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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道岔整齐

他这样做的效果是,虽然没有人受罚,但大家知道什么样的标准是好的工作。

京张铁路首段通车后,八达岭隧道开挖如期进行,这使得全国各地许多士绅都纷纷前往北京,要亲身体验一下中国人自己修筑的这条铁路,作为总办兼总工程师的詹天佑总是尽可能地亲自接待,并沿途讲解各项工程的情况。

可是,这也引来了一些居心颇测的外国公司前来窥视,有一些外国工程师不时地以狩猎为名,前来居庸关或八达岭隧道工程拍照。有时,有一些员工看不贯那些外国人的做法,詹天佑就会对大家说:“没有关系,让他们拍照吧。工程技术没有密秘可言,也不需要保守密秘。”

然而,那些外国人却拿着这些照片到报纸上发表,甚到公开造谣说,八达岭隧道在开挖过程中,因为施工不当,造成塌方,埋没了100多位工人,以至于身在广州的邝景阳写信过来询问詹天佑这件事,詹天佑看了邝景阳的信,非常生气,他没有想到,自己以宽怀待人,那些外国人却那么可恶,这种谣言也能造出来?对隧道的开挖,詹天佑是非常重视的,从一开始就注意安全问题,他深知保证京张铁路修筑过程中的安全与克服技术难题一样重要,西方人特别重视人的生命,不能让京张在任何方面授人以口舌,这是他一直重视的问题,没有想到谣言还是产生了。

与金达的交往是詹天佑铁路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当詹天佑亲监督开挖八达岭隧道时,金达和另一位英国工程师牛麻治也来到工程实地察看铁路工程,本来以为会看出一些问题来,但詹天佑的设计与施工安排让金达这位老上司不得不佩服詹天佑­精­密而周到的安排。

詹天佑亲自陪着他们深入到隧道深处,金达认真察看着每一处地方,看到詹天佑的安排和设计是如此周到与无懈可击,作为一个有经验的铁路工程师,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他说:“詹工程师,你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工程师,我深为过去那么多年能与你共事感到骄傲。”

詹天佑说:“金达先生,其实修铁路您还是我的老师呢,我真心感谢在与您共事时,得到您许多的指教。”

金达说:“我们搞工程技术的人,在合作中总是要切磋的,相互启发嘛,其实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比如说当年滦河大桥你就解决了我手下其他许多工程师无法解决的问题。”

詹天佑说:“京张铁路最关键的工程就是此处了。”

金达说:“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连这样的工程都能独立完成,这意味着你已能解决当前国际铁路工程技术领域里最难的问题了。不过,我发现由于你的工作进展顺利,也给大清国朝廷官员们一个错误的信号,认为中国所有的工程师都与你一样能­干­,一样优秀,可以主持任何困难的铁路工程。”

詹天佑一听,觉得金达这话有点问题,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夸赞自己,而从总体上否定中国工程师的能力,尽管金达讲的是事实,但这种看法如果任其扩大影响的话,对整个中国铁路工程师的成长环境是有问题的。他停了一会儿说:“天佑只是有幸获得这些机会而已,据我了解,当前中国工程师人数虽然不多,独立主持铁路工程的工程师确实很少,但是中国工程师都很努力,他们都在为能为自己的祖国修筑铁路而发奋自强,他们都在积极的成长过程中。”

金达知道詹天佑的话里有话,于是岔开话题道:“我和牛麻治先生看了你设计的‘之’字型铁路线,这是很有创意的一个设计,当前世界铁路界正有不少人对此进行争论,我想等你修到超过2英里长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我们的机车和车辆开过来进行运行试验,你不反对吧?”

詹天佑说:“这当然是好事,虽然这条铁路全由中国工程师修筑,但并不影响我们合作在相关工程和线路上进行工程技术的试验。您如果能来这里试验,我也想看看这种线路设计的实际效果,这对我们将来采购相应的机车和铁路营运都是有好处的。”

牛麻治说:“詹工程师,要是大清国的官员都能象你这样,既能坚持自强自立,又不排除与国际工程技术人员的合作,那可是非常好的一种局面。”

金达说:“在我的经历中,我觉得李鸿章大人与袁世凯大人都有这种格调,只是有一些其他的人,他们要么完全依赖外国人,觉得自己国家的同胞根本不行,要么完全拒绝外国人,认为所有中国人的事都不要与外国人打交道。这是两个极端。幸好有詹工程师这样有国际视野的中国工程师,否则的话,我们外国工程师要么就成了他们的太上皇,要么就没有立足之地,哪里还能与中国工程师合作试验啊。”

詹天佑知道金达对中国很多事情的认识都是很到位的,但他毕竟是英国人,对大清国的事情多少总是带着一种殖民帝国国民的有­色­眼镜。

察看完八达岭和居庸关隧道工程,詹天佑带着金达与牛麻治回到他位于居庸关的总工程师办公室,进到办公室,牛麻治注意到詹天佑的办公桌上摆放了许多最新的英文期刊和书著,是从美国寄来的,有的翻到一半还夹着书签,有的展开在桌面,上面还划着线条,他拿起一本《工程新闻》(EngineeringNews),问詹天佑:“詹工程师,你怎么会有这些期刊呢?”

詹天佑笑着说:“牛麻治先生,你要知道,我幼年时曾在美国留学近十年,在美国的康捏狄格州有我许多好友与同学,我耶鲁大学同时毕业的同学中,有不少在大学教授工程学,也有的同学在一些工程技术部门从事管理工作,他们一直以来都与我有通讯联系,当他们知道我在负责中国第一条自己修筑的大型铁路工程时,都为我感到自豪,我也经常拜托他们给我买一些最新的期刊或书籍。因为,当前世界工程技术方面的学术期刊美国是走在前面的,我想这些期刊和书籍对我从事实际铁路技术工作是有启发的。当前我国还没有这种相互交流的期刊,我想当我们的工程完成到一定程度时,中国工程师们也有可能会考虑出版属于自己的期刊,以便同行之间相互交流。”

金达说:“你这个想法确实很好。中国工程师当前虽然人数不多,但总有一天会多起来的,对于这一点,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到时候确实可以考虑出版自己的专业期刊。”

这一天,詹天佑在现场安排了非常热情的接待,就餐时,他请来了一些地方士绅,并把颜德庆、陈西林等请来作陪。

金达和牛麻治当然感到非常高兴。

送子出洋(1)

八达岭隧道工程的顺利开工和推进使詹天佑对整个京张铁路工程的完成充满了信心,邮传部那边的官员对京张铁路的支持也是力度越来越大,大家都希望这条由中国人自己主持修筑的铁路工程尽快完工。邮传部除了经费及时甚至提前拨付外,还不断地给詹天佑个人以肯定,继袁世凯奏请朝廷任命詹天佑为总办和请皇上赐予进士出身之后,又任命詹天佑为邮传部路务议员,参与全国铁路规划事务,这就意味着詹天佑不仅是邮传部下属的京张铁路总局总办,还是邮传部的官员,这当然给詹天佑推进路工提供了很有利的条件,因为邮传部作为当时新建立的朝中机构,对全国的邮、电、路、航拥有管理权,这些项目都是新兴项目,是全国各地新潮官员们争办之事,詹天佑有了这样的身份就意味着他成了一名朝官。

京张铁路的顺利推进,鼓舞了各省对中国人自己修建铁路的信心,许多省市纷纷聘请詹天佑担任顾问,继粤汉铁路詹天佑派邝景阳代自己前往主持工程技术后,沪宁铁路公司等也向詹天佑发出了担任顾问的邀请,詹天佑知道这是各地官绅对自己的信任,他都应承下来。有些大型铁路涉及一些重大技术问题时,人们想到最后把关的都是詹天佑。

由张之洞主持的卢汉铁路是清政府向比利时借款筹建,工程技术也由比利时的公司负责。由于比利时工程师为了省钱和赶时间,在修建郑州黄河铁路大桥时,紧缩了建筑费用,省去了许多必要的加固措施,使列车经过大桥时不得不限速行驶,而且出现桥敦倾斜现象,这引起了河南省当地官绅的担忧,为此,向邮传部上书,要求派詹天佑前来勘验。当时正是1907年下半年,是八达岭隧道进入到最后的攻坚阶段,詹天佑接到邮传部派往河南勘验郑州黄河大桥的通知时,有所犹豫,找来颜德庆商量。

他对颜德庆说:“卢汉铁路有很复杂的背景,借比国经费,用比国工程师,其中还有法国人在背后支持,这些欧洲国家的工程师出于现实利益考虑,在设计和建造黄河铁路大桥时投机取巧,造成了本可以避免的问题。河南省父老对比利时公司建设的铁路桥有顾虑是有原因的,我理应受命前往。然而,我们京张铁路现在已到最后全线贯通之时,特别是现在正进入冬季,我确实更加担心京张铁路的进程。”

颜德庆说:“詹大人,当前国内铁路工程技术界,您是首屈一指的工程师,河南省官绅向邮传部请求派您前往勘验,也是希望借助您的威望,让比利时的工程师能有所顾忌,不至于对如黄河大桥这样的重大工程太过草率而留下后患,我想这可能是他们指定要您前往的原因。”

詹天佑说:“你的判断非常正确,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作为任何工程的工程师,他本来应该对工程的技术负有全部责任,可是比利时工程师的做法却不能让河南省的官商放心,这种情况我估计在国内其它铁路上可能也存在。为此,我决定向邮传部上书,针对全国铁路修筑提出一些规范­性­的要求和­操­作标准来。”

颜德庆一听,两眼放光说:“此事我也想过,在沪宁铁路工作时,我也与有关人员讨论过,深感全国铁路由于资金来源不同、工程师国别不同,在采用有关标准方面确实难于统一。这将使各省铁路建成后各自为政,很难形成象美国那样全国统一的通畅的铁路运输局面。”

詹天佑说:“我们在美国留学时都感受到了美国铁路运输的快捷。就我国铁路而言,你认为铁路方面当前最关键的是要解决哪方面的问题?”

颜德庆说:“路轨!特别是有些地方的铁路专线采用狭轨,不利于将来全国铁路的联网。”

詹天佑说:“你说得太对了,那一年我在江西萍乡时,就因这个问题与美国工程师李治为此发生过争执,幸好得到盛宣怀大人的支持。现在,作为邮传部的路务议员,我想首先提一个建议,统一全国的铁路路轨标准,全部规范为统一的宽轨标准,你看好吗?”

颜德庆说:“好啊,简值是太迫切需要了!”

詹天佑说:“你对我这次去勘验黄河大桥有何意见?”

颜德庆说:“我想比国工程师在设计时有些问题可能不是没有考虑到,主要还是想节省成本,才导致了问题的出现。从河南省的的主观动机判断,您这次勘验主要是给比国工程师一个警示,因为真正对全线技术负责的还是比国工程师。”

詹天佑说:“即使是警示,我想我也是应该尽一些责任的,既然接下堪验任务,就一定要全力以赴。如果我们不从技术的实质问题入手,那些外国资方及工程师对我国官员的警告根本都是阳奉­阴­违,从这一点来看,其实不管京张铁路多么重要,我都应去河南勘验,正好通过这样的活动向其它铁路的外国公司和工程师发出一条重要的信息,不要以为大清国的铁路的钱那么容易赚,更不要欺人太甚,以为大清国没有人有能力在技术上监督他们。”

颜德庆说:“詹大人说得太对了。这样吧,你放心去河南,这里有我和陈西林工程师等人,我们会严格按照您的要求推进工程的。”

詹天佑握住颜德庆的手说:“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1907年11月14日(光绪三十三年十月初九),詹天佑乘火车南下,第二天到达新乡。刚到车站,他听到接站的官员中有人喊:“詹姆斯!詹姆斯!”

这声音好熟啊,詹天佑顺声音望去,这不是同自己第一期赴美国留学的同学黄仲良吗?詹天佑非常兴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铁路上工作,对于昔日的留美同学,总是那么深情难忘。他快步过去惊喜地说:“仲良!你怎么在这里?”

黄仲良说:“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年回国时在上海分手后,我一直在北洋工作,现在受盛大人邀请,参与卢汉铁路建设。我当前在此任新乡到清化的铁路总办。”

詹天佑说:“这很好啊,我们当年不少同学都参与了铁路建设呢,罗国瑞也在沪杭铁路。”

黄仲良说:“詹姆斯,你可是我们同学的骄傲啊,只要我们有人见了面,都会谈到你呢。”

詹天佑说:“是啊,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各位同窗好友啊。”

黄仲良突然沉默下来,很严肃地看着詹天佑,或者是心灵感应,詹天佑也想起了黄仲良的弟弟黄季良,那位在福州马尾中法海战中牺牲的留美幼童。黄仲良说:“其实,我们也常常想起那些在中法海战和中日海战中牺牲的同学,他们为大清国捐躯,为我们当年的留美幼童争了光,死者已矣,我们生者,现在都在为大清国积极贡献,没有辜负当年曾文正公的一片血忱啊!”

詹天佑没有想到黄仲良会主动提到中法海战,他能感深到黄仲良作为兄长对失去胞弟的内心煎熬,为了不让话题显得过太过沉重,他用力地摇了摇黄仲良的手,点了点头说:“时间过得真快,现在我们的孩子都比当年的幼童还大了,大清国也正在觉醒,铁路和工商业越来越发展,正在展现生机,希望刚刚萌生。我们在美国学了许多新的知识,现在也都可以用在国家建设上。”

黄仲良说:“不过,南方形势还是很复杂,革命党活动正盛,真不知道国家前途如何?”

詹天佑说:“对政治方面的事,我因为平时都潜心于铁路建设,接触不多,但从内心讲,我是希望国家能够安定为好。革命党的事偶然也听说过,但是,不管局势如何变化,国家总是需要铁路的。”

黄仲良说:“行了,我们不谈政治问题,还是回到铁路吧。”

黄仲良陪着詹佑察看了新乡境内的一段铁路,便与詹天佑话别了。

詹天佑在河南省派来接应他的官员陪同下,经清化、怀庆、铁谢、孟津、偃师、巩县、郑州、开封等地,对沿途铁路经过的地形、土质等进行堪测,对郑州铁路大桥的桥墩、桥身及河岸情况进行了实地察看。在开封,总督刘永庆接见了詹天佑,并为詹天佑接风洗尘。在总督府,詹天佑还见到了一位姓袁的在广东黄埔实学馆的同事,詹天佑非常高兴,人到中年,刚见过早年同学,又遇到早年同事,正所谓他乡遇故知,实属人生之乐事。

刘永庆说:“詹大人,黄河铁路桥现在已经建好,你也看过,确实存在很严重的问题,铁路修筑之事有许多复杂事情,非豫省一省能决定,桥已修成,看来迁建是不可能的事,我主要是想了解这座桥对黄河水道的影响,因为有河道官员向我反映,当时比国工程师在建桥时向黄河中间抛了许多石头,这样就阻碍了黄河的水流,黄河孟津以北的北堤岸受到很大的危害,为此,每年,护河堤的费用要增加50,000银两,特别是最危险的地方在桥的东南,河流通过桥孔以后,冲击堤岸,使堤岸裂隙扩大,将来恐怕造成的危害会更大。不知詹大人对此有何好的意见?”

詹天佑说:“下官略悉铁路事务,对河工一向少有涉及,对于河道之问题确实很难有所意见,关于郑州黄河大桥本身的问题,我在检测之后,定会写一详细报告呈给总督大人。”

刘永庆听詹天佑说不懂河工,也知是实情,因而嘱詹天佑道:“这样也好,你把勘验黄河大桥的情况详细写出来,到时候,我们请比国工程师对有些问题进行补救。

詹天佑又从开封回到了郑州,在检测黄河大桥时,比利时工程师雅克也陪同在旁,詹天佑向雅克索要了相关的造桥数据。

载着他们一行的专列先后在黄河两边停下来,詹天佑看着这座已经通车的铁路桥优美的外形,给予了很高的肯定,但也发现了一些桥墩确实存在问题,他让随行的王秘书把桥的情况绘成草图,作为黄河大桥检测报告的附件,并应河南省官员的邀请,对清化至偃师间的铁路预算进行了估算。

雅克对詹天佑客观公正的检测表示赞同。

完成检测任务后,河南省官员想请詹天佑多留几天,顺便在郑州与开封这两座中原名城游历,但詹天佑心中还惦记着京张铁路的八达岭隧道工程,于11月23返回北京。

在离开郑州时,雅克也来送行了,这是詹天佑没有想到的。

雅克说:“詹工程师,您的检测报告非常专业,也很客观,尽管我们不会将此座建好的桥拆建,移到更合理之处,但我们会根据您的意见进行相应的补救。”

詹天佑说:“谢谢您愿意接受我的意见。这座桥当前是我国境内最长的铁路桥,希望除了她美丽的外形外,还能在桥梁工程质量方面有好的表现。”

雅克说:“我们会尽量采用您报告中提出的建议。”

回到北京,詹天佑来不及回到平则门的家里,首先是乘车到了南口,直奔八达岭隧道工程的现场,看到颜德庆和陈西林正在督导路工们加紧施工,心中感很高兴,他亲自巡视了一下工地,这才回到家里。

他从谭菊珍手中接过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小儿子文裕,看到孩子那对明亮的小眼睛,心中涌起无限慈爱。

文裕是詹天佑第五个儿子,第八个孩子,这一年詹天佑47岁。中年得子,总是分外高兴,作为八个孩子的父亲,詹天佑每一次回家,都会抱一抱最小的孩子,有时还会用自己的胡茬去碰触孩子的小脸,弄得孩子哭起来,这时,他不是把孩子放回谭菊珍的怀里,就是赶快让大女儿顺容接过去。当然,这段时期詹天佑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总工程师办公室设在南口,八达岭等处的隧道工程正在紧张施工,尽管他解决了一些关键的技术问题,但工程现场总是让他记挂在心,所以只有邮传部有事时他才回一趟北京,在家里偶然呆上一个晚上,每逢这时,孩子们当然是非常开心的了。几个稍大的孩子都在平则门附近的一所新式学堂读书,詹天佑实在没有时间过问孩子们的读书事情,不过对长子文珖、次子文琮的学业,在他回家时,会主动了解一下,但并没有太多的­干­涉。

1908年深秋,八达岭和居庸关隧道工程相继完工,詹天佑的心情非常愉快,望着周边山野秋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带着颜德庆、陈西林等将所有工地都巡行一遍,正准备将设于居庸关的总工程师办公室搬回平则门的京张铁路总局,这时,已升任奉天巡抚的唐绍仪带着钟文耀、容揆等人来到居庸关,詹天佑真是喜出望外。

送子出洋(2)

詹天佑惊喜地对唐绍仪说:“阿贾克司,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这些留美幼童在公开的场合都会以职衔称呼对方,而在私人场合则往往以当年的英文名或中文名直呼对方。

唐绍仪对詹天佑说:“詹姆斯,没有想到我们会来这里吧。”

詹天佑说:“真是没有想到。”他看着钟文耀和容揆。

钟文耀与詹天佑是连襟,平时都有消息往来,詹天佑知道钟文耀在美国任职大清国的领事,但没想到他会随唐绍仪来这里,钟文耀说:“是这样的,阿贾克司这一次作为大清国全权特使出使美国,我与容揆都是作为他的随员随行的。”

詹天佑说:“阿贾克司,全权特使,这可是很荣耀的身份啊,你这次到美国打算呆多长时间?去不去哈德福?”

唐绍仪说:“这次出使美国有很重的任务,呆多长时间现在还定不下来,总以完成任务为要。”

詹天佑说:“有何要务,带这么多随员同行?容揆不是在美国娶妻生子了吗?怎么也作为你的随员呢?”

容揆笑了,他说:“詹姆斯,你修铁路修得把我们都忘记了,你要知道,我们可随时都知道你在修哪条铁路啊。”

詹天佑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出现在了北京呢?”

容揆说:“詹姆斯,其实我身在美国,但也是与你一样,为大清国服务,我在大清国驻美国领事馆工作,这次来北京就是要作为阿贾克司的访问团成员到美国去与美国人谈判。”

唐绍仪说:“是这样的,我在任吉林巡抚的时候,感到日本人与俄国人在我们的东北数省实在有些过份,现在不打仗了,却整天为争那里的修路权搞得乱糟糟的,好象那里不是大清国的领土,而由他们胡作非为,我看长期这样下去,他们说不定又会发动一次新的日俄战争呢。为此,我把此事向袁总督作了报告,他让我提出解决办法,于是我想光是日俄两国在东北争路权后患无穷,要是能让别的国家在东北修建铁路,国际上就会有更多的国家关注我们的东北,俄国和日本也就不可在那里独自争霸!袁大人也很同意我的看法。”

詹天佑说:“于是你就提到了美国?”

唐绍仪说:“是的,看来我们是英雄之见相同,我向朝廷提出动员美国人到东北来修铁路,美国从来没有单独向大清国发动过战争,没有宿怨,而且美国现在在国际上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如果有美国人在东北修铁路,日本人与俄国人就不会那么嚣张了,这样可以向日俄昭示,中国铁路修筑不一定非它们的资金和人才不可,我们还可以动员其它国家来参与,这就是前人所说的‘以夷制夷’的策略。”

詹天佑说:“你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主意。这次以全权特使之名前往美国就为这事吗?”

唐绍仪说:“不是的,还有一件事,就是《辛丑条约》规定的庚子赔款,美国已承诺还给中国,光绪三十年梁诚任驻美大使时已经开始谈判,这次我还要对美国发还庚子赔款的方式进行谈判。一般来说,要美国还现银的可能­性­不大,为此,梁诚曾提出能否以资助中国学生到美国留学的形式实现,我想这是一个好主意,这一次是希望将这些事进一步具体化。”

詹天佑说:“你这次是不是需要很多随员?”

唐绍仪说:“是的。”

詹天佑说:“你能否推荐一下欧阳赓也作为你的随员,他现在在美国旧金山大清国领事馆工作,如果作为你的随员的话,他就可以随你一同访问美国东部,还可以去访问哈德福和耶鲁大学。”

唐绍仪说:“你现在提出来太晚了,所有人员已经通过袁大人报给朝廷定下来了。”

詹天佑说:“你刚才说梁诚已谈好让美国将庚子赔款作为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的费用吗?”

