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天佑对孙中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早在清末,他就知道孙中山是革命党的领袖,虽然当时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但作为有良知的中国人,他们对国家富强的期盼以及为国家积极贡献才智的意志都是相同的。接到孙中山要亲自到粤汉铁路考察的消息,詹天佑感到非常震奋,他让王秘书把黄仲良叫来,商量接待之事,其时邝景阳也在广州,詹天佑也把他叫来一起商量。
詹天佑对他们二位说:“都督府通知说,孙大总统要来视察铁路,此非小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邝景阳说:“孙中山在辞去临时大总的时候,就发表了很多言论,提倡繁荣经济,发展实业,还特地提到铁路建设。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南北议和刚刚达成,我在北京听说,北洋方面与南方革命党人还没有完全的互信,各方面力量都在暗中角力,孙中山在南方有很高威望,受到革命党人的拥戴,但袁大总统那边还是对他有很强的心防啊。”
黄仲良说:“这样看来,接待孙中山还是要谨慎一些,千万不能授人予口舌啊。”
詹天佑说:“正是考虑到这些,我才请二位来商量。”
邝景阳说:“孙中山自己提出来要考察铁路,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虽然他已辞去临时大总统,但他在国内外的威望和影响很大,由他出面推动铁路事业,这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黄仲良说:“你的意思是应用最高礼仪来接待。”
邝景阳说:“用多高的礼仪接待孙中山都不会过份,他可是革命党的领袖人物啊。问题主要是考虑北京的顾虑,你不要以为广州成立了革命党人主导的都督府,但这里与北洋有联系的人还有很多呢。旧势力同样不能低估。”
詹天佑说:“对孙中山,我以前确实不怎么了解,只是耳闻他极力鼓吹暴力革命,但这几个月来,我留意广州的报纸和与有关人员沟通,了解到他还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比如最近他发表的一些关于社会经济建设的言论,一看就知道受到西方影响很大,如果能全面实行,确实很好,但是,有些不一定合符中国的国情。要论接触西方社会和思想,我们肯定比他要早得多,我们这些人从来没有想过搞革命,他这样几十年来坚持搞革命,还真是成功了,这说明,当前的社会与国家需要他这样的人。这次能在南京当选临时政府的大总统,这实际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他主动把临时大总统的位置让给袁大总统,这又是一种风格,孙中山的威望和影响对推动铁路事业肯定有好处。”
黄仲良说:“你的意思也是要用高规格来接待他?”
詹天佑说:“刚才二位提到对孙中山太热情了会引起袁大总统那边多虑,这也是有道理的。”
邝景阳说:“既是这样,我们没必要搞什么欢迎仪式,只要由我们几个人出面陪同就可以了。”
詹天佑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袁大总统刚刚接任临时大总统之职,国家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难道他会细致到关心我们用什么方式接待孙中山?退一万步讲,他当前与孙中山还是相互以礼相待,听说当初宋教仁等人北上欢迎他时,他还在正阳门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呢。听说本来他是答应革命党人,要到南京就职的,但北洋的一些军人闹事,他才没有南下。”
邝景阳说:“我在北京也听说这回事,但坊间对袁大总统的每一种做法都有不同的理解,人们说,那是做戏给革命党人看的。他们说,袁大总统在清末官场混了数十年,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法都玩得炉火纯青,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在权力斗争方面根本不是袁大总统的对手。我们一个铁路工程师,总不至于也要用心计去设计了一些表面的文章来吧。”
詹天佑说:“景阳这句话说得好,那么我们就真心真意地欢迎孙中山来考察铁路,安排最隆重的接待礼仪接待孙中山,如果北洋那边有什么怪罪的话,一切责任由我来担!”
黄仲良说:“詹姆斯,你去年给邮传部发电报反对铁路国有,可能已把邮传部的人得罪了,听说现在交通部的人很多就是原来邮传部的人呢。”
詹天佑说:“至少当前还没有看到有人因此对我不满。现在我是粤汉铁路公司的总理,用什么样的方式欢迎孙中山,我都要承担责任。说实在话,尽管我由于长期在铁路上工作,对孙中山的全部思想并不了解,但就他能数十年奔走鼓吹革命的这种坚毅精神,我是十分佩服的。他也是一介平民之子,受人推崇当选*临时总统,这种丰功伟绩确实非一般人能比。我们还是用最高的规格来欢迎他。”
黄仲良说:“那我就去安排所有在穗的公司员工,那一天全部都集中到黄沙来欢迎孙中山。”
詹天佑说:“还要把公司的所有股东和本地乡绅也请来作陪。”
黄仲良说:“这个没有问题,我们二月份黄沙车站落成典礼就来了很多客人,我们把那一天来的客人再邀请来欢迎孙中山,他们应该会高兴的。*第一任临时大总统来铁路视察,这可是我们铁路人的光荣啊。”
詹天佑说:“好,就按这个做法办。”
1912年5月17日,黄沙车站又一次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在广州的所有路工都集中在黄沙车站广场欢迎孙中山,当载着孙中山的马车一来到黄沙车站时,詹天佑及粤汉铁路股东会的全体董事及公司员工已列队在那里等候,胡汉民等人陪着孙中山走到詹天佑面前时,詹天佑立即上前握手。詹天佑说:“在下是粤汉铁路总理兼总工程师詹天佑,粤汉铁路同仁听到孙先生前来考察,人人欢欣鼓舞,今天,我们全体股东和路工都在此欢迎孙先生的光临!”
孙中山紧握着詹天佑的手,很深情地看着他说:“眷诚先生可是中外著名的铁路工程师啊,中山在英国和美国的报纸上早就见过您的照片,真是向往已久,今日终得一见。”
詹天佑一听,孙中山竟然说出自己的字号来,心中一股暖流涌过,没有想到一个革命党的领袖竟也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他说:“孙先生过奖,天佑只是尽自己所学,为国家做了一点应做的事。”
詹天佑把孙中山一行引到议事堂,孙中山在主位坐下,胡汉民、詹天佑、邝景阳、黄仲良等依次坐下。
孙中山对詹天佑说:“眷诚先生,在广东宣布独立的时候,在广州的很多清朝官员都逃走了,你却没有走,使粤路公司一切照常运转,真是很了不起啊!在那种时候,谁都不知道局势如何发展,你这样做是要有很大气魄的。”
黄仲良说:“当时,粤路公司也曾人心浮动,詹总理坚持不为所动,这才使全路没有受到影响。”
孙中山说:“眷诚先生,你可是清朝的高官啊。二品官,级别很高啊!而且是工科进士第一名,声名显赫。要不是广东和平宣布独立,一旦发生武装起义,在当时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哪位革命党人有过激行为了,你也同样是很危险的。”
詹天佑说:“我虽然是清朝的邮传部参议,但我更是一位铁路工程师,作为粤路公司的总理,我要对全体股东负责,保护股东利益,保护正在修筑的铁路,这是我当时的职责,我一旦离去,这里一定会变得混乱。所以,当时顾不了个人的事情了,一切以守护铁路为目的,说句实在话,万一因为我坚守在铁路上而不幸被革命党人革了命,那也是值得的。当年曾国藩上奏让我们出洋肄业,就是希望我们报效国家,回国后,在福州马尾海战和中午甲午海战中,我们就有不少同学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天佑能活到今天,不为忠于清王朝,而为守护铁路被革命党人革了命,那也是死得其所啊。”
孙中山说:“那样的话,我们革命党人就铸成大错了。革命胜利后,国家建设正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工程师,革谁的命都不能革你的命啊”。孙中山边说,边哈哈大笑。
胡汉民说:“革命党人主要是革那清朝皇帝的命,如詹总工程师这样的科技人员可是国家之栋梁,哪有被革命的道理。”
孙中山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一旦真是发生*,有时候是没有人去分辨谁是谁的。故我认为眷诚先生在当时那样做,是一种有胆有识的行为,很了不起。眷诚与邝景阳工程师、黄仲良协理都是早年留学美国的官学生,他们与美国关系良好,而且眷诚还是英国土木工程师学会的会员,他们真要到沙面租界或到港澳寻求庇护,那是很有条件的,但是他们能相信革命党人,相信自己的同胞,这本身就是很英明的决定。在这种关键时期,考验的是一个科技人员的智慧与道德勇气,眷诚先生守护粤路公司,不致公司财产损失,人才溃散,这本身也是立了一个大功的。”
这时摄影师拿了相机进来,正想拍照,黄仲良说:“孙先生,难得您光顾粤路公司,这是我们全路员工的光荣啊,我想请您先与大家合影,我们再谈,你看好吗?”
孙中山说:“今天我是客人,你们才是主人,客随主便嘛。既然你们安排了合影,那就先合影吧。”
于是詹天佑陪着孙中山来到摄影师摆好的椅子处依次坐下,摄影师按下快门,连续照了几张照片,然后大家又回到议事堂。
孙中山说:“我考察欧美各国,其社会之所以发达,与其国交通发达密不可分,无论英国还是美国,铁路四通八达,可是,我中华国家,疆域这么广阔,但铁路还只是集中于北方各省,即使象广州这样的省城,与京城相连的铁路都没有,故我深感铁路建设之重要。”
邝景阳说:“是啊,铁路之建设之于工商业发展密不可分,国家要富强,工商业一定要发达,要发展工商业,没有铁路交通,那是寸步难行。”
孙中山说:“所以,我辞去临时大总统之时,就有考虑投身国家铁路建设的想法,我国东北、西北、西南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建铁路,我预感到铁路建设必将兴起一个新Gao潮。”
黄仲良说:“不过当前国家局势初定,很多事情还在千头万绪,即以粤汉铁路来说,现在也还遇到很多困难。比如筹款,现在就很慢,这都大大制约了铁路的展修进度啊。”
孙中山说:“粤汉路是贯穿我国南北的大通道,不要说孙某与在坐各位都为粤人,关心家乡铁路建设本是情理之中,就是从全国来看,这条铁路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眷诚先生是中外著名的铁路工程师,有他来主持这条铁路的建设是我们粤省人民之幸。”
詹天佑说:“多谢孙先生夸奖,只是非常惭愧,此路于本年三月修至连江口后,即遇筹款等多种困难,现在展筑并不顺利。”
孙中山说:“粤汉铁路关系极大,当催湖南、湖北两省力图扩张,以挽利权,并以三期股本应速开收,鄙人当发电各埠力为鼓吹。”
詹天佑说:“如果湘、鄂二省能够通力合作,我想粤汉路应该会很快修通。这不仅对三省人民有利,对于整个国家的交通也是一大贡献啊。”
孙中山说:“三年前眷诚先生主持修建的京张铁路建成通车,确实给国人以很大鼓舞,那时我正好在国外,看到西方报纸的评价,真是很感兴奋,有时间,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你修筑的京张铁路。”
詹天佑把邝景阳介绍给孙中山说:“非常巧合,现在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邝景阳先生也在此。邝工程师,孙先生任何时候去参观京张铁路你都要安排好啊。”
邝景阳说:“孙先生参观京张铁路,邝某一定认真安排。孙先生,说句实在话,京张铁路确实值得一看,那条铁路与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长城,真的是完美结合,不仅险峻,而且壮丽。”
胡汉民说:“邝工程师这样一说,我的心里都发痒了。”
孙中山说:“发痒的话,你也找个机会去看看嘛。”
这时,有人进来向黄仲良报告,欢迎酒宴已经准备好了。
黄仲良请詹天佑请孙中山等人到宴会厅聚餐。
在欢迎宴上,孙中山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他先是肯定詹天佑修筑京张铁路,向中外昭示了中国人在工程技术方面的信心,给中国挣足了面子,接着谈到粤汉铁路对于国家和人民的重要意义,希望全路员工在詹天佑总理兼总工程司的领导下,再接再励,继续为家乡的铁路建设各尽其力,他也谈到,他会继续关注和推动铁路建设。
冷对诬谤
酒宴结束后,詹天佑按排了一辆专列,陪孙中山一直沿修好的铁路到了连江口,可是到了这里之后,火车再也不能北行了,在连江口望着正在缓慢往前展筑的铁路,孙中山一时陷入了沉思。返回广州后,孙中山立即以自己的名义,拟了一份电文,交给詹天佑,请他通过铁路部门的电报系统,给湖北、湖南的都督府发了电报。
电文如下:
粤汉干路,关系民国建设前途甚大,且大利所在,并为振兴实业之首务。弟顷到商办粤路公司,提倡速收三期股款,联合湘、鄂,推广进行,国利民福,望速图之。
孙文蓧
孙中山的电报同时还于当月24日刊登在上海的《申报》上,一时之间,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詹天佑深受鼓舞,为此,尽管粤汉铁路公司遇到了包括路款等在内的多方面困扰,他还是坚持与公司和全路员工一起共度难关。
詹天佑考虑到粤路公司很多事情还需要时间来慢慢理顺,因而对连江口以北的展筑速度也进行了调整,他知道,粤路修筑还要与湖北、湖南的线路修筑协调,这需要国家统一规划,他也把这个意思向孙中山说了,孙中山表示同意。
迎接孙中山之后,粤路公司开始休整。
詹天佑自己作为英国和美国有关工程师协会的会员,深知当时中国的工程技术界也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学术组织,这个问题他以往也有过考虑,但现在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专门想这个问题了。
他把自己的女婿王金职找来,对他说:“金职,我有一个想法,想与你商量商量,想听听你有意见。”
王金职说:“岳父大人有何分咐,尽管说。”
詹天佑说:“你在美国读过书,也在香港读过书,有没有注意到,不管是英国也好,还是美国也好,他们的工程师都有自己的组织,我现在分别是美国和英国有关学会的会员,经常会收到相关组织寄来的学术刊物,受益很多,同仁之间借助学术组织彼此交流信息,联络感情,这有利于学术进步。”
王金职说:“你是说想在中国也成立类似的组织?”
