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情何堪(6)
朱门开开合合地响声极为沉重,撞入我的耳中格外刺耳,我却置之不顾,目光盯着上方悬落下的红色帷幔发愣。
红色的帷幔,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外衣,红色,鲜艳,刺骨,魅/惑,却也是透着无尽的悲哀。我的视线被血色充满着,瞅着瞅着就突然对这平日里我最喜欢的颜色感到厌恶了。
侧眼瞧着案上摇曳的晕黄烛光。
过了半响,我开口唤了一声:“秦祥。”
不久,纸窗上便倒映出了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正是我府里的管家,他弯腰躬身朝着屋里的我答话:“主子。”
“人可走了?”
“回主子,人已走。”他恭敬的声音略显喑哑。
“嗯。”我轻声应了句,揉了揉前额,便掀开被褥起了身,徐步向衣柜走去。经过妆台时,却是收了脚步,我侧过脖颈,视线落在安静摆放在妆台上的铜镜,瞅着铜镜中那张稍显苍白的面容,我缓缓抬起了手,撩起额前厚重的发,注视着左侧那朵妖冶至极的血花,有片刻的怔忪。
如果没有这朵血花,我的命运是否能够改写?如果没有这朵血花,我是否就不必经受这些折磨?如果没有这朵血花,我是否就不必承受这些苦痛?
想来也是觉得好笑,我的命运岂是一朵血花胎记能够摆弄的?于是也便敛回了神,放下撩起的发丝,再向衣柜走去。
我从衣柜中取出一套衣物,换下了那身红衣,将那套衣物一件件穿上。金边红云绸子水绵袍,上绣火杏白蟒纹,金边琵琶褂外袄,白玉镶袖襟,腰系红丝边嵌缎玉襟,上等丝绸,做工精巧;碧玺扳指,绿逼黑,光泽细腻,上印落杏;白绸玄云秀靴,碧玺镶边。
着衣事毕,我行到妆台前坐下,照着铜镜仔细整理着我稍显凌乱的发丝。发束于头顶,着紫金碧玺冠,冠卷有纽,纽中有碧玺玉笄。透过铜镜望出去,依旧能看见秦祥躬身烙下的影子。
我收了目光,再次打量自己的这身装扮。虽并非白衣,却是让我想起了平日里极少见到的风绮君。他永远都是一副温和平淡的模样,唇带浅笑直达眸底,身上有着安静的气息,会让人不自觉地靠近,想要寻找答案,却又寻不到任何的讯息。他是我见过的最能够隐藏情绪的男子,于此,我韩祁凉自愧不如。
念及此处,颇感烦闷,便捡回了思绪,转身就是行了出去。
秦祥从屋外为我开了朱门,我跨过门栏就朝府墙走去,脚步由起先的缓慢到逐渐加快,秦祥却是步步紧跟。我顿时收了脚步,侧头望向他,轻声言道:“不必跟着我,回去吧。”
“恕属下斗胆,还请主人勿要出门。”他神情肃穆垂头而站,语气虽是冷漠,却不难自他的眼中看出关怀之色。
“秦祥,你跟了我五年,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撩起耳鬓的一撮碎发,淡淡地话语却有着足够的威慑力,目光直视着这个已近六旬、在他人眼前平易近人的老者,岁月虽是在他的脸上留下细密的痕迹,却仍是无法减去他的老辣,一如五年前我与风绮君将他在那些人手中救下时的模样。
夜半浮生影(1)
夜风微奏,花影飘浮,他继续劝道:“属下知道主子是要去见沈主子,可您今日——”他话语一滞,我便听出他是何意。秦祥是少数人中知晓我是女子的一个,对于今日的事,以他那老辣的眼光,自是能看出些许不一样的东西。而他如今阻止我去见风绮君,想来也是为我担心的。
“我韩祁凉还没有这么弱!”我不耐地摆摆手,便是点地一跃,跳过了府墙,向外疾行而去。
韩祁凉从来不是弱者,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
……
夜寂静,寒声碎,玉珠帘卷屋满楼。金炉尽,掌香柱,月色如华烟如织。米春拧了把毛巾,踱步至玄木床前,细心地为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的赫连夜君擦了把面,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瞅着这张几乎毫无生气的面容,她不禁暗叹,忍不住出口安慰道:“王爷,都过去了,别想它就行了,没事的。”
赫连夜君蹭了蹭脑后的金丝枕,苍白的双唇微微开了些许,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句,“嗯……”
米春见状到底是叹出了口,却也是无奈,只得再次为他擦了一把,便退至一旁俯身跪下,恭敬地言道:“王爷,奴婢告退。”
“嗯……”
米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口中又是一叹,起身端了铜盆转身便要出去,却是在行至门栏前停住了脚步,绣鞋在地上踌躇地蹭了蹭,终究是回过了身,望向已是朝里翻了个身的赫连夜君,她咬了咬唇,目光闪烁了几下,“王爷,今儿个厨娘家中出了些事,向米春来告假,米春瞧她颇为焦急,便是擅作主张给她回去了,怕是有几个月不能回来了,要不,咱府里再招一个新厨娘吧。王爷,您看如何?”
