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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冷月笑江寒 > 第五章 机遇

第五章 机遇

嘎吱一声,木门被轻推开。卢申天小心迈入房内。他的目光习惯­性­从左至右掠过。清晨的微曦透过窗,变的越发灰白朦胧。

左侧靠墙的枣木立柜,半遮住通向里屋的窄门。木柜历经沙漠的风尘洗礼,面漆已大半剥落。居中墙前,端正摆放张供桌。其上,家父的灵牌被擦拭得净亮,在晨光下,越发显出庄严。香坛内,三支香烧尽,留下满屋浓重的檀香气息,将油灯的浑浊味道尽掩。自己那玉鞭搁置一旁,反倒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右侧小门虚掩,隐约可见母亲床上被褥仍端正叠放。

卢申天咬了咬­唇­,心中一阵酸楚。自己年近三十,非但不曾成家立业,且家中尚如此贫酸,连累老母亲也跟着吃苦。

老夫人侧身坐在门旁方桌前,左手搭在双膝间,右手托面,正靠墙小寐。桌上油灯熄灭,两张倒扣的瓷碗内,当是盖着昨夜准备的饭菜。

卢申天面上肌­肉­抽搐下,随即小心走上前,摘下外袍,披在母亲身上。

细微的举动,却将老人惊醒。

她未待双眼启开,口中已唤道:“啊,天儿回来了。来,先将饭菜吃了。”

卢申天突然很是后悔,应当及时进家的。他抽出长凳。正要落坐,却听老夫人道:“天儿啊,今日是你父祭日。你先去敬香……饭菜凉了,娘去给你热了再吃。”

卢申天行至供桌前,举香额前,默念:“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儿子一拜。万望您在天之灵,保佑儿子功成名就,还娘亲一个体面。”

他将香Сhā入炉中,跪地磕拜,却听啪嗒一声,灵牌竟没来由的翻扣桌面。

老夫人恰巧端菜出来,吓得手一哆嗦,瓷碗落地,摔得粉碎。老夫人也顾不得收拾,小奔过来,将灵牌心疼扶起,口中直道:“哎呀,你怎如此大意。”

卢申天也是慌乱,呆跪于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外陡然传来马蹄声。似有人催马急行,顺小巷而来。随即,门被叩响,有人呼道:“卢、卢大人可是住此?”

卢申天疑惑看了看卢老夫人。外间再次传来呼叫。老夫人道:“或许真是唤你。”

卢申天迟疑番,起身开门去瞧。

巷中站一官府差役,斜目瞪他,道:“你家主人可在,我有公务传他。”

卢申天恭敬道:“在下便是此间主人。这位大哥怕是寻错地方了。”

那差役皱下眉,抬头扫下门楣,道:“东南子巷,最里间。没错啊。”

他上下打量番卢申天,问道:“此间当真没有个卢申天卢大人?”

卢申天心中咯噔下,忙道:“啊,在下是叫卢申天,却不是甚大人。仅为西门守卫军士。”

那差役不耐烦道:“是了,是了,正是你了。卢申天听好了,令你卯时往吏部尚书张大人府上,有公务交代。”

卢申天吃了一惊,脱口道:“去哪里?”

那差役却已翻身上马,吁一声,催马跑了。

卢申天呆愣片刻,方带着满肚疑惑返回屋中。

卢老太太斜倚供桌,出神凝视捧在手中的亡夫灵牌。光线从半开的门缝中挤进,直抵供桌。仿佛在卢申天面前,凭空升出条烟尘朦胧的道路来。

卢申天迟疑下,走上前。适才屋外对话,老人当也一字不差的听入耳中。

卢申天从母亲手中接过灵牌,端正摆好,然后自言自语般轻声道:“真是奇怪。既是公务,只需兵部直接批文给京师守军指挥,下至西门营即可。又何须尚书府遣人亲去守门兵士的家中传令呢?”

他目光移向老人,似乎那里藏着答案。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天儿,我且问你,娘为何要费劲心力,寻关系送银两将你弄回京师来?”

卢申天点点头,道:“娘亲是怕儿子在军中迟早有刀戈之灾。且爹爹遗愿,要我出人头地,重振卢家威望。”

老夫人面上滑过丝笑意,点头道:“幼时,你爹请故友华真人教你武功鞭法,本是望你长大成|人后,于军中建功立业,慢慢攀升。只不过啊,你爹所想,却是简单。即便一身功夫,在军中,也与莽夫几无区别。谈及建功,准噶尔大战,你战功显著,不过封赏五十两纹银。故而娘亲便是丢光脸面,耗费家财,也要拜托昔日朝廷中的旧友,将你调回京师来。娘的这番心思,你可明白?”

卢申天犹豫下,道:“可,在此做个城门兵头,受人呼叱差遣,实不如在西北与众兄弟过得快活。”

卢老夫人摇摇头,道:“我知你心中不痛快。可你想过没,大丈夫,能伸能屈。机会来时,别说一守城小兵,便是贩夫走卒,一日间,也可行于朝殿金阶;而昨日得意之威风大员,甚至王公贵族,今日兴许便就锒铛入狱。或发配、或充军、或砍头,妻子做奴,永世不得翻身……这些你可想过?”

老人家语声哽咽,身体颤抖,想是回忆起当初离京惨景。

卢申天听得背冒冷汗,慌忙跪地,道:“娘,儿子糊涂,适才乱语……”

卢老夫人缓口气,道:“前几日,我修书给尚书张大人,望他念在我这未亡人的面上,提拔于你。当年他也曾在你爹手下为官三年,可算是门生了。昨日,娘让你替我去相国寺烧香祈愿,就是望他九泉下的魂灵,能为你引出条官道来。”

卢申天望向供桌上方。地面的落灰被风扬起,浮荡在晨光中,搅得眼前的一切变得越加模糊。

当卢申天站在尚书府门前,仰望那金字牌匾时,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简直微不足道。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自卑。这感觉让卢申天在某个瞬间,居然生出对母亲话语的怀疑。这疑惑,有如白驹过隙般逝去。他也就立即谦逊笑起,迎向走来的管家。

一切都很简单,没有复杂的繁文缛节,以及询问盘查。看来那须发花白的管家,早已受到主人的吩咐,在等候他的来临。

卢申天半低着头,跟随管家走过前廊、花园、水池。他谨小慎微的迈着步,双手有些尴尬的僵在身侧。卢申天没有心情去欣赏周边的景致,或者赞叹这里的豪华,他只在想,爹爹在世时,是以怎样的姿态行走此间的呢。

他甚至有感觉,每一步踏出去,他离过去的自己就更加遥远。卢申天在心底,略带惋惜的叹口气:那个曾经睡在羊粪堆里,放肆说笑,那个曾经在战场里冲杀搏斗、热血喷薄,那个曾经怀抱马袋酒,骂着脏话,与其他肮脏龌龊的汉子,在戈壁荒草间,醉醺醺寻找女人的卢申天,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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