詹天佑说:“是的,我想把搞工程技术的工程师们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工程师学会,平时大家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但可以利用学会这个组织办刊物,出版书著,开讨论会,大家就可以彼此交流心得,沟通感情,有利于我国工程技术人员的学识进步。”
王金职说:“其实世界各国科技人员都有自己的学术组织,我国由于科技落后,至今都没有类似的组织,这一方面是由于科技人员以往都很分散,人数又少,难于形成气候,现在不同了,特别是您主持修建京张铁路以来,许多年轻的工程师都成长起来了,这些年从国外留学回国的工程技术人员也越来越多了,如果以您的声望号召组织工程师自己的学术组织,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詹天佑说:“金职,我这里有一些英美工程师学会的组织章程,你拿去,找几位工程师商量一下,我们先在广州成立了一个工程师的组织。我想过,现在刚好是*元年,本来可以叫中华工程师学会,但现在北方很多工程师都分散在铁路线上,一时难于联络,我们先把在广东的工程师联系起来,就叫广东中华工程师学会吧。至于将来组织发展了,叫什么名字到时候再由大家来定。”
王金职从詹天佑手中接过一叠英文资料,找了在广州的一些工程师,按照詹天佑的指示,草拟了广东中华工程师学会章程,在广州成立了广东中华工程师学会,詹天佑被推举为会长,这是中国近代第一个科技人员自发组织的学术团体。
上海的工程师和铁路工作人员听说广东成立了广东中华工程师协会,也在颜德庆和徐士远等人的号召下,成立了上海工学会和上海路工同人共济会
这年5月,国民政府任命湖南籍革命党人谭人凤为粤汉铁路督办,7月初,詹天佑接到谭人凤发自上海的电报,邀请他赴上海共同商讨筹划粤汉铁路广东、湖南、湖北三省协调展筑事宜,詹天佑觉得这是粤汉铁路进入新的展筑阶段一个大好的机会,于是赶到上海与谭人凤见面。
詹天佑刚到上海时,到码头迎接的是颜德庆与徐士远。
詹天佑对他们说:“现在局面总算稳定下来了,去年发生革命时,虽然我身在广州,但也很为你们担心啊。”
颜德庆说:“我们只是铁路工程师,对政治革命并不在行,因而没有介入任何纷争,川路公司那边很多事还有待理顺,所以,我暂时回上海家中休息,等一切理顺后即返回宜昌。”
詹天佑说:“好啊,我这次到上海就是应谭人凤先生之约商谈汉粤川铁路的,其意是川路公司还是要收回国有,主要是要处理好股权与股东关系。估计会很快理顺的,你要尽快作好返回宜昌的准备。”
颜德庆说:“听说您在广州成立了广东中华工程师会,我认为上海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同样需要有自己的学术组织,所以成立了上海工学会。”
詹天佑说:“我从报纸上得到了相关的消息,怎么样,欢不欢迎我加入呀?”
颜德庆说:“我正要提及此事呢,我们全体会员听说您这次要来上海,都很高兴,要求我出面邀请您作为本会顾问,请您一定要接受。”
詹天佑说:“听说上海工学会的入会要求很高,一般路工都很难加入的,是吗?”
颜德庆说:“我们之所以提出很严格的入会条件,主要是希望会员之间的交流能在水平接近的环境里展开,主要强调学术性与研究性。但考虑到铁路建设涉及到很多层面的人,因而徐士远工程师组织了上海路工同人共济会,这主要是铁路界各方面的人员相互交流、相互合作的一个组织。”
徐士远说:“是啊,我与颜工程师当初成立这两个组织时就作了一个相互的沟通。”
詹天佑说:“这样好啊。你们都知道,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的科技人员,包括工程师都有自己的学术组织,这种组织超脱于政治、民族和国家之外,只要学术问题都可以交流探讨。国家科技要昌明,就需要科技人员有自己独立的学术交流组织,你们成立这两个学会,是对我在广州组织中华工程师会活动的响应,我很感谢你们,我也很高兴。”
徐士远说:“我们上海路工同人共济会的同人们听说我要来码头迎接您,也都拜托我邀请您担任我会的顾问呢?”
詹天佑看看他们二人,笑着说:“看来,这次来上海,我又多了两个身份了。”
颜德庆和徐士远听到詹天佑答应受聘当他们两会的顾问时,都非常高兴地笑了。
在上海,詹天佑把粤汉铁路修筑过程中存在的困难与需要解决的问题与谭人凤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谭人凤这是第一次见到詹天佑,他深深被詹天佑精辟入理的分析所折服,当即向民国政府致电禀告,希望任命詹天佑为国有粤汉铁路会办,仍兼商办粤路公司总理。民国政府只要谈到铁路,没有人不知道詹天佑的,所以谭人凤的意见很快得到民国政府的批准。
詹天佑应谭人凤之约赴上海时,粤路公司的人员听说民国政府有意将粤汉、川汉铁路的路权收归国有,认为这与清政府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怀疑詹天佑到上海与谭人凤商量要把粤路公司收回民国政府,也有人担心詹天佑这一去就不管粤路公司了,一时舆论大哗,有些人就编些理由,写成文章发表在报端,指责詹天佑出卖粤路公司股东的利益。身在上海的詹天佑从王秘书那里看到上海报纸报道的相关内容,一时陷入困惑之中,他看着那些刊有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言论的报纸,内心百感交集,没有想到辛亥革命时期他没有被难倒,而此时却被自己的乡亲所误解,王秘书问他:“要不要写点声明在报纸上进行回应?”
詹天佑双手捂着头,沉思良久说:“不必了。”
王秘书说:“粤路公司那里是非太多,现在民国政府已握有湖南、湖北境内的路权,川路公司也归民国政府所有,谭人凤先生作为有影响的革命党人督办此路,要不你不要再当这粤路公司的总理和总工程司,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去折腾去。”
詹天佑说:“这样更不行,粤路公司的人可能从各自的利益考虑才这样对待我,我没有对不起粤路公司。现在很多事情都还在商讨之中,那些人不了解内情,故而误解了我。”
王秘书说:“这哪是误解啊,有些话简值就是诬蔑,是有预谋的中伤。”
詹天佑说:“由误解进而诬蔑,这是通常的一般常规。我没有对不起粤路公司,没有对不起家乡父老的嘱托,如果这个时候辞去粤路公司的总理和总工程师职务的话,那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一是给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提供了更大的籍口,那些巅倒黑白的话就会被外界解读为真的,我数十年来为人做事之清白即将毁于人手。二是对粤路公司的铁路事业不利,一旦我辞职,就会有很多无良的人来竞争这个岗位,那么最后受影响的还是铁路展筑的进程,广东铁路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对国民政府正在推进的全国铁路建设事业产生影响。而对这后面一条,是我深感更加严重的问题。所以,我一定不能在此时辞去粤路公司的职务。”
王秘书说:“那我们应作如何回应?”
詹天佑说:“什么回应都不要作,让这些谣言自生自灭。正所谓清者自清,我是一位铁路工程师,只懂修铁路,对那些人身攻击的言论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没有回应的必要。将来民国政府推行铁路建设,作为商办的粤路公司并不会受到铁路国有政策的影响,我虽然出任国有粤汉铁路的会办,但这并不影响我更好地为商办粤路公司服务。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去辩白,时间和事实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王秘书说:“我担心这些言论会发酵,议论的人多了,假的也会说成是真的。”
詹天佑说:“事实都摆在那里,辩白完全没有必要,只要我装聋作哑,那些流言找不到把子,自然会消失的。对于我来说,最关键的是如何继续把粤路公司的事情做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年的8月底,詹天佑与谭人凤一起由上海到达武汉,在那里设立了粤汉铁路督办总公所。
一到汉口,詹天佑就开始从制度建设上进行粤汉、川汉铁路的工作,他深知,铁路建设,工程技术人员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铁路国有,涉及到向外国借款,一定会附加聘请外国工程师的问题,这样一来,很可能会使中外工程师在待遇上有很大差别,这在以往都是事实。在讨论工程技术人员报酬时,詹天佑对谭人凤说:“谭先生,我的意见是,中国工程师在与外国工程师同一级别时,应采用相同标准的报酬,这样,才能使我国工程师不至于因为待遇低而自感比外国工程师低人一等。”
谭人凤说:“你在这方面的体会比我深。不过我感到中国工程师工资比外国同级别工程师低这个问题确实不好,不说干同样的活拿不同的报酬这个问题,就是从民族感情来说,在我们自己的国家,同样级别的工程师拿比外国工程师低的报酬,这算怎么回事。自己的工程师在自己的国家变成二等公民,这与清王朝时期有何区别?这个陋习一定要改。”
詹天佑说:“谭先生能理解这一点,那真是中国工程师之幸。”
于是,在拟定薪酬制度时,詹天佑特地进行了说明,指出在相同级别的工程师中,中国工程师与外国工程师都享有同等工资待遇。
这时,詹天佑收到英国混凝土学会he Concrete Institute)的通知,他被吸收为该学会的会员,他拿着这份来自英国的通知,对身边的王秘书说:“在英美等国,工程技术领域里各种学会组织都很发达,很多行业都有自己的组织,可是我国当前还只有广州、上海成立了几个地方性的学会组织,要是有人出面牵头成立一些全国性的学会组织多好啊。这样的话,我国工程技术人员就有了更广阔的学术交往平台。学术这种东西总是越交流越发达,我从事铁路工作以来,更多地是靠当年在美留学时的同学和朋友给我传递一些世界最新的工程技术动态,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条件,特别是山海关铁路学堂等国内学校培养的工程技术人员,如果需要保持自己专业上的进步,一定要有一个全国性的学会组织来推动。”
王秘书说:“当前国内工程师最有名的就是您了,如果您不出面做这个事,那谁还会有这个号召力?”