唐绍仪说:“从当前情况看,我国新式教育都在草创时期,很多青年学子都要出国留学接受新式教育,方可跟上世界新潮,美国能带这个头,终究是一件好事。”

詹天佑说:“难得大家来这里,请你们看看我负责的这项工程吧。”

钟文耀说:“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希望在赴美之前看看你和你主持的这项令全世界关注的工程。”

詹天佑命人备好马匹,四个人从居庸关出发,顺着刚修好的隧道和路轨,一路行走,詹天佑指着每一处工程向他们介绍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居庸关和八达岭隧道的困难在何处,为什么外国工程师也认为八达岭隧道是一个困难的工程。一路走,他们还不时地谈论着长城等古迹。

看完工地后,回到居庸关,詹天佑问:“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唐绍仪说:“后日。”

詹天佑说:“那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到我家里小聚,各位意下如何?”

钟文耀说:“好啊,我来时菊香嘱咐我一定要代她看望菊珍妹妹和孩子们呢。”

詹天佑说:“菊香姐和你的孩子们都还好吧。”

钟文耀说:“都还好,这次从美国回来,陪阿贾克司赴美。几个孩子都在美国读书。”

詹天佑说:“朝廷派出的留学生不是要通过考试选拨吗?”

钟文耀说:“我的孩子在美国读书不用选拨,我不用朝廷的银子,自己出费用。”

詹天佑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

钟文耀说:“你的孩子们怎么样?”

詹天佑说:“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在新学堂读中学,老六、老七还在读小学。老八今年才两岁。”

詹天佑带着唐绍仪、钟文耀、容揆一行,从居庸关坐火车到了平则门下车,来到家中。谭菊珍与大家一一打招呼,孩子们则围着钟文耀喊“姨父!”

唐绍仪想从顺容手中抱起两岁的文裕,文裕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的叔叔,拼命地躲到顺容的身后,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四个大人坐定,钟文耀望着这些孩,对詹天佑说:“顺容今年有二十岁了吧。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詹天佑说:“是啊,这孩子懂事早,我在家时间少,都是她在帮她母亲照顾弟妹和做家务的。”

容揆说:“她没有读书吗?”

詹天佑说:“当然读了,她现在还在这附近的一所学堂读中学。放学回家后,总是她在帮她妈妈。虽然家中有一个保姆,但有些事只有她才能与她母亲配合好。”

唐绍仪说:“我看这姑娘顶有福相,长得象詹姆斯。尽快帮她找个好人家吧。”

詹天佑说:“现在还早,过两年再说吧。另外,京张铁路已到后期收尾工程,前面没有发生什么事故,现在更不能有疏失,所以我腾不出时间来考虑她的事情。”

容揆说:“詹姆斯,你到底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还是在私塾考进士考出来的,儿女的婚事当然是由她们自己作主,你怎么还想­干­涉她的婚事啊?”

钟文耀笑了,说:“在大清国不比美国,你可以三番五次到人家家里求婚,只要姑娘答应就可以,现在大清国大多数男孩都在等着父母给自己找对象,他们根本不会上门追女孩。所以,家长还是要过问儿女的婚事的。”

唐绍仪说:“看来大清国的男孩子们都要培养勇敢­精­神,特别首先要培养的就是主动追女孩的­精­神,如果一个男孩连追女孩的勇气都没有,那还怎么指望他有其他勇气啊?”

詹天佑说:“可是,据我所知,我们在坐的各位,除了容揆是自己几次三番跑到美国姑娘家求婚之外,回大清国的都是父母介绍的婚姻,我们都没有人主动追过女孩。”

钟文耀说:“阿贾克司刚才所言要纠正,没有追过女孩的男子不一定没有勇气。詹姆斯能克服滦河大桥那么大的困难,现在又克服了八达岭隧道这样的当前世界级的铁路难题,这不是同样展示了很大的勇气啊。”

容揆说:“这还要得益于当年在美国受到的教育。”

唐绍仪说:“错!这主要得益于当年肄业局陈兰彬大人和吴嘉善大人的严厉管教!”

容揆说:“阿贾克司,你真不应该在我面前提那个吴嘉善。那个吴嘉善真是不善!”

钟文耀说:“怎么?人过不惑之年了,还要记仇啊?”

容揆说:“我是基督徒,我心中没有仇恨,只是一想起那个吴嘉善,我心里就发怵!”

唐绍仪说:“看来当年肄业局的中文教习和监督还是让我们记忆深刻啊。”

大家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孩子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谭菊珍在顺容和保姆的帮助下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詹天佑让顺容拿来一瓶红酒,四位留美幼童举杯祝贺这次难得的相聚。大家说着说着,又说到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上来。

詹天佑说:“刚才听文耀兄说自费让孩子在美国留学,我也受到了启发,阿贾克斯,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唐绍仪说:“不是欧阳赓那事吧?”

詹天佑说:“说过的事当然不会再提。我是想请您帮我把长子文珖和次子文琮带往美国自费留学。”

唐绍仪说:“这事好办,只要你出得起银子,不用我出钱,也不用朝廷出钱,你把八个孩子全让我带到美国都没有问题。”

钟文耀说:“八个孩子就不必了,老大已经二十岁的大姑娘,现在去美国留学不合适,其他孩子都小,我看詹姆斯提到的文珖和文琮是可以的,他们一个今年十六岁,一个十五岁,与当年我们那些幼童中年龄较大的同学差不多年龄,正是可塑­性­强的年纪。再说,自费赴美费用不低,詹姆斯总要留些银两养家糊口吧。”

容揆说:“文耀,你真不愧为詹姆斯的连襟,对他家情况这么熟悉。”

钟文耀说:“那当然,虽然我们两家平时难得见面,但家里情况总是互通消息的。”

唐绍仪说:“詹姆斯,你这样做是对的,我这次赴美确实还是有不少人让我帮忙带孩子出国留学。不过,你有没有想好,到美国后希望他们读哪所大学?”

詹天佑说:“我在今年年初,从美国友人的来信中剪辑了一份《布鲁克莱恩时报》(BrooklynTimes)排列的美国十二所最老的大学排名,排前三位的是哈佛大学、威廉和玛利学院、耶鲁大学,当时我事实上也考虑过送孩子出国留学的事,但因事情太多,没有来得及多想,现在正好有你们赴美这个机会,我想,我自己是从耶鲁大学毕业的,在哈德福和西海汶有不少老师、同学和朋友,有些事情也好照应一些,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去读耶鲁大学。”

唐绍仪说:“好吧,你晚上与嫂夫人好好商量,后天你把孩子送到天津,我们准备从那里动身。”

送走唐绍仪、钟文耀和容揆,孩子们都早已入睡了,谭菊珍还在房里等着詹天佑。

詹天佑进房,看到妻子在那儿独坐,说:“还没有睡啊,我正有事要与你商量呢。”

谭菊珍说:“怎么样,姐夫有没有说到姐姐那边的情况?”

詹天佑说:“他们一家过得很好,文耀这次作为阿贾克斯的随员赴美,他的三个孩子都在美国留学,是自费的,不用朝廷的银子。”

谭菊珍说:“在美国读书要很多钱吧?”

詹天佑说:“孩子长大了,读书总是要花钱。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总比给他们留下家产要强。”

谭菊珍说:“你说有事与我商量,什么事情啊?”

詹天佑说:“我们家里还有多少银票?”

谭菊珍感到非常惊奇,从来不过问家里银钱的丈夫怎么突然问起银票来?她疑惑地看着詹天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詹天佑说:“你先告诉我有多少银票再说。”

谭菊珍打开一个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詹天佑大致点了一下数,说:“够了,足够了。”

谭菊珍说:“够了是什么意思?”

詹天佑说:“我打算把文珖和文琮送到美国读书。”

谭菊珍说:“他们现在不是在这里读中学吗?”

詹天佑说:“是的,我想让他们到美国去接受更新式的教育,将来国家发展了,与外国往来多了,不管是技术人才还是其他方面的人才,都非常需要有受到国际高等教育的人为国效力。顺容已经大了,又是女孩,已经没有办法了,其他几个都还小,生活都难于自立,我想文珖和文琮出去留学是合适的。想听听你的意见,是否同意我这样安排?”

谭菊珍说:“你是一家之长,见识又多,而且这次路上又有姐夫帮忙照顾,我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啦。不过,我有一些担心,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这样突然让他们出洋,他们会不会有不适应?”

詹天佑说:“这个问题要由孩子们自己去克服,不过我担心的是你会割舍不下。”

谭菊珍说:“你刚才不是说过吗?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这些年,不要说孩子,就是你我也是聚少离多,我已习惯了。”

詹天佑按住她的手说:“菊珍,真是难为你了。”

两天后,詹天佑和谭菊珍一起坐火车把文珖和文琮送到了天津码头,兄弟俩这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心中的眷恋是不言而喻的,他们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唐绍仪一行走进船舱,詹天佑内心似乎有些沉重。他想起了当年在上海码头,他们30名幼童启航前往美国的情景,想到刘开成与大家挥泪告别,想到了有些亲属在上海的诸如黄仲良的父亲含泪送别,那时候,自己比这两个孩子的年龄还小呢,今天却是自己来亲自送两个儿子去美国,岁月的沧桑变化真是令人难于设想。

轮船启动了,詹天佑夫­妇­站在码头,与许多送别的人一起向轮船招手,但看不清孩子们在哪一个窗口,他们一直到看到轮船消失在视线的远方。

詹天佑如释负重,心里显得非常轻松,多年来,他虽然与诺索布夫人和美国同学保持着通讯联络,在美国度过的那段生活常常让他回忆起来,也有几次本来他是要前往美国的,包括那次万国铁路会议,但他都无法实现自己重访美国的愿望,现在亲自把儿子送往那个令他难忘的国度,这多少也算是给了他一些安慰。

在回程的火车上,谭菊珍哭了,詹天佑帮她轻拭着眼泪。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人大典(1)

八达岭隧道工程告竣,又一次成为震撼国内外铁路界的事情,许多外国工程师纷纷前来参观,清政府邮传部的官员及各省政府的大员也都慕名而来,詹天佑亲自陪着各方来客察访工程现场,对大家提的各种问题都亲自解答。朝野对詹天佑顺利推进京张铁路建设给予了高度肯定,为此,邮传部奏请皇太后、皇上,提拔詹天佑为邮传部二等顾问官,加二品衔,任邮传部参议厅行走,同时兼任京张铁路总办及总工程师。当时正在兴建的天津到南京的铁路也聘请詹天佑为津浦铁路参议,商办四川省川汉铁路向邮传部提出来,要聘詹天佑为总工程师,甚至由四川省的总督给皇太后、皇上上书,指定要求詹天佑亲往任职。

1908年6月7日(光绪三十四年五月初九),邮传部尚书陈璧为詹天佑给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写道:“兹有路务议员、候选道詹天佑,曾由美国大学毕业,于铁路建筑之学,夙有专长,现在总办京张铁路兼总工程师,自西直门至南口,早已通车。居庸关、五桂头、石佛寺、八达岭四处洞工计五千二百八十六尺,甫经凿通,臣等于本月初二日,前往查勘,桥道各工均臻完善,山洞全行凿通,应砌拱桥亦经陆续修建,全部工程计已过半,实属筹划­精­详,劳勋卓著,拟请派充臣部二等顾问官,并赏加二品衔,以资策励。”

光绪帝在奏折上御批:“依议,钦此。”

职位的升迁对詹天佑来说,当然是非常荣幸的事情,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与身边几位亲近的同事小聚了一下,当然,亲到邮传部拜谢的礼节还是要的,这是中国当时官场的规矩.这是科举时代留传下来的,科举考试过程中,为了体现尊师重教,大凡被录取者都要按贯例到录取他的座师那里拜谢,最高的拜谢是就是在殿试中,考中进士的人要到朝中拜谢皇帝,展现天子门生对皇上的忠诚,那时官员推荐人才及被推荐者到举荐人或批准人那里道谢都是公开的,詹天佑是一个对传统礼仪非常遵守的人,他当然不能免俗.

尽管詹天佑的职务很多,也有很多省的铁路聘他为顾问,但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京张铁路上,他深知京张铁路已到最后关头,由他一手筹划的这条具有特殊意义的铁路确实离不开他,他也知道四川官商对他的诚恳请求和期待,为此,他不得不派自己手下的得力助手颜德庆前往宜昌,任川汉铁路副总工程师,自己亲任总工程师在京坐镇遥控指挥。

1908年,对于大清国来说,是一个非常多事的一年,詹天佑虽潜心修筑铁路,但作为一名朝廷官员,许多事他并不能置身于事外。这年的11月14日、15日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相继去世,慈禧遗命,立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为光绪帝之嗣,继承帝位,这就是宣统皇帝,醇亲王载沣任摄政王,代理清廷朝政。

光绪与慈禧的相继去世在朝野引起一恐慌,有些长期不得志的士绅甚至还为此而庆幸,有些保守的官员则对时局表示担忧.詹天佑对此也有所耳闻,但作为一名铁路工程师,他从内心讲,真是不希望国家因此而产生*。作为邮传部的路务议员,参加光绪与慈禧的葬礼那是肯定的,不过,由于王公大臣太多,朝中大员和封疆大吏都列班排队,詹天佑当时的身份在朝中还只是一个中层官僚,他只能在祭拜队伍的末班。

所有的人都神­色­凝重,向着光绪和慈禧的御棺跪拜叩首。对于慈禧与光绪,詹天佑平时并不能见到,只是那次在新易铁路上受赏时才见过一次,而皇帝批示的与詹天佑有关的诏书却是不少,由早期曾国藩与李鸿章联名上书的奏派幼童出洋肄业的奏折,到近期袁世凯、胡燏棻联名保举他几次升职,詹天佑当然不能忘记,食君之奉,谋君之事,这种传统的士大夫思想在詹天佑的思想深处是有的,对两位光绪和慈禧的去世,当然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最令詹天佑印象深刻的当然是12月2日的新皇帝溥仪的登基。

紫禁城森严肃穆,那一天,天气有些寒凉,三岁的溥仪在他的父亲醇亲王载沣的守护下,接受满朝文武的跪拜,可是这种登基仪式既冗长,又拖沓沉闷,一个三岁的孩子坐在又高又大的宝坐上,好奇地望着满眼穿着官袍、戴着花翎顶戴的官员们。群臣们先是集体跪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是一个一个或一批一批向他下拜叩头,溥仪开始是感到好奇,时间一长就坐不住了。跪在他身旁的父亲载沣则想着办法安抚他,前面许多人都拜过后,詹天佑与几个同级别的官员一起跪拜,只听到溥仪与他的父亲在宝座上有段对话,溥仪带着童音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载沣紧张而轻缓地安抚他说:“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

詹天佑与几个跪拜的官员听得非常清楚,刚刚送走皇太后、皇上,现在又听到尝在童蒙的新皇帝哭闹,大家的心中都不是滋味,特别是旧时官员都怕一语成讖。这“快完了”是什么意思?是大清国的皇权?还是大清国的江山?人们不敢往深处想,在这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天,这种声音从皇帝的宝座上发出,不得不让人产生许多联想,有人出宫后摇了摇头,看在詹天佑眼中,当然内心也是非常地沉重。想到从美国留学回国后,亲历的桩桩往事,想到福州的马尾海战、想到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想到从英俄守军手中接受关内外铁路的情景,又想到近来盛传的南方革命党的事,詹天佑无法不为大清国的前途感到担忧。

回到京张铁路的工地,詹天佑则显得充实而且­干­劲十足,因为与工程打交道比与人打交道,事情要简单许多。邝景阳被派往广州任粤汉铁路总工程师,颜德庆被派往宜昌任川汉铁路副总工程师,这两个人曾是他在京张铁路上最得力的助手,现在离开了,詹天佑的工作量无疑是加大了许多。他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在工地或总工程师办公室度过。正当他在京张铁路抓紧推进后期工程时,他又接到邮传部的命令,要他以津浦铁路参议、邮传部顾问的身份前往山东,审定津浦路黄河铁路大桥的选址与工程设计、经费预算等问题,这主要是山东省官员受到卢汉铁路河南郑州黄河大桥问题的启发,希望不要重蹈郑州黄河大桥的覆辙,等桥修好了,发现问题再让詹天佑来勘察,而是在开工修建前就请詹天佑来把关。

津浦路是清政府向德国、英国两国借款修筑的,1908年7月开始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开工兴建,北段从天津到山东韩庄,由德国公司修建,位于济南城北面的黄河大桥,是这一段铁路工程中最为关键的工程,对于建桥的选址,德国公司与山东省的官绅分别提出了不同意见,一直争执不下。为此詹天佑受命前往山东解决此问题。

对于济南黄河铁路大桥的选址,詹天佑一到山东就采取了与河南郑州黄河大桥不同的工作方法,因为郑州的黄河大桥当时已经建成,所以詹天佑是先实地考察,再与当地官商及工程设计的外国工程师了解情况,最后再实地勘测,写出调查报告给当地官商参考。对于济南黄河大桥因为尝在设计阶段,为此,他首先到济南与当地官绅及德国设计工程师分别见面,了解双方争议的关键所在。

山东巡抚袁树勋与詹天佑会见时,对詹天佑说:“詹大人,德国工程师设计了三条线路,本省官绅都不满意,认为铁路桥架设在黄河上,修筑桥墩会阻塞河道,因而提出要改动德国工程师设计的一些桥墩位,这是其一。其二,因为听说河南的郑州黄河大桥,比国工程师在建桥时,向河中填抛了许多石块,这使得河水改道,影响河岸的修护,为此,特请您前来把关。”

詹天佑接过袁树勋递给他的德国工程师设计的三张图纸,认真看了很久,他指着中间的一个改动的桥墩问:“这个桥墩是谁改动的?”

袁树勋说:“是我们的河道官员提出来的。”

詹天佑说:“这样改动是不对的,其实是原来的设计更科学一些,我看了这三份图纸,我认为改动的地方并不正确,从设计图来看,原来设计的桥梁修造方案更科学一些,事实上,已经考虑了桥梁对河道的影响。”

袁树勋说:“这样看来,德国工程师的设计不会有问题?”

詹天佑说:“我们搞工程技术的最讲客观实际,估计德国公司在事前已考虑你们不会放心他们的设计,所以,这个设计图他们是做足了工夫的,故我认为还是原来的设计更科学一些。就这三处选址图来说,第一图建墩过多,宜于桥而不宜于河,第二图于正流建墩,于河于桥两不相宜,第三图,与加宽桥孔之意相合,于工程无碍,我认为这第三图是可以用的。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样的设计虽然不影响河道,但桥梁一旦建成后,如果黄河水涨,还是会影响河道的,为此,建议建桥一方拔付数十万两银两用于河岸加固。”

袁树勋说:“既是这样,我明天把德国的工程师和河道官员请来,你们一起到现场去勘测。另外,对于这些德国工程师所做的预算我们也不放心,听说很多地方的外国工程师在工程质量上可能还不至于出问题,但往往会在预算方面会杀我们的猪,以为大清国的银子是肥猪­肉­,谁都想借机咬一口。”

詹天佑一听,笑了,说:“这个没有问题,明天勘测完后,我即为大人做一个关于黄河大桥的预算表。”

第二天,詹天佑在德国工程师与山东省治河的官员刘道台一起察看了德国工程师设计的选址现场,詹天佑指着图纸对德国工程师说:“贵公司提供的这个设计是比较科学的,我认为可行。”

詹天佑的这句话让德国工程师大感意外,他本来以为詹天佑会赞成山东省的官员意见,要求改变设计图呢。他握着詹天佑的手说:“早就听说詹工程师是一位严谨、客观、公正的工程师,你能对我们的设计表示肯定,我们真是高兴。”

詹天佑说:“谢谢。不过我要指出的是,你图纸上标出的预算标准确实是高了一些,根据当前的市场价位,你们有些材料的购买价真是显得高了许多。”

德国工程师有些脸红,说:“这方面,我们会认真核实,然后做一个更客观的预算请您审定。”

詹天佑指着图表向德国工程师讲述了多种材料当前的市场价位,德国工程师连连点头。

刘道台见詹天佑与德国工程师谈得那么投机,心中有些不快,以为詹天佑可能与德国工程师早就认识,要不怎么会这么熟络呢?难道詹天佑是在帮德国人吗?以他的认知,他平时碰到不少帮外国人说话的大清国官员,这些人往往借外国人以自重,或者接受外国人的好处,损害大清国的利益。很难排除詹天佑不会帮德国人说话,然后从德国人那里获得好处。他正这样想着,詹天佑一抬头,看到刘道台板着的面孔,这才醒悟过来,冷落了这位刘道台。詹天佑转身对他说:“刘大人,我给您看一样东西。”边说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发了黄的图纸来,刘道台接过一看,这不是十年前的黄河地图吗?山东段的黄河河道清晰可见。

刘道台:“詹大人,您从哪里得到这张地图的,我都没有这张地图啊。”

詹天佑说:“孔子说过,礼仪失去之后,可以求诸野。昨天我拜过见袁巡抚后,上街看看,发现在巡抚衙门不远处有一古旧书摊,正好我有闲,于是在那书摊上看到了这张地图。本来我已对袁大人说过我对德国工程师设计图纸的看法,昨天晚上再一核对这张图纸,发现还是德国工程师原来设计的方案更科学一些,这更坚定了我当初的看法。”

刘道台说:“有何说法吗?”

詹天佑说:“当然有说法,你看这图纸,近十年来黄河改道并不大,这说明黄河济南段的河道是相对稳定的。德国工程师的设计也考虑到桥梁对河道的影响,如果按你提出来的,将一个桥墩设在河道中间,问题可能更严重,因此,我建议桥梁工程还是以德国工程师设计的为依据。当然要在一些配套措施方面对德方提出一些要求,比如对于修桥过程给河道造成的损失,铁路方面应给河道方面一些补偿。同时,对于建桥的材料、质量、价格方面还要进行一些修正。”

刘道台说:“詹大人是大清国最有名的铁路工程师,既然你这样分析,我们山东官商当然也就吃了一颗定心丸。”

詹天佑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求德国公司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将浮出的价格降到合理程度。”

德国工程师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做的。”

德国工程师将造价重新做了预算,基本达到了合理的要求,数年后,济南黄河大桥建成通车,事实证明该桥确实要优于郑州黄河大桥。

詹天佑处理完山东黄河大桥问题后,迅速地回到北京。

此时,北京正下了一场大雪,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雪景,京张铁路工程不得不暂时停工,平则门附近的河道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詹天佑带着一家人到河道滑冰嘻戏。好久没有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玩过了,正在大家尽兴的时候,三岁的文裕缠着他到岸边的雪地里堆雪人。突然,谭菊珍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还偶尔有一些轻微的咳嗽。詹天佑走过去扶住她,对她说:“菊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谭菊珍说:“我只感到眼前一片黑,可能是气血方面的问题,平时也会偶尔有这种情况,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詹天佑说:“你平时也有这种情况吗?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顺容拉着文祖走过来说:“老窦,平时你在家时间总是那么少,老母这种情况你自然是见不到了,你在家时,难道老母会专门对你讲呀?”