“嗯……”依旧是沉闷至极的声音自床间飘来,米春担忧地目光瞧了赫连夜君一眼,方才转身出了去,敞开的朱门也随之关上。
室内烛火晃动,晕黄的光线映得人发亮。
……
我站在高峰之上,望着前方连绵的群山,夜间清风撩起我的发丝,衣袂迎风鼓鼓。我低目垂眉,即使是处于黑暗中,却依旧可览世间万物。闭了闭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山间的清明之气在我的鼻间缭绕,耳侧回响着虫鸣瑟瑟之声,飘落的杏花花瓣在我身前摇晃,纠缠着我高束的黑发,而后随风晃动,沾上我的唇间。
我睁开了眸子,缓缓抬手接过那片粉/嫩的花瓣,注视着它,视线久久不能收回。我知道,这是素央平素里最爱的花。
我至今记得那晚素央的话语,不同于以往的身影,和格外温暖的怀抱
于神界中度过五载,对于神界中的一些事情,我倒也清楚。
神界分上下两层,下为白海上是红海,而素央自然是居住在繁华红海的权岛权宫上,那神界主宰之地。
夜半浮生影(2)
记得那一日清晨,我起床未至片刻,便是有宫装女子前来为我整理妆容,并告知我当晚戌时,大宫主将摆宴权宫,名为为我庆祝五岁生辰。
大宫主便是素央,神界的主宰,神界权力的象征,一个自称为我母亲的女人。
于是恍然惊醒,我来至这个世界,原已有五年之久。若是算上前世与母亲腹中度过的时日,那时我也已是个百岁老人。
只是,或许也是一生孤独了。
念及这般,整个人便有些恍惚,甚至在当日妆容整理完毕已近午时方才回神。而之后我也随着宫装女子,第一次踏入了那座神界权力象征之地,红海权岛。那宫装女子按照素央的吩咐,将我带入权宫侧殿,安排在一处清雅房中。
之后,我入殿接受众神祝贺,素央封我为大少宫,成主宰储君,入住少宫,皆是极为顺利,仿佛一切顺理成章。但只有我知道,自己付出的有多重,有多厚。只是我未曾料到,那尊贵的少宫,从我入住到离去,竟是仅为一夜。
那夜宴会结束,我梳洗寝前,循例等着素央的到临。原以为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却不想那日的素央与往日格外不同。
“到达人界后,在你七岁之前必定要寻到本命星灵,与其签订本命契约。”她用温润的话语嘱咐着我,“本命星灵,本命契约,命也!以血为引,缔结契约,终生相随,须是本命相携也。两者生命共享!且需在生后五年与七年间,否则必死!此道,神、人、魔皆是不得违也!”