詹天佑说:“可是,我长期在铁路工地第一线,实在是难于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件事,创办学会,需要有很强的公德心,这是为工程技术人员提供发展服务的机构,没有大公无私的精神是根本做不好的。”
王秘书说:“这是现在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要是以往的传统思想,常常是师傅怕徒弟超越自己,谁还有思想去帮别人在技术上提高啊。不是有一句俗话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詹天佑说:“科技人员建立自己的学会,正好是要逆其道而行之,就是要让这些年轻的科技人员通过交流不断获得新信息,增长新才干。现代社会与古代不同,任何人想在技术上保守和垄断都是不可能的。我倒是认为,应该鼓励年轻的工程师超越我们,没有超越就没有进步,任何担心别人超越的人,迟早都会被别人超越,不被自己的同胞超越,就会被自己的竞争对手超越,这一点,我认为西方国家的科学家做得是比较好的。搞科学技术,任何保守的想法和做法都是愚蠢的。一个人只有不怕别人超越才永远不会被别人超越。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这并不是你在技能和职务上不会被人超越,而是指那种包容别人进步的思想境界是至高无上的。”
王秘书说:“这样说来,在中国成立全国性的学会组织确实很有必要。”
詹天佑说:“看看世界科学技术的进步,在中国成立科技人员的学会组织不仅是有必要,而且是非常迫切啊。科技人员的工作机构有时是变化的,但一旦有一个学会在联络他们,他们无论在何种机构工作都可以通过学会来在同行中获得联络和启发,在广州成立的广东中华工程师学会和上海的两个学会开展的活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在看来,真是要尽快成立全国性统一的工程技术人员的学会组织。这段时期,你帮我在这方面收集一些信息,条件成熟,我们就着手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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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获嘉禾
清末的铁路国有政策引发了保路运动,并因此导致了清王朝的结束,有意思的是,民国成立后,*政府却继承了清政府的铁路国有政策,粤汉铁路的湖北、湖南境内线段及川汉铁路都由民国政府继续借用外债收购民股接办,詹天佑出任官办粤汉铁路会办,实际也就成了民国政府的铁路官员。同时,他还身兼民营粤路公司的总理。当然,他深知这种借外债修铁路虽是一种在国家和民间财力有限情况下的权宜之计,但这种延续清末附加条件的对外借债对国家主权的影响,因而,他在处理各方面事务时变得非常谨慎。
詹天佑与谭人凤在武汉设立粤汉铁路督办公所后,又立即回到广州主持粤汉路南段的展筑事宜。9月的一天,王秘书拿来一份报纸,登载的是孙中山考察京张铁路和*政府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授权孙中山全权筹划全国铁路的消息。詹天佑若有所思地说:“孙先生提到振兴中国之唯一方法,止赖实业。交通为实业之母,铁路又为交通之母。这是很有见地的,也是他长期流亡国外所亲身体会到的,袁大总统将全国铁路筹划全权授予孙先生,实属得人,举国上下如此重视交通、重视铁路,这样落在我们铁路人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王秘书说:“孙先生提出全国20万里铁路修筑的宏大计划,而且还对报界说,要请你和王人文等共同参与全国铁路计划呢。”
詹天佑说:“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如果能够实现,那真是利在国家,功在千秋的伟大事业啊。”
王秘书说:“孙先生影响那么大,又有袁大总统的授权,先生为什么还说‘如果’呢?”
詹天佑说:“铁路修筑,每到一处都会涉及各方利益,孙先生提出的是一个概念上的计划,要真正实行,会有很多困难的,即以当前的粤路公司来说吧,民国政府要求将路权收归国有,但这条路一开始就是商办的,股东们不同意,就很难实现国有,而且外国银行团的借款还没有落实。还有川汉路那边,有些事情也还僵持在那里,股东们的利益没有协调好,各方力量都交织在一起,操作起来,并不会那么顺利的。孙先生的计划很伟大,实际困难真的不少。孙先生是革命党人的领袖,他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理想多于现实啊,我在这行做了这么多年,深知很多事情一旦触实,那就与设想有不少差距。”
王秘书:“你看,这张报纸报道说,孙先生在邝景阳总工程师的陪同下参观了京张铁路,还考察了张绥铁路的工程现场呢。”
詹天佑说:“年初孙先生在黄沙考察时就提到过考察京张铁路的事,他现在兑现承诺,真的考察了京张铁路。事实上,要筹划全中国的铁路,京张铁路真的一定要去看。到了实地,他就能感受到我们中国工程师当年修筑这条铁路时的干劲与气魄。这条铁路确实是一条鼓舞人心的铁路。这倒不是因为我是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而是因为其当初确实是克服各种困难由全体工程技术人员共同合作,向中外交出的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11月,詹天佑接到民国政府的命令,要求他再次赶到上海,与新任粤汉铁路督办(谭人凤被调任长江巡阅使)黄兴见面,商谈将粤汉铁路与川汉铁路合并之事,他匆匆赶到上海,与黄兴商讨有关事宜后,于12月到达武汉,正式就任国有汉粤川铁路会办,兼任总工程师。
12月底,王秘书拿来一份电报,对詹天佑说:“詹先生,有喜报。”
詹天佑当时正在公事房办公,抬头看到王秘书那兴奋的样子,问道:“有何喜报?”
王秘书说:“北京袁大总统发布命令,对国家有贡献的人颁发嘉禾奖章。”
詹天佑说:“这是好事啊,那些为国家作出贡献的人确实应该给予表章啊。”
王秘书说:“袁大总统宣布的名单中有您呢。”
詹天佑一听,开始一脸疑惑,凝重地看着王秘书那很认真的眼神,知道其言不假,詹天佑自从考上官学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一个非常重视荣誉的人,在清末,他获得过清廷的多次褒奖,不管是职务千迁还是获得进士称号,他都会及时通过书信与好友他享,民国成立后,我想只要能继续为国家修铁路就很知足了,根本没有想到会在新的政权体制下获得新的荣誉。王秘书的神情告诉他,袁世凯表彰的名单中确实有他,非常兴奋地说:“是吗?拿来我看看。”
王秘书把袁世凯颁发给詹天佑三等嘉禾奖章的电文拿给詹天佑看,詹天佑认真看了好几遍。说:“王秘书,拿红酒来,我真是要庆祝一下。”
王秘书看到詹天佑那样高兴的样子,也乐开了花,他说:“詹先生,这是在公事房,没有红酒啊。”
詹天佑一拍脑袋说:“你看,我这一高兴,连在哪里都忘记了。古人说,能办大事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你看我,为了这一枚三等嘉禾奖章就这样忘乎所以了,看来修炼还不到家呀。”边说,边哈哈大笑。
王秘书跟随詹天佑多年,深知这位中外知名的铁路工程师对荣誉的重视,看到詹天佑在荣誉面前表现得象孩子一样天真,心想,詹工程师对社会的索求真是太单纯了,只要自己的贡献能得到社会认可,就感到心满意足,也正是由于这样,所以,他每走一步都非常在乎社会的观感,从来不会在权利和金钱面前裁跟斗,爱惜自己的声誉有如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是一个真正纯粹的人,受到詹天佑的感染,王秘书也跟着笑。
过了一会儿,詹天佑说:“王秘书,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高兴吗?”
王秘书说:“受到大总统嘉奖,当然是应该高兴啦。”
詹天佑说:“并不全是这样,你看,大总统表彰的都是一些著名的革命党人和在南北议和中为国家和平做出过贡献的人。那些人都是用自己的生命为国家的社会变革作出贡献的人。在民国建立过程中,我既不是革命党人,也没有参与北洋政府的活动,其实是两边都不着边的人。在这一年来的经历中,我深感革命党人也好,北洋政府的人也好,大家都认识到国家需要和平安定的建设局面,国家的发展离不开实业,实业离不开交通,这正在成为全民共识。我詹某人只是一个铁路工程师,能因为修铁路而获此三等嘉禾奖章,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肯定,也是对我国工程技术人员的肯定啊。”
王秘书说:“这样说来,国家越进步,工程技术人员的地位越重要。”
詹天佑说:“对啦,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王秘书说:“这嘉禾是什么意思啊?”
詹天佑说:“这个我是知道的。嘉禾就是生长得特别茁壮的禾稻,古人视嘉禾图案为吉祥的象征。故民国政府于今年7月设嘉禾奖章,共九等,授予那些有勋劳于国家或有功绩于学问、事业的人,授予等级按授予对象的功勋大小及职位高低酌定。虽然是三等的奖章,这也说明国家对象我这样默默干实事的科技人员没有忘记。其实与那些缔造民国的国家元勋相比,我能得此三等奖章,已是非常的荣耀了。”
黄兴在两个月之后因病辞去汉粤川铁路督办之职,改由岑春煊继任督办,在清末时,詹天佑就与岑春煊有过共事的经历。岑春煊上任的时候,詹天佑特地为他举行了一次欢迎酒会。
岑春煊说:“眷诚啊,多年未见,世事变化如此之迅速,都是你我当年所未曾预料到的。”
詹天佑说:“社会和国家只有有变化才有发展嘛,现在人心都在思考国家发展问题,孙先生又把铁路作为国家振兴的交通振兴之首务,这使得天佑作为一名铁路工程师,深感责任重大啊。”
岑春煊说:“现在*内,你可是工程技术人员的领袖啊,京张铁路那么成功,相信你是能孚众望的。”
詹天佑说:“岑先生,当年我们拖着辫子为清朝效力,现在辫子没有了,应该会轻装上阵的。铁路修筑,事涉多方面,将来工作还需岑先生象当年支持京张铁路一样支持我呀。”
岑春煊说:“那是当然,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实事,民国才刚刚建立,都在百废待兴之时,大家共体时艰,共度困难,这自然是在职责之中。”
这年春节,身在汉口的詹天佑把家人接来一起过年,在汉口度过了一个热闹而快乐的春节。当时在武汉一起过春节的除了詹天佑夫妇和五个生活在身边的孩子外,还有谭菊珍的侄女谭韫玉。
詹天佑在汉口的房子是一栋西方风格的砖木结构二层楼房,二楼的南面、北面和西面由回廊贯通,四面斜屋顶上各雄峙着一扇老虎窗。整个建筑的外部轮廓简结、流畅。从大门进去,是一条直走廊,两侧各有一个大房间,房与房之间均有一个类似过道的小房间。每个大房间均设有西洋式壁炉和百叶窗,以确保房内冬暖夏凉。一楼走廊的尽头有楼梯导向二楼,二楼与一楼的结构一模一样。这里原来是一片背靠武汉大智门火车站、与粤汉铁路起点徐家棚总站隔江相对的空旷之地。当时,此处还是俄租界的鄂哈街。詹天佑担任汉粤川铁路会办一职,汉粤川铁路督总办公所就设在与之毗邻的汉口日租界内。
有一天,顺香看着门口贴着的大红春联,对詹天佑说:“老窦,这房子是租的还是咱们自家的呀?”
詹天佑说:“你猜猜。”
顺香说:“我猜是租的。”
詹天佑说:“错,这栋房子就是咱们家的。”
顺香说:“不会吧,老窦,你又在骗我?”
