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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安徒生传 > 第十章 月亮上的人(18701875)423

第十章 月亮上的人(18701875)423

文字和图片的拼贴画427

许多本图画书432

用剪刀写作437

美丽的意大利444

那不勒斯的Se情449

宗教般纯洁452

童年的信仰455

上帝在我们心中458

作家与死神461

吗啡465

最后的旅程470

真正的野蛮人(1)

“今晚敬请光临,您将有机会见到一位年轻的天才!”

这是贝尔福夫人在1819年的一个秋日发给卡尔?奥托医生的邀请辞,这位年轻的医生早年曾大胆地捍卫自己的博士论文。尽管时间紧迫,但他还是立即接受了邀请。奥托医生正在为欧洲文化之旅做最后的准备,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将会接触到当时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和自然科学家:歌德、让?保罗、洪堡,尤其是外科医生纪尧姆?杜普特。数百名法国医学学生曾目睹了纪尧姆?杜普特医生在巴黎所做的手术,他们都在等待着这一仪式般时刻的到来:伟大的杜普特医生切除了病人身体的某个部分,然后用仔细计算过的手势把它扔向一排排的长椅,那边,学生们叫喊着扑向这些滴着鲜血的宝物。

在自己的行医过程中,卡尔?奥托很少碰手术刀。古希腊人用赤­祼­的眼睛和心灵的力量来研究大地或天空。像他们一样,卡尔?奥托梦想通过临床研究来探索人类的本­性­。这位年轻的医生深信颅相学,他完全相信用“头盖测量器”———测量出前额骨和顶骨之间以及后头骨和太阳|­茓­之间的距离———就能确定个人心理特征某些最重要的方面。他正在对人类的头骨进行科学的收集,而且在其文化之旅之后的几年里,他创办了一份颅相学杂志,出版了数本关于头骨研究的著作,其中一些是关于罪犯头骨的研究。这些人包括:投毒犯彼得?汉森?尼森,他用鼠药毒死了自己的亲戚;杀害了5个孩子的谋杀犯安妮?尼尔斯达特;焚烧了哥本哈根孤儿院的7个联合纵火犯。奥托医生花钱买通了迈厄格议会的刽子手,在这些犯人被执行死刑后得到了他们的头颅。

卡尔?奥托医生具有浪漫的时代­精­神,是一位天生好奇的收藏家。他确信那种浪漫的时代­精­神并不是在众多普通的腓力斯人身上,而是在­精­神病患者、怪人和那些拥有“天赋与狂热”的人身上,他确信自己将会发现人类的命运,这种命运脱离了时代,而且能够告诉他某种关于自然的全新之物。为此,在1819年这个秋日里,奥托医生坐在了诺基思盖德的贝尔福夫人公寓前排的座位上,以便“­精­确”测量一位少年的头骨,这个少年刚刚来到这个城市,他的女主人称他是“一个纯洁的年轻人”。奥托医生希望这个男孩能够拥有某种天才的特质,自然哲学家亨里希?斯蒂芬斯曾经讨论过这种天才的本质:天才不仅是一个打破自己面前所有规律的人,而且始终是时代的先锋。

奥托医生没有失望。这个丑陋的男孩约6英尺高,不仅身材瘦高,四肢宽大,而且行动笨拙。他是一个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典型,身上裹着破旧的褐­色­外套,袖子几乎裹不住长长的胳膊和手指,胳膊和手指下垂,指着一双破烂不堪的大靴子。他围着一条俗气的棉围巾,围巾紧紧地缠着细长的脖子,使他那长着金发的脑袋看起来好像要脱离他的身体。他苍白憔悴的脸上有一双狭小和深陷的眼睛,似乎有点像猿猴。他的头骨看起来不像是从又软又圆的婴儿脑袋发育而来的。奥托医生断定,他的头骨周长大约25英寸,大脑大约3磅重,均匀分布在后脑和前脑之间。后脑是兽­性­本能的居住地,而前脑则是智力和道德的中心,也是能够发现人的­精­神构成的地方。

这个男孩非常自然和坦率。他天真无邪地朗诵着各种戏剧和诗歌的片断,丝毫不为别人对他的观察和研究感到不快。他唱着、朗诵着,狂热的即兴表演源自他的内心深处。贝尔福夫人的客人们被吸引住了,都注视着这个男孩的表演。当客人们起身要去吃晚饭的时候,这个男孩蹒跚地走向门坎。在餐桌上,他高兴地把三明治塞进嘴里,当他迷惑地环顾四周的时候,几次碰掉了自己的刀叉,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冒出一连串狂热的话语。

“天才是神秘的象形文字。”奥托医生多年后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观察着这个脑袋,他想把它列入自己所收集的众多19世纪的丹麦人头骨之中,这些头骨都被他捐赠给了哥本哈根大学。在1819年的那个秋夜,显然,这个有着一副饱经沧桑的面孔和一双深陷的小眼睛的男孩可不是当时众多的江湖骗子和魔术师中的一员。他无法使集市上烘烤的羊头发出哀鸣或者使雪球燃烧,也不能吞下满桶火焰和讲出各种谜语,比如:“当你们动脑筋寻找我的行踪时,我是某种东西,可一旦你们发现我时,我就什么也不是了。请问我是什么?”

是的,他是谁?这个陌生的男孩是谁?他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处?这就是卡尔?奥托医生的好友,作家切斯特?马赛厄斯?蒂勒某天问自己的话。那天,他正坐在位于甘默尔?斯特兰德的住所里,记录自己从农民那里收集来的民间传奇和故事。这时,突然传来了很响的敲门声。

“请进!”蒂勒说。他背对着门坐着,继续写着。敲门声更大了。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了或者实际上是感觉到进来了一个高个、瘦弱的男孩。他的样子十分古怪,站在门口看着蒂勒,然后突然摘下帽子,用力挥着胳膊。“请问我可以用我自己写的一首诗来表达我对戏剧的感情吗?”

真正的野蛮人(2)

蒂勒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这位小客人已经开始背诗了。他在朗诵完最后一句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没有任何停顿或过渡,更不用说介绍,便开始表演亚当?奥伦施拉格的戏剧《海格巴特和西格纳》中的一个片断,并且一人饰演所有角­色­。这个男孩忘却了自己周围的环境,完全沈浸在虚幻世界之中。蒂勒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惊诧不已,却又沈醉其中。他以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节奏表演到了结尾,然后以即兴创作的收场白圆满地结束了整场表演,紧接着是一个舞台表演式的深鞠躬,随后,他抓起门边的帽子,悄然消失在楼梯中。

这位民俗学者从未忘记这次令人惊讶的偶遇,那个男孩虽有点胡搅蛮缠,却又天真可爱,就像蒂勒本人一样,是乡村民间故事中无穷想象与大城市沙龙之间的使者。在大城市的沙龙里,矫揉造作的人们探讨的是人­性­的历史和自然之源。

直到这次突如其来的拜访过后几天,蒂勒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孩是谁。在镇里的一次晚宴上,其它客人碰巧提到与一个14岁男孩不期而遇的经过,这个男孩自称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是一个已故鞋匠的儿子。最近,他抛下欧登塞的贫穷母亲,背起了行囊。行囊中,只有在皇家剧院表演的梦想、对上帝的虔诚和对英雄总在最后获得胜利的故事的深信不疑。他说,成为一名演员是他生活中唯一想做的事情。如果不成功,那么芭蕾舞和唱歌将不得不成为他的职业。无论如何,他决定要登上舞台。

剧院当时的领舞安妮?玛格丽特?沙尔(也被称为“沙尔夫人”)、诗人兼评论家克努德?林恩?拉贝克和弗雷德里克?康拉德?冯?霍尔斯坦男爵是皇家剧院理事会成员,他们都见到了这个男孩。每当安徒生穿着满是破洞的大靴子,登上这座城市上层家庭的门阶,获准见面时,他那单薄、憔悴的外表与其直言不讳的态度以及像牛一样倔强的决心显得有些不太协调。独舞演员不准他入内,认为他是一个疯子,而非天才;剧院的理事们也对他不感兴趣。霍尔斯坦认为,这样一个瘦弱的家伙不适合登台表演。正如在自传中所讲述的那样,年轻的安徒生对此的大胆回答是:如果阁下以每年100银币的薪水雇用他,无疑他会迅速胖起来的!

最后,非常重要的是,这个来自欧登塞的男孩在吉亚塞普?西伯尼位于文加德斯特拉德的家里找到了这位皇家剧院新上任的指挥家兼导演。那天,西伯尼碰巧在家里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知名的客人包括诗人詹斯?巴格森和作曲家韦斯。5点锺,正当客人们坐在餐桌前时,这个男孩敲响了前门,随后便被赶到了厨房,在那里有人给了他一些吃的东西。这也带给了他向指挥家的管家倾吐心声的机会。他对管家简短地讲述了自己漫长而又令人同情的生活经历。跟大多数的浪漫故事一样,这个男孩的故事不仅具有教育意义,而且像他脖子上戴着的琥珀心一样,充满了信心、希望和宽容。男孩说,成为皇家剧院的演员是他的目标。实际上,这正是他现在穿着用他已故父亲的外套改成的、在坚信礼仪式上才穿的褐­色­夹克,坐在指挥家厨房里的原因。他还穿着一条长裤,裤腿勉强能塞进靴子里,但时常从靴子里跑出来;衬衫则是皱巴巴的,帽子好像是从街上捡来的,遮住了他的小眼睛。

这个叫汉斯?克里斯蒂安的男孩讲述了自己家的故事:欧登塞一个鞋匠的家庭虽然卑微和贫穷,但却充满了欢乐;他14年前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婚床上,那张婚床是用一位已故的伯爵的灵柩台做的。最近,他的口袋里装着几个硬币,肩上背着一捆衣服,离开了自己的家乡。男孩回忆着欧登塞自己那慈祥、年老的祖母,在自己离开那天,她站在城门口向他挥手告别。她总是说,男孩子应该成为职员,因为“那是相当高贵的事情”。他至少可以获得晋升,成为比他那可怜的祖父更有出息的人。的确,他的祖父曾经在乡下拥有一座农场,但是他疯了,现在在欧登塞的街道上流浪,戴着由金纸做成的皇冠,试图将他用木头雕成的、奇形怪状的小雕像卖出去。男孩的父亲几年前就死了,他和蔼、聪明,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应该被迫去做什么,而是应该成为他想成为的那种人。对于这个男孩的父亲来说,他宁愿整天读书和参加对拿破仑的战争,也不愿年复一年地钻进天花板很低的屋子里修补木底鞋,而这个天花板很低的屋子不仅充当卧室和客厅,也是工作间。这个男孩的母亲现在同另一个鞋匠结婚了,她认为汉斯?克里斯蒂安应该成为一个木匠、裁缝或装订工人,因此,母亲对他的成长有着不同看法。她允许自己的儿子离开家乡,只是因为她非常信任的一个聪明的女人在这个男孩的坚信礼仪式上预言说,有一天,菲英岛的首府会被盛大游行队伍的火炬照亮,以向她的汉斯?克里斯蒂安表示敬意。

真正的野蛮人(3)

这就是瘦高的男孩要讲述的、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管家擦­干­了眼泪,去餐厅收拾桌子,然后低声向西伯尼讲述了她刚刚听到的故事。不久,餐桌上的所有人一致同意要见见这位奇人。

这不仅是一个绝对君主制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慈善的时代。对于某个人身上的非凡之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和知识分子会有一种复杂的感觉和警惕的目光。在这一时期,能够给予任何人的最高荣誉,就是称他为“天才”或“怪人”,这种最高荣誉不仅是理­性­主义的,也是浪漫主义的。

这不仅是这个穷男孩出现在西伯尼的厨房的主要原因,也是他1819年9月突然出现在哥本哈根其它许多地方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是他在诅咒和辱骂的冰雹中没有被赶出去的主要原因。这种被赶出去的经历他在童年小城的街道上早已习以为常了。他经常受到同龄人的嘲笑和蔑视,因为他与众不同。这个男孩很久以前就学会了一件事情:如果他获准进入上层资产阶级家庭或豪华住宅,他会发现人们对像他这样的人不仅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理解,而且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兴趣。当杯盘从餐桌上撤下,西伯尼家中的人们彼此交谈时,他可能是一个“真正的野蛮人”。

自然之子(1)

1819年9月的一个夜晚,小安徒生在西伯尼的家里成功地向人们介绍了自己。无论如何,出现在客厅对于这个男孩的命运和事业来说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甚至可以说他的事业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他的钱已经全部花光了,他马上就不得不带着极大的耻辱回到欧登塞的家里。要么是一举成名,要么就是惨败而归,因此,当这位即席演讲人被允许在唱诗班指挥的家里进行演讲时,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进去。那天晚上,他唱的歌、朗诵的诗和表演的戏剧似乎就是一种具有文化素养和街头表演的大杂烩。不管是在年轻时还是在后来的生活中,这都是安徒生所喜爱的艺术形式,而且经常运用在自己的艺术作品中,尤其是在舞台表演的时候。比如,1853年为大受欢迎的卡西诺剧院所创作的《狂欢节开场白》:

女士们先生们、谦卑和高贵的人们,

这里,有一位你们必须要认识的人

我的名字回荡在欧洲的街道上

我的曾祖父

是菲利普斯?奥里亚卢斯?

西奥弗雷斯特斯?博姆巴斯提亚斯?帕拉塞尔瑟斯医生……

我是他的子孙,但更是一个天才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这样说。

14岁的安徒生可能不会以这样一种自信和老练的方式介绍自己,但那天晚上,这个男孩的保留剧目是一种既庸俗又高雅的奇怪的混合物:一段他在拜访哈默小姐之后回到欧登塞的家中学会的、来自民歌戏剧中的独唱,几段取自路德维格?霍尔伯格戏剧中的内容丰富的戏剧,以及一些自己创作的诗歌。无疑,这些诗歌听起来不仅土里土气,而且没有什么价值。根据安徒生的回忆录,他表演结束时泪水夺眶而出,完全被那天突然之间降临到他身上的善意所征服。但是,年轻的即席表演者难道没有可能被他自己的艺术和情感所征服吗?无论如何,他的表演方式体现出了赫德所说的话。歌唱是野蛮人自身的反映:

“所有未开化的人都唱着歌­干­活儿。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唱歌,把故事唱出来……文字压迫着他们,自然便赋予他们唯一一种安慰方式;我们享受着所谓的人生幸福,自然便赋予他们唯一一种替代品:自由、闲适、欢乐和歌唱。”

正如前面所述,那天晚上,西伯尼的客人也包括诗人詹斯?巴格森。他是1800年至1820年这一时期丹麦的文学明星之一,在与亚当?奥伦施拉格竞争丹麦的桂冠诗人时,他失败了。这个古怪的自然之子表演完后,诗人紧紧握住男孩的手,并且问他是否害怕被嘲笑和批评。这个仍然在抽泣的少年用力摇了摇头,巴格森便环顾了一下其它客人,谨慎而庄严地说道:“我预测有一天他会取得成功的!但是,当所有观众为你喝彩的时候,不要让它冲昏你的头脑!”此外,当巴格森断言,这样一位不寻常的客人令人回想起纯粹的、真正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人们的言谈中已经失去了的自然­性­时,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西伯尼立刻承诺要培养这个男孩高亢嘹亮的歌声,而这并非没有可能。这个晚上其余的时间,大家一直在传递一只盘子,韦斯用它为这个古怪的歌手募集了七八十个银币。这个古怪的歌手便以这样一种令人惊讶的方式登上了这座城市上流社会的宴会。作曲家也毅然表示会承担起责任,保证把钱付给这个男孩,这样他就可以学习德语和基础教育课程。指挥家西伯尼认为,这是在皇家剧院获得成功的根本前提。

毫无疑问,见多识广的吉亚塞普?西伯尼同时也是一个政治流亡者,他知道自己正在说些什么。他以前是个男高音歌唱家,不仅在维也纳和伦敦演出过,也在米兰的拉斯卡拉歌剧院演出过。他信守诺言,免费给男孩上课,尽全力培养这个男孩的歌唱才能。第二年,当小安徒生的嗓音开始发生变化时,此项计划不得不取消了。但直到那时,当这个男孩每周两次来西伯尼家里吃“剩饭”时,他找到了家的感觉。尽管他在为西伯尼、他的意大利厨师和家里的女仆做完各种差事之后,才能在女仆的屋里吃着唱诗班和乐队指挥家桌上的剩饭。有一天,当有人吩咐安徒生把一道菜送上餐桌时,西伯尼站了起来,走进厨房,告诉所有的仆人说安徒生不是家里的仆人。那天真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从此这个男孩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客厅里,与西伯尼和他的家人逐渐接近,其中也包括指挥家那喜欢绘画的侄女。她在这个古怪的男孩身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尤其是当她给安徒生穿上西伯尼的天蓝­色­长夹克和绣有金线的紫­色­长袍时,她觉得更有趣。西伯尼1819年首次在哥本哈根演出莫扎特的歌剧《提图斯》时,穿的就是这一身。既然汉斯?克里斯蒂安已经被允许进入客厅,当皇家歌手们聚在一起彩排或者西伯尼指挥歌剧时,这个男孩便有机会聆听指挥家的音乐。免费的德语课程曾是西伯尼的要求之一,由韦斯安排,法弗盖德一位名叫布鲁恩的教师同意教授安徒生。布鲁恩与其它人一样,被这个男孩离奇的故事所吸引,甚至后来都没有索要这些课程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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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之子(2)

当小汉斯?克里斯蒂安站在西伯尼的画室中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着野­性­外表的孩子,而启蒙时期的人们乐于接受和培养他们,想把他们培养成“高贵的野蛮人”。从外表上看,他们肮脏污秽,褴褛不堪;但从内心来看,他们比所谓的“文明人”更加纯洁和高贵。似乎所有的文明都完全忽略了这位有卓越即兴创作才华的少年。一切与教养、道德、基督教和传统习俗有关的东西,似乎最终都没有影响到他,他似乎对此也一无所知。在这个自然之子身上,显然没有任何遗传或先天的文雅气质,有的却是一种纯粹的、没有掺杂任何东西的真诚。他的独特之处就是纯朴与自然。正如詹斯?巴格森最初曾经指出的那样,这是一次检验鲁索和费希特自由和人­性­教育理论的绝佳机会。在18世纪末的丹麦斯特鲁恩西时代,这些教育理论曾经在丹麦昙花一现。当时,他们曾揭露绝对君主制的人­性­观毫无价值,还揭露了其中许多压迫­性­的手段。

18世纪70年代,鲁索根据人类个体和整个时代,把未受过教育的儿童的状况解释为某种曾经失去的东西。这个菲英岛的男孩简直就是18世纪“汉诺威的彼得”在丹麦的化身。“汉诺威的彼得”曾经在德国汉诺威附近被发现,然后被送到英格兰国王乔治一世的宫廷里。在那里,这个从未受过教育的男孩被当作一种宠物和小丑,而且引起了启蒙运动中的作家、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广泛关注。再近一些的例子是“艾维伦的野孩”———一个10岁或11岁的男孩,1800年出现在法国南部森林中,后被送到巴黎。在巴黎,拿破仑一世时法国所有可以想得到的自然科学家、医生、教师和人类学家都试图研究并教化这个男孩。同样的情况后来也出现在神秘的弃婴卡斯珀尔?豪瑟身上。这两个例子在浪漫主义时代引起了广泛关注,再次引发了启蒙运动时期关于人与动物关系的讨论。探险家们对这种争论起到了尤其重要的推动作用,他们远涉世界的偏远角落,回国时带来了与猩猩(曾被认为是人类)、野人、霍屯督人和曾经被动物扶养长大的婴儿有关的奇闻轶事。

这个笨拙却又才华横溢、注定一生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14岁的男孩,现在站在雅致的资产阶级家里,向首都充斥着享乐和懒散的­精­神与社会生活提出了挑战。这种挑战不仅很有意思,而且受人欢迎。丹麦几十年的绝对君主制1807年在战争中惨败于英国。1813年,国民经济破产,使哥本哈根变成了一座­精­神监狱。正如当时另一位年轻艺术家在传记中所说:

“我们对政府的智慧没有任何怀疑,我们手里拿着帽子,弯腰向政府官员鞠躬。我们平静地接受了不可避免或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免的东西,甘愿变得麻木,在这种麻木中,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也终究一事无成。”

艺术家和科学家们更是对这个自然的、未经雕琢的天才抱有极大期望。这正是在绝对君主制的哥本哈根观察和讨论的某种东西,某种吸引理­性­主义者、共和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东西,其中也包括教授兼诗人弗雷德里克?霍格-古尔德伯格先生,他是这个男孩过去在家乡的最大资助人———克里斯蒂安?霍格-古尔德伯格中校的兄弟。在哥本哈根,他曾为安徒生募集了捐款,这个男孩也因此再度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当他坚持要亲自四处感谢自己的资助人时,一般是给他们献上一些简短而热情的即兴表演,就像曾经为切斯特?马赛厄斯?蒂勒所表演的一样。如果他知道如何到富人家中表演,那么他也肯定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这与当时流行的论调不谋而合:“孩子,如果你想在世界上获得成功,那么就鞠躬吧!”

所有这些“战略突袭”很快将安徒生引到“巴克胡斯”,这个知识界的会所和文化的中心。在那里,所有与丹麦黄金时代的艺术和科学有关的人士经常跟屋子的主人———艺术家卡玛和克努德?林恩?拉贝克夫­妇­聚会。当时,巴克胡斯位于哥本哈根城外,距市中心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坐落在瓦尔比山附近的大自然中。在那里,每个人都能够抛却社会阶级或血统,享受同样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在前往这个乐园的路上,汉斯?克里斯蒂安必须步行穿过韦斯特伯罗,经过众多喜剧剧院、动物园、­射­击场和狂欢节货摊,见到大力士和女巨人、澡盆里活生生的小海豹、长着两个脑袋的牛犊以及长着五条腿的羊羔。继续往前走,他先后经过了亚当?奥伦施拉格出生的房子、帕尔大街上的餐馆和腓特烈城堡。每逢周日,几乎有一半的哥本哈根人都要聚集在宫殿外聆听宫廷音乐,观看皇室成员在运河上乘船航行,国王腓特烈六世则穿着海军上将制服,屹立在舵柄处。

离腓特烈城堡不远,在一片开阔的、可以看到城市的地方,矗立着巴克胡斯。在那里,每个人都可以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精­神抖擞地摆脱绝对君主制下无处不在的思想和行为压制。在那里,人们可以认为自然能够,甚至应该取代法律书籍和《圣经》。在拉贝克夫­妇­的家里,他们创造了一种户内外的沙龙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时代­精­神或多或少地总是大家争论的焦点。在那里,理­性­主义和浪漫主义并非不可并存的对立物。而且,对大多数来到巴克胡斯的作家、画家、哲学家、政治家和科学家来说,“情感”与“理智”处于同等地位。1820年创立了电磁学的物理学家奥斯特是巴克胡斯的常客之一。正如他所说,­精­神存在于自然之中。在山川、大海、森林中,能够发现真与美;在闪电、雷鸣、磁场和人的身体和灵魂中,也能够发现真与美。这一点被大多数名人所理解和认同。这些名人在巴克胡斯###,参与者包括亚当?奥伦施拉格、奥斯特和他的兄弟法学家安德斯?桑多?奥斯特,作家约翰?路德维格?海博格和作曲家韦斯。来自公务员阶层的有乔纳斯?科林和他彬彬有礼的孩子们:英吉伯格、戈特利伯、爱德华、路易丝和西奥多。这些孩子非常有教养,卡玛?拉贝克一见到他们便称之为“爱说谢谢的孩子”。

自然之子(3)

小安徒生现在踏入的这个文化团体,在许多方面是丹麦黄金时代的缩影。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土里土气的“笨汉斯”,正如他母亲在19世纪20年代写的一封信中所说,“他头朝下落到了这个广大的世界”。小安徒生非常像其晚期著作和丰富多彩的剪纸中的一些童话人物,在被从地下释放出来后,在现实世界中跌跌撞撞地四处走动。他的目标是为他自己创造一种新的生活和一种新的身份,其前提就是他那浪漫的童年简直就是让人难以抗拒的童话,而哥本哈根所有的知名人物都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个男孩的故事极其特别,非常符合当时流行的思想和教育理念。正如奥伦施拉格的戏剧中将当时人们最喜欢的人称为“自然之子”和“阿拉丁”,这种观念是那个时代的幻觉之一,而安徒生很乐意扮演这一角­色­。就像他后来在自己的自传中所写的那样:“我必定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自然之子,这是独一无二的启示,而不仅仅只是‘存在’。”带着对时代­精­神令人惊讶的洞察力,这个来自菲英岛的14岁男孩非常清楚应该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影响谁,于是便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伟大、最重要的奋斗:同哥本哈根的上流人士建立关系,学会如何使自己成为他们的艺术和文化中的名人。

根据安徒生本人所说,他首次直接“突袭”的对象是住在布莱德加德的独舞演员安妮?玛格丽特?沙尔。安徒生给她带来了书籍印刷商和报纸出版商艾弗森先生的推荐信。在欧登塞,艾弗森先生可能是一位重要的人物,但在哥本哈根却几乎不为人知。不管怎样,独舞演员不认识艾弗森先生,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法因斯作家评论报》的出版商。在《我的童话人生》和另一本较短的自传中,安徒生描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场景。当时,他去拜访这位独舞演员,一见面便立刻脱掉自己的皮靴,以便扮演伊索阿德流行的芭蕾舞歌剧《灰姑娘》中的女主角。当时的一位评论家称,这部著名的歌剧“表达了天真烂漫的儿童的纯真、深沈的情感、武士­精­神和美丽的异国幻想”。这部歌剧讲述了“灰姑娘”的故事,于1812~1813年席卷整个哥本哈根。第二年夏,该剧在包括欧登塞在内的其它城市上演,获得举国上下的欢迎。在欧登塞,年轻的汉斯?克里斯蒂安目睹了这部歌剧的全部演唱和舞蹈,因为他想尽办法在剧中获得了一个临时演员的角­色­,扮演一个穿着红丝绸裤子的男侍。

1819年,他来到了沙尔夫人的客厅,这次经历使他受益匪浅。在这里,带着势不可挡和富有表现力的姿势和情感,年轻的安徒生用自己的帽子当作手鼓,全身心地表演了每一幕、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舞步。轻跳并大声拍击自己帽子的动作,强调了满怀痛苦的潜台词,也表达了安徒生的心声:“财富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浮华粉饰又是什么!”那并不是沙尔夫人能够告诉他的东西,而且,当面对着这个陌生的男孩和他对经典芭蕾舞剧角­色­十分简单的阐释时,沙尔夫人同样感到困惑和惊恐。无疑,这个男孩是个疯子。沙尔夫人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将会向导演布农维尔推荐之类的话,便把这个男孩打发走了。男孩眼里含着泪水,向她表示感谢,并表示如果她能提供帮助,他将愿意为她到镇上办事(跑腿)。

拥有天赋需要勇气(1)

“拥有天赋是需要勇气的。”在这位世界著名童话作家1875年去世前6年,年轻的丹麦评论家乔治?布兰迪斯在一篇关于安徒生的文章中这样写道。布兰迪斯是个颇具天赋的文学家,他相当熟悉国际文学的状况,很快就成为自然主义和“突破现代”的倡导者。在他的文章中,他竟敢谴责世界著名的童话作家安徒生说,整个丹麦没有一位作家像安徒生那样将丹麦的文艺评论毁灭殆尽,原因则主要是由于安徒生始终具有一种拥有天才的勇气,而且从一开始就有。

就像安徒生在1870年的最后一篇小说中所说,“这个傻小子个子那么高,你可以把他分成两半,从而变出两个傻小子。”这个贫穷的、没有父亲且­性­格内向的14岁男孩坚信自己将要成名。怀着这样的理想,他深信上帝赐予他的各种能力,来到这个世界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的生活也将变成一系列的考验。成名的道路通常是不平坦的,尤其对穷人来说更是如此。不管多么有天赋,他对自己的欲望和能力都必须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如果身体和­精­神上没有一定的意志力,他的天赋就会在生活的斗争中消磨殆尽。安徒生本人曾经多次讲过这些,例如,在他1837年的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中,从他对音乐家克里斯蒂安的描绘,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样一个形象:他从未努力使自己杰出的潜能发挥出来,因为他不仅缺乏意志,也缺少拥有天赋的勇气,更不要说帮助他人了。在1832年的第一本自传中,安徒生描述了自己在1819年9月初离开欧登塞时的情形。这本书没有公开出版,并于作者去世后50年首次被发现,然后以《自传》为题出版。

“于是,我决定像我曾经读过的所有故事中的英雄一样,独自一人出发去闯荡世界。我相当冷静,因为我深信我们的上帝,无疑他会照顾我的。毕竟,在喜剧和故事中,事情总会变得好起来的。”

1819年4月,汉斯?克里斯蒂安举行了坚信礼,这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关键时刻。此刻,他必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即使可能有危险而且需要足够的勇气。因此,在那一年的9月初,安徒生带着几件行李、一份旅行通行证和一封书籍印刷商艾弗森先生的推荐信,离开了欧登塞。他乘坐涂满松脂的单桅帆船穿过大贝尔特海峡,然后乘坐马车从科瑟来到哥本哈根。在这番长途跋涉之后,汉斯?克里斯蒂安很快在大城市中遇到了各种令人不安的事情,但也有一些让人欣慰的事儿。比如,9月6日皇家剧院的演出旺季开始,这个男孩也是在这一天来到了哥本哈根。他在城外安顿下来,然后在韦斯特盖德的一家旅馆中找到了住处。

站在哥本哈根四周的城墙上,能够看见向东延伸的通往瑞典海岸的所有道路,同时往北也可以看见斯万尼穆尔湾和查洛顿兰德。天气好时,还可以看见伯恩斯托夫城堡的铜­色­圆顶。再往北则是绵延起伏的农田和乡村小镇、腓特烈松公路上的比斯佩伯彻格磨坊和贝拉霍吉庄园。视力好的人声称,他们往西还能看见罗斯凯尔德大教堂的细长尖顶。

哥本哈根的周围是如画的风景:大海、绿­色­的城墙、湖泊、土地和森林。与外部环境相反,1819年哥本哈根城内的景­色­一点都不吸引人。事实上,一方面,哥本哈根是个安静的小城市,居民大约有10万人。另一方面,哥本哈根的老鼠多达人口的4倍,而且还有成千上万的其它动物。许多牛马也生活在城内,因此,有些建筑的二楼建有一些马厩。这就意味着动物必须要在楼里上来下去。到处都能看见瘦小却又凶猛的狗在闲逛。行人和动物一起挤在狭小的街道上,街上没有下水道,街边深深的排水沟里满是雨水、废弃的食物和排泄物,一下大雨,这些东西都会被冲进地下室里,从而导致各种传染病于1820年在哥本哈根流行开来。这个城市当时就流行过胃热和伤寒、麻疹、玫瑰疹、流感、黏膜炎、腹泻和痢疾等疾病。但病人很少看医生,因为医生在很大程度上属于上层阶级。如果医生给穷人看病,他就必须跪着诊断病人,因为病人都蜷缩在­阴­暗的阁楼里。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在国王新广场周围高雅的宫殿、庄园和资产阶级住宅中生活的话,丹麦的首都就是一个肮脏和危险得无法形容的城市。所有的人都挤在这样一个人均不足10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因此,人和大部分时间都被圈在圈里的动物挤满了整个哥本哈根。在晚上9点到早上7点之间,任何人不允许穿过城门和城墙,因为城门和城墙标志着城市和农村之间的界限。在狭窄­阴­暗的街道上,各种商店林立,视野被限制在楼房的墙壁和街角。店铺外悬挂的标记象征着各种各样的职业:剪刀象征着裁缝,皮靴象征着鞋匠,钥匙象征着锁匠,马蹄铁象征着铁匠,水盆则象征着理发匠。

在城市平民中盛行的是兽­性­的本能。在这样一个拥有如此多的失业者和闲人,包括士兵、女仆、学徒、酒鬼、妓汝和各类扒手的首都里,道德规范根本无从谈起。醉酒、通­奸­、欺骗、赌博、偷窃和销赃就是生活的全部。就像离婚一样,卖­淫­早在19世纪初就已经兴起,而且私生子超过了哥本哈根所有新生儿的1/4。换句话说,不管是在社会最底层还是在最上层,男女滥交已经变成了社会生活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拥有天赋需要勇气(2)

当安徒生1819年9月6日来到哥本哈根时,他就像一个“偷渡者”一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骗子,而是指他所要支付的是最低3个银币的膳宿费。由于这个原因,他住在韦斯特波特外面。他从容不迫地爬上腓特烈堡山的山顶,在那里,他能够看见并数清国王的城市里所有的塔楼。其中一些塔已经矗立多年,有些是1807年英国人大轰炸之后重建的。当时,炮弹像雨一样倾倒在这个城市。在与英国的耻辱战争和随之而来的经济危机之后,国民经济破产对城市和农村造成了严重影响。在丹麦,富人和穷人之间划出了一条鲜明的界限,继承父亲王位的国王腓特烈六世一心要维持这条界限。当国王经过欧登塞时,小安徒生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位君主的“风采”。鞋匠的儿子爬到教堂的墙上,敬畏地凝视着这个强大的男人。但是,小安徒生很失望,因为国王既没有穿金,也没有戴银,而是披着一件简朴的蓝­色­斗篷,围着一条红­色­天鹅绒护肩,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士兵。只有在年老的时候,安徒生才首次谈起与国王的这次相遇。在这次相遇之后,他曾对他的母亲说:“哦,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虔诚而又忠诚的母亲立即让这个男孩安静了下来,因为他正在过分地仿效他那思想开明、坦率直言的父亲。她说:“你疯了,孩子!”

丹麦人生活在上帝、本国国王和地主的统治之下。尽管1788年废除了农奴制,但是地主在农村仍然具有很大影响,拥有很大权力。对于丹麦人来说,哥本哈根的皇家剧院不仅是他们在生活的所有幻想中象征­性­的舞台,也是真实的舞台。在漫长而又无聊的冬季,剧院夜复一夜地为上层阶级上演着戏剧。在剧院中,国王按照惯例坐在高高的座位上,而且就在他的下面,坐着贵族、大臣和政府官员以及诸如亚当?奥伦施拉格、英吉曼、约翰?路德维格?海博格、亨里克?赫兹和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这样的作家。这些人使人们忘记了经济的萧条,从而可以愉快地过上几个小时。皇家剧院是唯一的公立剧院,每年表演9个月,每周表演的次数高达6次,剧院可以容纳1300~1400人。另外,戏剧学校的学生,包括昔日的舞蹈学生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内,有一年在克里斯蒂安斯堡宫廷剧院进行了一些午后表演。另外还有几家私人剧院和流动剧团,不过这些演员都是业余的。这真是剧院的时代!每个人都在上演戏剧,而且这是每个人都想看到的。正如19世纪90年代一位历史学家描述19世纪20年代的戏剧狂热时所说:

“当时公众的拘谨与观看和表演戏剧的热情之间互相影响,纯真与矫揉造作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这些决定着时代的品位。”

1819年9月,安徒生在唱诗班指挥西伯尼的家里成功地进行了第一次表演。在此之后,剧院的世界并没有像安徒生想象的那样对他张开怀抱。事实上,这个男孩对自己的潜力和局限的认知并没有任何概念。无论如何,在欧登塞的寡­妇­邦克弗洛德和霍格-古尔德伯格上校舒适的客厅以及皇家剧院的戏剧学校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邦克弗洛德夫人和霍格-古尔德伯格总是赞扬并鼓励这个男孩,但在戏剧学校里,弱­肉­强食的法则支配着他的每一天每一刻。回到欧登塞的家里,汉斯?克里斯蒂安的母亲曾经对他说,剧院之路绝不是玫瑰的温床,而是一段艰辛的旅程。此时,她实际上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要冒着奋斗到死的风险来照亮自己的行程,而且必须不断给自己动力以支撑下去。

在剧院的戏剧学校里,在众多拥有较高天赋的孩子中,这个鞋匠的儿子不再是唯一的天才,而仅仅是一个更有天赋的年轻人。在很大程度上,这些孩子在舞台上比鞋匠的儿子更有表现力和天赋。带着对善良的上帝和自己无限的能力的天真信念,小安徒生并没有过于看重这一点。在自己的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中,他谈到了这一点。在小说中,年轻的天才小提琴手克里斯蒂安来到哥本哈根碰运气,他正迷恋在自己的剧院世界之中。当第一次来到这个位于国王新广场的圣地后,他走到了售票处,脑袋使劲地往窗口里伸,相信在这里就能看到喜剧。尽管如此,十四五岁的安徒生对于剧院是什么样并没有一个基本的概念,他根本不知道要成为皇家剧院的舞蹈或歌唱演员需要做些什么。在1820~1821年,他一次次使自己成为舞台上的笑料。就像在剧院一样,他曾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羞辱、嘲笑和折磨。带着专家的眼光,他们通常评价他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动物,而且显然他只能被当作服务人员使唤,事实上是在让他闭嘴,集中­精­神拿着照明物、武器和花束,而不要让它们弄脏了他的衣服。

回到欧登塞,这个男孩一直都在表演。他只需要一块布和一根棍子,就能使自己变成一个同恶龙搏斗的武士。事实上,对于这样一个敏感和富于想象力的男孩来说,日常生活就是一座剧院。沿着小河,他会即兴表演自己的短篇自然戏剧,角­色­有很多,而所有角­色­都由他自己扮演。牧师的###邦克弗洛德夫人正好住鞋匠安徒生家的对面。当他拜访这位慈祥的夫人时,他不仅听到了有关诗歌的艺术,看到了许多经典的戏剧作品,而且还学会了为自己的木偶缝制衣服。在栩栩如生的、“真实的”剧院的聚光灯下,安徒生渐渐长大。欧登塞也有剧院,而且到夏季,许多流动剧团就会来到这座城市。尽管这些流动剧团演出的质量不一,有皇家剧院专业的夏季之旅,也有提供业余的表演、舞蹈、魔术和杂技的丹麦国内外业余剧团,但它们在丹麦的第二大城市也拥有许多观众。

拥有天赋需要勇气(3)

有或多或少专业的演员来到欧登塞,表演霍尔伯格、韦塞尔和科茨布的戏剧。因此,在自己的童年时代,安徒生有许多机会观看这些演员的表演。偶尔,他会同当地的一个演员一起表演,这个演员也是政府部门办公室的职员,他对这个喜欢戏剧而且十分奇怪的少年很感兴趣。或许,汉斯?克里斯蒂安可能是偷偷溜进幕后,乞求获得一份临时演员的工作。这不仅意味着他可以免费入场,而且意味着他可以获得在舞台上拥有一席之地的奖励。在他所有的自传中,安徒生都描述了自己在戏剧《灰姑娘》中所扮演的一个孩子的角­色­。当时,他穿上了男侍的红­色­丝绸裤,他有许多机会来学习各种舞蹈。后来,在哥本哈根独舞演员沙尔夫人的家里,他穿着长袜、用这样一种新颖的方式表演了所学的舞步。还有一次,一个来访的剧团登广告招聘临时演员。孩子们身穿白­色­黑边衬衫出场,六七岁大的安徒生穿着这样的衣服表演了两晚。表演结束之后,当几个女人走在街上嘲笑这个男孩穿的衣服时,汉斯?克里斯蒂安的母亲不仅没有感到不快,反而为之自豪,她回答说:“他的确是剧院里的喜剧演员!”

在欧登塞,免费进入各种剧院的另一种方式是当海报邮递员。这也是安徒生为什么很早就成为城里海报邮递员彼得?江克的朋友的原因。即使不能得到一张门票,但他仍然可以带着海报坐在温暖的家里。看看戏剧异乎寻常的题目和演员的优美名字,他能够想象出一部戏剧,内容似乎都是世界上从未发生过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不自觉地尝试写作”,安徒生在《我的童话人生》中说。同时,他也谈到了他能够记住或在一天里能够拼凑起来的所有戏剧。从他的作品来看,汉斯?克里斯蒂安不仅是作家、导演和布景师,而且是裁缝、化妆师和新闻发布人。在他父亲1812~1813年的军事账簿的背面,7岁大的新生戏剧家列出的戏剧题目不少于25个,这些要么是他已经完成的戏剧,要么是他想要创作的。在他的自传中,安徒生提到了他的悲剧《阿波尔与埃尔维拉》。在这部悲剧中,所有人物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因为这是他曾经看过和读过的所有戏剧中时常发生的事情!这部戏剧的构思取材于学校课本中一首关于皮拉姆斯和提斯柏的叙事诗:

“埃尔维拉等待着她的阿波尔,但是,在他没来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项链挂在篱笆上,以表明她到过这里,并且没有走远。阿波尔到了之后,以为埃尔维拉已经被野兽杀死了,于是就自杀了。然后,埃尔维拉出现了,按说她应该悲痛地死去,但是,既然整个剧本还不足半页,所以,我就让一位隐士来告诉她说,他的儿子在森林里看见了她,并深深地爱上了她。为了打动埃尔维拉的心,而我也不知道怎样更好,所以,就让这个隐士自言自语地说了几段取自巴里主教《教义问答录》里的经文。然后,隐士的儿子出场了,与埃尔维拉双双殉情了。老隐士大声喊道:‘死亡,我能理解,我也能做到!’随后,他也死去。我特别喜欢这部作品,并读给任何愿意听的人。”

在亲耳听过小安徒生朗读自己戏剧的人物中,有一位是他在蒙克莫莱斯特拉德的女邻居,她讽刺说那简直是废话连篇。当安徒生愤慨地把邻居的评价告诉母亲时,母亲告诉他不要介意,那个女人仅仅是忌妒,因为她自己的儿子写不出这样的剧本。但其它邻居则提供了许多帮助和启发。据说鞋匠的儿子没能完成的另一个剧本里有许多皇室人物,但不幸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现皇室优雅的说话风格。于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向他的邻居寻求建议,邻居们认为,无疑国王和王后会说许多种外语。勤奋的小剧作家立即找来一本旧词典,词典里有许多德语、英语和法语词组,突然之间,他就能代表皇室讲话了。体裁风格,还有与之相关的语法和标点并没有影响这个男孩想象力的发挥,所以戏剧以公主问候父亲早安开场,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华丽的诗句带着对整个世界天真的渴望,表现出了安徒生典型的风格,并且预示着,他以后的生活与作品将会体现出游历四方的他对世界的拥抱与接纳,尽管这种理想有时就像是古巴比伦的通天塔一样难以实现:

“早上好(德语),我的父亲(法语)!昨晚睡得好吗(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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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学生(1)

在哥本哈根的头几年里,安徒生像阿波罗似的一直在考验自己的力量,寻找自己在戏剧艺术上的突破,这时,他童年的许多梦想和幻想破灭了。然而,在一片黑暗中,也有一些光明的时刻。1821年,王妃卡罗琳听到了关于这个奇怪的天才男孩的传言,表示想在腓特烈城堡见见这个男孩。此时,这个固执的年轻人抓住了希望。那是令人无法忘怀的一天。为了讨王妃的欢心,他又说又唱,之后王妃奖了他一些水果、蛋糕和一卷纸,纸里则包着糖果和十枚亮闪闪的银币。他迅速地放手松掉了纸卷,糖块穿过地板滚到了王妃的脚下。他泰然自若,就像在大街上一样,趴在地上抓起了糖块。这全都是为了让王妃更加开心。然后,安徒生高兴地带着自己的奖品,穿过腓特烈堡的花园步行回到了家里。在腓特烈堡的花园里,他坐在发芽的山毛榉树下,品尝着王妃给他的糖果,冲动地抱着一棵树,亲吻着树皮,对着树枝、小鸟和花朵说话,继续发自肺腑地、愉快地歌唱。“在那一刻,我就是自然之子。”成年的安徒生在自传中写道。其它人并不像这位快乐的自然之子一样乐观。“你疯了吗?”一个面­色­平静的男孩对安徒生喊道。安徒生一句话也没说,尴尬地溜回家中。

在1821~1822年间,安徒生饱受饥饿之苦。很多时候,他吃不饱饭,但他很熟悉这种童年时就已经历过的贫穷,而且尽管经常处于饥饿的边缘,但他还是挺了过去。折磨、贫困、饥饿或与罪犯和妓汝为邻,已不是什么新鲜事。1819年来到哥本哈根之后的一段时间,汉斯?克里斯蒂安花光了所有的钱,他正努力地在皇家剧院的权贵中赢得观众。此时,他找到了一位赫尔曼森夫人,他们曾同乘一辆邮车到哥本哈根。赫尔曼森夫人不仅为这位来自欧登塞的鞋匠的儿子提供食宿,还帮他找到了最快的赚钱方法。那时,他在剧院里尚未遇到任何好心人,因此他几乎没有选择。他要么找一位船长把自己带回菲英岛,要么就得成为一位哥本哈根工匠的学徒。1819年9月17日,这个男孩选择了后者。当时,赫尔曼森夫人给他看了《生活信息》报上的一则小公告:“父母诚实,身体健壮,希望学会家具制作手艺的小伙子,请到伯格尔盖德104号二楼报到。”

安徒生在自传中说,第二天早晨6点,他“害羞得像少女一样”来到木匠的作坊。但是不久,他的敏感便与哥本哈根那些皮肤像粗糙和肮脏的墙壁一样的熟练短工发生了冲突,这些短工无休止地开着直率和粗俗的玩笑。这位新学徒对老学徒们和熟练短工的嘲弄没什么好感。他是多么矮小和羞怯!他甚至拉不动大锯!这使他回想起了以前在欧登塞的布厂里的遭遇。当时,有个短工听到他用嘹亮和优雅的声音唱歌,突然叫起来:“他不可能是个男孩,是个小娘们儿!”之后,人们把他抬到桌子上,然后扒下他的裤子。

“我叫喊着,嚎啕大哭。其它人反倒觉得这个粗俗的玩笑很有趣,也帮忙抓住我的手脚。我尖叫着,真像女孩一样害羞起来,最终,我冲出了布厂,跑回家。妈妈立刻答应再也不让我去那里上班了。”

可是,当汉斯?克里斯蒂安1820~1821年在哥本哈根时,他无法跑回家到母亲那里,也不适合成为一个木匠。因此,他被迫依赖慈善机构,在哥本哈根的红灯区过着悲惨的生活。安徒生在索格森夫人那里找到了住处,她在乌尔克盖德(后来被命名为霍尔门斯盖德,今天被称为布莱莫霍尔姆)狭窄、臭名昭著的街道尽头拥有一座四层小楼。安徒生的房间是一间储藏室,没有窗户,几乎放不下床。只要是不在剧院或戏剧学校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间储藏室里,阅读从兰吉图书馆里借来的书籍,梦想着进入广阔世界的途径。或者,他会重写自己的儿童木偶剧本,用丝绸和天鹅绒碎布缝制木偶衣服,这些碎布是他从奥斯特盖德的高级商店里乞求来的织布样品。像这座楼里的其它许多女人一样,索格森夫人过着一种神秘的夜生活,形形­色­­色­的男人在这里来来往往,有些比较高雅,有些则隐姓埋名。这个16岁的男孩尽管看到了这一切,但显然不能明白。从成年安徒生的自传来判断,他没有意识到Xing爱­阴­暗和丑陋的一面,尽管这恰好就发生在他的储藏室门外。

“我生活在快乐的梦想之中,几乎没有注意到每日环绕在我周围的堕落环境……只有现在,作为一个成年人,在我嬉戏和梦想的现实世界中,我的确意识到了这就是深渊。”

索格森夫人是一个苛刻和严肃的寡­妇­。与这个男孩所认识的其它有教养的人相比,当安徒生没钱付高昂的房租时,她不会被这个男孩的生活故事所打动。从一开始,她要求每月的膳宿费是20银币。安徒生被迫倾其所得,同时设法降低租金。他敏感地盯着索格森夫人死去丈夫的画像,这张画像就挂在她的客厅里。画像里的男人其实看起来十分慈祥和友善,安徒生向他祈祷,求他说服自己的妻子:“我甚至把自己的眼泪擦在画像里那个男人的眼睛上,让他能够感受到我哭得多么伤心。”

舞蹈学生(2)

在二楼索格森夫人的那间储藏室里,安徒生住了一年半。但是1821年9月,索格森夫人的经济状况变得十分糟糕,因此她建议安徒生去三楼艇长的妻子亨克尔夫人那里寻求食宿。不久,这个男孩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变得不稳定起来。在这个男孩突然变声时,指挥家西伯尼与他结束协定已经很久了。安徒生在芭蕾舞学校也没有什么成就,在宫廷剧院的状况也是如此。1820~1821年在宫廷剧院期间,安徒生作为一个“舞蹈学生”缓慢前行。对于这个迷恋剧院的少年来说,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因为作为一个舞蹈学生,他每隔三个晚上就可以免费进入国王新广场剧院四楼女舞蹈学生的闲谈室。在那里,他坐在“奇特的群体中,经常听到奇特的事情,但是我的灵魂很纯洁,我的思想只为剧院而存在”。这位学芭蕾舞和表演的学生为自己免费入场而感到自豪,同样也为能在芭蕾舞剧《尼娜》中扮演身穿紧身衣的音乐家而自豪,因为这一段是沙尔夫人最喜欢的情节之一。1821年1月11日,安徒生被允许参演这部芭蕾舞剧,主要是因为他的身高。这是他首次登台,因此早在下午,他就已经穿上了演出服。安徒生非常高兴,穿着长长的红袜和鞋底很薄的芭蕾舞鞋,欢呼雀跃地穿过国王新广场来到位于奥斯特盖德的皇室制表匠热根森家。这个男孩时常拜访热根森的母亲,以便让她能够看到并羡慕这位穿着音乐家服装的学生。

甚至从那时起,安徒生就已经擅长装腔作势了。许多年后,在同一位年轻的旅伴的谈话中,他描述了在他还是一个有追求的舞蹈演员时,在剧院度过的另一个特别的夜晚。那晚,国王坐在自己的包厢里。在演第1幕时,安徒生身穿崭新的、漂亮的紧身衣,慢慢地走到台前,这样,皇室包厢里的国王陛下就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国王惊讶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男孩,而这个男孩在国王的审视下没有一丝不安和羞怯。这主要是因为这个男孩儿正沈迷于端详亚当?奥伦施拉格;他突然看见坐在前排的这位伟大的作家,并且喜欢上了他。

芭蕾舞训练对于安徒生来说非常艰难。通常,训练时都会让最小的学生向领先于自己的年长学生学习,这需要学生非常专心,并且要遵守纪律,而19世纪20年代的皇家芭蕾舞是达不到这种要求的。那些年轻的舞蹈演员面临着被限制在自己的住所内或被完全驱逐出去的威胁,正像皇家剧院张贴的法令中所规定的那样:这些人“因为嬉戏和吵闹而浪费时间,不仅忘记了自己对国王任命的教师应有的尊敬,更忘记了对最亲密的政府的尊敬”。不难想象,雄心勃勃但又毫无耐心的安徒生有时会跳过这些令人讨厌的练习,超过前面的高年级学生,以便尽快成为剧院里高水平的演员。安徒生以其特有的冲动,带着可以找到一个有同情心和慈爱心的帮助者的幻想,来到了巴德斯图斯特拉德芭蕾舞教师达伦的家里。在那里,年轻的安徒生迅速围住了芭蕾舞老师的身为演员的仁慈的妻子。在1821年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去拜访达伦一家,同他的家人共进晚餐,并与他的女儿一起玩耍。达伦的女儿很喜欢安徒生《蓝胡子罗尔夫》木偶剧的表演,他曾经把这部木偶剧改成了歌剧。

可是,即使拥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尽管在宫廷剧院冰冷的舞台上度过了许多个早晨,努力伸直腿做一个又一个“巴特曼”芭蕾舞动作,安徒生也只是在达伦的5幕芭蕾舞剧《阿米达》中扮演一个凶猛的侏儒。这部芭蕾舞剧于1821年4月12日上演,正如一些年长和富有经验的舞蹈演员所说,如果激|情和“活力”再多一点,这个男孩就能在达伦的芭蕾舞剧中获得一个更引人注目的角­色­。奥古斯特?布农维尔同他的父亲一起参加了演出,多年以后,他在自传中把这次演出说成是一次惨败,宣称卡尔?达伦是一位毫无希望的过时演员和“芭蕾舞导演”,达伦的天赋主要在于雇用新学生,在自己的大型芭蕾舞作品中把他们打扮成丘比特和侏儒。

在《阿米达》的节目单中,安徒生的名字终于首次出现在印刷品上。在底部右侧的栏里,写着“侏儒……安徒生先生”。其它的舞蹈演员包括:“丘比特……约翰娜?佩彻”。这个拼错了的少女的名字实际上应该是约翰娜?佩彻?路易丝?霍尔伯格,她最终成为丹麦舞台上伟大的明星。几十年后,由于戏剧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她的生活变得非常痛苦,但这将是我们在第6章要讲的事情。1821年4月是这位年轻的临时演员的辉煌时刻,他的名字最终出现在了印刷品上。

“当我的名字变成铅字的时候,那是我人生中的里程碑;我认为它意味着不朽的光辉。我整日呆在家里看着那些铅字。那晚,我带着芭蕾舞节目单上了床,靠近灯光,盯着我的名字,把它放下去,又把它拿起来。我简直太高兴了!”

舞蹈学生(3)

《阿米达》是一部所谓的4幕“英雄”芭蕾舞剧,除了探讨战争与爱情之外,还探讨“在真理的镜子中看看你的命运”。这部相当煽情的戏剧发生在遥远的、野蛮时代的残酷环境中,大量运用了源自荷马的题材,包括女巫瑟茜的故事,她使用诡计阻止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在达伦的戏剧中,女巫们的名字叫阿米达和伊斯麦尼,她们居住在一座小岛上。有一天,她们受到乌巴尔多带领的敌人的攻击。乌巴尔多正在寻找丢失的朋友和战友里纳尔多。结果当然是里纳尔多落入阿米达之手。乌巴尔多开始驱赶守卫小岛的男巫。此时,安徒生终于出现。在激烈的战斗中,他和其它的男巫“带着尖叫”逃进小树林,这意味着要穿过舞台,然后消失在四处。这正是像安徒生这样的临时演员所要做的事情。剧情波澜壮阔,直到最后巨大的岩石滚到了舞台上,同时所有男巫表演他们最后的舞蹈。根据剧本,他们最后“以各种可怕的姿势成群地倒在成堆的石头下面”。不幸的是,安徒生倒下得太猛烈,并且由于是初次表演这样的戏剧,正如布农维尔所说,他一头撞进了石头的裂缝中。当落幕后大多数观众沈浸在一片寂静当中时,他仍然呆在那里。

布农维尔和安徒生年龄相仿。他回忆说,观众对这部戏剧的最终反映是“没有任何明显表达不满的迹象,但有不祥预兆的窃笑”。无论如何,惨败不能完全归咎于一个单纯不幸的学生,因为主要角­色­都掌握在诸如沙尔夫人这些经验丰富的大人物手中。根据布农维尔的说法,沙尔夫人“看起来不再年轻迷人”。至于芭蕾舞教师达伦,据说影响更为致命,“他早已获得了为大家带来欢笑的特权。”

安徒生充当临时演员的其它演出情况也不是太好。他的嗓音正在发生变化,而且在1820~1821年,他不得不接受一些“充当唱诗班临时演员”的工作,这只不过意味着他可以同唱诗班一起走上舞台,但是当其它人唱歌时,他要闭上嘴巴。他在那里仅仅是充数,使唱诗班的人看起来更多一些。他要模仿并同真正的歌手一起做动作。在这里,这个男孩再次受到折磨、嘲弄和讥笑,在开幕和落幕时都是如此。当安徒生该表演的时候,一个心怀恶意的歌手往他的嘴里塞了些鼻烟,而当安徒生后来向导演诉苦时,那个歌手殴打了他。总的来说,成为皇家剧院戏剧学校的学生是一段地狱般的经历,特别是对像安徒生这样的孩子来说,他们在别人的资助下才能在那里学习,并且只是在必要时才登台表演,例如扮演男侍、牧人、戟兵、侏儒、农夫和士兵,没有一句台词,尽管在幸运时可以携带武器或帮忙拉着胜利归来的马车。到了台下,演员们的话语粗俗不堪,正如戏剧史学家托马斯?奥弗斯库所说,男女演员之间的交往被“添加了刺目的不正当的举止”。许多男演员像猪一样狂饮,而女演员,尤其是那些穿着极少的芭蕾舞女,常常是那些知名的、有权有势的男人的情人。在角落里,人们窃窃私语地谈论着国王的一位副官的放荡行为。还有一个公开的秘密,是沙尔夫人与枢密院官员弗雷德里克?朱里叶斯?卡斯之间令人反感的关系。这位枢密院官员肯定已经结婚了,但他妻子并不是这位独舞演员。

已经成名的艺术家与充满抱负的学生之间的关系尤其紧张。1820年秋的一次演出后,安徒生被挤出了舞台,实际上,他们在学生、机床工人和任何一个舞台工作人员中,都能找到一个人来填补空缺。此时,年长的演员约翰?丹尼尔?鲍尔带着滑稽的表情嘲笑了这个又高又瘦的临时演员。他握住安徒生的手,把他拉到舞台上面,面对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剧院。鲍尔摆出严肃的表情,喊道:“先生,请允许我把你介绍给丹麦人民!”