大女儿的话中似乎透露些许不满。

谭菊珍说:“顺容,你怎么能这样对老窦说话?”

顺容说:“事实就是这样嘛。”

詹天佑说:“菊珍,顺容说的是事实,我平时对你的身体确实关心太少了,这样吧,我们现在回家,在京城,我有一些好友,请他们帮忙找医生给你看看。”

回到家后,詹天佑给关冕钧打了一个电话,告知他需要请一位医生给妻子谭菊珍看病。

一位老中医很快被请到詹天佑家里。

谭菊珍躺在床上休息,偶尔咳嗽几声。

老中医给她把了脉,看到谭菊珍咳出的痰中有一些血丝,告诉詹天佑:“夫人可能是有肺病,我给她开一些中药,需要慢慢调理。”

詹天佑没有想到妻子会患上这种慢­性­病,他一听,知道问题应该是较为严重的,看着谭菊珍,心中顿生许多愧意。对老中医说:“谢谢您,让您费心了。”

老中医当场开出一些药方交给詹天佑。詹天佑看了看,有些药名能看懂,有些看不懂,但当他看到有一方鸦片时,感到有些不解,问老中医道:“这方药中有鸦片,可是鸦片是禁品,不是说鸦片会上隐吗?能不能将鸦片换成其它药代替?”

老中医说:“你可能误会了,鸦片当毒品吸食肯定不行,但是鸦片入药是允许的,一般也不会成隐。”

詹天佑说:“这真是隔行如隔山,既然您认为可行,那就按您的意见办吧。”

詹天佑拿着老中医开的药方自亲到附近的药店抓药,然后让顺容帮忙熬制,端到谭菊珍的床前,看着她喝下去。

谭菊珍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大雪之后,天气很快放晴,詹天佑立即坐火车赶到工地,在八达岭背­阴­的工地看到工人们在­阴­冷的北风中劳作,他让包工头把工人带到向阳的工地­干­活,并与大家一起做事,这样,大大鼓舞了工人们的­干­劲。

事情总是越来越多,粤汉铁路的邝景阳、川汉铁路的颜德庆每有疑问都是要写信或发电报给詹天佑。作为中国铁路总公司的顾问,江浙一带的许多铁路事宜都要向他请教,1909年春季,沪杭线的沪嘉铁路建成了,詹天佑受命南下,对上海至嘉兴的铁路进行全线勘验,他在当地官员和铁路工程师的陪同下,认真察看和勘验了全线,对每一处数据都进行了核实,然后郑重地在验收报告中写下“工坚料实,建筑合度”的评语,这条铁路于当年5月举行了通车典礼。

对于詹天佑来说,不管何处的铁路,也不管是哪一国的工程师修建,只要是质量可靠,他都会给予客观的肯定。也正是有了詹天佑这样的知名中国铁路工程师,一些南方的铁路线路的外国工程师,都不会过分在工程质量或预算费用方面做得太离谱,有许多人都知道,在中国修铁路,这个时候,很可能当地官员会邀请詹天佑前来把关验收的。

1909年7月4日,京张铁路的路轨终于铺到了终点站张家口,这意味着京张铁路全线贯通,詹天佑非常高兴,带着路工们继续完善沿线各方面设施,包括沿铁路线栽种树木。陈西林问他:“詹工程师,我们修铁路,火车通了就行,为什么还要在道路两边种上树木呢?我想你既然这样设计,一定有其道理,您能指教我吗?”

詹天佑说:“你这样问就对了,做为工程技术人员,看到别人做的事情,首先就应该想到,肯定会有别人的道理。其实铁路两旁种树,这在各国都是流行的做法,数十年前我在美国坐火车时,铁路两旁也都种了很多树,后来回国,我有机会修铁路了,我就对铁路边种树的问题自己琢磨,于是想到铁路边种树有五种好处:一是美化铁路两边的环境,你想,坐在火车上看着两旁绿树成­阴­,心情总会愉快一些;二是可以用来夏季降温,火车在高大的树­阴­间行走,总比完全暴晒在阳光里要好吧,而且火车排出二养化碳可以被两旁树木吸收,这些树木又会排出新鲜养气给人呼吸;三是树木根系深入土壤之中,树木的根系能够使两旁路基更加稳固;四是铁路两旁种树,长成的优质木材可以用作枕木、修桥、做家具等,还可以把那些­干­枯的枝叶用作火车机车和引火燃料;五是树木长大后,砍伐更新时可以卖给商家,这样可以增加铁路养护的收益。”

陈西林说:“学生平时总认为大人只是一个铁路工程师,没想到大人对种树有这么多看法。”

詹天佑说:“作为铁路工程师,单知道测量线路和设计线路是远远不够的,一个工程师必须要具备多方面的素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从别人那里学到东西。其实任何人都是这样。甚至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我一直在琢磨日本这个国家,我觉得这个国家就是一个非常善于放下身段向别国学习的国家,我们大清国要是大家都能有这样的思想就好了。很可惜,不少人都整天陶醉于我国的地大物博,认为不需学习别国,就是到了现在,这样的人还是不少。有一些人口头表示愿意学习别国,事实上根本不会诚心放下身段学习别国所长。铁路工程师其实要有很多素质,你比如说,我们在南口设立机车厂,有铸、锤、锅炉、模型、打磨、修理、油车等多个分厂,其实这些都是将来京张铁路维护所必备的设施,我们作为工程师,提前考虑到了,后来的人就会事半功倍。”

陈西林说:“有不少铁路工程师以为把铁路修通了就完事了,这样说来,铁路通车只是铁路营运的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詹天佑说:“你这样认为就对了。孔子说,活到老,学到老,所以我们铁路工程师永远都在不断思考和学习过程中。”

詹天佑及时把路轨铺设到张家口的消息报告邮传部。

万人大典(2)

9月19日,邮传部尚书徐世昌、侍朗沈云沛、汪大燮等人在总办兼总工程师詹天佑、会办关冕钧的陪同下,从北京坐车一路验收,直到张家口,然后在张家口举行了茶话会,张家口的各方面官绅都参加了茶话会,庆祝铁路通到张家口。

徐世昌是袁世凯的支持者,与袁世凯关系交好,曾任东北三省总督,袁世凯在慈禧太后去世后,被摄政王载沣罢黜,徐世昌也受影响,自请病退,摄政王为了稳定人心,没有同意他全退,但把他调任邮传部尚书、津浦铁路督办。徐世昌对袁世凯多次举荐詹天佑这层关系是了解的,对袁世凯奏建京张铁路之由来也深知,加上詹天佑在铁路建设方面的影响,他看到京张铁路穿山过隘,不仅行车平稳,而且绿化也搞得相当不错,列车行进在崇山峻岭之间,秋天的风景让人感到非常的惬意,一路上对詹天佑赞不绝口。

在张家口的庆祝茶会上,徐世昌向前来参加庆祝活动的当地官绅发表了长篇讲话,他说:

“今日为京张铁路全路告竣通车之日,本部堂因履勘沿路工程,得邀请张家口官商,莅会于此,并承诚都护、额都护、姜军门、黄镇军等命驾惠临,一堂快叙,甚盛事也。吾国自筑铁路以来,工程告竣者数矣,京奉、京汉、萍醴、正太、道清、沪宁、汴洛先后行车,长者至二千余里,短者或三四百里,皆先京张而告成。方其告成时,类莫不择期开车,循例行礼,留为纪念。何独异于京张?

然而今日之会,嘉宾贶临,窃谓非寻常铁路工竣开车之经者。盖斯路奏明由中国筹款自造,而工程亦全用华员经理,绝不借材他邦,此为本路特异之点。溯自光绪三十一年九月开工,迄于今年八月,阅时四载,幸能观成。方路工经始以来,外人议者,咸以为吾国工程师不若欧美,因预料全工之不克竟成,几若众口一词,据为定论。乃曾几何时,全路险且巨之大工,人所闻而惊惧者,卒能履险如夷,克期告蒇,以有今日之盛会。然则此路一成,非徒增长吾华工程师莫大之名誉,而后此之从事工程者,亦得以益坚其自信力,而勇于图成,则夫吾国将来自办之铁路,枝­干­纵横,所继兴而未有艾者,必皆以京张为之嚆矢,此甚非细事也。

本部堂此次自京师北来,于所经各站,悉心考察,详细咨询,因知路线皆滨羊河,沿水路六千六百余尺,大小桥梁凡百二十余座,而南口至岔道城一段,斜度骤高,山势陡峻,石质坚硬,弯曲尤多,路险工艰,怵人心目,为路虽仅三十三里,而居庸关、八达岭一带,开山凿洞诸工,实为全路三百余里工程之最,施工之难,微论中国,即欧美亦所罕见,今乃卒幸成功,此皆朝廷维持于上,而前督办大臣,艰难创始,总会办总工程师及工程各员辛苦经营于下,有以致之。今总办詹道邃于工程之学,阅历多年,­精­思独运,力耆艰巨,会办关道任事以来,栉风淋雨,不避劳苦,用能和衷共济,措置咸宜,至为可喜。至路线经昌平州以北,历延庆、怀来、保安、宣化、万全各州县属所至僻左,风气初开,购地兴筑以来,诸赖地方文武官僚,相为协助,得以始终安谧,尤堪慰然。鄙意尤有进者,张家口夙称商务荟萃之区,每年运销出口货物,价额甚巨,向时专恃驼骡运载,费重时缓,商力维艰,从此南北道通,朝发夕至,商业之兴,可为预劵。况现已奏明,由张家口西展绥远,将来或更展一枝至库伦,路通愈遥,则货物之吸收愈广,十年以后,此地将为北方最大之大都会无疑,此可预祝者也。

世界进化之通例,大抵以交通之便否为比例差,故各国之文明愈发达者,其国中铁路线之延长愈远。北陲风俗文化未开,民情尚朴,此无他故,大抵交通不便。有以致之。今京张路通,则内地之文明积渐灌输,不啻满载日行之车而远至,吾知数年以后,此地之政治教育工艺以至文学美术,必有焕然一新之气象可知也。此又可为预祝者也。万里长城为北边第一著名之古迹,亦为中国第一伟大之工程,今铁路大通,后之来游斯地者,日益众多,他日中外游客历数此邦之巨工,不将以京张铁路与万里长城并称,为吾国大建筑之一事乎?

夫铁路工程之事既终,则行车之事方始,自今以后,所冀全路车务人员,黾勉一心,矢勤矢慎,务期和洽记旅,利便往来,而地方官吏士绅商民,亦皆体国家整饬交通之心,共保公安,日形辑睦,无负本堂谆谆劝勉之至意,有厚望焉。”

徐世昌一席话,把京张铁路之修建始末及其意义全然说出,他话音刚落,全场响起热列掌声。

接着与会的各方宾客纷纷发表演说,对京张铁路之开通给予高度之评价。

詹天佑本来想讲一些感谢的话,但许多话都被他人讲了,他一时百感涌上心头,对于京张铁路修筑过程之艰难,作为总工程师,他是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深刻一些,从一开始袁世凯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时,就对他能否承担如此巨大工程曾产生过怀疑,到外国工程师在国内外造舆论进行攻击,到施工现场许多现实的困难,他都一一承受,他曾对友人说,对于京张铁路之难,开始自己甚至不敢向同事说明,怕影响大家的信心,现在终于建成通车了,心中之喜悦当然难于言表,他没有讲话,他起身向全场与会者深深鞠了一躬。

五天后,9月24日从北京到张家口的列车全线试运行。京张铁路除了主线外,还有两条支线,一是从京城西直门,经五路、石景山到门头沟,长26公里,称为京门支线;二是从上花园到­鸡­鸣山煤矿的支线,线路较短,全长公里。这两条支线都是运煤专线,也都提前通车。

1909年10月2日,离1905年10月2日詹天佑在丰台对京张铁路Сhā标动工正好四周年,正是北京的金秋时季,天气特别晴朗。

在京张铁路的南口,邮传部在这里举行了盛大的京张铁路开通的庆祝典礼。

这一天,邮传部所有官员都来到了南口,北洋大臣端方、吉林巡抚陈照常也派来了代表,京张铁路沿线的各地方官商、守军将领都来了,在北京的许多外国使节亲自与会或派代表与会,在北方各省的地方大员派人前来祝贺,各国在北方铁路工作的工程师来了不少,詹天佑的老朋友和对手金达也来了,甚至喀克斯、牛麻治也来了,詹天佑自己的同学和朋友有唐绍仪、梁如浩、梁敦彦、邝荣光、黄仲良等许多当年的留美幼童闻讯而至。京张铁路局在这里设置了漂亮而宽大的牌楼和主会场,一时之间,南口的庆祝现场冠盖如云,中外宾客会集。

京张铁路的主要员工都到了现场,沿线和附近的许多百姓也扶老携幼前来观礼。

这一日,万里晴空,从南口放眼望去,满野的红叶与黄叶交相辉映,雄伟的长城婉延曲折地镶钳在群山之间,京张铁路穿行峡谷、山岭中,与长城争雄姿,虽然有些凉意,但南口万人云集的现场充满了喜庆。主持典礼的詹天佑宣布庆典开始,铁路员工立即点燃早已备好的编炮,编炮的响声回响在万人会场,回响在南口的山谷,这是向世人昭示,由中国自己人承建的被称为当时世界艰难工程的京张铁路终于建成了,中国人有能力有信心做好自己国土上任何艰难的事情。

接下来邮传部尚书徐世昌、地方官绅代表、金达等中外宾客都发表了热情的讲话。最后临到詹天佑了,前次在张家口,他只是鞠了一躬,此时,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讲些什么,于是,在会办关冕钧讲完之后,他向全场发表了他平生以来面向公众的第一次公开演讲。

他说:“八月十九日(农历)为京张铁路全工告竣举行通车之礼,蒙中外诸君莅会,何快如之。鄙人自愧不才,又拙言论,今不揣因陋,聊贡数言,敬为诸君陈之。夫本路当建筑之初,工程浩大,同事各员,昼夜辛勤,经营缔造,常患难齐欧美,鄙人默坐而思,亦复战战兢兢,深虑有志未能,莫敢自信,今幸全路告竣,倘非蒙邮部宪加意筹画,督率提挈,同事各员于工程互相考镜,力求进步,曷克臻此。溯铁路创始,起自英人史蒂芬逊,其时在一千八百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七号,举行路工告成通车之日。我国虽进步稍迟,而造成此路幸得奏功于此日,预决将来必无退化也,不亦与史蒂芬逊先后辉映哉!窃思曩日路工经始,预算表限在四年,目前不至逾期,兼幸诸凡妥洽,事半功倍,款不虚糜,则前此之视兴筑此路不敢自信者,今可告无罪于国人。兹幸各国来宾惠临,抱负非凡者谅不乏人,万望于路政一门指教一一,匡其不逮,俾愈得增长学识。幸甚!幸甚!”

天气虽然有些凉意,但詹天佑讲完话时,头上已是冒出一些汗来。

在回程的列车上,梁如浩问詹天佑:“詹姆斯,京张铁路有许多困难,你认为最难的事是什么?”

詹天佑笑着说:“说实在话,京张铁路开工四年来,我认为最难的事就是刚才的演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讲什么。要说感谢的话吧,现场方方面面的人,有一方没有讲到就把别人得罪了。摆困难吧,其实也没有必要,对中国人修这条铁路的疑问,一开始就在朝野和中外各界有各种传言,大家都知道。说自豪吧,更没有必要自吹自擂。作为总工程师,我只好临时挤牙膏一样挤了那么几句。怎么样,我没有讲错话吧?”

梁如浩说:“你除了专业问题,平时说话总是那么惜言如金,当然不会错了,我认为你今天这样讲确实恰到好处。”

詹天佑说:“当初我在考虑八达岭隧道工程问题时都没有感到有今天这么紧张过。”

梁如浩笑着说:“这也许正是你能这么出­色­完成这么艰难工程的原因吧。”

詹天佑说:“多谢指教。”

梁如浩问:“怎么样,当初的预算够用吗?”

詹天佑说:“够用。我们做预算时尽可能地考虑到了多个方面,加上在整个修筑过程中,我们也特别注意器材与材料的质价比,因为这是我们自己人修的第一条铁路,不能让外国人认为我们修的铁路比他们成本高,所以,现在还剩二十多万银两没有用完。”

梁如浩说:“你应该把它用完,现在很多地方修铁路都是超预算使用,没有用完预算,那是要上缴国库的。”

詹天佑说:“即使是上交国库,我也要实事求是,全国各地都在修铁路,这些钱省下来,可以支援其它地方的铁路建设。我们受国家恩典,用自己的技术所长为国家省钱,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现在国家很多方面都要花钱,有许多老百姓生活还很困难,我们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但是我有一个前提,就是决不能把牺牲工程质量作为省钱的手段,如果涉及到工程质量的问题,即使是超出预算,我可能也会考虑。”

梁如浩说:“詹姆斯,可惜啊,现在国家至如此境地,很多大清国的官僚并不如我们所想,他们做事一旦预算批下来,总是变着法子花完,有的官员把钱花在门面工程上,自私一些的则变着法子中饱私囊啊。”

詹天佑说:“这个我们管不了,但凡做事,尽自己一份良心吧。”

京张铁路盛大的通车典礼使詹天佑和他的同事们获得了许多的肯定和赞誉,10月15日,邮传部给朝廷上书,称赞詹天佑:“品端艺粹,力果心­精­,自美国毕业回华后,历办京奉、新易各路工程,成效久已卓著。光绪三十一年,派充京张总办兼总工程师,定线敷工,指挥群众,栉风沐雨,昕夕勤劬,廉洁自持,事事节省,工竣用款比原估单有减无增。”推荐詹天佑升为邮传部“丞参候补”,京张铁路会办关冕钧升为“参议候补”。

詹天佑没有忘记与自己一起奋斗的部属,他给邮传部上书奖励京张铁路有功人员,包括正工程师颜德庆、陈西林、副工程师俞人凤、翟兆麟、帮工程师紫俊畴、张鸿诰、苏以昭、张俊波、刘錡、转运兼翻译吴希曾、工程总文案徐荣书、车务总管杨昌龄、总收支辛宝慈、提调兼购地张祖笏、机务段长邵孝芳、车务段长余序、陈炳仑、养路工程段长詹文彪等,都得到邮传部的奖励或提升。

就在这一年的年底,清政府为了肯定留学归国的专业人员,奖励“回国十年以上,学力素优,复有经验”的人,拟给其授予正统的功名,各省督府向朝廷报送了23人的名单,詹天佑两年前就曾由袁世凯奏请光绪皇帝赐予进士出身,这一次他又被邮传部列入报送名单。不同与以往的进士考试,这一次报送人的资格本身有严格限制,不少人都是在各自的领域里有很大建树的人,因而朝廷免除了相关的考试程序,指派外务部尚书梁敦彦、吏部右侍郎于式枚、法部左侍郎绍昌三位大臣在学部审查各报送人的资料,最后确定一等12人赏给进士头衔,二等7人赏给举人身份,4人仍按原来身份使用。因为京张铁路建成通车在中外产生广泛影响,朝野对詹天佑一致推崇,詹天佑这次被定为12名进士中的第一名(也是工科进士第一名),著名的思想家严复被列为进士的第二名(文科进士第一名)。同时被授予工科进士的有魏瀚、李维格、郑清廉、邝荣光、吴仰曾、杨廉臣,授予文科进士的有辜鸿铭(辜汤生)、伍光建、王邵廉,授予法科进士的有张康仁。这些人中,詹天佑、邝荣光、吴仰曾、张康仁和主考官梁敦彦都是当年的留美幼童。

京张铁路的建成通车也使詹天佑的国际声誉越来越高,许多西方科技团体纷纷向他招手,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选他为正式会员,英国皇家工商技艺学会、英国北方科学与文艺学会也都吸收他为会员,詹天佑成了国际知名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正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一年,对詹天佑来说,真可谓人生最为辉煌绚丽的一年,这一年,詹天佑48岁,离他从美国回来正好二十八年。当年,他的父亲詹兴藩在广州天字码头送他报考第一批出洋肄业的官学生时,正好也是这个年龄。

铁路始终都是詹天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业,京张铁路完工后,1909年11月,詹天佑终于可以亲自前往处理他任总工程师的川汉铁路事宜了,12月10日,詹天佑亲至宜昌,在那里举行了川汉铁路首段宜万段(宜昌至万县段)的开工典礼,那一天,也是“中西来宾,络绎载途,欢气四溢。”湖北、四川官商云集,标志着通往四川天险的通途正式开始修建。这条由中原通往大西南的第一条铁路,实际上预示着西南近代化进程进入到一个新的时代。中外新闻媒体纷纷报道了这条铁路的开工庆典,被称为继京张铁路之后,中国铁路发展史上的又一个里程碑。

安排好川汉铁路的各项事宜后,他还是放心不下张绥铁路,很快又回到了北京。当京张铁路完工后,邮传部任命詹天佑为张绥铁路总工程师,这使得四川官商曾经很紧张了一阵子,担心詹天佑不能把­精­力投入到川汉铁路方面,詹天佑对这种情况非常理解,他在北京投入张绥铁路首段工程的同时,加紧了为川汉铁路招标、定购器材、从京张铁路上选送优秀青年工程师前往川汉铁路工地等事宜,逐步将主要­精­力转移到川汉铁路方面。

考虑到川汉铁路首段工程的艰巨及其对后续工程的影响,詹天佑从京张铁路抽调了十一位技术熟练的工程师分段负责宜万段的工程技术:

第一工段:宜昌至商家湾工程师:耿瑞芝驻宜昌

第二工段:商家湾至泰山庙工程师:温维清驻泰山庙

第三工段:泰山庙至邓家坪工程师:张鸿诰驻邓家坪

第四工段:邓家坪至箭楼子工程师:程锡培驻雾度河

第五工段:箭楼子至马粮坪工程师:苏以昭驻花梨树

第六工段:下马粮坪至学堂坪工程师:黄锡兰驻下马粮坪

第七工段:学堂坪至董家河工程师:王国勋驻学堂坪

第八工段:董家河至游家沟工程师:*钦驻大峡口

第九工段:游家沟至香溪工程师:周琳驻香溪

第十工段:香溪至东瀼口工程师:陆耀庭驻归州东瀼口

测量处:东瀼口至夔州工程师:冯祖培

詹天佑把十一位年轻工程师召集到他位于北京平则门的总工程师办公室,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很有感慨,回想起自己刚刚从事铁路工作时,长期在英国工程师金达的手下,接受金达的指令,现在,他在这里面对的则是自己祖国年轻的同胞,京张铁路就象一所培养铁路工程师的大学校,四年来,有许多年轻的工程师都在实际工作的锻炼中成长起来,这是他感到无比高兴的。或者京张铁路在形式上是向中外宣示了中国工程师的独立自主、能攻关克难的实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在培养中国铁路工程技术的未来力量和鼓舞中国人在科技领域的自信心方面的影响可能是更加持久更加鼓舞人心的。

詹天佑满怀深情地对大家说:“各位,你们自京张铁路开工以来就在这里辛苦工作,现在京张铁路已顺利建成通车,大家都知道,张绥铁路已提上日程,我们本可以集中继续为展筑张绥铁路尽力,但是,当前举国上下都在积极推进铁路建设,川汉铁路在数年前已有朝野士绅积极倡建,四川向为天府之国,与中原交通历来阻塞,现在川籍父老希望通过铁路修筑,加强与中原之联系。故将各位特地选出派往川路工程。希望各位一定要不负重托,前往各自承担的工段,发挥自己最好的才­干­,用修筑京张铁路的­精­神,投身于川汉铁路建设。”

这些年轻的工程师们齐声说道:“詹大人,我们一定服从您的安排,各尽其责,象修筑京张铁路一样投身川路建设。”

詹天佑很严肃地又扫视了一遍这些自己亲自培养起来的工程师们,对他们说:“各位,川籍百姓要求修筑铁路的呼声确实很高,但是那里除了工程的艰难不比京张铁路低以外,还有很复杂的人际关系,各位一定不要忘记,搞铁路修筑,我们每到一处都会遇到许多非技术­性­因素,这就要求大家除了研究铁路技术外,对于各自所在地段的人际因素要有所了解。我在这里要强调几点:一是要处理好与当地百姓的关系,铁路经过的地方,老百姓有的会积极支持,有的可能也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加强与当地官商及百姓的沟通,如有路工发生与百姓之间的纠纷,要交给当地机构解决,既不能袒护路工,也不能置路工不管;二是要与当地总理安排的有关人员和谐相处,尽可能做到以理服人,不能持自己的工程技术专长而不把地方上的人士放在眼里,在工程技术质量方面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因人际关系复杂而自我放任,对于工程师来说,工程质量就是工程师的荣誉,是工程师的事业生命线;三是遇到技术上的难题,不能隐瞒或回避,克服同行相轻的世俗思想,不要说你们,就是我在某些时候遇到一些自己解决不了而你们中却有人可以解决的问题,这都很正常,所以要相互尊重、相互启发,任何自以为是的思想都是错误的,科学与技术领域任何弄虚作假及回避都是最恶劣的行为!”