詹天佑说:“怎么会骗你呢?其实只是我陪你们的时间少,但承诺你们的事从来就没有骗过你们呀。比如你和弟弟们喜欢美国的硬币,我不是专们写信请美国的朋友寄来了吗?”
顺香说:“这倒是真的,那些硬币我们现在都保存着呢。老窦,其实我是想,租别人的房子住,总是没有自己的房子好啊。”
詹天佑说:“我也这样想。一年前黄沙车站建成时,我就想过要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居所。爸爸当前的工作主要在汉粤川铁路。这里的工作非一年半载能完成,不管是通往我们家乡的粤汉铁路,还是通往天府之国的川汉铁路,通过南岭的工程和通往四川的山路都有非常艰难的工作要做,作为总工程师,我要对这两条铁路负总责,汉口是这两条铁路的交汇处。这里协调各方面都方便。另外,孙中山先生已受袁大总统之命,负责全国铁路建设,提出了20万公里的铁路修筑设想,将来国家要进入一个铁路建设的新时期,武汉是我国的心脏,我们选在这里建自己的房,无论是去北京还是回广州老家都很方便嘛。”
顺香说:“这房子真是咱们家的呀?”
詹天佑说:“怎么?还要我重复第二遍吗?其实老爸知道你们娘崽跟着我是很辛苦的,所以,前两年来武汉时,我就拜托颜德庆叔叔帮我们在汉口觅地建屋,打算来这里工作时让你们有一个安定的居所。后来,我亲自来实地看了一下,这里离我的公事房也很近,所以就自己设计了这栋房子的结构。当时,我曾想过仿照当年我在美国哈德福留学时的驻洋肄业局的样子,但已过去几十年了,有些记得不是很清,那栋房子是容闳先生请美国设计师设计的,在那里留下过我年轻时许多美好的记忆。不过,那个肄业局是供数十个人学习、生活的地方,有三层,很大,我在设计我们这栋房子时,进行了一些变动,因为我们才一家人住,用不了那么大,故改成两层了。”
顺香说:“房子是我们自己的就好,老窦,辛苦你啦。”说着,在詹天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进屋去了。
詹天佑摸着顺香吻过的脸颊,很幸福地笑着摇了摇头。
根据民国政府向外国的借款合同,粤汉铁路的湖北、湖南境内线段的总工程师应聘请英国人格林森为总工程师,詹天佑有与英国工程师打交道的丰富经验,而且詹天佑还是英国多个学会的成员,所以,与格林森相处并不难。詹天佑命格林森带着从川汉路调来的张鸿诰、苏以昭、*钦、黄锡兰等对湖北、湖南境内的铁路线段进行了测量。
格林森带队从汉口出发前,来到詹天佑的办公室辞行,詹天佑:“格林森先生,你有没有研究这条铁路经过的沿线地图?”
格林森说:“詹总工程师,你是一个老的铁路工程师了,对于测量的人来说,事前研究地图是必备的功课,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其言语中似乎对詹天佑问这样的问题流露出不满。
詹天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大致测量思路。”
格林森说:“大致测量思路是什么意思?”
怒斥雷诺
詹天佑当时还兼着商办粤路公司的总理,他当然要考虑粤路公司的利益,他说:“这样吧,说明白一点,你知道,粤汉路的南段正在展筑,虽然民国政府提出了铁路国有政策,但广东境内的铁路当前还是商办,铁路国有问题还在商谈中。因此,我的意见是,你的最南测量点不能越过湘粤两省的交界处,必须是在湖南境内。”
格林森说:“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我确实是打算最南的测量点应放在湘粤两省交界处。”其实格林森这样做有其用意,就是希望民国政府对外借款的修路工程能直接渗透到粤汉路的广东商办粤汉铁路的线段。
詹天佑已猜到格林森从借款国利益出发的考量,当即指出:“这样做当然不行!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作为总工程师,我要求你必须按我的要求去做,而不是根据你的判断去做!”
詹天佑说话的果断让格林森感到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本来就知道这位中国著名工程师的名声,但亲自感受到这位受中外尊重的工程师的脾气,这还是首次。他说:“你是总工程师,好吧,我就按您的指示办。”
詹天佑握着他的手说:“格林森先生,谢谢您的理解与支持。另外,我们这几位年轻工程师跟着您去测量,希望您也能多给予一些指导。”他转身来对张鸿诰等人说:“你们要谦虚一些,多向格林森先生学习。”
张鸿诰等人齐声说:“我们一定记住詹总工程师的教导,配合好格林森先生的工作。”
1912年10月10日,武汉各界举行武昌革命胜利一周年庆祝活动,詹天佑应湖北都督黎元洪的邀请,参加了都督府的庆祝酒会。这个庆祝酒会还请来了不少在武汉工作的外国客人,英国工程师格林森也出现在了酒会上。格林森见到詹天佑,热情地走到詹天佑面前敬酒,詹天佑回敬了他之后说:“格林森先生,你与颜德庆局长合作的如何?”当时汉粤川铁路局下设三个分局,川汉铁路线两个铁路局,粤汉铁路线设一个湘鄂铁路局,主要负责湖北、湖南境内的铁路修筑,颜德庆是这个铁路局的局长,格林森则是这个局的总工程师,所以詹天佑称颜德庆为局长。
格林森说:“还算愉快吧。”
詹天佑说:“能够做到还算愉快就好。”
格林森看了看詹天佑的脸说:“詹先生,您最近似乎消瘦了一些,您可要注意身体噢。”
詹天佑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回答道:“谢谢。因为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所以您觉得我瘦了。”
格林森说:“什么问题?是国家大事,还是家庭私事,或者铁路问题?”
詹天佑说:“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铁路问题更能让我消瘦的了。”
格林森举起酒杯说:“詹先生,用贵国的俗话说,您这叫三句话不离本行。您说的这是全世界所有铁路工程师都存在的问题。来,干杯!”
詹天佑礼貌地与他碰了一下杯,轻轻了喝了一口红酒。
詹天佑望着窗外的长江,对格林森说:“您看这武汉三镇,河网交叉,京汉路已经通车,南边的粤汉路修通后,难道还要被这滔滔江水挡住不能连通吗?所以,我在想,考虑粤汉路的线路时,是否要考虑与京汉路对接的问题。”
格林森:“真是如贵国俗话所说,英雄之见略同。我也有此考虑,只是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呢。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主要是在长江上建一座铁路桥,连结南北就可以了。”
詹天佑说:“是啊,所以这些天在考虑汉粤川铁路的定线问题上,我一直在想,如何让中国南北铁路连成一个网络的问题,就如当年我在美国时,坐上火车,就可以顺利到达美国任何一座大城市。我已离开美国三十年了,可是我的祖国铁路还没有形成网络。所以,您在确定湘鄂境内线路时,请您一定要考虑粤汉铁路与京汉铁路连结的问题。长江上的大桥是肯定要修的,桥址选在什么地方,是在城外还是城内,都要认真考虑。长江与黄河不同,特别是武汉三镇,如果能考虑建铁路桥时将南北城区也连结起来,这是比较好的。”
格林森说:“这在英国已有这样的范例。”
詹天佑说:“您是说贵国苏格兰爱丁堡的福斯大桥?”
格林森说:“詹先生也知道福斯大桥?”
詹天佑说:“格林森先生不记得我是英国土木工程师学会的会员啊?”
格林森笑着说:“噢,我怎么把这一层关系给忘了,原来您我还是会友呢。”
詹天佑说:“作为工程师,随时都要关注世界科技领域里的动态,虽然从美国回国后,我一直再也没有出过国,但对各国的经典工程案例及最新消息我都注意收集。福斯大桥是当今最大的钢桥,如果在武汉建一座这样的钢桥横跨长江,我看是可以考虑的。最好能考虑与长江两岸的城区街道交通结合起来,这样,不仅连接了京汉、粤汉铁路,而且使两岸城区的交通也连结起来了。不过,我还有一种考虑,能否考虑用过江遂道的方式?”
格林森说:“这都是可以考虑的,主要是费用的问题,如在长江上建一座钢桥的费,其费用一定相当巨大,在当前铁路款紧张的情况下,建这样的桥可能会有问题。”
詹天佑说:“搞铁路建设,最怕就是只顾眼前现实,而不考虑将来,我们作为工程技术人员,这一点尤其是要注意的。当年在江西萍乡修铁路时,美国工程师李治就曾顾虑工程费用而采用单轨,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真是错了。所以,我们在考虑粤汉铁路时,首先在思想上就要考虑与京汉路接轨的问题,一旦选线偏离,将来纠正那不仅是费工费时的问题,还会造成包括浪费土地等许多相送问题。”
格林森说:“既然您这样说,我立即带人考察京汉与粤汉路接轨的建桥问题。”
酒会后数天里,格林森果然带领队员在武汉三镇勘测,最后选定武昌的龟山与汉阳的蛇山之间为桥址,拟用悬臂钢梁三孔跨越长江江面,长江主流中只有两座桥墩,这就避免了在江中建太多桥墩导致影响水流的问题。根据格林森的设想,桥梁主跨度为380米,三组巨型悬臂钢梁架设于龟山与蛇山之间,桥面设计为火车、电车、马车、人行道等线路并行的单层大桥。
当格林森把设计方案呈给詹天佑时,詹天佑认真分析了格林森提出的每一个数据,同时,带着王秘书,与格林森一起坐着马车到现场确认。詹天佑对格林森说:“格林森先生,真的感谢您,我认为您的设计是科学规范的,这是一个很好的设计。”
格林森说:“您可是中外都知名的铁路工程师,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您面前,我哪敢不认真勤恳地把事情做好啊。”边说,边笑了起来。
格林森离开后,王秘书说:“看来这个格林森还是很敬佩您的,詹先生。”
詹天佑说:“搞科学技术的人,需要靠真才实学去服人,任何虚假都是蒙不了多长时间的。象格林森这样的工程师,要使他们信服,只能是靠实力。”
后来由于经费和局势的变化,关于武汉长江大桥的修建问题被搁置起来,詹天佑并没有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粤汉路与京汉路的联通,但他命格林森提出的设计资料对后来的工程师修建武汉长江大桥是启到了很好的启迪作用的。
1913年春天,民国政府出面将清末盛宣怀和张之洞与外国签订的铁路修筑借款合同,统一为《汉粤川铁路借款合同》,完成与英、法、美、德四国借款修路手续。在粤路公司那边,1913年5月,连江口经波罗坑通往英德的铁路已建成通车。詹天佑考虑到汉粤川铁路的工作繁忙,辞去了商办粤路公司的总理兼总工程师职务,专职于汉粤川铁路的会办兼总工程师工作。
民国政局在1913年发生了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北洋势力与南方革命党人之间的冲突正在暗流涌动,这是詹天佑始料未及的。先是3月20日,上海发生了震惊中外的革命党人宋教仁被暗杀的事件,一时之间,各种猜想与传言都有。王秘书拿着登载这些消息的报纸给詹天佑看,詹天佑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傍徨。心想,不是已经南北议和了吗?怎么会在这样安定的环境里发生暗杀事件呢?难道袁大总统与革命党人还在暗中争斗?这实在太可怕了,中国经历这数十年来的沉沦,真的经不起再折腾了,真希望报纸上的这些传言不是真的。
王秘书看出了詹天佑的心事,他说:“詹先生,这些都是外人在猜测,听说袁大总统已发出命令,要撤底查出杀害宋先生的原凶呢。”
詹天佑说:“我也希望这件事上袁大总统是清白的,可是,这些报纸对袁大总统都是一片*之声啊。很难说这是空|茓来风。至少说明,袁大总统与革命党人之间还存在不互信的问题。政府高层的争斗,往往到头来都要老百姓来买单啊。至于谁胜谁负,倒不是我所能考虑的,我只是担心刚刚安定下来的局面又会陷入混乱,这样,我们的国家问题就大了,老百姓真不知道何时有出头之日,时局不稳,还如何去谈民富国强的事呢?”