方才明白,原是要去寻那吊着我性命的星灵。
言至此,她起身走至窗前,遥望窗外,“星灵实乃除神、人、魔、兽之外的一切事物。且,契约星灵,须是随缘,不可强求。”削瘦的背影竟在瞬间生出几分不同于往日的落寞味道,迷惑了我的双眼,我竟稍稍放松了平日里的警惕。
她又转身行了几步,捧起摆设在桌案上的一枝杏花,置于鼻间闭眼轻嗅,眉宇间染尽沉醉于花间芳香的痕迹。良久方才睁眼,她的指尖在枝上轻轻抚摸,那杏花异常祥和,却是忽然断了枝,散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溅起一地妖红。
我知那是素央平素最爱的花,神界中的杏花永开不败,预示着永生,长久,却不想她今日竟会这般待它,倒是实在让我诧异。只是那刻却忽有一道黄光袭来,成残影,我尚未回神,黄光已是没入了我的前额。
黄光消失间,只觉额前一阵疼痛,人已无声倒地。
我脑部顿时生了束缚之感,意识逐渐从身体中抽离,耳侧蓦然听见有脚步声向我行来,有人将我抱起进温暖的怀抱中,即使这双臂是如此冰冷。我试图挣扎开这令人极度不适的束缚,却不想换来意识更加快速的抽离,无奈之下只能任由素央将我抱走,虽不知道她要如何对我,但心里已是多了分忌惮。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最后落入我耳中的,是素央带着刻意的脚步声。
夜半浮生影(3)
往事历历。
时光轮转着将记忆带入深处,记不清时日,只是现在想来,自己也隐隐觉得可笑。料不到记忆竟是这般经不起岁月的折磨。
如今细细回想,除了往日素央的种种逼迫,竟只记得那夜格外清瘦的背影。这倒是除却我的亲母外,唯一一人。
言起亲母……这个陌生却熟悉的词眼,让我念起了那个温婉而又坚强的女子。
当我活在那暗无天日之地时,我与她相依为命百年之久。只是在我出生之后,两人却是未能见上一面。也不知是因为我不同于世俗的面容,抑或是两人无母女之缘。这事也成了我心里的一处疙瘩。
“没想到你今日竟会在此处等我。”突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也是扰乱了这片刻的安宁,我心生不悦,便是侧眼望了去。不远处的杏花树下,站着一个面带浅笑的男子,衣袂飘摇。与我相同的衣着,却是穿出了平和宁静的味道,一如往日的安宁。
他并未催我下崖,我也是不想下去的。我探手轻拂了拂被夜风吹乱的额发,遥望向远方的目光拉到好长好远,开了口,却是转了话锋,“小墨可曾回来?”
他朝我行来,与我并肩站立于山峰之上,黑色的缕缕发丝轻轻飞扬,抚过我微冷的面颊,为我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他的声音纯粹清新地毫无杂质,“是回来了,只是和他们一样毫无消息。”
我的唇角微微泛起冷笑,“把消息藏得还真够深的。”转了脖颈瞅向他那脸轻笑,即使只是轻扯起的弧度,却也带动了眉眼,突然觉得有风华绝代的味道。
他侧来与我对视,歪着头随意地摊了摊手,“你又并非不知,那里的守卫可不比金陵城差,他能够安全出来已经是极为不易。”
我瞅着他星星点点地眸光,有片刻间的发怔,回过神后,急忙转回头,视线落在远处的连绵山峰上,立刻敛了笑,随意问了句,“你今日怎么会去兰郡府?”
他却忽然沉默了,我疑惑地侧头看向他,哪知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唇角的微笑愈发温和了,我不禁诧异地微挑眉梢:“怎么?”
“韩祁凉,你不觉得你应该为今天发生的事解释下吗?”他掠了我一眼,转过了身,朝着山下漫步行去,我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飘摇的水锦袍子在我的眼中萦绕,看着他走入密林倒映下的阴影中,半个身子隐在了黑暗中。
话落,我瞬间冷下了声,“这是我的私事,你不需要知道。”
他广袖挥动,蓦然转身,相隔数米与我相对而站,带了笑的话语从黑暗中淡淡传出,“这自然是你的私事,但你的私事若是影响到我们的计划,我不介意给你点提醒。或许,十年前,我就不应该答应让你呆在他身边。”
“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不介意给你点提醒……”
他温润的声音在我耳侧不停回响,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能想象到他微笑的神情,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即使说着再残忍的话语,依旧是一副淡笑的模样。这是我最羡慕,却也是最厌恶的地方。沉默了良久,我终究是急声问了出口,“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于理我不应该问这些,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失败,我们来人界的任务或许就不可能完成。可是于理,我放不下,现在还放不下,心里已是隐隐猜测到他说的是何事,以他的实力这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却是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欺骗着自己,假装愚笨地问出口。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夜半浮生影(4)
他另一半的身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立于杏花纷飞下,浅笑的眸子与我对视着,直直地撞入我的眼中,“我想做的,以你韩祁凉的才智,岂会猜不到?”