训完话后,詹天佑安排了一辆专车将这十一位工程师送到丰台,然后转往卢汉铁路南下。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顺容相亲(1)

京张铁路的成功通车给北疆带来了一片生机与活力,应邮传部、蒙古王公贵族及北方官绅的要求,詹天佑迅即投入到张绥铁路的筹建中,这条铁路以京张铁路的张家口为起点,蒙古大草原的重镇归绥(呼和浩特)为终点,长达600多公里,比京张铁路的三倍还多,虽然没有如八达岭隧道那样艰巨的工程,但沿途还是有不少山地和风沙地,需要克服的困难也相当的多。詹天佑带领陈西林、俞人凤、张鸿诰等京张铁路的骨­干­工程人员,由张家口出发,向北选测路线。

还在京张铁路进行收尾工程时,詹天佑把副工程师俞人凤找来,对他说:“俞工程师,现在要交给你一项新的任务。”

俞人凤以为是派他到粤汉铁路邝景阳那儿或者是川汉铁路颜德庆那儿,他说:“听说川汉铁路情况很复杂,特别是四川的官商内斗很厉害,就是颜工程师有些问题也解决不了。”

詹天佑说:“这个我知道,我与颜工程师一直有联系。但不是派你去那里。现在蒙古王公贵族向朝中提出要修一条由张家口通往归绥的铁路,京张铁路完工在即,所以我们要提前规划,前段时期,我派人进行过初步堪察,暂定三个选线方案:第一是北路,从张家口出发,经韩努坝、兴化城、大草地、平地泉、十八台、卓资山、陶卜齐到达绥远的归绥;第二是中路,从张家口出发,经柴沟堡、大洋河、二道河、张臬尔、俄岭坝、隆盛庄、丰镇、宁越、坝梁、石匣沟、西沟门到归绥;第三是南路,从张家口出发,经太师庄、洋河、洪汤水沟、怀安、枳尔岭、天镇、阳高、聚乐堡、大同、云岗沟、左云、朔平、老爷坝、杀虎口,到归绥。从总体上看,这三个方案各有优缺点。现在邮传部要求我们上报一个堪测报告上去,我综合分析了一下,第一个方案走北路困难太大,因为坡度太陡,长途行车不便,固不宜选用,我想将第二方案与第三方案调整一下,以第三个方案为基础,请你带几个工程学员详细堪测一下,再形成详细报告报邮传部。”

俞人凤受命,知道詹天佑迫切需要测勘资料,这在他平时与詹天佑的接触中是有感受的,因为詹天佑的习惯是,只要他提出要马上做的事,不管他是否强调紧迫­性­,事实上都是非常紧迫需要的。俞人凤立即领了几个工程学员,带上测绘工具从张家口开始测勘,日夜赶工,当时正是北方的秋季,还没有进入寒冬,所以测绘进程相对顺利,一个月后,俞人凤就将具体测绘报告放到詹天佑的面前。

詹天佑认真分析了每一个数据,并详细询问了有关坡度、地形、地质、河流、沿路民居、物流、人流等各方面的情况,然后,以俞人凤的勘测资料为依据,亲自撰写了一份关于张绥铁路的展修报告给邮传部,邮传部据此奏报给皇上。

邮传部认为展筑张绥铁路“于行军理藩极有关系”,且“将来西北客货,奔捲云集,路利之巨,可­操­胜算”,工程费用“拟仍援旧案就京奉余利项下分起提拔”,不够的部分考虑用京张铁路的赢利补充,工程技术人员则由京张铁路的原班人马在京张铁路完工后承担,继续聘詹天佑为总工程师,扩大由中国自己的经费、自己的工程师修筑自己的铁路的范围,当时的皇帝是三岁的溥仪,处理奏折的事情由他的父亲摄政王载沣代理。

御批“依议,钦此。”

这样,张绥铁路的展筑工程正式提上日程。

京张铁路建成通车后,詹天佑把帮工程师以上的陈西林、俞人凤等召集到一起,在他的总工程师办公室开了一次会,专门讨论俞人凤勘测的方案,因为大家都知道邮传部报给皇上的就是这个方案,大家开始都没有发表异议,认为只要执行这个方案就可以了。

詹天佑对大家说:“这个方案是我让俞工程师去勘测的,虽然已上报朝廷,但我们工程技术人员一定要有科学­精­神,实事求是,修路是千秋万代的事,我们不能因为现在讲情面,不敢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提出异议,关键要对后人有切实的交待,要经得起后人的推敲与评说,因而,今天我把大家请到这里来,主要是请大家实事求是地发表各自的看法。作为工程师,对于工程技术问题,一定要有自己的真实见解,在讨论的时候,我作为总工程师,与大家的发言权是一样的,请大家一定要大胆提出自己的意见。这样做,不会有损于我们的形象,还能表现我们知错能改的勇气和智慧,古代皇上还能发罪己诏,我们作为工程技术人员一定要有勇气对自己做出的决断进行重新的检视!”

俞人凤说:“这条线路主要的问题还是坡度太大,而且要修建多座大型钢桥,费工费时费钱,但由于时间紧,我们没有太多的比较,就定下这个方案。”

詹天佑说:“俞工程师自己有这个看法,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陈西林说:“我看这个方案,费工费时费钱只是一个方面。我们修铁路在考虑方案时,第一就是要考虑安全问题,这是詹总工程师一再向我们强调的。我认为,这个方案还存在着比较大的行车安全隐患,我们把铁路修起来没有问题,但是修成后,通车安全绝不单纯是营运的问题,与我们的修筑设计也有直接关系。”

其他几个人对着设计图,也都认为这个方案的安全问题确实比较突出。于是,詹天佑现场拍板:“请陈西林工程师带领有关人员,对这条线路进行重测。”

当时俞人凤的脸­色­就沉下来,明显表现出不满,詹天佑看出来了,但装作没有看见。散会后,詹天佑让俞人凤留下来,对他说:“俞工程师,你有什么不高兴,现在说吧。”

俞人凤说:“詹大人,您作为总工程师,我向来是很敬佩您的,京张铁路开工四年来,您能与我们一同栉风沐雨,经历了许多艰苦,我们真是很感激。但是在这件事上,您确实没有照顾我的面子,您让大家指出问题这本身并没有错,可是您却不把这个改错的机会给我,而是给别人,这确实使我一时难于想通。”

詹天佑说:“俞工程师,你能坦诚地说出你心中的疑惑,对于这一点我是很感谢你的。你想过没有,我们搞工程技术的人,在平时相处时固然要讲情面,可是工程技术有很严格的科学要求,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你带人花了那么多­精­力去勘测,当初肯定是花了最大的努力,选择了最好的方案,现在让你去纠正,你很可能跳不出原来的思维,很难有突破,因而再让你去的话,只是将先前做的工作重新做一遍而已,某种程度上讲,没有必要。现在换一个人去重新勘测,他就可以不受你原来的思路影响,从另一个角度寻找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再说,陈工程师也是我们这个团队中品学兼优的人,你与他共事这么长时间,应该对他的学识与人品有足够的信心。派他重测,并不是说他比你强。换句话说,如果前一次是他勘测的话,这次重测我可能同样会换了你去。你们俩个都是同一级别的优秀工程师,相互校正,才能得出最好的结果,希望你能理解。”

俞人凤说:“詹大人,您总是能站在更高的角度思考问题,看事情比我们看得远很多。”

詹天佑说:“这也不奇怪,你看看,我一是年龄比你们大,二是从事铁路工作时间比你们长。事情经过多了,你一样也会思考得更成熟一些。”

陈西林带领相关人员经过认真仔细的堪测,重新确定了另一条选线方案,此时已经进入严冬时节,詹天佑将其与前面几条线路进行了比对,认为此线路的设计是可行的,决定采用这条线路。但是,他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他深知,铁路修筑工程对线路选择有很严格的要求,选线成功与否将对后面的工作产生很大影响。于是冒着寒冷的北风,带着陈西林、俞人凤等人,亲自重新将陈西林勘测的线路再次实测一遍,最后确定线路从张家口开始,经阎家屯、大洋河北岸、北沙城,过大洋河、小洋河,到柴沟堡,经天镇通往归绥。

线路确定后,又是复杂的复勘细测、招工投标等工作,詹天佑都一一规划。

这时,谭菊珍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詹天佑实在是太忙了,他此时担任了太多的职务,除了京张铁路总办兼总工程师外,但还是邮传部候补丞参、二等顾问官、津浦路参议、沪宁路顾问、张绥铁路总工程师、川汉铁路总工程师兼会办、粤汉铁路总理兼总工程师、河南商办洛潼铁路公司顾问。在日常工作中,主要处理京张铁路、张绥铁路的具体事务,还要通过信函或电报的形式与粤汉铁路的邝景阳、川汉铁路的颜德庆保持联络,遥控指挥粤汉、川汉铁路的相关工程。

白天奔波于工地现场,晚上在总工程师办公室或回家处理信函及电报,幸好大女儿顺容帮忙照顾谭菊珍的身体和家务事情,有时候,晚上还要让顺容帮忙整理一些文件。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詹天佑叫顺容把熬好的给谭菊珍服用的中药给他,他亲自端给妻子,用非常歉意目光看着谭菊珍,对她说:“菊珍,天气这么冷,你平时要注意保温啊。”

谭菊珍接过药碗,轻轻地喝了一口,对他说:“我没有关系,医生说这是慢­性­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也坏不了,坚持吃药就可以了。只是你看顺容今年也不小了,她跟着我们奔走于各地,这些年家里许多事都多亏她帮忙做,这么多孩子,保姆毕竟做不了多少事,顺容这孩子,懂事早,不容易啊。”

这时,顺容正牵着最小的弟弟文裕进来,詹天佑把她叫住了,问道:“顺容,你今年多大了?”

顺容笑着说:“老窦,你就一天到晚忙你的铁路去了,连我多少岁你都不记得了,我不说,让你自己想。”

谭菊珍轻声地说:“别看这丫头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笑,她心里可藏着心事呢。”

詹天佑说:“这都是我忽略了,听说阿贾克斯的姑娘与顺容差不多大,他两年前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赴美国时,就在那里的留学生中给他的女儿物­色­了对象。”

谭菊珍说:“当初我们结婚时,我才二十岁,现在顺容已过了二十岁了,我们都还没有过问她的事。”

顺容可能也感觉到了父母在谈敏感的话题,她脸上有些涨红,带着文裕又出去了。

安顿好谭菊珍,詹天佑回到自己的书房,处理邝景阳和颜德庆的信函。他望着油灯,思想久久难于平静,想着长女顺容跟着自己一路走来,居住地常随自己的工作变动,这么多弟弟妹妹需要帮忙照顾,也确实多亏了她。

顺容进来问:“老窦,今天有什么文件要帮忙?”

詹天佑说:“顺容,爸爸对不起你啊?”

顺容很惊奇地问:“爸,老母给你讲什么啦?你怎么讲这样的话?”

詹天佑说:“好啦,顺容啊,你在这儿坐一会,爸爸有事要跟你讲。”

顺容说:“怎么啦,爸爸,今天怎么这么说话不着边际,要说什么呀?”

詹天佑说:“你在学堂读书有没有认识的男生?”

顺容说:“爸,你说什么呢?你不知道我进的是女子学校啊?哪有什么男生?”

詹天佑说:“那你平时参加社交活动中,有没有认识比较好的男生?”

顺容说:“爸,你今天怎么啦,左一句男生,右一句男生?”

詹天佑说:“顺容啊,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爸爸是想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没有的话,我帮你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顺容说:“男朋友?老窦,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男朋友啊?”

詹天佑说:“男朋友就是那种感觉比较好的同龄男青年。”

顺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说:“爸,你今天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在我们大清国,有女孩子找男朋友吗?哪个女孩敢主动找男朋友啊?就是男孩子也不敢主动与同龄女孩子往来啊。”

詹天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这样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顺容说:“爸,您真要给我找婆家呀?”

詹天佑说:“是啊,这么大了再不找婆家就晚了,难道要我养老女啊?嗯!”

顺容想了想说:“你一定要我说吗?好啊,要给我找对象可以,一定要找一个象你一样的,一是要出洋留过学的,二是要懂工程技术的。”

詹天佑说:“除了这个要求外,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顺容说:“没有了,其它的标准就交给你了。”

詹天佑说:“好吧,乖女,今天我这里就不要你帮忙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顺容相亲(2)

顺容走了,詹天佑立即给在广州的邝景阳回了一封信,除了回答有关工程技术问题外,特别提到,请邝景阳帮忙留意,在广东家乡帮女儿顺容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然后给在京的吴仰曾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吴仰曾帮忙给女儿留意找一个开明之家的对象,吴仰曾一听,在电话那头乐了,他说:“詹姆斯,你不给我打电话,我还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詹天佑说:“仰曾兄有何见教?”

吴仰曾说:“我这里也有一位朋友放出口讯来,托我帮他儿子找媳­妇­呢。大家平时见面时都会聊到谁家的儿子或女儿长大成|人了,你家姑娘啊,早就是大家谈论的对象了,所以我想帮你们撮合撮合。”

詹天佑说:“你别给我绕弯子了,你说的是哪一位啊?”

吴仰曾说:“邝荣光,邝荣光听说没有?”

詹天佑说:“噢,原来是荣光啊,你是说他家孩子与我姑娘差不多大?”

吴仰曾说:“是啊,他那孩子,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比你家孩子大一两岁,我看是合适的,荣光也知道你家女儿,只是他自己不便开口提,所以托我帮他提亲呢。”

詹天佑说:“这真是太好了,那就请你转告他,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叫他赶快派人来提亲吧。”

吴仰曾说:“詹姆斯,亏你还是在美国留学十年了呢,怎么能这么定了,现在都不比我们年轻时候了,虽然还没有发展到美国那种自由恋爱,但至少还是要考虑考虑孩子自己的意见吧。”

詹天佑说:“你看,我一急,怎么把这层意思给忘了,是的,确实要看看孩子自己的意思。那你说,怎么办?是我带小女去他家,还是他带孩子来我家?”

吴仰曾说:“我看既不要你带孩子去他家,也不用他带孩子去你家。”

詹天佑说:“那怎么见面?”

吴仰曾说:“还用传统方法,庙会!过几天北京西四的护国寺有一个庙会,我让荣光带着他的孩子去那儿,你也带着姑娘去那儿吧。如果孩子们自己看对眼了,就把这婚事定下来,如果孩子们自己没有看对眼,双方也就各自回家,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事,这样大家都有体面。”

詹天佑说:“这主意好。”

吴仰曾说:“是啊,我姑娘的婚事就是这么定下来的。”

通过庙会相亲,这是中国传统的相亲模式,当年在美国读书时,詹天佑就与耶鲁大学的同学在一次舞会上讨论过这种相亲方式,没有想到,几十年后,自己的女儿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相亲,确实感到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做法。

到了相亲的日子,詹天佑与谭菊珍早早起来,将家中各事安排定当,带上顺容和最小的儿子文裕,坐着马车赶到了护国寺。谭菊珍让顺容­精­心打扮了一番,顺容正值二十岁刚过的妙龄,显得端庄美丽。

詹天佑满意地看着顺容说:“看你这么漂亮,我就回想起了你妈刚结婚时的样子。”

谭菊珍说:“我当年有顺容这么潭亮吗?”

詹天佑说:“顺容的脸圆,象我,你的脸比她要尖一些,除了这一点有所区别外,其它与你当年真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顺容说:“这么说,妈当年比我还漂亮嘛。”

詹天佑说:“我没有这样说。”

顺容说:“女孩子脸尖长一些不是比圆要好吗?”

詹天佑说:“也不能这样一概而论,这要看整个身形的比例,不能完全以脸圆或脸尖来定。我觉得当年你妈与你现在一样漂亮。”

顺容说:“老窦就是不想得罪人,在你眼中,妻子肯定比女儿漂亮嘛,妈,你说是吗?”

谭菊珍说:“傻丫头,你刚好说反了,在任何男人眼中,女儿都是要比妻子漂亮的。”说话时,谭菊珍深情地看了詹天佑一眼,詹天佑当然心中是甜丝丝的。

护国寺的庙会,与东城的隆福寺庙会东西辉映,成为当时北京城里最有名的庙会。护国寺庙会于每个农历月的初七、初八两天举行。每到庙会时节,京城里的老百姓扶老携幼而来,那些卖杂货的、耍猴戏的、卖武艺的,都云集在庙内或周边的空旷处。

这一天,正是农历十二月初七,是快到年关的时候,护国寺的庙会特别的热闹。詹天佑一家在寺外下了马车,与许多人一样,步行从东角门进,进门后就看见一座佛殿,谭菊珍让顺容买了一把香,进到佛殿里,叫她跪拜佛像,事前,谭菊珍已私下把这次来逛庙会的目的告诉了顺容,顺容当然希望能有好的结果,正所谓思春女儿心,因而闭目许愿,但愿能觅得如意郎君。顺容顺便求了一支关于婚姻的签,她摇了摇签筒,迭出一支第三十的竹签来,她立即拿到旁边的和尚那儿换了一张纸签,只见上面写着:

第三十签,中下,好对鸳鸯配得宜,飞来飞去任君为。水中捞月多有意,好似孤雁邻丁飞。

顺容看到最后一句,心里一紧,也不敢告诉父母,猜想今天不会有任何令人满意的结果。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失落感来。

从佛殿里出来,到处都是人,大家象过节一样都穿上时新漂亮的衣服,小商小贩们有的推着流动的摊档来回叫卖,有的则固定在某一处一边动手­操­作,一边口中叫唤,有卖吃的,有卖玩的,有卖穿的,有卖用的,各­色­行当都有,一些开阔之处,则聚着一群群人在看猴戏或摆把式卖艺的。听得到有摇拨浪鼓的,有唱戏的,有敲锣打鼓的,整个护国寺里一派热闹非凡。詹天佑好久没有与家人这样一起享受过共游的快乐了,他感到京城的人真是懂得享受生活。

这时,对面人群中有人向他喊道:“詹姆斯!”

詹天佑没有听到,倒是四岁的文裕耳尖,他从谭菊珍手上挣脱,跑到詹天佑身边说:“老窦,那边那个叔叔在叫你呢。”

詹天佑顺着文裕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见吴仰曾与邝荣光正带着家人也在一同逛庙会,谭菊珍轻轻拉了一下顺容的衣角,提醒她要打醒­精­神。

正说话间,三家人就走到一起了,大人们本来都认识,大家都拱手问候,这时,詹天佑指着文裕说:“这是我的细崽,老八,文裕。”然后指着顺容说:“这是老大,顺容。”

顺容红着脸向两家长辈问好。

吴仰曾说:“姑娘象爸爸,长得这么漂亮啊。”

邝荣光夫­妇­也在认真打量顺容,看到她那么乖巧的样子,当然也是满心欢喜。邝荣光指着自己身边的那位青年说:“这是我家老大邝露,刚从美国留学回来。”

这时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邝荣光身边的那个小伙子身上,小伙子一身洋气,穿着西装,非常­精­神,他礼貌地对詹天佑夫­妇­说:“叔父叔母好。”

顺容在一旁偷看着这小伙子的一举一动。

吴仰曾说:“你们看得怎么样,这里面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詹天佑说:“我们来得很早,看得差不多了。”

吴仰曾一看手表,说:“现在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今天难得三家人在这里巧遇,我作东。”

邝荣光说:“是啊,难得这么巧。仰曾,让大家再看一会儿吧,吃饭可以不急嘛。”

吴仰曾会意,说:“大家再玩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出西门,在那里集合,到西门外那家饭庄吃饭。”

谭菊珍拉着文裕与吴、邝两位夫人到一边说话去了,吴仰曾与邝荣光、詹天佑也在一边聊天。这时只剩下顺容与邝露站在那儿。两个年轻人突然发现他们被大家留在原地了,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邝露看了一眼顺容说:“你好。”

顺容有些不好意思说:“你好。”

邝露说:“早就听我老窦说过你的父亲,他可是顶顶有名的工程师啊,其实在美国读书时,我就从美国的报纸上看到过不少关于你父亲的介绍。”

顺容说:“你在美国也是学的铁路吗?”