王秘书说:“希望袁大总统能尽快查出杀害宋先生的原凶来,这样他自己就可以洗清清白了。”
詹天佑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是匪夷所思的。真相也好,假相也好,有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王秘书说:“这样说来,先生您也认为可能真是袁大总统干的。”
詹天佑说:“我没有这样说。不过,任何可能都不能排除。算了,我们不谈论这事了。”
1913年6月18日,身在汉口的詹天佑被北京的*大总统袁世凯任命为交通部技监,是在权力上仅次于交通部长和次长的全国最高工程技术负责人,詹天佑接到任命时,既高兴,也感到责任更大了。
可是,麻烦的事情接着又来了,汉粤川铁路总办岑春煊被迫去职,交通部将汉粤川铁路的管辖权直接放到交通部,任命交通部次长冯元鼎为这条铁路的总办,詹天佑继续任会办兼总工程师。
根据民国政府对汉粤川铁路向外国借款的条件,有许多线段都应聘用外国工程师为总工程师,其中广水至宜昌段聘请的是德国籍总工程师雷诺。清朝末年,张之洞考虑到铁路会与长江水道运输线路重复,主张将川汉铁路在湖北境内的起点不放在汉口,而是放在广水。后来,1914年,詹天佑对此线路作了调整,将广宜线路改为汉宜线路,也就成了汉口至宜昌的线路。
雷诺当时对中国工程师特别不友好,总是想尽办法排斥中国工程师,希望借机在他负责的路段安排一批德国工程师。他曾经向詹天佑流露过对中国工程师的不满,詹天佑装作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没有理会他。于是雷诺给在北京的交通部次长、汉粤川铁路的总办冯元鼎写信,其中直言“中国工程师不行”。冯元鼎是一个官场老手,他意识到雷诺这封信绝不只是关于工程师之间的利益之争的问题,弄得不好,还可能涉及到借款国的态度问题,于是,他并不直接答复雷诺,而是把雷诺的信转给身为交通部技临、汉粤川铁路会办兼总工程师的詹天佑处理。
詹天佑接到冯元鼎转来的雷诺的信函,沉思良久,轻轻地对王秘书说:“你去帮我把雷诺请来。”
王秘书看到詹天佑虽然表面那么平静,但以他的经验判断,詹天佑一天是非常生气了。他赶往雷诺的办公室,把雷诺请到詹天佑的办公室,然后自动退了出去。
詹天佑平静地看着雷诺,指着摆在桌上的信函说:“雷诺先生,这是您给冯总办写的信吗?”
雷诺上前看了一眼,很肯定地说:“是的。这是我写的信,主要是向冯总办介绍汉宜段的情况。”
詹天佑说:“你只是介绍情况吗?”
雷诺点头说:“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詹天佑说:“请你再地一遍,在文字上表达有无错误?”
雷诺拿起信,仔细看了一遍,说:“没有任何表达上的错误。”
詹天佑指着其中“中国工程师不行”一句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雷诺看了看信,然后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詹天佑的脸说:“詹工程师,我没有说你不行,你是世界知名的中国铁路工程师,我这句话是说我手下的中国工程师不行。”
詹天佑说:“你已经在信中说中国工程师不行了,这不是对我个人的不敬,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这种说法是对全体中国工程师的不敬。”
雷诺再望了望詹天佑没有表情的脸,深知自己的话惹怒了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中国工程师,他说:“詹先生,如果我的话引起您的不快,我深表道歉,请您千万不要误解。”
詹天佑说:“那么你认为你们国家的工程师都行吗?”
雷诺说:“是的。”
詹天佑说:“雷诺先生,您犯了一个很大的逻辑错误,其实任何国家的工程师都有行有不行的,我就不相信你们国家任何一个工程师都是行的。为此,我建议你以后说话还是谨慎一些。你这封信是落在我的手中,如果是给了报社记者,一旦公开刊登出去,真是太伤害中国工程师的感情了。”
雷诺说:“我没有想到会引起您这么大的误会。”
詹天佑说:“要我不误解您也行,您得把您这封信收回去!”
雷诺说:“好好好,我这就收回!”边说,边从桌上拿起那位信,放在自己手上。
詹天佑说:“你认为您手下的中国工程师不行,是不是希望聘请你自己国家的工程师?”
雷诺说:“确实有这种想法。”
詹天佑说:“不行!就是您手下全部的中国工程师不行,也不能由您去聘请自己国家的工程师。根据我国政府与借款国商定,只是总工程师聘用外国人,我们聘用您已是兑现了承诺。但是各段工程师一定要用中国工程师。将来中国有很多铁路要修,现在正是我国工程师成长的时期,如果您感到您手下的中国工程师不行,你可以列一个名单来,我帮您调换,直到换到您满意为止!”
雷诺听到詹天佑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只好说:“您是总工程师,那我就遵从您的命令。”
詹天佑说:“您能认识到您说这样语言的危害我很高兴,作为我们聘请的外国高级工程师,我真心希望您能与中国工程师们精诚合作。派往您处的工程师我都很了解,当时都是我从京张铁路等调派来的,他们有些人由于工作经验方面的问题,可能存在不足,但还不至于到了不能用的地步,希望您能包容一些,多给他们一些指导,中国确实需要培养很多高级工程师,您如能在这方面为我国效力,我们是很尊敬您的。”
雷诺主动握住詹天佑的手说:“詹先生,您确实是我见到的最真诚的中国官员。”
詹天佑笑着把雷诺送出门,对他说:“以后不要再说中国工程师不行了。”
雷诺说:“知道了,詹先生,我会记住您的话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首任会长
被民国政府任命为交通部技监后,詹天佑常常在思考着如何使中国工程师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一些外国工程师对中国工程技术人员的贬损,使他更加感到年轻的中国工程师们再也不能这样一盘散沙地自生自灭。作为英美有关学术组织的会员,到1913年詹天佑加入的国际科技组织有英国土木工程师学会(Institution of Civil Engineers Great Britain,1894年入选)、上海欧洲工程师建筑师学会he Shanghai Soiety of Engineers and Architects <Europeans>,1905年入选)、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American Society of Civil Engineers,1909年入选)、英国皇家工商技艺学会(Royal Society for the Encouragement of Arts Manufacture Commerce)、英国北方科学与文艺学会he North British Academy of Arts Liturature Science and Music)、英国混凝土学会he Ccorete Institute),加上后来的英国铁道学会he Permanent Way Institution,1914入选),詹天佑成了英美七个科技团体的会员。这些学会与他保持着很好的信息联动,这也使詹天佑能及时了解英美国家工程技术人员的最新动态,在这个过程中,他深深感到科技人员之间的互动是多么的重要。詹天佑让王秘书收集了不少国内外科技学术机构的活动资料,他感到广东的中华工程师会和上海工学会、上海路工同人共济会的活动还不够到位,几个组织力量分散,就与颜德庆、徐士远等人商量,将这些学术组织统一起来,得到了大家的广泛响应。
詹天佑让王秘书把有关学会组织的材料拿来给他看,问道:“王秘书,上次我让你收集有关国内外科技人员学术组织的材料,你现在收集得怎么样了?”
王秘书说:“詹先生,我看您近来那么忙,既要审订各线路工程测绘队送来的线路测绘报告,又要协调外国工程师与中国工程师的矛盾,还要处理汉粤川铁路总局的许多杂事,更有交通部的文书要办,所以,没有向您提起这件事。其实您上次交待我之后,我立即收集了各种资料。”
詹天佑说:“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王秘书从一个文件柜里拿出一叠中英文材料来,放在桌上说:“这些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都在这里。”
詹天佑翻阅那一叠材料,看到一本《京张铁路标准图》,问王秘书:“这是广东中华工程师会印的吗??”
王秘书说:“是的。”
詹天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王秘书说:“这是刚刚送到的,故未来得及向您报告。”
詹天佑说:“我国铁路的路权自清末以来,由于向外国借款,有很多都操纵在外国工程师手中的,现在汉粤川铁路是我国当前最大的铁路工程,工程浩繁,工程师也是流品杂陈,既有来自不同地方的中国工程师,也有来自外国的工程师,当初修筑京张铁路时,我就强调铁路建设的标准化与规范化,现在我身为交通部技监,对全国铁路技术有监督与规划之责,所以,我让广东中华工程师会出版这本《京张铁路标准图》,希望给在各处铁路工地一线工作的工程师们提供参考。在出版前,我进行过认真的审订,现在终于出版了,这对我国工程技术人员来说,多少是能有所帮助的。”
王秘书说:“到目前为止,我国还没有关于铁路技术方面的正式出版物,这本图册的出版对年轻的中国工程师来说,肯定是有帮助的。”
詹天佑说:“我与上海和广州方面联系了,工程师们都希望由我在武汉把上海和广州的组织合并,组建一个统一的中华工程师会,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王秘书说:“当前,在工程技术领域里以您的声望最高,而且你现在还是交通部的技监,这种全国性的学术组织肯定由您出面组织更有号召力了。”
詹天佑说:“也许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作为学术组织,需要有很多时间和精力来为会员服务,我现在这么多事做,就怕忙不过来呀。”
王秘书说:“说句实在话,你实在太忙了。可是,成立中华工程师学会这样的事,在我们国家是亘古未有的事,大家知道有这样的组织是好的,但很多方面并不知道如何去做,您参加英国和美国的学术组织有经验,由您出面,即使具体工作您没有时间过问,但大家知道是您的号召,一定会积极参加的。这是首创,非您不可。以我的意见,您先把这个组织成立起来,到时候如果您感到实在忙不过来,就让有精力的年轻人来承担。”
詹天佑说:“你这个主意好。我就牵个头吧,到时候再请有精力、有能力的人来承担。王秘书啊,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古人一句诗来。”
王秘书说:“什么诗啊?”
詹天佑说:“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王秘书说:“詹先生过于谦虚了。你怎么是落叶呢?您现在可是正当盛年啊,是正午的太阳,正当顶呢。”
詹天佑说:“我今年五十三岁,早过知天命之年,说句实在话,有时候我真是感到有些身心疲惫啊。您看,民国刚刚成立,前清皇帝被迫退位,南北议之局初定,没有想到最近举国上下又因为宋教仁先生被暗杀而引起许多震荡,袁大总统现在已经与孙中山先生和革命党人完全决裂,国家之和平难期,国家之建设也受到阻碍。原来由孙中山统一督办全国铁路的计划也落空,这汉粤川铁路借款外国,也是处处受人制约。说句实在话,如果是铁路技术方面的问题,我可以花功夫去克服,再辛苦再委曲,我都可以承受,可是这么复杂的政治因素,让我感到满头雾水。”
王秘书说:“袁大总统与革命党人之间的冲突,不光是您看不明白,就是广大老百姓也看不明白啊。听说革命党人正在南方蕴酿二次革命!”
詹天佑说:“二次革命?革谁的命?当年是为了推翻清政府的封建专制统治,现在要推翻谁?袁大总统?这有可能吗?难道革命党人真的到了与袁大总统势不两立的地步?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国家真是劫难未了啊,这样太让人担忧了!”
王秘书说:“袁大总统并不是被动应付的,在积极准备应对南方革命党人新的革命的同时,他认为当前国家人心涣散是因为传统被破坏的结果,要想人心思定,就要恢复传统礼制。”
王秘书拿出一张报纸逞给詹天佑。詹天佑看了看说:“噢,这是报道袁大总统发布《尊孔令》的消息,这有什么不妥吗?”