充满恐惧的戏剧学生和年长自信的演员、歌手以及舞蹈演员构成了两种极为不同的等级。老手们对待新人像对待奴隶一样,他们可能会突然用别针猛刺学生的小腿,目的是要使穿着­肉­­色­紧身衣的学生在舞台上跳跃。随后,这位学生可能会遭到轻蔑和冷酷的评论:“嗯……他的小腿竟是真的,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托马斯?奥弗斯库所讲述的故事。1821年,奥弗斯库曾经和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一起演过一部外国歌剧《拉纳萨》,该剧的故事背景是亨利四世统治期间的印度。同唱诗班的其它学生一样,这两个年轻人应该扮演印度祭司,而且王妃卡罗琳出席了首次公演。早先,当安徒生拜访腓特烈城堡并把糖果掉落在地时,她说他侧面看起来像席勒,这让他很高兴。后来,她告诉安徒生,这位临时演员可不像席勒或印度祭司,而像被剥去皮的猫和烫过的猪!安徒生对此不得不表示同意:

“我们的服装让人恶心。­肉­­色­紧身衣套住我们的全身,只有一根细小的带子;我们的后背和胸部几乎要­祼­露出来。我们的头发被朝上拉着,像鞭子一样,看起来十分吓人。人们笑着,发出嘘声。我极其瘦弱,觉得十分羞愧,而且看起来似乎很可笑。下次表演,我们得多穿点儿。”

舞蹈学生(4)

1821年秋,安徒生的舞台表演生涯即将结束。在经过一年半的舞蹈演员、歌手和演员的尝试之后,安徒生虽然从费迪南德?林德格伦那里获得了私人授课,但现在似乎没有任何选择了。当时,费迪南德?林德格伦同时还在培养一个天才学生路德维格?费斯特。在第一次上课时,安徒生声称他只对扮演那种“打动人的”主角感兴趣。林德格伦则坦率告诉他这位奇怪的学生说,个儿高但瘦骨嶙峋的英雄是会让人发笑的。可是,他补充说,像安徒生这样既用心又聪明的年轻人最好考虑一下其它职业:“你不应该在这里东奔西跑,浪费你的时间!你应该学习。你不适合做演员,除了这门艺术之外,还有许多其它光荣和伟大的事情!”安徒生回答说:“我不适合?甚至不适合演喜剧?哦!上帝,我太伤心了!我将来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林德格伦看来,安徒生应该尽可能快地学会一些拉丁文文法,而且当他学会时,人们无疑会更加重视和关照他。但在1821年,事情并没有随着拉丁文文法而有所好转。安徒生从一个名叫本特森的学生教的课上逃了出来,这实在太枯燥了,而这门课程是由霍格-古尔德伯格教授安排的。小安徒生宁愿去剧院表演木偶剧,或者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已经开始创作的剧本上。在某些方面,这个男孩全部的生活都变成了一幕宏大的戏剧,这幕戏剧现在即将结束,因为他逃课的事被发现了。虽然,拉丁文对于安徒生的教育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不管怎样,当霍格-古尔德伯格发现安徒生正在逃避拉丁文课程的时候,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当安徒生来到教授位于诺里布罗乡下的家里道歉,并像往常一样装出一副可怜相时,教授严厉斥责了充满幻想的安徒生。“可怜!”霍格-古尔德伯格对安徒生说,“你喋喋不休地说的那些喜剧太无聊了!我以前就听过。我不想再为你做任何事情。这里还有属于你的30枚银币,你每月可以拿走10枚,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结果,在1821~1822年的冬天,安徒生靠借债度日,并且意识到一件重要事情将在1822年里发生。这件事正好发生在1822年春皇家剧院正式通知安徒生他们所有的戏剧学校都不再欢迎他之前。他的绝望在感伤的新年中表露无遗。后来,安徒生把这一幕写进了他所有的自传中:1822年1月1日,年轻人偷偷地登上剧院的舞台,大声向上帝祈祷,希望比那些树枝状的烛台更高的力量能够听见他的祈祷并正确指引他的天赋。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某些迹象也表明安徒生的未来将要变得清晰起来,他突破舞台的机会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他需要积极主动。“我们的上帝赐给了我们坚果,但并没有把它们敲开!”许多年后,安徒生在故事《雪女王》中这样写道。在作者整个童话般的生活和工作中,信念像脉搏一样跳动着。就这种信念而言,决定­性­行动的舞台现在已经搭建了起来。他必须要敲开的坚果是当时丹麦文化生活中最重要的代表­性­人物:亚当?奥伦施拉格、奥斯特、克努德?林恩?拉贝克和乔纳斯?科林。科林是国王腓特烈六世最信任的官员之一,他和拉贝克一起任职于皇家剧院理事会。

迈入黄金时代(1)

1821年1月,国王任命乔纳斯?科林为皇家剧院的新院长,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管理剧院不稳定的财务。在弗雷德里克?霍格-古尔德伯格教授的竭力劝说下,安徒生立即在乔纳斯?科林在布莱德盖德的住所里向新任命的院长发出请求。在这位院长繁忙的上班时间,安徒生迫切地等着要介绍自己,但是,极其短暂的接见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希望。安徒生根本不喜欢科林的傲慢和他的官腔,因此,他决定在1821年4月2日自己16岁生日那天,寄一封信和一首诗给这位有权势的家伙。在信中,他强烈地表达了要成为皇家剧院永久的一员的请求。这封信明显充满着感伤,另外还有一些粗心所致的错误,这些错误不仅表明寄信者十分年轻和缺乏教育,而且表明他是多么匆忙地寄出了附在信中的那首诗。不过,那首诗没有显得太个人化,因此他也寄给了其它可能的捐助人,例如格朗德维格和英吉曼,他们早在6个月前就收到了这首诗。安徒生甚至没有正确拼写收信者的姓名和头衔。给乔纳斯?科林的诗上方写的是:“枢密院顾问科林先生”。这首诗一定能够激起科林慈父般强烈的同情感,而这种同情则会使这位不幸的诗人的航船最终在戏院台阶下的国王新广场———塔利亚圣殿靠岸:

我在远处看见艺术圣殿,

在海浪拍击的峭壁间,

我匆忙向那里赶去,哦!如此急切,

以至于没看到沈船和其它各种危险。

这些灾难吓不倒我,我看见

疯狂的波浪与这些危险一起嬉戏,

因为我的心中始终燃烧着一种激|情之火,

希望抵达这个渴望已久的海岸……

我将登上陡峭的悬崖,

然后看见近处的塔利亚圣殿。

此时,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快乐,

没有!绝对没有……

通过这种方式,科林收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孩有力的暗示。1821年夏天,这个男孩渴望被倾听和赢得喝彩,所以,他想让住在腓特烈城堡巴克胡斯的卡玛和克努德?林恩?拉贝克阅读自己的新作《森林教堂》。这部戏以1819年曾经刊登在《信鸽》杂志上的一篇德国短篇故事为基础。像当时许多受莎士比亚启发的其它戏剧一样,安徒生的喜剧是用素体诗形式写成的,没有韵律,极其接近通俗语句。

卡玛?拉贝克立即感受到了安徒生的滑稽,同时也觉得他的确是个诗人。正如评论家乔治?布兰迪斯1870年在一篇关于巴克胡斯这位第一夫人和黄金时代早期的文章中所说:“她看到了天才们脆弱和人­性­的一面,但也清楚什么是卓越,因此,在这种卓越还处于萌芽时她就已经认出了它。她意识到,在同时代人中谁能够抓住未来。”她能够立刻看出敏斯特、海博格和保罗?马丁?莫勒这样一些丹麦作家的才能。她也是首先重视这个名叫安徒生的小男孩的人之一,当时安徒生已连续在5幕喜剧和悲剧中扮演了角­色­。而且,她是第一个称他为“诗人”的人。有一天,在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读物中,卡玛?拉贝克发现有几段是从奥伦施拉格和英吉曼的戏剧中借用过来的。她当时就指出了这种大段的、不加掩饰的借用,对此,安徒生作出了代表诗人天赋的回答:“是的,但这几段太妙了!”

从1821年夏天起,一直到1822年7月,安徒生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年青人的努力》,署的却是一个奇怪的笔名:威廉?克里斯蒂安?沃尔特。此时,尽管他最终意识到了自己戏剧天赋的局限,但他的生活还是发生了变化。安徒生意识到,他即兴创作才能的力量并不在于表演,而是在于创作戏剧,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舞台之路必须要先经过写作这条迂回路线。但是,他的唯一目标仍然是征服剧院,而且无论如何,他对自己天赐的才能毫不怀疑。可是他知道,既然1822年春皇家剧院其它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对他关闭了大门,那么要出现在舞台上必然不能缺少某种东西。

到1822年秋,安徒生已经在考虑把自己的戏剧《森林教堂》交给剧院。可是,当弗雷德里克?霍格-古尔德伯格力劝安徒生不要把剧本寄出去时,尽管这个男孩对教授的建议大吃一惊,但他还是拒绝那样做。安徒生确信,霍格-古尔德伯格的建议是由忌妒和懊恼引起的,因为教授从未写出可以与之相比的著作,这显示出年轻的安徒生对自身的认识。1822年初,自信的安徒生将近17岁,从地方民间故事中受到启发,完成了自己的爱国主义悲剧《法恩的维森堡强盗》。此时,他无法控制地把这部戏剧匿名寄给了皇家剧院。这部戏剧经过其它人的阅读和纠正,但这次不是由霍格-古尔德伯格来完成的,最终于3月被送到了皇家剧院。现在,霍格-古尔德伯格已经受够了倔强的安徒生。安徒生独自进行着自己的堂?吉诃德之旅,丝毫不了解成为一位艺术家需要什么。不过,在1819~1822年,安徒生似乎有用不完的捐助人、帮助者或为其提供支持的人。现在,他已经找到了一位新的帮助者———劳拉?汤德-伦德。1819年,他们一起在欧登塞行坚信礼,而且她像安徒生一样纯真和善良,现在居住在哥本哈根。弗罗肯?汤德-伦德主动帮助安徒生,为他提供资金,并帮他抄写了剧本。正如这位作者在自传中所说:“她花钱请人来抄写了一份更清晰的手稿。我们认为这很重要,因为我的笔迹难以辨认。然后,那个剧本终于提交给了剧院。”

迈入黄金时代(2)

今天,《法恩的维森堡强盗》只保留了单纯但非常壮观的一幕,是一个高度戏剧化的素体诗剧。在这一幕中,我们间接看到强盗残忍地袭击一辆旅行马车,而这辆马车里坐满了老百姓。残忍的热根?克罗抓住一个婴儿的双腿,然后把他往马车上撞,“他的脑浆喷到了你们这些苍白的鬼魂全身”。当然,这部戏被断然拒绝了。1822年6月中旬,在一封简短、断然的拒绝信中,由克努德?林恩?拉贝克、乔纳斯?科林、弗雷德里克?康拉德?冯?霍尔斯坦和戈茨奇?H?奥尔森组成的剧院管理层说,这部戏剧“完全不适合演出”。此外,他们在信中对这位想匿名却没有成功的作者说得十分清楚,这个剧本是个大杂烩,既不­精­炼,又缺少基本的结构。然后,管理层用几个模糊的短语补充说,对作者的“朋友和捐助人”而言,是该努力管管这个困惑的灵魂的时候了,因为其混乱的天赋极需被限制在更牢靠的教育体系中。拒绝十分明确,但是,高深莫测的结束语却暗含对某种卓越才能和天赋的认可。这意味着大门稍稍打开了吗?这对于安徒生来说已经足够了。安徒生作出了新的决定,要加速出版丹麦文学史上前景最乐观的著作。这位首次出书的作者不仅头脑冷静,而且具有战略意识,全面负责自己书籍的出版。在极其忙碌的几个月里,他同时担任著作者、出版商、宣传员、评论家和销售商。

“我发现自己处在哥本哈根几种难解之谜中间,但不知道如何解释。”年老的安徒生在《我的童话人生》中说道。对此,我们需要补充的是,17岁的他确实无法理解男女的爱情生活,然而,在大城市,当遇到可以促进自己实现抱负,且感到对自己有利的机会时,他并不是一个傻子。他产生了出版一本书的念头,这本书由他已经完成的3篇文章组成。即使在安徒生收到对《法恩的维森堡强盗》的最终拒绝之前,他也已经完成了一本名为《阿尔夫索尔》的新剧本,并且把它送给了皇家剧院的管理层。正如皇家剧院的顾问们所言,这部戏也是“词语和长篇大论”的堆砌,“缺少戏剧情节、结构和特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回忆和取自埃瓦尔德和奥伦施拉格的内容,冰岛语混杂着德语,韵律和措辞都很一般”。但是,其它不那么高雅的名人却非常喜欢这部戏,包括霍尔门教堂的牧师弗雷德里克?卡尔?古特菲尔德,他曾经力劝安徒生把剧本寄给剧院。然后还有心地仁慈的寡­妇­热根森,也就是奥斯特盖德的皇家制表匠的老母亲,她曾为安徒生所有的芭蕾舞服装拍手喝彩,她很喜欢他的作品,包括5幕剧《阿尔夫索尔》。后来,她曾经颇具预言­性­地告诉安徒生:“我活不过下一个十年了,但是记住我的话:到那时,世界对你的尊重将会不同于现在。奥伦施拉格不会永远是一流作家,其它人将会出现!”

1822年6月,为了报酬把《阿尔夫索尔》交出去之后,安徒生开始把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6月16日,一收到剧院对《维森堡的强盗》的拒绝,安徒生就从中取出一个片断,因为这个片断已经被《哈珀》杂志所接受。6个星期后,也就是1822年8月9日,这个片断在头版上发表。这意味着从被拒绝的戏剧中取出的一个片断又能被皇家剧院的管理层读到,他们仍然在斟酌对《阿尔夫索尔》的评价。他们尚未完全决定如何再次明确表述对这个“疯狂的菲英岛少年”的拒绝,或者如何压制他将来写作的冲动。在某种意义上,这个17岁自命不凡的人在对整个管理层施压。不仅是因为《哈珀》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可以使哥本哈根所有的名人都能看到拉贝克、科林、霍尔斯坦和奥尔森诸位先生都拒绝了什么,而且因为安徒生在那个忙碌的夏天,用另一把尖刀刺入了剧院理事会的后背。1822年7月12日,也就是在安徒生收到对自己剧本的第一次拒绝之后的第3周,报纸上报道说,一个年轻人不久将会出版一本名为《年青人的努力》的书,尽管这位青年的名字没有提及,但是除了是无处不在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安徒生拜访了《每日新闻》报的评论家亨里克?普罗夫特,向他详细说明了情况,甚至向其出示了手稿。于是,普罗夫特决定出版这本奇怪的书。由于经济和印刷技术方面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这本书仍然前途未卜。然而在7月12日的《每日新闻》上,哥本哈根的所有人都能了解到这部即将出版的新书。尽管整篇文章是在说安徒生尚未找到书籍印刷商所要求的一定数量的订户以支付费用这一事实,但是这本书和这位不知名的作者得到了极好的免费宣传。由于事情的进展肯定不是一系列的巧合,所以与其它任何事情相比,整个安排证明了年轻却把握十足的安徒生对提升自己地位的决心和能力。

这位首次出书的作者或多或少是在有意识地迫使皇家剧院管理层进一步承认他的能力,并接受《阿尔夫索尔》。尽管皇家剧院管理层发出了另一封信,劝说作者的朋友和捐助人来解决问题,但是他们不能坐视不理。由于安徒生在1822年夏天重新施加压力,皇家剧院管理层不得不有所行动,做出至关重要的决定:支持还是反对这个“疯狂的菲英岛少年”。安徒生一生中的作品大多是一时冲动写成的,而且写得都很仓促,他未来的“复仇女神”———校长西蒙?米斯林把他用这种方式写成的作品称为“粗制滥造的悲剧”。如果安徒生继续用这种作品来“轰炸”剧院,双方势必会形成表面上的对立,因此,剧院管理层必须做出决定,以便彻底解决问题。即兴创作原来是、将来也是安徒生艺术实质和表达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意味着,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更加成熟,时间也更加充裕,但是,一旦基本观点表达出来,他就会认为文章已经完成,尽管整个章节或剧本并没有完全成形。新的思想、计划和挑战已经在敲打他的大脑了,催促着他尽快行动。“我不知道如何根据规则写作,那太乏味了。我必须奋力疾书,而心灵则必须口述不已”,安徒生在1826年致英吉曼的信中写道。于是人们可以想象出,《森林教堂》的年轻作者会选择歌德的简短格言“生命有限,艺术不朽”作为自己和未来生活及工作的座右铭。安徒生究竟会如何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呢?就像家乡菲英岛的人们所说,一个人必须“要快速地吃饭,然后迅速地工作”。

迈入黄金时代(3)

《阿尔夫索尔》事件的结果是:全面负责皇家剧院管理层财政和活动的乔纳斯?科林向国王腓特烈六世建议,皇家基金会的资金应该用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进一步深造。这一决定的关键是克努德?林恩?拉贝克对《阿尔夫索尔》客观和准确的评价。在那年夏天,事实上好像是拉贝克改变了自己对这个年轻人戏剧才能的评价,可能他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作家之光。就此而言,在许多年之后,其它的评论家才能像拉贝克在自己的有力评价中那样准确地评论安徒生。首先,他把《阿尔夫索尔》彻底地指责为一部很差的戏剧作品,称它“不能被搬上舞台”。然后,他承认在这部戏剧杂乱的碎片中,艺术家毕竟可以发现无数的珍宝:

“另一方面,这部戏剧的作者几乎不会运用得体的语法,对正确拼法或丹麦语语法一无所知,完全缺少最基本的概念,因此,他的脑袋里拥有的是好坏不分的大杂烩,从这个大杂烩中,他不加选择随意地拉出种种事情。当人们考虑到这一事实时,当人们尚能在他的作品中发现些许个人的闪光时……那么人们只能希望自己试图去看看这个奇特的心灵因为教育而会变成什么。”

在1822年9月6日安徒生抵达哥本哈根3周年时,拉贝克在皇家剧院每周理事会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评价。即使戈特舍?奥尔森强烈反对“这个格调极低的年轻人”,重复自己极端简洁的看法,即《阿尔夫索尔》“更多地展示了这位作家在奇特的文学之路上的衰退,而不是进步”,但大多数人现在赞同把安徒生送到国王面前。不过,大多数人都发了言,并且会议决定,从即将开始的下一学年起,乔纳斯?科林要尽可能快地从国王那里得到安徒生免费教育的口头保证。此外,会议还决定邀请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参加下周的理事会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安徒生带着感激的心情鞠躬接受了未来几年免费教育以及食宿的提议。拉贝克是代言人,而科林则同意负责计划执行所必需的实际事务,包括相当重要的学校和校长的选择问题。但是,首要的任务是直接向皇室基金会提交申请。在申请中,强调“如果允许这个年轻人浪费自己的时间”,那么他将会是文明社会的“不幸和损失”。申请也提到,希望经过学术教育,这个年轻人将会抛弃这条“迷失的文学道路”,最终可能成为一个有用的公民。请求是3年每年400银币,以支付生活和学习费用。从当时经济危机的角度来看,这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当时,国民经济正处在1813年的破产之后。随后,每个人都期望表现出一种伟大的节俭。国王主动带头,穿着有些破旧的制服,一家一家地逛首都的商店,据说是为了寻找最便宜的鼻烟。不过,申请还是得到了批准,而且在那一年年底,当上文提到的安徒生———正如文件中所说的,“完全没有收入”———正坐在斯拉格尔斯学校的长凳上时,协定最终被签署并加盖了印章。

换句话说,安徒生的夏季大计划已经得到了回报。当然,唯一失望的是他的戏剧没有一部被皇家剧院接受,不过,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为计划要出版的《年青人的努力》就是在为那些遭到拒绝的剧本作铺垫。还有,他首次出版的新书必须在印刷之前就卖出去。他的这项大胆的计划当然不应该仅仅因为自己要去上学,就要放弃或被延迟。相反,现在重要的是在离开之前迅速把一切准备好,既要在艺术方面做好准备,也要解决好经济方面的问题。他前去的是斯拉格尔斯文法学校,而不是他直到最后一刻还期望的索罗学院。

他的第一本书的各项计划规模实在是很大,包括笔名,这个问题过一会儿我们将详细讨论。年轻的安徒生准备孤注一掷。而且我们不会忘记他失去了许多东西。拉贝克、科林和皇家剧院理事会的其它成员从一开始就相当清楚,皇室津贴奖金的前提是安徒生要把全部时间都花在学习和学校课程上,而不能花费在各种各样的艺术“浪费”上。在这一关系中,用科林自己的话说,这显示出安徒生极端理­性­和现实的­性­格。

随着离开日子的临近,安徒生继续无畏地实施自己的出版计划。通过在6月份就已经开始的订购活动,每一个签名都意味着有一个人已经答应购买安徒生的一本书,他借此强化并传播了关于自身和自己Chu女作的神话。出版定于1822年底结束,只要在出版社印刷前这位年轻作家能够获得哥本哈根印刷商所要求的订户数量。在订购单上,安徒生很快写下了许多著名的名字。王妃卡罗琳已经爽快地同意预先支付5本书的钱,这在诱使其它较不知名的买主订购时,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然而,直到最后一刻,这本模糊不清的作品必定缺少买主,因为书籍印刷商科恩要求《年青人的努力》第一次印刷要有50个订户。在8月和9月,散发了大量销售信。当然,在最后一批信的措辞中,安徒生添上了自己最新的胜利消息:他获得了上学的皇家津贴。那些收到下面这封信的人中,包括敏斯特主教。这封信满是拼写错误,随信所附的订单也充当订购者通过订购这本书并预先付费就能够加入的优秀团体名单:

迈入黄金时代(4)

“为了学习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我发现有必要(在我17岁的时候)出版我的首次尝试。如果没有订购,我将无法支付学费,因此我大胆地请求您购买一本《年青人的努力》,每本价格是9马克。如果您答应,那么在您指名叫我时,我将会很乐意为您朗读我的著作。皇家剧院管理层已经在我的著作《阿尔夫索尔》中发现许多优秀之处,因此他们决定为我支付索罗学院的数年学费。敬上,安徒生。”

安徒生的Chu女作(1)

令人惊讶的是,这本书终于出版了。除了作者的笔名和书题之外,扉页还列了一则通告。通告说,这本书在1822年由作家出版公司出版,由科恩的维多印刷公司印刷。结果除了那些订购者预先购买之外,一本书也没有卖出去。由于安徒生在10月底出发去斯拉格尔斯文法学校,所以书稿和剩下的书籍留给了印刷商。后来,有人发现了这些书,而且在1827年,为了向已经年长且更加自我批评的作者表示歉意,他们试图用新的封面售出这本书。19世纪20年代,这本卑微的Chu女作不再使更加博学的安徒生感到高兴。数十年后,在自传《我的童话人生》中,安徒生决定用这些话把这本书扫地出门:“整件事情绝对是一项极其不成熟的工作。”

事情是这样,又不是这样。今天的普通大众大都不知道安徒生的这本书,这是一本不成熟和不均衡的文学杂烩,Chu女作通常都是这样。然而,《年青人的努力》也是一本极其迷人的著作,不仅有丰富的角­色­和诙谐的对话,而且暗含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即将形成的现代童话的线索。在自己的流派中,他的童话风格象征着世界文学中的一次革命,这是我们在第5章将要讨论的主题。在那些最了解年轻安徒生的生活和著作的人中,一些人声称,这本书不能根据作家的内心世界来理解,它似乎不具有私人­性­,而应该被当作一种对17岁这一年龄段的年轻人文学能力或观点的真正表达。这种评价既不客观,也不准确。安徒生的Chu女作在每一个方面都是他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的实例,他能够把自己的艺术和自身置于一种相互激励的关系中。在这种关系中,生活变成了写作,被书写的作品在这位年轻作者的生活中留下了痕迹。

这也是他的Chu女作之所以署上笔名的原因。在自传中,安徒生似乎想把这个笔名归咎于书籍印刷商。由于这个笔名,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充满抱负的作者———他绝不会害羞或卑微———是如何把自身提升到两大世界文学巨星地位之上的。在这个笔名的背后,威廉?克里斯蒂安?沃尔特暗藏着威廉?莎士比亚(威廉)和沃尔特?斯科特(沃尔特)的名字,同时中间的克里斯蒂安代表着安徒生本人。关于这个自负的和自嘲的设计,安徒生后来在自传中说:

“我给自己起了个笔名,乍一看,这个笔名似乎象征着令人吃惊的虚荣,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毋宁说,那是孩子才可以感觉到的爱,用他最喜爱的人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玩偶。我喜爱威廉?莎士比亚和沃尔特?斯科特,当然我也爱我自己。”

因此,我们不应该被安徒生后来对其Chu女作的否定而迷惑。当然,也根本没有理由为《年青人的努力》感到尴尬。这本书使我们能够瞥见安徒生在1820~1822年的年轻本­性­,而且在这种意义上,它也提供了一种对这位开始轰动的作家的真实记录。这本书由3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以诗的形式写就的自传­性­前言,向我们介绍了这位年轻的作者以及他的出生地和经历;第二部分是一个较长的历史故事《帕尔纳托克墓地的幽灵》;最后一部分是5幕挪威悲剧,也就是上文提到的曾经被皇家剧院拒绝的《阿尔夫索尔》。

这本书具有3种极为不同的文学风格,不应该看作或被解释为这位年轻作者的文学素养有限。流派和风格直截了当的扩展和混合是浪漫主义和安徒生早期著作的特征。在安徒生整个漫长的作家生涯中,在许多文学形式和方向中可能会找出他表达自己思想的需要。这可以解释为不安或变化的冲动,但是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强烈的内在欲望,想体验和重组已经确立的文学规则———“美学”,这个词是安徒生所厌恶的词语之一。在从1822年到1875年这一超过50年的文学生涯中,安徒生经常运用一种适当的、迷人的方式进行写作,但这种写作的方式遵循了种种规则。同时,当他在单篇文章中穿行于少数不同的流派时,他能够摆出一副好奇和无畏的样子,决心要挑战“美学”和所有丹麦评论家。他有一种深层的愿望,不仅想尝试一切新事物,而且想看看哪里是故事、小说、诗歌、游记、戏剧、日记或书信之间的界线。这种倾向最典型的一个事例可以在安徒生1829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说中找到。在《1828~1829年从霍尔门运河到迈厄格岛东端的徒步之旅》的最后几章中,安徒生让第一人称的讲述者抵达了旅行的边界:迈厄格岛的东端。他想从那里继续穿越索尔瑟姆岛,但在水边遇到了一只代表评论家的丑陋人鱼。人鱼的头发里Сhā着几支鹅毛笔,尾巴则是由旧书的书脊做成的。讲起话来就像是克努德?林恩?拉贝克。他告诉代表作者的讲述者说,一个人永远也不应该逾越自己所写的书的界限:“‘你已经把你的书命名为《到迈厄格岛东端的徒步之旅》,’这个男人大叫道,‘你现在竟敢继续往前走!’”那是美学卫士们的声音。然而,这位年轻的作者的确仍然设法打破自己著作的框架。我们在第3章中将会回到这个主题。

安徒生的Chu女作(2)

在《年青人的努力》中,这种相同的好奇感,与一种探寻已经确立的文体边界和自己能力的欲望同样明显。在17岁时,初次出书的作者可能不应该低估自己。除了强加的笔名外,前言向我们介绍了一位新作者和一种即将开始的文学生涯。这与达娜女神的帮助有关。她发挥了主要作用,并且提出了一幅极其感伤的年轻天才自画像,而这位年轻的天才即将投身到丹麦文学之中。3页的素体诗涉及到8年的岁月。这首诗开始于1814年,当时汉斯?克里斯蒂安是一个可爱和天真的9岁孩子,坐在欧登塞河岸上,而且具有非凡的诗歌天赋。这首诗结束于1822年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当时17岁的安徒生待在丹麦的首都,而且热情奔放的余烬已经成为一种无法控制的元素。现在,其它人不得不帮助他来控制和净化:

现在我已经17岁了,在内心深处,

燃烧着熊熊火焰,

我极其脆弱,无法控制它。

一种­精­神驱使着我,然而当我的手触摸竖琴的金弦时,

我却颤抖着!

哦,如果我有勇气,那么他们就会接受我,

接受这样一个年轻人,这样一个脆弱的歌手吗?

但是,当这位热爱竖琴的青年9岁时坐在自己童年田园诗般的河边时,我们也曾遇到过他。在安徒生的著作中,这条田园诗般的小河是最伟大的神话风景和虚幻道路之一。“记忆是无法把我们从中驱赶出去的唯一乐园。”这句话来自德国浪漫主义作家吉恩?保罗,是他在19世纪20年代最喜爱的格言之一。对安徒生来说,欧登塞河的两岸永远是新鲜和丰饶的;他总是能在自己的思想和著作中回到那里。在这里,借着途经菲英岛(菲奥纳)的达娜女神的眼睛,我们就能看见他:

于是,我漫步在菲奥纳的土地上

然后遇到了一个9岁的男孩儿,

他不与其它强健和可爱的男孩儿一起玩耍,

而是在编织美丽的花环,

他自豪满意地凝视着它们。

他把这些花环套在自己的小脑袋上,

因此它们就不会枯萎,

此时,他编织着绿­色­的芦苇。

缀满了花环的一只小船,

就像一只来自幻想王国的诗人之舟,

航行在流动的水晶上,

好奇的小鱼围绕着它,

追逐着绿­色­的花船!

这个男孩根本不像“其它强健和可爱的男孩儿”。他很特别,从不与同伴们一起玩耍,宁愿独自坐在自然中,装饰自己卓越的作品。这首田园诗是这个男孩打算把另一艘装满梦想的小船驶入大海的地方。在这首自恋的田园诗中,一个特别的预兆降临到他的身上。一个小­精­灵走进了小河附近的美景中,她的使命是把一个非凡又高雅的礼物送给这个被­精­心选中的男孩:

然后,一位来自老诺尼巴克修道院可爱的小仙女降临,

她就是想象,而且她把自己的热吻印在男孩沉默的双­唇­上,

然后,扇动着明亮的翅膀飞走了。

这种幸运和神秘的礼物不是来自天堂中的上帝,而是来自尘世中,来自周围的自然和“诺尼巴克”修道院。明白这一点十分重要。菲英岛上流传的故事说,“诺尼巴克”修道院里住着一些伤风败俗的女人,晚上她们很忙,但并不是忙着向上帝祈祷。十分重要的是,这个男孩诗歌天赋的象征­性­展现不是发生在天堂折­射­的光线中,而是发生在低俗的、有些­阴­暗的尘世。这强调了他是一个人,而且他的作家本质中的一些基本力量则是来自普通的人们。1814年,在欧登塞河畔,飘落下来的不是天使,为他提供登上天堂的诱人的梯子。灵感来自自然本身,来自向仙女一样的鱼儿、小鸟、鲜花、大树和森林里的动物。不管是在美丽还是在令人鼓舞的方面,仙女一向都被紧密地同农民对自然的信仰结合在一起。在德国浪漫主义的著作中,她们也是一种经常被使用的主题,例如在安徒生的伟大导师路德维格?提克的著作中就能找到。仙女是一种天生的尤物,是大地和空气的灵魂,她们有许多不同的形状,而且能够像蚯蚓、甲虫和鼹鼠一样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但同时却能像小鸟、蜜蜂或蜘蛛一样俯冲。仙女的热吻充满如此之多的想象,以至于它能够使一个男孩变成一位诗人。正如前言所说,不仅在思想上而且在身体上,他变成了“一个带着白­色­纯真翅膀的­精­灵,我孩子气地大喊道:‘我太渴望飞翔了,然后点燃了一颗友好的小星星,它在黯淡的夜晚为天空增加了光彩!’”

根据安徒生在自己的故事中经常使用的自然神话,仙女首先是快乐的传播者。由于在欧登塞河岸那决定­性­的仙女之吻,年轻的汉斯?克里斯蒂安的生命在这里被赋予了一项使命,即用美丽的仙女之歌———诗歌艺术———在他的人类同胞中传播幸福和快乐!然而,只要他继续保持善良和孩子气,只要他能够保存“自己白­色­的纯真翅膀”,他就能够这样做。正是这种承诺,才是他接受教育的依靠。如果这个男孩有一天失去了自己的翅膀,或者如果它们失去了特殊的尘埃,那么他会立刻被剥夺那些停留在想象中的特殊天赋和力量。

异教徒的自然观(1)

《年青人的努力》这本书特别吸引人,主要原因是书中对自然深刻、原始的感受,同时,作者­精­心布局,吸引读者一步步远离现实。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对于人类生活中所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作者展示出一种睿智的关注。这3篇文章描述了一个年青、活跃和好奇的心灵,他的所有感官在自然的物质和抽象间变得更加协调。如果我们在整本书中追寻17岁安徒生的足迹,而在此过程中不作过多的批评,那么《年青人的努力》就成为一次时间之旅,这次旅行凭借文章的连贯­性­和各种主题而被深化和延长了。如果依次读下去,序言、英雄史诗和斯堪的纳维亚戏剧逐渐远离1822年的现实。这本书从介绍欧登塞和哥本哈根的年轻作家及其虚构人物的散文诗开始,然后逆向返回到时间和空间中逐步铺陈开来。读者仿佛突然穿上了飞靴,跳进了发生在17世纪菲英岛的传奇故事《帕尔纳托克墓地的幽灵》中去。然后磕磕脚后跟,又向后跃入戏剧《阿尔夫索尔》的时代,来到公元900年左右的丹麦和挪威。

《帕尔纳托克墓地的幽灵》发生在克里斯蒂安四世时期,菲英岛的风景和岛上的民间传说构成了故事的内容和框架。我们完全可以认定,安徒生复述的故事或多或少来自孩提时代听过的古老传说。后来,他在书刊中再次读到了古老的故事和传说,例如亚当?奥伦施拉格、英吉曼和詹斯?巴格森的最新故事,并从中汲取了各种文学成分来补充自己的故事。总之,这个故事非常吸引人,同时情节几乎都充斥着血腥。安徒生从未克服自己对恐怖和鲜血飞溅的渴望,而且在30页的故事中,包含着一次下毒谋杀、几次壮观的自杀、跳楼和上吊以及一次儿童诱拐。整个故事也由于两个烂醉的农民、互击对方脑袋的发疯女人、闪闪发光的刀子、哗哗作响的监狱钥匙和一些栩栩如生的恐怖场面而异常引人入胜。

故事尽管开头残忍,却与孤儿索菲亚如何争取到美好生活有关。最终,在欧登塞城外河边的阿萨姆情人山上,她和自己的爱人约翰尼斯结合了。满心妒忌的敌人乔丘姆企图用巨石杀死这对恋人,最终却自食其果,被巨石压死。这可能不是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但是作者毕竟是刚刚17岁的“威廉?克里斯蒂安?沃尔特”。读者若要寻找成熟老练、会玩文字游戏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影子,肯定是徒劳的。但是,对于本文作者是谁不应该有丝毫的怀疑。在《年青人的努力》中,我们第一次在安徒生的作品中看到了装满民间诗歌和故事的百宝箱,许多年后,安徒生的童话可能就来源于此。这在描写被称作“疯狂野兽”的斯泰恩和女主人公索菲亚的母亲时尤其明显。索菲亚在还是婴儿时候就被从母亲身边带走,身上裹着“冰冷的床单”,然后被放进了欧登塞河。不过在那天晚上,一个农夫救了她,把她带回家给自己的妻子,他们很高兴地收留了她。知道索菲亚父亲真正身份的斯泰恩,被描写成下面这个样子:

“现在,她‘衣着华丽’,破旧的外套松松垮垮地裹着高大、瘦弱的身体。她全身上下用几个棘刺挂满了枯萎的紫罗兰。她的头发装点着各种颜­色­的布片,藏在一顶又旧又脏的草帽下,草帽上还装饰着长长的公­鸡­羽毛。”

很明显,年轻的作家在这里还没有摆脱家乡的气息。但是,17岁的安徒生也会使用讽刺。在故事的中间,我们会看到对一个站在教堂讲坛旁自鸣得意的执事的­精­彩描写。这具有高度的喜剧­色­彩,安徒生肯定是用霍尔伯格式的幽默来描写这位地狱之火的执事,他的姿势“非常自然,好像是他从婴儿时起就已学会的姿势,他那可爱的白­色­袖子就像大白鹅的翅膀一样前后飘摆;当他猛敲讲坛的时候,会众都吓得跳起来,好像听到了最后的号声。”

尤其是在“别像牛盯着月亮那样傻站着”和“你臭得像一个愚昧的老鼠药婆婆”这样一些短小­精­炼的习语中,我们也能捕捉到这位大师后来的语言艺术。从这些语句中,我们能够看到未来童话作家的影子,这在他早期作品中的俗语和文字游戏“流言出现之处,必有谎言”中也可以看到。而未来作家最清晰的身影则是出现在传奇小说中,其中多次提到世上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其中一部分属于现实的动物,但是其余的绝对是神话世界的生物。无论如何,不管与安徒生的曾祖母有没有关系,我们都能发现海蟾蜍、小­精­灵、水怪、妓汝和魔王。对于年轻和老年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来说,他的曾祖母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在1822年的强盗故事中,长手指的魔王第一次出现,他偷来一个妻子,用一只肥大的活蜘蛛做王冠封她为自己的王后。

最后,同样重要的是,《帕尔纳托克墓地的幽灵》描写了穷人和富人、农民和地主之间突出的社会冲突。后来,这在安徒生的作品中虽然描写得不是非常直露和现实,但依然很常见。但是,城市和农村中的穷人都反对贵族和政府官员阶级。这在安徒生后期的作品如《看门人的儿子》、《蓟的遭遇》、《人能想出什么》、《园丁和他的贵族主人》中表现得最明显。这些故事都是在安徒生生命最后的10年中写成的,他以一种轻松的方式讽刺许多伪善和头脑简单的人一次次输给普通、但非常实际和脚踏实地的农民。这些博学的绅士小姐们无法在自然中生存,在1822年的《帕尔纳托克墓地的幽灵》中,我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有一天,优雅高贵的执事妻子斯蒂芬斯夫人陷入了沼泽地。她很快就发现菲英岛上的泥水冰冷刺骨,但被一个来自达卢姆的醉汉救起。由于阶级仇恨的蒙蔽,她把这个人当成了魔鬼。

异教徒的自然观(2)

在穷人和上层阶级之间这些或多或少有些自发的对抗中,有一种根本的社会冲突。作为无产者和父母卑微的穷人,安徒生有资格去描写这种冲突。尽管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被迫隐瞒和掩饰自己原来的贫寒出身,但他不能够对此袖手旁观。现在,我们来探讨一下安徒生的社会本能。尽管从1825年一直到1875年去世,他都是丹麦上层社会的成员,但这种内心的社会本能绝不会被削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每年他都很悠闲地生活在丹麦领地的各­色­的宅邸中,而且在首都,他每周都要参加宴会。这就是说,每天下午在奔赴皇家剧院或卡西诺赌场的固定座位之前,他都要和一个丹麦最上等的家庭共进晚餐。这位作家和这些人都有私交。在社会等级上,他们都比他的地位高得多,而且表面上比他更有教养和学识。同时,安徒生偷偷地近距离观察他们,并把他们写进自己的故事。在故事中,我们看到了这些人隐藏在各种有效伪装下的丑恶。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无论安徒生表面上使自己表现得多么保守和忠诚,他多少都是一个社会的叛逆者。他不是用招摇的枪支、鲜艳的旗帜或是革命­性­的话语,而是用他不可替代的故事,主持一场“针对表像和现实的愉快的末日审判”。

他似乎应该已经觉察到自己是他所处阶级的叛逆者,至少是和这个阶级决裂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在19世纪40年代当安徒生用几年时间来创作小说《两位男爵夫人》时,有关相对没有忧愁的他对作为躺在贵族床上的穷人的感受,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极好的例子。他在德国与一位公爵共处时开始创作这本小说,却在菲英岛的格洛鲁普庄园里完成了它。在那里,他睡觉时头上戴着伯爵的九角头冠,脚上裹着丝绒,每天享受着诸多服侍和舒适。从他小说世界的结构中,绝对看不到这种情形。在小说中,我们根本看不到惬意的贵族和地主眼里的世界。相反,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那些将要死于饥饿和压迫的农民之中。作者对于农民和上层之间关系的态度与他当时寄给国内外男女恩主的奉承信件相距甚远。那些信的开头通常都是:“最高贵的公爵夫人”或“亲爱的、尊敬的伯爵夫人”。

安徒生清醒地意识到贫富意味着什么。这种意识深深扎根在安徒生的­性­格之中,尤其与人们对待他人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在1819年至1822年间,安徒生怀着对戏剧的全部渴望,“纠缠”着哥本哈根最尊贵的家庭。他穿着滑稽的衣服出现在这些家庭中,而且当他连续几个小时又唱又跳的时候,让他们大笑不已。与此同时,这个“自然之子”用深陷的小眼睛观察着他的观众。有时,他会看穿这些人并发现他们实际上是多么无知和虚伪,但并非总是如此。19世纪20年代,有一天晚上,在亚当?奥伦施拉格的家里,在所有人又一次取笑安徒生没有掩饰住外乡口音的戏剧朗诵之后,奥伦施拉格不得不安慰这个因嘲笑而受到伤害的男孩。这位丹麦大诗人劝告他的年轻客人。但是,他忍不住用道听途说的话来取笑这个可怜的孩子:“真奇怪,菲英岛口音仍然没有日德兰半岛口音受尊重。不过,人们说上帝和天使用菲英岛话进行交谈,但是只在星期日!”

在哥本哈根的头几年里,当人们哄堂大笑地嘲弄他时,安徒生认识到嘲笑常常取决于社会地位这一事实。在菲英岛一位乡村牧师17岁的女儿的信中,记载了这一点。在1822年,这位乡村牧师的女儿来到哥本哈根拜访与科林家族关系密切的姑妈。她在信中说在哥本哈根的社交圈里,人们都看不起这个来自菲英岛的男孩,而且她能很容易地明白为什么。甚至韦斯特?斯科宁吉一位牧师的女儿也不得不对这位诗人大加嘲笑:

“问问奥蒂莉她是否记得那个欧登塞小鞋匠的儿子,他曾给他们表演过喜剧。现在,他在城里写戏剧和小说,有时把它们大声地读给我们听。其中有些地方很­精­彩,但总体上全都是些令人讨厌的废话……明天他还会来读。我期待着,要是我能忍住不笑就好了,但那实际上不可能,因为他太可笑了。”

即使在《帕尔纳托克墓地的幽灵》这种早期的著作中,安徒生也明显地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与任何达官贵人和地主相比,平凡的、与自然相协调的人在­精­神层面上能够拥有和表现出更多的富有。安徒生敏锐地感觉到社会冲突与对抗可以用绘画和戏剧表现出来,于是便把全部的同情心倾注到了这些大自然的孩子身上,在这个例子中,即热根身上。在一个气氛愉快的场景中,热根和斯蒂芬斯夫人进行过讨论。斯蒂芬斯夫人会说法语,但是,她肤浅的学识很快就证明她在农村没有什么用处。相反,有时,农夫热根主张动物就像人一样有许多常识,除了人以外,没有什么会否认动物有自己的常识,因为人太骄傲和太有偏见了。此时,热根实际上是一位哲学家。因此,斯蒂芬斯夫人事实上被贬低了。

异教徒的自然观(3)

这就是童话作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早期充满活力的观点。他绝不会忘记,动物有时能够像人一样有判断力,偶尔还比人拥有更多的感情。他也记得,北方曾经在弗雷亚女神、雷神托尔和英烈神祠的所有神灵下被统一起来,而这在他第一本书的最后一篇中明显地体现了出来。

女人(1)

戏剧《阿尔夫索尔》讲述了一段“北方高贵而坚贞不渝的爱情”,表达了年青剧作家的准确印象,尽管这首素体诗听起来确实有点做作。一些过于华丽的韵律会把情节变成一本纯粹的连环漫画。

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公元1000年左右的中世纪早期,当时哈罗德?布鲁图斯开始对未开化的丹麦人进行基督化。国王的女儿阿尔夫索尔被她的父亲———一个沈浸在悲伤中的鳏夫———从北方的日德兰半岛送到了挪威,向诺恩斯女神寻求关于自己未来婚姻的建议。这次旅行结果成为一次致命的旅行,因为这个出现在崎岖重山的“像百合花一样娇­嫩­可爱”的女孩激起了两个人的情yu,使年轻无畏的哈罗德与头发花白的老西格德?林心神不安。年轻的安徒生通过流氓斯纳尔把各种狡猾的诡计成功地Сhā入到情节之中。凭借这些诡计,戏剧很快地完成了整整5幕。在这5幕中,对于爱情的美好感觉却变成了破裂的族系关系、家族争斗和战争。

就像史诗时代的故事常有的那样,戏剧的结局是所有相关人物的横死。爱情就是战争,而且在最后一幕中,一艘燃烧的战船起锚远航,装满了硫磺、树脂、强盗和许多勇士的尸体。在这个充斥火焰和烟雾的地狱中,一个被拒绝的求婚者看管着新娘阿尔夫索尔的尸体。因为阿尔夫索尔的自杀,没有人能得到她。“这样对一个国王也很体面/死去然后拜见英烈祠的主神奥丁。”落幕。

但是,在世界毁灭和落幕之前,我们详细地了解了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作品中最美的一对恋人:阿尔夫索尔和哈罗德。他们是安徒生还是一个天真无知的男孩、还没有认清自己­性­别的程度和本质时所创造出的人物,当时他对异­性­还没有强烈和本能的害怕。因此,在《阿尔夫索尔》中,我们能够看到对男女之间忠诚高贵爱情的力量的罕见、理想化和极其优美的描写。但是,在安徒生的作品中,男女之间的结合都带有一定的情感错位。在剧中,老指挥官西格德有一次说道:“温柔的女人!”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哈罗德和阿尔夫索尔不仅拥有纯真,而且本身是具有双­性­潜力的处子。哈罗德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阿尔夫索尔是一个男­性­化的女人。哈罗德是个敏感多虑的男人,有时也会发怒。阿尔夫索尔不得不提醒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站起来!跪着成不了英雄!”哈罗德听从了阿尔夫索尔的话,因为她是超越一切人的女人。在这个悲剧中,她被两个男人说成是弗雷亚女神美丽无比的姐妹,在她的血液中流淌着托尔和奥丁这些男神的成分。那就是她能根据自己的意志自由采取行动的原因。“任何事儿我都敢做,北方的女孩也可以死得像个英雄!”

这就是安徒生第一本书的结尾:在北海上,一艘燃烧的航船上装满了战争、Xing爱、爱情和悲壮的死亡。同时,阿尔夫索尔聪明的弟弟英奇深刻地研究了人类的状况,试图去总结和解释悲剧对生死的残酷和随意挥霍。他说,悲伤和快乐就像是兄弟姐妹一样在生命中挽手漫步。英奇说,这种“相连的智慧”是我们人类不应该打破的。相反,我们应该学会忍受它。“如果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悲伤,那么欢乐是什么呢!”这些话后来在安徒生的日记中经常出现。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1822年的首次亮相光彩照人,极好地反映出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3种文学类型:自传、童话和喜剧,但是却从没有得到任何的关注。也许,他当时为数众多的资助人一致同意彻底保持沉默,以此来压制威廉?斯里斯蒂安?沃尔特的《年青人的努力》。或许,克努德?林恩?拉贝克利用手中的权力对当时的文学圈子施加影响,禁止提及和评论这本书。这种宣传只会把更多的想法装到这个男孩困惑的大脑中。现在,他被轻而易举地送到了斯拉格尔斯文法学校博学的校长西蒙?米斯林那里。詹斯?巴格森和英吉曼都曾经在这个学校学习。校长曾经被吩咐过,要好好教导这个安徒生,他的脑袋曾经给颅相学家和慈善家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在这个高高的额头后面,不仅有自负的梦想,还有诗歌、勇气和出风头的意志。安徒生有他自己的动力。在他17岁时的第一本书中,这种动力通过男人气的少女阿尔夫索尔表达出来了:“以瓦尔哈拉神殿中弗雷亚女神、雷神托尔和所有神的名义,我发誓,没有哈罗德,毋宁死。”

当安徒生离开首都的时候,创作是他要完全放弃的一个底线。现在,这个年轻人的童话人生将要翻开新的一页。1822年10月26日,他在美丽的秋天中乘坐邮车向斯拉格尔斯进发,开始和那些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一起接受教育。在启程前,他去国王新广场的乔纳斯?科林家里,向他和他的儿子爱德华、女儿英吉伯格、路易丝告别。安徒生的这位新资助人对他说,“有什么需要就写信告诉我,一定要让我知道你的情况怎样!”

女人(2)

不用说,安徒生肯定会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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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影响(1)

“见鬼去吧!”灯光灰暗的房间里回荡着这句话。这是对22岁的安徒生说的,话里充满火药味。这是1827年4月的一个早晨,安徒生愉快地脱掉了燕尾服和面料粗糙的灰­色­校服,走进赫尔辛格文法学校二楼的图书馆,向校长道别,并且感谢多年来校长对他的关爱。

房间一端有个又胖又矮的男人,他纹丝未动。在安徒生眼中,这个男人就像一个长腿的果酱炸圈饼,他就是米斯林校长。校长把手Сhā进口袋里,愤怒地盯著书脊,没有转身面向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长着大鼻子和大脚,个子瘦高,令人厌恶。在过去5年里,这个年轻人一直是他课堂上最讨厌的学生,也是他最喜欢的靶子。

前一个晚上,校长派了一个又一个女仆到楼下安徒生的房间里,让他归还枕头,然后是棉被、毯子,最后是床垫,这些东西将由学院里新来的男孩接收。这一夜对安徒生来说很难熬,就像上周校长去哥本哈根的那一夜一样漫长而令人迷惑不解。上周的一天,一个身穿制服的绅士再次拜访米斯林夫人,她便“错”把柴房而不是房间的钥匙给了安徒生,但第二天,她道歉了,并提醒他说,不要为这件事说三道四坏她名声。

他早就受够了。很早以前他就宣称,自己要乘坐镇上当天的第一班马车去哥本哈根,并且已经听到了公路上邮车的喇叭声。哥本哈根非常有影响力的乔纳斯?科林最终下达了命令,羞辱万分的校长米斯林很快就要被安徒生抛在身后了。

安徒生已经不再是学生了,在走出图书馆的路上,他的后脑勺挨了最后一巴掌:“或许你认为自己充满想象,那仅仅是装腔作势!你可能幻想着成为天才,但最终你会发疯,住进监狱!”

然而很明显,这个安徒生实际上是个天才,米斯林校长不太怀疑这一点。同时,这个青年也是一个混账怯懦的男人,他从来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或灵魂。他会无缘无故地哭,这意味着校长必须更加用力地敲打桌子,要求他擦­干­平庸的眼泪。

安徒生自负又充满幻想。过去5年里,当这个男孩没有循规蹈矩地学习希腊语和拉丁语课程时,当他又一次违抗不准写作、不准朗诵诗歌的禁令时,校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训诫他。每次接近一群绅士淑女时,这个无法忍受的小家伙都感到是在被迫表演。最让这位古典语言学家生气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竟然会因为“一位母亲怀中无助的孩子”而开始啜泣。没有什么能比听到这件事情令这位古典语言学家更恼怒了。

不过,校长参加赫尔辛格学校就职典礼时安徒生为他所写的诗就很不错。当克罗伊斯特教堂里所有的学生开始唱“那就教导我们力量和美德吧/您将会感到由衷的快乐!”时,这首诗听起来十分美妙,既有益又具有启发­性­。

如果安徒生有更多时间的话,他对校长的道别辞会包括教育提倡者的故事。那些教育提倡者没有什么活力,因为他们既不阻止也不反对任何事情。但是,现在马车喇叭在响了,哥本哈根在呼唤!

许多年以后,这个学生成为闻名于全欧洲的、受人尊崇的作家。尽管他仍会做噩梦,梦见老校长,但最终他得以在舞台上讲述这则小故事:

从前两个兄弟出去闯世界,因为他们想寻找致富之路。路中间有一栋大房子,招牌上写着:这是一所学校,你须待上7年,届时你将会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

一个兄弟说:“我要穿过森林。”然后离开了。另一个说:“我要去学校!”

“在这里你必须学会正确的站姿,”他们对他说道,“第一种姿势!”他立刻站成了第一种姿势。

他们告诉他:“雄辩是银,沉默是金!”然后他便一句话也不说。

“不要让任何人看出你在考虑自己。眼睛向前看!”然后,他目视前方。

“走路时,不要那样移动腿!”

他们说:“最好用绳子把腿捆起来!”然后他立刻用绳子把腿捆起来。

现在他们说:“不要那样移动胳膊!”“用绳子捆住胳膊!”

然后拉绳子,使他做动作,这样他就受到教育了!

正是在1822年至1827年期间,西蒙?米斯林和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发生了冲突,他们的师生关系小有名气,因为安徒生———以他的寻常感悟来留心并宣传自己的神话———在世界文学里记录了他们的冲突。在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文法学校里,安徒生听命于校长米斯林。在19世纪50年代的《我的童话人生》里,他把这种学习生涯描述为一种长时期的折磨。他比较了自己在教育神坛前的命运和查尔斯?狄更斯书中所有男孩的不幸。安徒生甚至冒昧地假设,如果狄更斯对19世纪20年代丹麦作家的命运有所耳闻,并且“知道我所忍受的、我所感受的和我所遭受的一切,他会发觉很难描写或幽默地描述我的故事”。

学校的影响(2)

月复一月,课复一课,如果我们相信安徒生的话,在漫长的5年里,无形的螺丝钉被反复地拧紧。这一部分是通过更新的言语攻击来实现的,一部分通过米斯林持续不断的嘲笑,他不停地提醒这个年轻人,说他完全缺乏最基本的质量成为有教养的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难以想象他将来会成为作家。米斯林不断地强调,如果安徒生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想象和情绪,他将仍是一个不入流的诗人。

“‘就给我背一节,仅仅一行你那空洞的头脑所创作的诗句。你没有感情,那只是废话;除了比斯特拉普­精­神病院的患者所拥有的那种想象,你没有任何想象力,至于你的智力,我甚至不想讨论。给我背一首你写的诗!’我哭泣,我无法回答。我的诗《垂死的孩子》是废话,任何不入流的诗人都能拼凑出来!”