邝露说:“不是,我学的是矿山专业,与我父亲是一样的专业。”

顺容说:“有没有看到有女孩子到美国留学?”

邝露说:“我出去时没有看到,但听说最近有官宦之家送女孩子出国留学。”

顺容说:“美国的女孩子也读书吗?”

邝露说:“在美国女孩子与男孩子一样读书,但不与男孩子在相同的学校,那里有专门的女子学校。”

顺容说:“这不是与我们国家一样吗?我也是在女子学堂读的书。”

邝露说:“国内的学堂学英语吗?”

顺容说:“学过一段时期,后来又不学了。”说着,故意将随身带的一个香囊掉在地下。

邝露见状,紧张异常,他本想附身去帮她拾起来,但觉得那是女儿家的东西,不好意思去碰触,于是对她说:“你的东西掉了。”

顺容只好自己捡了起来。

这时,文裕跑了过来,看了一眼邝露,对他笑,可是邝露不知怎么逗文裕玩,也对他笑。顺容见状,对邝露说:“邝大哥,大人在那边等我们呢,我们过去吧。”

于是顺容抱起文裕,邝露跟在后面,与那边等着的大人会合。

三家人出庙门后一起吃了中饭,然后各自回到自己家里。

晚上,谭菊珍问顺容:“怎么样,我看邝露这孩子顶好的,象他的父亲,很实在。从美国留学回来,应该是很有前途的。你感觉如何?”

顺容嘟起嘴说:“不好。”

谭菊珍说:“你是说他的人,你看不上?”

顺容说:“不是啦。你不知道,开始在佛殿拜菩萨时,我抽了一支签,那签上就暗示这次难成。”

谭菊珍说:“抽签有时可信,有时不一定可信,你关键要信自己的感觉。”

顺容说:“我的感觉就是我们之间无缘。”

谭菊珍说:“既不是你看不上人家,你总不能说凭一支签说无缘吧。”

顺容说:“他才在美国读几年书,就穿西装,我感到他太新潮了。你看我们家老窦和他家老窦,在美国留学都快十年了,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老窦穿过西装,邝露真是太新潮了。”

谭菊珍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年轻人讲新潮,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呀,我看邝露这孩子顶好的,他老窦与你爸既是留美同学,又是刚刚被朝廷同时授予了进士,两家结亲多好啊。”

顺容说:“如果要问我个人的意见,我就认为我们之间没有缘份,如果你们大人要定,我也没有办法。”

谭菊珍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不是要问你的意见吗?好了,既然你认为没有缘份,我们做大人的肯定不会勉强。反正,你老窦还有很多朋友,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嘛。”

谭菊珍把顺容的意思告诉詹天佑,刚好詹天佑也接到邝荣光那边打来的电话说,邝露也感到顺容太传统,同样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这次相亲就算告一个段落。

这一年,在北京刚过完春节,詹天佑正在抓紧推进张绥铁路的首段工程,他又接到邮传部通知,要他前往河南勘测洛潼铁路。

詹天佑离开张绥工地前往洛阳。

洛潼铁路是由河南洛阳至陕西潼关的铁路,全长240公里,是由河南省民众集股筹建的,清政府1907年正式批准修筑,1908年商办洛潼铁路公司成立,詹天佑被聘为工程顾问,他的老部下,已在江苏铁路公司任职的徐士远被聘为洛潼铁路的领袖工程师。

詹天佑于1910年3月赶到洛阳时,徐士远已在那里等他。徐士远对詹天佑说:“这条铁路在一年前,就曾请关内外铁路的英国工程师李吉士勘测,预算费用为500万银两,但是洛潼公司认为费用太高,工程量太大,故请詹大人前来亲自勘定。”

詹天佑说:“看来,国人对我们自己国家的工程师寄以的期望很高,也更加信任,因而我真希望我国有更多的自己的工程师尽快成长起来。”

徐士远说:“是啊,我在江苏铁路公司工作时就明显感到这一点,所以那年沪嘉铁路开通时,当地士绅一定要您亲自前往验收才放心。现在又是这样,洛潼公司对李吉士的测量根本就怀疑,还是要大人您亲自前来勘定。”

詹天佑说:“那我们就抓紧工作吧。”

詹天佑与徐士远一起带着当地的一些工程学员重新测勘,经过认真细致的重测,终于重新确定了一条新线路,不仅工程比原来少,预算费用也确实省了不少,洛潼公司非常满意,很快按照詹天佑勘定的方案开工。

虽然这条铁路由于时局的变化,修筑过程经历了很多困难,即使在二十多年后才完工,詹天佑没有亲眼看到这条铁路建成,但此路之修筑基本上是按照他设计的方案进行的。

勘测完洛潼铁路后,詹天佑回到北京安排好的张绥铁路的首段开工事宜,应川汉铁路官绅的强烈要求,立即动身前往宜昌,亲自督导川汉铁路修筑事宜。

智治路霸

1910年5月,詹天佑处理了洛潼铁路、京张铁路、张绥铁路相关事宜,对京张、张绥铁路的人员安排妥当后,再一次前往宜昌,他先是深入工地现场,亲自调查各方面员工的工作情况,然后把副总工程师颜德庆叫来,对颜德庆说:“颜工程师,我发现这条铁路的人际关系太复杂,在我最近去工地巡视的过程中,发现一些工程确实不太令人满意,做为总工程师,我必须指出,并要求按照我认为必须做的进行改进!”

颜德庆深知,詹天佑平时与下属说话一般都比较­干­脆,没有套话,但语气这么坚定而强硬的情况确实不多,但作为副总工程师,他也有他的困难,他说:“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人际关系,这里的情况很复杂,因为川路公司有三个总理,一位驻北京,在京有很好的人脉,与朝廷各方面特别是邮传部联系都很密切,一位总理在成都,协调四川省内各方面的关系,一位总理驻宜昌,现场督导工作,但这三位总理对铁路修筑业务并不了解,却都往铁路方面安Сhā了很多自己的人。”

詹天佑说:“这个我知道,但铁路修筑之事必须按我们的意见办。”

颜德庆说:“比如有一个叫王大富的人,既是机务处的负责人,又是材料处的负责人,一个人同时兼这两个重要职务,很容易造成职责上的混乱,而且容易形成*。”

詹天佑说:“你把这个人叫来,我要当面问他一些问题。”

颜德庆立即安排人去把王大富叫来,这个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穿一身长衫,很傲慢地向颜德庆行了一个礼。颜德庆对他说:“这位是詹道詹总工程师。”

王大富向詹天佑拱手施礼:“久仰久仰,詹总工程师。”

詹天佑还礼道:“你好,王先生。”

颜德庆说:“詹总工程师有话要问你,故特地把你请来。”

王大富说:“詹道,有何吩咐,您尽管说。”

詹天佑说:“吩咐不敢,但你作为机务处和村料处的负责人,我想问你一些情况。这几天,我一直在工地现场察访,发现有不少问题,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人员的工作积极­性­不高,工作涣散,二是可能有些工程材料质量方面存在一些问题。因而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大富一听,心里很不高兴地说:“噢,原来詹道已经私访了我的工作,那我实在无话可说,是好是坏你都心中早有数了,问我其实就是要我认错吗?”

颜德庆说:“詹道身为总工程师,对川汉透铁路上的任何一位员工都有权实地察访,不要说你,就是我的工作他也有权过问。王先生,难道你觉得詹道这样做有何不妥吗?”

王大富说:“既是这样,我也就无话可说了,你告诉我,现在要我怎么做?”

詹天佑说:“其实,不管是谁,在管理过程中都会出现一些问题,在所难免,关键要诚实面对。我刚来工地几天,可能看到的还是一些表面情况,很浅。现在我想请你做两件事,一是把机务处的员工情况做一个表给我,把各员工的学历、专业、年龄、籍贯、享受的工薪级别都列明,二是把最近定购的机器、材料的数量、进价等造一个表给我。”

王大富说:“这两件事我都做不到,因为李稷勋总理那儿都有这些材料。你如有需要,可以问他要去。”

颜德庆说:“詹道是这里的总工程师,材料向谁要他自己心中有数,你作为机务处与材料处的负责人,是总工程师领导下的管理人员。”

王大富说:“这个我不管,我既是李总理请来的,我当然得按他的意思办!”

王大富的蛮横态度让詹天佑非常气愤,詹天佑说:“如果你不在六月十五前将这两份材料报送给我,我将认为你是有意违抗总工程师的命令!”

王大富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詹总工程师会说出如此斩钉截铁的话来,先是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说:“到时能不能送,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请问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的话,我告辞了。”说完,便头也不回走出去了。

颜德庆说:“因为这条铁路有许多利益关系,象他这样的人还不少呢。”

詹天佑对他说:“这也真难为你了。但是,象这种情况一定要改,如果连总工程的命令都敢公然对抗,这说明这些人太有持无恐了,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情况泛滥下去。川汉铁路是一项艰难的工程,从宜昌到万县这一段是最关键的,如果我们的管理人员都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能做什么?一定要加以整肃!”

很快到了六月十五日,可是王大富并没有按詹天佑的要求报送相关材料,颜德庆说:“这个王大富向来都是这样,仗着他是李稷勋介绍来的人,根本不把工程技术人员放在眼里。詹大人,­干­脆,你履行你作为总工程师的权力,把他免了算了,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比他优秀的人才呢。”

詹天佑说:“作为总工程师,我确实有权免除他的职务,但是川汉铁路是由四川商民集股筹建的,他们派往驻北京、宜昌、成都的三位总理在当地士绅中都有一定名望,这个王大富之所以敢这样连总工程师安排的工作都敢顶,他是吃透了这一层关系,知道我们不敢得罪这几位总理。我虽然一开始就被聘为总工程师,但到实地来毕竟还是这几天的事,我们一定不能因为对一个人的安排而破坏了与几位总理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先探探李稷勋的意见再说。”

詹天佑与颜德庆一同骑马来到李稷勋的办公室,其时,王大富早把情况告诉了李稷勋,李稷勋对詹天佑与颜德庆说:“王大富这个人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怎么能连总工程师的命令都不执行呢?他来过我这里,把事情都向我说了,我也劝他按总工程师的意见做,但他个­性­太强,坚持已见,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詹天佑一听,觉得顶别扭,既是你介绍来的人,怎么连你的话都不听呢?但没有点破,而是说:“我在工地考察了几天,发现这种不把工程师放在眼里的人不止王大富一个人,这样大大制约了工程项目的进展,我想就从王大富身上入手,对全路进行整顿!”

李稷勋说:“怎么整顿?”

詹天佑说:“辞退王大富!”

李稷勋一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詹天佑说:“辞退王大富?不行,人家说打狗要看主人,这个王大富不能辞退!”

詹天佑说:“为什么?”

李稷勋说:“这个王大富虽是我介绍的,他也担任了重任,但他是朝中李侍郎的小舅子,有些朝中的事我们还要靠他去沟通呢。”

詹天佑说:“李侍郎的舅子?李侍郎的舅子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不行,是李侍郎的舅子也要辞退,因为他这样做,连总工程师的命令都敢顶,川籍在朝中的尚书、侍郎不少呢,每一个都介绍一个小舅子来,那我们这条铁路成了什么机构了?那到底是为了安排人还是修铁路?李总理,看来我们得先把这个问题处理好!”

李稷勋一听詹天佑说话中火气不小,放低声意说:“詹总工程师,您在铁路方面的造诣中外称道,这也正是四川官商热忱盼您为这条铁路总工程师的原因,但是,一条铁路的修建,工程技术方面当然很重要,但其它相关因素我们也不能忽视啊。就说这个王大富,李侍郎是他的亲姐夫,而且李侍郎在推动川路很多方面都做了不少工作,那你说把王大富辞了,将来李侍郎一生气,不要说不再为川路提供方便,甚至通过他在朝中的关系从中作梗怎么办?而且安排王大富在这个位置还是北京的乔总理的意思。”

颜德庆在旁边­干­着急,因为碰到这种情况,根本临不到他说话,他看了看詹天佑,还是忍不住地说道:“詹道,李总理可能有他的道理,这件事先缓一缓再说吧。”

詹天佑看了一眼颜德庆,对李稷勋说:“李总理,有些职务的人员我们可以考虑照顾一些关系人员,但诸如机务处、材料处这样核心的部门,将来事关工程质量的大问题,一定要用能执行总工程师意图的人,否则的话,机械和材料质量出了问题谁负责?既然你认为王大富这样公然违命还不能解聘,那请你马上给在北京的乔总理说,不解聘王大富,那就解聘我这个总工程师吧。”

李稷勋一听,詹天佑说出如此话来,立即转寰道:“詹总工程师,你这话就严重了,你要知道,对于川路的艰难,川省上下都是知道的,正因为能聘您为总工程师,各方面才有信心集股,希望仿京张模式,用中国人的钱,用中国人的人才,办中国人的事。一个王大富算什么,如果您实在觉得他耽误您的事情,那就解聘就解聘吧。既是你这样态度坚决,李总理那边我去交待,李侍郎那边我也去沟通,你这个总工程师可要坚持做下去啊。”

这种出乎意料的转变令颜德庆一头雾水,很是不解,从李稷勋处出来,詹天佑的心情当然是好多了。颜德庆问:“詹大人,李总理开始不是说王大富那么硬的背景吗?怎么一下就转那么个大弯?”

詹天佑说:“德庆啊,你从美国回来才几年时间?到时候你经历的事情一多,很多事情你就可以看到内中乾坤了。其实,这个王大富根本不是什么李侍郎的小舅子,也不是乔总理安排的人,是李稷勋自己的人,因为他深知这两个职位很重要,是个肥缺,故坚持用他自己的人。在大清国官场,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些人知道社会上有畏官心理,觉得自己官不够吓阻别人,就打着更高级别官员的旗号,来谋自己的利益。”

颜德庆说:“万一这王大富真是李侍郎的小舅子或乔总理要安排的怎么办?”

詹天佑说:“那也没有办法,这件事根本摆不到台面上来,任何人都知道,在铁路修筑工程中,总工程师负全责,对用人有很大的自主权,如果真是李侍郎的舅子,李侍郎自己也应知道他的舅子是否适合这个位置,如果是乔总理的安排,他会与我沟通的嘛。”

颜德庆说:“没有想到这修铁路还有官场上许多因素。”

詹天佑说:“是啊,我们大清国很多事都是官本位,这正说明,国家要富强,官员素质至关重要啊。不过,我始终相信,科技人员是­干­实事的,在工程技术领域,任何讲人情的做法都是遗患无穷的。我们不能拿自己的技术生命赔到人际关系中去,更不能对国家动辙以数百万银两的工程有任何半点虚以应付。”

学部主考

颜德庆说:“这样说来,对王大富的安排你完全可以自行决定,何必要找李总理呢?”

詹天佑说:“这是另一层意思,李总理作为股东方派驻宜昌的总理,他有总的协调权和监督权,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作为总工程师,是为他­干­活的,这一层关系一定要明白,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要经得他同意,如果他是一个负责任的总理的话,他应该对我作出的一切合理决定都支持。”

颜德庆说:“看来在官场上混饭比搞工程技术还要难啊。”

詹天佑说:“那是啊,当官的人除了当官,什么都做不了,有一天不做官了,受老百姓冷落事小,搞得不好,被人恨,被人骂,便成了家常便饭。有些人不做官了,被人冷落了,就说人情冷淡,其实他根本不反思自己为官时的所作所为!”

颜德庆说:“詹大人,看来国家要振兴,首先官员的素质要先行啊。”

詹天佑说:“你这个意见很好,可惜只是我听得到,那些朝中的大人先生们根本听不到,他们也做不到,那些人自己的素质才那么高,你让他去叫别人提高素质,有可能吗?我们啊,尽自己的力,用自己的技术,扎扎实实为国家做点实事。”

詹天佑对王大富的辞退在全路引起了不少反响,有些依持地方势力的无良人员有的主动离去,有的也收敛不少。当时正是酷暑季节,詹天佑白天巡行在铁路工地,经常在工地一线与路工们一起挥汗劳动,晚上回办公房处理一些文书方面的事情,还要与驻路工程师讨论具体的技术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他还了解到这样一些现象,由于管理方面的问题,有些路工有酗酒、吵架之类的事情,一些铁路学校毕业的学生思想很不稳定,于是根据京张铁路的经验,他特别针对川汉铁路,亲自拟订了《总工程师关于毕业生提升之规定》等文件,对全路的工程技术人员在品格、­操­守、学力、才­干­、能力、业绩等方面,都提出了考核要求和奖惩规定,使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对相关要求都能清楚了解而且能身体力行。

有一天,在汉口的公事房,詹天佑的随身秘书王秘书报告,有一位铁路工程师求见。当时正是川路公司需要用人的时候,詹天佑让王秘书把那人叫进来。只见那人虽然也拖着一条长辫子,穿着马褂长衫,但是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体格上明显与中原人有别,那人一进门就跪下自报道:“在下葛绍基拜见詹大人!”

詹天佑说:“免礼平身。”

那人说:“久闻詹大人大名,学生敬仰之至。”

詹天佑看着他说:“葛先生有何见教?请说。”

葛绍基说:“学生学的也是铁路工程技术,听说詹大人现为川汉铁路公司的总工程师,经朋友介绍,特来自荐。希望有机会能在您的手下,为川路修筑做点事情。”

詹天佑再一次看了看他的面相说:“川路公司用的是四川商股,股东们要求用的全是中国工程师,不能使用外国工程师,真是抱歉,我们不能用您。”

葛绍基说:“在下正是大清国人。这是我的自荐信和学历证明,您可以过目。”边说,边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叠证明材料逞给詹天佑。

詹天佑看了良久之后说:“葛先生的学历证明都没有问题,只是你的简历中虽然说明你是大清国的臣民,但没有提供有谁能为您作证。”

葛绍基说:“我可以向您写一份保证书,证明我是中国籍的工程师,如果将来证明我不是中国籍,您可以解聘我。”

詹天佑说:“从事科技工作,信誉是很重要的,对于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如果在个人诚信上有问题,很难保证这样的工程能在实际工作上能尽职尽责。你说的没有错,现在川路公司正缺工程师。既然你愿意写保证书,我可以暂时安排你在这里任工程师,但希望你能尽早地提供你的国籍证明。即使是你的家乡原籍的官员出面作证都可以。”

葛绍基现场写了一份保证书,詹天佑看了一遍,让王秘书收下,然后让王秘书带他去颜德庆那里报到,颜德庆安排葛绍基做了一名副工程师。

王秘书回到詹天佑身边说:“詹大人,这人肤­色­那么白,有些象北方的俄罗斯人。”

詹天佑说:“其实他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但是大清国领土这么广,在新疆和东北都有象葛绍基长得一样的大清国人,在我们朝中为官者中也有类似长相的人,只要他能证明他是大清国人,我们就要用他。如果他证明不了,那就解聘他。”

王秘书说:“葛绍基的长相太明显了,把他安排去做工程师,会不会给川路公司的人授予口舌呢?”

詹天佑说:“这个我考虑过了,如果见过世面的人都知道大清国的人有很多民族,长相各异,也不是完全没有葛绍基这样长相的人,现在我们非常缺工程师,只要他真是大清国国籍的人,能够提供强有力的证据,我就会说服川路公司的人,让他为川路公司效力。”

王秘书说:“要不,我让人根据他提供的材料去了解一下他的真实情况?”

詹天佑说:“我也正有如此考虑,你去安排一下吧。”

数天后,王秘书来到詹天佑的办公室,对詹天佑说:“詹大人,那个葛绍基的情况我派人核实过,他根本不是大清国的人,他也不叫葛绍基,他实际的名字叫格罗夫(GROVE),只是他家人长期在华做事,所以学得一口流利汉语。”

詹天佑一听,非常生气,说:“这个人真的在欺骗我,搞工程技术的人,最忌的就是骗人,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用。你去颜德庆处把那个格罗夫叫来。同时,你帮我拟一份文稿,发往各路段,把这个人的年貌特征和学历证书的编号写清,要求全国铁路界不要录用这个人。”

王秘书骑马前往颜德庆的办公室,把格罗夫叫来。詹天佑问他:“你真的叫葛绍基吗?”

格罗夫说:“是的,难道名字还能作假吗?”

詹天佑说:“你写保证书时说会尽快提供国籍证明,现在能提供吗?”

格罗夫好象很疑惑似地说:“怎么啦,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詹天佑用很标准的英语发音道:“格-罗-夫,你还想骗我吗?”

格罗夫一听到詹天佑叫他的真名,说:“詹大人,葛绍基是我的中文名字。”

詹天佑说:“你为什么说你是中国人?”

格罗夫说:“因为你说这条铁路不用外国工程师,所以我这样说。”

詹天佑说:“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这条铁路是不能用外国工程师的,不仅是我的决定,而且也是四川人民的要求。”

格罗夫说:“可是,你们中国工程师不够用。”

詹天佑说:“放肆!中国工程师再不够用,我也要遵守我对四川官商和百姓的承诺。你这样做不仅违反了工程师应该诚信的道德,而且伤害了我的信誉,请你立即自动离职!”

格罗夫说:“可是川路公司已经聘请了我,您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干­下去?”

詹天佑说:“不行!你必须马上辞职,否则我让颜工程师解聘你!”

格罗夫看到詹天佑态度如此坚决,只好说:“詹工程师,真是遗憾。你不要忘记,你自己还是在美国受的教育呢,现在在中国有那么多外国工程师参与修铁路,你却如此固执!你的民族主义情绪太狭隘了!”