王秘书说:“有啊,革命党人也在报纸上发文章,指责袁大总统这是倒退,是开历史倒车。”
詹天佑说:“孔子是我们中国最伟大的人物,我国许多礼仪都是依孔子思想制订的,尊孔也算是倒退,那什么叫不倒退?全盘学习西方啊?我看这未必是什么好事。当年,我们在美国留学时,很多同学对拜孔子感到反感,但回国后,我们这些留学生都是传统文化最坚定的守护者,我们从来没有感到儒家文化有什么不好。如果我们全部与西方一样,那我们还叫中国吗?如果革命党人认为尊孔是不对的,那我真是不能苟同。说句实在话,要论接触西方的科学与*,我们这些前清的官派留学生可比革命党人早得多,我们在美国生活了近十年时间,对西方社会的生活可有最为深切的体会,但是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人赞成完全抛弃我国的传统。”
王秘书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呢,革命党人还公开骂袁大总统是‘袁贼’。”
詹天佑说:“问题真的严重到了这种地步,我看袁大总统向孙中山先生等人发出通辑令,以致孙先生等不得不再次流亡国外,这也是有点过头了,他们当初不是互相尊重吗?现在却反目成仇,这样对国计民生真是非常不利的。”
王秘书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袁大总统与革命党人都有不对的地方。袁大总统要尊孔就尊孔呗,但他又在尊孔令中说了许多含沙射影的话,让革命党人和社会各界都觉得是在指责革命党,这就使得因宋教仁被刺而引起的双方猜疑更深了,矛盾也就进一步发展了。”
詹天佑说:“*,不仅令人难堪,也使国家不堪。那些东西实在让我湖涂。但我想,不管局势如何发展,国家总是需要建设的,铁路总是要修的,这样就更需要我们培养更多更合格的工程师。革命的问题我从来没有深究过,但国家建设与发展更需要有干实事的人,我是一个铁路技术人员,在任何局势下,我都有权利用自己的专业技术为国家建设服务。我们还回到刚才的议题,你帮我准备一下,以我的名义再与广州及上海方面联系,我们准备在汉口,成立中华工程师会,希望广州与上海的组织能够联合起来。”
王秘书说:“好的。我马上去办”
在王秘书落实中华工程师会成立的过程中,詹天佑亲自与各有关工程技术人员沟通,很快大家取得共识,正式在汉口成立了中华工程师会,章程由王金职与王秘书参考了西方国家学会的章程拟定,由詹天佑亲*板,在首届会员代表大会上,詹天佑被推举为首任会长。
詹天佑积极推动工程师会的工作,先是向民国政府报告了工程师会的有关情况,取得民国政府的支持,民国政府将中华工程师会定性为实业咨询机关,命农商、交通等部门及所属机构,“关于工程上有所设施,应准由所司随时函询该会发抒意见,用备参考”。这样一来,中华工程师会在成立之初,就因为詹天佑的工作,成为国家工程事务中的重要咨询机构,其地位非常高。中华工程师会总部设在汉口,同时在北京、广州设立分会,后来,1915年中华工程师会改名为中华工程师学会,总部迁到北京,在北京的办公场由詹天佑捐助。会员发展到工程技术等多个领域,分为为土木、水利、机械、电机、采矿、冶金、兵工、造船、窑业、染织、化学、航空等12种学科,几乎囊括了我国早期工程事业的各个方面。
中华工程师学会成立后,定期举办各种学术活动,出版书刊,詹天佑甚至还自己出钱,鼓励学会会员发表论文,并进行评奖。1915年该会出版了詹天佑所著之《京张铁路工程纪略》及《新编华英工学词汇》。此两书之出版,为推进全国工程技术之进步产生了积极影响,前者以京张铁路的兴建过程为内容,详述了有关工程技术方面的许多具体问题,为当时国内大型工程建设项目的推进推供了借鉴,后者是我国最早的英文专业词汇工具书,为当时学界混乱的工程技术翻译名词或概念提供了统一的参考。
在汉口召开的一次会员代表大会上,詹天佑看到平时都只能在工地现场见面的工程师们能坐在一起开会,心中感触良多,他现场发表演说道:“几国家之贫富强弱,恒视工业之盛衰、交通之利阻、舰械之精窳以为标准。本会宗旨既在发达工程事业,增进社会幸福,则不可不察时势之所趋,以求利国利民之策。我国矿产素丰,利源未辟;轮舰军械,仰给外人;交通不便,急需多兴路工;制造未精,允宜广立机厂。凡此数端,皆根据于工程学术,本会亟应切实研究,冀有所贡献于国家,而立富强之基础,责任所在,难作缓图。”他的发言获得全体与会者热烈鼓掌。詹天佑被推举为首任会长。
正当詹天佑全心全意扑在汉粤川铁路和中华工程师会的事情上时,中国的政局还是处在动荡变化时期,六、七月间,以江西、江苏为主战场,南方革命党发动了以讨袁为主题的“二次革命”,很快被北洋军队*下去。孙中山、黄兴、李烈钧等革命党人逃亡日本。孙中山的全国铁路督办之职被袁世凯免去。局势暂时平缓下来,在这样的背后景下,1913年10月袁世凯当选为民国政府正式总统,并很快获得国内主要势力的承认。
消息传到汉口,王秘书拿着登有相关消息的报纸向詹天佑报告:“詹先生,看来袁大总统的地位越来越牢固了。”
詹天佑说:“这个事情真是很难说,去年南北议和后,举国欢腾,都以为能过上太平日子,谁知道这两年来却是多事之秋,宋教仁先生被杀,革命党人又在南方数省搞了个二次革命,一直震荡到现在。当前,虽然袁大总统正式当选了,但北洋方面与革命党人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严重了。这到底是为了权力而争还是为了理想而争呢?国家、民族发展到今天这样不堪的地步,当事人真应该以国家、民族利益为上。袁大总统还是不要让孙中山先生等人流亡国外,应该用诚心诚意将他们请回来,共同为国家的繁荣富强出谋划策,以前说是满族人统治,大家不满,现在孙先生提出的五族共和正在实现,同一个国家的人真是没有必要搞得这样你死我活。俗话说,互相补台,好戏连台,互相拆台,大家跨台。当事人自己的个人得失事小,但国家和民族必消耗于内部斗争之中。”
王秘书说:“是啊,这争来争去,谁都弄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真希望国家能从此安宁啊。”
詹天佑说:“这是大家都盼望的事,但我看未必能实现。我们的国家和民族真是太多灾难了。当年,曾国藩与李鸿章奏派我们出洋,希望能学些东西回来报效国家,我们回国后也都能践行当初的承诺,在各自的岗位上用自己所学为国家做了一些事情。在清末时,我们在与列强打交道过程中为国家效力,本想民国成立后,大家同心同德搞建设,谁想到孙先生于民国元年提出的20万公里铁路修筑计划还停留在纸上,却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王秘书说:“其实,如果局势不再恶化下去,我们举国上下团结建设国家的前景还是不坏的。”
詹天佑说:“现在国内表面平静,但内部是否真的不会发生矛盾呢?这是谁都难于预料。而且从报纸上的舆论看,世界各国好象都有矛盾,不独我国,希望不要出现大的问题。”
王秘书说:“好象世界上的国家正在分成两派,这在我们的汉粤川铁路上也看得出来,虽然我们是向英、法、德、美四国争银行团借的款,但好象德国与其他三国并不同调。”
詹天佑说:“这个问题我早有感觉。说句实在话,我们的国家已经令人担忧,希望世界局势不要再令人担忧了。”
詹天佑当时虽然是汉粤川铁路的会办,但人在北京身为总办的交通部次长冯元鼎并不具体过问汉粤川铁路的事宜,故詹天佑除了负责技术工作外,还要统筹与各借款国交涉的事情。虽然家人都与自己住在一起,但他每天都要回家处理公务到深夜,好在家人都能体谅他。
谭菊珍虽然自己身体有病,她还常常亲自选料煲一些靓汤给丈夫补补身子,有时到深夜,他看到詹天佑还在加班,就会把汤加热了端到詹天佑的面前。
有一天晚上,詹天佑喝着汤,看着坐在对面的妻子,对她说:“菊珍,真是难为你了,我这阵子实在太忙,没有时间照顾你们呣子几个。”
谭菊珍轻轻咳了两声说:“这都没有关系,只是孩子们有时候从报纸上看到一些新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外面又有关于政府的各种传言,大家有时候不免为你担心。”
痛失长女
詹天佑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白发,望着她苍白的脸,问道:“菊珍,医生开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谭菊珍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有韫玉帮忙,药我都按时吃了。”
詹天佑看到谭菊珍眼里似乎有一些疑惑,他说:“怎么了,没有休息好吗?”
谭菊珍说:“说实在话,文琮和文珖到美国已经去了好几年了,我真还有些想念他们呢。”
这是詹天佑第一次听到妻子对他说出思念儿子们的话来,感觉得有些意外,说道:“菊珍,他们兄弟二人在美国一是有他的姨父在照管他们,而且,我的美国同学和朋友也都很关心他们,我与美国经常有通信往来,他们都很平安,只是我忘记告诉你。另外,你记得吗?当年我出洋时,十年没有与家里通消息,也是平安回来了,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谭菊珍说:“经常有他们的消息就好。现在不早了,你把汤喝了就早点休息吧。”
詹天佑说:“行,我马上休息,你先睡吧,我马上就好了。”
谭菊珍回到自己的睡房,詹天佑怕妻子担心,很快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回到妻子的身边。
1914年1月,在武汉的留美回国的留学生们举行“旅汉美国各大学校联合同学会新年大会”,詹天佑应邀参加,当他来到会场时,受到了全场与会人员的热烈欢迎。詹天佑看到这么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年轻人相聚一堂,感到非常高兴。会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比詹天佑年轻一些。当詹天佑在主桌坐定后,会长兴奋地向全场介绍道:“今天我会很荣幸地请到我国首批第一期留美幼童、耶鲁大学毕业生、著名铁路工程师、现任汉粤川铁路会办兼总工程师詹天佑先生光临!”
詹天佑站起身,全场掌声雷动,詹天佑转身向四个方位深深鞠躬回礼。
落座后,会长对他说:“詹先生,您是我们留美同学的前辈啊。”
詹天佑说:“岂敢岂敢!今天看到这么多留美归来的同学,真是让我感到既高兴又亲切。”
会长说:“当年你们幼童们早年出国,听说那时视出国为畏途。”
詹天佑说:“是啊。那时候家人送别我们时,简值就是生离死别,今天这里集了这么多留美归来的同学,真是令人欣慰。国家要建设、要发展,向发达国家学习是必不可少的,大家学成回来,为祖国建设服务,当年就是我们那些幼童们的理想。现在我们那批人都在各自的领域里为国家服务,总算没有辜负当年曾国藩先生一片血忱。”
会长说:“现在的社会文明开放程度与您当年的情况相比,已是很大不同,大凡有眼界的家庭都积极送自己的子女去国外接受教育,我们这些在国外学习过的人,更有深切感受,深知国家富强、民族发展之重要意义。”
詹天佑说:“我们第一批幼童出国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的时间,今天汉口有这么多留美同学,相信全国总数一定更多,这真是一个好现象。”
会长说:“出国留学生越多,越说明我们国家与国外差距越大,但现实就是如此。”
詹天佑说:“这也说明我国自己的教育还需大大发展,如果有朝一日,外国也会派很多留学生来我们中国,那就更好了。”
会长说:“詹先生,难得您今天能亲自与会,我们这些同学久闻您之大名,您是我们的榜样啊,能否借这个机会给我们大家讲点什么?”