安徒生在从1832年起的私人自传里是这样写的。他后来出版了1847~1855年的自传,书里呈现给我们的正是这种相同的负面形象,即1822~1827年期间他的老师和整个教育过程的负面形象。在《我的童话人生》里,他对听命于米斯林校长的5年有所描述,这种描述听起来像一份如何摧毁孩子心灵的记录。但事实上这种教育过程更加复杂。在19世纪20年代后期,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才思泉涌。在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的学习生涯成为这股文学流的催化剂;1年后,他首次作为小说家、剧作家和诗人登台。

从在斯拉格尔斯的岁月开始,安徒生的写作更加私人化,包括日记和书信。在这些日记和书信中,“经常出现从心底直接流露笔端”的言语和更加细微的记录。在给哥本哈根、索罗和欧登塞的朋友和捐助人的所有信件中,安徒生还没有勾勒出自己生活经历中的痛苦框架,这些经历我们很熟悉,并集中于童话里的妙语中,如“一个人必须首先容忍这样可怕的恶魔———然后就会成名!”然而,安徒生没有在他的自传里写满叹息和抱怨,这些叹息和抱怨简化和歪曲了关于他的事实。

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事实上这是两个人之间长期的和激烈的心理战,最后以受害者抓住了长长的救命稻草而告终。此外,他很高兴看到折磨自己的人作为教师、家长和诗人被有力地贬低了尊严。这两个人互不妥协,在他们的争斗及随后的决裂中,我们看到两种明显不同的面貌和­性­情。然而,我们也能冷静地辨别出史诗般的冲突,因为这两个人代表着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教育理念和艺术观点。只要弄清了在课程、考试和年级名册上面不断出现难以调和的根本差别,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校长和学生之间的这种关系,校长容易发怒而学生充满幻想。别人给这个学生起了很多绰号,如“这个高个诗人是一个定期小捣蛋”。这种关系演变为争夺权力的战斗,这场战斗对安徒生和米斯林来说都是决定­性­的。在1827年春天决裂后,安徒生受到校长刻薄的道别辞的困扰,实际上从艺术的意义上来说,在他出版的第一部小说《迈厄格岛徒步之旅》里,他的确“见鬼去了”。这本小说写于1828年秋天,当时他正在参加期末考试。与此同时,无疑米斯林慢慢地对自己的教学理念失去了信心。西蒙?米斯林的衰落开始于1827年4月的一天,那天,一个丹麦校长曾经遇到的最古怪、最独特的学生离开了赫尔辛格。米斯林安静地、镇定地陷入了希腊和罗马的久远年代以及伴汁酒钵中,他越陷越深。其它人对他的不满也开始出现了,而且持续增加。这意味着最终他必须放弃校长职位,重返哥本哈根。在哥本哈根,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是严厉责骂以前的学生。19世纪30年代,安徒生开始在学生会出名,学生会是学者米斯林的旧领地。在1835年前后,米斯林与另一个以前的学生进行了交谈。这个学生来自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在谈话中,米斯林似乎提到了安徒生:“是谁崇拜、仰慕这个天才?许多歇斯底里的女­性­;一些像他一样热衷自我崇拜的不知名诗人,孩子们甚至不理解他。”这些对话一定发生在哥本哈根。

从19世纪20年代中期起,神学学士和哲学博士西蒙?米斯林是学生会的常客。现在担任斯贾兰德各地政府官员的人,有许多就是当时学生会的成员,他们当时开始来到首都,在昔日同窗时寄宿的兄弟中寻找消遣。米斯林也是如此,他被注册为“学生会自由会员”。在19世纪30年代,这个校长一定在很多聚会场合遇到过这个以前的学生。根据记载,安徒生经常利用机会跳上舞台,表演一幕戏剧、朗诵或朗读自己的文章。在1830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复仇的滋味对安徒生来说一定尤其的甜美。在那天晚上,米斯林目睹了他以前的学生上演的一则小故事《美丽的格拉马蒂卡》,这个故事不仅极其风趣,而且极为讽刺。在绝妙的、荒谬的形式中,这则故事嘲笑了可恶、乏味的古典语法学。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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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影响(3)

“亲爱的父母们!你们一定领到了一本名为《巴登拉丁语法》的书。我想让你们注意的正是这些课程,它针对充满幻想的心,但有些危险而且过度紧张。绝不要让这本书落入你们女儿手中;它甚至比克劳伦斯及其所有的后继者还要糟糕。是的,我非常清楚!我知道它对我和其它人有什么影响!对女士来说,它更加危险,因为它全部都是用散文写成的,只是在最尖刻的部分,它才在古典的布料中被心灵的诗句美化。我很吃惊的是没有一个过于敏感的诗人———如果我可以使用这个形容词的话———利用过这座富饶的金矿;这是某种应该删减的东西!所有的拉丁语法下面存在着一个多么丰富多彩的幻想世界啊!多么巨大的感人的爱情故事啊!”

19世纪30年代末,除了各种各样的小型戏剧和短剧,安徒生还高声朗读自己的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和童话《幸运的套鞋》。这位作家总是­干­净利落,而且根据记载,有时他的服装包括丝袜、一件白­色­的缎子汗衫和一顶法国帽子。是的,在逃离了米斯林的势力范围后,保持一定的优雅比较妥当。然而,在《我的童话人生》中,安徒生从未提及这一­精­彩场景,即在学生会,他极其高兴地发现以前的校长出现在观众中。在安徒生的自传中,西蒙?米斯林不允许进入学生会。另一方面,安徒生也没有隐瞒事实,即在19世纪30年代离开赫尔辛格文法学校后,校长不得不像霍尔伯格戏剧中某个傻瓜一样,作为校长挣扎着度过余生。最终,米斯林成为哥本哈根街头上十足的可怜虫,以至于在1854年,学生会在简讯《弗罗弗莱布拉德》里发表了关于这个邋遢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私人教师的报道:

“无论什么时候,一群人聚集在哥本哈根的街上,很少是因为:米斯林教授得到了一双新靴子;更不可能因为:米斯林教授穿了一套新衣服。”

或许,米斯林校长在情感意义上曾经伤害过一个天才男孩,年老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把这描述为“非常残忍,前所未闻”。但同时,难道他那严格的古典教学形式和内容,就没有为这个年轻人提供更加牢固和稳定的基础吗?这个年轻人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天­性­混乱、反复无常。难道米斯林没有创造必需的栏杆和基础,使思维跳跃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于1822年至1827年间在作家的道路上继续发展吗?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事实,尤其是如果你阅读了19世纪20年代安徒生给乔纳斯?科林的信件,他在信中对自身及其处境进行了更加审慎的分析:

“假设你处于我的位置,审视我的第一次教育,想象一下你的脑子里塞满了荒唐事儿和许多乱七八糟的诗歌及小说,我能力有限、­性­格可憎、反复无常。这样的我却做着白日梦;你是最有资格批评我的人……”

问题是如果西蒙?米斯林这种学者式的折磨者没有用拉丁语法把他的世界颠倒,没有反复地努力阻止安徒生成为艺术家,那么在证明自己缺乏作为歌手、演员和芭蕾舞演员的天赋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是否会成为他在19世纪20年代初所梦想和声称要成为的不朽作家。由于讽刺­性­的嘲弄教学法,米斯林经常把学生逼入窘境。上帝或者乔纳斯?科林或者任何其它父亲般的先见之明都不能拯救这个男孩,只有他自己的对“押韵的恶魔”所具有的天赋能够拯救他。米斯林是安徒生成为作家的原因之一。我这样说并非出于对米斯林教学法的同情,而是鉴于他被授予并同意承担了不可能的任务。

灌输教育的艺术(1)

乔纳斯?科林要找一个老师来管教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这个老师要扮演的角­色­更可能是监察人而不是恶人。在商议安徒生前途的过程中,这个年轻人被称为科林的“诗人般的当事人”,这个名称不完全是一个误称。即使由于对《阿尔夫索尔》的评价,克努德?林恩?拉贝克仍然对决议表示赞同。

在1821年至1822年,乔纳斯?科林对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很感兴趣,这是因为他以前喜欢让-雅克?鲁索和约翰?戈特利布?费希特的著作。在年轻的时候,科林就已经潜心研究过鲁索和费希特的著作,并在18世纪90年代把它们翻译成了丹麦文。在19世纪初君主专制时期,作为腓特烈六世最信任的官员之一,科林必须以更加谨慎、小心的形式来发展自身天­性­中这种人文主义—博爱的一面,尤其是在政府任职期间。在19世纪20年代,这个务实、勤勉的人决定参与对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教育和栽培,这是因为他对鲁索有关人类对自由的崇高倾向的观点有深刻的理解。他也非常熟悉费希特在《学者的使命》中的那些思想,其中包括对没有告诉人们如何提高自我而惩罚或嘲讽他们的观点的谴责。在年轻的时候,乔纳斯?科林也曾参加了哥本哈根大学在18世纪90年代的康德哲学讲座。他写了500页的概论,这本概论不可避免地谈到了这位德国哲学家关于“灌输教育的艺术”的观点。主要的启示是人是由他所接受的教育造就的,因此他需要关怀、教育和训练;他必须学会服从理­性­的规定:

“人类天生被赋予追求自由的伟大倾向。一旦人在一段时间内习惯了自由,他就会为之牺牲一切。正如前面所说,这正是为什么必须及早进行教育的原因;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将很难改变一个人。然后,他会追随自己的每一个奇思妙想。这在野蛮人中也能够看到,即使他们为欧洲人工作了一段日子,他们也绝不会习惯欧洲的生活方式……如果在年轻时允许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行事而不加阻拦,那么他的整个一生都会带有一定的野­性­。”

作为备受尊重的部门首脑、常识培养者,科林在内心里相当满意能够———保持一点距离,或多或少秘密地———从事一项有趣的、仁慈的“实验”,例如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但是,博学的浪漫派艺术家如奥斯特希望看到安徒生成为艺术家,对科林———这个“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催化剂”———而言,问题是要把来自菲英岛的野孩子变成良好的、富有创造力的公民。乔纳斯?科林把申请寄给敏斯特先生。敏斯特后来成为主教,但当时是宫廷牧师、皇家告解神父以及大学和文法学校董事会的成员。1822年9月,在敏斯特的帮助下,科林开始四处寻找能承担这项教学计划的人选。最初,敏斯特甚至不愿意参与这项“实验”。部分是由于安徒生曾拜访过敏斯特,并告诉他剧院管理层所说的话以及他应该去的是刚刚招收第一届学生的索罗学院。在那里的老师中,有仁慈、文雅的英吉曼。安徒生在哥本哈根就已经认识了他。当然,对像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这样完全没有社会地位的男孩来说,去索罗学院是不可能的。敏斯特推荐的是情­操­高尚的西蒙?米斯林,他刚刚被任命为斯拉格尔斯文法学校的校长。从专业角度而言,米斯林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老师。在年仅20岁时,他就参加了大学里的神学期末考试;同年摘得大学金质奖章,而且仅仅在两年之后就被授予博士学位。

哥本哈根这座著名都主教学校的前校长以自己传授学生古典知识和文化的能力而闻名于世。要把像安徒生这样的梦想家带回现实并驯服他浮躁、野蛮的本­性­,无疑他是最佳的选择。在哥本哈根,米斯林也作为一个渊博的、勤奋的古典语言学家而受到尊重,他无数次地复述了古代希腊和拉丁作家的著作,还翻译了莎士比亚、歌德、戈齐及沃尔特?斯科特的一系列戏剧。就翻译而言,长长的出版物名单,证明了米斯林的抱负及勤勉。19世纪20年代,在兼任汉斯?克里斯蒂安的校长和老师并且也负责管理工作的5年里,米斯林仍然设法出版了10余部希腊-罗马诗歌译作,这些译作都附有大量颇具洞察力的注释。负面的问题是有人谴责他考试过难,抱怨他惩罚方法有问题。1820年至1821年在首都学院期间,据说他经常让不能准确回答问题的学生坐在教室后面的特殊长椅上,上面写着:“特别愚蠢的学生。”

就米斯林而言,当乔纳斯?科林在1822年10月恳求他的时候,情况十分清楚。他不能拒绝腓特烈国王、乔纳斯?科林和敏斯特,其实连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他也不能拒绝。反过来,从专业和­精­神的角度来看,对西蒙?米斯林这样具有古典倾向的教师来说,安徒生是一个受欢迎的挑战。当一切都越来越趋向于情感爆发和自然崇拜时,米斯林定下了自己的首要目标,即通过直接绕开巴洛克、洛可可和浪漫主义时代的歪曲,从而停止文化的稀释和恢复纯粹的艺术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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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输教育的艺术(2)

但是,在米斯林决定接受敏斯特、科林和国王建议的背后,当然还有其它的动机,这些动机尽管更加隐秘,但却很重要。他的动机与名望和金钱有关。作为一个生活在斯贾兰德省的哥本哈根人,米斯林经常需要与有影响的政府官员接触,例如乔纳斯?科林。科林不仅深受国王信任,同时也在皇家剧院管理层和皇家基金会担任重要职务。科林是皇家基金会的秘书,因而负责安徒生在斯拉格尔斯每月膳宿的津贴。这项重要基金同时也是另一项准备基金的来源,即为丹麦君主专制下的贫穷艺术家提供捐助。这使申请对译作的捐助———就像西蒙?米斯林在19世纪20年代所做的几次申请那样———成为可能。作为一位古典语言学家、一所风雨飘摇的地方学院的校长和5个孩子的父亲,米斯林对来自国家财政部的任何援助都会好好利用的。

在安徒生寄居斯拉格尔斯的头几年里,皇家基金没有直接进入米斯林的口袋。因为安徒生寄宿在埃里克?亨尼伯格夫人家,其中包括膳食和缝缝补补。她是区法官的###,对文学一窍不通。她认为莎士比亚先生———听起来像一个好人———是安徒生在哥本哈根结识的年长绅士。亨尼伯格夫人的儿子也在文法学校,但她仍为这个房客留有大量的母爱,这个房客敏感而且出奇的单纯。每当另一个学生房客———林斯泰德一个牧师不虔诚的儿子———在大清早摇摇晃晃地回来时,安徒生总是非常害怕和惊慌。这两个房客合用一张床,每当这个牧师的儿子心血来潮地紧贴着安徒生,给他讲­淫­秽故事的时候,汉斯?克里斯蒂安都会逃到楼上去,女房东会让他睡在自己的沙发上。直到第二天,他在日记里坦白自己的纯洁,并祈祷在下一次牧师的儿子酒醉回家给他讲故事时,上帝赐给他更多的力量。“我们都是血­肉­之躯,上帝帮助我不要屈服于诱惑。”但是,亨尼伯格夫人给安徒生的这种母爱一样的保护在1825年结束了。当时,长久以来一直在利用安徒生的天赋为自己谋利的米斯林开始觊觎支付给亨尼伯格夫人的安徒生的食宿费。

在米斯林与安徒生的关系中,人们经常会忽略一件事情。事实上,在安徒生与作为自己的老师兼房东的校长相识的5年时间里,米斯林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在自己的自传里,尤其是在《我的童话人生》里,安徒生常常这样刻画米斯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米斯林都是善良和友善的,甚至偶尔令人感到愉快或对人很有帮助。每逢周日,大家常常感到非常愉快,当时米斯林习惯­性­地把教师的角­色­和校长的面具放在一旁;几个小时内,他会再次成为孩子,既为自己,也为他的孩子们。据安徒生说,那时,他甚至比自己的孩子更像孩子。所有的桌子都会被匆忙地搬出教室,这样,米斯林的家人和安徒生可以玩推婴儿车比赛。米斯林推车,安徒生挤在车里,长腿在一边摇晃!他们会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在过道跑来跑去。随后,除非他们决定玩锡兵游戏、看报纸杂志或坐下来吃糖果,不然就会屏息观看木偶表演,玩拉姆巴斯纸牌游戏或者国际象棋。成为这个家庭一分子的感觉,不管是好是坏,都在安徒生1825年之后的各种日记中清晰可见。他的日子不单单全是恐惧和折磨。例如11月一个­阴­暗和刮着暴风的星期天,安徒生在受到友善的对待后,能够平静地坐下来尽情表达他的心声,他写道:“外面的风暴很可怕,桌子在颤抖,但是当本­性­复活的时候,尤其是当我面前有炸圈饼苹果和伴汁酒时,我喜欢风暴……”

因此,在米斯林的家里,他得到的不只是粗茶淡饭。如果我们仔细看一下安徒生在1822年至1827年期间的日记和信件,我们对这个又胖又矮的校长的印象会比《我的童话人生》有更加细微的差别。在自传中,米斯林专门扮演折磨人的角­色­,而安徒生好像永远都是遭受迫害和极其不幸的年轻人,只是通过上帝的意愿和乔纳斯?科林的警觉,在和西蒙?米斯林相处的5年中他才得以幸存下来。事实上,在从1824年秋天到1826年夏天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安徒生遇到的是一个极富同情心、乐于助人的米斯林,而不是在刚开始接受教育时使他感到恐怖的严厉的校长兼老师。在一年半的时间里,米斯林对安徒生来说好像变得更加像慈父,更加友善、更加通情达理和更有感情。毫无疑问,安徒生对老师的这种突然转变感到惊诧。以后他会怎样呢?

这促使人们猜测,米斯林计划搬到赫尔辛格去接管空缺的校长职位,他大约在1825年告诉过安徒生自己的计划,或许是这个计划促使米斯林改变了对这个领取皇家津贴的学生的态度。对于西蒙?米斯林而言,年轻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作为一个教育项目一定不能失败,而且在校长对自己未来的谋划中,安徒生或许也是一个重要因素。米斯林不可能允许安徒生待在斯拉格尔斯,不管他多么愿意这样做,因为那样校长就会失去与科林和皇家基金会的纽带。正因为这个原因,米斯林才决定劝说安徒生搬进他家做房客,经过9个月在课堂上相对仁慈地对待安徒生后,他于1825年秋天如愿以偿。他的这位皇家私人学生充当他对哥本哈根学校当局以及乔纳斯?科林的矛和盾。米斯林担心他们会批评他这个校长还没有适应斯拉格尔斯的职位,却突然申请赫尔辛格的职位,这个职位在1825年前任校长逝世后空缺着。另一方面,可以想象科林———在安徒生几封热情的信件的帮助下,安徒生对校长的评价比以前有所好转———会利用他对敏斯特和学校系统其它成员的影响力。

灌输教育的艺术(3)

我们不能确定这是否属实,但是很有可能。无论如何,在1826年5月,米斯林赢得了这份新工作并搬到了赫尔辛格。从1824年秋天到1826年夏天,安徒生的确在学校里度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米斯林几乎没有折磨或烦扰他,在给乔纳斯?科林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我非常高兴,我赢得了那个人的心,去年他好像热衷于践踏我,对我极其不满;他不仅想带我去他家,还希望我跟随他。”

在1825年圣诞节期间,20岁的安徒生成为海军准将伍尔夫及其可爱的孩子们的客人。这家人住在阿马林堡宫一侧的海军学院里。一天晚上,安徒生站在四座皇家宫殿的其中之一,俯瞰被笼罩在冬日黑暗里的宫殿广场。他感觉自己就像苏丹宫殿里的阿拉丁。当然,他只是圣诞节在那儿待几天,而且海军学院院长彼得?弗雷德里克?伍尔夫肯定不是苏丹。另一方面,他漂亮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亨里埃特、埃达、克里斯蒂安和彼得———送给安徒生两卷莎士比亚的戏剧作为圣诞礼物。在那个晚上晚些时候,安徒生在日记中努力地回味着所有的幸福印象,包括与米斯林家人一起从斯拉格尔斯开始乘长途车和宫殿广场上的神灯,他最后写道:

“我思绪万千,噢,还有什么上帝没有为我完成?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像发生在阿拉丁身上的一样,他在宫殿里,望着窗外,在戏剧的结尾时说……五六年前,我从这下面走过,城里一个人也不认识,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拜访这个如此可爱和令人尊敬的家庭。我读着莎士比亚的作品,感觉如此快乐。噢,上帝是仁慈的;一滴欢乐的蜂蜜让我忘记了所有的苦涩。噢,上帝不会抛弃我———他让我如此幸福。”

从1824年到1826年,在启蒙教育时期,安徒生应该已经把阿拉丁的命运作为生活方式和个人动机深深地烙进他的灵魂里。这绝非巧合。他有一种平静与和谐的感觉。这意味着安徒生会屈从于对上帝的信仰,这种信仰从几个方面获得了更多养分,包括他的宗教教育和或多或少隐秘的阅读。他不仅读过当时的浪漫主义文学,而且读过各种杂志里一些伟大智者的传记。他热切地在耶稣和阿拉丁身上寻找榜样。渐渐地,他把自己看作是上帝拣选的子民中的一员;无疑米斯林校长很快会让他擦拭神灯,每过一天,这盏灯就会越来越充满奔放、诗意的­精­神来呼唤自由。

从天堂到地狱,到赫尔辛格(1)

恬静愉快的心绪在1825年几乎持续了整个秋天。根据安徒生9月份前写的一封信,最近几个月校长对他的态度非常好,这与一年前完全不同。安徒生认为,现在拉丁语和希腊语十分有趣,因为“校长给我们很多有趣的注释”,而且总体来讲“对我非常慈善温和”。这是他在1825年10月所写的话,当时他毫不费力地升入了四年级。1825年,在哥本哈根圣诞节假期期间,米斯林的确想放松一点对安徒生的控制。当时,安徒生作为伍尔夫家的客人住在阿马林堡宫,而且,安徒生还拜访了其它家庭,并且朗读了自己的戏剧和诗,这大大地违背了米斯林的意愿。但除此之外,在1826年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还不错。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他在一封信里向科林吐露的那样,安徒生“一直害怕米斯林”。这意味着他在米斯林家无法感觉到彻底的轻松:“即使我不能向他敞开心扉,即使我不能爱他,但我仍然深深地感激他对我的关心。”在阿马林堡,安徒生在圣诞节日记中写过类似的话。当时,他用发自内心的真实言语来评价他和米斯林潜在的深刻友谊:“我非常愿意全心全意爱他,但我不能创造自己的感情。”然而,当安徒生在圣诞节期间梦见校长的时候,米斯林在他的梦中突然变得慈祥和通情达理了。

1826年5月,当安徒生不得不决定是否跟随校长一家去赫尔辛格时,他承认如果不去,他可能损失很多,因为他“不可能找到像米斯林那样对他如此关心的校长,尤其是最近。”直到1826年7月,他们为了去赫尔辛格而离开斯拉格尔斯后,这种平和欢畅的心情仍在持续。安徒生和米斯林几乎像是父子或两个朋友,在周日一起散步,亲密地谈心。安徒生从中学到了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他对自己有了深刻的了解,后来他向科林汇报说:

“日复一日,我竭尽所能地了解自己,但是鉴于我的能力及优点,我并不是十分成功,无疑是因为我感到自己的行为中渐渐出现了可怕的虚荣;如果是在悲观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评判有些苛刻,大多数时候,我会对自己有更高的评价。然而,米斯林促使我意识到自己本­性­中可怕的软弱,自己灵魂中的焦虑和草率,这使我对语言的领悟难上加难。”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在1826年7月和8月,分歧、憎恨和恐惧开始滋生。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太清楚。原因可能包括米斯林的财政和婚姻问题,这些问题现在使他陷入窘境。但是,校长和他的学生之间出现了冲突和对抗,更有可能是因为安徒生一次次招惹他并违反他向很多人作的承诺。这些人包括皇家剧院董事会、乔纳斯?科林、回到欧登塞家乡的霍格-古尔德伯格上校和阿马林堡的伍尔夫夫人,他们经常给安徒生写信,关注他和他的学习。甚至在1826年7月初给科林的信中,安徒生又一次以自己的名誉为担保,向他的捐助人保证,他会“扑灭这种­精­神之火的每一个火星”。但是,说时容易做时难,而且就在那个月,安徒生的名字出现在“Nyeste Skilderie of kj鯾enhāvn”杂志上。文学教授拉斯莫斯?尼亚鲁普提交了一篇名为《从罗斯基尔德到赫尔辛格旅行片断》的文学稿件,作者是最有前途的学生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在假期里,安徒生可以写诗歌和散文,但是,把以游记格式写成的“夏季书信”寄给许多与文学圈有关的人,其中包括拉斯莫斯?尼亚鲁普,对安徒生来说是非常大胆的事情。或许,我们会惊叹他怎么敢这样做。但是像往常一样,他做得极其­精­明。他没有把游记直接寄到杂志社要求发表。相反,无疑安徒生希望,他寄给朋友和熟人的文章能够以令人愉快的、大开眼界的“夏季书信”为掩饰———可以这样说,自愿地———到达它应该去的地方。安徒生对文学教授在他收到的政府公报上所做的一切不感兴趣。当时,还没有发明版权法,给报业同事的私人信件总是或多或少有最后出现在更大和更公开的论坛上这种风险。安徒生以浪漫主义风格写成的旅行小短文也是如此。即使校长确实参加了这次旅行,而且无论如何是他付的款,但这篇短文还是完全忽视了米斯林及其家人。另一方面,在这篇文章中,英勇的年青讲述者把邮政马车里所有的女士都包括在内。他说,当到达冷清的斯拉格尔斯镇时,这些女士下车时必须靠着椅子的靠背以保持平衡。当马车再次出发向腓特烈堡行进时,坐在车上极其不舒服,他的心脏几乎在“跳单人舞”。对校长来说,这一定是一篇极其难读的文章。在乘邮车从罗斯基尔德到赫尔辛格的昂贵旅行中,校长被一个诗歌笨蛋所放逐。这个年轻人现在有点像世界上的浪漫主义男人,用歌德早期一首诗中高昂的诗句,向马车夫高喊着:“马车夫克罗诺斯,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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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堂到地狱,到赫尔辛格(2)

在1826年7月和8月,一切都改变了,变得和安徒生的“灾难之城”开始时一样苦恼和紧张。在给英吉曼的一封信中,他称斯拉格尔斯为“折磨人的格尔斯”。气氛甚至更加难以忍受,因为安徒生必须一天三次坐下来和米斯林一起进餐。正如他在1826年9月给科林的一封信中所写的:“14天来,他在餐桌上几乎不跟我说话,也很少回答我的问候,并且会抓住每一次争吵的机会;只有在昨天,他简短地和我说了几句话,但我至今仍不敢相信情况会有所好转。”

安徒生不得不再一次忍痛被称为“怪物”,并且当着全班同学,被称为“傻瓜,十足的、野兽般的愚蠢男孩”。更糟的是,校长的情绪会突然、完全不可预测地改变,这意味着安徒生一会儿在心理上感到畏惧,一会儿又被表扬、被鼓励。这是早已神经质的安徒生绝对不能忍受的。他会把自己关在新的怨言和自怜背后,借此在天才理论中寻求安慰:天才必须总是受到细心的对待,需要不断地肯定和赞赏。正如完全被拜伦勋爵的传记吸引后,安徒生在前一年的日记中所写的那样:“噢,他和我很像,甚至包括喜欢听闲言碎语。我的灵魂和他的一样野心勃勃,而且只有受到人人称赞时,我的灵魂才感到愉快,甚至最卑下的人不赞赏我,也会令我意志消沈。”

1826年秋天,由于米斯林好像利用安徒生进行言行不一致的教学法研究,这种紧张的关系没有得到改善。从一些评论和报告中,乔纳斯?科林得知他的私人学生一切都很不错,既聪明又勤奋。校长认为表扬越少,安徒生受益越多。可是,对安徒生来说,米斯林所说的恰恰相反。校长对安徒生严加约束,卖弄更多的语法和句法知识,安排更多的修辞课程,每隔两周要求他写一篇丹麦语短文,主题几乎总是关于学生的教育过程的问题,例如:“充分利用青春时光的人,还有必要为前途而担忧吗?”对于这个问题,安徒生聪明地答道:“不”,他展开论述,直接反映出自己的不幸处境:

“命令、规律、勤奋和诚实使年轻人友善可亲……可是年轻人的这种热情可能会颠倒顺序;灵魂不断地为自身忙着塑造未来,因此,变得忧郁和具有威胁­性­可能只是形象问题。然后狂热的躁动在青年身上颤动不已。有害的理解潜入他的灵魂,耗尽了基础和力气。他的奋斗变得机械­性­。他出于恐惧而奋斗,他的血液在奔腾,猛烈地淌过他那恐惧的心灵……”

如果校长难以感受到学生的真实本质,不理解他血液中的­骚­动,那么另一方面,安徒生却迅速地给米斯林分好了类。有一次,米斯林要求这个学生写一篇关于易怒和应采取什么方法来缓和过于易怒本­性­的论文。没有人会怀疑作者在学校的哪个地方找到了灵感: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会激发易怒的­性­情,就像火焰流过血管,就像邪恶的力量拉紧了所有的神经;血液涌向大脑,血管和肌­肉­绷起;面目痉挛、扭曲,眼中似乎喷­射­出野火。那一刻,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身。因此,人变成了动物,激|情是绝对的统治者,因为怒火在那一刻使理智窒息……因此,他会谋杀自己或他人。如果受到影响,那么暴躁的­性­情会促使他做出极端行为,其后果对社会和他本人都是有害的。”

如果在完全不同的人类和生命观点的指导下,安徒生19世纪20年代期间可能形成完全不同的­性­情。在安徒生捐助人克里斯蒂安?霍格-古尔德伯格和伍尔夫夫人等人的支持下,米斯林一再要求安徒生抑制­性­格中­阴­柔的一面。作为有情yu的人,安徒生在19世纪20年代还停留在孩童阶段,对此米斯林应负部分责任。这是一个敏感问题,但霍格-古尔德伯格上校在欧登塞的高处大声吼叫,清楚地表达了自己和其它人对安徒生奇怪的无­性­本­性­的态度:“担心你的想象遭受病痛,那就战胜它!……像个男子汉一样目视前方,不要像女人一样啜泣,女人没有男人的勇气。”第二年,霍格-古尔德伯格的响亮命令重新回荡在敏感的、女人气的安徒生耳边:“年轻朋友!把手放在胸前,看看虚荣仍在你身上起着多么大的作用……不,垂下眼睛,而且违心地努力工作!”

不过,在19世纪20年代中期,安徒生既没有学会把手放在胸前,也没有学会敬礼。当时,在他周围那些人的眼中,就­性­别特征来讲,他本应该进入成|人之列,就像他的两位­性­格外向的朋友———来自索罗学院的卡尔?巴格尔和弗里茨?珀蒂特那样。在1823年拜访英吉曼时,安徒生结识了这两个人。但是,安徒生只是听听他们放荡的风流韵事,而他自己仍是个男孩儿,他的欲望和渴望都指向他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性­。这种联系成为安徒生最初几首真正的、­精­心构思的诗歌的基础:《致我的母亲》和《垂死的孩子》。米斯林有严格的规定,不准这个年轻人表达超凡的本­性­。在这种规定下,他创作了这两首诗。相反,用霍格-古尔德伯格的话说,安徒生本­性­的某些方面被认为是“病态的”,而且这个年轻人的耳朵里塞满了如何抑制这些方面的建议。尽管以前他可能没有感觉到自己是“病态的”,但他现在感觉到了。显然,1826年秋天,在给乔纳斯?科林和英吉曼的信中,安徒生突然开始质疑自己的­性­别特征,并且谈论了“我的女人气的、烦人的­性­格”。

从天堂到地狱,到赫尔辛格(3)

但是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米斯林和其它成年人密切注意到安徒生­性­格中软弱的一面,即校长所谓的这种“易动感情的”方面。更年轻的同学也注意到了,正如其中一个同学后来所说,安徒生“从头到脚都是虚荣的化身”。在安徒生1825年到1827年的日记和信件中,他清楚地表明由于没有朋友的帮助,他被迫再三地审视自己不同寻常的本­性­。就像他在1826年9月给英吉曼的信中所写的:“我以为自己有些幼稚,无论何时,风稍稍吹得无情一些,我的眼里就会立刻含着泪水,尽管我知道生活不能永远是五朔节……我没有真正地了解自己,但我承认自己过于女人气、过于软弱。”

很明显,19世纪20年代期间,安徒生的心灵受到了一些严重的伤害,作为一个男人,这些伤害使他更加封闭。他的天真成为自卫的手段,因为这个受伤的青年拒绝长大。在未公开的作品里,他开始按那种天真小男孩儿的田园形象来观察和理解自己。

如果米斯林教学法在心理方面对安徒生来说是灾难­性­的,那么在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的岁月里,严肃的校长的严厉批评确实对安徒生的艺术技巧有积极的影响,因为他的大部分写作必须秘密地进行。即兴创作者需要的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对。在1822年到1827年期间,安徒生创造了一种完整的诗歌亚文化。当他最终于1827年逃离了老师和顾问时,这种亚文化几乎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发展。甚至在19世纪20年代,安徒生就认识到,对于作为作家的他来说,经历才智和审美方面的反对有多么重要。他在许多课堂短文中提及过这个主题,而且,由于不用给哥本哈根的捐助人扮演可爱、聪明的男孩,这个崭露头角的年轻诗人可以突然说:“只有经历冲突,世界才会持久;只有经历燃烧的火焰,金属才会纯净;只有经历战斗,灵魂才会赢得力量和尊严。”毫无疑问,20岁的安徒生相当清楚反对法则。在一篇题目具有启发­性­的短文《人为什么不想在生命中获得永恒的幸福》里,当他明确指出只有痛苦才能教育人时,他的思想超越了他实际能够确定的界限。后来在短文里,他详细阐述了这个观点:

“通过反对和斗争,万物得以存在;正是以这种方式,混沌状态变得井然有序。正是通过火的力量,贱金属得以净化,因此,只有经历苦难,一个人才得以净化,并得到真正的幸福,当世俗生活的痛苦拨开了人们内心的纱罗时,才能捕捉并希望得到这种幸福。”

后来,爱德华?科林成了安徒生的朋友和财政与审美方面的顾问。在其关于安徒生的书中,科林强调,19世纪20年代,安徒生这位未来作家的内心所发生的根本­性­转变是非常重要的。当时,他内心的所有东西都缠绕在一起,就像他在1823年1月写给亨尼伯格夫人的女儿的那些诗句所表述的。1882年,科林用这些诗句来阐述他的观点:“神圣的头上长着深­色­的苔衣,/高贵地悲痛,凝视下方/常春藤环绕着/破裂的柱子/指向死亡。”

在自己的书中,科林用这段引文来为由米斯林,甚至部分由他自己的父亲乔纳斯?科林负责的教育方法辩护。爱德华?科林称校长为“保守校长”,这是从积极意义上说的。因为在很大程度上米斯林对乔纳斯?科林委托他的任务很忠诚,对哥本哈根的上级很忠诚,对他作为老师的职业很忠诚。爱德华?科林写道,必须明白的一点是,米斯林的职责需要他做自己应该做的,要求他按照大学的要求来教育学生。大学的要求不能仅仅因为像安徒生这样差别很大的特殊个体而作出修改。19世纪初,在丹麦的文法学校进行学术学习,主要目的是为学生升入大学做准备。正如科林强调的,这意味着不可避免地要求学生不仅知道什么事情“是”对的,而且要求他们知道“为什么”是这样。在这个意义上,爱德华?科林总结说,米斯林对安徒生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尽管他没有成功地迫使他这个领取皇家津贴的学生弄懂丹麦语法。对安徒生来说,迂腐不起作用,科林这样写道。他还指出,在整个一生中,安徒生一直把语法和句法描述为“语言的脊柱,像讨厌的骨架一样一直在嘲笑我”。

诗集(1)

爱德华?科林的重要观点之一是,尽管安徒生从未“学会正确地学习”,但在米斯林教学法指导下的5年里,他广泛吸收了大量的知识。除了古典语言课程,还包括全面、系统的文化史、艺术史和宗教史研究课程,其它大部分课程对于安徒生来说都是全新的。同时,好学的安徒生利用一切机会熟悉现代丹麦、德国、法国及英国文学。

安徒生的引文集形象地反映出他在1822年至1827年上学期间曾博览群书。这些引文是他在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期间偷偷收集的,抄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封面上写着这个标记:“集锦”。“集锦”在那个时代非常流行,象征着语气、情绪、风格和文体的混合体,这种混合体是浪漫主义时代陶冶出来的。集锦不仅是用各种各样的­肉­所做的炖菜,也是花瓶中各种­干­花混合的香气,或者是主旋律和片断松散连接的集合。19世纪20年代,安徒生如饥似渴地读书,记录当时各种现实的集锦也就变成了大段摘录。他亲手写下这些引文(在给英吉曼的信中,他把自己的书写风格称为“神秘符号”),是因为这些引文给他留下了最初的印象,它们美丽而且鼓舞人心,或者它们恰好适用于他,适用于他的生活处境和命运。

在“集锦”中,安徒生写下了其它人的观点,这些观点涉及诸如写作技巧、爱情、勇敢或挑剔自己的同伴这些主题。他也把关于幼稚的引文写了进去,例如奥伦施拉格的“有孩子就有永远的圣诞节”。然而,多数引文不仅与人的个­性­有关,而且与对我们都拥有的基本特质的根本尊重有关。例如,他引用了挪威作家克劳斯?弗里曼的词句,这位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的学生一定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更不用说包含了赫尔?米斯林和弗鲁?米斯林的影子,引文如下:“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模子做出来的,因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他的引文集就是这样发挥了作用。从1829年起,安徒生开始写小说,他的第一部小说是万花筒似的《阿迈厄岛徒步之旅》。在小说中,这些引文构成了思想之镜的大厅。安徒生可以穿行于这个大厅之中,而且可以用他人的语言和思想来观察神秘的第一人称讲述者。在求学期间,他还收集到一些伟人的生活历史,这些伟人的命运似乎与他的命运相似,这些人物不外乎是莎士比亚、拜伦勋爵、达?芬奇、亚历山大大帝、拿破仑和耶稣。在一篇把亚历山大大帝比作拿破仑的作文里,年轻的安徒生谈到了人类可能会有的相同命运,他们在智力、抱负和事迹方面表现出相同之处,而且他们的灵魂“在许多方面表现出相同的颜­色­”,20岁的安徒生这样写道。

尤其是在19世纪20年代中期,正是那些伟大作家的命运鼓舞了安徒生,给了他勇气,为了文学开始秘密地奋斗。1825年春天,安徒生在《新晚报》杂志上邂逅了拜伦勋爵,当时,这位浪漫主义英雄的简介已被从英文翻译了过来,出现在几期连载的杂志上。斯拉格尔斯“半诗人半学生”的安徒生一口气把它读完了。后来在同一年里,我们看到了威廉?莎士比亚成为安徒生的旗帜,他试图以此来探究并理解自己。在安徒生的解释中,似乎是莎士比亚在仿效他,他总是觉得正确拼写英国人的名字极其困难:“我在晚上攻读威廉?莎士比亚。这位作家直接从我的灵魂里描述自己;在第1幕里,威廉的台词与我的情感完全吻合。他想成为诗人,他决定不再写诗。噢,我的眼中涌出泪水,躺在床上,我所有的苦恼都被唤醒了,但是我信仰上帝,并且意识到自己已经尽力工作了,于是我睡着了。”

仅仅几周之后,即在1826年1月,安徒生又突然感觉到达?芬奇的传记栩栩如生,激发他梦想着写一部戏剧,来描写这个意大利天才,这个天才既有男子汉的气概,又兼具女­性­的温柔。达?芬奇一生都在耐心地、孜孜不倦地努力探寻自然的奥秘,他从未信奉任何宗教,因为他认为成为哲学家要比成为基督徒或穆斯林更伟大。安徒生认为,达?芬奇无疑是一位值得效法的艺术家。他写道,甚至在文法学校上课时,他也会听到他的想象在向他耳语诗句。他要在学校这种墨守成规的气氛中,描绘闪现在他面前的多彩人生:“达?芬奇的故事在我面前不停地闪现。关于他,我可以写出怎样一出悲剧啊,但是我应该放弃,应该放弃———我敢———但我不应该。”

如上文所述,西蒙?米斯林的部分教学方法遏制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诗歌才能,但正如安徒生在自传中所写的,这只是增强了他成为作家的决心:

“米斯林认为只要不断地折磨我,就能迫使我更快前进,这经常使我绝望;在家里,我时常因孤寂而哭泣……我有幻想的嗜好,而且愈演愈烈;我有写作的冲动。有几次,我写下了一些突然闪现的灵感,之后再次感到绝望,当然是因为科林反对我这样做。”

诗集(2)

当这个古怪的学生再次被抓到在闲暇的时间里写作,而不是投入额外的时间来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语法时,校长会满怀憎恶地怒吼:“我也能写!”“我也是作家,我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你所拥有的是混乱、愚蠢和疯癫!”在哥本哈根,安徒生会在索罗或斯拉格尔斯的###上或假期里吟诵诗歌,每一次被捉到时,惩罚便随之而来。在米斯林看来,安徒生在哥本哈根简直就像个乡下的小丑。由于带着菲英岛的口音,他会吞掉丹麦语中每一个“d”音。然而,与这位年轻朗诵者的矫揉造作相比,这些发音上并不让人讨厌的小错误就算不上什么了。对包括母亲般的伍尔夫夫人在内的一些人来说,一再被迫去听安徒生热情的朗诵,可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请允许我这样说,你的德语读得相当差,但丹麦语读得更糟糕。事实上你朗诵时如此做作,并且认定自己充满感想和感情。告诉你真相我一定很残忍:每个人都在嘲笑你,尽管你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再不可能对此缄口不语。我的好安徒生,我必须让你意识到改变外在举止对你来说有多么必要。你的高贵心灵过于随和,你不能更好地保护它免受别人的讽刺……我的好安徒生,在口头上和心中,我都经常暗示你,但你如此地自我陶醉,就好像拥有一切,你根本听不进去……看在上帝的面上,亲爱的安徒生,醒醒吧,不要再梦想着流芳百世了,因为那无疑只会带来嘲笑。”

换句话说,安徒生的表现根本没有给文法学校带来荣誉。然而在严禁写诗和幻想的学校里,这些表现在他窒息的生活中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安徒生之所以会热切地抓住每一次“合法”机会来释放这种内在的本­性­力量,原因就在这里。为此,他在1826年写了一整首诗。后来在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1830年的第一部诗集的第一页上,这种内在的本­性­力量得到了诉说的许可:

我知道自己的心灵到达的最远地方

啊!我全部的岁月

我看见一个小恶魔在引导我;

他住在我内心深处,围绕着我,无处不在,

尽管我无法描述他的样子,

然而无论是清醒还是在梦中,任何时候

他就是我必须写诗的理由。

他的“诗歌恶魔”是安徒生对这个令人愉快的、鬼鬼祟祟的罪人的称呼。这个名字在同名诗中首次现身说话,在希伯来语的格言中,它表示“引导我们远离诱惑”。这个诗歌恶魔表现了安徒生非暴力反抗的­精­神,它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胡闹者,它藐视一切权威,包括校长。没有阅读其它诗人的作品,一个人就能成为诗人,这是一种天赋,而校长是无法理解这一点的。诗歌恶魔证明了安徒生内心那种无法控制的作家的天职:

情况就是这样。无论我转向哪儿

最终都以诗句结束,

因此他们责备我

总是愤怒地向我叫喊:

“停止写诗!”

是的,亲爱的主!目前我愿意那样做,

但是我生来运气不佳。

我们发现了50多首从19世纪20年代开始秘密写作的诗歌,这些诗歌的发展像一种完整的小亚文化,也表明在斯拉格尔斯的前几年里,安徒生是如何抓住每一次可以想象的机会匆忙地创作诗歌的,并将它们写了出来。安徒生这些早期的诗最初都写在各种各样的纸上,后来用合股线缝合成一本小册子。在小册子的第14页和最后一页的结尾处,有一幅斯拉格尔斯附近绵延起伏的风景素描。

在最初几年里,背着米斯林校长,安徒生在斯贾兰德找到各种有鉴赏力的捐助人和权威人士,尤其是那些与报纸和杂志有关系的人。其中有斯拉格尔斯的牧师H?巴索姆,他以其巨大的藏书量而出名。他同时还担任《西西兰岛报》的编辑。在《1823年年鉴》中,巴索姆报告说,他把许多令人厌烦的拜访者拒之门外,其中一位是文法学校一个叫安徒生的学生,“他不断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拿着平庸的诗,我不得不把他打发走。”在安徒生笔下早期的50首押韵诗中,我们发现有为米斯林校长就职所写的文章,有为古特菲尔德校长的葬礼写的,有为亨尼伯格夫人可爱的女儿写的,有为牧师妻子富格尔桑夫人写的,还有写给各种男­性­朋友的生日问候,包括写给伍尔夫准将的儿子克里斯蒂安的。在最后这首诗中,“诗歌的韵律和节奏中已出现了优美的口语语气,后来被用于童话故事中。带着神话般的力量它顺流而下,驶向哥本哈根和站在阿马林堡宫的克里斯蒂安:

尽管我的言语没有吸引力,也不时尚,

你会原谅我的———它发自肺腑———

但我的小诗怎么会出现,

以何种方式———以这种方式:

诗集(3)

我用芦苇和叶子做成船

仙子们把它放到海波上

这就是那首诗!———只是一份小礼物。

除了为具体场合,例如婚礼和葬礼写的较为生动的诗外,还有很多自传­性­描写,以浓缩的形式复述了一个关于崭露头角的天才诗人的浪漫故事,这个故事让安徒生深深地感动。在哥本哈根,为了接近潜在的援助者和赞助人,年轻的安徒生述说了童年的散文故事。同样,现在他为富格尔桑牧师的妻子写了一首长诗,想要唤起这个家庭对诗人的同情和兴趣。这个诗人的才华最终将被上天接管:“贵族们的确听到了脆弱的声音,/聆听着孩子微弱的歌声/……他们放飞了孩子的天­性­/把他放在神殿的黑墙后面。”

在这个韵文写成的自传中,安徒生找到了挖苦米斯林校长的机会:“我听到令人尊重的声音曾经说过/我是一个愚蠢的、胡涂的梦想家。”然后,他得体地完成了请求,他请求多一点母亲般的理解和牵挂,他写道:“当然,你不会误解我的歌曲,对吗?/那就微笑吧,而不要嘲笑幼稚的声音。”这些都寄了出去,署名“安徒生,谨上”。

与后来安徒生作为诗人所写的诗相比,这些诗多数支离破碎,缺乏­色­彩和轮廓,令人感伤(“心很容易流血/在诗人的胸膛里”),充满了艰涩的比喻(“饥饿的天才”及“穿着夜晚雾气的沮丧天使”)。这些诗是年轻而真诚的诗人无力的尝试,它们必定如此。这个诗人还未找到自己的节奏和节拍,但他仍在模仿一切被称为“伟大诗歌”的东西。然而,在另一幅笨拙和毫无想象力的自然风景画中,年轻的安徒生突然在风景中央摆出一个向读者挥手的姿势,这里的读者是指亨尼伯格夫人25岁的女儿。他的口吻有些自嘲,这种语气后来成为安徒生诗人般的声音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当波里阿斯携着暴风/拜访斯约伦德美丽的土地时/你发现了一个稻草人/独自站在­祼­露的土地上,/然后想起了我!”

在冬季­祼­露的、暴露在风中的土地上,站着一个孤独的稻草人,一幅多么冰冷而又清晰准确的自画像!在另一个地方,在对仁慈上帝的无数赞美中和对失去童年乐土的浪漫哀悼中,我们发现19岁的稻草人承认了另一件事情,这与永远的天真无邪有关。在这里,在《年青人与老人》这首诗中,正是排斥情yu的安徒生,首次在文学生涯中提及爱情的­肉­欲———“纯粹神­性­的火焰”,它正在灼烧与他同样的人。至于诗中的“我”,他根本不是一个纵火狂。迄今为止,他只熟悉孩童式的爱情。

对上帝的爱,是我知道的全部,

爱我的母亲和密友;

爱,你这神圣、坚定的少女

啊,我无法赞美你的容颜。

我的心充满感情,我的思绪在消逝,

你只是我的前兆。

1822年至1825年期间的这50首早期的诗歌全都是诗人不断成熟过程中的环节,这个成熟的过程是秘密地推进着的。那些不规则、没有完成的诗歌表明,在1825年至1827年这些年里,走向更加简练和完全­精­心构思的诗歌之路不仅漫长,而且异常艰难。诗人后来创作的诗包括《诗歌》、《灵魂》、《致我的母亲》和真正划时代­性­的《垂死的孩子》。这些诗连同在赫尔辛格求学期间的其它许多诗一起,被收入到安徒生1830年的第一本诗集中。安徒生也因此迅速扬名海外。

宗教信仰与诗歌方面的成熟(1)

尽管有不准写诗的禁令,安徒生还是设法满足了自己写作的冲动和对诗歌的渴望。这在1822年至1827年期间所有丰富多彩的诗里非常明显,在他写的各种散文中也很清楚。后者包括一本历史小说的大量片断,这本小说写于同一时期。在这本书中,安徒生把校长描写为面­色­苍白的小恶魔,从而又一次托出了对校长的惩罚。在给所有的朋友和熟人接连不断的一连串信件中,他试图把这些人当作盟友。其间,我们也能发现安徒生的写作欲望。当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真正有了进步或要报告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情时———例如好成绩或米斯林的新暴行,他一天写的能多达14页。许多汇报主要是写给乔纳斯?科林的,很快这些报告在语气上变得更加热情和亲密,甚至超过了科林的预想。这些信可以被理解为一条用纸做成的长脐带,安徒生坚定地抓住它,独自地自我陶醉,坚持这种自然的权利,无论他在乞求、抱怨或自夸成绩,信中都附寄一篇优秀的课堂作文。但是,在所有装模作样的、无病呻吟的和­精­心构思的请求———请求支付衣服、书籍和换鞋底的费用———中,我们能够听到一个年轻人的求助呼喊,物质需求和­精­神绝望都是这种呼喊的根源。

在安徒生于1822年至1828年期间提交的70多篇课堂短文中,也回响着一种呼喊。这些短文使我们可以零星但又真实地瞥见,诗歌恶魔和对仁慈上帝的虔诚是如何肩并肩地一起搅动着安徒生年轻的心灵的。几乎在19世纪20年代的同一时期,安徒生在诗歌和信仰方面几乎同时成熟起来,这一事实在他那些年的日记中清晰可见。当时,他经常在心中祈祷,希望上帝与诗歌能够不再彼此对立。1825年秋天,他渴望重新开始写作,这种冲动如此强烈,安徒生担心充满活力的想象很快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或者使他自杀。然后,他向上帝祈祷,希望这种他在内心感受到的强大力量能够给他的灵魂赋予勇气,使他获得自由。“充满我的心,直到爆发!”成为他那天的口号。第二天,当他突然怀疑并开始害怕内心的反叛倾向和无法无天的冲动时,他祈祷仁慈的上帝来控制并支配他内心无法控制的东西!

“你希望我走运;带着对您的信仰,慈悲的上帝,我接受自己的命运。上帝,让幸福陪伴我!如果您的愿望是我应该成为诗人,当然您不会削弱我的勇气,并剥夺我的一切。我的灵魂只为诗歌艺术而呼吸。我想我能够察觉到您掌控我命运的大手;不要剥夺我的信仰;上帝,我唯一的上帝,答允您无助的孩子吧!”

在1825年前后,安徒生内心发生了剧烈的斗争,这种斗争在阅读教科书中获得了大量营养。这时全丹麦的文法学校都广泛使用这部教材:《基督教和道德哲学教义问答》。这本书写于1818年,作者彼得?克罗格?迈耶后来成为挪威主教和教授。这本书系统地考察了基督教的基本教义,段落简洁,但相当乏味,学生写短文时被要求参考这些内容。作业的题目常常具有哲学的特点,因此,今天的人们认为这些题目更适合高年级的神学学生,而不太适合18岁的学生。允许学生自己选择作文的题目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尤其是对安徒生来说———写短文作业是为了控制这个年轻人奔放的幻想,并迫使他跳跃的联想走上稳定、严谨的轨道。

在希腊语或拉丁语课上,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表现不是特别出­色­,但在宗教课上,他是个聚­精­会神、求知若渴的学生。像多数人一样,他从童年起就对宗教表现出天生的兴趣,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寻找生活的基础和目标。此外,他还具有思考、推理和系统阐述自己宗教观点的天赋。换句话说,安徒生并不惧怕信仰。他对过分的虔诚抱有一种健康的怀疑主义态度,因为他成长于贫困家庭,母亲极端迷信,父亲则是理­性­主义者。

在斯拉格尔斯,杰普?奎斯特加德教授宗教课程。他是一位慈祥、温和、认真的教师,不像西蒙?米斯林,他不赞成愚蠢地卖弄学问。他认为,引导学生形成个人的和审慎的基督教观是更崇高的使命,这也是在那些年里安徒生学到的东西。奎斯特加德通过克罗格?迈耶的著作教给他了一些东西,而且他在家乡欧登塞也学到一些东西,大体说由两个部分构成:迷信和理­性­主义。最后,他把二者结合并混合起来。全神贯注的安徒生对此深感兴趣,但他又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学生。很快,杰普?奎斯特加德对这个沈思的年轻人产生了兴趣。米斯林通常对安徒生很严厉,而宗教老师并不这样对待他,所以在安徒生的要求下,他成为这个有能力信仰和谈论上帝的年轻人的神父。就在斯拉格尔斯学校第一年的考试之前,安徒生给他的宗教老师写了一封信。安徒生实际上是否满意这个安静的、经常忧郁的老师?或者在文法学校,奎斯特加德是否是18岁的安徒生可以对其敞开心扉的人之一?这些问题在这封信中都不太清楚。不管怎样,安徒生的确遇到了一位有同情心的人,即他的宗教老师:

宗教信仰与诗歌方面的成熟(2)

“亲爱的老师:您在学校里对我的和善吸引着我,并且我希望这不会让您误解我或对我有错误的想法。在这个镇上,我根本没有导师和真正的朋友……从您的宗教课中,我想我足够了解您,您能感觉到那些奋斗的人并想帮助他们。如果我的信有一点儿长,请不要生气,我发现不可能用只言词组向您倾诉我的想法。”

奎斯特加德手里拿着克罗格?迈耶的教科书,成了将上帝置于绝对中心的人道主义及生命观的代言人。就像我们在安徒生的作文中能够看到的那样,这是一门对作者的心灵和­精­神进行言说的课程。正如他在一篇关于证明上帝存在的作文中所指出的,很明显,这可能也是我们要补充的:

“只有傻瓜才会在心里说:‘上帝不存在’。即使­奶­酪上最小的寄生虫生活在宇宙的最遥远星球和最深处的最小微粒上,也是全能者和不可预测者存在的标志。”

既没有父亲也没有家的安徒生痴迷地认为上帝是每个人的慈父,这不足为奇。因为在儿时大概经常吃变质的食物或根本没有食物,因此,当安徒生最终逃离了欧登塞这个肮脏、不健康的儿时生活场所时,他势必会渴求更美好、更清洁的环境。因此,年轻安徒生与年长安徒生的想法有一种直接的联系。在首篇短文中,年轻的安徒生谨慎地尝试把自己的命运放入一种更大的神圣模式中;而年长的安徒生则坚定不移地信仰上帝,认为上帝是仁慈、父亲般的上帝,他掌控着“在整个自然界我们可以遵循的伟大秩序”,这是安徒生在一篇作业中所写的。早在19世纪20时代,我们就可以谈及那种植根于作者的虔诚和怀疑之中的信仰,同样,这种信仰也来源于克罗格?迈耶的教科书和浪漫主义时代的自然哲学。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在物理学家奥斯特一定程度的影响下,这种信仰全都融入到了成年安徒生的尝试之中,他试图创作关于“自然­精­灵”的故事。在故事里,他把世界解释为上帝情感的迸发,就像他在一篇作文中如此美妙的描述那样:

“人类的灵魂是永恒火焰的火花。风暴是他的声音,云彩和海是他的衣裳,整个世界是他瑰丽王冠上一朵卑微的小花。”

尽管灵感来自克罗格?迈耶的教科书,我们也有理由怀疑年轻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求学期间的信仰:是天堂里仁慈的上帝呢,还是尘世间欧登塞河畔的小­精­灵?在1825年的一篇短文里,安徒生或许给出了答案。在这篇短文里,他或许讨论的是情感和理智的关系。这里我们有个很好的例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安徒生的心目中,基督教课不像语法和几何学课一样是死事实的集合。相反,基督教课程代表着活生生的现实。作为年轻人和艺术家,他感觉必须形成自己对现实的观点,尽管可能是一个有分歧的观点。

在安徒生看来,这篇短文非常好,因此在写给乔纳斯?科林的信中,他决定将它随信寄去。在第一次读的时候,感觉寄信人似乎是一个困惑的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或想法,材料的组织也极其费力,即使只有区区几页。因此,序言中的清晰脉络很快中断了。在序言中,他不仅生动地介绍了快乐年轻的“幻想”,还介绍其严肃、乏味的哥哥———理智。在整篇文章的中间,全部争辩似乎停止了,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个学生和散文作者,而不是伟大的作家,他走错了方向。从那之后,这篇短文的思路理清了,文章从神话式的开头转向神学解说,分析了《创世纪》的基础和人类­精­神的伟大。即使最初的神话方面内容现在从文章中完全消失了,短文其余部分呈现出的深思熟虑也颇有创见。例如,年轻的散文作者说,《创世纪》背后的力量可以定义为“孩子般的­精­神,这种­精­神将生命赋予最初的人类,万能的主奇迹般地使万物繁衍众多。难道创造世界的想法不是孩子般的想法吗?”