詹天佑说:“放肆!我是大清国的工程师,如何与外国工程师打交道我心中有数,我告诉你,我在美国留学时,你还没有出生呢,应该持什么样的民族思想,用不着你来教我。我现在警告你的,就是你自己知趣一点,尽快离开川路公司,而且不要再到中国工程师主持的铁路上找工作了,因为你的欺骗行为证明你不可能是一位好的工程师。”

格罗夫很狼狈地离开了。

川汉铁路最初开工的宜昌至万县段是全路最艰险的路段,这条路要穿越长江三峡数百里崎岖山路,层峦叠障,山岭绵长,江岸陡险,要开凿的隧道和桥梁非常多,有些工程的难度甚至比京张铁路的八达岭隧道工程还要艰巨,加上当时工程筹款缺口很大,全路工程预算款达5,000多万银两,而川路公司只筹得1,000多万银两,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工,詹天佑显然是顶着非常大的压力的,但他一再鼓励工程技术人员,一定要坚定信念,从首段开始,把川汉铁路修好。

长江中游的夏天是非常闷热的,素有“火炉”之称,但詹天佑顾不了这么多,他亲自来到宜昌新码头至小溪塔的工地现场,与路工们一起打道钉,当这条短短的线路于1910年7月通车时,为了给全线员工打气,他特地在此处安排一个小型的通车典礼。从1909年12月开工以来,才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川汉铁路上这么快就可以看到火车行驶了,虽然当时的行车路线只有公里,列车的轰鸣及汽笛长鸣,终于使大西南的百姓,感受到了现代科技带来的新生机。虽然这段线路的列车主要是用于修路运料,但列车的轰鸣唤醒着大西南这块沉睡的古老大地。

这时候,詹天佑收到了邮传部转来的万国铁路会议的邀请书,邀请他作为中国铁路工程师代表前往瑞士出席第八次万国会议。詹天佑当时确实想参加这次难得的与世界铁路­精­英交流的会议,但这一去就要长达数月的时间,会有多少铁路会受影响,张绥、川汉、粤汉铁路都可能由于他在国外而受到很大影响,为此,他不得不再一次缺席万国铁路会议。这是詹天佑第二次为了国内的铁路工程不得不放弃参加国际会议的机会。

四川、湖北两省及邮传部在川汉铁路的许多问题上意见并不一致,而且其中掺杂着各方面的利益,一些外国公司也在极力夸大川汉铁路的困难和贬低中国工程技术人员的能力,对于这些,作为总工程师的詹天佑不是不知道,但他一旦深入工地现场,对于各种阻力都不畏惧,在他看来,对于总工程师来说,工程的顺利推进才是硬道理,所以,他坚持在工地上忘我地工作着。虽然他并不主动周旋于官场各派势力之间,即使是他的留美同学唐绍仪、梁敦彦、梁如浩、梁诚等在朝中都是有影响的当权人物,但詹天佑与他们也只限于一般的友谊关系,从来不以此来谋求高位,正是他对人对事的踏实与诚信,使他在朝野的威望一日比一日隆盛。

1910年农历8月,又是金桂飘香的季节,按照贯例,清政府在朝廷又举行了一次专门针对归国留学人员的学部考试。詹天佑因他在铁路工程技术方面的成就,被学部任命为一等咨议官,同时,他被从川汉铁路工地召到北京,参与主持学部的考试。

詹天佑视主持学部考试为荣耀,为此,他­精­心准备了与工程技术有关的正考试题。根据当时参加考试的一位叫朱子勉的广东籍考生回忆,当时所有应试人员要先期到达北京缴纳本人在外国学校毕业的文凭和论文(无论文的可以不交)。考试分两阶段进行,在正考之前,先进行预备试一天。所考科目有:外国语(留学何国,则考何国语)、数学、理化、博物、史地等科。每一科考完之后,略作休息再考其他科目。其中对外语特别重视,上半场考听力和笔记能力,由考官朗读一篇外国语文章,考生当场用笔记录。下一节考翻译能力,由中文译为外文,又由外文译为中文。第二天的正式考试的考官分为总裁和襄校官两级,都是以皇帝的“上谕”对外公开发表。这一年的总裁有学部尚书唐景崧、邮传部左参议兼京张铁路局总办(总裁向例由二品以上大员充任,詹天佑的实职是四品官,但有加二品衔,在虚衔上与二品官相当,加上詹天佑当时在中外学界的影响很大)詹天佑等六人。另有不少襄试官,也就是副主考,这些副主考都是各个领域里学有所长的以往的资深回国留学人士。

正场分为三场:第一场考汉文和外文各一篇,汉文全场都是一样的,作文题目是《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复使民不倦篆》(语见《易经》)。外文是根据各个语种不同确定不同题目。第二场和第三场都是考专门科学或技术方面的知识,每场出四道试题。三场合计,共有10题。每题最高分数为100分。正场专题的平均分数和毕业文凭分数再行平均。如在80分以上为最优等,70分以上不满80分为优等,60分以上不满70分为中等,不满60分为不及格。最优等的人被定为进士,优等和中等的人都被定为举人。这一年参加学部考试的人有700余人,列最优等的人有60余人,不及格者的占有百分之五。发榜后约一星期,朝廷以皇帝的名义发一道“上谕”,按照学部拟定的名列等第分别赏给某科进士或某科举人。文科、法科、商科、工科、农科和医科的名称都没有变更,将以往的理科改为格致科。另又发一道“上谕”派出验放大臣6人。验放仪式在内廷的一个便殿举行。所有考试及格者都要在这一日天尚未明,穿着朝服入东华门,在内阁门前空地齐集。先由学部长官说明礼节,然后按照榜上名次分班排列。10人一排,排头有学部官员领路;排尾也有学部员司押后,各排鱼贯而行,走过皇宫内曲曲折折的路,来到那个便殿。

便殿不算很大,殿当中设一御座,象征着皇帝的位子,验放大臣站立两旁。第一排到了便殿厅前,排内10人面向着御座一齐跪下,然后依按顺序报上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全排唱名后才一齐起立退离。前一排离去,后一排跟着照样做。全部按程序验放完后,由学部发给每人一张凭证。

接下来就是考生“拜见老师”,这是延续了旧时科举考试的传统礼仪。老师就是考官,考官事实上没有教育过考试的人,但考试的人是由他取录的,因此,管他叫做受知师。留学生考试只拜总裁,不拜襄校官。詹天佑作为主考官,也接受了各位考生的拜见。录取人数多的科目往往是六七人一起进来拜见,每到这时,詹天佑都有说一些祝贺和勉励的话。临到朱子勉拜见时,他的化学科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只得一个人进去拜见。詹天佑看到前面都是几个人同时进来,朱子勉却是一个人进来,他一进去,看到詹天佑端坐堂前,即按事先学部培训的礼仪下拜道:“学生朱子勉拜见总裁詹大人。”詹天佑说:“免礼平身。”

朱子勉低头站立,等候詹天佑训话。詹天佑问道:“你是何处人氏?录为何科?”

朱子勉说:“学生广东人氏,留学日本,学习化学专业。”

詹天佑说:“啊,原来与本官是同乡呢,我也是广东南海籍人氏。”

朱子勉说:“荣幸荣幸,久闻詹大人之名,您在铁路上的成就我在日本留学时就从日本的报纸上了解过,你是我们广东乡亲的骄傲啊。”

詹天佑说:“你学的这个化学专业在我们国家也是很需要的,现在国家正处在一个急需各类科技人才的关键时期,这次你能考中,说明你的学识和专业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荣誉啊。”

朱子勉说:“多谢大人训示,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詹天佑说:“我们留学外国,获得了一些知识技能,要做一点事贡献国家。如要做官,就不能做事,想做事,万不可做官。而且做惯官的人,一旦没有官做,­精­神便会十分痛苦。但官不可做,又不可无。在现在中国里,没有经过朝廷给予你一个官职,就没有地位,没有人把重要的事给你做。”

詹天佑的这次训导无疑给朱子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最后这一席话,使得朱子勉在数十年后还能写文章清晰地记起来。

主持完北京的学部考试,詹天佑先是回到平则门的家与家人小聚了一天,然后又赶往张绥铁路,其时,他被粤汉铁路股东选为粤汉铁路的总理,并兼任粤汉铁路的总工程师,为了不使张绥铁路因他的工作变动而受影响,他决定推荐在粤汉铁路任副总工程师的邝景阳到京张铁路和张绥铁路任总工程师,并向邮传部上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1911年春节刚过,詹天佑带着家人赶往广州上任,其时他还是川汉铁路的总工程师,在路过武汉时,他把川汉铁路的副总工程师颜德请来,向他了解了一下川汉铁路的相关事宜,特别了解了从京张铁路派往宜万段的各驻段工程师的情况,并安排了有关事项,再一路南下,直奔广州。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粤路总理

1910年10月(清宣统二年九月)广东商办粤路公司举行股东大会,以得票数推举公司的总理与协理,结果身在川汉铁路的詹天佑得票最多,当选为粤汉铁路总理,他的留美同学、候选道台、番禺籍的黄仲良当选为协理。

詹天佑于春节之后携家眷到广州。其时正是早春季节,广州的天气比北方要暖和的得多,这一次携家眷同行,除了考虑广州是自己的家乡外,还考虑到身患肺病的谭菊珍可能更需要南方温暖的春光。京张铁路的王秘书与他同时赴粤。

粤汉铁路公司早在1906年9月就开始施工,当时詹天佑被聘为总工程师,但他正在主持京张铁路,无法亲自南下,于是指派邝景阳作为副总工程师到广州主持工程技术工作,可是由于地方绅商视粤路为肥­肉­,很多势力介入其中,内部*日益严重。第一任总理郑观应、协理黄景堂因被指挪用股本而于1907年去职,接着由曾任大清国驻美公使的梁诚为总理,罗廷光为协理,由于有很多内部矛盾的互相倾压,引起粤省官商极大不满,以致有人在上海的《民呼日报》上发表《伤心粤路人投稿》,称梁诚为“描金粪箕”,是一个华而不实的总理,副总工程师邝景阳同时受到各方指责,认为他主持的工程进度太慢,与管理层互相勾结,侵吞路款。梁诚是詹天佑留美的同学,曾在清政府向美国交涉有关庚子赔款、赎回粤汉路权方面做过贡献。

几位留美同学又难得在广州一集,詹天佑好言安慰梁诚,又告诉邝景阳,考虑到粤汉铁路公司对他有成见,为了更好地发挥他在铁路方面的技术及管理经验优势,他已向邮传部上书,请他到北方任京张铁路和张绥铁路总工程师,邝景阳当然是欣然接受。

难得当年的同学又一次见面,詹天佑请梁诚、黄仲良、邝景阳到自家小聚。

谭菊珍在顺容的帮助下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四个同学举起红酒杯相互祝贺,顺容上菜的时候,梁诚说:“这姑娘多大了?”

詹天佑说:“22岁。”

梁诚说:“许配人家了吗?”

这时,邝景阳好象想起了什么,他说:“噢,对了,詹姆斯,你上次写信谈到给顺容介绍对象的事,我还真物­色­了一个。”

黄仲良说:“景阳,你看,詹姆斯把这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你,这可是你的荣幸啊。”

詹天佑说:“是啊,这个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比铁路工程技术容易啊。”

梁诚说:“景阳,你平时也不把詹姆斯托的事给我们说说,说不定我们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黄仲良说:“景阳,你先别说出来,我想问问詹姆斯,你这选婿有何标准?”

詹天佑说:“选婿是女儿的事,我哪能提什么标准啊?不过顺容她自己提出了两条标准,一是要出国留过学而且外语水平与我一样高,二是要学工程技术。”

梁诚说:“那好办啊,现在有不少青年从国外留学回来搞工程技术,你们铁路方面就有不少这样的人才啊。我看好象粤路公司里就有符合这两条标准的年轻工程师。”

邝景阳说:“梁诚,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要不你想一想,有哪一位符合刚才詹姆斯提的两条标准,我们每个人写一个名字,看看能不能想到一块去?”

梁诚说:“这个好办,我对留学回国的年轻人平时就很注意,我们公司那几个人我都了解,我觉得有一个人真是符合詹姆斯提的要求,而且人品也不错……”

黄仲良说:“你先别说出来,既然你们都认识这些年轻人,我建议按照景阳说的,你们各自写出来,看看你们的眼光是否一致。”

这时,正好顺容又端上一碟菜来,詹天佑把顺容叫到自己身边,对她说:“顺容,你到书房取两张小纸片来。”

顺容看到几位叔叔都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快步到詹天佑房间取了两张小纸片交给詹天佑。

詹天佑说:“两位仁兄,真是让你们费心了,如果小女有缘与你们中介绍的任何一位小伙子结合,你们真是帮了詹某一个大忙啊。”边说,边把纸片给他们。

梁诚与邝景阳各自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写好,叠好,交给黄仲良。

黄仲良分别打开看了看,又按原样叠好,很神秘地笑了笑。

詹天佑伸手过来准备拿过去看,黄仲良按住了,说:“慢着,拿酒来。”

梁诚说:“又不是给你选女婿,你笑什么?”

黄仲良说:“来来来,不管给谁选女婿,咱们先喝了杯再说。”

詹天佑给每个人的红酒杯里倒了一些酒。

黄仲良分别给另三人碰了一下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说:“你们两个事先没有通气吗?”

梁诚说:“我都从来没有听景阳说过这件事,通什么气啊?我这是刚才听詹姆斯讲到两个条件,再在脑海中将粤路公司年轻的没有成婚的工程师筛选了一遍,再想到这个名字的。”

邝景阳:“这个我可以作证,梁诚说的是实话。”

于是黄仲良把梁诚写的给邝景阳,把邝景阳写的给梁诚,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一起,然后他们二人同时把纸片放到詹天佑手上,詹天佑一看,两张纸片上都写着“王金职”三个字。

詹天佑看了看他们二位,很真诚地说:“谢谢,真的好感谢,来,我敬二位。”

梁诚说:“不管成不成,但今天我与景阳英雄之见相同,说明这个小伙子不错,现在他至少可以作为詹姆斯的候选女婿嘛。”

黄仲良说:“既是大家意见一致,那就安排他们先见个面吧。”

邝景阳说:“还是詹姆斯先见一下吧,至于安排他们二人见面,那就晚一点嘛。”

根据最初的设计,粤汉铁路的最南端位于广州珠江北岸的黄沙,然后经西村往北过白云山麓,过流溪河、花县、源潭、渡琶江、沿北江河岸,经黎洞、连江口、英德、河头、马坝到达韶关,这是南段首段的路程,全长224公里,总理办公室设黄沙,离詹天佑的家广州西关十二甫其实很近,与珠江南岸芳村起点为石围塘的广三铁路遥相对应。

第二天,詹天佑到总理办公室上班,邝景阳让王金职以送材料为名来到詹天佑的办公室。

詹天佑正在办公室审阅梁诚交接的一些文件,这时王秘书进来报告:“詹大人,门外有一位姓王的年轻工程师求见。”

詹天佑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王秘书说:“请他进来。”

王秘书领着一位年轻人进来,那年轻人跪倒在地,说:“粤路工程师王金职拜见詹大人!”

詹天佑说:“免礼平身!”

那年轻人说:“受副总工程师邝先生指派,学生特来呈送有关工程材料。”

詹天佑让王秘书把材料接过来,放在桌上,然后走下来,请王金职坐在一张木茶几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杂役送上茶水。

詹天佑对王金职说:“王先生是哪里人氏?”

王金职说:“学生祖籍广东兴宁。”

詹天佑说:“昨天邝先生说你也曾留过学,不知王先生学的是何专业?”

王金职说:“学生先是受父命赴美国留学,学的是工程技术专业,然后在香港大学获得工程学博士学位。”

詹天佑说:“从事铁路工程多长时间?”

王金职说:“学生于光绪三十四年开始参加粤汉铁路工作,至今年应是第三个年头。”

詹天佑说:“这样看来,从事铁路工作的时间还不长。”

王金职说:“是的。”

詹天佑的心中已是喜欢上王金职了,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对王金职说:“现在,我们铁路上工作的工程师获得博士学位的还很少,但是你要注意,铁路工程是一种实践­性­很强的技术工作,很多在书本上学的东西要真正用到实践中去,那是要费很多工夫的。”

王金职说:“多谢大人教诲,金职一定记住。”

几天后,在黄仲良的安排下,顺容与王金职在詹天佑的总理办公室见了面,双方都表示对对方满意,于是顺容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王金职的父亲听说詹天佑有意招自己的儿子为婿,非常高兴,立即请人前往詹家提亲,事情当然是水到渠成。

各种礼仪当然都是要行的,顺容的婚事是詹家的一件大家,全家上下都为顺容出嫁而高兴。

谭菊珍与詹天佑从内心是舍不得长女嫁出去的,但能觅得这样好的女婿,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宽慰。詹天佑为顺容置备了当时来说算是很丰盛的嫁妆。

詹天佑接手粤路公司时,情况确实很复杂,不仅帐目不清,人员的分工责任也不明确,整个公司上下的利益心结很重,几乎没有什么积极­性­,但是前任梁诚是自己的同学,邝景阳又是自己派来的,很多事情他只有自己想办法消化。

他先是从自己身上做起,虽然是总理兼总工程师,他只拿总理的工资,而不拿总工程师的薪酬,这一下就省去的一个总工程师的薪资,同时,借鉴京张铁路和川汉铁路的管理制度,对粤汉铁路的工程技术人员提出了管理要求。对一些机构和人员进行整顿,理清了购地、储料、筑路、行车等各方面的关系,特别是对民众反映的有关人员上班抽水烟的问题进行严厉制裁,全路风气为之一新。

粤路公司整肃之后,工程进展也越来越顺利,路轨由南向北铺设,能通车的路段不断延长。

正当詹天佑率领路工们全力以赴建设粤汉铁路时,1911年春天,广州城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这就是著名的黄花岗起义。

这年的4月27日(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在广州发动了一次非常有影响的武装起义,当时革命党人黄兴由香港潜入广州,在两广总督衙门附近的小东营五号设立起义指挥部。

1911年4月27日下午5时30分,黄兴带领“选锋”队员120余人,臂缠白巾,手执枪械炸弹,吹响海螺,直扑总督署。总督署卫兵进行顽抗,革命军枪弹齐发,击毙卫队管带,冲入总督署。两广总督张鸣岐逃往水师提督衙门。黄兴等找不到张鸣歧,便放火焚烧督署衙门。

起义军由于准不足,最后被清军*,黄兴被迫逃往香港。

在两广总督署附近,有许多牺牲的革命党人陈尸街头,无人收尸,臭气满城,一时在广州城内引起百姓的恐慌,虽然后来由新闻报人藩达微出面将这些烈士埋葬在黄花岗,但这次起义给各界人士带来的心灵影响是很大的。

詹天佑当时正在铁路工地督修路基,黄仲良拿着一张报纸,紧张地跑到詹天佑的身边,对他说:“詹姆斯,不得了了,广州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詹天佑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把你紧张成这样子!”

黄仲良说:“就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你看。”他把报纸拿给詹天佑看。

詹天佑边看报纸,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詹天佑说:“是啊,很早就听说革命党人在南方活动很多,以前只是听闻革命党,没有想到,现在革命党就在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里了,连总督署都可以攻,那说明革命党的势力已经非常壮大了。在我们的身边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都没有感觉到,看来大清国真是处于风雨飘渺之中了。”

黄仲良说:“怎么办?听说有不少人都感到现在局势很难把握,其实粤路公司先前的*问题都是由于官员们对时局的前景感到不妙引起的,那些人都想趁机捞一把,等着时局变化呢。”

詹天佑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凭良心做好自己的事,作为工程师,对我们来说,不管在任何时局的情况下,用心修好铁路,就是对国家最好的报答。”

黄仲良说:“这些革命党既然敢攻打总督署,那他们一旦把矛盾对着铁路,我们不就麻烦了?”

詹天佑说:“革命党人大多是受西方*思想影响的人,他们的矛盾主要是对着官府,我们修铁路是为老百姓办实事,而且西方国家之所以进步,铁路交通发达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革命党人对此应该是明白的,我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会破坏修筑铁路。”

黄仲良说:“你这样分析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有些预防措施我们还是要注意的。”

詹天佑说:“那是当然,关于铁路安全方面的事就请你多费些心思,要加强与当地官府联系,同时注意收集与革命党人有关的消息,关注时局动向,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向我报告。”

黄仲良说:“这些年轻人,一腔热血,希望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他们的理想是好的,可是这么几十个人,凭着那么几十条枪炮就想闹革命,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他们的失败是在情理之中的。他们也真是太天真了,不要说攻不下两广总督署,就算攻下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能翻天吗?打下一个总督署就能号令天下?这些年轻人啊,真是拿着自己和同志的生命,开着天真的政治玩笑。”

詹天佑说:“听说革命党人不光只广东有,全国各地都有,这样发展下去,真是不知道中国向何处去啊?我担心朝廷再不采取措施,凝聚人心,真是会出大乱子。这次起义虽然发生在广州,但它的影响一定会很大的,希望朝廷那些大人老爷们能及时警醒,多做一些收回民心的好事,最主要是要整治*,变革图强,加快实业发展,让社会各界能看到国家的前途与未来,这样,这些年轻人就不会这么激进,甚至不惜暴力革命,这反映了社会变革已确实到了人心思变的时候了。”

黄仲良说:“不管怎么说,这次牺牲在广州街头的都是一些热血青年,希望他们的血没有白流,能让当权者赶快醒悟过来。”

詹天佑说:“抓了不少革命党人,是吗?”

黄仲良说:“是的,那些暴尸街头的革命党人无人敢收尸,那些被抓的革命党人也被在东校场的刑场上枪杀,天气气温高,听说很远就能闻到尸体的臭味。”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心忧路权

詹天佑说:“古今中外的社会革命都是以付出许多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的,这些年轻人其实都是中华民族的­精­英,如果他们的力量不是被用于反朝廷,而是用于为朝廷效力该多好啊!可是,现在官府确实有太多的*,多年来朝廷对外国的屈服也使老百姓失望,看来更加严重的问题还会发生呢。”

黄仲良说:“这都是社会*惹得祸,试想一想,如果社会清明,让国人能看到前途和希望,这些热血青年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举行起义呢?”

