一直等到午时,方听见敌营中号炮之声响起。大队人马络绎不绝,出营而来,铁甲铿锵,怒马腾跃。烟尘弥漫之中,人如蚁聚,铺天盖地,行至城前,前军六队人马 长枪硬弩,压住阵脚,左军、右军也各有六队人马,衣分六色,一律长枪大戟,铁甲骏骑,布成阵势,内圆外方,紧密相联。
正中央,帅旗招展,便是中军之所在,数十名锦衣锈甲的将领族拥着一辆饰金缀玉的香车。车后一字排开,皆是锦衣卫士,左有黄龙伞盖,右有白铖金瓜。香车左右,七重剑戟,密如林层。车上纱帘高卷,依稀坐着一人,但因相隔太远,无法看清其面目。
尉迟鹰看罢多时,心中暗暗纳罕。一时也猜不出来人是谁。正疑惑间,齐军阵中鼓声响起,中军黄旗招展,四下里敌军左盘右旋,队形变换。猛然间,万千敌军齐声大呼,杀声震天。一彪彪人马卷杀而来,势如山倒,锐不可挡。
平阳城上,尉迟鹰虎吼一声,“放箭”。霎那间,箭如飞蝗,齐军纷纷举盾遮挡,同时阵中推出百余乘冲车,直抵城下。
这是一种极简单的攻城器械,但威力却很惊人。只需数人就可操作。其原理是将碎石放在一张牛皮网上,再由车杆弹起,带动机关,借抛射之力将碎石射入城中。每张牛皮上,均可放置百余斤碎石。如此一来,城上城下,乱石如雨。
齐军马军弓手抵近弯弓,立马城壕边,拼命放箭。步军则连番冲击,前队倒下一片,后队竟毫无踌躇,践踏着同伴的尸体争相拥上。
尉迟鹰督军死战。他已察觉,此番敌军来势又与昨日大不相同。除新添“冲车”等攻城利器外,攻城敌军也大异寻常,蜂拥如潮,杀退一批,又涌上一批,全无畏缩惧战之态。更有那些悍将枭卒,个个不顾性命地向上猛扑。
尉迟鹰浑身浴血,为便于近战搏击而选用的纯钢长刀,早已砍得残缺不全,连换数次。城上城下,死尸狼籍,几乎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北齐官兵固然死伤惨重,周兵尸首,也是随处可见。
在这一片混战中,四门均遣人前来告急。尉迟鹰脸色铁青,冷冷道:“让他们动用一切力量坚持住。哪个丢失城门,我要哪个的脑袋。”他深知,真正的恶战,往往是在最后,所以在这种时候,绝不能轻易动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即那二千人的生力军,但某些地方形势也确实严峻,不能不救。
尉迟鹰牙关紧咬,一挥手带着“督战队”残余的百余人,扑向压力最大,伤亡也最重的东门。
东门守将王镇,是一名副将。年约四十余岁,为人老成持重,尉迟鹰率人赶到时,王镇已变成了一个血人,身上受伤十余处,血透重铠,被抬了下来。守城官兵也伤亡三分之二,战力大减。千余敌军已爬城而上,一部赶杀城头的周军,另一部则直扑城门,与守门的周军混战在一处。
宇文及也已闻讯赶来,看到这副景像,惊得面青唇白,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好?”他身侧一名牙将也满面惊惶,颤声道:“大人,城…城要破了……我们快走罢?”
尉迟鹰勃然大怒,此时情势万分危急。主帅稍有怯战畏避之心,军心必沮,那就大势去矣。当即手起一刀,将那牙将斩成两段,厉声喝道:“谁敢再言逃走,这就是下场!”
邻近军校无不骇然。尉迟鹰一把扯下身上所披战袍,扬刀大喝:“人在城在,城失人亡。敌军重围之中,只有保住城池,大伙儿才有一条生路。杀……”一言既出,转头便向敌军密集处杀去。
众军稍一楞怔,见主将身先士卒,无不振奋,齐声呐喊,冲杀过去。宇文及稍一迟疑,终于也带着十余名亲兵杀了过去。
杀声震天,鼓声动地。城头上鲜血残肢,四处飞溅,惨号悲呼,撕心裂肺。尉迟鹰率百余勇士,拼死上前,堵住城墙上缺口。在刀光剑影中,尉迟鹰连杀数十人,但全身也是数处受伤,血流不止。只是此时此刻,尉迟鹰早已杀红了眼,哪还顾及这些?
一路狂啸,一路砍杀,直杀得人头滚滚,血雨飞洒。部下将士虽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毕竟众寡悬殊。面对数万敌军狂潮般的冲击,人越战越少,渐渐有些抵不住了。
尉迟鹰虽冲杀之际形如疯狂,但脑海中灵智未失。已方渐渐不支,如何看不出来?再看看城下如蚁般的敌军,心中也不禁一凉:莫非今日我尉迟鹰要死于此地?
正在这万分危急之际,忽听敌阵中响起一片锣声。尉迟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收军的锣声!那真的是收军的锣声!
其实现在浴血苦战的人,不管周军和齐军都很清楚,平阳城已是举手可下。这一点尉迟鹰最为清楚,虽然他还在手中留着两千精兵没有动用,但那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即使投入战斗也未必能扭转战局。谁曾想敌军竟会在此时收军,委实令人惊异万分。
不光尉迟鹰和周军官兵一个个惊讶不已,再看那些正在城上城下浴血厮杀的齐军,也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带疑惑,满心讶异。但“击鼓而进,鸣锣则退”乃军中铁律,违者斩无赦。大队齐军“哗”的一声,转身后撤。数千精兵缓撤殿后,以防周军乘机掩杀。
城下敌军既退,城上敌军便陷入孤军作战的困境。尉迟鹰得此千载不遇的良机,急调二千生力军上前围杀,务必全歼。同时命城中所有男子,不分老幼,一齐上城,修补城楼,搬抬木石,救治已方伤者。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齐军才重又开始进攻。
但既有了这难得的大半个时辰的喘息之机,城头上的敌军早已被杀得干干净净。城楼破损之处也用尸体、沙袋、门板等物予以加固。齐军再攻,士气便大不如前,周军却是精神振奋,死里逃生之余,无不奋力死战。城上弓箭、擂木、滚石、沸水如雨点般泼下。齐军连攻数次,均无法攀上城头,军心沮丧,齐军将领看看天色已晚,终于收军回营。
直到此时,尉迟鹰高悬的一颗心才放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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