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眼珠转了转,忽然向熊清身后叫道:“李老头,他要问个人,你对付一下。”说罢一溜烟跑了。
熊清回头,看见一个年老狱卒提了桶污水颤巍巍走出来,泼在门前地上。
熊清走上去,拱手。老狱卒睁着双浑浊的眼,慢吞吞道:“你要打听人?谁?”
熊清紧紧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这里是不是关押过一个叫赵婉的女人?或者叫清荷?”
老狱卒瞳孔忽然收缩。
熊清心中乱跳,忙把他拉到僻静处,语无伦次道:“你是不是知道?是不是见过她?我能不能进牢里去看看?”
老狱卒盯着熊清:“你是赵婉什么人?”
熊清浑身都战栗起来。他双手痉挛地攥紧,张了几遍嘴,才悄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的儿子。我想来问问。”
老狱卒忽然长长出口气,浑浊的眼中甚至泛出一丝光亮:“赵婉当年的确带了一个孩子进来。只可惜——”
熊清已经跪了下来。
他抓住那老狱卒的衣摆,盯着地面颤声道:“带我进去看看。”
大牢里一片昏暗。
火光摇晃,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各种恶心的虫子满地满墙乱爬,血水摊在地上,滚圆的老鼠毫不畏惧地跑过。
熊清跟着老狱卒向前走,看见两边牢房里关着各式各样的人。
有的形容枯槁木然地盯着一个地方不动;有的死死扒着牢门一声一声嘶哑地叫唤;有的浑身血迹,人事不省;有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人了。
一直走到尽头,老狱卒指着最末一间没人的牢房,沙哑地轻声道:“当年赵婉和那个孩子就被关在这里。”
熊清盯着那扇牢门。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什么感觉都没有。
老狱卒还在絮絮叨叨地感叹:“我老头子活到现在,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这么好看的女人,却要去杀唐家老爷,唉……
那晚上,上头让把其他犯人放进这一间。我没法子。我只有把那个小孩带出来。可是他拉着门,不肯走。”
熊清恍恍惚惚地蹲下去,抓住牢门上两根冰冷的铁栅。
他用力拉了一下,拉不开。
……拉不开。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扇门的确拉不开。
他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哭到窒息,牢门还是纹丝不动,紧紧关着乱晃的人影和一双绝望的眼睛。
那一天他没有拉开这扇门,从此以后,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再也拉不开。
“后来那小孩拿头撞这扇门,一直撞,最后晕过去了,我才把他带走。赵婉好像看见我把他拖走了,就开始唱歌,拼命地唱。
虽然她嗓子已经哑了,但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
熊清抓住铁栅低下头,眼泪安静地一滴一滴落下。
那也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歌。
“后来呢。”
隔了很久,熊清才抬起头,望着老狱卒哑着嗓子道:“后来她在哪里。”
老狱卒驼着背,垂头看着他,慢慢道:“城外野地里。”
城外阳光明媚。
老狱卒引着熊清,在旷野中慢慢走。直到走到一株柳树前,老狱卒停下脚步:“我把她埋在这里。树上还有我做的记号。”
他摸索着树干上“赵婉”两个字,唏嘘不已。
熊清看着柳树前浅浅的一捧土堆,解下长剑跪下来。他呆呆地跪了很久,然后拿起剑鞘,一点点挖开土堆。
老狱卒拦住他:“她已经入土了,入土为安。”
熊清轻轻推开他,着了魔一样继续挖着土堆。尘土飞扬,他越来越迷狂。最后索性扔了剑鞘,双手拼命刨土。
黄土渐渐染上血红,他十个指尖已血肉模糊,却丝毫不觉得痛。明晃晃的阳光下,他听见自己的喘息越来越像呜咽。
直到摸到一段冰冷的骨头。
熊清像被雷击似的停下。他愣愣地呆在原地,而后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旁边的黄土拨开。
一点一点,一具完整的白骨终于显露出来。
熊清做梦一样看着这具白骨。它静静躺着,不会动,不会说话。双眼早已变成漆黑的空洞,没有温柔的目光,什么都没有。
旷野里的风吹过。所有流逝的时间都回来了。
熊清看见白骨渐渐长出青丝,渐渐有了明亮的眼眸和上扬的嘴角。风中似乎传来轻笑和遥远的歌声。
熊清伸出手,紧紧拥抱白骨,终于痛哭失声。
白骨在他的拥抱和哭声里忽然化成粉末,随着风和阳光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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