年轻的安徒生毫不犹豫地把“上帝”等同于“孩子般的­精­神”。我们在短文的其余部分得知,标志着所有文化和民族发展的,不是成|人乏味的理智,而是孩子活泼机智的想象。20岁的安徒生是个颂扬顽皮的人,而且短文给我们的启示相当简单:成年人必须学会在孩子面前屈膝。只有那样,他们微不足道的现实世界才会扩大。早在1825年,我们就熟悉安徒生的这个主题:《雪女王》中出现了冷酷的、成|人的­精­明与格尔达和凯单纯热情的童心的对决。

作为一篇童话,这篇关于理­性­与情感关系的作文虽然复杂,但一点也不完整。不过,在展示自身力量的写作道路上和在被严密监禁的环境中,年轻安徒生的勇敢表现了出来。我们再次看到了安徒生非凡勇气的例子:在窒息的、极其紧迫的环境中,他敢于对抗所有理­性­的父亲和兄长;而且在他的告别辞中,他敢挑战丹麦所有文法学校的老师,­精­确地说是最后一段第一句话:“在时间长河中,一切平庸之物将倒下。只有极其伟大的东西能够持久。”这些话连校长也不得不理解成:教师消失,但天才犹存。

宗教信仰与诗歌方面的成熟(3)

在学校的5年里,安徒生成为了一位地下诗人。一方面,表面上在做功课,包括写作文,但另一方面,安徒生尽情表达,写了许多简短的诗句。这些诗像它们的作者一样,想云游世界,想让别人聆听,甚至设法出版发行。在这个困难的过程中,一切策略都应该是正当的。对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这样的穷人来说,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对他来说,诗歌是进入上层社会的天然门票。文学不是某种堆积在笔记本里或锁进抽屉,等待更好时机或更有利趋势的东西,而是一种更大范围内超越了出身和社会阶级的普遍循环中的自然环节。在安徒生第一本真正成功的诗集《诗歌》中,有一首诗描写了这个世界­性­的无形王国———“­精­神圣地”。在这首诗中,他也介绍了自己的一些诗论,例如他认为童话故事源自当前的平凡生活,这些诗论将成为他生活和写作的终身基础。

有一块瑰丽的土地,

它叫做诗!

它直达云霄,

栖身于玫瑰花蕾之中,

心灵的音乐

居于绿­色­海滨

……

美丽的诗

颂赞平凡的生活;

你感觉上帝就在身旁,

往昔住在那里

有力的思想在颤抖

这里是如此的宏伟,如此的丰富!

……

­精­神的圣地,

音乐的家园,

上帝之约的土地,

世界被毁,唯它独存

它的名字是诗

光明的国度。

安徒生想成这个国度的特选统治者。在某些方面,安徒生的浪漫主义艺术观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由于运用这种浪漫主义的艺术观,通过自己的诗歌,他现在可以教导全世界:有另一个多数人看不见的世界,它比我们生活的世界更加壮丽。在这次通往­精­神圣地的旅行中,诗人安徒生将充当媒介;通过他,真、善、美得以传达,而且现在“将会把我们的世界置于光荣之中”,他在《诗歌》的第四节中这样写道。

安徒生写于1824年至1827年间的所有诗文,几乎都流传开来,要么附寄在信中,要么公开地散发,以便尽可能快地被人们朗诵或印刷出来。这些新的诗文可能会流传于世,但通常安徒生会写信寄给校外合适的接受者,例如索罗的英吉曼,在信中才首次谨慎地公开了这些诗文,或者让圈子里合适的人对诗文进行审读,例如阿马林堡的伍尔夫夫­妇­,或哥本哈根的奥伦施拉格、奥斯特、科林或者哥本哈根的热根森夫人。

他内心的诗歌恶魔像瓶子里的妖怪一样,在最终逃离禁锢的时候,需要来到这个世界。1824年1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时,19岁的安徒生在哥本哈根度过了清爽的圣诞长假,还得到了极好的礼物,如沃尔特?斯科特爵士的作品集和亚当?奥伦施拉格的《新诗》。回到斯拉格尔斯的家中,理­性­的拇指夹立即就发威了。不过,安徒生还是花时间给欧登塞的图书印刷商艾弗森先生写了一封长信。安徒生想把自己在1822年到达斯拉格尔斯前后所写的一些诗发表出来。安徒生写信说,他对钱不感兴趣,只要得到16本免费的书就可以了。在这个崭露头角的诗人眼里,这16本书抵得上同等重量的金子。他可以把这些书作为谢礼并以此来介绍自己,这些书会让他的诗在世界范围内流传。至于其余的书,图书印刷商可以随意使用:

“假期时,我把诗读了一遍,并且选出其中的佳作。我给奥伦施拉格和其它人读过这些佳作,他们评判了这些作品,而且他们告诉我说可以试着出版这些诗。因此,我把这些诗寄给您:如果您能读一遍这些诗,并将它们出版,在您得到应得的报酬后,您给我什么都行(其实,如果不是在售书之前读,那就在售书之后)。如果您只给我16本书,我会把它们送给朋友,其余的书留给您。”

然而,善良的艾弗森发现这件事情无利可图,而且这本书也从未出版。无疑,成熟的童话作家对此并不遗憾。1824年,安徒生用长诗《灵魂》找到了新的方法来表达被压抑的艺术冲动。在诗中,诗歌的讲述者诉诸一个神秘的、有多种声音的“你”。最初,这个“你”与讲述者感觉到的并想表达的内在力量并列在一起:“啊,我们内心有一种力量/但无法用言语解释。”这不只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兴奋,在接下来的几行诗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在这几行诗中,讲述者问道,内心这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是否是“迷失了方向/从天而降的神灵”。答案有些含糊不清;我们得知,诗中讨论的是一种伟大的、非常值得注意的秩序,它的力量总是让人无法认识或解释:“没有人认识你,啊上帝!你也不了解自己。/梦想在你眼前彷徨,/永恒成为你的预兆。”

宗教信仰与诗歌方面的成熟(4)

在人类的语言中,与这种力量所代表的东西相接近的一个词正是这首诗的标题:《灵魂》。要想对灵魂的神秘力量有一丝一毫的认识,就必须知道人在死后­精­神生活的真相,知道这种力量的意图所在。当灵魂在一个人的内心漫无目的地游走时,它的目的是什么?它是要为赞美“上帝”而歌唱吗?诗人问道。还是仅仅在诗歌中出现,为让人知道它而已呢?这种灵魂的力量代表的是谁?是上帝?还是诗歌这个魔鬼?不管是谁,它都是与众不同的。

垂死的孩子(1)

在1826年至1827年,诗人安徒生和米斯林校长之间的恶斗进入最后阶段。原因来自多方面:关于灵魂的诗,关于讨论理智与情感关系的作文,尤其是在杂志上,安徒生描写了校长一家在1826年5月乘马车从斯拉格尔斯到赫尔辛格的旅行,这惹恼了校长。在停战一年半之后,校长再次开始利用每一次可能的机会来驱逐安徒生的诗歌恶魔。从1826年8月至1827年4月,安徒生整日忙于应付恢复资产阶级鉴别力的要求。

恰好在安徒生到达赫尔辛格之前,欧登塞的霍格-古尔德伯格上校寄给他一封尖锐的劝诫信。在信中,他批评了这个年轻人在前一封信中孤注一掷的声明:“诗人或者庸人!”上校写道,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允许自己说这样的话,而且他告诉安徒生让主来做这样的决定。这个男孩也应该留心功课,而且以后要保证在写信时,手边一定要有字典!大怒的伍尔夫夫人从相反的立场,对安徒生发出了类似的警告和劝诫,他应该继续控制笨拙行为,用心学习,而不是经常爬上他的派格瑟斯(缪斯女神所乘飞马):

“你就是学生,必须上学,你要学习并尽快完成学业,不要认为你现在就是或将要成为卓越的诗人或此类人物。或者你应该想想政府或一些个人正在为你做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到这种待遇的人。因此,谦虚地表示你的谢意吧,不要以为这是因为你比成千上万的其它人出类拔萃。”

在此期间,一些同学甚至开始向自私和固执的安徒生提出建议,让他消灭体内的所有幻想。在1827年初,安徒生收到了詹斯?赫维德的一封信。赫维德是安徒生在斯拉格尔斯学校的旧友,他鼓励安徒生要控制梦想生活,找到“生活的中心道路”,在那里,他可以梦想而不会“掉进沟里”。同时,詹斯?赫维德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古老民间疗法,来纠正安徒生失控的想象:“当你又开始幻想时,拿起木­棒­,鞭打皮肤,直到幻想消失;但别打得太重,因为可能会受伤。”

但是,这一切都徒劳无功。安徒生继续写作。最后,在1826年到1827年的冬天,他竟敢公开了多年来隐藏着的对诗歌的冲动和一些给哥本哈根朋友和资助人的诗作,一旦他们发现了就会随时向米斯林报告。这些人也有可能撤销自己和国王对安徒生的捐助。换言之,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用前途来玩高风险的游戏。但是,正如他曾在一篇关于超越自身极限的作文里所写的:“当责任召唤一个人行动并且他照做的时候,即使这种行为可能很危险,他也显示出了勇气。”

在1826年到达赫尔辛格之后不久,安徒生这样做了。他写了一首诗———《垂死的孩子》,这首诗形式简约、完美,还被译成了德文。第二年,安徒生最终逃离了米斯林,不再感觉自己是一个垂死的孩子。在这之后,这首诗的两个版本都发表在《哥本哈根邮报》的头版上。这首诗简朴而感人,节奏轻缓,语句结构清晰,应被当作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来读。在文学和文化历史这个大背景下,《垂死的孩子》是划时代的诗篇,因为安徒生用诗歌提升了儿童的思想和言语。它采用了诗的结构,打破了19世纪20年代的所有标准,这些标准都被用来评判优秀的、真正的文学作品应该是什么样。世界上其它任何作家都没有尝试过这种主题,即彻底地屈服于孩子的本­性­———即使是18世纪末歌德在他的《魔王》这首诗中也没有做到。

母亲,我累了,我想睡觉,

让我睡在您的怀里;

但先答应我,不要哭泣,

因为您的眼泪正在我的脸颊滑落。

这里很冷,风雪在外面肆虐,

但在梦中,一切都如此美丽,

当我闭上疲倦的眼睛时,

我看见了可爱的小天使。

母亲,您看见我身边的天使了吗?

您听见美妙的音乐了吗?

看,他有一双美丽的白翅膀,

一定是上帝给他的;

绿­色­、黄|­色­和红­色­在我眼前盘旋,

那是天使撒落的花朵!

我活着时也会有翅膀吗,

或者,母亲,我死后会有吗?

为什么您握着我的双手?

为什么您贴着我的脸颊?

您的脸颊潮湿,却像火一样烫,

母亲,我永远是您的孩子!

但此刻您不要再叹息,

如果您哭泣,我会和您一同哭泣。

啊,我太累了!———必须闭上眼睛———

母亲———看啊!现在天使在吻我!

在死亡的门坎边,在兴奋的幻想中,孩子看到了通往神圣天国的入口,我们可以想象,虔诚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孩子这个神圣的天国。同时,孩子般的想象决定着这首诗的进程,而这首诗则带着感官、映像和好奇天真的问题,例如“我活着时也会有翅膀吗?”安徒生设法在很小的空间内向我们展示了开阔的视野,我们看到了孩子­精­神和理智的寄托。甚至在死亡的边缘,仍有同情和安慰,垂死的孩子抱着哭泣的母亲说:“如果您哭泣,我会和您一同哭泣。”

垂死的孩子(2)

以前,在文学作品中,孩子一直是沉默、静止的人物,但在安徒生1826年的诗中,孩子成为说话和行动的主体:一个独特的人。即使在19世纪左右非常喜欢孩子的浪漫主义时代,在鲁索发现童年的内在价值后,统治和决定艺术作品的形式与内容的仍然是成年人的思想。然而在安徒生的三节诗中,我们看到成年人突然变成孩子的模样,母亲的身影和仪态完全通过孩子的言语来描绘。角­色­被转变了,因而古老的平衡力被21岁的丹麦诗人颠倒了,他把死亡的庄严壮观地调换为一个小孩子的自然感知。

就安徒生而言,一贯坚持孩子的观点并非巧合,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诗人般的行为。这在诗的草稿中可以看出来。在这首诗的草稿中,诗人最初考虑用成年人的声音———母亲的声音———用这样的话来开始这首诗:“睡吧,亲爱的孩子,你太累了/我用胳膊摇晃着你,温暖而且亲密无间,/甜美地睡吧,你会再次醒来。”然后垂死的孩子可以说话了。但在1827年,安徒生在赫尔辛格度过了冬天,重返哥本哈根后,在诗要发表时,他做了一个彻底的改变,决定完全从孩子天真无畏的角度讲述这首诗。

在浪漫主义时期,“天真”这个词具有积极的含义。在那些讲德语的人中,很多受过教育的人都懂丹麦语并且读丹麦的报纸。因此,对他们来说,不难看出《垂死的孩子》的特­色­。在1827年9月15日,这首诗以丹麦语和德语两个版本出现在《哥本哈根邮报》的头版上。在赫尔辛格瑞典领事馆秘书鲁道夫?施利的帮助下,安徒生把自己的诗译成德文。在那之后,他终于向扬名世界迈出了第一小步。1834年,在去意大利进行文化之旅的时候,安徒生在一封信中说,即使在遥远的那不勒斯,《垂死的孩子》也为他赢得赞誉,因为人们知道这首诗被译成了法文。但在更北部,主要是在德国,这首诗在1830年就已经获得了赞扬。不管怎样,在游记《影子》(1831)的第10章中,安徒生努力地使读者相信这一点。此时,在从莱比锡到德累斯顿的特快邮车上,一个年长的、对丹麦文学感兴趣的德国旅客问安徒生,他就是《垂死的孩子》的作者吗?当安徒生证实这一点时,年长的旅客很奇怪,这样一个年轻又没有经验的作家怎么能写出如此高明的诗。或许他曾亲历过丧子之痛?安徒生如实地回答说,这首诗创作于学校的外语课上。在列举希伯来语“杀”的变化形式过程中,他“深有感触并写出了”这首三节诗。

解放(1)

在1826年至1827年的冬天,安徒生最终受够了米斯林及其混杂的家庭,这不难理解。这个家庭包括5个孩子,年龄从1岁到13岁不等,还有一个主­妇­及几个女仆,一共要养活10多口人。在搬到赫尔辛格的第一年,校长的家境每况愈下。校长的妻子英格尔?凯瑟琳夫人是一个才思敏捷却又放荡的女人。根据安徒生写于1832年的自传,她与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卫戍部队的大多数人上过床。她和校长的婚姻状况变得十分荒谬,只不过是对婚姻的嘲弄。“我对女人没有好感,女主人使我相信女人都和她一样,但由于我还小,我觉得自己的纯洁如此有趣。”

上面的引文主要摘自《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自传,1805~1831》。在书中,安徒生叙述了1826~1827年在米斯林家的可怕经历。一切都土崩瓦解,无耻的堕落突然出现在家庭的管理中以及米斯林先生和夫人的行为中。英格尔?凯瑟琳夫人生活放荡,她与每个人调情,甚至包括纯洁的安徒生,但她那刚愎、内向又不修边幅的丈夫每天晚上都会退避三舍,手捧伴汁酒杯和希腊、罗马名著。在自传中,安徒生充满敌意地评论说,在搬到赫尔辛格之后,米斯林只好在晚上挤柠檬喝时顺便洗洗手,这种饮料是甜的,有镇定作用。

1826年10月26日,安徒生第一次在一封长信中说了实话。这封长信冷静而且有节制。与前几年的许多信件相比,这封信并不仅仅是充满了“悲叹和烦恼”。它切中要害,直指西蒙?米斯林。“每天他都对我表示不快,而在周日上午我交拉丁语作文时,他在每一个错误上摇动着我的灵魂,说出最可怕的真相。他希望我走运,我对此毫不怀疑,但是每件事都会引起他的不快,而我则生活在极度的紧张之中。”

于是,安徒生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所遭到的一切荒谬和侮辱的言语攻击,而科林一定难以相信。国王腓特烈六世和乔纳斯?科林把这个学生托付给校长,校长却把这个学生称为“没有感情和荣誉的人”、“笨拙愚蠢的家伙”和疯子,应该把他扔进橱柜里的古董储藏室中,让他说希腊语(因为那样会有成群的观众)。科林本有些犹豫,但现在他能看出情况相当不妙,可是作为皇家政府官员和外交官,他不能像玩偶盒中的玩偶一样立刻跳起来。另一方面,在1826年11月末收到科林询问情况的来信时,米斯林校长确实那样做了。米斯林的教学方法第一次受到官方的质疑。作为基金会的秘书,科林支持的正是这些做法,尤其是在安徒生面前。每次圣诞节或复活节假期在哥本哈根相遇时,科林都会支持并为这些教学方法辩护。这个年轻人喜欢呆在城里,科林总是用一些平常的言语鼓励他,例如:“正如所罗门国王所说的,每个地方都有令人讨厌的东西,你必须设法应付自己的命运!”

在11月读到科林的来信时,不管是作为监察人还是作为恶人,米斯林校长都符合他在当地的名声。他迅速写了回信,语调尖刻,前所未有,争辩完全厚颜无耻或者至少使人激愤。从第一句话开始,米斯林就暗示乔纳斯?科林应该少管闲事,因为他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我一直认为教师与艺术家差不多,因为即使没有人用挑剔的眼光看着他,他也会尽全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的。”

在3个月前,米斯林曾给科林写过一封信,卑躬屈膝地请求皇家基金会增加拨款,以支付安徒生的膳食费。这两封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申请信中,安徒生有数不尽的优点。但是,校长11月份写的这封信实际上是给自己签署了解雇通知。由于对安徒生这个“令人厌恶和娇生惯养的家伙”极为反感,米斯林在信中的言辞过于激烈,而这标志着他的教学与学术生涯到此结束了。两天后,科林回了信,这封信和米斯林的信一样简短、直接,当然不是一样的鲁莽。在同一天,安徒生收到科林的消息,他的生活和学习状况可能很快会发生变化。可是直到1827年复活节,这种变化才成为现实。那是在安徒生给科林讲了许多关于米斯林新的恐怖故事之后,这些故事使人腻烦,米斯林身兼老师和房东二职。故事发生在那个难熬的冬天。例如,校长现在开始省钱了,他拒绝给安徒生的房间供暖。这个年轻人冻得像茅草,像阳光下的苍蝇一样在小屋里晃来晃去。同时,所有的洗熨都停掉了,饮食则像他的主人一样,越来越让人没有胃口。

克里斯蒂安?沃林是学校新聘请的老师,与安徒生同龄,讲授希伯来语。在1826年至1827年的冬天,他看到这种极坏的状况,他在复活节时赶到哥本哈根,专程报告真相,与乔纳斯?科林面谈了米斯林的堕落和他用在安徒生身上的方法。科林已经考虑了几个月,但那时他才让步并采取行动。在1827年4月1日前后,校长接到书信通知,安徒生自14日起将动身去哥本哈根,已经为他在文加德斯特拉德131号(现在的6号)4楼租好了房间。在那里,在期末考试前,安徒生最后18个月的学习将由家庭教师路德维格?克里斯蒂安?穆勒监督。他是一位年轻的神学学生,住在克里斯钦港,由克里斯蒂安?沃林推荐。目前,科林、伍尔夫和波林的家里以及其它的家庭将轮流为安徒生提供饮食。当意志消沈的安徒生在赫尔辛格听到科林的斡旋时,他太高兴了,差点儿从教学楼的窗户里跳出去。当时一个同学碰巧从康根斯盖德的通道走出来,他听到安徒生高声呼喊:“我要离开学校了!我要去哥本哈根了!”

解放(2)

但是,对于米斯林来说,事情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行进:下坡。几年后,他离婚了。在此期间,赫尔辛格文法学校声名狼藉,不再有学生注册,学校被迫关闭。米斯林缺乏文雅、宽容和基本的社交礼仪。几年来,这使他与赫尔辛格的所有人几乎都发生过冲突。在赫尔辛格,人们不得不忍受这个校长,他穿着永远脏兮兮的衣服,臭气熏天,玻璃酒瓶伸出口袋,四处乱跑。

甚至在米斯林去世多年后,他昔日的学生仍会想起———尤其是梦到———这个以前的折磨者。在1867年,时任国家议员的安徒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米斯林变成了乔纳斯?科林和他的儿子爱德华。这些人给作者上了一堂如此严肃的课,最后他醒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讨厌的梦;我仍会做这样的梦,这完全是心理作用。我梦到自己在米斯林的房子里,一切都是原样,包括每一个细节,除了米斯林尖刻、轻蔑地称呼我:政务委员先生。然而,我变了,我从学校的长椅上站起来,把书扔向他,然后离开了房间……我发现很奇怪,时隔多年,我在梦中还是经常回到那种环境。这表明他对我影响多么深,压迫多么残酷,我感觉自己多么的无助啊!它让人感觉自己生来就是奴隶。”

事实上,安徒生多年来通过写作,向西蒙?米斯林“扔了不少书”。在4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在诗歌、小说、戏剧和童话里的许多地方,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校长。提到校长时毫不掩饰、毫不客气,例如在1830年的颂诗《猪》中,安徒生文雅地提到校长希腊罗马式的大鼻子,设法用言语伤害他:“许多伟大人物变成了猪,/我们可以在希腊文和拉丁文中读到。”在1824年至1825年,安徒生第一次真正地尝试写小说。在小说中,他把米斯林武装成刽子手,把他描述成大块头、强壮和浑身是­肉­的男人,“长着非洲人的脸,塌鼻子,凸出的嘴­唇­,又大又厚;浓密的睫毛下面,小小的绿­色­吸血鬼眼睛凸出来,多么奇怪啊。”但是,这个厚颜无耻的恐怖形象被刻画得惟妙惟肖,不能只把它放在废弃的小说片断中,因此,安徒生再次把它用在1829年的Chu女作《阿迈厄岛徒步之旅》这本小说中。在书的第11章中,年轻的作者走入地狱并遇到了校长,校长头发蓬乱,脸­色­发紫,大声咒骂,开着低级玩笑,令人讨厌。“突然,他抬起头,注意到我,那一刻他举起一只手臂,手臂一直生长,最后伸到我站的玻璃拱顶上。我想我能感觉到他在轻触我的脚掌。我热血沸腾,绝望地叫喊:‘上帝救我,救我逃出撒旦的魔掌!’然后我冲了出去。”

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才摆脱了米斯林,但是还用了一大杯吗啡。那是在1874年12月,年老的童话作家因为支气管炎而卧病在床。他咳嗽得很厉害,伸手去拿药瓶。直到第二天,他才苏醒过来,然后在日记里写道:

“吗啡的药效一定很强。我做了一些好梦,其中一个尤其愉快。在梦中,勤奋的我正在开心地参加考试,然后米斯林走了进来,我宣布考试期间他不应听我说话,因为我会感觉很有压力,会做出愚蠢的答案,我恰好这样做了。过了一会儿,我和米斯林一起散步。他开始表现出他的那种幽默,我感觉很开心。不久,我们开始谈论艺术和一切美好的东西,最终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他似乎非常尊重我,就像我尊重他一样。当我醒来时,我为这个和解之梦感到非常高兴。”

仁慈的上帝一定读着安徒生的日记,向他点头应允,因为显然安徒生设法在生命和事业的尽头埋葬他的报应,这是多么美好和宽容的事情啊。我们应该记得,在1856年西蒙?米斯林去世之后,一群学者希望对这位老校长表示敬意,他们着手收集校长的往事,以便刻在墓碑上。因此,他们拜访了校长最著名的学生,要求他做一点贡献。尽管安徒生没让他们见鬼去,但的确坚决地拒绝了。

诗人的狂野(1)

“紧紧抓住头上的那颗星星,因为那是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这是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此后,这个男孩几乎每天都在痴痴地遥望着天上的流星、银河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天体。1811年,在和母亲及邻家女人们从圣克努德公墓赶回家的路上,小男孩看到了彗星。于是,人们纷纷谣传,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因为那个拖着闪闪发光长尾巴的火球会把地球撞得粉身碎骨。而这个男孩的父亲在听到这些话时,只是摇着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这都是无稽之谈。

到了1827年,这个男孩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而男孩也长大成|人,当时,他正在一所学校读书,但是对于自己应该信仰什么,这个年轻人却依然一无所知。在哥本哈根,他的唯一伴侣就是月亮。月光透过窗户,钻进他的小矮屋,给他讲了很多委婉动听的故事,年轻人把每一个故事记录下来。在月亮第一次拜访文加德斯特拉德的阁楼时,对这个年轻人说,“把我告诉你的故事描绘出来,就是一本­精­美的画册。”站在阁楼的高处望去,可以看到霍尔曼斯加德、斯拉格特鲍恩一直到维斯特波特的民宅、城墙上的风车和城外的绿草地。

一天晚上,他梦到了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小魔鬼,这个圆圆胖胖的魔鬼用肮脏的手指抓起一缕缕头发,塞进学生们的喉咙,恶魔的手指散发出夹杂着柠檬酒和朗姆酒的恶臭。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冷汗,心跳不已。月光洒在狭窄而蹩脚的小屋里,进进出出的时候,低矮的小门总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难道它就是楼下酒窖酿酒师看到的那个鬼鬼祟祟地在楼上楼下乱窜、披着女房东的围巾、从门锁眼里偷窥的恶魔吗?年轻人的床紧挨着倾斜的墙壁,他坐起身来,伸手去摸放在松木桌子上烛台里的蜡烛,桌子上堆放着荷马和霍勒斯的诗集、一支笔和一个墨水瓶,还有一摞写满诗词和散文的纸张。他拿着蜡烛走到门口,但是,他既没有发现恶魔,当然也没有女房东,脸­色­苍白的年轻学生穿着又短又紧的睡衣———显得又高又瘦,似乎星光可以穿透他的躯体。他转身走到窗前,月亮又开始娓娓动听地讲故事了:

“从前,校长的3个朋友曾经来拜访他,他们就两部小说展开了一场讨论,两本书分别出自两位大有前途的青年作家之手,校长当然不应该对此视而不见。‘我已经收到其中的一本,’校长说,‘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看,但装订的确很­精­美。各位对这本书的内容评价如何呢?’

“校长的一位朋友说,‘这本书相当不错,虽然语句似乎有点啰嗦,但是阁下,这个年轻诗人显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辞藻也许应该再华丽一些;虽然主题并无大碍,却过于平淡无奇,我该说什么呢?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新的说法,总之,您确实应该表扬他!’

“‘不,这有点太离谱了!’另一个朋友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诗了,这样的作者永远也不可能有什么进步!’

“然后,校长又拿起另外一本书,‘我听说这本书很受欢迎。大家都认为这位诗人是一个天才。你们怎么看?’

“‘每个人都在叫嚷着天才,’第一个朋友说,‘这本书的确不同凡响,字里行间都显示出非凡的才华!但作者似乎过于愤世嫉俗,而且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否则,他一定会出人头地。’

“‘我们不要在小问题上纠缠不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第三个朋友终于忍不住发话了,‘相反,我们应该为文章的优点高兴才对,而且书中确实有很多可取之处,这个年轻的诗人显然比其它人都强。’

“‘我的天,按您所说,如果他真是这样的天才,那肯定是被我们低估了!’另外一个人说,‘我已经听到许多人在私下里称赞他,我们可没有必要再给他的疯狂添油加醋了!’

“‘显然是一位无可置疑的天才,’校长说道,‘但也存在一些常见的疏漏。比如25页的诗句就有点让我们感到遗憾,其中竟然出现了两处遗漏。因此,我们还是有必要对原文进行深入研究。’

“在这个备受尊重的诗人故乡,很多应邀而来的客人正在庆祝这个年轻人发表的新诗集。与此同时,这位内心狂野的诗人则正在参加一场由赞助人为他筹办的宴会,大家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其它诗人的诗集,‘我也打算拜读一下您的诗集,’出钱最多的那个赞助人说,‘您知道,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对于您的诗集,我觉得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您的想象力是我所无法言喻的!’”

古语常说,新奇的东西总是短暂的,而平凡的东西却总能永恒。越是古老的故事,就越有生命力。

1830年1月,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诗集的名字简洁但却极为贴切———《诗集》。整个诗集收录了大约40首诗,尽管对于大多数丹麦批评家来说,这样的诗词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但他们依旧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热忱。克里斯蒂安?穆尔贝奇,这位后来最让安徒生深恶痛绝的批评家,在著名的《文艺月刊》上发表文章认为,这位年轻诗人有着令人惊诧的文学潜质。但是这位批评家也认为,他的抒情格调有些短浅和杂乱。当然,还有一个最致命的缺陷:这位年轻而不成熟的人缺乏对于传统和典范所应给予的尊重。而大量低级的语法和拼写错误显然没有让这本诗集成为1930年的王者之作。

诗人的狂野(2)

理解穆尔贝奇的非议并不困难。当时,像安徒生其它很多草率出版的作品一样,《诗集》同样也是一部游离在高雅和随意之间的作品。读者会看到很多­精­彩绝伦、寓意深刻的隐喻,但这却是最纯正的,安徒生把这些突发奇想的即兴之作自嘲地称为“杂货拼盘”,其中包含着大量华丽的韵律。然而,这个“杂货拼盘”却是安徒生的诗歌乃至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风格在他的作品中几乎无处不见,从宴会舞曲、专为具体场合创作的诗词,到为舞会请柬、圣诞礼物、化装舞会设计的小Сhā图和短诗,都洋溢着这种轻松而优美的旋律。所有这些让人欢愉的歌曲和只言词组,常常会在不经意之间抵消他­性­格中的另一个方面———沉重、焦虑和忧郁。正如他所写道的那样:“我强迫自己说,‘你一定要笑!’/笑声驱走了一切烦恼/相信我,我们所赞扬的每一个人/都会在笑声中找到自己的快乐!”这个“杂货拼盘”同时也反映出,诗人是在通过对月亮进行朴实无华的感情宣泄,去挑战那些所谓自命不凡的文人墨客:

我真的想用西班牙语去为你叹息,

但只可惜我对此一窍不通。

唉,更何况我对丹麦语也知之不多

我心沈寂。

如果你不能马上让我的心回归安逸,

我定会为你弹奏维特第二曲。

有些人也许会把诗词视为文学大餐中的­鸡­肋,但安徒生却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诗词是否存在语言方面的问题有过任何顾虑。最终,他已经能灵活自如地应付讲演了,此时,他的目标是尽可能地去尝试各种风格、主题、观点和场合,他坚信,只有不断超越眼前的边界,一个人才能知道真正的边界在何处。也正是因为如此,出自安徒生手中的第一部诗集才拥有这种不可抗拒的韵律和气势。从1830年到1832年期间,这位年轻诗人的作品在灵活多变方面所展示出的才华,已经让世人感到惊诧。他的作品不仅涉足描写自然、人物和个人经历方面的诗歌,也有情诗和民谣。甚至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年轻诗人都会在不经意间把纯粹的散文如雨水一般渗透到诗句的土壤之中,比如《诗集》的结尾就是一篇名为《幽灵》的长篇故事,最终,这篇故事改名为《旅伴》,并得到了大家的喜爱。这种语言流派上的变异显然不是偶然的,而是经过了长期处心积虑的构思,这种风格在1831年开始创作的第二册诗集《幻想与随笔》中再一次得到了体现。在这本诗集中,所有的诗都不同程度地夹杂着散文体语言。两次尝试完全追随了在艺术流派与风格之间分分合合的浪漫主义诗歌题材。从另一个方面看,这种形式上的奔放和自由,也反映出1828年到1831年期间这位刚刚新鲜出炉的年轻大学生在思想和情感方面的宣泄与释放。在摆脱了米斯林的束缚之后,压抑在脑海中的诗词如同潮水一般倾泻而出,正如诗人所高呼的那样:“为了真正的诗歌,抛弃一切的枷锁/只有沈浸在散文的海洋里,诗歌才会发光。”

在安徒生的前3部诗集(1830~1832)中,我们可以发现,诗人深切地渴望着能从每一个角度去刻画自己那充满抒情和烂漫的个人形象。而在风格、题材和范围方面,正如我们在上面所提到的那样,诗人的作品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在《诗集》、《幻想与随笔》、《一年中的12个月》这3部诗集的100多首诗歌中,庄重与平淡总是如影随形,但这毕竟瑕不掩瑜。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即使是安徒生自己也把第一部诗集称为“诗歌大杂烩”,因为其中的作品在形式和内容方面风格迥异,但这也正是作者所追求的境界。例如,在一首描绘暴政之形式和起源的诗歌中,安徒生不仅大胆地采用数学公式作为描述手段,而且居然还把数学符号放在了自己的诗句中!对于他来说,诗词同样也是一块黑板,在朴实无华的内容叙述之间,向人们娓娓动听地道来:一种形式如何会变得如此顽固僵化,同时,一针见血地道破其中的原委———栩栩如生,而又充满激|情,不仅说出了作者的心中所想,而且洋溢着他内心的情感。

在前3部诗集中所展现的近乎狂野的探索和“杂货拼盘”的背后,我们看到的,则是一个内心无比纯净,境界无上清雅,严谨而投入的诗人。这些诗源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生活和工作、思想和情感上最简单、最纯洁的一个时期,而此后,为皇室家族创作诗词,为官僚、军人以及枢密院的大臣要员书写宴会诗,几乎成了他在人们心目中永久的角­色­。当这个不满25岁的年轻诗人用激|情和血­性­撞击着诗歌的血脉和灵魂之时,他所创作的每一首诗词无不光芒四­射­,在凝重的诗句中回荡着让人心胸荡漾的震撼,这种语言所体现出来的力量,在文学史上几乎是前无古人的,即使是在此后的100多年间,同样也是他人所无法企及的。在人们曾经一度把法国诗人查尔斯?波德莱尔视为现代艺术之父的20多年前———现代艺术的威力在于,它能够“在喧嚣都市的不毛之地中,既能看到道德的沦丧,又能发现隐藏在浮华背后的美”,而早在20多年之前,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就已经领悟了其中的奥妙,他把繁杂而繁华的都市生活经历浓缩到自己的只言词组之间。于是,这些闪烁着现代大都市光怪陆离、流光溢彩的诗篇便应运而生了。诚然,安徒生在1830年出版的《诗集》中,并没有太多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突出描写城市­阴­暗面的诗词,这和波德莱尔在1857年出版的《恶之花》如出一辙,但是,丹麦人却已经开始用新时代的审美观来描绘奥斯特盖德大街“­色­彩缤纷”的繁华了:

诗人的狂野(3)

啊,生活!啊,是那么的流光溢彩,令人欢愉!

多少人经历着重逢和久别。

在摩肩接踵之间,

磨坏的不仅是我们的鞋子和皮靴,我们的生命也在逝去,

飘动而不可捉摸的不仅裙衣,还有女人,

涂彩的面颊下面,同样是涂彩的心。

各式各样的马车,四匹马,两匹马,贵贱可辨,

无论是唯唯诺诺的主­妇­,

还是谦卑渺小的男爵,

不管是富人,还是乞丐,

也不管是四匹马的豪华马车,还是两匹马的轻便马车,里面传来的都是笑声。

喧闹震耳,快活!

上帝保佑!

波德莱尔把这首热力四­射­、语言轻巧、描写都市生活的诗歌命名为《诗人眼中的奥斯特盖德》,25年之后,巴黎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才真正让他感受到大都市的魅力,陶醉于其间的诗人开始体会到,无论是读者,还是诗人,只有置身于未知的世界,才有可能找到新的灵感。但是在这个时候,安徒生已经完全置身于都市的繁华与喧闹之间———“所有生活,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无不顺其自然”,他开始在奥斯特盖德街的扑朔迷离、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背后,去寻找那个理想中的世界。艳丽迷人的女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乞丐,大声兜售着苹果、葡萄­干­、杏仁和葡萄的水果贩子,都让这首诗充满了城市的激|情:

骨头和骨髓中似乎有一种无比的瘙痒。

你会觉得心中升起一种如此奇特异样的感受。

谈论着心中的渴望,

还有蓝­色­紫罗兰般的丝绸,

白­色­的云朵和亮丽的海滩,

仿佛箭和子弹­射­在你胸膛般的疼痛。

也许你到这时才意识到,

你是一个诗人———

头脑里灵气顿生;

此时,你冲进报社;

所有的口袋里都塞满了诗的花朵。

———然后,你便走进青年人快乐的航程;

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妙,

无论是垃圾工,还是九女神,

一切尽在和谐中消逝。

在1830年1月出版的《诗集》中,安徒生开始尝试着向“亲爱的赞助人、令人尊敬的枢密院官员、财政助理大臣、皇家农业协会会长、骑士勋爵、银十字骑士勋爵的受封者———J.科林先生”,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通过本书这些华丽的开场白,年轻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正在向世人表明,自己已经不再是1819年那个在哥本哈根无所事事的某个男孩,他要走自己的路;现在,人们实际上把他看作科林家的孩子了。

在随后发表的两部诗集中,安徒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在1831年的《幻想与随笔》中,诗人表达了对另一位慈父般长者的感激之情,而这个人已是上流社会中名声显赫的要人了。这一次的物件是科学家奥斯特,安徒生用“无以回报和尊重”这样的辞藻,对他“热忱的鼓励和慈父般的教诲”表示敬意。1832年创作的《一年中的12个月》则是献给国王腓特烈六世的,后者也因此而成为这位青年诗人父辈人物中的一员。这一次,安徒生在卷首留下了这样一段简短但却充满敬意的散文诗:

虽然我是一个穷孩子,没人知道我是谁,

但在我的心中,却燃烧着诗的火焰;

它驱使我勇敢地走进这个喧嚣的世界,

虽然我孤身一人,虽然神远在天堂。

是诗把我引领到丹麦国王的面前,

我只觉得,自己站在父亲的眼前,

他让我的心中不再缺少勇气,还给了我一双让思想去飞翔的翅膀———

我把心底的歌,送给我的慈父;

当我跪在您面前的时候,看到的不是王冠,

在我的眼里,那是慈父的爱。

慈父科林(1)

1830年左右,那种对父爱的憧憬已经在安徒生心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1822年到1827年间,他在自己的习作中一次又一次地提到,他渴望着,梦想着,自己能步入一个大家庭,而这个大家庭的统领者则是一个无所不能,但却和蔼、公正、被自己称为“父亲”的长者。其中包括一篇在1827年春天回到哥本哈根之后创作的文章,此后,他就成为科林家的常客,在文章中,他把自己想象成科林家一大帮兄弟姊妹中的一员,他写道:“让亲密的兄弟之情拥抱我们,就像耶稣拥抱他的使徒。”

值得一提的是,安徒生的母亲一直生活在欧登塞被黑暗笼罩的破屋子里,她的周围,同样是和她一样年迈衰老、疾病缠身、每日只能以酒度日的乞丐,她最终在1833年去世,而在母亲去世的5年之前,安徒生却早已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可怜的孤儿,这种栖身于大家庭的渴望已经彰显无遗。在这篇文章中,他几乎从未想到欧登塞和他的母亲,最近几年,他写给母亲的信也越来越少。相反,他在辞藻华丽、冠冕堂皇的课题习作中,总是以对这个快乐家庭的赞颂作为文章的结尾,而其它部分也只是选择了那些本来就没有家的孤独者,比如耶稣和使徒,他曾经这样写道:

如果我们被孤苦伶仃地遗落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父母长眠于地下,而我们———既没有家庭,也没有引领者,只能在这个平凡的生活道路上艰难跋涉,于是,使徒也许可以成为我们效仿的例子。和我们一样,他们也被朋友和父亲所抛弃,但他们却笃信,自己是尘世间永恒基业中最强大的砥柱……心怀真诚、仁慈、脆弱和忍耐,让我们追随着神的使者;我们本应成为一个大家庭,正如基督教徒的初期。于是,我们会像亲兄弟那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与神、上帝和耶稣愈走愈近。

乔纳斯?科林是一个完美的慈父般的人物。在丹麦社交圈内,他是一个举止高雅、颇有影响力的人,但生活的快乐,并没有让他迷失自己,无论是在管理自己的大家庭,还是他的财产方面,科林都显示出足够的理­性­和才智。与安徒生生活中的另一位父亲般的人物,我们将在第8章谈及的奥斯特不同,乔纳斯?科林绝对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温和谦逊的奥斯特总是在纵容着安徒生的天赋,而与之相反,繁忙而注重实效的科林却一直对诗人在人格发展方面严加要求,但是,对于安徒生那与众不同的秉­性­及其超乎寻常的发展空间,乔纳斯?科林也并非视而不见。

正如上文所述,科林出生于启蒙运动期间。早在16岁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大学,3年后,也就是1795年,乔纳斯?科林获得法学学士的学位。当时,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进入了父亲经营的彩票公司。与此同时,他还在很多大学授课,其中涉及哲学、数学、物理、天文学、植物学和地质学。这是年轻的科林独特之处,当然,也是那个时代最鲜明的特­色­,它是法国大革命和丹麦君主专制政体下斯特鲁西民权运动的产物———在这种大环境下,这位年轻的法律大学生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向农民传播知识的一种方法》。1794年,这篇文章发表在一份名为《丹麦观众》的报纸上,文章表达了这个18岁的学生对于普及基础教育、“提高淳朴的农民阶级文化知识水平”的主张。例如,年轻的科林建议为农民修建一座图书馆,开办一种面向大众的、通俗易懂的小报,每周两次以教育专刊的Сhā页形式,刊登在当时最受欢迎的《生活信息》上。

乔纳斯?科林在1800年左右又写下其它几篇文章,这时候,他已经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翻译家和作家,同时也是“德莱叶俱乐部”的一员,经常和奥斯特兄弟、敏斯特、亚当?奥伦施拉格、亨里奇?斯蒂芬斯、克努德?林恩?拉贝克等文化界名人在一起交流思想。这些文章既包含具体的法律问题,也涉及普遍­性­的道德伦理观念。正是在18世纪90年代这些年的求索和思考,为丹麦黄金时代造就出众多传奇人物之一的多面手———乔纳斯?科林,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他处世圆滑,擅长外交,在1800年到1850年期间,他成为一名尽人皆知的官员和社会活动家,作为商人、农民、作家等各种社会团体的代言人,无论在谈判交涉,还是发挥社会影响、发起社会运动等方面,他所具有的能力都令人叹服。身处君主专制政体国家机器的重压之下,乔纳斯?科林依然在不辞辛苦地奔波于丹麦社会的各个阶层以及每一个角落。从1800年到1850年,人们似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他那­精­神饱满、奔忙不止的身影,在这场让世人难以忘怀的思想革命和社会活动中,我们始终可以看到这样一个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所限,于是,他总能以最有效的方式去指导自己的实践,从而找到一切问题的根源。

慈父科林(2)

1802年,年仅27岁的乔纳斯?科林已经成为当时艺术基金会的秘书,19世纪20年代,该基金会为安徒生的求学提供了大量资助。这也使得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初期就实现了自己的旅行之梦。在担任基金会秘书职务的30年之后,科林把这个职位又留给了他的儿子———爱德华?科林。在19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期间,乔纳斯?科林还曾经长期担任皇家剧院的财务经理。一旦有哪位顾问对一部新戏剧的质量感到满意,他就可以投下决定­性­的一票。乔纳斯?科林年纪轻轻就占据了这两个在丹麦文化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位置,这使得他有机会与当时最伟大的丹麦艺术家和学者建立起不同寻常的私交。在19世纪20年代的君主专制统治下,乔纳斯?科林对于艺术和经济两者的结合所发挥的作用,对于今天众所周知的丹麦黄金时代来说,其重要­性­是无法估量的。它意味着,19世纪的哥本哈根,是众多艺术家与科学天才、杰出人物云集的地方,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举世闻名,即使是现在,他们依然是整个丹麦乃至丹麦人民的象征。克尔恺郭尔和安徒生便是其中的代表。

而在19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期间,另一位慈父般的人物张开双臂,纵容、呵护着安徒生天­性­中所固有的一切天真和烂漫,他就是奥斯特。奥斯特知道,这正是安徒生天分的本源,于是,他希望能够通过不断的肯定和鼓励,让这朵天才之花尽情绽放。而另一方面,乔纳斯?科林却认为,自己的职责就是约束安徒生的天­性­,让他回归到尘世,趋于理­性­,植根于现实的生活。冷静的头脑、自我控制的能力,当然也包括让沸腾的血液变成冷血的能力,也许是科林在安徒生的教育上所做出的最大的贡献。显然,这个敏感的年轻人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抚慰和关怀,有的时候,他也需要一个严父,在自己冲动的时候当头泼上一盆冷水。相比其它人对安徒生的阿谀奉承,科林总是在以一种极为含蓄的方式,让这个年轻人不断地反省自己。对于像科林这样的一个显赫人物,他的沉默肯定会让安徒生感到局促不安,但是,对于正步入成年的安徒生来说,这比任何其它方式都能够塑造和打磨自己。同时,这也激发安徒生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诗歌、故事、剧本和小说。这些作品以各种伪装打扮和些微的粉饰来掩藏,其内容常常所指的是“大家之家”———这是安徒生对科林一家的称呼。

1827年,在离开西蒙?米斯林的学校之后,安徒生所需要的不仅是一个保护者,同时也是一个可以约束自己的权威者,或者说,是一个新的奥斯特和科林,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心智和­性­格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出于这个原因,对于安徒生来说,在19世纪30年代早期,由于他还依赖于来自科林家族进一步的支持,因此,向科林表白自己对这个家庭的爱戴、感激和忠诚,也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每年的1月6日,安徒生都要为乔纳斯?科林写一首生日赞歌,这个传统几乎延续了30年。每当科林的生日那天,所有亲戚围坐在这个一家之长的身边,为这个“让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核心”献上自己的礼物,这是安徒生在1854年第一次为科林创作生日颂诗中对科林的称呼,在诗歌中间,围坐在桌子周围的子女们将齐声朗诵庆祝之歌:

是您,赋予我们新的生命,

您,是我们的领路人,

您,站立于大家之家,

是我们最珍爱的财富。

毫无疑问

是您,让这个家庭每一天都沈浸在无限的荣耀中,

每一年都陶醉在无数的节日里。

生日快乐!1月6日———

它是我们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天。

除了这些生日颂歌之外,从19世纪20年代初开始,一直到他1861年去世,乔纳斯?科林还会经常收到一些定期的汇报和表彰证书,这些都是对这个儿子的勤奋、聪慧所给予的肯定,其间也会夹杂着一些活生生的证据———安徒生的名声无论是在丹麦还是在国外,都在与日俱增。而在安徒生自己看来,后者则是最好的证明,它说明,腓特烈六世的投资已经开花结果。1845年到1846年间的冬天,就像一个骄傲的儿子一样,安徒生在柏林给这位“慈祥而善良的父亲”写了封家书,当时,他在德国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相比较安徒生的祖国而言,德国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纳丹麦人: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在我的脑海深处,我已经和您在一起了。我紧握你的手,我亲爱的父亲,祝福你!……当然,你知道我最大的空虚,或者说也可以称之为快乐,就是想到您会以我为荣。每当我获得这些赞赏的时候,就会想起您。但是,我的确已经在国外得到了认可,人们喜爱我,也欣赏我;现在,我已经不再默默无闻了。是的,您也许会为我而微笑。但是,即使是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会跑到我的面前,拥抱我,欢迎我的到来,欢迎我造访他们的家。即使是那些王子和才华横溢的天才也会以最高的礼节接待我。您应该看到,纵然是这个所谓的重要圈子里,他们也会鞍前马后地围在我身边。但是丹麦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对我熟视无睹。如果他们能听到对我的这些赞誉,肯定会欣喜万分的。然而,我的作品要远比这些丹麦人所认为的具有更多的优点。海博格的作品也被翻译到了国外,但却没有人谈论它。要是以为丹麦人是世界上唯一具有判断力的人,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了。您应该知道,亲爱的爸爸,您完全应该意识到,当您接纳我,把我待如亲生儿子的时候,当您帮助我、爱护我的时候,您绝对没有看错我。”

慈父科林(3)

无论何时,只要安徒生在信中流露出这种胜利、陶醉于成功的喜悦之时———比如受到某位欧洲贵族的款待、获得什么奖章或是得到什么新的奖励,乔纳斯?科林总会以一个简洁而谨慎的赞许作为回复。他从不喜形于­色­地赞扬安徒生;相反,他总是以这样的话语让安徒生重归冷静:“看到你在这个领域如此的安逸而快乐,让我感到很欣慰。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些东西在长期上对于­精­神境界毫无益处,就如同糖果蛋糕对身体毫无营养一样。”

但是从内心深处剖析的话,多年以来,虽然安徒生口口声声向外人宣称自己对乔纳斯?科林的爱戴,但最终还是反映在维持、巩固、扩展与科林一家人的关系上。安徒生一直在想方设法让自己融进这个家庭,于是,在1827年春天,也就是在安徒生回到哥本哈根之后,马上就在文加德斯特拉德131号的一个顶层房间住下,这里距离位于布莱德加德和斯特兰德斯特拉德商店之间的科林家很近。这一次,安徒生再次用最聪明的方式,打出了一张自己能打出的最恰当的牌。通过调和乔纳斯?科林与米斯林之间的关系,他终于诱使自己的恩人走出幕后,在外人面前建立起父亲的角­色­。就在毕业考试前的一年,乔纳斯?科林打破了安徒生和自己的老师———米斯林之间的关系,他让安徒生离开了学校,并承担起为儿子谋得幸福的责任,这不仅仅体现在在皇家剧院和艺术基金会给安徒生找一个职位。毫无疑问,对于一个像乔纳斯?科林这样的忙人来说,他的计划本不应该考虑到这样的琐事。当他在1832年把这个孩子送到斯拉格尔斯、送给米斯林校长的时候,他可能根本没有料到,这就是开发小安徒生天分的结果。

但在另一方面,这正是安徒生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他在回到哥本哈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但他也知道,一定要谨慎从事,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安徒生在1832年为科林家族创作的回忆录中,这一点显现无遗。在回忆录中,安徒生回顾了离开赫尔辛格回到哥本哈根后那段艰难但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生活与工作片段:“我真的害怕爸爸(乔纳斯?科林),尽管我全身心地爱着他,因为我的恐惧是有根据的:我觉得我生活中的一切快乐,乃至我的生存,都离不开他。”

他的计划很简单,首先,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是完成学业,然后尽可能地发表自己已经创作的诗作。在通过毕业考试之后,安徒生马上将出版一部真正的作品,他希望能借评论家对这些作品的赞许,来赢得科林一家的喜爱和好感。同样的,与科林家子女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目标。无论安徒生在什么时候造访科林家,和安徒生同龄的爱德华?科林似乎总是异常冷漠,而且显得­性­情暴躁。此后不久,一切就一目了然了,排行老三的儿子———爱德华成为科林家族的掌门人。在1827年到1828年期间,乔纳斯?科林安排安徒生学习教育的很大一部分责任都托付给他的儿子———爱德华,而当时的安徒生在用拉丁文写文章时还显得语法稚­嫩­,甚至在拼写方面也勉为其难。因此,安徒生相信,必须通过兄弟之情尽快赢得爱德华的信任,若­干­年前,安徒生就曾经在一篇课题习作中谈论过这个话题:

“当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父亲。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就是上帝璀璨的星空。既然我们都渴望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为什么还要彼此冷漠?”

希伯来人穆勒(1)

然而在1827年到1828年期间,对青年安徒生影响最大的人既不是爱德华,也不是乔纳斯?科林,而是乔纳斯?科林为帮助他完成学业而请来的年轻家庭教师。他的名字是路德维格?克里斯蒂安?穆勒,由于他­精­通东方语言和文化,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希伯来人穆勒”。穆勒是一个诚实而又有天赋的人,同时又是一个笃信宗教的人,后来,他成为一名牧师兼大学校长。

通过安徒生创作于1827年到1828年间的文章,我们可以看到,那时,安徒生每周都会数次外出,到克里斯钦港去见穆勒,这位新老师与安徒生年龄相仿,无论从智力上还是专业上,他都是一位绝对完美的学习伙伴。穆勒总是在文章的页边上清楚地注上评语和修正,语言亲切而又略带幽默和嘲讽,偶尔也会出现“胡言乱语”或是“去哭泣吧”这样的批注,但总的说来,不像米斯林那样出口伤人。但这些严词大体上还是建立在一种较为明智的教育形式基础之上,它们把安徒生从自我陶醉和白日梦中拉回到真正的现实中间。在一篇发表于1828年的文章中,安徒生陷入到习惯­性­的悲伤情绪中,文章的开头便沈浸在春光将逝的伤感气氛之中,而穆勒也用他那特有的长者风度Сhā入了如下的评语:“那么我们就会有东西吃了!”而在文中的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学生再一次站在自恋般的伤感边缘,他描述了一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死于刽子手刀下、心脏被乌鸦吞吃的情景,穆勒同样也不失时机地诙谐了一次,他的评语是“真是便宜了这群乌鸦!”

但这些取笑式的评语绝对不仅仅是玩笑和取闹,对于每一个评语,双方几乎都会针对文章的美学和道德进行长时间的讨论。特别是当讨论到宗教、对人­性­和人生的认识等较为宽阔、深刻的问题,以及道德等问题的时候,穆勒的评语总会渗透着一种严肃而紧张的语气。安徒生也当然会认真地倾听,在某些情况下做一些记录。两人的关系极为默契,至于安徒生对穆勒的敬重,在《我的童话人生》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只是在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天­性­,而我的老师,一个高贵、亲爱同时又习惯于对文字­精­雕细琢的人,却经常因为我的行为而焦虑不安。即使是我们在争论的时候,心心相印相通的圣火却在我们同样纯洁的心中燃烧。和这个纯洁无瑕、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感到受益无穷,他有着和我一样非凡的质量。”

穆勒同样也受到这位学生的启发,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学生也有着同样的尊重,这一点充分体现在1828年底穆勒在结业考试结束后写给学院的正式报告中,当时,安徒生毕业证书上的推荐语是这样书写的:

“在我教导他的这段时间里,从总体上看,无论是他的行为、勤勉,还是他的人品,我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值得指责或是质疑的地方。优雅的­性­格使得所有有机会认识他的人都会喜欢他;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他同时也在遭受空虚的煎熬,空虚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撞击着他那孩子般的胆怯。他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即使不能说出类拔萃,但绝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媲美的。但如果他不能更好地控制他那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将来也许会让他误入歧途。”

尽管年纪轻轻,但是这位穆勒老师却清楚地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学生。穆勒曾经被迫设计了一个小骗局,我们可以从其中看出穆勒的心计。当时,这位永远不乏想象力的学生把自己的作品带到课堂上,他不停地朗诵这些作品,开始­操­纵课堂的气氛。安徒生也不再遵守米斯林禁止写诗、朗读诗的禁令,他抓住每一个机会高声朗读他的“诗人恶魔”。从1827年到1828年之间,无论是那些曾经用丰盛的晚餐招待他的家庭,还是穆勒,都不能在他无休无止、近乎疯狂的朗读中幸免于难。当然,最大的问题是,无论这些作品多么有趣,如此长时间中断正常学业,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终于有一天,穆勒决定要有所表示了,他给安徒生讲了一个俄罗斯的小故事,故事中的作家总想在别人面前朗读自己的作品。安徒生陷入了沈思,他认真地听着故事继续下去:

“最后,所有的读者都离他而去。今天,当他独自坐在房间里,创作出一篇新作品的时候,却只能绝望地大喊:‘要是有人听我朗读自己的作品就好了,哪怕他是魔鬼!’话音刚落,他呼唤的魔鬼绅士便出现了,还带了一份等他签名的合同。绅士答应,可以听他朗读7年,作为回报,他将获得作家的灵魂。合同签好之后,作家开始朗读自己的作品。最后,这个听众终于忍无可忍,径直向门走去,作家用手中的书稿挡住了他的去路,魔鬼试图从烟囱逃走,但作家也早有防备,他抓住魔鬼尾巴,继续朗读!”