“风绮君,你要是敢——我不介意现在就去找石矶!”我忍不住朝他怒吼出声,甚至搬出了石矶来威胁他,为的只不过是阻止他去做那件事。但我却也知道,这依旧是无济于事。
幽深的黑暗中,周围空空荡荡的,只有无尽的落花在我们之间飘零,遥遥相望,视线割断又重新开始,再割断,再开始,一直重复着。我紧抿着唇倔强地盯着他,望着他一身象征着我二人身份的华衣,望着他含笑的面容,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慢慢拉远,却又是忽远忽近,飘飘荡荡。
突兀想起那年我们乘船去翼国的情形,当时的我们坐在同一只船上,距离着一只船的长度,船头和船尾,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只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时近过?不论是前世里,或是如今,都不过是维系着一条不咸不淡地关系,不逾越却也不缺少关怀。
或许,我应该庆幸,我是唯一一人能够得他如此对待的人。
“韩祁凉,你是女子也好,是男子也好,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冷静聪慧的人,也就应该清楚,赫连夜歆不是韩宇,不是那个伤你至深的男人。”他淡淡的开了口,依旧是清越纯粹到没有丝毫杂质的嗓音,如今在我听来却是极为刺耳,“这不用你提醒,我自是知道。”可是知道又如何?知道了只会更矛盾,只会让我的所求与那份痛相互碰撞,占据着我的心两侧。
“韩祁凉,不管是前世,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你从来都是这样,这些情情嗳嗳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你应该清楚,我们的使命,不允许我们受情爱束缚。”他提步徐步朝我行来,幽暗的视线里,可以瞧见他在山路上踩下的脚印,步步清晰,新生的野草压碎在地面上,凹陷进新翻的泥土中,口中更是字字珠据。
我闻言一怔,心间有片刻的怔忪,却是在想起他的种种之后又再次固执起来,瞪着眼朝他大吼:“你又何尝不是与以前一样冷血?对,你原本便是个冷血的人,你可以对感情不屑,可以无视别人的感情,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所以可以不在乎这些,可我韩祁凉做不到!我韩祁凉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的脚步蓦然一顿,停在了与我相隔两丈的距离处,忽然间唇角似乎带起了嘲讽的笑意,幽暗深邃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着我,“韩祁凉,不要把自己当成圣人,你不会对感情不屑?你不会无视别人的感情?你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你难道不是我所识的韩祁凉了不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夜半浮生影(5)
“韩祁凉,于此,我们是同一类人。若真有不同之处,便是我从来不需要感情,风绮君不需要,赫连夜君不需要,帝鸾同样不需要。而你,你有你在乎的人,仅此而已。”
呼吸长长一滞,骤然沉默,我知道他说的的确是实话。我们的确是同一类人,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我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伤害,有一个温柔坚强与我相依为命的母亲,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而他却受尽母亲逼迫,对情爱不屑,对亲情不抱期望。只是他讲这些的用意是何?只为了避免我破坏计划?我定定地注视着他,想从他面容上找出些许痕迹,却发现除了嘲讽外,只留下最认真不过的真诚。我经不住疑惑,我与他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朋友?合作伙伴?似乎都不是。
“是石矶嘱咐我去探望兰宁王的。”他突然转了话题,未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
我怔了怔,也是识趣地接上了口,“她还是这样,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不给出答案,因为知道自己说出来的不一定能做到,所以不想欺骗他。一场谈话也是由此草草结束,我抬脚向他所在的方向行了去。掠过他身侧时,他也是转身跟上了我的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沉默着行走在下山的路上,两侧密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妆柳垂丝,仓庚喈喈。
前方突然出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声。
“有人!”我轻喝一声,脚下便急速向右侧密林中急闪而去,他也是在我出声的同时便已然行去。毕竟,我与他二人有着相同的实力。
“别跑,给我出来!你给本小姐站住!站住!怎么不见了?舞夕哥哥,你快来帮帮清雅嘛!”黑暗中,隐隐可见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在山路上奔跑,她不悦地朝前呼喊着,却是忽然跺了跺脚,转头朝着山路下方娇喊一声,此时有一清风吹来,正巧遮住了她的面容。
一身黄缎锦袍,墨发半束,面容模糊,手执玉骨扇,慢步而行,气质高贵,英姿飒飒。男子突然闯入我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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