其他同桌的几位也附和道:“是啊,詹先生,我们非常渴望您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詹天佑抱拳向大家道:“各位,饶了我吧。修铁路我会当然不让,但发表这种公开演讲,实非詹某所长。”
会长说:“那就请您讲讲修铁路的事吧。”
詹天佑看看实在推不过,问会长:“能否让我拟个文稿再说。”
会长说:“当然可以,詹先生是我们敬仰的留学前辈,今天愿意与我们分享您修铁路的感受,当然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詹先生,说实在话,我们最想听的还是您在修筑京张铁路的体会。”
詹天佑说:“行,我就拟个稿,谈谈京张铁路吧。”
会长让服务生把詹天佑带到贵宾休息室准备讲话稿。
詹天佑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纸笔,认真草拟讲话稿。过了一刻多钟,他拿着拟好的讲话稿回到了会场。
前面一些同学发言之后,会长站起身向全场宣布:“各位同学,现在请我们的前辈詹天佑先生与大家分享他修筑京张铁路的体会,大家欢迎!”
全场掌声雷动,詹天佑向再一次鞠躬致礼。他向会长和主席桌的同学致意,然后对着拟好的文稿念道:“今晚与诸同学畅聚,实为至幸。惟属鄙人以演说为最难事,且以为较筑铁路尤难也。”
全场都笑了起来。
他继续念道:“惟余思不说,而今晚余之必须演说也,又似前有定者。惟是鄙人于演说一事,既非生知,亦未经练习,故自知余之演说必不能行,且恐令诸君呕也。”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会心地看着他笑。
他继续念道:“无已,则愿诸君允余照所录者而读之,以助诸君之兴。”
全场鼓掌。
他念道:“所述者何也?即系京张一二特别情事,非敢以建筑普通之事,烦诸君之清听也。”
他停了停,扫视全场一遍,看到大家都举首聆听他的演说。念道:“按京张一路,尽人皆知为第一纯粹中国人所自筑之路。然不知其缘起何如也,盖不得已耳。因当时京奉路颇获余利,政府欲以其赢余就其路而延长之,拟自北京以达张家口。张家口者,为接壤蒙古之地,而为万里长城通商地之一也。就此路之来源论,似应由京奉总工程师继续承办,而俄公使反对之,以为此路归中国人自办外,非由俄人承办不可,他国人不能染指云。盖依约凡在长城迤北之路,如其聘用洋员,则应用俄人也。然英人又以此路系由英国借款之路所延长者,亦应照俄人所云者办理云。如此,中国受双方之逼迫,乃知解决此问题,必须自行修筑,否则即作罢论,终遂议定自行试办。以上为京张不得已而修筑之大略情形也。西历千九零五年五月开始测勘,阅月工竣,乃得预算全路费用。十月Сhā标,旋即开工。越三月为阴历元旦日,第一次开行车头,驶过京汉铁路,盖本路有一桥横跨京汉路上而过也。至第二年九月周一岁矣,自北京至南口车路已通行,计长三十二英里云。”
他停了一下,接过会长递给他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念道:“京张之间工程最难之点为南口关沟,曾经测勘七八条线路之多,始定一线。时有一英国友人曾在伦敦演说,谓中国工程师能建筑铁路通过南口者,此人尚未出世云云。彼为此言,其心意中或以该处工程为艰险,而非华工程师之无此能力也。当时吾等亦不究其意旨如何,惟因此英友所言之激刺,彼等乃必欲显明其不仅已经出世,且现生存于世也。于是上自工程师,下至工人,莫不发奋自雄,专心致意,以求达其工竣之目的。至千九百零九年九月,一百二十五英里之路竟告成功。不逾四年期限,不过预算七百万两之定数,且为今日全国第三获利之铁路也。”
念完,他把稿纸放下,向全场鞠躬,示意自己讲完了。会长带头鼓掌,全场又是一阵掌声雷动。
汉口的早春,乍暖还寒。树枝发出的柔嫩新芽,在细雨中表现得虽有生机但也令人忧心,残梅正在零落,詹天佑从公事房办完公回到家中,孩子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看书,他没有去打扰他们。他来到夫人谭菊珍身边,谭菊珍轻轻地咳了两声,詹天佑关切地问:“按时吃药了吗?”
谭菊珍点了点头,说:“天佑,我这几天心里堵得慌,老惦记着顺容呢。”
詹天佑说:“是啊,顺容应该快足月了吧。”
谭菊珍说:“听金职说,顺容应该是这几天生了。”
詹天佑很开心地说:“那好啊,这样我们就要升级了。”
谭菊珍温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升级就好了,我一个家庭妇女还升什么级呀。现在又不是大清国,哪能夫荣妻贵,难道你能让袁大总统封我一个诰命夫人不成?”
詹天佑说:“菊珍,您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我们要当外公外婆了。”
谭菊珍说:“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说顺容是生男呢,还是生女呢?”
詹天佑说:“生男生女我都喜欢。”
谭菊珍说:“不知道金职的家人会怎么想?”
詹天佑说:“我看金职家人是很开明的,第一胎,不管生男生女,都是应该高兴的事。你看,你不是开始生的是女孩,后面生的是男孩吗?当年我出生前,我母亲也是生的我姐姐。”
谭菊珍说:“生孩子是很辛苦的,越到预产期,我越为顺容担心啊。”
詹天佑正色道:“生孩子的事,你是过来人,你的担心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顺容有金职的家人在照顾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谭菊珍说:“可这两天我老惦记着顺容呢。”
詹天佑说:“不过,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这几天有时候也会想到顺容,这在以往都是没有过的事,真的希望顺容能顺顺利利。”
谭菊珍说:“你们铁路不是有电报房吗?你要不要发个电报问一下金职,顺容的情况怎么样?”
詹天佑说:“用铁路的电报房发报问私人的事,这样影响不好。我想,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金职应该会发电报过来的。”
谭菊珍说:“你忙了一天了,顺容在广州,我们在这里为她担心也没有用。晚饭保母和韫玉已经备好,咱们还是吃饭吧。”
詹天佑大声叫道:“孩子们,吃晚饭了。”
几个孩子都飞快地从各自的房里出来,各就各位坐下吃饭。
当夜无事。
可是,第二天,詹天佑收和到女婿王金职从广州发来的电报,告知顺容因难产而不幸去世了。当王秘书颤抖着把这个电报交到詹天佑手上时,詹天佑一看,差点昏旋了过去。王秘书把他扶到桌子边坐下,詹天佑回想着顺容出生时自己紧张的情景,想到顺容跟随自己在津奉铁路、津卢铁路和京张铁路生活的情景,想到锦州、丰台、营口、北京平则门,这个长女的一笑一颦都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两行泪水如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他捻着那张凉冷的电报,真想捶胸顿足一场。
王秘书能体会到詹天佑对长女的无限深情,他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一边送上一杯热,詹天佑接过,轻轻地放在桌上。
王秘书轻声地说:“詹先生,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夫人?”
詹天佑摆了摆手说:“你先别急,让我想想。”他双手捂住头,沉思良久。抬起头来,说:“这事当然要告诉菊珍。不过你先不要讲,让我来想办法告诉她。”
王秘书点头道:“知道。”
詹天佑回到家中,。
谭菊珍说:“怎么样?你有顺容的消息吗?”
詹天佑很平静地看着妻子,说:“刚收到金职发来的电报,说顺容正在生产,所以我回来告诉你,我们现在就动身,一起去广州看看顺容。”
谭菊珍说:“电报呢?快拿来我看看。”
詹天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说:“噢,可能忘记在王秘书那儿了。不过,没什么内容,就说顺容快要生产了。所以我有些不放心,已经安排好公事,想与你一起去广州看看她。”
谭菊珍预感到事情不妙,但她还是相信了丈夫的话。让侄女韫玉收拾好东西,与詹天佑一同赶赴广州。动身时文祖和顺香也吵着要跟去,詹天佑少有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就不出声了。
夫妻二人一路往南行,到了韶关之后,坐上了火车。在火车上,詹天佑对谭菊珍说:“菊珍啊,我们总共有几个孩子?”
谭菊珍几乎惊呆了,心想詹天佑今天是怎么了,连这样的问题也会问。她说:“八个呀,你这个大工程师不会连这个数都不会数吧?”
詹天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到我们八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我感到很欣慰。”
谭菊珍说:“孩子出生健康成长,这是很正常的事呀。我现在只是担心顺容能不能顺利生产。说也奇怪,在汉口时我总是心惊肉跳的,可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事的,我想顺容现在应该是顺产了。唉呀,也不知道她是生了个细佬哥还是妹崽呢?”
詹天佑强忍心中悲痛说:“其实,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幸运的。当年我妈生了三女四男,却有三个孩子在未成年时就夭亡了,只养活了我和天佐及两个姐姐。说来呀,这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
谭菊珍说:“天佑,你平时可没有今天这么婆婆妈妈呀,你是怎么了?怎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谭菊珍看了看詹天佑的脸,觉得丈夫的神色不对,问道:“天佑,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顺容她……?”
詹天佑知道这件事迟早是要让妻子知道的,他只是希望能提高她的承受力。与其到了现场让妻子伤心,还不如提早让她知道,其实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长女在妻子心中的位置。到了这个时候,既然谭菊珍自己提了出来,他觉得是告诉她事实的真相的时候了。詹天佑说:“菊珍,真是对不起,我考虑到你身体弱,一直没有向你说实话,其实顺容生产真是出问题了。”
令詹天佑意外的是,向来感情脆弱的妻子却没有嚎啕大哭,谭菊珍异乎寻常地平静,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说:“我早预感到了有什么会发生,没有想到是发生在顺容身上。”
詹天佑说:“菊珍,你不要难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谭菊珍说:“自从我生病之后,长期吃药,我就想过很多问题,对于生死问题也想了不少。总想能陪你白头到老,又不知自己能挨到几时,每次看到你匆匆来回,很多想法都没有时间对你说。这几天我一直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想到会发生在顺容身上。”
詹天佑扶着她的肩膀,说:“我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金职是一个很真实的人,这事他肯定也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谭菊珍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伏在詹天佑的怀里,哭了好一阵子,说:“天佑,这么多天来,你一直瞒着我,你把所有的痛苦都承担了下来,其实,你在汉口时就应该向我说实话,用不着瞒到现在呀。”
詹天佑摇了摇她的肩膀说:“我是担心你受不了。”
谭菊珍说:“你以为我现在受得了吗?”
詹天佑说:“我现在是在想,希望金职这孩子能坚强些,千万不能跨了。”
谭菊珍说:“金职读了那么多书,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终于到了广州了,在王金职家里,谭菊珍一看到顺容冰冷的尸体,当即就昏了过去,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王金职家里早就担心二老受不了,特地请了医生在现场守护,医生立即对谭菊珍进行了救护。谭菊珍好不容易醒过来,没有哭声,两只眼睛看着顺容那苍白的脸,两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跑。王金职跪到她的面前,含着眼泪说:“妈,我没有照顾好顺容,对不住您和爸爸呀!”