故事的结尾是恶魔最终丢下了自己的尾巴和这个作家,从烟囱逃走。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安徒生突然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说:“哦,我就是你故事中的那个作家。”

希伯来人穆勒(2)

但安徒生最终还是以令人信服的成绩通过了考试。爱德华?科林在自己的书中谈到安徒生时说,对自由如饥似渴的安徒生之所以能对自己的智慧运用自如,主要归功于穆勒的不懈努力。而对于1827年到1828年期间的安徒生来说,这注定不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任务。“从学校长期的禁锢中突然转变到无拘无束的自由中,激发了安徒生对自我独立的追求,这也是对长期禁闭的一种报复。”

而希伯来人穆勒则给安徒生的怀疑论留下了一份空间,不仅仅是针对宗教,也包括让安徒生无比憎恨的教育思想和学校的管理体系。在这段思想空前解放的时间,他所憎恨的东西也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诗歌和散文中。“为什么要用算术去扼杀生命的鲜花呢?”安徒生曾经在1831年的一篇抒情故事《美丽的语法》中这样问道。在这篇故事里,作者以散文的形式和愉快的基调,把雅各布布?巴登的语法书写成了一首抒情诗。作为天­性­不泯的年轻人,安徒生对于一切教育形式所有的与生俱来的排斥,同样也体现在他为穆勒创作的文章中。一篇名为《虽然没有永恒,但我们寻找未来》的文章,就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子,这篇文章向人们展现出一幅活生生的画面:对于1828年的这位年轻诗人和学生来说,强烈的叛逆力量充斥着他的心灵。而在穆勒写下的修改意见和评语中,我们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这个天才之花盛开的过程中,他所给予的启迪和激发是至关重要的。安徒生在这篇文章中对乔纳斯?科林和穆勒替自己说情表示感谢,因为这样,这位才华横溢、像孩子一样的艺术家的真正和纯粹的诗­性­———“喜爱幻想的快乐灵魂”———最终得以自由发展,而没有被扼杀于文法学校的监狱之中。

“我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一段时光,但它却抹煞了我的天­性­,因为只有这样,小孩子成年累月去学习那些已经被成年人忘却的东西;于是,时间被无端地浪费在那些本没有必要去做的事情上;其实,时间本可以用到更有价值的地方(穆勒评价:过于明智)。对我来说,学校似乎只是一种怪异的轮回,到处是永远年轻的面孔,这里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离开学校的小孩子,仿佛是快乐地挣脱母亲­阴­冷的臂弯,因为这个母亲一直在用毫无生命力的语法哺育着她的孩子,用棍­棒­维系她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威严。”

对教育桎梏的强烈反对,成为安徒生在1828年创作的首部小说———《徒步之旅》的基调。在这本充斥着愤怒和狂暴的书中,书中的主人公———一个梦想成为作家的年轻人,如同被关在一个鸟笼中,老师警告他,现在,他必须放弃所有的梦想,因为我们人类的使命不是像那些充满浪漫的傻子一样,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唉!在学校里,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在成为大蜂巢中能出行自由的工蜂之前,你只能忍受折磨,承担这些压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经受摔打。对你来说,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好自己,放弃所有的写作!”

在步行到克里斯钦港看望穆勒的路上,安徒生产生了写作这部小说的灵感,并在位于文加德斯特拉德的阁楼小屋里完成了这部作品,当时他还在准备1828年夏末的期末考试。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成为皇家卫队的一名新兵。10月,在考试后的第二天,安徒生正式参军。安徒生的制服是从一个经营二手货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又破又旧,袖短腰窄,而且后襟也开了衩。他的圆筒军帽———一顶又高又硬带帽檐的军帽,戴在他的头上不仅显得太小,而且严重后倾。但是这个充满自豪的毕业生、诗人,现在则是一名新兵,依然要全副武装地走出训练房,径直走进城镇,去向朋友和熟人炫耀自己的行头。在奥斯特盖德街道上,他甚至遇到了费迪南德王子和卡罗琳王妃,这对待安徒生一向不错的夫­妇­送给他一些糖果和书籍。备感亲切的诗人则立即挥枪致敬,摘下军帽,向王子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这种场景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安徒生毕竟仅有6英尺高。于是,这对皇室夫­妇­也开怀大笑,卡罗琳王妃说:“哦,上帝,这怎么会是安徒生呢!”

阿迈厄岛的浪漫之旅(1)

《1828~1829年从霍尔门运河到阿迈厄岛东端的徒步之旅》———或是像安徒生那样,把它简称为《徒步之旅》———是一部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杰作,它不仅描写了一个士兵的营房生涯,而且还向人们讲述了一个作家的成长历程。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夜之间的故事。整个故事发生在1829年新年的前夜,也就是从午夜前的几个小时开始———当时,以第一人称称谓的主人公突然发现,自己应该成为一名作家,这就是故事的序幕———一直持续到黎明,随着阿迈厄岛东端海岸上的公­鸡­报晓,宣布了新年的来临,新的一天也从此而开始。虽然整个故事所涉及的时间跨度非常短,但它包含着深刻的内涵,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因为它从人生的层面出发,揭示了发现自我、选择正确道路的人生理念。

与安徒生的任何一部其它作品相比,《徒步之旅》在探讨作家对未来生活选择的方面都更为深邃和清晰,正是在这部作品中所揭示出的主张,成为作家文学创作生涯的真正开端———那时,他还是一个贫穷、羸弱、身陷暗无天日的折磨之中的年轻人,一个只能依靠善良的贵族和权势人物坚定不移的援助而生存的年轻人。《徒步之旅》的情节、那种目中无人的风格和语调,以及安徒生对这本书结尾的­精­心策划:它的最后一章的结束处正是写到1929年新年开始的现实处,也正是这本书出版的那个时间。———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既有强烈自我意识,又有明确目标的作家,他把自己全部的心智和­精­力倾注在作品当中,他依然记得分别时校长对他说过的那句———“见鬼去吧”,对于他来说,这不仅是挖苦,更是激励。

书中的故事正是安徒生真实生活的写照。通过全部13章正文以及只包括破折号和感叹号的最后一章,读者跟随这位年轻的主人公、未来的作家寻找着Chu女作的素材。整个旅程穿越了哥本哈根市中心,从尼古拉教堂的塔楼到股票交易所,再横跨通往克里斯钦港的大桥,最后穿过城门来到阿迈厄岛平坦的原野。这是一段充满奇妙经历的旅行。在作者娓娓动听的叙述当中,我们沈浸在1829年哥本哈根空气中飘溢着的面包香味中;遇到一座可以背诵《哈姆雷特》独白的塔楼;我们戴上了圣彼得的魔镜,穿上了一双七里格靴;路上,我们还遇到了来自天狼星的巨人,这个60公里高的巨人跟随西塞罗学会了拉丁语;最后我们又走上通往地狱的旅程,正如我们在前一章里所提到的那样,地狱到处都是校长。

23岁的安徒生以一种特殊的风格向读者讲述了无数荒诞怪异、令人触目惊心但却不失滑稽可笑的故事,他正是这些故事表现出来的风格,体现出这样一位有着无穷的艺术美学潜力、无坚不摧的勇气以及敢于尝试一切文学技巧的大无畏­精­神的作者,他让蛰伏在心底的“诗歌恶魔”无拘无束地尽情驰骋。英吉曼曾经在1828年写过一封信,他在信中对已经在报刊上刊登的片断做出了评论,他认为这部即将出版的小说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无赖小说,小说中的旅行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似乎任何一个落脚之处都有可能成为终点:“如果不通篇阅读,看一看这个旅行到底是走向天堂、地狱或是阿迈厄岛,你根本就无法对小说的总体思想和文字描述做出评判。”

从1829年到1830年的短短一年之内,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Chu女作很快就在丹麦的文学界广为流传。当时的情况与现在完全不同。长期以来,许多研究文学的学者以安徒生自己所说的“儿童病”来贬低这本书,他们认为这本书不过一部猎奇有余、真实不足的玩偶作品。诚然,这本书读起来拗口难懂,再加上故弄玄虚的卖弄文采,在泛滥的至理名言和深奥的哲理中间交织着嘲讽、一知半解的废话和拙劣的模仿,但是,当你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贯穿于全书中的目的地便会赫然出现在你的眼前,这是足以让人疯狂的目的地,它告诉人们,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包容或是约束想象和诗歌的力量,更不用说是一本书。《徒步之旅》在此后的岁月里一直为人们所忽视,其原因无疑在于,小说的讲述者是一个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艺术家。叙述结构同样也让人感到反复无常、奇想不断,而且小说实际上并没有结尾,如果勉强算得上结尾的话,只包含破折号和感叹号的第14章、也就是最后一章,也许可以给读者留下无限的遐想。

作为一篇文学艺术作品,《徒步之旅》留给人们的第一印象似乎是对当时教育体系的挑战,它把歌德的大作《威廉?米斯特的学徒生涯》之类的小说当成模板,提倡所谓的教育小说模式(源于德国文学的一种传统的小说类型,以描述主人公成长过程为主题)。显然,这种模式已经成为19世纪文学历史中最坚实、最稳固的基石。但是在肤浅的拙劣模仿之下,《徒步之旅》同样成为一部教育小说,因为它同样也描写了一个艺术家的成长历程。同时,它也对那些所谓罗曼蒂克式的说教故事进行了鞭挞,主人公在历尽苦难之后衣锦还乡已经成了这类的俗套,皆大欢喜的故事结局同样也成为这些故事一成不变的套路。但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第一部小说却不像歌德的经典作品,只写第50天而不写第50年,他的故事从没有结局。在《徒步之旅》中,我们把主人公留在第13章———他站在阿迈厄岛东端没膝的水中。他在这里准备乘船到萨尔霍姆岛———虽然这在名义上也算是故事的结局,但故事的发展似乎还没有结束,至于未来如何就已经超出了本书的框架。最后,故事的讲述者被一个来自未来的评论家当场捉住,评论家把自己假扮成一个瑟瑟发抖的人鱼,头上是用鹅绒笔做成的刺猬般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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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迈厄岛的浪漫之旅(2)

“当时,他用木棍打到我的鼻子上,圣彼得魔镜掉入大海,消失在汹涌的波涛中。人鱼带着魔镜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荒凉的岸边,孤苦伶仃,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给这本书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

年轻艺术家似乎已经到达了旅程的终点,但一位评论家的话语依然让他感到吃惊,也让他如梦初醒:“你已经让自己的作品有了一个好名字:《到阿迈厄岛东端的徒步之旅》,现在,你可以继续前进了!”这正是疲惫不堪、已经耗尽想象力的作者让读者自己去完成第14章(没有任何内容)的原因所在,当读者回头看这本书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想法,都可以成为第14章的内容,一切取决于读者的想象。如果读者对此依然一团迷雾,主人公会说,“那么,这最后的一章算是我欠您(读者)的,我非常愿意向您亲自讲述这一章的内容,如果您能赏光拜访我的话,我会备感荣耀。8点至9点期间我都在家。但如果您是一位女士的话,我随时恭候。祝你愉快!”

的确,《徒步之旅》显然是在取笑19世纪初流行于丹麦的所谓追求温顺与和谐的小说。1891年,丹麦批评家乔治?布兰迪斯也曾经对此进行了尖锐的抨击,他对整个19世纪的丹麦文学采取了批判的态度,尤其是针对1800年到1830年期间丹麦浪漫主义在文学创新­精­神方面的匮乏。“在我看来,我们在文学中没有能给予足够珍惜的东西就是勇气———对于作家来说,它是一种大胆表达其独特艺术思想能力的勇气。”布兰迪斯把“勇气”定义为一个艺术家无所畏惧、毫不动摇地去想象的能力。正如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的,在这种浪漫主义的思潮中,丹麦作家从来不会跌倒,当然也永远不会让自己受伤,因为他们总是把攀登布朗峰的任务留给别人。这样,他们当然不会受到伤害,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生长在山顶悬崖边缘的稀世野花。

作为研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作品的专家,在19世纪初丹麦文学的一片喊打、争论和谴责声中,乔治?布兰迪斯应该不会看好《徒步之旅》,这么说似乎有点难以理解。在这篇散文体小说中,安徒生从未让自己的想象力达到霍夫曼那种令人如痴如醉的高度,也没有像前3部诗集那样肆无忌惮地摆出拜伦和海因里希?海涅的姿态。但《徒步之旅》所具有的独创­性­和突破­性­,却正是布兰迪斯一直追求的“最具勇气的境界”。尽管这个境界只不过与阿迈厄岛一样的平凡。

不妨想一想这本小说华而不实的题目:《1828~1829年从霍尔门运河到阿迈厄岛东端的徒步之旅》,按照这个基调,这本书的内容肯定要向读者详细描述一次通向阿迈厄岛的探险。书名表明,这是一次为期2年的徒步之旅,而不管是否真的有可能用2年时间去绕行阿迈厄岛。令人迷惑不解的恰恰是故事所引用的年份。这本以现实为背景的小说是在1829年到来的36小时之后出版的,但却怎么包含整个1829年呢?我们在前面曾经提到过,答案是故事的讲述者只用了5到6个小时,1828年末,在新年前夕的夜里,主人公从书桌前站起来,然后故事持续到1829年新年的黎明,此时,他已经站在了阿迈厄东端的海岸上,才发现这14章小说的作者原来就是自己。换句话说,这个恶作剧式的题目向我们揭示了全书的浪漫主义基调:不是用压抑感情的方法,而是释放这种情感的方法去描绘一个人的教育。

安徒生从一开始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这个教育的主线条,在书的开头,主人公正在寻找能让自己成为作家和男人所需要的素材,他离开尼古拉塔楼的顶层房间走向阿迈厄岛。在股票交易所和克里斯蒂安斯堡附近,像所有的寓言故事中的英雄(和哥本哈根人)一样,他同样也遇到了大海(哥本哈根港)。在这里,他必须为自己的旅行(及其一生)做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这有关走哪一座桥才能到达阿迈厄岛?他的人生应该选择哪一座桥?到底应该选择市民们常走的、笔直的科尼珀尔斯伯罗桥,还是应该选择富于想象力的波希米亚人建造的不可预测的兰奇伯罗桥?这是一个需要权衡理智与情感的重要选择,也是安徒生在摆脱学校的身心摧残之后所面临的问题。我们的主人公仅仅用了数秒就在新年前夕做出了决定。他本能地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一个女人———高挑、白皙的女神———赫洛伊斯,她掌握着通往兰奇伯罗桥的钥匙。尽管这个充满理­性­和母爱的女神站在科尼珀尔斯伯罗桥召唤着他,但我们的主人公和英雄还是拒绝走进这条理­性­主宰下的笔直的人生道路。相反,我们年轻的英雄准备沿着一条充满感情和想象的崎岖道路,建造一个五彩缤纷、神奇而又富有魅力的人生宫殿。

在这里,浪漫主义是一个关键词。在《徒步之旅》中,主人公把教育描绘成一种加入浪漫主义私人俱乐部的考试。小说把大量的观点、主题、符号、格式、引语以及文学艺术作品堆砌在一起,它们共同变成了主人公“在平坦的阿迈厄岛上,独自一个人所面对的巨大、辉煌、充满想象的游乐场”。其中的意图在于向我们说明,这个年轻人已经按照最严格、最­精­确的浪漫主义标准,为未来的写作生涯做好了一切准备。在19世纪20年代,这些标准或者说原则意味着,在一个人的艺术作品中,他应该去思考自己的灵魂、未来的梦想,让自己的想象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去翱翔。在无比孤寂的阿迈厄岛上,小说中的主人公同样也需要和原始部落中的年轻人一样,度过文学圣坛的“成|人仪式”。这样,他将意识到去追求自由、追求自身艺术价值的内在力量,这是一种神圣的驱动力。前6章的故事表现手法体现了作者的大手笔,当大锺敲响12下的时候,即将挣脱牢笼的学生、也就是我们未来的作家,迎来了新的一年。荒凉的阿迈厄岛就是这一系列神奇经历的舞台,在这里,我们会遇到幽灵、巨人和会说话的动物,它们拥有超自然的力量和魔幻般的能力,与神秘的浪漫世界交相呼应。

阿迈厄岛的浪漫之旅(3)

显然,在这部充满了反权势­色­彩的Chu女作中,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仍然在一种特殊的力量面前毕恭毕敬,这种力量就是浪漫主义。他让书中主人公的思想和感受附和这一最初形成于1800年到1830年期间的德国文学传统。诺瓦利斯、弗赖德里奇?施莱格尔、让?保罗、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尔伯?冯?查米索和路德维格?蒂克等作家所创作的诗歌和散文都采用了一种空想和支离破碎的跳跃方式。我们可以认为,这种方式从各个层面反映了作家本人那支离破碎的个­性­。这些德国作家几乎都曾经出现在安徒生的小说中,后者直呼其名,或者间接地被引用。在某些情况下,他们的作品甚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情节,比如:霍夫曼的小说———《恶魔的长生药》,描写了一个抛掉灵魂的恶魔;还有阿德尔伯特?冯?查米索的小说———《彼得?斯勒米尔的奇异故事》,书中的主人公为了换取一个装满财宝的钱包,把自己的影子出卖给魔鬼。在《徒步之旅》中同样也出现了无数活灵活现、会说话的影子、幽灵和梦游者,这些貌似互不相­干­的片断共同构成了这部小说最深刻的基调。这同样也和年轻的主人公———也就是作者本人破碎的人格直接相关,事实上,整部小说都是对这种人­性­的深刻剖析。一方面,我们可以发现,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他经常会以恶作剧的方式直接和我们对话;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孤独和焦虑的人,就像《徒步之旅》中原文所说的那样:喜欢用滑稽的胡子和一顶纸做的王冠来掩饰他那苍白、悲伤的面孔。安徒生的第一部小说中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反映当时教育体系的大熔炉,如果揭开熔炉的盖子,不仅可以一睹1828年到1829年期间年轻的安徒生在多么混乱的一种学习环境之中,还可以窥探到他那充满矛盾和狂热的个­性­,正如在14章里,主人公的众多镜像所说的那样,“最痛苦的忧郁和神经病似的庆祝融合为一体”。

若­干­年后的一个夏天,当安徒生在位于菲英岛北部的霍夫曼庄园散步的时候,学会了如何使用显微镜,他发现,哪怕是在一滴小水珠里,也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惨烈而壮丽的生存竞争,这种斗争让安徒生感到激动不已,他深深地被吸引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的第一部小说也是从显微镜的视角,让我们看到了作家在初登文学舞台时所展现的那种紧迫感和求取生存的欲望。不管怎么说,通过阅读这14章的内容,我们可以窥探这个年轻人反复无常的­性­格———空虚、忧郁、好斗、自卑、妄自尊大、傲慢,它们无声无息地爬出主人公的身体,穿过虚伪的表面,最终跃然于纸上。在《徒步之旅》中,安徒生开始了灵魂与内心的长途跋涉,随着时间的流逝,安徒生先后写下了30卷文学作品、10卷日记以及数不清的信笺。它们无不源于安徒生最经典的一句话:“对于我来说,我自己便是最大的秘密!”

在这部Chu女作中,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是一个软弱无力、备受煎熬的作者,而是一个勇于进取、不断探索艺术真谛的作家,他从不在字里行间掩饰那种展示自己、确立自身地位的狂妄。另一方面,对于安徒生来说,《徒步之旅》还是一部经过冥思苦想之后创作的策略­性­作品,通过这本书,安徒生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他希望能在这场浪漫主义运动中吸引尽可能多的朋友。同时,他无情地鞭挞了那些主张对艺术和艺术家虚心求教和“谦卑俯首”的人,尤其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手。极度的空虚,再加上与其地位极不相配的目空一切,安徒生正在设法让自己和自己的Chu女作———《徒步之旅》成为艺术界和评论界所有潜在竞争对手的极端反叛者。他为此也进行了­精­心策划。在第7章里,当年轻的主人公、含苞待放的未来作家对聪明的天狼星巨人说:“仔细想想吧,尊敬的先生,这(《徒步之旅》)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也是我人生中迈出的第一个大步。它会以无法名状的力量让人们认识我,也许他们会赞赏我,也许会鄙夷我,但毕竟人们认识了我。”

就在安徒生准备出版第一部小说、诗歌和戏剧的那段时间里,在不甘寂寞的文学­精­英们中间爆发了一场为争夺文学宝座最高荣誉的斗争,斗争之惨烈令人瞠目结舌,当时,这个头衔还属于刚刚故去的丹麦作家詹斯?巴格森。在1829年到1830年间,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地位显然在不断提升,正如《徒步之旅》第5章中老狐狸对儿子的忠告,当时儿子即将外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老狐狸说:“对于你可能步入的这个社会圈子,我只想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永远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头上盘旋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鸟身上;只有这些长着漂亮羽毛、头脑却很小的东西才喜欢把巢建在高处。”

正是遵循这一信条,安徒生通过《徒步之旅》为自己确立了一个令人注目的地位;另一方面,他也在想方设法让人们尊重他自己的羽毛,事实上,很多羽毛,或者说浮华的外表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但小说毕竟让他小有斩获,多年之后,他也许要用十倍的价格才能买回来。但是,当你像安徒生在《徒步之旅》中所做的那样,在嘲笑了某些艺术名流和所有评论家之后,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都不可能不遭到惩罚。除了前面提到的第13章里,在阿迈厄岛海滩遭遇人鱼之外,这样的嘲讽在第8章和第9章里也比比皆是。在这两章里,我们拜访了“诗庙”,在这样一个神地,各种各样常年不见天日的青蛙和卑贱的寄生虫都在试图穿过渗水的砖墙。“这些畜生告诉我,它们是最无知的评论家,它们总是被比作冥府的看门狗”。然后,安徒生又补充写道,在希腊神话中,当人的­阴­魂走进冥府的时候,它们是最热情的护卫,但是一旦有人想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它们马上会凶狠卑鄙地扑上去,所以说,把它们比作­阴­间的看门狗,其实是不恰当的,因为这种传说中的怪物有4条腿和3个脑袋,而19世纪的文学批评家却只有两条腿,而且根本没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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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作家和大学教师(1)

对一个浪漫主义作家的职业生涯和人生经历来说,《徒步之旅》显然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开端,在书的开头,作者就向读者展示各种各样的故事发展脉络,留给我们以无限的遐想,并最终把目标定位于社会的各个层面。但主要还是指向了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当时社会的文化教育方式,对此,安徒生一方面予以反对,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与之交媾,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与科林一家的关系中。

当《徒步之旅》在1829年元旦出版的时候,便立刻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尤其是这本书最后一章独辟蹊径的创作手法———在本书的结尾部分,读者必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自己去书写最后的篇章,或是用剪刀和胶水到报纸上剪下一块自己喜欢的内容,作为本书的结尾。丰富的想象以及篇章安排在时空上的跳跃,体现了小说在情节上的­精­巧和运筹帷幄,这让批评家们只能甘心情愿地给予肯定。这位第一次出书的作者对批评家发出了善意的嘲弄和挑衅,譬如作者曾经在书中如是写道,“不要管那些乱叫的狗,它们只能趴在街道上,而你可以跳到房顶上去。”对此大多数批评家采取了宽容的态度。

当时,在众多丹麦的批评家中有一个名叫约翰?路德维格?海博格的年轻人。他酷爱小说中的讽刺喜剧。但是在为《文学手稿》撰写小说简介的时候,他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最后,他也只能以婉转曲折的方式,针对基本结构和基本格调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评论。在评论中,海博格多次采用了接近于“天才”的辞藻。他对作品众多近乎疯狂的观念和联想大加赞赏,并指出了小说中生动而富于改变的写作形式———那是一种“音乐般的幻想”,年轻而“充满幻想的演奏者”追随瞬间的灵感,肆意地“放纵着它,任凭自己随之飘舞游荡”。

安徒生本人当然会感到非常开心,而那些对安徒生的文学生涯充满信心的人也一样备受鼓舞,比如住在百克胡、对安徒生一直非常不错的卡玛?拉贝克。安徒生马上送给拉贝克一本《徒步之旅》,这样拉贝克就可以看到,她的“小演说家”现在是多么的聪明。1829年1月,安徒生接连几天在等待着拉贝克的意见,但却一直音信皆无。然而,他从他人那里得知,这个一直倡导丹麦浪漫主义的女贵族已经卧床不起了。一天,安徒生偶然遇到了海军准将伍尔夫,准将告诉他,拉贝克已经去世了。安徒生的第一反应就是:“是吗,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坚持读完了《徒步之旅》?”准将勃然大怒,冲着安徒生大声怒吼:“住嘴!岂有此理,当一个人已经快要去见上帝的时候,你认为他还会关心你的《徒步之旅》吗?”

我们不知道安徒生怎么回答的,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之后,一些报纸和杂志连篇累牍地对这本书进行了评论,但就在这位年轻的作家再度成为媒体关注对象之前,他的第二部作品也即将问世了。1829年4月底,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以所谓的“英勇的轻歌舞剧第1幕”,在皇家剧院完成了自己的戏剧Chu女作。事实上,他在舞台上成功已久,大约在10年之前,他已经凭借跳舞、唱歌和演讲为自己赢得了认可。

这部戏剧的全名是《尼古拉塔楼上的爱情———戏院的顶层观众说什么?》。这个独特的副标题暗指“黄金年代”戏院,因为戏院中的一部分被人们称为“顶层”。表演过程中以及表演结束后的鼓掌和嘘声表明,人们对演出在艺术上给予了充分的认可。在演出的那几天,皇家剧院的疯狂与日俱增,甚至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骚­动和喧闹,以至于全副武装的卫兵一度站在通向大厅座位的门厅入口处维持秩序。这样,一旦在廉价座位区发生混乱,马上便会有卫兵出面­干­预调解。需要特别关注的则是顶楼座位,这些位于大厅内雅座后面的座位是专门留给那些年轻的大臣、官员的。虽然顶楼座位也有一些长座椅,但是许多听众还是喜欢站着看。观众中既有手艺高超的工匠、商人和职位不高的政府官员,也有年轻公务员、学生、作家和其它或多或少懂得一点艺术的市民。尽管包厢中的显贵人士担心用鼓掌欢呼的方式表达看法可能会有伤大雅,但是对于顶楼座位的观众来说,这却是他们表达自己观点的最佳方式。通过观众这些最直观的反应,我们就可以简单地判断出,一部戏剧是被他们冷落还是大获全胜,或是彻底的惨败。

那么,对于安徒生在1829年于皇家舞台上初次亮相,观众是如何看待的呢?作家已经提前为很多学生和战友在顶楼预留了不少座位,他们自然是热情高涨、狂热不已。这些观众不时地高喊“作家万岁!”作家在《我的童话人生》中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的,他已经不知所措,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径直冲出剧院,穿过国王新广场直奔科林家。家中的女主人看到此番情形,忙不叠地安慰说,即使是像奥伦施拉格这样的大作家也曾经被观众嘘过;安徒生抽噎地答道:“是的,可他们并没有嘘我,而是一直在鼓掌,欢呼作家万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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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作家和大学教师(2)

这个轻歌舞剧是安徒生花了一个星期写成的,特别需要一提的是,舞剧结尾的灵感来自路德维格?蒂克的《穿靴子的猫》。故事发生在哥本哈根,埃伦正在等待着她一生的爱人———正在经历着漫长海上旅途中的裁缝———索伦?平德。但是突然有一天,圣彼得教堂的巡夜人珀?汉森向她求婚。埃伦的父亲尼古拉教堂的巡夜人和她的好友麦伦都催促她接受这份求婚。“你的裁缝怎能比上这颗钻石?一只小蝴蝶怎能与大象比?!”埃伦身处巨大的压力下,但正当她准备放弃那份承诺、背叛她心爱的裁缝之时,裁缝回来了。他们的爱情之花立刻绽放,而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甜蜜,他们一起逃离哥本哈根,来到了阿迈厄岛。埃伦的父亲和求婚者赶到阿迈厄岛,把埃伦带回哥本哈根的尼古拉教堂完婚。无数的好言相劝和恳求之后,埃伦的父亲只好让观众帮他做出最终的决定,此时,全剧的悬念和这个悲伤的爱情就此得以解决。就在幕布落下之前,主持人宣布,如果这部戏剧给观众带来欢乐,索伦自然可以和埃伦走到一起,但如果只能听到观众的嘘声,埃伦就只好回去和珀?汉森结婚。然后,舞台上的演员问道:“顶楼座位的观众,您认为如何?”我们不得不想象一下———就像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那样,当幕布落下的那一瞬间,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声欢呼“好哇!”毫无疑问,他们的欢呼声是献给埃伦和索伦的,献给这部出­色­的戏剧,献给这位出­色­的作家!

和这些被安徒生用心良苦地安排在观众中欢呼的好友和学生相比,批评家对于这个­精­心策划的结局却不那么热心。初次公演的几天之后,一本杂志便直言不讳地指出,这部戏不过是韦塞尔的流行之作———《没有长袜的爱情》的­精­简版。这份杂志不仅暗示出作者在公演前对自己和这部作品牵强附会的过分造势,而且还谈到,这部剧只是一出冗长琐碎的作品,人们看到的是直白、唐突和乏味。“正出于这个原因,大多数观众对这部一直被人们谈论和炒作的歌舞剧期望过高,而对这位从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去吸引人们注意力的作家则期望更高了,因此,这种宣扬必然会让他的作品大打折扣,也严重削弱了公众的兴趣。”

海博格也在《文学手稿》中指出,安徒生的戏剧是对亚当?奥伦施拉格的戏剧《阿克西尔与瓦尔伯格》以及《哈肯?扎尔》的拙劣模仿,文章还对安徒生的手法进行了无情的嘲讽。最后,这篇评论同样对这位年轻剧作家的伎俩做出了抨击:把“自己人”安Сhā在顶楼座位中,显然在耍小聪明。

尽管《徒步之旅》、《尼古拉塔楼上的爱情》和《诗集》都体现出现代的浪漫主义思想,但安徒生显然还没有真正走进浪漫主义的大门。这一切看来还需要等待朝拜了德国的浪漫圣地之后,才会发生在作家的身上。

安徒生在乘船离开哥本哈根来到吕贝克之后,便乘坐各式各样的马车四处游玩,途经汉堡、布朗舒维格、哥斯纳、海利和莱比锡,两周之后,他来到了德累斯顿。在这里,安徒生发现,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绝对不是什么陌生人或是无名小卒。正如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那样,迈森的一位医生当听到这个丹麦人的名字时,大吃一惊:“‘你和那位叫安徒生的著名作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呀?’于是,我告诉他,在丹麦,只有我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作家。医生说,他拜读了我的很多作品,这些作品让他激动不已。”

安徒生在1831年5月中旬离开哥本哈根,在汉堡,由于饱受牙痛之苦,促使安徒生在日记里写道,一个人的神经就如同是一部好钢琴的琴键,气压可以在上面弹奏:“天气的作用对我的牙齿便是这样,先是舒缓而悠长,而后不断攀高,随着天气的变化,我便可欣赏到痛苦所带来的一切旋律。”但是一看到哈尔茨山美丽的景­色­,一切疼痛便无影无踪了。安徒生平生第一次登上高峰,漫步云间。于是,这个年轻人对大自然的印象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正如他在后来游记的序言中所言:“我站在山巅,一个新的世界向我敞开。”他在高山上的浪漫朝圣持续了5个星期,在这里,安徒生看到了位于“撒克逊瑞士”巴斯台附近著名的石林。安徒生在1931年6月7日的日记中写道:“粗犷的群山峡谷笔直地伫立在那里,山上覆盖郁郁葱葱的黑杉,一切都笼罩在奇形怪状的灰蓝­色­薄雾中……仿佛是一幅­精­美的油画。”歌德曾经在巴斯台的峭壁森林中尽情游荡,而在19世纪初,菲利普-奥托?戎格、约翰-克里斯蒂安?达尔、卡斯珀-戴维?弗雷德里克等画家也曾经带着画箱和画架,来到这里寻山探野。他们无不遵循着弗雷德里克的信条:“画家不仅应该描绘出他眼前的东西,还要描绘出这些东西的内在美。”

这正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现在的艺术观和自然观。在安徒生于旅途中写下的书信和日记,以及他在结束旅行后3个月发表的旅行小说《影子》,最核心的内容是他在德累斯顿与路德维格?蒂克的会面。同样重要的内容还包括他亲眼欣赏到拉斐尔的名画———《西斯廷圣母》。这幅画挂在位于德累斯顿中部的茨温格尔宫内的走廊,这里靠近国家歌剧院和易北河畔的贝鲁高地,傍晚,人们漫步在易北河畔,或是驾着轻舟在河中荡漾。但真正的Gao潮无疑是在茨温格尔宫内的走廊里,在这里,安徒生亲眼目睹画中神秘而美丽的圣母玛利亚,这张美丽的脸庞对于他来说,有着“孩童般纯洁的神圣”,在18世纪90年代后期,很多最著名的德国浪漫作家,包括史莱格、蒂克、克莱斯和霍夫曼都曾来到这个走廊顶礼膜拜。在安徒生第一次来德累斯顿的时候,有一天,他曾经长久地站在拉斐尔的作品前,他在后来的日记中写道,人们真正应该崇拜和膜拜的,并非是画在帆布上的油画,而是“我们用­肉­眼所看到的躯体所放­射­出的­精­神”。

剧作家和大学教师(3)

对于安徒生在1831年夏天这次短暂和匆忙的旅行来说,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见到歌德,18世纪20年代,安徒生一直在热衷于培养歌德那种狂飙运动式的写作风格。但是,他后来却放弃了歌德的创作风格,突然对霍夫曼和海涅等更年轻、更硬朗的德国浪漫主义作家产生浓厚的兴趣。由于安徒生无法亲自拜见这位大师本人,于是,路德维格?蒂克便成了最好的替补,其原因在于,在德国,许多人认为路德维格?蒂克是“浪漫主义之王”。在80岁的路德维格?蒂克身后,是一个博学而多变的文学生涯,他的作品涉及小说、短篇故事、戏剧以及包括《仙女》故事在内的“民间故事集”,安徒生经常提到《仙女》,使这个故事更是名声远扬。这位德国作家熟知北欧文化。路德维格?蒂克是霍尔堡的忠实读者,也是英吉曼的密友,英吉曼曾经写信给安徒生,向他介绍了路德维格?蒂克。对于安徒生来说,他和路德维格?蒂克的见面,就像数十年前亚当?奥伦施拉格与歌德的会面一样,同样撞击出刺眼的光芒,给他带来了无限的灵感———尤其是在安徒生回到家乡开始创作《影子》之后更是如此。大约在1830年左右,奥伦施拉格和歌德的聚会曾经一度成为丹麦最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与此同时,奥伦施拉格的回忆录也在德国和丹麦两地出版。

当你在阅读《影子》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印象:伟大的路德维格?蒂克———一位“浪漫主义诗歌流派的大师,在年龄、声望以及被国人爱戴的程度上最有资格与歌德相提并论的作家”,安徒生在他的游记中是这样写的———已经非常熟悉年轻的安徒生和他的作品。两个人在1831年6月5日的相遇肯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场景:一边是年轻、高大、消瘦、­操­着一口蹩脚德语的丹麦人,站在另一边的则是一个年迈、肥胖、略懂一点丹麦语、由于风湿病的缘故而导致肩膀一高一低的德国人。长期风湿病的折磨,让蒂克看起来面­色­苍白,略带病容,但他却是一个温文尔雅、友善温和的人。而最令安徒生感到吃惊的是这位大师已经阅读了自己的《徒步之旅》。在《影子》的第10章里,安徒生谈到了他与蒂克相遇的情景,他送给蒂克一些书籍,其中包括自己的最新诗集———《幻想与随笔》。“我把书和英吉曼的信交给他,他握着我的手,问是否我就是写《徒步之旅》的作家,当我肯定地答复他之后,他说了一些恭维的话,并热情地欢迎我来到德国,之后,他又问到了英吉曼,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作家。”

他帽上的羽毛是多么漂亮啊!听起来似乎安徒生已经被路德维格?蒂克这样的国外大作家所熟知。但实际情况则是,早在1年半之前,也就是1829年2月1日,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曾经送给路德维格?蒂克一本《徒步之旅》,还有一封推荐信,信中讲述了年轻丹麦作家的浪漫生活旅程,虽然略显赘述,但内容却极为­精­炼。这封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尽管我还没有机会亲自拜访您,成为您的私交,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希望能把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奉献给您……也许您对我还一无所知,因此,我在这里简单地介绍一下我自己的情况,尽管和您相比我还年轻,但我的经历并不算单调……现在,我的学校生涯已经结束了。我在1828年10月毕业,并在元旦发表了我的Chu女作《阿迈厄岛徒步之旅》。人们对这本书的关注显然超过了我的预期。1个月之后,我就得考虑再版的问题,因为第一版很快要销售一空了。”

这显然是安徒生煞费苦心经营的计划,后来证明,这种方法的确非常奏效,以至于后来他又把这个办法用到其它国外艺术家的身上,从而博得他们对其作品和生活的赏识。在他的信笺、游记和自传中,安徒生常常让读者感到,似乎那些19世纪30年代的国外名人完全是自发地认识和了解他的作品。但是在19世纪40年代安徒生真正成名之前,这种情况还不常见。例如在1838年,安徒生收到瑞典浪漫主义作家阿特博姆的一封信,读过信之后,他立即坐下来,写信给自己的朋友亨丽埃特?汉克:“昨天,我收到了一封让我非常开心的信,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也从没有和我说过话的人,但是他告诉我,他非常喜欢我,可以说我们是心心相印,是永久的朋友,这封信的作者就是乌普萨拉的阿特博姆。”

这当然只是安徒生的一厢情愿。在上面提到的这封来自阿特博姆的信,实际情况则是,1837年,安徒生听到这位瑞典浪漫主义作家也曾读过自己的小说《即兴诗人》,于是,他直接把自己的作品《阿格尼特和小人鱼》送给这位瑞典作家,同时他还送上了一份自己的个人情况简介,他希望这位著名浪漫主义大师能接受自己的礼物,并对年轻的丹麦作家做出评价。而在1838年,阿特博姆就是这样做的。在那个困难的时期里,面对国内批评家如同潮水一般的斥责,能获得国外作家的赞赏对于安徒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从写给亨丽埃特?汉克的信中可以看出,他马上把这件事写进了自己的旅行轶事,以此来表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这个名字在国外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欢迎。至于1829年与路德维格?蒂克的联系以及随后几年主动把作品送给国外作家,安徒生所采用的手法无不如出一辙。

剧作家和大学教师(4)

1830年夏天,亨丽埃特?伍尔夫打算去德累斯顿旅行,于是,安徒生把自己的作品《诗集》连同一封写给蒂克的信送给她。他在信中还提到了爱德华?科林非常愿意帮助他,此后,亨丽埃特?伍尔夫还在得累斯顿的时候,爱德华?科林亲自写信给她,向亨丽埃特打听情况,对方一再肯定,路德维格?蒂克不但收下了那本书,而且已经读过了!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我们有十足的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在1831年6月5日,当安徒生和挪威画家达尔出现在家里举办的“读书之夜”沙龙时,路德维格?蒂克会如此的友好,而且似乎有着充分的准备。所有出席嘉宾都将有机会倾听这位德国作家亲自朗读他所翻译的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对于其中的新面孔———比如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朗读开始之前,蒂克首先要把他们介绍给在座的其它客人。蒂克事先已经给安徒生做了安排,这样,在朗读的过程中,安徒生可以配合蒂克的表演。路德维格?蒂克曾经梦想成为一名演员,但是他几乎从来没有接近过舞台,19世纪20年代在德累斯顿皇家剧院担任戏剧编辑的那段时间,也许是他距离这个梦想最近的时候了。现在,他只能在自己的客厅演绎整个剧目。朗读的内容都是他亲自翻译的,其中包括沙弗克利斯、亚里士多芬尼、卡尔德龙和莎士比亚等人的作品。蒂克从未想过利用这些人的名望来展示自己的个人才华,但安徒生却在1831年6月的这天晚上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蒂克在朗诵时演绎了很多不同的角­色­,他让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特殊的声音和­性­格。安徒生被完全陶醉了,“完全忘掉了作者是在表演,仿佛眼前就是鲜活的戏中人”,后来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所有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安徒生的记忆里,后来又成为其日记和游记中的题材。

在《影子》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1831年旅行的Gao潮是在德累斯顿与路德维格?蒂克的相遇。6月10日,安徒生离开坐落在易北河畔的这座城市,在这个神圣而充满魔幻力量的时刻,安徒生凭借着自己的礼物和“神来之吻”———这就是安徒生后来在《我的童话人生》中提到的蒂克送给他的拥抱和信笺———踏入了德国浪漫主义的大家庭,并成为其中的一员。蒂克的确说过:

“尽管你身在遥远的地方,但却总能给我以新的思想。沿着诗歌的大道,满怀希望、无比乐观地走下去,因为你已经在这条路上勇敢地前行,你已经在这条路上看到了美好的前程。即便有太多无聊的指责让你感到烦恼,但绝对不要失去勇气,随它去吧!请代我问候亲爱的英吉曼以及所有丹麦的朋友,我希望有一天———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在德国重新看到一个健康、活泼的你,一个更富有思想的你。你的挚友,路德维格?蒂克。”

《影子》,里伯格?沃伊格特

《影子》的背景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第一次国外之旅,在这个浪漫的舞台上,他和一个女­性­不太愉快的恋爱关系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一个地位。我们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姓名,但她对安徒生被册封为浪漫主义作家的名声却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爱情故事让这本游记陷入了忧伤的暗流,尽管作者时常回忆起这段往事,尽管他在大自然中和文化之旅中总会依稀看到它的影子,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却是作家在旅行中试图忘却的一切忧伤和痛苦。但此后的一切似乎都验证出,正是这种渴望之情让安徒生创作出无数杰作。就在我们伴随著作家的游记登上开往德国的轮船时,这段痛苦的爱情故事如同汹涌的巨浪回荡在轮船的每一个角落:

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

我与我心爱的少女偎依在颠簸的小船里,

多么令人陶醉的渴望!

她把手放在我的胸膛,

我伸出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她的吻如同一团烈火,

让我的­唇­和脸颊炽热无比;

小船在风中起伏颠簸;

她用嘴­唇­和眼神抚摸着我的手,

她让我感到无比的自信。

我们分开了———我看到她痛苦的眼泪。

只有摇摆的小船陪伴着我

———只有上帝才知道,她是否真的已经忘掉这一切?

那将是多么的可怕!

在这些散文诗中,那个女人的原型是里伯格?沃伊格特。在1832年完成的《自传》中,安徒生记录了他在1830年8月和这个女人在法堡初次见面的情形,在他的描绘中,整个事件似乎发生在很多年之前:“当时我只有25岁,还从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那个时候,我觉得即使自己也还有很多需要我去认识的,因此,我对其他任何人几乎都没有什么想法,更不用说有什么真正的激|情了。”

剧作家和大学教师(5)

里伯格是菲英岛上一个富有的店主兼商人———劳里茨?彼得?沃伊格特的女儿,安徒生在信中把他称为“岛上最富有的男人”。安徒生在夏季之旅中曾经来到这个岛上,而且在哥本哈根读书的时候,他还与里伯格?沃伊格特的哥哥克里斯蒂安是同学,这使得年轻的作家有机会拜访这个家庭。尽管安徒生后来曾经用一首小诗《两只棕­色­的眼睛》,来赞美她天使一般的美貌,可在其它人的眼中,里伯格?沃伊格特却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漂亮。事实上,她是一个­性­格外向、颇有女­性­魅力的女人。真正让安徒生倾心的,正是里伯格­性­格中的乐观、勇敢和善良。1831年1月,在写给英吉曼的一封信中,安徒生称赞她是“一个诙谐、机智而又天真的小家伙”。

正是在这几年里,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成为海涅诗歌的忠实读者。在《我的童话人生》中,安徒生以这样的语言表达了他和朋友奥拉?莱曼对海涅的钦佩之情:“我渐渐地熟悉了这个诗人,他唱出了我的心声,他走进我的灵魂,抓住了那根最具有震撼力的心弦。”在安徒生当时的作品里,我们都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揭示出海涅的文学风格正在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他的血脉之中。海涅于1831年创作的诗歌———《一个年轻人爱上了一个女孩》,其中的3首诗都全部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安徒生的歌舞剧《船》中,剧中的男主角问他的心上人是否喜欢海涅的诗。然后,他开始背诵这首诗。诗中,一个年轻人爱上了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却爱上了另外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于是,这个女孩出于报复的心理,嫁给了曾经陪伴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份没有回报的爱让年轻人感到无比的痛苦;因为他所爱的人根本就没有爱过他。最后,海因里希?海涅哀叹道:“这也许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但它却永远年轻,永远不缺少生命力,/任何人都需要忍受,/他的心将会支离破碎。”

从基本上看,这首诗包含了当安徒生在《影子》里描述其初恋时所采用的浪漫笔调,这也说明了安徒生为什么要在游记中的第4章里不断重复这样一段话:“这也许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但它却永远年轻,永远不缺少生命力。”通过这种方式,安徒生强调了他在作品中所追随的浪漫主题,而这一主题恰恰是海涅所推崇的。

在1831年的春天,里伯格?沃伊格特嫁给了“陪伴她的第一个人”———雅克布?博夫林,一个森林学大学生。在安徒生于1830年8月来法堡之前,她已经和雅克布?博夫林订婚了。但这也正是里伯格在作者的眼中如此迷人的原因所在。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于是,她便成为安徒生浪漫的记忆里最完美的女人。安徒生并不打算破坏里伯格的婚礼计划,相反,他却白日梦般地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并在1830年10月,收回了写给里伯格?沃伊格特的信笺,事实上,这封口是心非的信并不是他的心里话,而收回这封信也只不过是为了献殷勤而已。信的内容完全与他所声称的爱恋相悖,确切地说,他根本不是求婚,而是像这封信所写的那样,对他与里伯格之间的关系提出了警告。这封“求婚信”也向我们展示出,安徒生是如何通过把这首描写恋爱之中年轻人的诗歌灌输到海因里希?海涅所创造的动人场景当中,从而把现实融入到诗中:

“如果你真心爱着另一个人,那么请宽恕我!宽恕我曾经的鲁莽,你一定会把我的唐突当成专横。真心地祝愿你们快乐!忘掉那个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但却一直想忘掉你的人。”

3个月后,安徒生写了一封告别信,在信中,他成为海涅笔下被抛弃拒绝的年轻人:“我永远也不会再快乐,永远也不会!请忘记我!不要再让我回心转意!你一定会快乐,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祝你生活幸福!也许我会最后一次收到你的信———以后永远也不会了!不要为我感到悲哀,里伯格!上帝是善良而仁慈的!祝你生活幸福!永远幸福!”

在结束了这场恋情———或者是我们随便怎么去称呼这种事情,虽然加起来也仅仅是十几个小时的3次相见和屈指可数的几封信,但它同样也是一首热情奔放、让人热血沸腾的诗篇,安徒生依然保持着纯真爱人的形象。事实证明,这也是他一生中爱情舞台上的主要角­色­。也正是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角­色­中,安徒生­精­心地培育着与他人之间的爱,从友人到亲人,无一例外,正如我们在《影子》中所看到的那样。书中前几首诗中的一首便如此,情到深处便自然会以“吻”来升华。诗的注解表明,只有一个已婚男人才知道那种被称为“吻”的亲密和温柔,而在另一方面,诗人却只能用自己的语言去描述它。通读《影子》,我们可以看到所有有关男女爱恋的经典场景,虽然近乎一成不变,但却依然优美抒情、感人肺腑。整个游记中洋洋洒洒地穿Сhā了20多首诗,字里行间都会让我们如同站在远处,蒙蒙眬眬地望著作家与里伯格于1830年8月在法堡的那次相遇。随着情节的进展,1830年10月,里伯格?沃伊格特在哥本哈根与安徒生相见,爱情之花终于绽放,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支爱情的火焰,而最后则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分手。于是,唯一保留下来的,便是存放在记忆和梦想中的甜蜜的痛苦,这些痛苦诱发著作家去创作更多、更富有情感的诗篇。正如这位旅行家在离开法堡后创作的第一首诗中所谈到的,对于他来说,这段距离不过是从悲伤到歌曲而已:“我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唉,要是我能忘记那花朵该多好!/我无比伤心,但我的歌声却比以往更加嘹亮……”

剧作家和大学教师(6)

在《影子》中,安徒生对于这段悲伤的爱情故事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明显的拓展或修改。尽管他本没有打算沿着这条老路去修补那段感情的裂痕,但是这些裂痕却让小说产生了无限的效果。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象征和景象,以更具外向­性­和感染力、而不是沈浸在热情和痛苦中的形式,有规律地反复穿Сhā在小说中间。

他对里伯格?沃伊格特的爱必然是没有结果的,但也并非如他向其它人所描述的那样痛苦。一个因爱而受伤的人根本不可能写下这样的诗句:“爱,深深的爱,如此执着的爱,在这样一个如此平凡的动词里到底能隐藏着多少难以忘怀的记忆呢?”随着情节的延伸,诗人实际上是在炫耀他那所谓时髦的痴情,文章也因此而显现出一种与海涅和时代思潮相互一致的基调和主题:“我终于找到了我心爱的人。/我感到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正在燃烧/只为她一个人。/她也爱着我———她的爱是纯真的,/于是———我们只能分手,仍然是两个人,两个永远无法结合的人。”

在另一首受海涅影响而创作的诗中,安徒生同样也表达了他希望能用诗去决断这种个人痛苦和悲伤的意愿,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诗人,才能造就出能够创作更多梦想和诗歌的伤感氛围。例如,安徒生在1830年创作的一首诗便是这样的。这首自嘲式的诗名为《献给我的女读者》。实际上,这首诗是在安徒生遇到里伯格?沃伊格特之前数月创作的一个“私人广告”(“寻乐子”)。尽管诗中散发出明显的讽刺意味,但它也恰如其分地告诉我们,它正是这个急­性­子的诗人一直在寻找,并且很快即将在菲英岛南部找到的东西:

我正在失去某种东西———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它的名字?

尽管它并非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正在失去的,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

哦,我亲爱的上帝!他们将嘲笑我!

难道我永远也不敢去爱一个人吗?难道我永远也不敢去渴望爱吗?

什么?我还年轻?

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只是不想去冒犯另一个纯洁的心灵,

不,我要去爱,那正是我想得到的东西。

每一个诗人,不管他有多么的年轻,

如果他有一个心爱的人———那一定会无比美妙!

但有人却在痛苦,他在叹息,他在呻吟,

哦,我一定要加入爱的行列!而且是马上。

但我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心上人。

于是,我也许可以放弃我心中的渴望;

上帝知道,我会为我的诗而憔悴,

但仁慈的上帝啊,这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

不,我一定要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一个心上人,那样,我的心便会宁静;

一个小女孩,仅仅是一个小姑娘,

对于她来说,我已经长得够高了!

哦,来吧!让我抛掉没有甜蜜的希望;

因为爱会让所有的人找到幸福。

但是你必须赞美我所有的诗,

一旦你忘记这些,我便将离你而去。

在寻找“一个心上人”的背后,也夹杂著作家无数的思绪和感受。毫无疑问的是,对于诗中的男子,尤其是一个深处中产阶级社会意识的男子来说,他早已经厌倦人们再把他看成是一个孩子。此时的安徒生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却依然天真无比。他应该看到,自己身边的同辈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订婚、结婚,过着幸福的家庭生活。他在这方面的个人问题的确非常明显。没有吸引人的外表是一个方面,但25岁的安徒生仍然不能像正常年轻人那样,用亚当夏娃年代就一直采用的方法去接近异­性­,这恐怕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男女之间的Xing爱似乎在安徒生的天­性­中荡然无存,在写给英吉曼、爱德华?科林、赛恩?拉索的信中,从他介绍里伯格?沃伊格特的言辞中便可以看出这一点。安徒生曾经不止一次地介绍这位来自法堡的“心上人”,但是在他的诗词或是散文中,里伯格都不是作为一个在身体上成熟的女人而出现的,而是被描写成一个纯洁的天使或者一个孩子。在­性­方面成熟的女人对于安徒生来说不仅是异类,而且会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有时候,只要一谈到,甚至是想到妓汝,就会让他感到恶心和卑鄙。在1832年的自传中,安徒生谈到了与同龄的朋友卡尔?巴格尔和弗里茨?珀蒂之间的讨论,安徒生说,他认为年轻人在这方面的行为是可以原谅的,然后又补充道:“但另一方面,我一直蔑视那种轻浮的女­性­,以至于我依然一尘不染,依然如此的天真。”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自传:1805~1831》是作者第一部自成一体的大手笔自传体著作,作家介绍了自己以及“即使是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性­格”,他把这本书送给了那些对自己越来越感到无法认识的亲朋好友。但是在1832年的时候,这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实际上也只包括科林一家。在安徒生的第一本回忆录中,他竟然令人不可思议地第一次向外人公开了自己和异­性­之间不正常的关系。如果这本自传果真像作者所说的那样,作为一种求爱的方式专门写给只有十###岁的路易丝?科林,那么下面这段关于求婚者在少年时代同女­性­之间关系的文字对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值得让人愉悦的读物。这是发自一个男人内心的话语,这个男人在内心里深深地意识到,一旦爱上这个女人,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哪怕是一对男女以正常婚姻那样的方式彼此爱慕也依然如此:

剧作家和大学教师(7)

“我只喜欢和小女孩在一起;我至今仍然记得一个8岁的漂亮小女孩吻的情形,她对我说,要做我的心上人。我非常开心,所以总是愿意让她亲我,尽管我从未主动吻过她,除了这个小女孩之外,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个女­性­吻过我。一般情况下,我对年纪超过12岁的女孩总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反感,和她们在一起,我真的会发抖。我甚至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我讨厌接触的所有东西———‘变态’。”

安徒生的修女法则(1)

19世纪30年代初期,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诗歌之外偏爱的女人,首先、而且主要是那些对­性­生活鄙夷不屑的女­性­,或是那些因为年龄、社会地位或是在身体上有缺陷而不得不把­性­生活抛在一旁的女人。对于安徒生来说,她们就是他的“妈妈姨婶”和“姐姐妹妹”,比如前面曾经提到的赛恩?拉索、亨丽埃特?汉克和她的母亲、脾气暴躁的伍尔夫夫人。在安徒生一生中,还有许多其它这样的“纸上姐妹”,比如杰特?科林、玛蒂尔德?奥斯特、塞里斯夫人、梅尔其奥尔夫人、克拉拉?海因克、斯凯夫尼亚斯夫人、米米?霍尔斯顿和乔娜?斯丹普等等。1831年在德累斯顿画廊,安徒生曾经站在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前顶礼膜拜,而在“纸上姐妹”中,很多人都和这位圣母在­精­神和气质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她们同样都表现出一种超越于­性­别和­肉­体的安详,以及一种清幽高雅的镇定。而这些母亲姐妹般的女­性­在某种意义上同样也像神一样无法靠近,因为她们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太大,或者是已经结婚,或者像他最敬重的亨丽埃特?汉克、亨丽埃特?伍尔夫和德国人克拉拉?海因克那样———她们不是驼背,就是个子太矮。

安徒生几乎从未放弃过“姐妹”这个词,对于安徒生来说,它有着双重的含义。一方面,当他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马上就可以把自己标榜为“兄弟”,让“兄弟”的名义把自己放进一个原本毫不相­干­的家庭里。另一方面,利用这个尊称———“姐妹”,安徒生突出了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关系。正如神话故事《大柳树下》所言,诚实而坚贞不渝的努德即将离开天堂进入尘世,在临别的那一刻,容貌可爱但­肉­体纯洁的约翰尼向自己青梅竹马的爱人求婚:“不要让你和我再痛苦下去了,努德!我们永远是最好的兄妹,我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但仅此而已!”

显然,安徒生给自己修建了一个牢固而清晰的界限,“姐妹”这个词也形成了安徒生的修女规则,也成为他一生中最强大的保护神,让他免受诱惑,永葆纯真。而女人也恰恰是因为他的纯真而喜欢他。正如夏洛特?布农维尔在回忆录中含蓄的看法,绝对不是因为他的男人味或是外表上的英俊。而德国钢琴演奏家克拉拉?舒曼也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个丹麦童话故事作家是一个人“所能想象到的最丑陋的男人”!但是对于女人而言,无论年轻还是年长,也不管安徒生走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却都愿意围绕在他的身边。他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即使是其它男人不经意地也会受到这种吸引力的诱惑。比如在一次皇家宴会中,一向讨女人喜欢的丹麦国王腓特烈七世突然发现,自己的伯爵夫人丹娜竟然没有在身边,而是加入到安徒生的偶像人群中。于是,国王挤进人群质问安徒生,宴会上的其它男人和他相比,到底缺少什么。安徒生的回答非常和气,但结尾却是一句充满阳刚之气的嘲讽,尽管这肯定不是作家故意而为的:“陛下,那一定是某种内在的气质!”“什么?我不懂!”国王打量著作家消瘦的身体大声说。“我永远都不会相信存在这种东西。在他的身上,我也根本看不到有什么特殊之处!”