詹天佑说:“国家数十年来都受到列强侵凌,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以国家利益为重,以同胞福祉为重,没有想到,自朝臣到下面,甚至连我们的铁路公司都是这样*丛生,即使是川路公司与粤路公司也不例外,难怪老百姓会对朝廷不满。”

黄仲良说:“詹姆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社会越混乱时*越严重呢?”

詹天佑说:“其实关于社会*问题,我在美国留学时就有所讨论,后来在铁路工作时,甚至与英国工程师金达都探讨过。我分析产生*的原因主要有这么几点:一是官员自身素质差,能力糟,本身是靠搞*起家的人,这种人*成­性­,是*的渊薮;二是对自己没有自信,感到前途无望的人,知道自己官升不上去了,就用心搞*,自我堕落;三是太过于自信的人,自以为升官速度太慢,不满年龄、资历、能力不如自己的人爬到了自己前面,觉得朝廷对不起他,于是他就自己往自己口袋里捞;四是随波逐流的人,看到社会风气如此,大家都搞*,自己不搞就吃了亏;五是对国家、对政权失望的人,他们总觉得这个社会看不到尽头,末日就要来了,于是就把­精­力用在为自己、家人或亲友谋求现实利益方面。对于这五种现象,归根结底,还是以第五种情况居多,前四种情况往往都是因第五种情况衍生出来的。大清朝*之所以无所不在,关键在于朝野官员对朝廷的前途没有信心。”

黄仲良说:“你这样分析确实有道理。历朝历代,在政权刚建立起来时,上上下下对新政权都充满着期待与希望,常常是政治清明之时,而往往到末期时,便是*丛生。难道大清国的气数真的到了末期?这样看来,*有时候也成为一个国家或政权的风向标,*的严重程度可能就是一个社会变革的信号。”

詹天佑说:“仲良,此话在这里讲也就算了,它处可千万别乱说啊。这革命党的热血青年牺牲了生命固然可惜,但你千万不能因言获祸啊。记得康乾时期的文字狱吗?”

黄仲良说:“詹姆斯,谢谢您的提醒,你我都是已到知天命之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从我们自己的生活来看,我们当然希望社会稳定发展,但从国家的*实情看,很多事真是不得不让人担忧啊。”

詹天佑说:“不管别人对这个社会怎么看,我们受过朝廷恩典,用自己的所学为国家服务,这总是不会错的。”

此后的几天,詹天佑尽可能地在黄沙的总理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他一是担心还会发生一些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必须在总理办公室应急,二是担心城里的革命党起义会蔓延到西关,他对家人的安全也非常担心。可是,一连几天过去了,广州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民间对于革命党的传说千奇百怪,各种说法都有,有时候回到家中,孩子们也会把从街上听到的关于革命党的传言讲给他听。

听说暴尸街头的革命党人由善堂出面收尸安葬了,詹天佑心中有了些许安慰,他看到局势平稳下来,于是又深入到铁路工地现场,与工程技术人员一起讨论有关问题,有时候看到路工在打道钉,他也会上前打上一口道钉,鼓励大家尽职尽责,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

革命党人的武装起义没有直接影响铁路建设,但全国各地正在蕴酿的革命活动使清政府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预感到一场更为激烈的社会革命将不可避免,于是清政府为了讨好西方各国,准备以出卖路权为代价,换取外国对革命运动的抵制。1911年5月9日(宣统三年四月十一日),广州黄花岗起义后的第十二天,清廷颁布全国商办铁路­干­线收归国有的上谕,并让邮传部尚书盛宣怀向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签订借款合同,把粤汉铁路与川汉铁路的路权出卖给外国,这两条路的总工程师正好都是詹天佑,詹天佑长期在铁路界工作,参加过以往关内外铁路、津卢铁路等借外债铁路的修筑工作,深知借外债修路必定受制于债权国,更何况,粤汉路还是经过梁诚辛苦谈判从美国手中赎回来的,现在竟然要将两路路权出让给外国,他内心的痛楚是无法言表的。

詹天佑收到邮传部用电报发来的朝廷上谕后,先是一个人面对电文沉思良久,然后让王秘书把黄仲良请来。

黄仲良一看詹天佑那沉重的面­色­,深知发生了严重的问题,难道是其它城市或者京城也发生了象广州一样的革命党起义?他不敢往下想。

詹天佑让他看邮传部的电文,他认真看了看,说:“詹姆斯,这有什么不妥吗?铁路收归国有,这可是好事啊,免得那些股东们整天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吵不休,我们不是能更全心全意地用心于路工吗?”

詹天佑说:“仲良,你也在铁路界效力多年了,难道你没有看出这里面的问题吗?”

黄仲良说:“你是说向外国借款的事吗?”

詹天佑说:“是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知道,以往向外国借款修路,债权国除了要求以关税、盐税或其它国家收入作抵押外,还有很多附加条件,如聘用债权国工程师等,这些外国工程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讲职业良心,他们在线路计设、材料采购等方面常与本国的商人结合在一起,从中谋利,以往已经发生不少这样的事情。”

黄仲良说:“不过,听说粤路公司和川路公司的商股都筹款不足,难于全线展修,这是朝廷向外国借款的原因之一。”

詹天佑说:“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我已向两公司的股东说明,如果暂时路款不足,我们可以采取分段修筑、分段通车,赢利后再继续往前展筑的办法。其实,朝廷这个上谕的用意可能有更深的考虑。”

黄仲良说:“铁路就是铁路,难道铁路还会与革命党有关?”

詹天佑说:“我想到的正是这一层,你想,电文说由邮传部的盛大人向四国银行团借款,这么重大的事,邮传部哪里担当得起?这一定有高层授意。虽说是铁路借款,我认为可能与近期各地的革命党人的活动有关。因为粤汉、川汉路连结的都是大清国的腹地,一旦四国银行借款修路,他们就会派出本国的工程师前往铁路沿线,如果是革命党人的活动造成了这些地方的动荡,这些国家就有出兵­干­涉的理由。当年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都受到过外国势力的­干­涉,所以,我担心这次向外借路款,可能与防犯革命党人的活动有关。”

黄仲良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没有想到这铁路还与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挂上钩了。”

詹天佑沉思着说:“三年前,宣统皇帝登基,摄政王为了安抚年幼的皇上,举行登基礼时,连说几个‘快完了’,许多朝臣都担心一语成谶。广州刚刚发生过革命党人起义,如果这铁路国有一旦引起老百姓的不满,那可真是怕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黄仲良非常气愤地对詹天佑说:“朝中那些大人老爷们这样做,不但是不顾粤路股东的利益,同时,将这么重要的铁路­干­线让给外国,将来无论是修筑铁路过程还是铁路修好后,都将受制于外国。”

詹天佑作为当时邮传部的参议,却对此事一无所知,而且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也深感意外。当然,他也知道,有些地方士绅出于各种不同利益目的,将地方商办铁路­干­线的一些矛盾反映到的朝廷,这正好给朝廷收回路权以籍口。他记得当初慈禧太后与光绪帝鼓励民间资本开办铁路时,全国上下一片好评,粤汉、川汉两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筹建的,可是两路都已分别开工,都在向前推进,政府却来一个收归国有的政策,这样朝令夕改,让老百姓如何适从。更为可怕的是将路权出让给外国,这不是摆明了给外国­干­涉中国内政提供了借口,或者朝廷可以把这作为稳定政权的一种手段,但这最终受害的还是整个国家和百姓的利益啊。看到黄仲良那么生气,他心中当然也不好受,然而,以他的身份和角­色­,他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表态。于是对黄仲良说:“或者朝廷有它的考虑吧,这样做的不妥处任何人都能想到,它的唯一后果就是西方国家认为朝廷是可以作为他们在中国谋利的支撑的。一旦发生革命党的暴力活动,外国­干­涉就师出有名了。”

黄仲良说:“你提到这一点,我认为是有可能的,你想,现在到处都在闹革命党,记得那年五大臣在北京遇炸的事吗?联想到最近广州的革命党起义,朝廷可能也意识到可能会有更大的暴动,为了讨好西方人,他们是有意这样做的。”

詹天佑说:“关键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黄仲良说:“这里你是总理,又是总工程师,当然是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詹天佑说:“根据邮传部的通知,要求我们迅速把各类股权、财务状况、工程进度等造表上交,准备将路权由商办转为国有。”

黄仲良说:“什么国有?名义上是国有,实际上还不是英法德美等国所有。”

詹天佑说:“粤路公司是商办机构,能否移交还要经股东大会决定,我们无权做这么大的决定,但我们作为朝廷命官,相关的工作还是要做,关于股权、财务、人员、材料的报表我们都要按要求做,先做好准备,到时是否移交由股东大会决定,同时还要看看川路公司的做法。”

詹天佑让王必书准备各类资料。

接连几日,他接待了来自各方面的陈情,都表示反对政府收回铁路股权,同时,从四川、湖南、湖北也传来老百姓反对铁路国有的消息。詹天佑在总理办公室来回踱步,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一边是他的股东,一边是他的朝廷,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他此时的内心比任何时候都矛盾、都复杂,虽是农历的四月,他总是想事想得满头大汗。

1911年6月6日(农历五月初十),广东商办粤路公司举行股东大会,商讨应对朝廷铁路收归国有的措施,代表股东出席的董事们一个个情绪激昂,都表示反对朝廷收回路权,坚持粤汉铁路广东境内的路段必须商办。

股东大会授权詹天佑以粤路公司名义给朝廷发电报,要求收回铁路国有的成命。黄仲良知道詹天佑的为难之处,他说:“詹姆斯,你在朝中是有名的人,股东大会的决议明显与朝廷的命令相违背,以你的名义发电报太抢眼了,要不还是由我来代拟吧。”

詹天佑看了一眼黄仲良说:“仲良,你我当年蒙曾国藩大人与李鸿章大人联名上奏得以出国留学,曾大人连我们的面都没有见过,一片血忱,希望我们学成回国报效朝廷,现在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铁路修建又正缝这个节骨眼上,我虽是朝廷命官,但我身为粤路公司的总理,对全体股东负责,粤路股份是家乡人民的血汗钱,我要对粤省家乡父老负责,就算是得罪朝中的大人老爷,但这是股东的意见,是民意,我以总理的名义发这个电报是把民意上达,让朝中的大人老爷们知道老百姓的想法,这不会有什么错,如果他们因为我发了这样的电报而怀疑我对朝廷、对国家的忠诚,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如果我因计较个人影响让你来代做这件事,那我詹天佑算什么人。”

黄仲良说:“詹姆斯,你不要误会我,我是怕你树大招风嘛。”

詹天佑说:“树大了,想不招风都难啊。”

于是他以粤路公司总理的名义给邮传部发了一封电报:

关于广东铁道国有问题,在十日开会议决,股东一致反对,决心维持商办,乞撤消国有令,以昭大信。

电报发出去后,詹天佑如释负重,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

黄仲良对詹天佑说:“詹姆斯,铁路国有作为一种国家政策,光是我们粤省反对可能力道不够,是否还需与其它各省联合,希望他们也向朝廷表达自己的意愿?”

詹天佑说:“我正有如此考虑,如果能使各省民意一致的话,朝廷应会慎重行事的。这样吧,你以我的名义,向湖南、湖北、四川等省的商办铁路公司各发一个电报,就说铁路国有,失信天下,我们粤路公司股东会议决心维持商办,请朝廷收回国有令,请各省商路公司也向邮传部表达自己的意见,支援我们粤路公司的陈情。”

黄仲良按照詹天佑的意见,请王秘书将电报发往各省。

令詹天佑没有想到的是湖南、四川的民众反对路权收归国有的运动更加激烈,首先起来反抗的是湖南。1911年5月14日,长沙举行了万人群众*,反对向外国借款收回路权,长沙至株洲的万余铁路工人举行了示威,并号召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农民拒交租税以示抗议。

接着6月16日,四川铁路公司举行紧急会议,决定马上组织保路同志会,不能等待股东会,连夜发出通知。

6月17日,成都岳府街上水泄不通。大会开始后,一个叫罗纶的人登坛,向满场一揖,开口便说:“川汉铁路完了!四川也完了,中国也完了!”说完,大声豪哭,全场数千与会人员顿时号啕大哭,哭成一片,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深受感染,忍不住跟着哭起。哭声持续了数十分钟。这时,只听罗纶一拳砸在桌上,吼道:“我们要誓死反对!反抗到底!商人罢市!工人*!学生罢课!农人抗纳租税!”

台下同呼“赞成!”

就这样,四川保路同志会正式成立,推举蒲殿俊为会长,罗纶为副会长。

大会临时动议,与会人员全体到总督衙门向四川总督王人文请愿,要求代奏。

王人文深受感染,立即将四川人民反对铁路国有的情况向朝廷写了奏章,并指名弹骇盛宣怀,表示愿意与盛宣怀受同样处分。清廷将王人*职。四川的局势变得更为复杂。

湖北、广东的百姓也通过各种形势展开维护路权的活动。

詹天佑看到这种情形,深感忧虑。在给身在宜昌川汉铁路工地的颜德庆的信中他写到:“广州现在处于一种激愤的形势中,我希望不会有严重的后果,但我想恐将导致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悔恨。”这种悔恨显然是指清政府的铁路国有政策,当然从更宽泛的层面看,也有可能是指整个清政府的政策。

很有意思的是,王人文因为向朝廷上奏反映四川人民护路心声的而被免职,詹天佑给邮传部发了电报,邮传部却没有对他进行惩罚。当然,盛宣怀以往与詹天佑有过交往,比如义和团运动那年,詹天佑被调往江西萍乡修铁路就是盛宣怀指派的,加上詹天佑是中外知名的铁路专家,清政府不得不投鼠忌器,对詹天佑一旦惩罚的话,可能会激起更大的民愤,其实,詹天佑只是发电报反映广东股东的态度,并没有如王人文那样指责盛宣怀,可能也是其中的原因。

各种消息越来越多,特别是四川的的护路运动很快发展成全省­性­的群众运动,清政府将王人文免职后,又任命赵尔巽为四川总督前往*川民的反抗,同时从湖南、广东、陕西、甘肃、贵州、云南等省调军入川,命令铁路督办大臣端方从湖北率军入川,一时间,全国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四川。

詹天佑预感到局势可能越来越严峻了,他没有办法,与黄仲良每天都在讨论如何使粤汉路顺利推进,在他的心中,无论局势如何变化,修筑铁路永远都是他的事业,他一边督促铁路修筑,一边督促黄沙车站的修建,对于他来说,铁路工程并没有因为群众自发起来的保路运动而受大的影响。

乱世本­色­

铁路的兴修本来被认为是清末实行新政的第一要务,特别是在甲午中日之战后,兴修铁路一度被认为是慈禧和光绪推行新政最鲜明的标志,詹天佑作为铁路工程师,曾为朝廷积极推行铁路新政而欢欣鼓舞,铁路修到哪儿,哪儿的民风就开放,哪里的民众就觉醒,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铁路在最后却成了清王朝的吊颈索。

1911年春夏,清政府推动的“铁路国有”政策一公布,立即引起湖南、湖北、四川、广东四省各阶层人民的反对,出现了广泛的保路运动。保路运动规模最大、斗争最激烈的是四川。1911年6月,四川成立保路同志会,宣布“以保路、废约为宗旨”。9月,四川60余县成立保路公会,保路运动一时成为四川全省的民众运动。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和平的群众运动,却触动了清政府敏感的神经,对当时革命党人的恐惧使得朝廷内有草木皆兵的感觉,清政府一面撤换四川总督,一面从湖北等省调兵入川,命“实力弹压”保路运动,四川保路运动成为武昌起义的直接导火线。

湖北新军入川,正好造成了武汉守军的空虚。四省(广东、湖南、湖北、四川)保路风潮兴起时,湖北武昌的革命组织文学社和共进会便积极准备相机发动武装起义。10月9日,一个叫孙武的革命党人在汉口机关配制炸药不慎引起暴炸,起义机密泄漏,刘复基、彭楚藩等革命党人被捕。10日晨,彭、刘被杀,清军在武昌城内四处捕捉革命党人。这一天晚上,武昌城内新军士兵,打死*革命士兵的排长,攻占楚望台军械库,打响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经一夜战斗,11日,起义军占领武昌城,成立湖北军政府,接着,起义军攻占汉阳、汉口。

武昌首义的成功,鼓舞了全国各地人民的革命斗志,全国各地革命党人纷纷起义响应。

首先响应的是湖南和陕西。

接着,江西、山西、云南、贵州、浙江、江苏、广西、安徽、四川以及福建、广东等省先后宣布脱离清政府而独立。

武昌起义的成功大大鼓舞了广东全省各地的革命党人,广东局势一下子紧张起来,广州城里的富家大户及官僚纷纷逃往沙面英法租界或香港、澳门等地,詹天佑与黄仲良当然日夜都在关注着局势的发展,因为这不仅与自己个人的安危相关,还关系到家人的安全,国家的未来。广州的报纸每一天都有关于各地宣布独立的新消息,詹天佑一时之间感到非常的茫然,事情发展到如此的不可收拾,是他始料未及的。

10月25日清政府派往广州的新任广州将军凤山被革命党人炸死,使得广州城内的旧势力深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开始寻求各种妥协办法。黄仲良对詹天佑说:“詹姆斯,现在局势非常不明朗,南方许多省都宣布独立了,可是,北方好象还没有动静。”

詹天佑说:“现在的局势这么乱,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啊。”

黄仲良说:“听说两广总督张鸣岐大人已经在有关士绅的劝说下逃往香港了。”

詹天佑一听,瞪大眼睛说:“什么?张大人已经逃往香港?”

黄仲良说:“是的,这事千真万确。”

詹天佑说:“作为总督,他怎么可以只身逃走呢?这样做真是太不负责任了。他这样一走,广东就变得群龙无首啊。”

黄仲良说:“这也是没有办法,今年三月二十九日革命党人在广州发动起义时,目标就是对着他的,后来,他又*了革命党人,如果他不逃走,他将被革命党人抓去杀死的。”

詹天佑说:“西关的邓华熙大人等乡绅不是正在协调吗?”

黄仲良说:“那些大老爷们出面协调作用不大,听说正准备成立由革命党人领导的军政府呢。”

詹天佑说“真希望局势尽快平静下来,国家积贫积弱,实在乱不起啊。”

黄仲良说:“现在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府台衙门和番禺、南海两县的衙门都有不少官员不辞而别了,他们都担心被革命党人捕杀。”

詹天佑说:“仲良啊,真没有想到国家会乱到这种地步,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黄仲良说:“依我之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现在都是大清国的官员,你还是二品大员呢,看来不走不行啊,听说革命党人见到清朝的官员都会抓起来杀掉的。”

詹天佑一听,大感震惊,沉思良久说:“仲良,你要走我不拦你,你把工作移交好就可以走了。但是我不能走,我虽是清朝的官员,但我更是中国的铁路工程师,我要一离开,这铁路不就乱套了,这么多器材、设备都成了无主之物了,这粤汉铁路的局面谁来收拾?”

黄仲良说:“现在是革命时期,这些革命党可不分你是官员还是铁路工程师呢,他们见了穿朝服的官员就杀。”

詹天佑说:“朝服可以不穿,但我的职责越是在乱时越要坚守。那一年义和团运动时,八国联军入侵京城,当时英俄军队强占了关内外铁路,关内铁路因为有金达在,没有遭受太多破坏,但俄军占领的关外段却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后来我参与接收时,真是惨不忍睹。不仅器材被拖走,而且建好的铁轨、站房都遭到了很大的破坏,这些都是我们当年亲手建起来的,看着那些被破坏了的铁路,我的心都碎了。现在革命党人要抓清朝的官员,对这件事我不予评论,但作为铁路工程师,我守护自己修建的铁路有什么过错。革命党人反对的是朝廷中那些权贵,对我们这样的工程师应该不会反对吧。”

黄仲良说:“从理论上说,你的说法没有错,但在这大乱之年,谁分得清谁是谁呀。你不记得古代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之死啊?当年叙拉古国遭受罗马军队围攻时,阿基米德负责城防事务,他设计制造了一些灵巧的机械来摧毁敌人的舰队。他用投火器将燃烧的东西弹出去烧敌人的船舰,用一些起重机械把敌人的船只吊起掀翻,以至罗马人吓得赶快逃跑。然而三年以后,该城还是被攻陷了。据说罗马兵入城时,统帅马塞拉斯出于敬佩阿基米德的才能,曾下令不准伤害这位贤能。而阿基米德似乎并不知道城池已破,在地上埋头作几何图形。一个罗马士兵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命令他到马塞拉斯那里去,阿基米德怒斥士兵:‘不要弄坏我的圆!’于是阿基米德不幸死在了这个士兵的刀剑之下。难道你要作阿基米德第二吗?”

詹天佑说:“仲良,谢谢你提醒我关于阿基米德的故事,可是我们作为工程师,心中除了铁路,就是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即使是将来革命党人真的建立了新政权,铁路对国家与社会的重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官我可以不当,但在修铁路方面,我还是可以做很多工作的嘛。你刚才这个故事才讲了一半,其实,马塞拉斯对于阿基米德的死深感悲痛。他将杀死阿基米德的士兵当作杀人犯予以处决,并为阿基米德修了一座陵墓,在墓碑上根据阿基米德生前的遗愿,刻上了‘圆柱容球’这一几何图形。后来,阿基米德的陵墓被荒草湮没了,西西里岛的会计官、政治家、哲学家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年)游历叙拉古时,在荒草里发现了一块刻有圆柱容球图形的墓碑,依据史书记载,他辩认出这就是阿基米德的坟墓,并将它重新修复了。”

黄仲良说:“难道你想学阿基米德?”

詹天佑向着窗外,望着珠江白鹅潭的水面,想了好久好久,说:“不,我可没有阿基米德那么伟大,可是,我虽是清朝的官员,但我更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位华夏子孙,现在国家处于变革时期,如果我学张鸣岐大人那样离职逃走,虽可保身家­性­命,但一定会留下历史骂名的,你知道,我一生都在为荣誉而奋斗,我希望我的荣誉永远都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而不必借助于外国。你我虽然早年留学国外,学得一些技术,与美国也有深厚感情与诸多联系,但绝不可以把外国当作自己的保护伞。这不是一个中国人应有的品格!”