通过母亲与儿子、姐妹和兄弟这样的关系,安徒生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把那些年轻而又有魅力的女­性­置于某种神圣的位置,并通过这种方式回避了她们的­性­欲。这个现象在后来的作品———比如1866年的《守门人的儿子》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守门人的儿子》讲述了将军迷人的女儿埃米莉:“她是那么的迷人……如此的飘逸,又是如此的娇­嫩­!如果把她画在画上,那只能是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里伯格?沃伊格特,以及乔纳斯?科林的女儿、我们就要谈到的路易丝,就是安徒生成|人生活中最早的肥皂泡。这两个年轻而­性­欲旺盛的女人被安徒生巧妙地转化为自己的“妹妹”,并且接受了他的修女规则,并就此摆脱了一切同这位“安徒生哥哥”可能发生的“危险”的­性­关系。

和《守门人的儿子》中参加化装舞会的将军女儿一样,里伯格?沃伊格特和路易丝的女­性­身躯都稀里胡涂地淹没在安徒生为她们勾勒的迷雾当中,在作家的心目中,她们的形体就如同天使一般,安徒生是这样形容她们的:“薄纱缎带中的,是她那颗善良的心灵。她像飘浮在风中的天鹅,轻盈地落在地上,其实,她并不需要翅膀,她所拥有的翅膀,仅仅是她心灵的流露。”

他对里伯格?沃伊格特的爱突然开始变得如痴如醉,1831年1月出版的诗集《幻想与随笔》谈到了这件事。他马上把这本诗集送给了英吉曼夫­妇­,这对夫­妇­注意到一些诗中的语调极为悲伤,于是立即做出了回复。英吉曼夫­妇­希望能让这位年轻朋友倾诉心中的痛楚,从而接触内心的悲哀。这正是安徒生所需要的,也是他所期待的。1831年1月18日,安徒生把写好的明信片塞进信封,寄给远在索罗的朋友们:

安徒生的修女法则(2)

“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对我来说,都有了更深刻的意义。我所处的位置,一直可以让我看到万事万物的最深处,但我却因此而意识到,我永远也不会快乐!我不会向你们隐瞒什么事情,你们能感觉到这一点,你们能感受到我心中的一切痛楚!不,我的诗并不是幻想,诗的最深处隐藏着最真实的东西;啊,正因为它如此痛苦,因而它不再像我们所期待的现实。我所有的思想和灵魂都依附于一个生命,一个诙谐、机智而又幼稚的生命,在我的一生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之相媲美。另一方面,她也爱着我,但是,天哪,一听到这些居然是如此的可怕,我能感觉到!她订婚了,而且在下个月就要出嫁了。”

安徒生继续解释说,那是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而且里伯格和她的未婚夫从小便是青梅竹马,而她现在的责任就是维护自己的忠贞和这个婚姻,“哦,我亲爱的英吉曼!我真的希望我已经死去了!”远在索罗的作家朋友立刻给他回了一封信。安徒生的遭遇让他也产生了一种炽热而浪漫的情感,他在信中简短地写下了一段有关“审判之痛苦”的语句,这段话又让一个本不缺少浪漫的经历达到了一个新的Gao潮:

“因此,我的建议是不要忘记和驱散那些无法忘记和不应忘记的事情。相反,把这些让你悲伤的感情在心中保留一段时期,珍惜这种感情,它所赋予的财富肯定要多于你所失去的东西,因为这种情感会你让洞悉只有少数人才能认识到的境界……如果你能把这段感情升华到更伟大、更永恒的思想境界,那么你就可以让自己摆脱痛苦的枷锁,用理­性­去战胜情感。”

在现实中,比安徒生大16岁的英吉曼建议安徒生,用自己的想象和创作,把失去里伯格?沃伊格特的痛苦化为财富。1831年4月,英吉曼在信中再次给安徒生提出建议,此时的安徒生在朋友眼里已经不那么抑郁寡欢、灰心丧气了。现在,在被英吉曼称为“自我解放大爆炸”方法的帮助下,安徒生似乎已经通过写作走出了失败的­阴­影,驱散了晦暗沈沦的心境。英吉曼指出,如果一个人能有“坚强的意志,顺应天命的思维和一个美丽、高贵而又现实的目标”,他就可以得到一切。而让英吉曼感到无比兴奋的是,他终于看到安徒生和里伯格?沃伊格特之间的恋情有了结果。

在英吉曼和其它人的催促下,安徒生开始培养自己如何去爱一个人和拒绝一个人,用这种方式去感受自己的内心世界,用写作把分别的痛苦变成一种欢乐。这种类似于自虐的方式对于安徒生来说并不陌生。在1831年1月份出版的《幻想与随笔》中,他在第一页就谈道,“我热爱着心中的这种渴望。”在一首摘自1846年的歌舞剧《小科尔斯顿》的小诗《年轻人的爱情》中,安徒生着重强调了渴望与失去给自己带来的甜蜜:“在爱情的海洋里,永远没有最痛苦的悲伤,/苦难和渴望意味着什么!/对于年轻人,那是无比的快乐,/但真正的快乐是拥抱自己那年轻的新娘。”

亲爱的路易丝小姐

在下一章我们将会看到,安徒生的德国之旅还有其它一些目标。安徒生带在身上的另一张照片是远在哥本哈根家乡的一个年轻人,他一直拒绝以一种更亲密的方式和他交谈。他的名字就是爱德华?科林,也就是路易丝?科林的长兄,而路易丝?科林与安徒生的关系则不同寻常,他们在1832年到1836年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其间自然也夹杂着情感的交流。科林一家则对这样的往来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因为他们对狂想家似的安徒生一直心有余悸。在写给只有18岁的路易丝的信中,安徒生到底希望得到什么东西呢?

从表面上看,在1832年到1833年期间,这些感人肺腑的信也许是安徒生试图让自己成为“路易丝小姐”的未来丈夫人选。一旦成为她的丈夫,他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时至今日,安徒生的信笺也只剩下了一半,因为路易丝并没有像处理私人信笺那样全部烧掉这些信。如果我们认真剖析这些信笺的话,就可以发现,在安徒生的表面行为后面,还隐藏着其它重要的动机。比如说,他迫切地需要在妹妹、哥哥和作家这三者之间建立起一种亲密的三角关系。就像安徒生在沃伊格特家为自己建立起来的关系那样,在这个家庭里,首先是里伯格成为他追逐的目的,然后是她的哥哥克里斯蒂安。1831年5月,安徒生曾经写过一封信,当时他和里伯格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正在去往南方的路上,他在信中是这样描述克里斯蒂安?沃伊格特的:“和其它任何人相比,这个人是最让我倾心的……似乎他用魔法迷惑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一方面,安徒生在游记中把失意的爱情予以戏剧化,从而让读者相信,在他的内心里,除了那个曾经拒绝了自己的丹麦女孩之外,他从来没有思念过任何其它人;另一方面,在离开家乡仅仅10天之后,也就是5月26日,安徒生就在日记中写道:“我的思绪总是盘旋在里伯格、克里斯蒂安、爱德华和拉索夫人的身边,太奇怪了———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如此可爱的人!”

安徒生的修女法则(3)

尽管有如此之多的故事,但里伯格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提高;很明显,许多其它的目标和追求已经出现在安徒生的脑海之中。早在5个月之前,也就是他的爱情正处在巅峰的时候,安徒生就曾经写信告诉英吉曼,只有一件事让他感到惬意:“我终于赢得了她的哥哥,他知道所有事情,了解我们的感受,和我们一起同甘共苦,他是那么地喜欢我们两个人。”当时,安徒生和里伯格哥哥的关系也开始逐渐生温,他还专门在长诗《生活就是一场梦》中写了一首标题为《致我的朋友》的诗,并把该长诗作为1831年1月出版的《幻想与随笔》的结尾。安徒生在诗中回忆起生命中的初恋,为失去心爱的女人而悲叹,但最重要的部分在于,他通过自述的方式请求里伯格的哥哥能在痛苦和期待中相信自己:

你睁眼凝视,你那颗孩子般纯洁的心灵,

她———我们的妹妹,把你我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现在,她死了———我看到你沉默的痛苦,

你的吻抚慰着我

哦,哥哥,生活就像最美丽的肥皂泡突然破裂,

哦,我永远也不会失去你那坚定不移的友谊!

从1832年到1833年,这种由一个妹妹、一个哥哥和一个叫安徒生的作家所构成的关系多次出现在写给路易丝?科林的信中,此时的里伯格已经成为过去,而安徒生,作为一个男人和作家,仍然不得不做出人生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选择。正如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那样,第一眼看去,这些写给路易丝的信似乎只是略加掩饰的求爱信,在科林家四堵墙壁的中间摸索着,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随着一封接着一封的信,安徒生也慢慢地走近这个家,在这个大家庭里越来越多地找到了所谓属于自己的位置,但表面上似乎只是在博得这个年轻女孩的信任和同情,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但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越来越多的东西。安徒生在信中经常会提到自己的­性­格和痛苦的孤独,而在这些貌似隐私的信息之下,作者却正在­精­心地编制着一张巨大的网,他想网罗的不仅仅是年轻的路易丝,还有她的哥哥、父亲乃至这个家庭的其它成员。

1832年秋天的安徒生正处在事业和爱情的十字路口,如果我们认真剖析安徒生写给路易丝的每一封信,就可以发现,激起他想方设法引起这个年轻女孩对自己发生兴趣的另一个目的,是他要借此与爱德华建立起更加亲密的关系。同时,她也许会在父亲面前替安徒生说几句好话,从文学发展的角度上说,她的父亲可以说是掌握着这个国家财政的钥匙,而这把钥匙对于安徒生的一次国外之旅则是不可或缺的。此外,他还认为,如果路易丝小姐对他的同情最终能产生柏拉图式爱情的结晶,同样有助于他的文学创作,这对于安徒生来说绝对是求之不得的。

经历了1832年的菲英岛和日德兰半岛的夏季之旅后,安徒生热情高涨地投入到《自传》的创作当中,秋天,在匆忙写完结尾之后,便马上把书稿送给路易丝阅读,作家在结尾中引用了英吉曼的几封信。此外,作家也没有像他所承诺的那样,对他在1832年夏天和一个叫路德维格?穆勒的人之间热情四­射­的情感关系,进行更多的赘述。出于众多原因,在1833年4月去罗马之前,安徒生似乎从未想过要写完这本书。

通过“慈父般的心一直在为我而跳动”这句卷首语,我们可以看出,安徒生的《自传》是他为融入一个富庶而又有着不可忽视地位的大家庭而做出的最后恳求。当安徒生在1833年离开丹麦的时候,这本书就收藏在科林家的房子里,作者甚至还留下了遗嘱:如果他应该在这个通往伟大世界的路上死去的话,他的记忆将在死后出版。

在此之前,安徒生已经扩大了同科林一家的通信往来。以前,乔纳斯?科林和他的儿子———爱德华是安徒生书信唯一的收信人,而到了现在,路易丝也加入到这个行列,她开始收到越来越多热情洋溢的信笺,在这些信中,安徒生请求她能让自己和她的“­精­神世界”独处。同时,安徒生还把自己的诗装在信中,并对她所给予自己的诚恳和她那“妹妹般真挚的情感”表示感谢:

“你不可能知道它是如何让我的生活充满灿烂的阳光。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陌生人和孤独的人是多么的困难。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内,那种感觉便会变得无比的强烈,让我身陷痛苦而不能自拔。不妨设想一下,失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那种损失和折磨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我猜想,这也许就是我如此喜欢爱德华的原因,这种喜爱同样也是你所无法想象的,尽管他经常会让我感到难过。然而,自从我从乡下来到这个家之后,他一直对我很好;真是一个好人啊,要是他能一直对我那样,那该多好啊。你不为我说几句话吗?这样可以让他更喜欢我。说句心里话,我是一个对爱非常敏感的人;哪怕是一张­阴­暗的面孔,都会让我长时间地坐卧不安。但是我也在猜想,你是不是会觉得这是一封奇怪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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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的修女法则(4)

是的,这些出自安徒生之手的信的确很奇怪。各种各样毫不相­干­的情感和需求蠢蠢欲动,而背后却隐藏着太多的目的和企图。至于这些信笺所表现出来的诗歌­色­彩和亲密,安徒生在1832年9月21日写给路易丝的信中解释说:“对于我来说,我的整个生命似乎就是去创作诗,现在,你自然也成为其中的角­色­了;但不要对此生气。既然我把爱德华看作自己的哥哥,所以你理所应当地成为我们的妹妹。”

路易丝是乔纳斯?科林两个女儿中的二女儿,也是最漂亮的一个,既文雅又讨人喜欢。对于家人来说,她一直被认为是正直的典范;对于朋友而言,她则是一个善良而忠诚的人。安徒生在自己的小说———《即兴诗人》中,为她描绘了一幅美丽的肖像,在这部小说中,安徒生把路易丝描写为女修道院的院长,“这座修道院中友好的天使”,她真诚地希望为其它人对主人公安东尼奥(暗指安徒生本人)所犯下的罪过请求他的宽恕。正如她对安东尼奥所说的那样,他的许多老师都用自己的方式对待他,而且都认为自己的方法是正确的。安东尼奥为她的理解和大度而感激不已,于是他说,她那“妹妹般的灵魂”给他以自信,而且让自己全心全意地依附于她,依赖着她。在他创作这部小说的3年之前,也就是在1832年,安徒生在信中写道,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关系。安徒生在1832年10月曾经说过,“你能够引导着我,主宰着我!”此外,他又进一步请求路易丝,“也做我的妹妹吧,我一直信任着你,请赐给我勇气吧!”1个月之后,安徒生又提出了更深一步的感情要求:“……赐予我比其它人更多的东西吧,做我的妹妹,成为那个能给我以目标、为我指明通向成功和荣誉之路的人吧。”而所有这些请求无不从属于希望能够进一步跨入这个家庭的行列、拥有更高社会地位的这一长久愿望———一个永无休止的愿望,正如安徒生在写给路易丝的一封信中所言,吸引自己“有足够的财富踏进大舞会的门”。

正如与里伯格?沃伊格特的爱情,安徒生并没有把与路易丝结婚的想法当作玩笑。在这两场感情纠缠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正在为了某种东西而投下赌注,他内心清楚地知道,没有这些东西,他将一事无成。但是对于他和路易丝的恋爱来说,同样也不存在真正的危险,因为她也许不得不和别人结婚。首先,路易丝一直处在已婚的姐姐———英格伯的严密监视之下,她读过了安徒生的所有来信。其次,在1832年到1833年的冬天里,这个年轻女人已经和检察官林德订婚了。

安徒生是否真的爱过里伯格?沃伊格特或是路易丝?科林吗?当然可能,他那极其不稳定的­性­格以及容易被左右的­性­情,使得他很容易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和任何一个人坠入爱河。1831年,通过一位丹麦批评家对《我的挚爱》的评论,情感外露的安徒生认识到,一个人的心中不可能包含如此之多真正的情感。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却依然不加分辨地谈着恋爱,从来没有考虑到底会不会有结果。但是在这些兄弟姐妹中仍然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安徒生一直在坚持不懈地与之保持着联系,他如同遥不可及的星星在星空中熠熠生辉。这个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1832年到1833年期间写给路易丝的信中:

“在爱德华的身上,我终于发现了最亲爱、最要好的朋友所拥有的一切,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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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错误是爱情(1)

“请来杯温的。”他一边对酒吧的服务生说,一边伸手去拿柜台上的雪茄盒。他迅速翻阅了一下所有书信,但却没有发现一封地址为“丹麦旅客,安徒生先生,罗马康多蒂大道戈里科咖啡店”的信笺,心烦意乱的丹麦作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要的东西,转过身,径直穿过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的咖啡馆中央大厅———这里被人们称为“公共汽车”。他挣脱了人群的包围,把失望之极的情绪也一股脑儿地抛在身后,在这里,他无疑是人们追逐的对象,对于这些客人、服务生、鞋匠或是裁缝来说,与其在梵蒂冈的拉斐尔画室前面寻找那些让他们倾心的外国艺术家们,还不如在这里花点钱,也许更有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在“公共汽车”大厅,大家三五成群地挤在大理石小桌子旁,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桌子上到处是咖啡液留下的痕迹,还有客人在上面胡乱涂下的名画“临摹”,它们的最终归宿便是服务生的湿抹布。

而安徒生想到的地方则是位于咖啡馆最后面的小屋子,这个灯光晦暗的房间是预留那些经常光顾、身份特殊的老客户的。屋子中摆放着四张白­色­大理石桌面的桌子,在其中的两张桌子边坐着一些来自俄罗斯和德国的著名艺术家,比如果戈理、莱恩哈特、科赫和欧瓦贝克。德国画家们戴着宽边、高顶的“凡戴克”帽子,嘴里叼着长烟斗,心情愉快的时候,他们会一边唱着《马铃薯麦团和酸泡菜》,一边用叉子和刀子在桌子和盘子上打着节拍。第三张桌子则是属于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弗拉克斯曼、吉布森、特纳、费尼穆尔?库珀、华盛顿?欧文,不久之前还可以看到雪莱、济慈和拜伦的身影。

在屋子的正后方,您会看到一群斯堪的纳维亚侨民围坐在半灰半暗的一张长大理石桌子周围。其中不乏像作家路德维格?博德彻和亨里克?赫兹或是哲学家尤森之类的名流,他们挥舞着手杖,高谈阔论著《罗马时报》上的当天大事。经常来这里的客人还包括雕塑家比森和画家杰里查、索恩、佩兹霍特、库普以及艾伯特?库赫勒,库赫勒最近正在忙于为安徒生画像。

客人中还有挪威画家托马斯?费恩利,描绘那不勒斯的海潮和海上龙卷风是他的特长。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有这么好的眼力,对安徒生身上的那种天赋独具慧眼。当然,雕塑家伯特尔?索瓦尔德森也在其中,他是直接从位于巴贝里尼广场的大工作室赶来。和以前一样,这一次他又忘记了戴帽子,手指甲里甚至还留着黏土,外套上也涂满了石膏。

大多数人手拿陶土烟斗,轻松地交谈着,不时地酌上一口白葡萄酒。突然间,赫兹打断了大家的谈话,他首先透过浓厚的烟雾发现了安徒生那骨瘦如柴、筋疲力尽的身形———安徒生终于从“公共汽车”中挤了出来。

“大长颈鹿来了!别生气,安徒生!那可是一种非常友善的小动物啊!”房间内的谈话戛然而止,经过短暂的尴尬之后,安徒生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收到一封来自丹麦的书信,于是,他笑了。

“如果我还收不到信的话,我就要去跳台伯河了!”安徒生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沙发上,其中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跳吧,安徒生。你长得太高了,怎么也不会淹死你的。”

一阵笑声平息之后,有人提起库赫勒给安徒生画的像,这位丹麦作家脱口而出:那肯定是一件杰作!他对毛皮大衣领感到非常满意———它让自己的面孔更加英俊。库赫勒笑了,忍不住把安徒生最近和一个17岁美女的艳遇向大家和盘托出,女孩放弃了在画室中调换画家的机会,这让画家有机会真正认识这位模特的优点。“神圣的安徒生”———库赫勒经常这样称呼他———脸­色­如同死灰一般冲出了门。

“在他头上画一个光环吧,库赫勒!”有人说,这时候,除了索瓦尔德森以外的其它人都笑了,他们喊着:“好哇!说得对!”

雕塑家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要求安徒生即席赋诗一首。安徒生立刻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枝铅笔,环视了一下屋子,服务生把一盏巨大的三枝油灯放在桌子上,安徒生俯身趴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写道:

“我跪在诗歌的灵魂前,

别忘了,你唯一的错误就是爱情!”

“我曾经剖析他的内心世界,我从来不会被他那夸张的想象力所迷惑。”爱德华?科林在《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科林一家》中曾经这样写道,这本书出版于安徒生去世7年之后的1882年。这两个年龄极为相仿的男人,彼此之间相识大约50年,在这段时间里,安徒生一直是科林家最积极的一员,他几乎参加了这个家庭所有的庆祝活动:生日、订婚、结婚和葬礼。相似的是,科林家的成员在不经意之间或多或少地渗透到安徒生的生活当中,从他的第一个国外长途旅行便可略见端倪,比如1833年到1836年期间的意大利之行,事实证明,这些旅行对于这位年轻作家的生活和工作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唯一的错误是爱情(2)

在乔纳斯?科林的5个儿子中,爱德华与安徒生的关系极为特殊(安徒生经常把他的名字“Edvard”拼写成“Eduard”)。1832年,安徒生在菲英岛庄园度过了一个多事而喧闹的夏天之后,给克里斯蒂安?沃伊格特写了一封信,信中对他与爱德华关系的解释就非常有代表­性­,安徒生在信中说:“我又认识了许多人,但我还是非常想念哥本哈根,这只是因为有科林一家!路易丝在戈特利布省的日德兰半岛。其它人都去了乡下,但最重要的是,爱德华也在家。”

按照我们今天对这两个男人之间友情的理解来看,安徒生和爱德华?科林之间一生的关系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那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关系。“我们的友谊就是奇迹,是一种神奇的产物。”安徒生在1830年的一封信中曾经这样说过,那个时候,安徒生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中,更多的是索取,而爱德华所给予他的则是关心。作家的忧伤和烦恼,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再加上间或近乎狂妄的做作,已经成为这种友谊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在爱德华?科林看来,这份友谊却仅仅是在1827年他作为安徒生临时拉丁文教师时开始的。但是对于安徒生来说,这种关系却很快成为一扇窗户,通过它,让安徒生走向另一个更广阔、更美丽的世界,这也是他朝思暮想的世界。正因为如此,安徒生同爱德华之间这种让人不可思议的友谊,也成为两个人毕生的抗争———这是在人格与秉­性­方面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一方的对抗必然会催生另一方的对抗,澎湃而不可阻挡的激|情不仅体现在安徒生的文学作品中,而且还反映在两个男人之间互不相让的500多封往来书信中。除此之外,我们还不能忘记他们在三四十年中创作的大量歌曲。在科林家的聚会上,两个“兄弟”总是竞相拿出自己最好的歌曲和诗词,由此展开对抗。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歌曲之战”,我们将在第9章详细讨论这个话题。这段从1827年与1828年之交的冬季、一直持续到1875年的友谊,同样也是两个男人之间永不停息的力量之争。在这场斗争中,爱德华?科林凭借着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他在这个家庭中固有的位置,总是胜安徒生一筹。从1865年的日记中,我们便可窥见其中的一二,当时已经60岁的安徒生写道:“我经常在爱德华?科林家吃晚饭;最终,他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开始不断下滑,对他来说,我似乎已经真正成为这个家庭中独立的一员了。”

我们也许会认为,这肯定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日记中还谈到,他们之间的结合是多么的经久不衰、情真意切而幸福快乐。对于爱德华来说,正如他在自己的书中对安徒生所描写的那样,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没有想过要和安徒生建立起一种“自作多情、庸俗不堪的关系”。爱德华从来就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辨是非的追随者,像别人那样鬼迷心窍地吹捧安徒生。而对于安徒生来说,每当爱德华以管家的姿态,一副校长般的家长作风(安徒生喜欢这么称呼他那种无事不通的态度),昂首挺胸走进屋子的时候,安徒生就会收敛自己,流露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安徒生也许是太喜欢冷嘲热讽,即使是在科林家也无法掩盖,他把这位最要好、最亲爱的朋友的家,称为“一个注重头衔的办公室”,在这个办公室里,他的妻子和女儿是唯一无人打扰的太阳。安徒生觉得,爱德华永远是在教育自己。他们总认为安徒生应该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更有修养的人,学会更好地控制自己———爱德华经常这么说———学会用更敏锐的分辨能力去看待事物。但是在他的一生中,安徒生更喜欢遵循自己的­性­格和方式,尽管这很可能让安徒生远离时尚。

于是,两个男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维系着这段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这份友谊如同一段绳索,把两个男人连接在一起,而两个人又在各自的一端紧拉着这根绳索,谁也不愿意退让。之所以会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咎于安徒生­性­格中某种特殊的倾向,尽管科林对安徒生毫无恶意的驳斥经常让他感到备受煎熬,但安徒生依然坚持不懈地渴望,甚至是在乞求着这份友谊。事实上,安徒生的要求并不多,他所奢望的不过是朋友在信中不显眼的地方说上几句中听的话,这样,安徒生马上就会觉得,自己的全部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然后,他便会忘乎所以地再一次以田园诗般的言辞去赞美这份友谊。这一点的确不假,尽管爱德华在他们相处的43年里一直拒绝用丹麦语中不正式的“du”来称呼安徒生,而用较为正式的“de”(如同德语中的“du”和“sie”或是法语中的“tu”和“vous”之间的区别)。而对于那些社交圈中和他关系不太亲近的朋友来说,爱德华仍然不太计较使用这种亲密的称呼。但对于安徒生而言,这份天长地久的爱却从来没有被玷污过。19世纪60年代,年事已高的安徒生给爱德华?科林的妻子写了一封信,信中重申了他们之间一生的友谊,事实上,他早已经完成了这封信的草稿,安徒生在信中说:“他还像当初一样,仍然是我亲爱的朋友,那时的他在我眼里,还是高贵富庶的科林家的一个儿子,而我则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安徒生,那个被你们每个人呼之即来、随意嘲弄的安徒生。”

唯一的错误是爱情(3)

从一开始,这两个人就赋予这段友谊以不同的价值观。大约在1830年,依旧单身的爱德华?科林正在寻找一个伙伴;他在关于安徒生的书中也承认了这一点。另一方面,这个温文尔雅、略带女人味的学生兼作家,却在一门心思地把全部感情用于建立一种特殊的友谊———借此让自己脱离无产阶级的贫民窟,在社会地位和浪漫的时代­精­神两个方面同时提升自己。对于安徒生来说,这同样是一种爱,一种无边无际、深不可测、无法琢磨而又极为亲昵的友谊,在浪漫主义的时代中,一个男人让自己投身于对另一个男人的友谊当中,当然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是无可厚非的。

“奇怪的是,人们似乎无法看到一个完整的世界,即便在友谊中也依然如此。”安徒生在1832年写给爱德华?科林的信中说道。此时,安徒生和爱德华通信的时间已经接近3年,事实上,书信往来对于安徒生来说,只是一种经过伪装的、颇具隐私味道的沟通方式,通过这种别有用心的方式,他可以用不同的节奏和模式,诱使一个密友和他建立起一种不同寻常的友情。安徒生对于书信的观点不仅极为浪漫,而且非常复杂,这一点在《徒步之旅》的第10章里体现得特别明显,其中一段文字是写给那些希望能够审视人类心灵的人:

“爬进邮袋中去吧!那是你能剖析人类内心的地方。任何一位诗人都不可能描述人类所展现出的各种各样的­性­格。那是一个充斥着人类五颜六­色­激|情的世界:爱和恨、对生活的渴求和绝望,交织在一起。在那里,你可以窥探那些伪君子的内心世界,揭开爱人的神秘。相信我,你不可能通过生活窥视人的内心,但是在书信里,你却可以看到一切。”

从1829年到1832年期间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与爱德华?科林的通信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直坚持不懈、在某些方面非常暴躁的安徒生,很快就跨越了一种普通而正式的友谊界限。在很早的时候,安徒生便开始用一种反叛,甚至是危险的方式,对待像爱德华?科林这样循规蹈矩的人。正如不久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尽管浪漫主义时期的人们对于男人的角­色­以及男人之间的友谊持有一种相当开明的观点,但科林感到安徒生在信中表现出过于亲昵的拥抱姿态之后,便立刻退避三舍。正如科林在其书中对这位著名朋友所做出的简洁但却准确的描述:“他梦想着把我变成‘小说中那样的朋友’;但我根本就不适合那种角­色­。”

但他所说的“小说中那样的朋友”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实际上,直到安徒生去世的7年之后,爱德华才真正对此做出解释。在他的书中,有一段关于安徒生的注释,爱德华谈到了安徒生曾经用过的一种说法,安徒生用这段话来这样描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它是存在于撞击背后的无比的和谐,它是人们不敢去剖析的秘密。”这是一个深奥而备受争议的解释,它和两人表面的分歧和恩怨离合毫无关联;它的焦点在于这种友谊内在的激|情,以及在19世纪初才开始被人们所接纳并提倡的一种极为敏感的交往方式。在今天的21世纪,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同样也是不可思议的———除非可以直接划入“同­性­恋”的行列。然而,对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以及他那个时代许多受过高等教育、作为社会­精­英而存在于社会交际圈中的男人来说,这种敏感而浪漫的男­性­间的友谊则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

浪漫主义男人(1)

换句话说,对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期待与爱德华?科林建立起一种更密切、更亲近关系的渴望与梦想,如果我们要把它解释为作家具有“同­性­恋”倾向的征兆,似乎尚缺乏足够的依据。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对他进行归类的话,就只能看到这个作家Xing爱生活的一小部分,因为能勾起一个人­性­欲的,绝对不仅仅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性­别。而安徒生在这个方面所具有的本­性­,更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尤物。1838年,索伦?克尔恺郭尔把他的这位长辈同行描述为一个“奇异的泽蛙”,一种稀有而矛盾、荒谬而令人不可思议的生物,按照这位哲学家的观点,这个词的含义就如同雌雄同体的花。在下一章里,我们将回头看一下安徒生的Xing爱生活。

安徒生的确是一个各种情感的稀有混合体。如果仅仅把他放到粘贴着“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或者“无­性­人”这样标签的盒子中,我们就不可能看到他那丰富的个­性­,以及社会与时代对于男人在生活中可能扮演的真正角­色­,所具有的各种各样、差别细微的认识和理解。在那个浪漫主义时代,男人之间完全可以用爱情的方式去相互诱惑、待人接物,这在今天当然是不可思议的。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安徒生会如此倾心地爱上那么多的男人,而能与之坠入爱河的女人却寥寥无几,至于他为什么会决定在这种敏感的同­性­友谊框架中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自然应该放在他所处的年代去理解。此外,我们还要联系一个对现代人来说几乎一无所知、但在当时却风靡一时的概念———柏拉图哲学———来看待这种关系,在浪漫主义时代,它在所有人的思想里都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位置。

在1800年到1850年期间,男人可以在更广泛的社会范围、不同程度地自由展示其­性­格中女­性­化的一面。社会同样也允许他们去探索­性­和爱之间的边界。同时,关于这种敏感­性­友谊的思想也产生了这样的可能­性­,即:男人可以在针对其它男人的“爱情”和“­性­行为”两者之间加以区别,并做出自己的选择。对于一个身处浪漫主义时代的男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在敏感友谊的框架之内,对于自己的情感生活画出一条道德伦理上的分界线。对于像安徒生这样的男人来说,被伏尔泰称为“形而上学爱情”的柏拉图思想则是他所做出的选择。对安徒生而言,­精­神属­性­比单纯的形体特征更具有吸引力,因此,在他生命中的很大一部分内,安徒生对于爱情的­肉­体方面一直坚持着近乎美学的关系。但是,即使是在浪漫主义时代,这种­肉­体关系在其它男­性­友情当中也占据着主要地位。一个男人不仅可以在­精­神上爱慕另一个男人,还可以在­肉­体上爱慕对方,而这在当时既不会导致社会要他们做出解释,更不会因此而被送上火刑柱。

当然,男人之间的­性­关系在法律上仍然是禁止的。在早期人类的历史中,尤其是宗教改革运动期间,一旦涉及这种行为,就会以“冒犯自然”的名义被斩首或烧死在火刑柱上。1683年,随着克里斯蒂安五世时期《丹麦法》的颁布,虽然没有减轻这种罪行的惩罚,但是也没有做出更严厉或更特别的规定。这部法律专门涉及人和动物、两个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并对此明确做出了禁止­性­规定,正如法律条款所写,“一个物体在另一个物体内出现She­精­现象”。18世纪,法律的执行权在一定程度上转交给教堂,于是,口若悬河的牧师,还要承担起平息在教区内人和任何动物之间发生的特殊行为的谣言。他们常常不得不发下毒誓,或是动辄以上帝的惩戒相威胁,唯一目的不过是避免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些罪恶和羞耻的存在。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以死刑或是火烙等公开的极刑惩处这种罪行,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这种“一个物体在另一个物体内出现She­精­”行为的禁止,也变成了沉默。而进入19世纪之后,管制机构仍然认为压制和沉默是消除或者说使之不为人所知的最好方法。人们期待着这种邪恶的欲望和恶习能在沉默中寿终正寝。

无论是丹麦的其它省份还是哥本哈根,男人之间发生­性­关系这种事情所受到的唯一约束便是沉默,尤其在当权者之间更是如此。1814年发生的“杜蒙事件”便是最明显的事例。当时,包括皇家剧院部分男演员在内的14名同­性­恋男人被统统曝光。事后,政府的最高管理机构就此事展开讨论,而讨论的焦点竟然是是否应提起诉讼,还是他们应选择沉默,以便于在平息传言之后私下处理这件事情。针对“冒犯自然”的事件采取私下而谨慎的法律手段,意味着男人之间相爱已经有了一个相对较为宽松的环境,只要男人谨慎小心、行为检点一些,几乎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在19世纪20年代末期,安徒生给爱德华?科林发出了第一封热情洋溢的友谊之信,而当时的丹麦社会,还没有出台任何有关同­性­之间­性­行为的管制条令。事实上,也不存在针对异常­性­行为或者­鸡­­奸­———这是路德维格?海博格在18世纪对这种行为的说法,它们在19世纪中期已经开始被人们越来越普遍地使用了———的指责或惩罚措施。出于同样的原因,人们对于什么是或者不是“同­性­恋”,当然也不存在非常清晰的理解。而在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所处的那个时代,丹麦语中根本就没有“同­性­恋”这个词。但是,在审视社会对­鸡­­奸­行为所采取的措施之前,我们有必要看一下作家在1875年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随着医学科学和法律提出越来越多的证据,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开始被人们视为一种病态和犯罪。

浪漫主义男人(2)

在1830年,两个存在敏感友谊男人之间的罗曼蒂克大多出现在日记中,或是采取长期的机密信笺往来形式,就如同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初写给爱德华?科林的信件。浪漫主义巨匠诺瓦利斯曾经说过,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应该是“一封诗歌般的信”,让寄信人的情感若隐若现。比如,克尔恺郭尔曾经把书信和日记流派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创作了小说《非此即彼》,书中玩弄女­性­的Se情骗子约翰尼斯,写了一封文笔僵硬的书信,然而,这封信的作用与其说是其生动的辞藻,还不如说是它本身的影响力。寄信人和收信人在书信往来的过程中,不管以何种方式在文笔中暴露他们的关系,但却始终能主宰自己的环境。他们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外部权力机构的压力,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展自己的思想以及两人之间的关系。

因此,在那个浪漫主义时代,年轻人更有优势去写一些细微敏感、具有调情意味的书信,从而去揭示或是掩饰他们对­性­关系做出的选择和追求。从那些保留到今天的19世纪著名的斯堪的纳维亚男­性­之间的书信来往,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比如奥拉?莱曼、克努德?林恩?拉贝克、乔治?布兰迪斯、劳伦斯?弗罗利奇、约翰尼斯?费比格、比约恩斯特恩?比约恩森和克莱门斯?彼得森。他们在心理实验室里通过秘密的信笺培育着这种敏感的友谊,这些书信不仅是略带诱惑味道的游戏,而且也是反映他们内心情感的一面镜子。例如,在挪威作家、法理家康拉德?尼科莱?斯沃奇和教师毛里茨?克里斯托夫?汉森之间冗长的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两个男人是如何通过对方去了解自己的,并通过持续不断的书信往来实现心理和生理上的成熟。

在这个方面,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爱德华?科林之间将近50年的书信往来,则在动态上记录了一个人在心理不断发展的进程,而其中一个至高无上的主题就是安徒生试图通过寻找这样一种爱,去维持自己真正的天­性­。对于这样一种存在于男­性­之间的特殊友谊,安徒生一直怀有富有理想主义情调的憧憬,而对于爱德华?科林拒绝接受或参与这场情感纠缠,安徒生在1835年曾经写道,“友情”只是一种情感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你应该想到每一件事情,但却不会理解任何一件事情。在同一年的另外一封信中,安徒生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用神圣的兄弟之情把两种自由结合在一起:一个是追求敏感的男­性­友谊的自由,而另一个则是更伟大、更神秘的自由,它让这两个朋友拥有了相同的地位,并进一步升华了这两种自由,使之超越了社会和生物的纽带:

“我可以让你看到我所有的灵魂,甚至是隐藏在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但我们的友谊就是‘神秘之物’,它是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剖析的。哦,要是上帝能让你变成穷人,让我成为一个富裕、杰出的绅士,那该多好啊。是的,我就会找到更好的方式把你拉入这个秘密。你将会发现,和现在的我相比,那时的我对你是多么的宝贵。哦,如果有一个永恒的生命,我相信一定会存在着这样的生命,我们将会更加的相互理解对方,珍惜对方。这样,我就不会再是穷人,我所需要的也不再是金钱,而是兴趣和朋友;那时的我们将是平等的!所有外表的虚伪都将荡然无存!”

大约在1800年左右,浪漫主义也给那个时代带来了一种新的人­性­观———这就是对情感生活的高度重视。在18世纪80年代,作为对18世纪理­性­主义的回应,在鲁索的人­性­论小说以及哲学家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中,都将关注点转移到个人的自然属­性­方面。到了19世纪30年代初期,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则把自己的爱投入到爱德华?科林以及其它的男人或是女人身上,当时,这种仅仅存在于情感之中的浪漫憧憬早已经遍布整个欧洲。这种思潮的核心在于,人类更应该关注自己的本­性­,尤其是其­阴­暗面。对于浪漫主义者来说,这种对黑暗的感受恰恰验证了这样一个事实:人类是有灵魂的。尤其是在文学中,他们一直希望能找到适当的语言,让他们认识并理解感情和欲望的重要­性­。正是歌德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中那位不朽的英雄、拜伦的诗词以及这些作家的一生经历,让当时这些思想敏感的年轻人深受启发,于是,开始转而去发展与其它男人建立起密切、亲昵的友谊。

诚然,男­性­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尤其是那些出身于相对富裕家庭的人,大多倾向于在青少年时期和刚成年时期在同­性­之间去寻找同伴和友谊。另一方面,那些来自社会底层的男人在儿童时期就会迫不得已地去这么做。在那个世纪的早些时候,一个男人对其他男人形成这样的态度和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会招致来自外界社会的诸多压力。在浪漫主义时代,畏惧、嫉妒和竞争感并不是人们之间唯一的情感;他们之间同样也存在着安全、亲密和爱,而不管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同床共枕,则会让这种情感进一步升华。在1800年左右,异­性­之间无论在工作时间还是在闲暇时间都存在着严格的界限。女人们总是聚在母亲和姐妹的周围做着家务,而男人则从很小的年纪就不得不进入生活和工作,这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从而密切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在身体方面还是生理方面,无论是在家庭里,在农场、工厂、孤儿院、学校、寄宿学校、出海的轮船,或是在军队里,抑或修道院和教会,无一例外。也无论是否是像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这样孤身一人的男孩,还是成群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已经习惯于和其它同­性­同床共枕。“物以类聚,同类相合”是规则而绝不是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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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义男人(3)

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安徒生就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那是他独自享受的特权,因为同母异父的姐姐卡伦?玛丽(生于1799年)当时被送到了其它地方。从父亲去世的1816年到母亲再婚之前,他一直占有着母亲全部的爱。直到安妮?玛丽?安徒生为了生计而被迫走出家门,到乡下去帮别人捡蛇麻草,然后再拿到集市里去卖,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才不得不和其它孩子共享一张床。成年后的安徒生常常公开宣称,他是因为在儿时不喜欢异­性­身上的气味而喜欢与男孩睡觉的,如果我们相信他这种解释的话,倒也可以算做是一个例外。在安徒生10岁的时候,家里曾经来了一个里斯本的客人,她是母亲家的一个亲戚。按理说,这个乡下女孩本应该与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睡在一张床上,但是他却异常紧张地对这样的安排提出反对,他说:“不,我不要,我反对,因为她闻起来太像女孩了。”于是,父母对他发出斥责,说他是个淘气的孩子。但这似乎毫无作用,最终,来自里斯本的小客人不得不睡在鞋匠摆在一起的3张椅子上,当然不会太舒服。后来在斯拉格尔斯和赫尔辛格的时候,安徒生在拉丁文学校,偶尔与其它男孩同床。在赫尔辛格,安徒生经常被米斯林夫人锁在房间外面,于是,他不得不去一个同学家。“在那里,我只要按一下门铃,晚上就可以同他同床共眠。”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样做,正如我们在先前所提到的那样,在斯拉格尔斯,他也曾经和一个房客在汉纳伯格太太家同床。这个男孩是来自林斯特的神父菲舍尔的儿子。这段邂逅似乎有点不堪回首,甚至是危险的,因为这个神父的儿子总是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又粗俗不堪,“非常粗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安徒生不得不逃到楼上找他的女房东,然后一个人在沙发上度过漫漫长夜。

对于这个生活在19世纪底层社会、一贫如洗的年轻人来说,那肯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现实。安徒生在回忆录中多次谈到或影­射­到这段经历。但是对于那段在孩童和年轻时所遭遇的刻骨铭心,甚至是卑微低贱的经历,他却仅仅是捎带着提了一下,那个时候,那些男人常常因为他奇特的外表和女孩式的行为而捉弄、嘲笑他。这种近乎痛苦的经历贯穿着安徒生的整个成年时期,而这种痛苦的来源几乎让人不可思议———甚至是他最好的男­性­朋友,比如19世纪30年代安徒生在罗马戈里科咖啡店每天都会遇到的那些人,他们都希望能窥见这位Chu女一般的作家隐藏在黑暗处的­性­感大腿。但安徒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立场,他执着地追求着柏拉图式的爱情。在这个方面,我们应该记住的是,作为一个柏拉图式的恋人,他不仅充满着热情,而且是忠贞不渝的;一个痴迷的诱惑者,对于别人的拒绝是无法接受的。

痛并快乐的兄弟(1)

很多年以来,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他的个人生活和文学作品中,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所谓敏感友谊。这些尝试从19世纪30年代初期开始,当时,他正在疯狂地试图与众多男人和几个女人建立柏拉图式的爱情。同样,这些复杂的感情纠葛也成为其艺术创作的中心,尽管这种情感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快乐,但所赋予他的创作灵感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阶段创作的作品中,1832年《乌鸦》这部颇具神奇力量剧情的歌剧,可以让我们看到一段最为敏感的男­性­友谊。故事讲述了两个关系密切、藕断丝连的兄弟———米洛与吉那罗,他们之间无穷的“兄弟亲情”是隐藏在两个人浪漫而欢愉的重逢之后的真正秘密。

19世纪30年代,安徒生就像吉那罗那样,一直寻找机会敞开自己,把兄弟般的胸怀,建立一种敏感但却超脱的友情,正如他在《乌鸦》中所描写的那样。它暗示着两个男人之间和谐和坚不可摧的关系,这种关系也许包含着纯洁的感情和无穷的激|情。而且在纸上,安徒生的愿望却是漫无边际的。1833年8月,安徒生在巴黎度过开心的日子后,走在通往意大利的路上,他在洛桑写了一封信给巴黎使馆的武官乔基姆?梅尔基奥尔?格雷芬科普-卡斯顿斯基奥尔德,安徒生在巴黎的时候便已经对他一见钟情:

“直到现在,直到我离开了你的时候,才感到你对我是那么的重要!我是一个无比奇特的人,尤其是我放弃爱的方式。我感觉,一个国家也许会因我所拥有的全部爱而受益。但这却正是让我痛苦的原因,让我无比瘦弱的原因。但是说句心里话,如果你能从我的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友情,我的快乐将是无法言喻的。这就是我的想法,让我张开双臂拥抱你,我亲爱的卡斯顿斯基奥尔德,友谊长存!”

19世纪30年代,尽管安徒生曾经极其冲动地试图与许多男人建立这种敏感友谊,但他还是在与爱德华?科林的关系中保持着他最富有激|情的角­色­。从1830年到1840年期间,安徒生在很多文学作品、日记和信笺中都描写了这段友情。各种各样的名字和­性­别、胡须和制服、­精­致的礼服和礼帽,在这些五光十­色­的外表下面,无不隐藏着安徒生对爱德华的爱,安徒生把这种情感,煞费苦心地编织在自己的诗歌、戏剧、小说和神话故事当中。关于安徒生为这段友情所做出的投入,1835年的小说《O?郾T?郾》无疑是一个夸张但却美丽的例子。在这本书中,安徒生不但开门见山地描写了两个恋爱中男人的场景和对话,更重要的是,他向我们­精­确而详尽地诠释了浪漫主义的敏感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从与爱德华建立友谊的那一天开始,安徒生就一直在幻想着和他的“哥哥”周游世界。他也曾经向对方暗示这样的想法,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响应。正因为如此,在《O?郾T?郾》出版的同一年,安徒生写下了一封从没有寄出的信———之所以一直没有寄出这封信,很可能是因为他向来都是用很随意的“du”来称呼“爱德华”,更重要的是,他还一直怀有建立­精­神上恋爱关系的想法,而这种想法在多年之前就已经遭到了爱德华?科林的拒绝:

“我亲爱的爱德华!我多么的想念你!你的胸怀总是那样地对我敞开。我想知道你是否理解,是否理解我对你的爱!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你,毫无疑问,那是我们的灵魂彼此赤诚相待的时刻。我可以把你置于自己的心中!难道我是那么的胡涂、紧张吗?不,这是一种纯洁高尚的感情!总有一天你也会感受到我心中的这份痴情。因为所有像你这样的好人都能感觉到它。在这一刻,我们之间没有冰冷的“de”;我用“du”来称呼你,你也会用同样的声音呼唤着我,这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对我发出这样的召唤。哦,如果我是一个富有的人该有多好啊,我们俩并肩飞向意大利,辉煌而荣耀的意大利,我从未体味过的意大利!哦,要是我们能在一起该多好啊!哪怕我们只是在那里呆上一个月,就已经足够了!———爱德华,我有许多朋友,但是我对你的爱远不是别人所能比拟的……”

爱德华?科林当然不会容忍这种甜情蜜意的信。每当安徒生提起旅游的事,爱德华总会斩钉截铁地坚持绝对不离开丹麦一步。这就是这封情书没有寄出的原因,像爱德华后来拿到并阅读的其它文稿一样,一个又一个痴迷的梦想被锁进作家的抽屉。事实上,科林从来没有想过斗胆进入安徒生的生活。正因为如此,作家在他的小说《O?郾T?郾》中,不得不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和爱友放在一起,然后和读者一起去幻想未来的情节:安徒生就是小说中那个来自欧登塞穷困潦倒的奥托,而爱德华则是那个富有的威廉伯爵,他们的敏感友情在南方之旅中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牢不可破:

痛并快乐的兄弟(2)

“奥托和我坐在车厢中。您可以去想象:我们穿着白­色­的宽松上衣,绿缎子拖鞋———只有魔鬼才会穿靴子去旅行,靴子会让你的脚痛苦不堪。我们都留着胡须!我已经让奥托陶醉了。这些穿戴太适合我们了,以至于我们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无比舒畅,即使进入了恶棍的领地都不会让我们感到丝毫的异样,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连强盗都会感到无地自容。于是,我们继续前进。”

两个年龄相同的亲密朋友、同学———奥托?索斯特鲁普和巴伦?威廉一起坐在四轮马车里,作者在这段描写中充满了柔情。后者在一封写给菲英岛庄园母亲和妹妹的家书中,提到了这段“感情之旅”中的一些小Сhā曲。在小说的这一部分里,我们可以看到,两个亲密无间的年轻人沈浸在­肉­体和­精­神的快乐漩涡之中。当然,他们还远离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一旦到了那个时刻,他们就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工作和爱情做出决定­性­选择。

合二为一的灵魂(1)

从很多方面看,这部写于1835年夏秋之交的小说《O?郾T?郾》,在安徒生与爱德华?科林之间长达数十年纠缠不休的冲突中占据着中心地位。这部小说描写了浪漫主义时代男人友谊的规则和价值。小说的情节充满了浪漫的渴望和源自内心的激|情迸发:“威廉在分手的时候说,‘我们永远是朋友,最忠诚的朋友!’‘忠诚的朋友!’奥托再次说。”

在这部小说中,从表面称呼的简单的转换,到内心世界的深刻的转移,这一切变化似乎让我们身处神圣的情感盛典之中:从用正式的“de”到亲昵的“du”,这一貌似平常但却历尽艰辛的转换,对于浪漫主义时代的男人来说,标志着一种在情感上的接受,在本质上,它不啻于一个人的宗教信仰。这是可以和洗礼与婚礼相提并论的一幕。安徒生在小说《友谊协议》中便采纳了这种思维方式,《友谊协议》是他在1841年到1842年的东方旅行之后创作的。几年之后,在克尔恺郭尔的《非此即彼》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从“de”到“du”这一庄严而富于象征意义的转变,作者深刻地称之为“­精­神上的­祼­露”,他是一个人在剥离原来的自我,重新认识彼此心灵深处的一种再生。

《O?郾T?郾》写于克尔恺郭尔第一次描写这种诱惑现象学的7年之前,书中有这样一句话:“把友谊中不和谐的de溶解在和谐的du中。”但是在威廉不假思索地用非正式的“du”所有格在信中签下“你的朋友和兄弟”之时,奥托却信以为真地认为这是一个走向个人内心世界的大门。对他来说,它所体现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匆忙中留下的签名。在小说的开头,威廉在一个大型学生聚会上的举动,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并不仅仅伸出左手和右手这么简单,其中必然暗含着其思维深处的思想。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同意用非正式称呼彼此相待。对于奥托?索斯特鲁普来说,这是他一生的友谊协议。当他最终对威廉做出肯定的答复之时,却像个Chu女一样旋即对自己的行为追悔莫及,他说:“他毕竟是我献出‘du’的第一个人。”

事实上,奥托对男­性­友情的崇拜和尊奉是如此的敬仰,以至于他甚至担心,如果不用正式的称呼,就会让这种诗意般高尚的友情庸俗不堪,而且会削弱那种存在于遥不可及的爱与渴望之中的激|情。一方面,奥托在内心渴望着有一天能对威廉说出“du”。另一方面,他却希望继续用这个中规中矩的“de”,以维护和升华心中的这个理想,这两个男人也许应该用最纯洁、最天真的方式去交往。这样,他们的友谊将在彼此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达到一个高尚的境界,这绝不是­肉­体上的亲近,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偎依。一个“合二为一的灵魂”由此而诞生。只有用浪漫主义对现实的态度,即­精­神是完全独立于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存在,我们才有可能理解这一切。两个男人之间友谊的唯一纽带只能是他们的灵魂,就像奥托和威廉那样———或者说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爱德华?科林,这样,他们就可以很容易地在非物质层面得以相识、相处和相知。而这种沟通最主要的方式无疑是书信,通过这种渠道,他们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和自由去相互拥抱、亲吻和爱抚,却不会显得过于­淫­荡。这仅仅是思想上的兴奋和放纵,或者像安徒生在小说第18章所描写的那样:“他用自己的嘴­唇­亲吻着写有威廉名字的页角,此时,他的心中完全被高尚的友情所占据。”因此,隐私、秘密和神圣的外表构成了这种友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克尔恺郭尔在《非此即彼》中也曾经提到过,任何一种事物都不可能像秘密那样充满了诱惑和诅咒。只要还是一个秘密,就包含着一种无法比拟的能量。正如威廉这样对奥托说:

“毫无疑问,­精­妙和脆弱是秘密所固有的本­性­,以至于即使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也没有胆量吐出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只要我们保护着一个秘密,它就永远是我们的俘虏,但一旦我们放飞了它,我们自己就会成为它的俘虏。可是,奥托!你是那么的让我痴迷,我对你的信任,就如同信任我自己的心!它包含着一个秘密,让我沈浸在快乐和幸福的潮水中。”

在《O?郾T?郾》中,我们看到了作家对于从青少年和成年这段困难而敏感的时期所进行的详细描写。我们还可以看到,当婚姻和家庭生活就摆在面前的时候,奥托和威廉为何会如此难以从情感的纽带上去看待自己的感受。就像浪漫主义时代敏感友谊中的许多年轻男子一样,奥托和威廉同样也希望利用对方帮助自己去迎接人生中一次伟大的飞跃。这种互惠互利的亲密关系包含着感情上的寄托、支持和关怀,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为什么与其它男人建立的友情经常会变成与其它人共享生活的开始。同时,这也是一种通向婚姻之路的神圣转变。但是,在这种两个年轻男人之间的敏感友谊背后,同样也隐藏着友谊在不经意之间土崩瓦解的危险。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本人就在自己的人生中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因为年轻的男子很容易为了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女人而抛弃他。很明显,许多男­性­朋友把与作家的这种亲密关系当作一种­精­神上的体验,从而为他们的婚姻进行感情上的准备。比如在1834年,安徒生的一个男朋友、法律大学生奥托?穆勒,就曾经向他敞开了所有的“内心房间”。穆勒在信中就是这样写的,在信中,他开诚布公地让作家游历了自己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正如穆勒所言,这里的房间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它是为未来的异­性­新娘而保留的空间:

合二为一的灵魂(2)

“你会发现,我内心的房间被众多朋友和女人所分享着;很多曾经来到这里、但现在却已经离开我生活的迷人女孩,都在这里留下了她们的足迹,但是,这里依然为即将来临的美丽的妙龄女郎准备了属于她们的空间,感谢上帝,因为现在的我还是自由的。”

但是奥托?穆勒并不是唯一以男­性­友谊去换取婚姻的人。事实上,在安徒生的一生中,他曾经试图与很多男人建立长久的男­性­友谊关系———19世纪30年代是奥托、路德维格?穆勒兄弟、克里斯蒂安?沃伊格特和爱德华?科林;40年代主要是亨里克?斯丹普和世袭大公卡尔?亚历山大;而60年代则是芭蕾舞演员哈罗德?沙夫和画家卡尔?布罗赫;所有这些人都只和安徒生维持短暂的敏感关系,然后便因为订婚和结婚而消失在这段友谊之外,留下的是这个单身汉和他那邋遢的睡帽:

“每一个人都在订婚!爱德华?科林和他的杰特很满意;我经常拜访杰特的家,看到这对快乐幸福的爱人。我是那么的可笑,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每当我听到某个人已经订婚的消息,就陷入到痛苦当中!尽管上帝知道,对于每一个离开我的人,我都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爱。”

用“du”称呼我(1)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样成为朋友的呢?科林在19世纪20年代在回忆安徒生的时候曾经说,那个长得很快的男孩“长着一张成熟的长脸,黯淡的眼神,苍白的头发,一条黄|­色­的棉布裤子,裤腿刚刚能盖住小腿”。

初次见面的第一眼当然谈不上什么亲切感。如果我们读过安徒生《自传》的话,就会看到,安徒生在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不喜欢爱德华?科林。每次乔纳斯?科林的这个被监护人来到斯特兰德斯特拉德,哪怕只是简短地拜访一下,乔纳斯?科林的这个二儿子都会以冷酷和敌意来迎接他。“爱德华对我总是这样的冷酷,令人难以接近,所以我相信他根本就不可能接受我,他对我如此的傲慢,他甚至就是我的敌人。”但是当安徒生在1827年从赫尔辛格回到哥本哈根、并在克里斯钦港的希伯来人———穆勒帮助下完成学业之后,两个人都经历了一段明显的成熟期。正如爱德华?科林在书中对安徒生的描写:“当他再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很自然地会马上联想起他以前的模样,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身体发育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改善。”

1828年,乔纳斯?科林毫不吝啬地把父亲般的赞美送给这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以上帝的名义,沿着你一直期待的道路走下去;那肯定是你最好的归宿!”同时,他还让正在学习法律而且曾经帮安徒生学习拉丁文的儿子,继续指导在思想上尚不稳定的安徒生。无论是在写作还是社交礼仪方面,安徒生都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说起拼写,安徒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天才。他的“韵律魔鬼”总是在他的头脑里翻江倒海、无拘无束。以至于尽管职务繁多的乔纳斯?科林有很多事要做,还是让他20岁的儿子担任安徒生的指导老师和顾问。对于安徒生来说,无论是他的语法技巧,还是社交礼仪和财务知识,都需要爱德华给以特别的关注。如果没有爱德华?科林这种意义非凡的合作,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就不可能在19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之间取得如此大的进步。1832年,安徒生曾经写道,现在,他开始信任爱德华了,当时的爱德华刚刚通过律师考试,梦想着有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事业。即使用尽想象力,他也不可能梦想到,仅仅是教拉丁文习作这段短暂而正式的相处,竟然会发展得如此富有激|情,乃至升华为两人之间一生的友情。用安徒生的话说,两个人在这方面是“非常不同”的。

最初这种充斥着社会地位和思维差异的极不匹配的兄弟关系,很快便发展成为另一种相互之间的尊重和迷恋。1820年的夏天,科林还对安徒生的真正想法心怀疑虑。这一点在两人的第一次通信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当时,在作家去菲英岛夏季旅游之前,科林拜访了安徒生。科林表现得非常友好,以至于安徒生在欧登塞所写的回信中说道:“非常感谢你的造访,在我离开的前夜,这绝对是莫大的荣耀。我必须告诉你,有了你的支持,我会无比的强大,因为你是待我最诚挚的一个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随着安徒生在意志上的强大,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开始迅速发展。两个男人找到了共同的兴趣点,而不仅仅是拉丁文习作。他们的信中开始出现了一些直言不讳的调侃,时常夹带着露骨的轻浮,甚至一向讲究适度和约束的爱德华?科林也不例外。但总的看来,这种基调还是安徒生首先打下的,他小心谨慎地尝试着去赢得这个新朋友、新兄弟,很快,信中便充斥了大量的诗词和感情的暗流,这让爱德华感到有些震惊,于是,他开始对此提防起来。事实上,这也成为他们在以后40年之间书信来往的模式和主题。每一次科林的反应都是相同的:每当安徒生激|情四­射­的时候,他便立即缩短原本已经很收敛的书信,而且回复会越来越简洁,有的时候,­干­脆保持沉默,对安徒生这种企图建立亲昵关系的信件视而不见。

在1830年到1831年期间,忙碌的诗人开始用真诚的纯洁和情感来处理与这位新朋友之间的关系。但是在安徒生的信中,他一直是一个主动出击的诱惑者。不久,用为数不多的几封信,安徒生便在自己所渴望的猎物周围编织起一张不断缩紧的网。诗歌和散文巧妙而富于激|情地交织在1830年到1831年期间写下的信中。很多次,年轻的科林发现,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一个原本不想置于其中的环境之中,而且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它所诱惑。尽管安徒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仍然勇敢地试图穿越朋友那扇紧锁的心门。正如他在1819年所采取的举措:按响了哥本哈根所有的门铃,像信使那样,用书信打开那扇梦想和渴望的大门。

1831年的早夏,在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友情故事中,这段最富于戏剧­性­的部分出现了第一个大转弯。5月,作家正准备踏上哈茨、德累斯顿和柏林的浪漫之旅。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他就已经向好友倾诉了自己与里伯格?沃伊格特之间并不愉快的爱情。但是,他在整个德国之旅中发给家里的信中———事实上,轮船刚刚拉响离开哥本哈根港的汽笛,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这段书信传情———爱情故事的面纱便慢慢揭开了,而这个爱情故事只不过是为安徒生捕获一个更大的猎物而设置的伪装和诱饵:公开他对爱德华全部的爱。

用“du”称呼我(2)

总体上说,安徒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从1829年到1830年期间发出第一封信开始,他就一直在不断地树立这样的思想:两个人之间不应该存在任何隐私和秘密。但是现在,安徒生在旅途中写下的前3封长信中,却采用了一种非常巧妙的推理方式。如果你按次序把所有书信放好,然后再循序渐进地剖析其中情感的发展和复杂­性­,就很有可能推断出,这些花言巧语不过是用来潜入另一个人的思想深处,诱惑他做出某种自己所期待的响应和承诺。正如安徒生在旅行中写给家中朋友的一封信件中所谈到的:“我几乎认为,在这次夏季旅行中,每一时刻都会将我进一步拉近你;只有在纸上,我才能更随心所欲地倾诉心中的秘密,而不必被人的身体特征所束缚。”

1831年5月19日,安徒生在汉堡写下的第一封用信鸽传回的信中,他异常小心地打开了那扇通向梦想宫殿的大门。从修辞意义上可以说,在这封信中,他给朋友这样一个机会———如果他希望的话———用文字把自己纳入到作家正在拉开帷幕的一场浪漫演出中。从安徒生的信中可以看出,科林现在不仅可以公开他已经感激并接纳安徒生的热情,还可以表露自己对这位作家的专一情感。事实上,这封发自汉堡的信正是安徒生为这种敏感而不可告人的男人之间的友情进行铺垫的演习,也体现了作家的天才。正如克尔恺郭尔《非此即彼》中的Se情骗子所言,唯一的窍门不过是含糊其辞,听者在听的时候可以从某个方面理解一件事情,但马上会意识到,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翻译这些言语。安徒生在信中所做的是,首先告诉自己的朋友———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处在内心的悲伤之中,但却在信中回避是谁或是什么让他的内心在过去几年中如此痛苦。然后他又极其谨慎地让自己不至于揭开这种痛苦的深层次原因,而仅仅说,他一直非常压抑,很多次,他都试图让朋友了解他的私人问题,但每到这个时候他却欲言又止。“但是,我非常的恐惧;我害怕你也许根本就不想接受这样的事情。”

信中弥漫着神秘的­色­彩,而在模棱两可的语言背后,却隐藏着一个狡猾的目的:引诱收信人———爱德华?科林,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把发信人所暗示和隐藏的一切写在自己的信中。当收信人被诱入陷阱、让自己的名字和言语置于这种痛苦之中的时候,发信人就可以利用自己设下的诡计,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纳入到无限的可能­性­之中,而不仅仅是实现与里伯格?沃伊格特的分手。发信人———安徒生的字里行间,上演着一场从来没有公开的爱情戏剧,由于信文一直略去具体的人名和­性­别,由此我们可以判断,其中所涉及的很可能是男人。在这段时期安徒生的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错综复杂、涉及­性­别角­色­和恋爱目标的游戏。例如在诗歌《那就是我所说的她》中,就出现了一场在人称代词方面如同捉迷藏般的真实游戏。

在这些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中间,安徒生终于在发自汉堡的一封信中扯下了自己的伪装,跪在科林的面前,说出心中那永远也不可能被误解的一句话:“用du称呼我吧!”同样,他永远也不可能面对面地对行为端庄、一向中规中矩的科林说出这样的话,只有远隔通过无数信件搭建起来的海洋和高山,他才有胆量说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短短的一句带着感叹号的句子“用du称呼我吧!”便让安徒生对爱情的畏惧和担心跃然纸上。在这些年里,安徒生信中的语言正在变得越来越紧迫,言语中的情感也日渐升华,正如安徒生所写的那样,当他敞开自己的情感,说出内心深处梦想的那一瞬间,他“怦然心动”:

“在所有人中,只有你才是我最尊敬的真正朋友。因为你一直这样善待着我,亲爱的科林。我真的需要一颗敞开的心,我的朋友,但是,让我这样爱着的人必须同样也有一个这样热情的灵魂。我必须这样地去尊重你,而在我所喜欢的其它那些人当中,却根本不具备这样的灵魂。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也许会嘲笑我,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取悦于我的话,想告诉我,你同样地尊重着我———假如我值得这样的尊重,那么就用du称呼我吧!我希望这样说,不会让你生气。我永远也不会当面向你提出这个请求,但现在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不在你的面前……你生气了吗?你根本无法想象到,在写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心狂跳不已。”

但是,像爱德华?科林这样刚刚毕业的法律学生,是不可能被轻易蒙蔽的,对于安徒生的请求,他的反应是斩钉截铁、毫不含糊的“不”。在1831年5月28日的一封回信中,科林提到,他已经清晰地注意到安徒生的痛苦,甚至要求了解其中的缘由。但科林绝对不会容许安徒生继续用花言巧语来诱惑自己,而且从来没有说出这个所谓痛苦的缘由。只有在安徒生要求他用非正式的“du”相称的这件事情上,科林才毫不含糊地给以直接回绝。事实上,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一丝的希望。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科林是坚决捍卫传统男人美德的人,比如自我控制、责任感和勇气;他憎恨男人之间破格的感情关系。还有一点同样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安徒生来说,重复这样的请求是毫无意义的:

用“du”称呼我(3)

“在这里,我真诚地把我­性­格的每一个方面向你一一袒露。只有这样,你才不至于误解我———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对于你要求我们用‘du’彼此相称的请求,我希望借此机会说出我的看法。正如我曾经提到的,安徒生,我发誓,我现在所说的都是实话!……在我们的关系中,这种称呼上的改变有什么目的呢?难道是把我们之间友谊的信号传递给其它人吗?那只是表面上称呼而已,对于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意义。难道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快乐、有益于我们双方吗?为什么要从这种拘泥于形式上的变化开始呢?形式就其自身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但却有可能会像我说过的那样,带来不愉快的感觉……对于你的要求,不存在任何会让你发怒的事情;我不会误解你。我只是希望你同样也不要误解我。”

直到收到这封在感情形式上没有给他们之间的友情留下任何改变希望的信之后,安徒生才最终在前一年的冬春之交,披露了自己痛苦和悲伤的表面原因。1831年5月11日,安徒生在柏林写了一封信,对科林真诚的答复给予感谢,同时,安徒生又强调,他还是希望用敞开的心扉,真诚地对待“我真正、也许是最真诚的朋友”。然后,他最终说出了那个给他带来痛苦的人的­性­别和社会地位。但是,这个谜语还远未结束,因为他依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去年夏天,我认识了一个富有、美丽而且风趣的女孩,我们之间彼此坦诚相待。但她已经订婚了,现实条件迫使她嫁给一个仅仅为了她的财产而娶她的男人。在她结婚之后不久,我就离开了。她留给我的只是几句话:她要我把她当作妹妹,要我忘记这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离开的原因。哦,我竟然像个孩子那样地哭了。”

对于任何一个像爱德华?科林这样几乎无所不知的哥本哈根人来说,这种半真半假的独白根本不会让他感到半点吃惊。在以前写给安徒生的一些信中,他已经说过,他有着一双对谣言明辨是非的耳朵。早在1830年夏天的时候,他已经听说了安徒生与商人沃伊格特的女儿之间存在着某种暧昧关系。这又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里伯格为什么会借探望生病亲戚的机会在哥本哈根呆了几天,当时是10月和11月之间,她曾经在一天晚上遇到安徒生,并听到他朗读自己的歌剧《乌鸦》。

由于爱德华?科林当时正在日德兰半岛避暑,于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只能把他在德国旅途中写下的最后一封长信带回哥本哈根,然后才把这封信从哥本哈根寄出。这封信的结尾同样体现了作家一向的乐观态度,它表明,正处于如痴如醉状态之中的安徒生,似乎不仅没有忘记对方毫不客气的拒绝,而且还梦想着建立一种比以往更加亲昵的敏感友情:

“是的,在我的心中,那是我永远希望能向你倾诉的,你也许会一如既往地像现在这样对待我:一个兄弟般真正的朋友。要是我能让你阅读我的灵魂,那该会多好啊,那样,我就会如愿以偿地得到你。”

科林描写安徒生的作品(1)

至于1831年的冬天以及1832年的春天和初夏,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它事情,以及这段关系是如何发展的,我们无从得知。当时,安徒生已经通过给对方写信的方式,向爱德华的妹妹———路易丝发起了感情攻势。我们也可以把这些信件解释为作家向整个科林家族示爱的方式,也可以看作是向爱德华表示敬意的策略。但是,和其它时期与科林家族内容全面、频率稳定的通信相比,显然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也许在那段时期里,信件往来根本就不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安徒生和爱德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哥本哈根。根据安徒生在1831年11月写给亨丽埃特?汉克的信来判断,这两个朋友之间的友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亲密。科林仍然坚持用正式的称呼(“De”);然而,在那段时间的初期,他似乎对安徒生百依百顺,作家也马上注意到这一变化,并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安徒生在1831年11月的日记中写道:

“我刚从科林家回来。那个二儿子,那个像哥哥一样让我一直爱戴的非常出­色­的家伙,待我亲密无间,他的温情融化了我的灵魂。我们彼此承诺,无论是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将成为一生中最真诚、最亲密的朋友。”

但是,包含1832年的夏天在内的那段日记和日志并没有告诉我们,这段友情的发展到底如何,当时,这位处于高产阶段的作家,正在把自己的渴望和痛苦融会到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文学创作中。在不到1年的时间内,安徒生先后完成了《影子》和诗集《丹麦诗人杂评》。他还完成了根据沃尔特?斯科特小说创作的芭蕾舞剧《拉美穆尔的新娘》剧本,以及另一出歌舞剧《船》。其中后者改编自一个外国歌剧,剧中的男主角是­性­格内向但却知识渊博的商人乔纳斯,他声称自己在爱情方面是“一块死掉的石头”。他所面对的则是自己的老朋友,一个英俊潇洒的海军军官:爱德华———显然,此时的这个名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频繁地占据着安徒生的大脑和语言。

在安徒生爱上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的这段关键时期内,他们之间的情书甚至是所有书信往来都无从寻找。作者对此几乎没有任何责怪,因为在安徒生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收集和保存了各种形式的文稿和书信。他用袋子、盒子和箱子把所有信件、明信片、手稿和剪报保存起来。在他的日志中,安徒生一直在尽可能地记录下他所发出的所有重要信件。尽管并非所有信件都能做到,但其中的相当大一部分还是有据可查的。基于同样的原因,安徒生在1830年到1875年期间接到的信件大部分得以保存,这些信件收集在爱德华?科林于1875年8月接收的文稿中,爱德华?科林随后对这些书信进行了整理。而安徒生所指定的另一位共同遗嘱执行人,莫里茨?G?梅尔基奥尔却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安徒生在遗嘱中并没有允许梅尔基奥尔­干­涉这部分财产。当然,我们可以有十足的理由对此做出解释:在这个问题上,另一个遗产受赠人———爱德华?科林一直对其朋友的遗愿置若罔闻。在安徒生于去世前1个月增加的遗嘱附录中,作家表达了这样一个愿望———“所有手稿和关于安徒生的重要信件交由A?比尔和尼科莱?博使用,但之后应转交州议员科林,并最终作为科林的私人财产。”在去世之前,安徒生已经容许他的两个好朋友———编辑兼国会议员卡尔?斯蒂恩?安徒生?比勒和青年作家尼科莱?博,共同编写一本书信和童话故事合集。在经过了与爱德华?科林的一场对峙之后,这本合集便在1877年到1878年期间草草出版了,显然,爱德华对于这两个人阅览安徒生私人文档集的权利根本不当回事。

正如安徒生在最后一部童话《牙痛姑妈》中所写的那样,箱子里的有些东西最终总是放在原本不该放的位置上。在作家去世之后,决定箱子到底应该放在哪儿,箱子里面到底应该放什么,则完全取决于爱德华?科林了。他可以决定,哪些东西应该返还给写信人,哪些东西可以保存下来,充实到《科林书信集》中。有了“所有重要的手稿和信件”的法律依据,爱德华?科林就可以对到底哪些东西是重要的做出自己的评价———最终的分类很可能是在他的儿子乔纳斯的协助下完成的。此外,他还决定,为了便于比尔和尼科莱?博完成安徒生所希望的作品,可以允许两个人阅读和使用安徒生的书信。与此同时,科林告诉这两个人,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使用安徒生与科林一家之间的通信内容,因为他本人也想写一本关于自己的朋友———安徒生的书,而这些信件当然是不可或缺的素材。

于是,爱德华?科林马上承担起审查员的角­色­,他知道,在存放于盒子和箱子里的这一大堆信件中,他自己需要的是什么。1875年秋天,在对这些材料进行分类之后,科林写信给莫里茨?G?梅尔基奥尔,后者及其家人曾经在安徒生生命中最后的几年里照看过这位作家:“在此谨告知您及您的家人如下事宜,对于在安徒生手稿中发现的亲笔信,本人有义务对其中所有健在的写信人交还上述信件。我需要马上得到您的签名,并以此进行分类。因此,各位尽请放心,本人尚未阅读这些信件。”换句话说,多年来曾经给这位略显温情和敏感的作家写过信的所有人,现在都可以松口气了。所有这些轻率的举动,其中很多都与科林家族或是科林的朋友有关,现在都将回到最初的发信人手里,而不是被人们搜集、封装并保存起来,留给后人去研究安徒生的作品,去窥视他的私生活。早在19世纪30年代,爱德华?科林就有这样一种感觉———他本人与安徒生之间的通信,总有一天会成为人们竞相追逐、让人羡慕的文字数据。这一点在1836年夏天一封畅谈未来的信中表现得非常明显。爱德华以一种颇具讽刺的语调重读了安徒生近期的一封信,他用眼光扫了一下,用德文就信中一个特殊而含糊的部分写下了这样一句对未来意义非凡的话:“当安徒生与科林的正式通信出版之时。”

科林描写安徒生的作品(2)

但是在1875年秋天,他还是把这些信送还给了发信人,这是一个让我们非常遗憾的决定。在对这些古老的信件进行了彻底但草率的分类并返还发信人之后,有一件事情是毫无疑问的,在整个哥本哈根及周边地区,很大一部分信件的命运便如同异教徒一样被付之一炬。尤其是那些与安徒生保持敏感关系的男­性­朋友中,在那个对同­性­恋情极度排斥的时代,绝对不希望让好奇的同代人或是后代扰乱他们平静的私人生活。例如,曾经在19世纪60年代让安徒生十分倾心、并与之有大量书信往来的芭蕾舞演员哈罗德?沙夫,很可能焚烧了所有安徒生的书信,以及他自己在19世纪60年代早期写下的一些浪漫信体诗文。我们将在第9章里讨论他们的关系,其中还包括演员劳里茨?埃卡德。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安徒生的遗物中包含了很多反映作家和其它男人之间的柏拉图式的爱情故事。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经常在日记和日志中提到的男­性­姓名和书信中,我们便可略知一二。尤其是在他与年轻男人的通信中,作家继续推进了一个备受争议的方面———这也是从事安徒生研究的丹麦学者在过去的120年里经常提到的一个方面,尤其是威廉?冯?罗森在1993年发表的那篇有关安徒生同­性­恋生活的博士论文之后。后代的学者们怀着一种尊重和敬仰之情,把他们对安徒生的爱情故事的研究局限于尽人皆知的异­性­恋情,比如安徒生与里伯格?沃伊格特、路易丝?科林和詹妮?林德等女­性­之间痛苦的情感经历。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剖析一下这些爱情故事,就会发现,这些故事就会像童话《小克劳斯和老克劳斯》中垫在农夫桌子下面的小克劳斯的马皮,总是吱吱作响,它们只是给外人看的,并非作者真正的情感所在。男­性­在很大程度上占据着安徒生的梦想和思维,这一点在爱德华?科林于1882年发表了自己的作品《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科林一家》之后,已经成为研究安徒生的学者从反同­性­恋角度所关注的一个方面。正如许多人后来指出的,这本书对于作家的心理以及两个人40多年亲密关系的解释不仅含糊不清,而且是矛盾的。通过这样一本书,科林家族维护着安徒生死后的名声,以至于爱德华的儿子乔纳斯?科林在1906年出版了一本名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最后一年》的日记合集。他在前言中指出,从任何一种意义上说,他父亲关于安徒生的书必须被看作是“对安徒生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肯定”。

由于科林家族这种出于本能而对他们、当然也包括对安徒生的维护,导致他们在1875年作家死后,便立刻将很多信件束之高阁,从此尘封起来。人们所了解的东西仅仅是其中非常有限的一小部分。至于安徒生和科林一家的关系,尤其是安徒生和爱德华之间终生“兄弟”般的亲密关系,在爱德华的书中得到了坚定而无可争议的解释。作为文学史中的一部作品,这本书对后代人了解和诠释安徒生的生活和作品,有着决定­性­的意义。科林这部不动情感的作品,是对安徒生的生活和工作所做出的盖棺定论。它是我们了解一切故事的真正源头,从第一页,我们就可以看出,这部作品出自于一个法学家之手。全书的结构如同是一场审判过程,在这场审判中,所有的文书和辩词完全取决于作者的需要,而对于被告安徒生来说,作者更像是一个起诉者,而不是辩护者。在某种程度上,爱德华?科林事实上是在向自己的老朋友发表演讲,一方面是个­性­的偏好,另一方面是书信、轶事以及对安徒生艺术零零散散的评论等形式的铁证,而作者则在两者之间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角­色­。在这部针对安徒生与科林一家之间40多年友情所进行的冗长而客观的叙述中,19世纪30年代前半部分的事件在其中占据着核心地位,同时也是对安徒生的全面和最终的判决。很明显,这个辩护人在引证过程中不仅夹杂着自己的偏见,而且是极不可靠、甚至是彻头彻尾违心的。他对安徒生信件的选择和删减完全凭借其主观的愿望,简直可以说是无耻的­操­纵。

在这本书的序中,爱德华?科林对他的方法做出过解释:“我把自己认为不合适的材料全部删去了。”他又补充说,他创作这部书的基础是安徒生拜访科林家时偶尔留下的一些“碎片”。但关于通信的内容以及读者要求他解释为何在1882年决定出版这本书的原因时,科林却只字未提,而只说了一些表达他对作家的朋友及其熟人表示尊敬之类无关紧要、不痛不痒而含糊其辞的话,“毫无疑问,这些人也许希望能对作家的早期生活有更深刻的了解,对他的个­性­有一个更清晰的理解。”

需要记住的是,在1882年,两位朋友之间40多年的通信尚未为公众所知。在当时———至少在他及其妻子儿女活着的时候,不予公开这800封信的详细内容肯定不是科林的想法。直到20世纪30年代,遗嘱规定的不允许随意公开的原稿及其注释,仍然保存在爱德华?科林手中而不为外人所知。在将近50年的时间里,这个故事仅属于他一个人,他一直可以像19世纪70年代末期那样,可以任由自己的喜好去编辑、缩减、添加和省略其中的任何一个部分。这些信件在20世纪30年代终于得以全部公之于众,丹麦出版人在书序中写到,爱德华?科林在其书中对这些信件内容的讨论是完全虚假的。这在现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甚至有人已经在谈论如何编写有关爱德华?科林的“罪行列举”问题了,其间居然使用了“不可饶恕的篡改”之类极为尖刻的语言。

科林描写安徒生的作品(3)

即使是在今天,当我们坐在这四大卷通信的面前,再去对照科林写下的关于安徒生的书,仍然会想象到爱德华?科林随心所欲地拿着剪刀和胶水,肆意裁减的情景。科林常常把信中那些过于温情、感情洋溢、看似被安徒生暂时征服的段落,毫不留情地删减掉。即使他把那些带有感情Se彩的段落包括于其书中,也只是因为他希望能以此来向读者展示这两个朋友在作为男人的方面所存在的巨大差异。比如在一封写于1836年的一封信中,安徒生拒绝承认,他对于朋友的感情仅仅是多愁善感:

“哦,爱德华!要是你在这里陪伴我该有多好啊!然而,在我脑海中我所看到的,只是你那忠诚的眼睛。也许你会嘲笑我,说我多愁善感,但那绝对不是———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是一个‘小人’。”

而科林对于这封信件的处理却采取了一种极为简洁但是关键的原则———在1882年的书中,“但那绝对不是”这句话成为了他剪刀下的牺牲品。他想通过引用这段删减后的书信来强调,安徒生基本的感情在根本上就仅仅是多愁善感,而不是什么更纯洁、更高尚的感情。

当然,对于19世纪30年代那些数目巨大的书信来说,爱德华?科林仅仅选择其中非常有限的一小部分,但即使是这一小部分,他那带有偏见的主观选择依然昭然若揭。很多被遗漏的文稿涵盖了这段奇怪友情中初始阶段的很多重要方面。其中一部分包括写于1830年夏天那段时间内的一些信件,在这些令人感动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当爱德华在信中以“朋友”作为签名,并用这种诚挚的语气写下“信比我自己的语言更加诚挚”的时候,这段友谊也平生第一次为安徒生带来了喜悦:安徒生认为,有足够的理由让这段敏感的友情更进一步:“当你对我真诚相待的时候,我也应该给予你同样真诚的信任。”在爱德华?科林所删减的其它信件中,我们可以对这段友情的最初动机略知一二。其中包括1830年那个神秘8月所写下的书信,当时,安徒生在法堡遇到了里伯格?沃伊格特,并写下了《爱》这首诗词。诗中的开始几句充满了激|情,让人感到震惊:“看到太阳闪耀着爱的红­色­光芒,/它把头枕在波涛上”,这似乎仅仅是写给作家脑海中的里伯格。但实际上,安徒生后来把这句示爱­性­的对白完全照抄下来,并一同装在信中寄给在哥本哈根的这位朋友。这显然值得探究。连同第二句描写一对恋人坐在船上隐藏于芦苇中情节的这首诗,诗中科林还收到下面一段文字:

“不要对我重复以前说过的话感到意外:你是我认为唯一的朋友,我用我所有的心去依恋着你。这是我从来没有亲自告诉过你的事情,但你可以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对于我来说,都有着无比的意义,因此,不要推开我———我的感情已经很脆弱了。你肯定理解我的内心世界!也许上帝允许我这样永远全身心地向你倾诉。在所有的诗歌中,有两首新近创作的诗,也就是我抄给你的这两首。你认为如何?”

在爱德华?科林决定以全文或删减形式公开的信中,包括了安徒生的这两首新诗,也就是他请朋友阅读并评价的这两首新诗。这些抒情­性­文字的主题围绕这封信的阅读者。但科林却只选择了其中的一个,一首感情不是特别外露的诗———《死亡时刻》。同时,科林还故意漏掉了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写给他的一系列情诗,作家希望自己的第一位读者能对此予以评价———当然不是作为一个文学批评家,而是作为一个具有情感的人。在这些信件中还涉及其它一些人,比如路易丝?科林、亨丽埃特?汉克、亨丽埃特?伍尔夫和B?郾S?郾英吉曼。

爱德华?科林在信中的感情独白当然也没有包括在他的书中。例如,在1832年,当安徒生喜不自禁地告诉他遇到年轻迷人的路德维格?穆勒之时,我们所看到的科林,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不拘小节且充满嫉妒之情的爱人角­色­,科林同样也认识这个女孩。尽管这封信的很多言词更像是剧院的卖弄风情的演出,但也包含了这样的句子:“我已经对你与路德维格?穆勒之间的爱有所耳闻,这让我有些嫉妒;你不会抛弃我,是吧?”在19世纪70年代末,当他消除了这种男­性­友情之中有可能带来误解并最终败坏科林家族名声的所有痕迹之后,这显然不是他想说的话。和他的父亲一样,爱德华?科林同样也是一个对自己的私生活守口如瓶的人,他在70岁的时候曾经说:“对于我的内心世界,我觉得只属于我一个人。”

无名之爱(1)

爱德华?科林有足够的理由来解释他在书中的所言、所写以及他在书中进行的编辑。他担心公众对这种关系的­阴­暗面以及个人生活隐私的好奇心会越来越浓厚。事实上,他也意识到,医学研究的发展以及人们Xing爱各个方面的兴趣日渐增长,通过考察艺术家的­性­格特点来评述他的艺术已经成为一件非常时髦的事情了。在19世纪末期,人们开始通过对一些伟大艺术家传记的剖析,来挖掘他们在心理和­性­生活方面的不堪入耳、甚至是不正常的部分。而最容易引起人们兴趣的是,恰恰是,某位世界闻名的男­性­艺术家是否曾经与其它男人有过那种或多或少的柏拉图式的关系。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爱德华在创作这本书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它淡化安徒生那种奇特的“内心忧伤”,并将两个朋友之间不寻常关系的责任全部归咎于安徒生的­性­格特征。爱德华­精­心选择的所有书信无不提供了这样一个证据:可以用来证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曾经是多么的不正常,有的时候甚至是在自甘堕落。但是在作品《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科林一家》中,通过诸多混乱不堪、甚至是互相矛盾的推理和解释,爱德华总是能做到独善其身,让自己秋毫无损,这一点也许让我们感到无法理解。这本书的一个基本前提是,“即使他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但至少是一个名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科林一家》的目的在于显示作者­性­格中的某些方面,而这些方面一直被作者谨慎地掩饰着,以至于公众无从知晓。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经过了大量情节上的跳跃和让人晕头转向的迂回之后,爱德华竟然在书中以这种方式,把安徒生原本神秘的爱情故事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一点绝对是我们所难以接受的。但这种情况的确出现在爱德华写给自己的亲戚———乔娜?斯丹普的一封回信中,而科林对于安徒生所做的描述,乔娜?斯丹普则给予了强烈的反对。1878年,针对科林家族成员对安徒生的评论,爱德华以极大的热情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当时科林家的成员的确爱戴着安徒生,并把他视为神明。在1878年3月,爱德华在给乔娜?斯丹普写回信的时候,开始混淆这一事实:

“但是现在,我们得讨论一下他所谓的忧伤,毫无疑问,你当然也了解他的‘内心之忧伤’。我只能说,安徒生的确存在着发自‘内心的忧伤’,但是我不能告诉这种‘内心之忧伤’到底是什么。我不想关注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情。尽管他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与‘内心忧伤’有关的任何一个词,但是,他确实在我面前暴露过他的忧伤,所以,我也只能猜测其中的起因。但他不可能在我面前把这种忧伤完全隐藏起来,在他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这种忧伤便已经体现得极为明显。他也不可能让整个世界对他的忧伤视而不见(当然,作家从来不会这么做)……关于安徒生的内心世界,我相信那些女人比我知道得更多,因为她们在窥探人的心理、发掘人的内心世界所具有的能力,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对我而言,我不是一个喜欢猎奇的人,但是在他的文档中,确实看到过一些表露情感的书信,甚至看到过对方的名字。但是对于这些东西来说,我对那些女人们当然会守口如瓶……”

我们可以考虑爱德华?科林写这本书的一个意图,就是阐明安徒生­性­格中某些真实的方面,但这的确是一段含义极为模糊的描述,至于这些方面,即使是安徒生本人,在他的《我的童话人生》中也没有说清楚,同样也采取了一种模糊的手法。爱德华?科林说:“我只能说,安徒生存在着某些方面,但是我不能说这些方面到底是什么。”通过这句话,爱德华?科林让自己陷入一个语言上的灰­色­区域,在19世纪末,讨论一个男人与其它男人之间爱恋关系这种敏感而备受争议的话题,也只能采用这样的手法。那时,正是这个话题促使奥斯卡?王尔德的恋人“伯伊西”在一首诗中说道:“不敢说出彼此名字的爱情。”因此,在他于1882年创作这本书的时候,这个在当时极为敏感的话题一直纠缠着爱德华?科林,书中充斥着大量模棱两可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在科林家被称为“一语双关”,而在爱德华?科林的书中,则被他用来称呼安徒生“病态发作”的想象力。

爱德华?科林在书中之所以会直接引用书信中的某些语句,完全是因为它们符合这样一个流行语———“病态”。这些说法似乎非常贴近当今科学针对­性­方向所做的最新诊断:­精­神变态­性­行为。“­精­神变态­性­行为”也是当时一本书的名字,这本书的作者是­性­研究学家理查德德?冯?克拉夫特?埃宾,该书于1886年出版。这本书在以后的10年里曾经再版过无数次,并被翻译成很多语言,在世界各地发行。尽管爱德华?科林在书中多次不断地把安徒生称为“病态”,但他却一直没有对自己的诊断给出定义,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爱德华根本不敢对朋友的感情生活做出定义,直到这本书的结尾部分,他才提出了自己对安徒生­性­格的评价,他把这种所谓的病态描述为“病态的心理状态”,“间歇­性­发作”,以及“一种心理、­精­神或兼而有之的­性­格倾向”。这些说法乍听起来似乎和我们今天所说的狂妄症、­精­神分裂症或是自恋癖相近。但是,要对安徒生所处的“紧张恋爱”状况做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医学诊断,似乎还需要我们谨慎行事。如果读者不能从爱德华?科林在1882年的描述中获得任何具体的称谓,那么从散落在书中的一些词汇,比如“过分”、“令人厌恶”、“令人反感”和“诽谤”等等,也一定会得到一些相当明显的暗示。他曾经说:

无名之爱(2)

“我不想让自己偏离这样的想法:要真正地认识安徒生,就必须看到他在­性­情上存在如此偏执的病态,以至于每一个人都会认识到,他对这个世界所具有的所有排斥、所有反感无不缘自他的这种病态­性­格。安徒生同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态,但他对此却束手无策,而且他经常为此而感到无比的痛苦。我从来没有对此进行过任何描述,仅仅是在突然发作的时候做过一些暗示,他在突然发作期间完全处于疯狂的状态。”

对于安徒生的心理方面和­性­格方面,所有评价的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爱德华?科林的手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但科林在书中所说的那些事情并不能让我们信服,我们还应该从那些被爱德华?科林在其书中删减的大量书信中,去探索安徒生真正的Xing爱生活。我们更应该去看一看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创作的大量文学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每一个字,每一页,每一本,都会让我们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个更真实的安徒生,发掘其中更为复杂的事实。

如果我们深入研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1830年到1840年期间写下的文学作品,就会看到一扇通往作家真实生活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它一直通往作家心灵深处最黑暗的房间,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有关其作品及其本人更多不确定的方面。安徒生灵魂中那无拘无束的韵律魔鬼正在不断地把传统诗词抛在脑后,现在又夹杂着其它的声音和影子,它们不断地在问与答之间张牙舞爪。而这正是我们有必要去理解和定义的力量。安徒生曾经用不计其数的方式去构筑这种力量,他一直想方设法地“表达这种力量,仿佛它就存在于我的内心”。这句话来自于安徒生于1832年创作的《阿格尼特和人鱼》前言。

直到安徒生完成了1834年到1835年的意大利之旅回到家乡之后,他本人及其小说《即兴诗人》才开始触及他心灵深处那个与­性­别有关的零碎而尚未清晰的世界。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为自己开启了一条新的创作道路,沿着这条道路,分别在1836年和1837年创作了《O?郾T?郾》及《只是一个提琴手》。在这些为其现有身份寻找基石的小说中,安徒生用艺术探寻着内心深处的世界。这3部伟大的小说分别是在4年的时间里先后完成的。通过这3部小说,安徒生义无反顾地求索着:在人们慢慢走向“男人”和“女人”这种概念上的存在过程中,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在1837年的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中,这意味着,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把一个雌雄同体的人物推到读者的面前。这个人物的名字叫做纳奥米,在小说中,作家把纳奥米比作歌德笔下雌雄同体的女英雄米格农,她是伟大经典巨作《威廉?米斯特的学习年代》中的人物。“雌雄同体的个人”是浪漫主义时代诸多重要比喻中的一个,它代表了一切事物和所有年代和谐而统一的融合。在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中,贯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转换和­性­别变换,其间夹杂着对主角克里斯蒂安和纳奥米之间存在的二元­性­进行的探讨。因此,与安徒生的任何一部其它作品不同,这部小说表达出一种存在于男女之间的互补状态。

事实上,在安徒生更早期的作品中,他就已经在描述和解释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爱情的方式方面迈出了一大步。例如,在1834年的作品《阿格尼特和人鱼》中,安徒生就已经表达出那种“对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事物的渴望”。另一个例子是他的作品《相遇和分离》,这本书是安徒生在1835年完成的,但是早在4年之前,他就已经写完了手稿。1835年夏天,安徒生曾经在菲英岛的庄园给爱德华?科林写过一封信,他在信中谈到,他已经完成了《相遇和分离》中第2幕中的第一部分。安徒生还在信中提到,这意味着,这部歌剧会在剧院演出旺季到来之前交稿,而且他自己宣称,这部歌剧将会非常­精­彩:“尽管它在我所创作的歌剧中绝对是最好(毫无疑问也是非常­精­彩)的戏剧,但我还是担心不会被观众所接受。”在《我的童话人生》中,安徒生则指出,这部作品是他与里伯格?沃伊格特之间爱情故事以及诗集《幻想与随笔》的自然延伸。《幻想与随笔》向所有人揭示了当时让他感到内心无比压抑的根源:

“我内心的故事重新出现在一个严肃题材的歌舞剧《相遇和分离》中,亲身经历与戏剧的唯一区别在于剧中的爱情已经硕果累累。5年之后,《相遇和分离》将在丹麦皇家剧院上演。”

在19世纪30年代,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通过作品来表达的内心故事,但是《相遇和分离》无疑是最令人感兴趣的,因为它描写了安徒生对于爱情和­性­别在深层次的分离感。这部歌舞剧是围绕着延续于几代人之间的两个爱情故事展开的。第1幕发生在1808年的欧登塞,当时西班牙军队正驻扎在城镇,皮肤黝黑、但内心却充满激|情的男子点燃了菲英岛女孩内心的火焰。就在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准备随部队离开的那一天,丹麦女孩奥古斯塔也即将嫁给儿时的朋友路德维格,也就在这一天,弗朗西斯科和奥古斯塔才第一次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多么的真挚。看到这一幕,您也许会认为,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了。但是伟大的爱情力量却征服了一切,甚至征服了时间。这部作品令人匪夷所思地飞速跨越了25年的时间。此时的奥古斯塔已经成了一个寡­妇­,和她的女儿生活在赫尔辛格,她的女儿名叫路易丝,是一个容颜美丽,但却目光短浅的裁缝。而这时的弗朗西斯科已经成为富有的外交官。他的儿子、英俊的叠戈刚刚离开奥古斯塔的哥哥家。在奥古斯塔的哥哥家中,又出现了主人的女儿,一个名叫汉尼的女孩,这个女孩和路易丝同岁。来自南方的年轻男子叠戈马上和路易丝坠入情网。但是当外交官来到赫尔辛格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儿子娶这个社会地位低下的女孩为妻的请求。后来,他发现,路易丝竟然是他在菲英岛与自己共度浪漫夏天的旧情人的女儿,此时,他改变了最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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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爱(3)

您也许认为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在帷幕落下之前,我们却看到了一个极其柔和、但却非常不和谐的小调,最后一幕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正当我们准备等大幕缓缓落下的时候,戏中最终的失败者跨前几步,咏叹她不幸的命运。她就是忧郁的汉尼,因为没有得到叠戈,而让她的父母备感沮丧,叠戈是她生活安定的依靠。更糟糕的是,她永远也不会得到路易丝的爱,汉尼一直在内心深深地爱恋着路易丝,这种真诚澎湃的激|情,是她对任何一个男子都不曾有过的。实际上,从第2幕开始,我们就可以明显地体味到汉尼对路易丝的深深爱恋。在这幕戏中,我们看到汉尼和路易丝这两个女孩幸福地坐在一起,路易丝一边为汉尼缝衣裳,一边谈论着叠戈,仿佛叠戈便是她的丈夫和情人。突然间,汉尼向路易丝吐露了自己的情感和内心深处的本­性­。她爱的并不是像叠戈这样的男人,而是像路易丝这样的女人:

“我不会爱上他,永远也不会。我是那么地喜欢你!我愿意同你度过一生;和叠戈相比,你会让我更幸福。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像我这样的灵魂,有着和我一样的情感和思想的女人,我们是般配的一对,它给我们以无穷的力量。但是男人只是另一种不同的生物而已———你也许会笑话我!只要我一想到将要成为他的人,属于他,汲取他的­精­神和思想,我就会真正地感到浑身不自在!我并不憎恨男人。我从来没有被男人爱过。你呢,路易丝?”

我也想有个人吻我(1)

安徒生同样也从来没有被人爱过,1832年,他对爱德华?科林的感情丝毫没有任何削弱。相反,他又重新开始去为赢取好友爱德华?科林的信任而奋斗。但此时的努力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因为爱德华?科林在4月就已经和18岁的亨丽埃特?泰伯格订婚了。在敏感的友谊,这种温和但却同样坚固的关系当中,其最根本的思想在于,兄弟之爱能够战胜一切,即便是那个爱友与异­性­之间的婚姻也不能破坏这种友谊。但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安徒生来说,他必然要表达他所想、所感的每一件事,“甚至是埋藏在我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同时,安徒生对刚刚订婚的好友强调,书信还会继续成为他们的幽会地点:

“哦,亲爱的,亲爱的爱德华,我是多么地爱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恰如其分地表达我心中的感受,但我坚信,任何言语对于这种至深之爱都是苍白无力的!但是在字里行间,在我现在写给你的最后这封信里,我可以告诉你我心中的一切;当我们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我用这种方式向你表达我的感受,会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需要注意的是,在接下来因为“du”和“de”的称呼而争论不休的一年里,爱德华?科林并没有以任何清晰或具有决定­性­的方式让自己疏远安徒生的挑逗,经历了短时间的平息之后,两个好友之间的敏感友谊再一次踏上了前进的轨道。事实上,爱德华?科林的沉默和被动让他那永不满足的朋友迸发了一丝新的希望,正如爱德华在信中对安徒生的问候:“现在已经晚了,我认为现在该是停下的时候了。但首先我还是要向你表达一个朋友之情的问候,亲爱的安徒生。我知道你也会以这样的友情永远想念着我。”

这已经足够让安徒生喜极而泣了。恋爱的法则就是这样:当安徒生读了爱德华的信之后,自然会认为,它意味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爱在内心里是相通的,那是一种相互之间的爱慕,虽然某些外部环境———譬如爱德华?科林同女孩的订婚以及他作为公务员的全部职业———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无关紧要的障碍。而在这些细微的暗示中间,在爱德华?科林写于1832年夏季的一封信里,迫不及待的安徒生注意到了一种感情格外奔放的语调,当时正值炎热的8月,安徒生正在位于西兰岛西部梯撒附近的诺里格庄园避暑,他在诺里格庄园住了两个星期,为了准备下一部诗集《一年的12个月》的出版,他在这段时间里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其中包括一首名为《8月》的诗。诗中的词语如同一束夹在诗句间的玫瑰,随着书信寄给作家刚刚订婚的朋友,此时的这位朋友肯定还有很多其它需要思考的事情,但这绝对不会成为让他忘掉安徒生的理由。“为什么我一定要忍受孤独;/为什么我一定要抑止自己的渴望?/花儿昂头站在这里,/微风亲吻着它们,/我也想有个人吻我!”

是的,安徒生也想被亲吻,但是在1832年8月,当作家呆在这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之时,似乎有无数的理由让他淡化这种欲望,这里的空气都是无拘无束的,成群结队的俊男靓女来到这里,享受着这份惬意。来访的客人中包括爱德华的妹妹路易丝?科林,著名的医生兼颅相学者卡尔?奥托,还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主教的儿子,年轻的路德维格?穆勒,他曾经在1828年多次来克里斯钦港担任安徒生的家庭教师。对于“可爱”的路德维格,安徒生根本不可能隐藏自己的热情,事实上,他也没有隐藏这份情感,而另一方面,路德维格也是爱德华的密友。在这3个人中间———安徒生、爱德华和路德维格———任何浪漫的故事都是有可能的!在这里,西兰岛的美丽风光为作家构建起一幅田园诗般的背景,给他带来了无限的灵感,安徒生在一首17句长诗中对这3个人进行了描绘,诗的名字是《逃避盛夏》。这首诗几乎可以代表诗集《一年中的12个月,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速描》中“7月”的全部别人,诗集在当年的圣诞节前夕正式出版。在这首充满调情味道的诗中,核心部分是围绕着路德维格和爱德华这两个名字展开的,在一派欢快喜庆的气氛中,安徒生向我们展现了夏季乡间的田园景象。在拜访了海滨附近渔夫的小屋之后,诗歌的讲述者在黄昏时分漫步林间。在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他遇到了一个名叫路德维格的朋友,路德维格的出现,立刻让主人公想起正在等待他的爱德华,这让主人公“因渴望而浑身颤抖”。这首诗体现了一个诗人所能表达的全部爱恋:

路德维格,让我们一起吧

手挽手,漫步在柔软的沙滩上,

看着天上的变幻莫测的白云

在深邃的夜空中,它们飘忽不定。

我张开双臂拥抱我的朋友,

我们心心相印,

友谊,我用自己的心去歌颂你,

我也想有个人吻我(2)

让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悲伤,

消失在花香中。

你将了解我心灵的深处;

你的­精­神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上帝让你那双命令的眼睛如此纯真

它让我如此的心醉。

“友谊、知识、艺术和荣耀,”

我亲爱的兄弟,这是我们共同的心声。

心的­嫩­枝正在发芽

在鲜花盛开之后,便是累累的硕果,

我亲爱的!

感谢上帝,让我发现了你!

我的思想正在飞越自然,

飞越涟漪的水面,

飞到生长在大城市里墙边的菩提树上

菩提树枝繁叶茂;

在那里,我将拜访我亲爱的爱德华;

他坐在那儿,抽着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幸福地沈浸在书的海洋里,

一个永远充满智慧的人,

他在书中寻找着知识;

我的心是那么地爱着你!

即使是和你在一起,我也会思念着他,

我的心拥抱着你们

———爱德华和路德维格,

拥抱着我最亲爱的人,亲爱的名字,

你们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呼吸之中。

你们即将让我的生命开始新的旅程!

让每一个不愉快的声音陷入沈寂。

在我的眼里,只有和谐。

孩子般纯真的旋律

让我因为渴望而浑身颤抖。

1832年秋天,在离开诺里格庄园回到家乡之后,安徒生又设法在自己的新梦想三组合之外,为路德维格的两个兄弟———亚当和奥托找到了一个位置。当时,也就是从1832年到1833年,奥托?穆勒正在德国进行一个长途习作旅行。在此期间,他与已经回到哥本哈根的作家进行了大量的书信往来。安徒生在信中极为清晰地向这位正在旅行的朋友讲述了像爱德华、路德维格以及奥托这样的年轻男人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路德维格)和爱德华?科林是我最亲近、最密切的朋友。他们在我的心中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要是我能永远地拥有他们,该有多好啊!我一直在尽可能地经常拜访他们,但是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们,他们是我的挚爱。那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感情;但我有着一颗诗人的心,于是,它自然会让我拥有更多的情感。”

的确,尽管这仅仅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爱情,但表现出一点点的谨慎还是非常必要的,正如安徒生所说的那样,“那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感情”。但是他认为,正在德国的奥托?穆勒能够理解他的情感。因此,在两个月之后,穆勒又收到了另一封信,这封信更详细地揭示了隐藏在男­性­友谊关系网之后的思想,安徒生正在艰难地编织着这张大网。而在诺里格庄园表现异常亲昵顺从的路德维格,在接到这封信之后却突然退避三舍,整个秋天,他一直对自己的感情保持沉默。奥托能够说服哥哥改变态度吗?

“那是一种真正的爱情,一个纯洁的、­精­神上的感情,那使我依附于他们。我希望路德维格能意识到这一点!然而我完全赢得爱德华的感情还需要等好几年。我十分确信的是亲爱的路德维格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理解我。”

我们有很多理由怀疑,安徒生对路德维格?穆勒的痴迷是否真实,到底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这个主教的儿子很有可能仅仅是存在于书信和诗词中的一个诱饵,真正的目的在于让爱德华?科林更加依附于安徒生。作家对于和路德维格的“爱”所搭建起来的舞台,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更重要的是,这种­精­心策划的方法总是让对方无法察觉。作家的热情在同期创作的自传中表现得异常明显,这本自传记录了安徒生截至当时为止的全部生活。之后,这本书落入科林一家的手中。在这本自传中,作家把路德维格?穆勒描写成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对我而言,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法用言词来形容的;他魔幻般地吸引着我的心和我对他的信任,那是他应该得到的结果,因为他是如此的可爱。”此外,安徒生还在这一段里提到:“我们的友谊已经亲密,而且坚不可摧,我将在随后详细讲述这段故事。”换句话说,作家承诺,他将在自传的随后部分,描述他与“无法用言词来形容的”路德维格?穆勒之间这个故事的其余部分。但此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我们所说的这本书,发现于1926年,并在同年印刷出版。我们可以看出,这本书似乎是一部没有完成的作品,因为结尾之处恰好是B?郾S?郾英吉曼来信的中间部分,这封来信讲述了安徒生同里伯格?沃伊格特之间的“恋情故事”。但安徒生的策略却显然发挥了作用。首先,在安徒生于1832年8月以田园诗般的手法描述了他对路德维格和爱德华的双重爱恋之后,爱德华?科林便立刻做出了响应。他马上给安徒生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还包含一首关于这3个男人的诗。其次,爱德华?科林还在信中向安徒生透露,科林一家都很想念安徒生,这使得作家格外开心。爱德华本人也开始憧憬着他们秋天即将分享的那份欢乐,其中包括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一起,无所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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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个人吻我(3)

爱德华?科林之所以敢于做出这样出格的反应,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已经订婚了,这意味着,安徒生不得不意识到,这段敏感的友谊关系将是毫无希望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正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无论是路德维格?穆勒,还是亨丽埃特?泰伯格,都不是影响安徒生和爱德华之间关系进一步升华的障碍。恰恰相反,这两个“新”人只能让安徒生那颗诗一般的心灵更富于激|情。他们的出现,让这种无法大白于天下的恋爱有了更大的空间。在这一点上,同样也如先前提到的那样,在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和索伦?克尔恺郭尔的思想进程中,的确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在克尔恺郭尔的《诱惑者的日记》中,­精­明的诱惑者认为,一个人完全可以同时爱上许多人,因为他可以用不同的方式爱着每一个人:

“仅仅爱上一个人太没有意义了;但爱所有的人则又太肤浅了;认识你自己,去尽可能地爱更多的人。然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把所有爱的力量隐藏在你的心灵深处:当一份爱占据了你全部的意识之时,便全身心地去浇灌它。这就是乐趣,这就是生活。”

索伦?克尔恺郭尔写于19世纪40年代初期的这段话,极其鲜明地阐述了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异乎寻常的寻爱之旅,不仅包括女­性­,也涉及若­干­男­性­。而且正如我们在先前曾经讨论的那样,安徒生在这个同时包括男人和女人、尤其是一对兄妹之间的友谊漩涡之中,总能体会到无比的舒适。在安徒生的眼中,越复杂越好。安徒生在1831年写给亨丽埃特?汉克的一封信以及1836年创作的戏剧《凯尼沃思宴会》(改编自苏格兰戏剧)的台词中,都曾经提到了这样一句成语,“友情是一场猜谜游戏”。通过这句成语,安徒生在书信和诗歌中巧妙而准确地表达了自己对复杂的感情关系以及带有­性­角­色­的柏拉图式游戏的渴望。在安徒生的19世纪30年代作品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讲述者总会像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那样,向作品的某个“你”直抒胸怀,而这个“你”既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这种“猜谜游戏”最典型的范例便是写于1832年秋天的诗歌《她就是我所倾心的人》,当时,安徒生周围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准备结婚。于是,这个孤独的作家写信给奥托?穆勒:“每当我听说某某人要订婚了,我的心情就会糟糕透顶。”

在1832年到1833年的秋季和冬季期间,安徒生和科林一家的关系正在飞速进展。每个周二的晚上,他都要在科林家里吃晚餐,他还要经常到朋友的房间里坐一会儿。但是在一封写于1833年3月的信中,我们清楚地看到,安徒生在他们之间的浪漫关系方面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转变,而对于爱德华?科林来说,让自己疏远这种在他看来缺乏阳刚之气的行为,则变得非常必要了。安徒生在这封信中写道,他每天都会觉得他的朋友正在疏远自己,而且越来越远。每当他需要有人倾听自己心声的时候,那个人却总是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你的移情别恋让你饱受折磨,尽管我能感觉到其中的无奈,甚至是恐惧,但我的尊严早已经在我对你的爱恋之下分崩离析!我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是多么地喜欢你!我现在是如此的绝望,因为你不能而且永远也不会再是我的朋友,如果我们互相换一个位置的话,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会怎么做呢?在我的­性­格中,你到底认为什么东西让你感到如此厌烦呢?告诉我!……快告诉我,我一定改正自己,让自己远离这些令人厌恶的东西。”

就在两个星期之前,安徒生曾经写信给亨丽埃特?伍尔夫,信中的部分内容可以说是他内心世界的写照,这个世界如此的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我没有勇气提及这种悲伤的原因;它栖息在我的情感中,但我不敢正视它!”在1833年1月,他给另一位更年轻的好友———亨丽埃特?汉克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同样也提及其追求对象的具体姓名或目标:“是的,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我的心灵便是一本日记,在这本日记中,有些内容被粘在了一起,以至于不见天日,但这本日记本身却是对任何一个男人开放的。而在我的行为后面,最能说明这些行为原因的正是这些被粘在一起的页。也许有人认为这几张纸太薄了,以至于对着光线就可以读出其中的笔迹,但正如大家都知道的那样,如果用这种方式去阅读的话,你看到的文字必然是倒转的———你的理解自然也是错误的。”

从1833年春天开始,爱德华没有给安徒生写过一封信。在这段时间里,安徒生同样也心神不定,他已经向皇室基金会提交了去意大利的旅行申请,此时,他正在等待着基金会的答复,而爱德华?科林则刚刚接替他父亲在这个基金会的秘书长职务。作家的日记也因此而停了下来,似乎在养­精­蓄锐,准备着陪伴作家踏上新奇的南方之旅。但希望总是有的,一本由已出版的文章构成的大型诗集正在酝酿当中,这同样给安徒生带来了一分期待。诗集中包括一句即兴创作的短句,在1年之前,他曾经在芭蕾舞剧《新娘》剧本里的歌词中用到了这句话。剧中的男主角有着与爱德华非常接近的名字:“不要让我们友情的梦境,像埃德加那样,掩埋在流沙中死去。”事实上,安徒生并不是一定要去意大利,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符合条件的申请人很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朋友。1833年的3月,他感觉无法得到帮助他实现意大利之旅的资金,他做出了相当过激的反应,似乎他与基金会秘书长———爱德华?科林的友谊已经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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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个人吻我(4)

“这次旅行是我的梦想,它寄托着我的所有希望,甚至是我的一生。坦率地告诉我一切,爱德华……不要担心我会让自己的悲伤大白于天下。我向你保证,我会把它隐藏起来,把它强压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会表现得相当明智。但是,请把你所有的意见,和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快告诉我吧,越快越好。”

尽管与这位新任基金会秘书长的关系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澄清,但安徒生还是在1833年8月13日如愿以偿地实现了自己的意大利之旅。当时,皇室颁布了一项法令,在为期两年的时间内,每年向这位作家提供600银币的资助。这只是一笔小小的财富。尽管爱德华?科林在皇家基金会秘书长这个职务上还是一个稚­嫩­的新人,但有了乔纳斯?科林的指教,的确可以让爱德华少走很多弯路,比如说,在他的帮助之下,即使是儿子申请书中的拼写错误,也会得到逐字逐句的纠正。像往常一样,安徒生本人也觉得出去看看绝对是必要的。《一年中的12个月》于1833年初出版,此时,他的出国旅行申请也正在审查当中。安徒生把这本书献给了国王,而这本书又让安徒生多了一个新的读者———腓特烈六世,同时,在乔纳斯?科林的催促下,安徒生再次向国王表达了自己出国考察、进一步增加阅历、开阔眼界的迫切愿望。

4年之后,安徒生又故伎重施,他再一次请求科林一家帮助他向皇家申请出国资助。爱德华?科林在自己的书中回忆说,最初事情的进展并不像安徒生希望的那样迅速、顺利,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决定同时向H?郾C?郾奥斯特亮出老科林和小科林这两张牌。由他们一起去说服H?郾C?郾奥斯特,在国王面前为安徒生美言几句,因为在“大家之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这么做。正如爱德华所说:

“他出国旅行的愿望太迫切了,以至于让他忽略了所有的困难,也忽略了对于任何一个了解我和这一职位的人都应该非常清楚的事实。作为一个刚刚上任的皇室基金会秘书长,这是一个比较低级的职位,如果让我来充当他的保护人,只会让我在外人面前变得滑稽可笑,因为这种关照可不是一件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我们的孩子阿格尼特(1)

按照规定,安徒生最初必须和作家亨里克?赫兹共同分享这笔旅行津贴,1833年4月20日,星期六,他终于踏上了去往南方意大利的旅途。在他旅行的最初阶段———从丹麦到德国的那次旅行之后———安徒生收到了爱德华?科林写的一封信,这封信的语气异乎寻常的真挚,安徒生在4月23日的日记中,称这封信“充满了爱意”,语言中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的乐观憧憬。朋友信中那充满爱意的语气,直抵安徒生心灵中最柔弱的地方:“我像个孩子似地哭了,但是我必须躲到角落里,把眼泪隐藏起来不让其它人看到。”之后,安徒生来到巴黎,并在这里呆了3个月,其间,他又收到了爱德华?科林的另一封信,信中以极为自信的语气讨论了他们之间的友情,他认为这是一段即使是路德维格?穆勒也无法拆散的情结。