黄仲良说:“要不,我们主动去找革命党去?看看革命党到底有什么主张,这样可以做到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嘛。”

詹天佑说:“找革命党?有这个必要吗?我们还不清楚革命党人的主张,只知道他们是要权贵们交出政权,交出政权后他们怎么治理国家,我们并不清楚,此时主动去找革命党当然没有必要。我的意思是,我们整个粤汉铁路公司一切照样运转,只要没有人来抓我这个总理,我们就维持公司的正常活动,已通车的继续通车,该展筑的继续展筑。虽然城里发生了革命,但铁路沿线的百姓需要铁路,这就是我们当前要做的。如果我们不坚守铁路工作,或者逃避,或者去找革命党人,那样做不是逃跑主义就是投机主义,都不是我们应该去做的。”

黄仲良说:“既然你要坚守,我也与你一同坚持。听说广三线的总办已经逃走了,那条铁路已经瘫痪。路工们都无所适从,许多铁路器材都被人偷走,确实影响很坏。但是我路公司还是有些人有些担忧,不知时局如何变化,要从公司分钱走人,你看对这些人我们怎么处理?”

詹天佑说:“广三铁路主事者逃走造成了那么大的混乱,这就更说明我们粤汉路不能群龙无首。也许,在别人看来,此时我们正可以借国乱之机发财,很多人也正在这样做,但我们不能。如果有人担心时局变化会影响自己的官位或安全,打算逃走,我绝不会阻拦,我也完全可以理解,我既然不能给大家以安全的保证,当然也就没有阻拦大家的理由。”

詹天佑让黄仲良把大家召到公事房,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位管理层的人员。詹天佑这个时候想到的不是大清朝能否保住的问题,更不在意自己的官位或在政权更替时自己的命运会发生怎样的转变,作为一个铁路工程师,他唯一能考虑的就是要何保护由自己和同仁们倾尽心血修筑的铁路!如何使这条能造福于子孙后代的铁路不仅不会在政权更替时受到损失,而且还可以继续得到展修!

詹天佑看了全场一眼,用很沉重的声音对大家说:“各位,我国家正处多事之秋,现在局势确实还不明朗,但作为粤路公司的总理兼总工程师,我要告诉各位的是,我要坚守在这个岗位,哪里我都不会去,即使是这一水之隔的沙面租界我也不会去。如果各位有对时局担心或有不同看法的人要离开的话,我表示理解,但希望你们离开前能将手上的工作移交给我安排的人。”

全场人员都互相看看周边人的反响,没有人出声。

詹天佑说:“作为铁路工程师,我们学得一些技术,本来就是要为国家服务的。在这种乱局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对自己何去何从作出选择,要离开的,请到黄仲良协理处办理登记,不打算离开的,请仍按当前各自的职责做好各自的事情。老实说,对于时局我也看不清,我只是作为一名工程技术人员,觉得应该有责任去维护自己负责的这些事。”

晚上,詹天佑回到家中,谭菊珍已把他的官服、官帽收拾好,另外给他准备了几套便服,这也许是夫妻间的心有灵犀,詹天佑很感激地对她说:“菊珍,现在局势不明朗,你不用担惊受怕,革命党人是革那些大人老爷们的命,我只是一个铁路工程师,我也从来没有反对过革命党人,与他们无仇无恨,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谭菊珍说:“天佑,你不用安慰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对革命也不懂,对铁路也不懂,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嘛。”

詹天佑说:“话也说回来,我现在还是朝廷的官员,广东虽然独立,京城的皇帝还在,我是受过朝廷恩典的人。革命党人如果因此要惩罚我,我也只好认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带着孩子在这西关过平民百姓的生活。当年我老窦就是在西关卖菜养家的,我今年才五十岁,身体还算可以,做什么不可以混得三餐饭吃啊。只是我担心,国家这样乱下去,外国人会更加看不起咱们中国人,全国的老百姓也都会生活在离乱之中,为此,我还是希望局面能尽快安定下来。从我的朋友处获得消息,有可能,革命党人要与朝廷议和。现在是人心思定啊,你不必为我担心。”

辛亥奇功

这时,顺香进来拿东西,听到父母在讨论革命党的事,顺香说:“听街坊说,革命党人可厉害啦,快要攻打北京,把皇帝给捉住了。”

谭菊珍说:“死丫头,大人在说话,不要乱Сhā嘴,街谈巷议不要乱传。”

顺香说:“乱传什么呀,街坊说,现在革命党人是在到处抓皇亲国戚,原来住在西关的许多满洲人都逃走了,有的没有逃走,也都不敢说自己是满洲人呢。听说,革命党抓完皇亲国戚就开始抓给清朝当官的人。”

詹天佑笑着说:“傻丫头,你别在这里吓唬老窦好不好。”

顺香说:“我才不是吓唬你呢。街坊们都说这是真的。好了,我不阻你们了,我去陪文耀他们玩去。”

谭菊珍看着顺香离去的背影,说:“不管怎么样,真是希望尽快能让我们安心下来。”

詹天佑说:“会的,不管是革命党还是朝廷,大家都知道老百姓需要安定的生活,我们应该相信他们会用自己的智慧解决当前的问题的。”

詹天佑每天都坚守在位于黄沙的公事房上班,处理粤汉路局的各种事情,他本来以为有人会离开,但是大家看到他在那里,没有一个人离职离岗,通车的路段都在正常通车,往粤北连江的线路还在继续展筑。

11月10日,广东正式宣告独立,成立了以革命党人胡汉民为都督的革命政府。

虽然身心都用在粤汉铁路公司的工作上,但詹天佑对时局的担忧也是没有一日稍停,他深知,国家辐圆如此广大,各方面力量都在此时较量,国家实在乱不得,一旦局面不可收拾,获利的一定是那些长期觊觎中国利益的外国列强,受害的一定是平民百姓,他通过铁路公司的电报设施,与北京的唐绍仪、梁敦彦等昔日留美同们还保持着消息的往来,很快他得知朝廷在内外各方面压力下启用了袁世凯。先是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节制湖北与长江沿岸一切军队,接着又任命袁为内阁总理大臣,进京收拾乱局。后来,又听说唐绍仪代表袁世凯、伍庭芳代表革命党在上海进行南北议和。不管如何,在詹天佑看来,出现和平的希望总是好事。

黄仲良对詹天佑说:“世事真是难于预料,没有想到伍廷芳先生现在成了革命党人的代表?”

詹天佑说:“是啊,当初在天津中国铁路公司时,把我从广东水陆师学堂调到北方从事铁路工作虽然是李鸿章大人咨调,但还是伍先生提出的呢。当时他对国家建设也是一片血忱。没有想到社会的*让伍先生这样对朝廷一片忠心的人也站到了革命党人一边。说实在话,对于朝臣间的相互倾压及时政的*,我也认为是很严重的事,但多年来,我一直潜心于铁路,没有时间和机会想过革命方面的问题,没有想到革命却是如此之快地到来了。”

黄仲良说:“人心思变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

詹天佑说:“是啊,自鸦片战争以来,有许多人都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而思考,提出过各种国家振兴的办法,当年曾文正公奏报派我们出国留学,也是希望我们能为国家富强做些实事,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当年的留学幼童虽然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血忱,但国家沉疴太重,许多事情积重难返,非我等力量所能及,终致以社会革命为代价。”

黄仲良说:“希望南北议和能成,这样就可以免除国人之间的互相残杀,百姓免受战祸之苦。”

詹天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当年义和团运动时,我亲眼目睹了北方许多百姓逃离家园、流离失所的惨状,至今难于忘怀。”

黄仲良说:“国家乱,受苦受难的肯定是老百姓首当其冲。”

詹天佑说:“仲良啊,我们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将心比心,此时谁不希望国家安定、同胞和谐啊。希望阿贾克司(唐绍仪)与伍廷芳先生能为国家带来和平的希望。”

黄仲良说:“这还要看朝廷和袁大人的态度,现在言和平为时尝早啊。”

詹天佑说:“我们国家近数十年来经历了许多灾多难,但愿此次革命能使国家进入长治久安的建设时期,这样,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经过数十年后,我们中国一定能成为世界的强国啊。你看日本当年不是也很落后吗?现在不是已与西方列强并列吗?我对中国之发展深惧信心。”

黄仲良说:“信心是一回事,詹姆斯,你我都是书生味太浓,总是充满理想主义,当年我们出国留学,大家一片热心,结果半途而回。回国这数十年来,我们也都是实实在在用各自所学为国效力,但这个国家却是越来越乱,以致有了今日之革命,那些朝中的大人老爷们争权夺利,不知思变,各个地方官吏早已对国家前途失去信心,所以,以贪腐为能事,没有人会象我们这样整天想着国家的事。别人以为我们是杞人忧天,没想到现在天真的要塌下来啊。”

詹天佑说:“吏治不清,国家无望。现在发生这么大的革命,如果朝野再不振作,那就真是不可救药。”

黄仲良说:“你刚才说希望能有长治久安,说句实在话,我还真担心会因此而长乱久危呢。”

广东的局面暂时得到安定,大家都在观望北京和南京的消息,很快传来消息,12月29日,孙中山在南京以16票的绝对多数当选为*第一任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宣誓就职,3日*临时政府在南京宣告成立。28日,各省代表会议改组为临时参议院,成为临时政府的最高立法机关,南京临时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推行*政治和发展资本主义的政策和法令。如:命令各省官厅焚毁刑具,废止刑讯;取消清朝律令中各类“贱民”条令;保护华侨;禁止买卖人口;废除主奴身份;通令剪辫子;禁止赌博、缠足、吸食鸦片。鼓励兴办工商业,振兴农垦业,奖励华侨在国内投资。

当剪辫子的命令传到广州时,詹天佑正在铁路工地检查工程,黄仲良把广东革命政府发布的命令拿给詹天佑看时,詹天佑一下子怔住了。他沉思了很久说:“仲良啊,你记得当初我们在美国留学时,为了这条辫子发生过多少事,罗国瑞为了这条辫子还打了美国同学一拳,容闳先生为了我们的同学剪辫子的事与陈兰彬和吴嘉善发生过许多矛盾,有同学剪辫子后,容闳先生为了保护他们,在纽约买不到辫子,就托人到旧金山去买。这些事你都记得吗?”

黄仲良说:“怎么不记得,说实在话,有很多经历过的事都忘了,但在美国留学时的事却深印在脑海中,不易忘记。詹姆斯,说实在话,你当时有没有想过剪辫子啊?”

詹天佑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剪辫子。那时,我为能考上官学生而自豪,很珍惜朝廷给我们的留学机会,所以肄业局的监督和汉文教习怎么要求,我就老老实实按他们的要求做,从来没有想过违反他们制订的规矩。”

黄仲良说:“是啊,数十年来,我也象受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维护这条辫子,没想到现在终于到了要与这条辫子告别的时候了。不过,我听说北京与革命党的谈判还在进行,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快就把这条辫子剪掉,毕竟在我身上数十年,我对这条辫子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詹天佑笑着说:“仲良啊,与其说是对辫子有感情倒不如说是对朝廷有感情呢。”

黄仲良说:“不管怎么理解,我还想多留几天,如果革命政府不下令‘留辫不留头’,我就到了自己想剪的时候再剪。”

詹天佑说:“当年满清南下时,在江宁屠城十日,在广州也杀了不少人,当时就提出过‘留发不留头’,汉人的头发被剃去一半,留了这一条辫子,现在革命党又下令把辫子剪了,下一道命令‘留辫不留头’也是有可能的。听说革命党人是最讨厌这条辫子的,称之为‘猪尾巴’,唉呀,这人啊,长这头发­干­什么,为这头发惹出这么多是非来。”

黄仲良说:“詹姆斯,怎么办,你剪不剪辫子?”

詹天佑说:“看来这辫子迟早有一天是要剪的,但这些天你都看到了,黄沙车站已快到收尾的时候了,往连江方向的路轨也在抓紧铺设,不管阿贾克司与伍廷芳先生在上海的谈判结果如何,我对议和是充满期待的,我们铁路人不能象革命党人那样为了国家去闹革命,也不能象朝中的大人老爷们那样有资本与革命党人谈判,怎么办,只有更加用心修铁路,迎接新的时局的到来。这辫子嘛,等有空的时间再剪吧。”

几天后,终于传来南北议和谈成,1912年2月12日,清帝溥仪下诏退位。次日,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15日,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这时,黄沙车站已经竣工,詹天佑想,这应该是对新的和平政局最好的献礼了,因而与黄仲良商议,准备按照以往铁路建设的贯例,搞一个车站落成典礼。

詹天佑让王秘书请来理发的师傅,把辫子剪掉了,他让黄仲良也把辫子剪掉。

剪完辫子,黄仲良笑着捧起被剪落的辫子说:“乌乎哀哉!我的辫子!”

詹天佑对着理发师送过来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三分头短发,看到黄仲良那滑稽的样子,说:“仲良,我们在广州已是很迟剪辫子了,再不剪的话,恐怕不是革命党要来抓我们了,就是走在大街上也要被人吐口水呢。这条辫子终于在我们头上剪掉了,一切都应有一个新的开始。仲良,我们重新出发吧。”

黄仲良说:“好,就以这黄沙车站的庆典为新起点,我们重新为国家的铁路建设而开始新的工作,为*修铁路!”

这一天,回到家里,谭菊珍看到剪了辫子的詹天佑比以往­精­神了许多,温情地对他说:“你终于剪辫子了!”

詹天佑说:“是啊,其实在美国留学时,我的有些同学就剪掉了辫子,那是近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剪辫子,现在时过境迁,这条伴随了我半个多世纪的辫子终于剪掉了。”

文祖、文耀、文裕几兄弟的小辫子早就剪掉了,他们看到没有辫子的父亲,都嘻嘻地笑了。

文祖说:“老窦,您是我们家最晚剪辫子的人啊。”

詹天佑说:“是啊,因为老窦的辫子在脑袋上长得时间长,所以,要剪掉它也不是那么容易嘛。”

2月底,正是广州的早春时节,暖暖的春阳照在黄沙车站,这栋西方风格的两层洋楼式的车站立于离沙面英法租界一水之隔的黄沙,这里离詹天佑位于西关十二甫的家步行也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车站前一个高大的木牌楼,用彩绸写着“广州粤汉铁路黄沙车站落成典礼”的字样。

这一天,在广州的各界士绅都受到邀请,一时间,坐着轿子前来的、坐着马车前来的、骑马前来的宾客络驿不绝,很快把车站前的广场挤得满满的,西关等处的市民也闻讯前来观礼,黄沙车站这一天成了广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当詹天佑宣布黄沙车站落成典礼开始的时候,先是编炮声响彻会场,浓烈的编炮烟香充满了全场,接着一阵锣鼓响起,舞狮队在广场中间舞起狮子来,各界代表先后上台发言,大家都对詹天佑当年主持修建京张铁路和回乡主持粤汉铁路建设给予高度肯定,对他近几个月来面对政局的动荡而能维持粤汉铁路的平稳运行极力推崇。

谭菊珍带着次女顺香、三女顺带、三子文耀、四子文祖、五子文裕也夹在人群中,观看了典礼,谭菊珍和孩子们看到詹天佑那么忙碌地迎接着各方嘉宾,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人群中默默地与许多前来观礼的西关百姓一样,为铁路修到自己的家门口而高兴,而对谭菊珍和孩子们来说,与别人不一样的就是,心中知道这条铁路的总理兼总工程师是自己的丈夫或父亲。

数月来,广州人一直处于对时局的忧虑中,今天终于在黄沙目睹了这个粤省父老盼望了多年的火车站的落成典礼,庆典的热闹、温馨,无疑给广州人带来了许多欢乐和宽慰。

晚上,詹天佑回到家里,五岁的文裕说:“老窦,你今天真的好威水呀。”

詹天佑说:“是吗?告诉我,你怎么会认为老窦威水呢?”

文裕说:“你是那里的老大,我听到那么多人都说你好犀利(厉害)!”

詹天佑说:“是啊,老窦盼这一天也盼了数十年,终于完成了这个心愿,以后文裕长大了,不管是从家乡到外地,还是从外地回家乡都会方便得多啊。

十一岁的文祖说:“老窦是这条铁路的老大,当然有权把车站修到黄沙啦,这样,将来我们家里人坐火车就方便嘛。”

詹天佑说:“文祖啊,你这样说就不对啦。如果全国这么多铁路工程师都用手中的权利把铁路修到自家门口,那就乱套了,铁路车站和铁路线的设计都要经过工程师严格而科学的测量与设计。当初测量与设计这条线路的是邝景阳叔叔,他定这条线时,老窦还在北京修京张铁路呢。当然那时我名义上还是这条铁的总工程师,所以,邝叔叔设计时征询了我的意见。”

十三岁的顺带说:“反正我觉得黄沙车站离我们十二甫近,将来坐车方便。”

十二岁的文耀说:“不过我认为北京平则门那里的家坐火车更方便。”

十五岁的顺香说:“其实,老窦把铁路修到哪里,我们的家安到哪里。从丰台、锦州、昌黎、营口、北京平则门,现在又回到了祖居地,将来不知道还要往何处安家呢?”

顺香的话似乎触动了詹天佑,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大姑娘,想到家人多年来与自己生活在铁路上,詹天佑感到确实让他们经历了太多的飘泊,是啊,儿女都快长大了,自己修路到处流动,但确实应该有一个固定的家呀,此时,他想,是否可以在广州西关再买一处地建房安家呢?他觉得应该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谭菊珍知道顺香的话道出了孩子们渴望一个安定的居所的愿望,也理解此时丈夫内心的感受,她对顺香说:“顺香,姐姐出嫁了,现在你是家里的老大,老窦修铁路本来就是要天南海北走动的,我们在这西关不是有祖屋吗?这就是我们的家呀。至于将来老窦修铁路修到哪里,我们还是要跟到哪里呀,我们是一家人嘛,一家人就应该常常在一起。”

文耀说:“二姐再过几年就要出嫁了,和大姐一样,要嫁人,她不会长期跟着老窦的。”

顺香嗔怒着对文耀说:“我打你这个衰佬!”

文耀躲到詹天佑的身后说:“老窦救我!”

詹天佑说:“家姐逗你玩呢。”

庆典结束后,詹天佑命粤汉铁路公司迁入大楼办公。

喜迎中山

1911年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第二天,为了限制袁世凯的权利,南京临时政府大总统孙中山颁布了《*临时约法》。

消息传到广州,詹天佑以为从此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在他看来,南北既已议和,袁世凯已宣誓赞成共和,国家就应立即进入建设时期,作为铁路工程师,他清楚地认识到,修通广州通往中原的铁路,将使广州与北方的联系更加密切,这样有利于家乡的发展,更有利于国家铁路网络的推进,对发展实业,推进经济繁荣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他深入粤北黎洞、连江等铁路工地现场,每到一处都要亲自察看工程现场,而且与沿路管理人员和路工广泛交流,了解大家所遇到的困难,理清铁路建设过程中各方面关系,拜访当地官绅,争助各方面助力。沿线的驻段工程师、包工头和路工们深受鼓舞,为此铁路展筑进度大大加快,3月底,黎洞至连江线路建成通车,这样,广州黄沙至连江口的130公里铁路线全线贯通,粤汉铁路公司上下都大受鼓舞。

可是,当再从连江口往北展筑时,粤汉铁路公司内部的问题却越来越严重,首先是路款不足,一些工程款被股东拖欠,其次是内部人员关系复杂,股东之间互信度差,一些员工仗着地方势力的袒护,不改陈规陋习。因而,工程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工程进度一减缓,各种矛盾便激化起来,路工中搞小帮派的,赌博的,吸食鸦片的,甚至贪污铁路财物的现象开始出现,詹天佑深知,凡是事少的时候,问题就会多,这也是他多年来从事铁路建设的体会,但在此社会变革的特殊时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不同的想法,因而也会有不同的做法。他作为粤汉铁路的总理和总工程师,虽然能以身作则,但很多社会因素造成的问题实在是他无法解决的。

詹天佑安排好连口以北工地现场工作后,不得不回到广州黄沙的粤路公司,他对黄仲良说:“仲良,为什么现在已经进入民国共和时代,可是我们粤路公司却好象问题变得更加严重起来,你能告诉我这其中的原因吗?”

黄仲良说:“詹姆斯,你一心扑在铁路上,其实粤路公这些问题都是以往积存下来的,这此流蔽已是积重难返。”

詹天佑说:“现在铁路已修至连江口,但连江口以北,地形更加复杂,条件更加艰苦,作为总工程师,我必须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在现场解决一些技术问题,可是,现在路款已严重不足,要采购的器材已无法采购,还有可能影响到工人工资的发放,你说怎么办?我又是这条路的总理,大家有什么事都找我,我还有多少­精­力可以用在解决技术问题上啊?”

黄仲良说:“詹姆斯,作为协理,我本来也是要为你分忧解难的,可是粤路公司很多问题确实非你我之力能解决的。在去年,主要还是股东之间的一些问题,可今年与去年不同,除了股东之间的问题外,还有保守势力与新兴的革命党人势力都在往粤路公司渗透啊。”

詹天佑说:“既是这样,这个总理我不­干­了,请另外有能力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来当,我则全心全意用在工程技术方面,只做总工程师,一样也是可以为家乡出力啊。”

黄仲良说:“总理这个角­色­很重要,以前梁诚之所以不被股东们接受,原因是他在利益表达方面有许多明显的倾向。而你则不同,你不仅是中外都具知名度的铁路工程师,而且可以从工程技术角度协调各方面利益,所以大家服从你,认可你。”

詹天佑说:“事情已快到停摆的时候了,我一定要向股东大会提出,我­干­不了这个总理了。”

黄仲良说:“如果你不­干­总理,我也不做协理。你可以试试看,向股东大会提出你的意见,但我猜想股东大会接受的可能­性­不高。”

詹天佑说:“不管如何,铁路修筑已受到很大制约,尽管考虑到这是自己的家乡,但问题这么大,总要让股东大会知道。”

于是詹天佑拟了一份辞呈,交给1912年年中的股东大会,结果,果然如黄仲良所料,股东大会推不出比詹天佑更能被各方面接受的总理人选,詹天佑的辞呈当然也就没有被股东大会接受。股东大会理解詹天佑的处境与心情,授予他在用人等方面更大的自主权。全体股东极力换留,詹天佑只得继续留任总理的职务。

五月份的一天,詹天佑接到广东都督府的通知,刚刚在南京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的孙中山回到广州,要亲自到黄沙考察铁路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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