然而在1833年的整个夏天,他们的通信也越来越多地陷入一成不变的俗套之中。安徒生写了12页充斥着花边新闻的长信,而除了上面提及的那封信之外,爱德华?科林的回答却总是3页内容­干­涩、行文庄重的回信。“你的回信几乎仅仅限于第一页,其它3页都是空空如也。”安徒生抱怨道。“20行的文字就像分配给我的税款!”爱德华?科林的解释则是,他在日常工作中有很多需要写的信。同时,他奉劝安徒生放弃那些曾经残存在脑海中的想法,他告诉安徒生,如果让这些想法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大脑,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益处。凡是在巴黎遇到安徒生的丹麦人都会在私下里告诉爱德华———这让爱德华成了消息灵通人士———安徒生每天都用去大半天的时间写信。“不要总是呆在家里写信!”安徒生的朋友这样劝告他。

但爱德华?科林的话就像是对一个聋子说话。在安徒生的头脑里,那种固有的艺术思想已经开始奔腾翻滚,在巴黎期间,一个酝酿已久的决定已经成熟。如果说爱德华?科林的内心世界还没有冲击到安徒生的话,那么这部名为《阿格尼特和人鱼》的歌剧,将会让安徒生的灵魂震撼着科林的思想。

尽管安徒生在那年的1月份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当时,安徒生在写给亨丽埃特?汉克的信中说,整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涌动、成长”,但直到1833年夏天来到巴黎的时候,他才开始着手准备这个根据丹麦民间故事改编的戏剧。按照他的想法,一个新的变化便是这部歌剧同样也将影­射­安徒生本人,反映一个真实之人的生活。尽管他的朋友爱德华?科林公务繁忙,但却很难把这本书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因为就在安徒生离开之前,爱德华?科林曾经向他承诺,对于安徒生在旅途中创作的作品,只要他能在家里收到,就一定会通读一遍,并提出自己的意见。此外,爱德华?科林还答应安徒生,在安徒生到南方旅行期间,由他来担任安徒生的作品代理人,把安徒生创作的作品,无论篇幅大小,统统送给出版商赖策尔、皇家歌剧院以及各杂志社。

安徒生在一封写于1833年6月10日的信中提到,他已经开始创作一部歌剧,这是一部紧扣其内心世界的歌剧。安徒生用他那一贯含糊其辞的笔法,让爱德华?科林意识到,《阿格尼特和人鱼》源于两个朋友针对他们之间友情而展开的一段对话———或者说,它本身就是这段对话的一个部分。安徒生的剧本中的措辞造句,使得这部歌剧如同是两个人之间一段共同的思想之旅。正如安徒生6月份在巴黎写的一封信所言:“《阿格尼特和人鱼》的创作进展很顺利;感谢上帝,它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欢乐。我是说,给你和我带来快乐。”安徒生知道爱德华?科林对于这种毫无诚意的言谈会做出何等反应,于是,他又忙不叠地补充说,他们的欢乐同样也来自于这部歌剧所带来的经济回报,这可以让安徒生偿还一部分他对科林家的债务。

1833年8月14日,安徒生寄出了《阿格尼特和人鱼》的第一部分。与此同时,安徒生坐上马车离开了巴黎,踏上通向东南部的旅途。这段旅行的目的地是瑞士。安徒生先后途经日内瓦、卢赛恩和纽沙泰尔,最终来到了勒洛克勒。在那里,他拜访了丹麦钟表匠厄本?热根森的女婿,不久前,安徒生曾经在巴黎和钟表匠有过一面之交。他在巴黎度过的那段时光非常开心,也充满了欢乐。安徒生曾经住在路德维格的哥哥———奥托?穆勒的隔壁,刚刚完成初稿,安徒生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把《阿格尼特和人鱼》的前几幕大声朗读给他的朋友。奥托?穆勒形容这部作品为“以一种美丽的手法去表现一个美丽的形式”。这也是安徒生最希望听到的评价。安徒生把手稿装在信中,他急于把自己的杰作寄回丹麦,送到最亲密朋友的手中。他情真意切地请求他的朋友,“就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和我的《阿格尼特和人鱼》吧”。在这封信的附言中还包括一页所谓的“不得印刷的标题页”。在这一页中,作家简单罗列了他对一些最值得信赖的丹麦读者所做出的种种评价,其中包括爱德华?科林、亨丽埃特?伍尔夫、路德维格?穆勒和赛恩?拉索,同时,安徒生还在标题页中简要概括了全剧的情节框架,此外,通过描写颠沛流离、一直在无助地寻求的阿格尼特的故事,作家还解释了他真正希望表达的东西:

我们的孩子阿格尼特(2)

“对于我来说,这个古老的民间故事生动地描述了一种神奇的追求,他们所追求的并不是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而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能发现的东西。不满足于现状,对未知事物的追求,新的世界驱使着阿格尼特走进大海的怀抱。她希望能找到自己心目中的人鱼,和他踏上归途,但是当她实现这一愿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无限的痛苦,只有死亡才能把她那颗永不停息的灵魂带入净土。”

作为一个即兴诗人,把全部的身心倾注到自己已经完成的作品和正在创作的作品,是安徒生的本­性­,因此,他把《阿格尼特和人鱼》视为所有作品中最重要的一个篇章。同时,他还认为,这个戏剧般的民间故事也是他本人生活痛苦的一部分,在巴黎,奥托?穆勒对他的看法持有同感,他写道:“你把自己比作你的阿格尼特,但是对于你和她之间的相似之处,你似乎并不快乐。”而在哥本哈根家乡的很多朋友也持有相同的看法,其中包括亨丽埃特?汉克。

对于剧中的主人公,安徒生的态度非常清晰,而且极富于个­性­­色­彩,这一态度在标题页最后的遗嘱条款中表露无遗。安徒生在遗嘱中指出,如果他在完成歌剧之前去世的话,手稿以及已经交由科林一家保管的《自传》将一同印刷出版。但是,安徒生在向爱德华?科林描述《阿格尼特和人鱼》时这种充满激|情的方式向我们揭示出,这部艺术作品是他灵魂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1833年9月,在一封写于勒洛克勒的信中,安徒生实际上已经把这部歌剧描绘成一个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就像一个新生婴儿,需要最亲近的人给他以呵护和理解。9月12日,安徒生又寄出了一气呵成的第二部分,也就是歌剧的最后一个部分。安徒生在信中描述道,当他把这些手稿­精­雕细琢地合并起来的时候,就如同一个母亲,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起光着ρi股、娇­嫩­纤小的婴儿:

“给你寄去我的阿格尼特,尽管已经全部完成,但是除我之外还没有任何其它人看到过她……请善待这个好孩子,虽然她出生在崇山峻岭之间,但她的心却永远是一个丹麦人……当你了解了她全部的时候,将会意识到我心中的世界,我就是这个阿格尼特的父亲,我飞越阿尔卑斯山,幻想着一个新的阿格尼特出现在波浪之中……对于这个可爱的孩子,我还有什么其它应该告诉你的事情吗?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亲爱的,我亲爱的朋友!当我把阿格尼特包裹起来的时候,我的心狂跳不已!……哦,马上给我回信,评论一下我的阿格尼特!……让这个阿格尼特尽可能地完美、充实,可以分成几个专栏,再给她取一个副书名。”

但是爱德华?科林根本没有像安徒生所希望的那样,把他成为阿格尼特的父亲当作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1833年秋季的4封信表明了他对这个故事的反应和评价,他在信中说:他的朋友“用心书写了这篇故事”。同时,爱德华?科林以简单概括的形式对这部戏剧进行了评价:8月份,他在一封信中首先对第一部分提出了强烈的反对,然后又分别在9月和10月的信中,对第二部分略有保留地提出了赞赏,他认为这一部分穿Сhā了一些“感人”和“优美”的情节。但是到了12月,他却突然对整部歌剧提出了全面、尖锐的批驳。爱德华对《阿格尼特和人鱼》的驳斥甚至充满了攻击­性­。尽管爱德华?科林在秋天提出的批评中还夹杂着一些肯定的意味,但是现在,他却认为这部歌剧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居然把“畸形”和“不成体统”这样的形容词派上了用场。至于爱德华?科林对这部作品如此反对的原因,他指出,作家对于男­性­角­色­进行描写的语调过于“病态、温柔”。针对这个方面,爱德华?科林在8月份的第一封回信中就已经谈到,他希望能从作家的笔下,找到一个更强壮、更直白、更客观的男­性­角­色­。事实上,剧中角­色­的全部心理及其命运的安排直接来自于安徒生本人,正如他的朋友所指出的:

“你正在你所描述的生活中扮演着一个角­色­;你在书写自己的情感,因为你正在把自己的身躯和灵魂放到那个环境之中。但是在你身上所缺少的,则是一种冷静的头脑和主宰思想的力量,而对于一个能够置身于自己所描绘的世界之外的作家来说,这种特质则是不可或缺的。”

此外,在阿格尼特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她的求婚者海明的对话中,安徒生直接引用了他们在科林家的一段谈话:“我敢保证,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以这种不正常的、太过温柔的心态觉得我不喜欢你时,你就总是跟我说个没完。”———这种做法也让爱德华?科林恼羞成怒。但科林并没有提到任何摘自两个朋友之间通信中的具体内容,事实上,这些片断散落在全剧的诸多情节之中,几乎无处不在。例如,安徒生在剧中借助极其女­性­化的男人———海明之口,说出了两个人之间的言谈:“嘴上说的de变成了信中的那个du,/那就是我梦想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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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孩子阿格尼特(3)

对于爱德华?科林的严词批驳,安徒生的反应竟然是出奇的平静和高贵。他欣然接受了剧中缺乏客观­性­的批评,但他并不否定这部歌剧所释放出来的情感,并不放弃他对这部歌剧的自豪之情。其中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写出这样一部情节紧凑浓缩的歌剧,其中更是不乏结构优雅的长诗,譬如《阿格尼特的催眠曲》以及《米勒的女儿》等等,显然是一个让人惊叹的壮举。但安徒生对这部歌剧的满意主要还是因为通过它,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一切。对此,安徒生的态度毅然决然,“该写的,我一定要写!”这便是他对爱德华的回答。他肯定已经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感情了,尽管这样做会冒犯他的朋友,因为安徒生毕竟是将原本属于两个人之间隐私的谈话,搬到了这部正在公演的《阿格尼特和人鱼》中:“相信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能像认识我这样认识席勒和拜伦,你就会听到,对于他们在诗歌中所表达的情感,一定会与我有着众多的相似之处。”在科林对这部作品的批评中,一个极为核心、但却貌似含糊的观点在于所谓“病态而过于温柔的语调”,对此,安徒生既没有试图拒绝,也没有予以承认。相反,他在此向爱德华?科林表明,这种小调般的语气是他天­性­的一部分,因此,对于“我心中最亲爱的朋友”———安徒生在9月份最终到达罗马的时候,曾经这样称呼爱德华,对于安徒生所追求的这种伟大而永恒的爱,它同样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

为了同爱德华?科林建立起这种敏感的友谊关系,安徒生经历了4年的激烈斗争,现在,也就是在两个人的友谊走过4年的历史之后,安徒生第一次让自己的秘密和痛苦有了一个命名。当时的安徒生正在从瑞士勒洛克勒去往罗马的路上,1833年9月2日,他在米兰寄出了一封长信。在安徒生寄出的所有信中,它无疑是感情最强烈、措辞最优美的一封。这封信是写给爱德华?科林的,写于安徒生收到爱德华对《阿格尼特和人鱼》的批驳之前,它揭示了作家对自己及其­性­情的深刻剖析,同时也体现了作家在内心深处有了一个更为理­性­、更为清醒的认知,它是作家在创作了《阿格尼特和人鱼》之后获得的重生。信中的主人公尽管不快乐,但却镇定自如,无比的轻松:

“我们的­性­格迥然不同;我太过于温柔,以至于不得不屈服于你的意志。如果我在家的时候,也能有现在这种正沸腾于我体内的感受,你对待我的方式肯定是把我推到一边,把我推回到我还不认识你的那个时候。我奉献给你的,是一个孩子般的全部信任,当我向你说出兄弟般的‘du’时,你却拒绝了我!于是,我哭了,我陷入了令人恐惧的沈寂;尽管你的冷漠总是像撕裂的伤口一样提醒着我,但是正是我过分的温柔,我半个女人般的­性­格,让我每每在看到你身上其它很多光芒四­射­的质量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依恋着你。因此,我只能爱上你,我总是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众多优点中一个小小的缺陷。不要误解我,爱德华!现在该轮到我用你经常对我说的那句话了!我们两个人必须彼此真诚相待,我的心永远向你开放……既然你已经在抱怨我写的信太多了,我自己也认为不应该写这封信,但我必须要对你说,因为你无时无刻不出现我的脑海里;我用自己的­精­神和你分享着一切!如果你能真正理解我的爱,那该有多好啊!”

但是爱德华?科林根本不能理解他的爱,也不愿理解这份爱。尤其是像“我半个女人般的­性­格,让我每每在看到你身上其它很多光芒四­射­的质量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依恋着你”这样的话,会让他浑身发颤。当然,爱德华?科林肯定不会认为安徒生是一个###者或­鸡­­奸­者———他更有可能把安徒生视为另一个天真的塔度夫(莫里哀的小说《伪君子》中的主人公。———译者注),因为安徒生本人曾经在一封写自巴黎的信中这样称谓自己———但是在任何情况下,它都是一个男人“病态温柔”本­性­的外露,这种外在的形式令他感到恶心。安徒生突然开始称自己是“半个女人”,这也许会让爱德华?科林更多地顾虑到法律层面上的问题。政客兼公务员安德斯?桑多?奥斯特是科林家族的亲密朋友,他经常到科林家做客。爱德华?科林一定会清楚地知道,大约在1830年左右,安德斯?桑多?奥斯特正在从事强化法律惩处的工作,而其中的一个部分就是针对“男­性­之间不正常的行为”。在丹麦,­鸡­­奸­已经不再是那种需要用沉默来抑制的行为,当然也不再是存在于社会现实之外的稀罕事,现在,它已经是被纳入到法律监管范围之内的行为,和其它犯罪行为一样,要受到一个统一司法管理机构的管制。因此,在1833年到1834年期间,当安徒生第一次对爱德华?科林透露出其内在的“温柔和半女­性­化”心理结构时,丹麦的司法管理机构正在对­鸡­­奸­行为采取一种完全不同而且更加具体的处罚形式。突然之间,两个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变成了具有准确明白的社会定­性­,而不再模糊不清,这种变化意味着,在未来的10年里,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将会逐渐被清楚地扣上“­鸡­­奸­者”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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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孩子阿格尼特(4)

1834年1月上旬,安徒生在罗马收到爱德华?科林的来信,爱德华?科林在信中明确表达了他对《阿格尼特和人鱼》的反对,同时,这封信还包含着另一个坏消息。爱德华?科林在信中告诉安徒生,作家年迈的母亲,也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已经在欧登塞去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封信对安徒生有丝毫安慰的意思。对于安徒生最近所说的女­性­化秉­性­,爱德华?科林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他一直没有中断对《阿格尼特和人鱼》的批判,用词尖刻而且心怀叵测,此时,他的声讨又得到了法官马赛厄斯?蒂勒的支持,后者在写给爱德华?科林的信中说:“我在此把书稿原封不动地寄回去,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你也应该这么做!有一天,我们也许会为当过这个孩子的教父而感到追悔莫及。”这封信是爱德华?科林写给安徒生的最长的一封信,信中既没有圣诞节的祝福,也没有新年的问候。另一方面,这封信也介绍了爱德华最健康的孩子,这个孩子当时居住在南方———也就是建在罗马的“丹麦图书馆”。“丹麦图书馆”是爱德华利用担任皇家基金会秘书长的机会筹资兴建的。他在信中咬文嚼字地把自己宣称为这些书籍的父亲,这绝对不仅仅是随随便便的玩笑,而是认真明白的修辞:

“毫无疑问,你的下一个旅游目的地将是我的图书馆———我之所以把它称为我的图书馆,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它就是我的孩子;如果这样的话,能成为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它的福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呵护它,我会把所有最好的丹麦文学作品送到那里。”

但是,安徒生现在已经到了没有必要继续退却、继续压抑自己的时候了。在1833年的9月份,当他第一次收到爱德华?科林对《阿格尼特和人鱼》提出的质疑时,他在日记中写道,他将不再忍受这种侮辱­性­的做法。当他收到那封充斥着批评和母亲去世的噩耗,还有让自己的尊严丧失殆尽的信时,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安徒生在绝望和愤怒中坐下来,以相当友好的语气写了一封回信,抒发了心中这种无法忍受的“压抑”,还有很多很多从来没有说出的话。安徒生把这封信折好,装在署名乔纳斯?科林为收信人的信封中,这样,乔纳斯?科林在看过信之后,可以得出自己的结论,如果他愿意的话,再把信交给他的儿子———爱德华?科林。这封信显然是安徒生对朋友的示威,同时,他也希望通过这封信,让那位“大家之家”的家长卷入到两个儿子之间的争论。他的目的并不是想让这个父亲从中调和,而只是想让他意识到,他的亲生儿子竟然是如此的庸俗不堪、冷酷无情。同样在那个月的晚些时候,安徒生又给路易丝?科林写了一封信,并在信中明确地告诉路易丝,让她代自己向所有家人和朋友问候,但唯独不包括她的兄长爱德华?科林。从此,安徒生不再给爱德华写信,也不再有任何直接的交流,从表面上看,似乎安徒生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是在思想的深处,爱德华?科林依然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和日记中:

“爱德华,对于过去的每一件事情,我想得越多,便会越发看到你的自私自利。你让我忍受着莫大的歧视。是你,在我们之间制造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在这里,我们可以领略到另一个充满自豪、无比坚强但却伤痕累累的安徒生。直到1834年2月,他才收到了一封爱德华?科林的来信,于是,他开始重新给自己的朋友写信。就这样,虽然《阿格尼特和人鱼》和丹麦图书馆最终没有能够共同分享爱德华?科林这个父亲,但他们的友情还是再次度过了一场危机,同时,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也出现在这个友情中两个当事人的面前。这主要是因为年迈但却永远不乏外交手腕的乔纳斯?科林,已经知道了该保护自己的两个儿子。他立刻把安徒生写给他的信烧掉,然后私下里找自己的儿子谈话。而对于那位身在罗马的作家,乔纳斯?科林只是冷静而谨慎地写道:

“他(爱德华?科林)在心里还是非常喜欢你的,只要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仍然是你最热忱的代言人……实际上,他一直在关心着你,但是他并不希望成为你关注的焦点。在这个意义上,他更像戈特利布(爱德华?科林的大哥)和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也是一个不希望让别人窥视自己内心的人。至于他对你所发布的言辞,我并不会赞同。但是,我亲爱的安徒生,不要再抓住这些令人不快的过去来攻击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他也一样。我们必须相互容忍对方……我就写到这里吧,衷心地祝福你幸福快乐。爱你的父亲———科林。”

一个雌雄同体的人(1)

要想理解爱德华?科林对《阿格尼特和人鱼》的厌恶之情,我们就不能把这部歌剧看作是一部单纯的艺术作品,而是由一部两个朋友之间谈话的书面记录形成的小说,或是其中的一部分形式。在两个朋友中,突然有一个人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渴望清清楚楚地投­射­在大屏幕上,并大声喊道:“看着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个关于阿格尼特的古老民歌讲述了强大而神秘的自然力量对人类的蹂躏,在浪漫主义时代的初期,这个神话经常被丹麦作家所引用。在安徒生之前,约翰内斯?埃瓦德、沙克?斯坦福德、詹斯?巴格森和亚当?奥伦施拉格等作家都曾经引用过这个故事。尤其是奥伦施拉格对这个民间故事的诠释,激发了安徒生的兴趣。在奥伦施拉格的版本中,阿格尼特的真正归宿既不在水面之上,也不在水面之下;只有死亡才能解决她在存在形式上的冲突,让她在­精­神和­肉­体上的渴望最终走向统一。正如安徒生戏剧第一部分的收场时写道:“如果你想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么就到海边去看看大海的泡沫吧!”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满怀渴望的阿格尼特,她最终选择了强大的人鱼,而不是那个孱弱的小提琴手,她的同父异母兄弟,在他的思想里,追求不被­肉­体接触所玷污的“纯洁之爱”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这个故事倾注了安徒生的全部想象力。在这里,安徒生实际上是在利用这个著名的浪漫主义主人公及其它几个民间故事人物,书写着自己、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的感情。所以说,安徒生为心如刀绞的阿格尼特搭建起来的舞台,正是他心中的舞台。因此,《阿格尼特和人鱼》把古老的民间诗歌与这位现代青年作家的回顾、反思和梦想完美地结合为一体。

在剧中,我们可以在阿格尼特和海明的身上找到28岁安徒生的影子,海明深爱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渴望得到她,并不停地呼唤着:“你是我心中的另一半。”海明并非特别外向,也绝非­精­力充沛,但是他却对自己的天­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在这部歌剧的开始部分,他便承认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显然过于柔弱了”。但如果说海明非常清楚自己是谁的话,而在另一方面,阿格尼特却在为自己的双重­性­格感到彷徨,她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重­性­格。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却显然是一个过于女­性­化的男人,而她则是一个有着太多男人味的女人。在安徒生于19世纪30年代创作的许多戏剧和小说中,主人公大多存在着这种典型的­性­格冲突。正如人鱼海明对阿格尼特说:“你的内心是如此的坚强而无所畏惧,就像一条鲸鱼,/你的心中涌动着男人固有的勇气和思想。”在这部歌剧的开始部分,出现了一个名叫辛采的富有屠夫,他迫不及待地向阿格尼特求婚,但是她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屠夫:

“我的灵魂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它驱使着我前进,那是一种我无法解释的渴望。”她的女­性­天­性­显然已经超越了她的­性­别,而对于某种不确定事物的无尽追寻是阿格尼特­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元素。和海明一样,尽管她能够看到埋藏在心灵深处这种相互冲突的天­性­,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既不能理解、也无法解释这种无法控制的渴望:“我是一个奇怪而不幸的人,/追求着即使是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阿格尼特是一个同时生活在水中和陆上的两栖人,她宁愿走出家门到海滩上,去凝望那平静的海面和满月时皎洁的月光,也不愿呆在沈闷的家里。在我们将看到的安徒生作品中,她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美人鱼和令人恶心的角­色­。从阿格尼特这一角­色­到1837年的寓言故事《美人鱼》,再到创作于1858年的《沼泽王的女儿》,我们看到了一条直接贯穿于其中的线索。沿着这条线索,我们可以把这些角­色­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本人联系起来,他一生中都渴望着和美人鱼和男人鱼穿梭在汹涌的海浪里。事实上,在他的一生中,安徒生都是一个痴迷于水的狂人,他非常喜爱游泳。无论是在丹麦还是国外的海滩上,他都可以在大海中找到另一个自我。也无论是在巴塞罗那的斯盖恩和贝司纳斯海滩,还是哥本哈根港的普莱斯顿港沙滩或是佛哈的潮汐,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投身于波涛之中,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每当自己从海浪中浮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于是,便可以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世界。1859年8月,安徒生来到斯盖恩海岸,在波浪中划船,驾着马车在海岸线兜风,在经历了这样一次令人心情舒畅的游玩之后,他在日记中写道:“那就像一次水陆两栖的旅行,一半在水中,一半在陆上。”

和安徒生一样,阿格尼特也在水中和地上之间经受着磨砺,在惊涛骇浪中生活是这个年轻女孩与生俱来的本­性­,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站,便是在海水和陆地的交汇点。有一天,她的父母正在潮落时分出海打鱼,她的母亲格特鲁德意外分娩,于是,在沙滩上停泊的一艘破船中生下了阿格尼特。对于她的母亲来说,这个孩子的出世预示着他们有了一个美丽的好女儿。在她的血液中,流淌着水下世界最原始、最纯正的旋律。另一方面,地面上男耕女织的生活,对她来说却没有这样的诱惑力,所以,海水和泥土———这两种自然属­性­便开始在她的灵魂中宣战。在歌剧的第一部分里,在一段华丽而和谐的管弦乐演奏中,会说话的山毛榉森林、花朵、仙女、猎笛和教堂的钟声———也许是丹麦舞台上最奇异的小角­色­———围绕着阿格尼特的求婚者屠夫辛采和同父异母的海明,他们都在试图唤醒她心中的爱。与此同时,舞台上响起更为激烈的和声———那是波涛拍打海岸的声音、暴风雨的怒吼和海鸟的嘶叫,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个更强壮的人鱼即将出现,缓缓的,他为阿格尼特勾画出一个英俊骑士的人物,开诚布公地向她倾吐心中的愿望和爱的梦想。

一个雌雄同体的人(2)

阿格尼特的本能让她屈服于大海的选择,她容许人鱼把自己带走。就在她准备嫁给她同父异母之兄的前一天,阿格尼特消失在汪洋大海之中。在大海中,这个活力四­射­的人鱼马上为她建造了一座魔幻般的宫殿,用“来自波恩荷尔摩岛的钻石”和点缀着无数虫子和鲜花的琥珀装饰这座宫殿。两条尾巴连在一起的鲸是宫殿的大门,通往正殿的过道则铺着闪闪发光的鱼鳞。人鱼还从意大利和希腊带回了各种各样的丝绸和晶莹剔透的大理石神像。他们当然知道该如何庆祝这场伟大的海底之爱,很快,他们的爱情便结出了硕果:阿格尼特不久便成为3个孩子的母亲,假如她不是一个对大海和陆地有着双重悟­性­的人,她会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存在着两种互不兼容的天­性­,这就使阿格尼特的未来也存在着两种完全背离的存在方式。

阿格尼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原本已经抛在脑后的事情。她感到心中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渴望。所以,当孩子们开始打听她的家庭以及他们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的时候,更让她无法克制地萌生出这种炽热的渴望。她的渴望日益强烈;阿格尼特的唯一选择便是回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家,来到陆地上,她又一次看到了曾经被自己抛弃的一切。但是在阿格尼特的心中,任何桥梁都不可能把这两个互不兼容的世界连接在一起。像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作品中许多悲剧­色­彩男女主人公一样,阿格尼特被宣判为永远无家可归的人。她心中的海洋和大地也因此而永远无法分享共有的时空。海底转瞬的7年生活,相当于在陆地上的50年。尽管多少有点忧心忡忡,但人鱼还是允许她到陆地上呆1个小时,让她去体会年轻时曾经拥有的世界,但是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却发现,母亲格特鲁德已经不在人世;海明也成了一个老人,是一个更加可怜的小提琴手,他耗尽自己的一生,怀念着他那同父异母的爱人。此时此刻,阿格尼特才认识到自己对家庭长久的漠视,还有被她抛弃的上帝,她怀着一颗破碎而悔恨的心问道:“同情何在?”她能得到宽恕吗?

不,在阿格尼特的故事中永远没有怜悯,因为她所反抗的正是自己的天­性­。她的唯一出路便是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个有着男人­性­格的女人———就像有着女人­性­格的同父异母之兄一样———最终的命运只能是在她出生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寻找自己的归宿。“原谅我吧,上帝耶稣!接受我吧,大海!”阿格尼特大声地呼喊着,她已经近乎疯狂,她希望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大海中去。但是,她最终在岩石中倒下了,生命离她而去,她死在了自己出生的大海与泥土交汇之处,这里属于美人鱼和男人鱼的疆界,属于雌雄同体花,属于­阴­阳人的边界,属于一切雌雄同体的生物。

这部《阿格尼特和人鱼》既不是莎士比亚式的戏剧,也不是席勒式的戏剧,但是在第2幕中,作家在时间上直接略过了50年,十几个新角­色­突然出现在舞台上,作者的这种手法似乎显得很聪明,但又有些笨拙。永不安分的安徒生总是在时间与空间上飞跃,但是从戏剧的角度来看,这确实又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因为这种情节上的安排对于表演来说,导演和演员的确会感到无计可施。但是,如果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待这部戏剧的话,它仍然是一部非常出­色­的文学杰作。整个戏剧描写了一个对生活充满渴望的坚强女人,出生的时候,她就有着一条无形的鱼尾,后来,安徒生又把这种双重天­性­用在了另一个童话故事《小人鱼》当中。无论在艺术上的想象力,还是对观众心理所带来的震撼,这部戏剧都有着无法替代的地位。在某种意义上,这部戏剧还渗透着难以置信的现代气息,其间出现了很多提倡­妇­女解放的言辞,比如:“每一个女人的思想,就是被捆绑在男人手上的猎鹰,接受着男人的训练,按照他们的意志去捕捉猎物。”事实上,这部戏剧不只是讨论一个年轻女人对本­性­的需求(“血液中狂躁的火焰”),也揭示了安全和自由之间的艰难的生存抉择。一个人到底应该选择脚下稳固的大地,或是像阿格尼特那样,置身到汪洋大海中呢?

这部戏剧的第二部特别有趣,在这里,安徒生彻底放弃了柔弱而女­性­化的男人———也就是阿格尼特同父异母的哥哥海明,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能满足过阿格尼特的­性­欲。经过了前几幕之后,安徒生就把自己的注意力和描绘的焦点转移到阿格尼特身上,她的血更欢快、更阳刚地流动着。这是在观念上的转变———从软弱的男人到坚强的女人———同样又出现在多年之后的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里,只不过这一次的方式更惊人,甚至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在这本书的开头,作家同样把自己隐藏在一个软弱无力的虚构人物(克里斯蒂安)后面。在这个小说的中间部分,安徒生同样在时间上采取了跨越几十年的手法,把主人公的角­色­从克里斯蒂安身上转移到一个坚强的女人,这个让安徒生所赞赏的角­色­叫内奥米。她和故事的讲述者正在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去追求他们的梦想。

一个雌雄同体的人(3)

这部同时涉及男­性­角­色­和女­性­角­色­的戏剧,虽然在剧情上古怪离奇,但在安徒生的19世纪30年代文学作品中,却是一部在情节构思方面极为巧妙的杰作,它在身体上和­性­方面对人本身进行了描写。在《阿格尼特和人鱼》中,作者用穿Сhā在戏剧第二部分开头的故事突出地强调了这一点。在故事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12世纪菲英岛上一个庄园的婚礼准备场面,两个准备结婚的女孩正在聊天。在两个女孩中,一个是­性­格奔放、具有男人味道的少女波迪,一个是温柔腼腆、淑女般的卡伦,前者愿意为自由付出任何代价,而后者则更喜欢平稳安逸的生活。尽管这个故事与民间故事中的情节毫无关联,但它的目的只是在于让读者意识到阿格尼特双重­性­格中的核心问题:她的情感中同时包含着两种­性­别的因素,而这两种因素则预示着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其中不仅仅暗示着她渴望成为另一个人,而不是现在的自己。正如安徒生在这部戏的序言中写道,他想揭示出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渴望着能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一种追求未知的存在的强烈愿望”。通过在《阿格尼特和人鱼》中这个关于少女波迪和卡伦的小故事,安徒生为我们指明了另一种了解男人和女人双­性­本质的途径。

关于这种把两种­性­别的基本要素结合为一体———在某种情况下甚至同时拥有两­性­生植器官的个体,也就是所谓的­阴­阳人———的双­性­或雌雄同体的观点,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纵观人类文明的历史,所有这种雌雄同体人的概念在艺术上一直作为一种与­性­别和­性­角­色­有关的游戏存在和发展着———例如莎士比亚和莫扎特的作品。在1790年到1840年期间,雌雄同体人甚至在浪漫主义时代­精­神的隐喻手法中,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这不仅仅体现在艺术上,也反映在科学领域之中。其中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H?郾C?郾奥斯特关于“­精­神自然”的整体概念。《­精­神自然》是他在1850年创作的最后一部巨作的书名,该书突出地表达了整个时代所信奉的乐观思想和追求的信仰:任何对立和分歧都将在一个无所不包的思想或者指导原则下相互交汇,并融为一体。但雌雄同体人在浪漫主义文学著作中也是带有修辞­色­彩的人物形象,它是统一的象征,反映了包容两­性­乃至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宇宙———从微不足道的树叶到动物和人类,再到银河系———统统走向和谐的愿望。在这种雌雄同体人中,他们不仅融合了男­性­和女­性­的诸多方面,而且还具有通过两个对立面相互统一、相互作用而创造的第三种­性­别,按照这种观点,在浪漫主义时期,我们可以感受和感知到,万事万物之间都是融会贯通的。

这个相互补充的概念是浪漫主义自然哲学中一个最重要的部分。例如,我们在弗里德里希?威廉?谢林的思想中就能看到这一点,他在1800年左右的一个讲演中曾经指出自然界的生命本质,并阐述了一切看似对立的事物都是统一的这一思想。谢林认为,自然界的基本原则及其发展趋势是两极分化,同时,任何一个统一体都将分裂成两个对立面,之后再一次合二为一。这恰恰是我们从亚里士多德关于两­性­相合的故事中所看到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经常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这个神话故事。比如说,这一点在剧本《兰奇布罗》中就体现得非常明显,剧中的主人公弗朗茨爱上了穷困潦倒的少女玛塔,弗朗茨说:

“我曾经读过一本古老的书,书中的一个希腊人在谈到婚姻时写下这样一句话:每一个人都像一个半圆,翻滚着来到这个世界,滚着滚着,才发现自己只是一半。很多人遇到了并不合适自己的另一半,但也有很多人则会遇到合适他们的那一半,于是,他们结合在一起,在永恒的欢乐中永不停止地滚下去。我的另一半就是玛塔,我也是属于她的那一半。”

在浪漫主义时期,这种两­性­之间的严肃游戏以及雌雄同体人的思想,同样也反映在歌德的《威廉?米斯特的学习年代》(1795~1796)中,书中的人物———米格农就是一个神圣的雌雄同体化身。在诺瓦利斯于18世纪90年代创作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瞥见雌雄同体人和“神圣原始人”的身影。很多作家都曾经在他们的作品中谈论过这个话题,比如弗里德里希?施勒格尔练达的小说《露辛德》,瑞典作家阿尔姆奎斯特的《皇后的王冠》、巴尔扎克的《幽谷百合》以及特奥菲尔?戈蒂埃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所有不同或相反的特­性­最终都融合在同一个象征着纯洁的人物中,譬如米格农、露辛德以及阿尔姆奎斯特笔下的迷人女孩延托玛拉。在这些浪漫主义时代雌雄一体的女­性­人物中,我们也许可以再加上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19世纪30年代创造的4个人物:阿格尼特、《小人鱼》中的美人鱼、《相遇和分离》中的汉尼以及《只是一个提琴手》中的纳奥米。

即兴诗人(1)

1834年春天,当时安徒生正在通往丹麦的回家路上,他和爱德华已经重归于好,就像两个兄弟在激烈的争吵之后经常会出现的情况。让对方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在受到爱德华对《阿格尼特和人鱼》的尖刻批评之后,安徒生毅然决然地坚持两个月没有给他写一封信,这也让爱德华自食其果,现在,两个人再一次冰释前嫌,把他们之间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和所有误解都抛在脑后。他们在1834年春天的书信往来表明,安徒生在国外为期1年的旅行即将结束,而他们之间友情的一个新历程也即将开始,两个人都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安徒生一直远离家乡,独善其身,把自己封锁在他的内心世界之中。在1834年5月底写于慕尼黑的一封信中,安徒生在重新审视了他们的友情之后,甚至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我永远也不会再谈及此事;它只能让我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去哀诉。”

这听起来居然是如此的充满理­性­,以至于让人难以置信,但他的承诺的确有所反映。在1834年与1835年之交的冬天,安徒生搬到位于纽哈温街道20号的卡伦?索菲?拉森家中,他的房间是三楼的一间屋子。由于他手头非常紧,于是向皇家图书馆提交了一份工作申请,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个职位。当时,两个朋友之间的关系明显表现出一种“男人味”,两人保持着相当理­性­的距离,相互之间相敬如宾。在随后的夏天,安徒生一直待在菲英岛的莱克斯霍尔姆庄园,开始为自己的意大利之旅进行最后的总结,正是在这次意大利之旅的冬季里,安徒生创作了一部涉及诸多意大利主题的长篇小说。在那段日子里,对于他与爱德华之间关系的态度,安徒生在外表上看似乎非常冷静与克制。在菲英岛庄园,他给哥本哈根的这位朋友写出了第一封信,我们可以看出,安徒生似乎已经暂时走出这段关系的­阴­影,近距离地审视着这段感情,冷静地判断着两个人的关系是否真正发生了改变:

“同我谈话的是我的朋友,我唯一拥有的朋友,是一个我的朋友,就他的生活环境而言,我同样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我似乎很高兴,很欢乐,也许你从未体会过我刚刚回家时那样的痛苦。我真的无法抑制。我觉得我是这个家中的一个陌生人,我的思想还留在遥远的意大利。哦,爱德华,如果你能呼吸到那样的空气,看到那里美丽的风景,你也会像我一样渴望着重归意大利。请记住,我已经没有了父母,没有家庭,也没有新娘———永远也不会有!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的孤独。”

尽管失望、悲观依然占据着他的思想,但总的说来,安徒生在这段时期中还是表现出异常的平静和高雅,这也许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从他写的书信中,我们可以判断,尽管他在菲英岛受到皇室一般的款待,而且他有足够的理由为新小说以及几篇童话的诞生而欢愉,但是,爱情的前景却依然黯淡。“现在,你终于有了一个宝贝,一个令人爱慕、无比美丽的爱人,我也有一个值得我爱恋,甚至是更美丽的爱人:她就是自然。她有着世界上有才智人所具备的智慧,有着永不凋谢的青春。她永远为我而唱歌,她亲吻着我。正是从她那里,我得到了黄油、­奶­酪和草莓,这就是她四季轮回的嫁妆。”

但安徒生在1835年最重要的收获还是他的小说《即兴诗人》,这本小说同时还将以德文译本出版。这对于扩大这位丹麦作家在欧洲其它地区的声望有着重要意义。在经历了从1829年开始举债度日的长期困境之后,一切似乎都出现了柳暗花明的迹象。4月份,这部小说首先在丹麦出版,在接下来的5月份又出版了一批童话故事,与此同时,一些严肃题材的作品正在酝酿当中。我们将在下一章里讨论这些童话故事。

《即兴诗人》是一部小说,这部小说描写的是主人公安东尼奥和他的朋友伯纳多之间的友情,这段友情与安徒生和爱德华?科林之间的情感关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和《阿格尼特和人鱼》的故事情节一样,通过安东尼奥和朋友伯纳多这两个朋友之间的通信,我们能够发现一条­性­格上的界限。例如,安东尼奥曾经对伯纳多说:“我经常会想念着你———也许你根本无法想象到这种思念;因为我们两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天­性­。但我多么希望能拥有你啊!”这句话甚至和安徒生在1831年写给爱德华信中的句子一字不差。对于爱德华?科林不要把两个人的私人谈话放到文学作品中的要求,安徒生选择了置之不理的态度。

在文学历史上,我们经常会把《即兴诗人》以及两年后出版的《只是一个提琴手》划分为艺术家小说。这意味着,《即兴诗人》讲述了是什么因素造就了艺术家安东尼奥及其作品,关于安徒生这部具有创新意义的小说,正如其当今版本后记中所写的那样,它把安东尼奥的生活推向了“一个幸福的结局,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生命中的女人”。我们也可以把《即兴诗人》称为一部关于­性­别的小说,它紧紧抓住散落在整个故事情节当中、但却丝毫没有分散的主旋律,这也正是在小说开始时,安东尼奥在罗马炮塔中所紧紧抓住的主线。无论是在艺术还是­性­的方面,这都是一个决定­性­的线索,作家正是追求着这个线索,剖析了两个男主角———两个浑身弥漫着天赋的即兴诗人和他们在­性­方面的本质,并揭示安东尼奥何以成为“­精­神上的两栖人;你根本无法判断,他们到底属于­肉­体世界还是存在于梦想的天堂!”这根线的尾端难道就是他渴望并寻找的爱情吗?他所寻找的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或是两者都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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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兴诗人(2)

安东尼奥身上的这些悬而未决的重大问题,以及关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本人的问题,通过《即兴诗人》和接下来相继出版的两部小说《O?郾T?郾》及《只是一个提琴手》之间在主题上存在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阐述。我们正在讨论的这3部小说加起来足有1000多页,但却是在不到3年的时间内完成的,因为作家在1835年和1836年期间没有进行过任何长途出国之旅,因此,它们在心理和思想上存在着极为密切的承继和延续关系。作为在内部层次上相互衔接的一系列作品,这3部小说是沿着相同的脉络展开的,它们共同阐述了同一个问题: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并最终像安东尼奥和安徒生那样成为一名艺术家所经历的里程。从这个原因上说,这3部小说可以看作一个关于艺术、­性­和爱情的三步曲,安徒生通过一系列大胆的人物形象、多种多样世俗或是神圣的爱,探索着这个人生的里程。在这段内心之旅中,作家刻画出各种各样的­性­角­色­和艺术家角­色­。

在《即兴诗人》中,安东尼奥的朋友伯纳多及抚养人让这个穷困潦倒的孤儿在­精­神和­肉­体上经历了一个全面的洗礼。在这个进程的大部分中,他的社会定位还是被指向于正常的中产阶级­性­角­色­———即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和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在包括伯纳多、圣塔、菲德里哥、弗朗西丝卡、法比亚尼和吉那罗等在内的安东尼奥的朋友中,他们对安东尼奥最感兴趣的还是他天真的本­性­,他们甚至会经常抱怨安东尼奥对女人那种孩子般的畏惧。安东尼奥的善良天­性­仅仅是让外人无法理解的一个方面,但对于­性­和爱情来说,他却有他的正当防卫。圣塔曾经告诫安东尼奥:“你也是一个男人。我们一定得为你找几个女伴,教你一些该做的事。”

小说中所描写的这个历程也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自身现实的直接写照。它描写了自己反复被诱入­性­的陷阱和埋伏之中的经历。例如,在­肉­欲横流的意大利,28岁的安徒生竟然还是处男,这显然会让坐在葛瑞珂咖啡店桌子周围的北欧艺术家感到无法忍受。在1833年的圣诞前夕,安徒生在鲍格斯城堡别墅的庆典上,写了一首赞美­肉­体纯洁的诗。当然,每一个人现在都希望自己的头发上Сhā着葡萄叶,以表示他们在­肉­体上的纯洁,但他们更希望能在晚上抱着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欣然入睡,而安徒生却依然用这样的词句维系着自己虔诚的圣诞心情:“让我们像孩子那样欣喜若狂,/我们的本­性­都是孩子,/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灵魂,/祝大家圣诞夜快乐!”但是夜幕降临、酒兴发作的时候,鲍格斯别墅里那些­阴­险的家伙们心藏的鬼胎便开始蠢蠢欲动了。安徒生第二天在日记中写道,挪威画家托马斯?费恩莱曾经在夜里小声对丹麦雕塑家索瓦尔德森说,怎样去勾引这位丹麦的大天使。费恩莱一直在和雕塑家大声地谈论着安徒生有多么的天真。

如果说托马斯?费恩莱和其它更年轻作家对于安徒生的天真来说是一个长期的威胁,那么索瓦尔德森则是恰恰相反。他赋予安徒生父亲般的同情,对安徒生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认识和理解。1834年1月,当时正因为哥本哈根的来信而情绪低落的安徒生,找到了索瓦尔德森,雕刻家当时正在创作一个大型浮雕作品。索瓦尔德森立刻停下工作,把工具放到一边,倾听着这个脸­色­苍白、心情抑郁的年轻人抒发内心的郁闷。直到安徒生说完之后,雕刻家的手上甚至还沾着黏土,他把手放在安徒生的肩上告诉他:不仅仅是对于一个艺术家,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首先是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并发挥自己的力量。索瓦尔德森说,你不应该被周边人的判断所左右,而是应该平静地按着自己的节奏,遵循自己的天­性­,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

在索瓦尔德森的鼓励下,安徒生开始在罗马创作《即兴诗人》。在贯穿于这部小说的绝大部分内容中,安东尼奥意识到,作为一个艺术家和有­性­别特征的人,他与别人是多么的不同。安东尼奥有一种追求天­性­的火热愿望,这既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正如他对自己的好朋友伯纳多说:“我不会用我自己的观点去判断你对生活的看法;每个人都应该遵循自己的天­性­!”到16岁的时候,安东尼奥才意识到自己­性­格中与众不同的特征。在这里,作家又一次用到了“不和谐”这个词,在1831年的《影子》中,作家曾经用这个词来描述这一现象。在第8章的开头,他写道:“我心灵中的回响是我无法解决的不和谐。”这种不和谐完全来自于这个年轻人不稳定的­性­别身份及其总体上的­性­别本质。颇具男子味的伯纳多这样提醒安东尼奥,你绝对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人”,事实上,流淌在他身上的意大利人热血已经被山羊­奶­无声无息地稀释了。尽管伯纳多一直在寻求并最终建立起与其它异­性­之间的­肉­体关系,但安东尼奥却依然满足于自作多情地向朋友献媚,倾听他描述自己的艳遇,仿佛是在聆听一部艺术大作。伯纳多称安东尼奥为胆小鬼。每当提到他的朋友总是在如痴如醉地阅读但丁的《神曲》,眼中瞬息闪现­肉­欲之火,以及对于像伯纳多这样的阳刚之气的崇仰时,伯纳多总是会嘲笑不已。“我太知道这一切了!”伯纳多说道。他说得一点也不错,因为安东尼奥一直在爱恋着曾经和自己一起上学的伯纳多。事实上,他已经被自己的朋友迷住了,只是他让这份爱显得更高尚,供奉在神龛之上,这意味着,他也许会突然对伯纳多说:“我不得不进入你的魔法圈!”在罗马鲍格斯别墅的大型舞会上,他对伯纳多的爱突然迸发出激|情的火焰,满怀向往的安东尼奥终于在朋友身上看到了阿多尼斯的身影。那天晚上,伯纳多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刻的希腊青年,身穿镶金边的红­色­礼服和紧身的粉笔白短裤,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一切都显得如此的优雅;他与漂亮的女孩翩翩起舞;他的微笑充满了柔情和爱意。只可惜我不会跳舞。”

即兴诗人(3)

安东尼奥紧紧盯着舞池中沈浸在华尔兹中的伯纳多,突然有一个女人走到安东尼奥面前,邀请他在舞池中跳一曲自由舞,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之后便平静而坚决地说:“我不跳舞,我从来不跳舞!”更糟糕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轻佻地拥抱了他,对于这种既不是母亲又不是兄妹之间的拥抱,让他感到恶心。我们知道,安东尼奥从小就对女­性­的拥抱有着一种恐惧和厌烦,和女人拥抱的时候,他觉得会有被花香窒息而死的危险。小的时候,美丽的玛蒂尤西娅曾经拥抱过安东尼奥,玛蒂尤西娅当时是画家菲德里哥的模特,她把安东尼奥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部和赤­祼­的肩膀上,安东尼奥拼命地挣脱,拔腿便跑,边跑边喊:“我不想要任何爱人或妻子!……我要做牧师,或是像马蒂诺先生那样的圣方济会托钵僧!”

然而,《即兴诗人》依然以安东尼奥与一个女孩之间的正式婚礼为结局,和往常一样,安徒生对新娘的描写极为简略,捎带而过,以至于我们合上书的时候马上便会忘掉这个人物。但婚姻并不意味着安东尼奥所接受的教育是成功的;相反,这只能表明作家已经无力揭示和兑现其作品的深层主题:艺术、­性­与爱情。安东尼奥对伯纳多所拥有的那份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小说中一个让我们无限期待的角落里,作家只能怀着永远也无法实现的理想,在这个孤独无助的港湾靠岸。但是,他马上便会有新的作品:《O?郾T?郾》和《只是一个提琴手》,来演绎自己的真实情感。

1834年到1836年期间,相同的经历出现在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本人的生活中。当时,安徒生追逐着梦想中的爱德华,而真实的爱德华?科林被暂时搁置在一边。正如安徒生在《即兴诗人》出版前6个月的一封信中写道: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便会感到自己的脆弱。昨天晚上,我又为你写了一首你永远也不会收到的诗。现在,不要再认为这只是一种千篇一律的多愁善感;绝对不是,就像那不勒斯的西格诺拉所说的那样,它就像是内心对于外面世界的渴望,这样,我便有了一个我心目中最理想的爱德华,一个亲爱的朋友。我张开手臂拥抱他,但拥抱的根本不是你;你有太多的缺陷和­阴­暗面,梦到你的时候,仿佛是面对鬼怪。”

科林家的婚礼(1)

1836年的夏季,爱德华?科林和亨丽埃特?泰伯格本该到了举行婚礼的时候,但新郎却明显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我的结婚日期还没有最终确定呢。”在7月份写给安徒生的一封长信中,他在结尾处漫不经心地说。当时安徒生正在菲英岛度假,但实际上他们离得本不是太远,如果这对新婚夫­妇­邀请他参加婚礼庆典的话,他完全能够收到请柬。但这对夫­妇­却没有给安徒生发出邀请。对这个正处于极度“困境”的兄弟来说,虽然他一直想用一种最狡猾的方式让自己出现在新娘和新郎之间,但这扇门却对他紧锁着。1836年的春夏之交,除了安徒生之外的科林一家人,都已经在静等婚礼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而安徒生却只能不断地打探消息。直到7月29日,安徒生才收到消息:婚礼很有可能在下周三或下周五举行,但这个消息最初却并非来自他的朋友爱德华,而是乔纳斯?科林,信中并没有透露婚礼的地点,在5天后的另一封信里,老科林终于宣布,婚礼日期最终定于星期三———8月10日。在这封信中,婚礼的地点依然是一个秘密,事实上,安徒生直到婚礼前一天才收到这封信。因此,安徒生根本没有时间献上他在6月份为爱德华写的婚礼赞歌。考虑到安徒生可能会非常尴尬,所以没有让安徒生和他的歌曲出现在婚礼上,这对新婚夫­妇­对此没有感到一丝的失望。8月10日,乔纳斯?科林才简单地通知安徒生,婚礼庆典在索拉如举行,而婚礼宴会选在福图­嫩­。

作为新郎及其家庭的密友,竟然被排除在婚礼之外,这似乎是一种侮辱,但很有可能是一个绝对必要的安排。这也可能是亨丽埃特?泰伯格提出的要求。很长时间以来,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一直在通过书信,以最富想象力的方式,煞费苦心地潜入这对夫­妇­的婚姻之间,他试图希望通过影­射­他与爱德华之间的某种关系,达到­干­扰这一婚姻的目的。但安徒生露骨地说出这样一个事实:他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就是寻求男女之间那种类似于婚姻的亲密关系。一方面,在语言上,未来的新娘早已经被安徒生放到了爱德华的感情角落里,另一方面,安徒生又含沙­射­影地贬低了婚姻在感情方面的重要­性­(“一座漂亮的大房子是婚姻最主要的内容”)。换句话说,安徒生实际上是在要求科林向已订婚的情人索取亲吻,而这个已订婚的情人应该是安徒生自己———或者小说中某一个萦绕在作家思想中的角­色­:

“阳光和煦,我正在和我亲爱的朋友、亲爱的爱德华说话!让杰特告诉你,这句从我嘴里说出的如此美丽的话:‘我爱你!’她当然敢说‘爱’,也当然敢用这个不太正式的du。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个词听起来似乎有点多愁善感,但这已经不再属于我,就像伯纳多抛弃了他的天真一样。所以,还是让我们经常说“我在戏弄你”,而不是“我爱你”吧,还是用正式的称呼吧。只要我们的用心是好的,这种言辞上的差异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在这个对安徒生看来更有意思的恶作剧般的三角关系中,1836年的小说《O?郾T?郾》起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这部小说写于1835年的夏天和秋天。正如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它描写了另两个年轻男人之间兄弟般的温柔友情。这两个男人不仅仅是像爱德华?科林和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而且在书中的大部分内容中,就是在暗指这两个兄弟。安徒生本打算把这本书当作结婚礼物,事实上,安徒生在创作这本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用心良苦地用诗歌和手里的这本新书来­骚­扰朋友的婚事。这首诗的题目是《爱德华的杰特》,副标题是“这本正在创作中的新小说是送给你们的祝福”。1835年10月末,安徒生把这首诗作为生日礼物寄给了亨丽埃特?泰伯格。在诗中,安徒生答应送给她一本新的小说,小说暂定名为《两个同学》,它描述了两个不能走到一起的年轻人:

“在这份礼物中,/我答应一定要把小说《两个同学》送给你,/一个到现在为止只有我知道的小说。/不久,它就会亲吻你的双手,/我一个人不能让它显得更加美丽!/但有了你,它会变成更美丽。/”

1835年,安徒生已经多次告诉他的朋友爱德华,他将在这部小说中成为一个非常重要,而且是非常密切的一个部分,这部小说最终被他命名为《O?郾T?郾》。在第一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在7月27日),安徒生向爱德华保证,这只不过是一个他们在读书时发生的天真故事,爱德华对此予以认可。但是在1个月之后(在8月28日),整个事件以及小说中选用的素材却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在整个作品中,安徒生似乎让自己对朋友的感情获得了新生,他在信中竟然公开称爱德华?科林为“一个来自卡拉布里亚区的可爱女人,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和火热的眼神”。与此同时,他又开始重温旧梦,实际上,他已经发誓不再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爱德华不爱他呢?为什么他们不能用更亲密的“du”彼此相称呢?借助于同样绝望的思想主线,安徒生声称,在这部行将完成的小说里,他们的友情将会成为一个接受全面检验的话题。这种情况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因此,他的朋友只能准备着看到自己以及与安徒生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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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家的婚礼(2)

“在我的新小说中,其中一个角­色­的原型就是你。你会看到,你是多么的可爱,你会看到我将如何刻画这个角­色­。但是你当然有自己的缺点,而这个角­色­的缺点却更多。他身上的一些缺点就是来自于你———你能原谅我这么做吗?他以我曾经遭受过的方式伤害了这本书中的主人公———我所想象的故事是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故事,除非我能成为一个贵族人,而你却低我一头,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必须用这种方式来描写这个角­色­,尽管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可以放弃这部小说,即使它也许会成为我最伟大的杰作。我们的友情是一种神奇的事物!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成为我发泄愤怒的目标。没有人会像你这样给我带来如此多的眼泪,但是,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如果失去了你,我会绝望。我们的友情太符合这样的描写了,然而我害怕,这种事情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生。用一部小说来同时表现这种反差和如此伟大的和谐似乎是不自然的。”

这部小说于1836年4月出版,当时正值爱德华?科林婚后的第3个月,至于爱德华对这部小说是如何反应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在1836年夏天,在安徒生宣告另一部小说即将问世的时候,我们却可以间接地看出,爱德华不可能对《O?郾T?郾》视而不见,似乎双方曾经在私下对此进行了一次简略而尖锐的讨论。这部新小说讲述了一个小提琴手的故事,一向喜欢挖苦和嘲讽的安徒生给他的朋友写信说:“我的脑海中正在酝酿一部新的小说,这难道不会让你喜形于­色­吗?代我向你的宝贝问好!”

1936年6月1日,安徒生开始了他的夏季之旅,他即将前往纳斯特韦德、索罗、斯拉格尔斯和菲英岛,此时他才得知,他的朋友将在夏天的某个时间举行婚礼。他当然会意识到,自己肯定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在哥本哈根,安徒生以极为优雅和礼貌的方式和爱德华?科林道别,并送给他一瓶酒,里面装的不是苦啤酒,而是烈­性­啤酒,因为安徒生在热天不能喝这种烈­性­啤酒。他还威胁要送给爱德华一部歌剧手稿,手稿的名字恰如其分———《诺伦佐的婚礼》。虽然爱德华完全可以把这种举措视为一种挑衅,但安徒生还是巧妙而礼貌地请朋友通读手稿,希望爱德华能再一次利用他那一向敏锐的注意力,帮助他纠正文中的错误。直到1836年底,安徒生才回到菲英岛的莱克斯霍尔姆庄园,去年夏天,在同样的房间里,他创作了《O?郾T?郾》,拱顶的天花板、白­色­的圆火炉和可以瞭望护城河景­色­的塔楼,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这间房屋也成了小说最主要的背景,在这里,两个好朋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海誓山盟地做出了共赴意大利的决定。在一封写给亨丽埃特?伍尔夫的信中,安徒生用这样的语言描述了这个非常奇特的地方:

“这就是我在这个小说《O?郾T?郾》里所描述的庄园。路易丝和苏曾经住在这里。而书中奥托住的房间便是我正在住的屋子,今年对于我来说,好像一直生活在整个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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