詹天佑把王金职扶起来说:“金职,不要这样,你这样做的话,顺容她妈会更难受的。”
王金职说:“爸爸,妈妈,顺容走了,你失去了一个女儿,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了。”说着,王金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向詹天佑和谭菊珍二人嗑了三个响头。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掩面而泣。
在广州处理好完顺容的后事,詹天佑夫妇立即赶回汉口。
王金职考虑到詹天佑家里子女多,负担重,将当年詹家送到他家的嫁妆退还了詹家,在后来的几年中一直与詹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多年没有再娶,直到后来詹氏夫妇先后去世再另外成了家,在詹天佑去世后,王金职在美国公开发表詹天佑的生平事迹文章,对詹天佑表示深切的怀念。
顺容的去世无疑给詹天佑很大的精神打击,夫妇二人一直视顺容为掌上明珠,将顺容许配给王金职,詹天佑也曾对这两个年轻人寄以无限厚望,没有想到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次想起顺容,詹天佑常常独自流泪。他当然知道妻子的伤感,每次回家见到谭菊珍时,詹天佑总是强抑着心中的悲痛,极力安抚着妻子。
1914年6月,交通部次长冯元鼎因病辞职,袁世凯直接任命詹天佑为汉粤川铁路督办,全权负责汉粤川铁路事务,另外给他派了一位叫周炳蔚的会办,协助他处理日常事务。
可是,世界形势的变化,直接影响了汉粤川铁路的各项工作,这年8月,发生在欧洲的萨拉热窝事件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汉粤川铁路的四国银行团各国都在拨付路款的进程上进行拖延,加上国际市场上因战争而引起的材料价格上涨,各路段的工程都受到影响。詹天佑既是督办,又是总工程师,他不得不周旋于四国银行团的代理人之间,考虑到当前的实际,他果断地提出了“就款计工办法”。此办法就是根据能获得的款项实际,集中力量修一些关键的线段的计划。他亲自撰拟《汉粤川铁路就款计工办法》呈报交通部,得到交通部的批准,把主要精力集中于湘鄂线的武昌至长沙段及川汉铁路的汉口至皂市段。这一措施,非常及时地解决了时局对汉粤川铁路总体工作的影响。
这年十二月三日,*大总统袁世凯授予詹天佑二等嘉禾章,詹天佑对此非常珍惜,亲自把获得这份荣誉的消息记载在家族的族谱上。
对于广东家乡,詹天佑自始至终怀有深厚感情,这一年,广东东部发生水灾,消息传到武汉,武汉的广东山庄立即在旅汉的广东乡亲中积极募捐,詹天佑获得消息,特地托王秘书将钱款送到广东山庄作为救灾基金,同时,他还应广东山庄邀请,亲往募捐现场鼓励在汉乡亲为家乡捐款捐物,被旅汉的广东各界人士推举为粤东水灾汉口救灾会会长。詹天佑深知这个名衔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欣然接受。
王秘书与他同坐一辆马车随行,在回程的路上,王秘书说:“詹先生,你现在有多少官衔了?”
詹天佑说:“你帮我数一数吧。”
王秘书说:“今天这个救灾会会长来得最容易,大家现场一推举,就行了,不必经任何机构任命。”
詹天佑说:“其实这个职位也是最让我感到光荣的,说明家乡人民对我有更多期待嘛。这个会长要当好,并不比中华工程师学会的会长容易啊。”
王秘书说:“您是修铁路的专家,现在救灾也成了您的专长了。”
詹天佑说:“从某一方面看来,救灾确实与修铁路有关,如果我们抓紧把铁路修到祖国的各个地方,那么任何一方发生灾荒,我们就可以通过铁路运送物资,疏散灾民,运送救灾志愿人员。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家选我当这个救灾会的会长,与我的职业倒是很相关的。”
拒拥帝制
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汉粤川铁路的修筑受到全面影响,在这种背景下,詹天佑提出的“就款计工办法”,得到民国政府交通部的批准和四国银行团的理解,集中全路的人、财、物赶造粤汉路的武长段及川汉路的汉皂段,及时地解决了汉粤川铁路因世界时局变化而引起的困难,但是,有关国家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在拨付路款时却久拖不决,只有英国的汇丰银行同意每月拨付10万英镑,这与实际需要相差甚远。这时,武长段聘用的英国工程师格林森辞职,借款方调来喀克斯作英方工程师。喀克斯原来在金达主持修筑京奉铁路时,就与詹天佑同在金达手下为工程师,当年滦河大桥工程就是由喀克斯转到詹天佑手上的,现在詹天佑作为汉粤川铁路的总工程师,在名义上成了喀克斯的上司。
喀克斯到任时,特来詹天佑处拜访。
当时,詹天佑正在研究格林森送来的一些关于粤汉铁路湘鄂境内的线路测量数据,看到王秘书领着喀克斯进来,立即停下手中的事情,快步迎了上前说:“喀克斯先生,咱们是老朋友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喀克斯说:“詹工程师,多年不见了,你我都老了。”
詹天佑说:“是啊,岁月催人老啊。怎么样,这些年您都还好吧。”
喀克斯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马马虎虎。”
詹天佑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翻,笑了笑说:“现在欧洲正暴发世界大战,我们中国也还有许多矛盾,在这年头,能过得马马虎虎,已是很不错了。”
喀克斯说:“怎么,詹工程师,这些年,我可是看着您直线上升的,您也会有如此认识。难道您的官位还不够高吗?”
詹天佑说:“其实当官是件烦恼的事,如果能有一个很好很公平的发挥技术特长的环境,我还是更愿意做一个纯粹的铁路工程师。”
喀克斯说:“是啊,在我们英国,最优秀的人才都愿意从事科技工作,只是那些搞不了科技的人才去搞政治。”
詹天佑说:“对于发生在欧洲的世界大战我并不了解,但我知道在我们国家,各方力量都在较劲,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让我看得云里雾里。”
喀克斯说:“面对政治争论,我们搞工程技术的人最好不要介入。”
詹天佑说:“我一向都不主张介入政治纷争,但这些政治纷争对我们的工作影响很大啊。现在北京有人正鼓动袁大总统称帝,我很担心一旦成为事实,这一定会引起不同政治意见的人群起而攻之,那时候国家就更乱了,国家政权一乱,我们真不知道这铁路是否还修得成?”
喀克斯说:“任何政治人物的争斗,都会给国家带来损失,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在当今中国,只有袁大总统才能镇得住局面。南方的革命党人虽然令人同情,但他们没有军队,没有政权,也没有金钱,很难撼动袁大总统。”
詹天佑说:“我们国家这几十年来一直多灾多难,本以为民国建立后能天下太平,大家同心同德共建国家,可是,从舆论上看,好象越来越乱了。我虽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了解这些具体情况,但每次朋友相见,总会谈论各种问题。”
喀克斯说:“所以您所说的愿意当一个纯粹的铁路工程师的想法只是一种理想主义,在现实中,即使从事技术工作,也与国家的整体局面紧密相关。想躲进小楼成一统是不可能的.我在中国服务这么多年,感到中国人对权力的崇拜真是到了极至,即使如您这样优秀的工程师,如果没有相应的权力作支撑,也很难想象你能取得那么大的成就.”
詹天佑说:“可是,当年修滦河大桥时,我与你一样,还是金达手下的一名普通工程师。”
咯克斯说:“我们西方文化与你们中国人的观念有所不一样,虽然当年金达是京奉铁路的总工程师,但他不会把别的工程师的成果算在自己头上,而县你们中国,有时候,官大的人常把手下人的成果当作自己的。所以,您能因修滦河大桥而一举成名,这为您后来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詹天佑说:“想到这一点,其实我应该感谢您和金达才是。”
咯克斯的脸似乎红了一些,但他并不介意詹天佑所言点到了当年他没有建成滦河大桥这条软肋,说:“我们西方人从来不贪他人之功为己有。”
詹天佑说:“我只是希望国家尽快安定下来,我们有一个更好的稳定的修筑铁路的环境。现在你我又共事了,您与格林森先生交接好了吗?”
这时王秘书又走了进来,对詹天佑说:“格林森先生前来拜见您。”
詹天佑说:“请他进来。”
格林森进来,看到喀克斯也在,很高兴地说:“你们两位不是老朋友吗?”
喀克斯说:“是啊,我与詹总工程师已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当年他主持修筑津奉铁路上的滦河大桥,可是一举成名啊。”
格林森说:“那还不是您成全了他。”
喀克斯有些脸红。
詹天佑说:“格林森先生,我正与喀克斯谈到您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格林森说:“我可比不上曹操啊,曹操可是你们中国的大能人啊,他不仅会带兵打丈,还能写诗,我除了修铁路,什么都不会。”
三人会心地笑了。
詹天佑说:“格林森先生,您与喀克斯工程师交接好了吗?”
格林森说:“已经交接好了,我这是来向您辞行的。”
詹天佑说:“您在汉工作期间一直工作在铁路上,您不想这几天在汉口休息几天,顺便领略一下这里的城市风光?”
格林森说:“詹总工程师,说句实在话,武汉这座城市确实很美,特别是她位于整个中国的中心地位,我真的喜欢上这座城市了。”
喀克斯说:“是啊,这座城市被长江与汉江分为三镇,在世界上也是很有特色的。”
詹天佑对喀克斯说:“那就希望这座城市同样也能在您心中留下与格林森先生一样美好的印象。”
格林森说:“詹总工程师,说句实在话,如果中国的工程师都如您一样优秀,我想中国的铁路事业一定会迎来一个快速发展的新时期。”
喀克斯说:“刚才我们还谈到,搞铁路建设光靠工程师优秀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
格林森说:“那倒也是事实。不过,我相信中国人虽然在有些问题上有分岐,但经过这几年的政权变化,现在应该到了要团结起来的时候了。”
詹天佑说:“希望如您的吉言。我真不希望我的祖国再乱下去。”
格林森说:“我也想在武汉多留几日,但没有办法,必须明天离开,前往上海,然后回到伦敦去,那里有事等着我去处理。”
詹天佑说:“那我今天晚上摆宴为您送行吧。请喀克斯先生也赏脸捧场。”
喀克斯说:“好啊,我也借花献佛,借您的酒席为格林森先生送行。”
格林森说:“不,谢谢二位,我今晚必须参加英国驻汉口领事为我举行的送别酒会,二位的情我心领了。这次离汉,不知何日能与二位再见,但愿能常常听到二位的好消息。”
詹天佑说:“我国有句古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彼邻。不管在哪里,只要我们心中有老朋友就行了。”
送走格林森和喀克斯,詹天佑问王秘书:“王秘书,北京袁大总统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王秘书拿出一份电文,说:“这是刚刚收到的北京来电,袁大总统今年给有关人员再次颁发奖章,您被晋升颁发二等嘉禾章。”
詹天佑接过电文,看到袁世凯颁发二等嘉禾章的消息,脸上露出了近期难得一见的笑容。
詹天佑说:“王秘书啊,我们铁路工程师做的事情是最默默无闻的实事,从来没有想到过得到什么表章,但事情做出来后,国家还是没有忘记我们,袁大总统给我颁发二等嘉禾章,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肯定,我认为这也是对我国铁路工程师的肯定啊。嘉禾章共有九等,能让一个铁路工程师获得二等,这本身就是很高的荣誉,我肯定很珍惜的。”
王秘书说:“根据电文要求,这次您要亲自去北京接受袁大总统颁奖呢。”
詹天佑说:“那当然要去,好久没有见过袁大总统了,他在清末保举过我好几次,现在又给我许多机会,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反正在我看来,他对我的使用好象没有什么私心,都是为了国家的铁路建设。”
王秘书说:“其实,不管是清末也好,现在也好,只要是处在袁大部统这个位置,都应该认识到国家建设的重要,都应该知道铁路交通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铁路建设离不开工程师啊,重视铁路建设不重视工程师怎么行?”
詹天佑说:“王秘书,你也有如此见解,我真的很高兴。”
1914年12月3日,袁世凯在北京给有关人员颁发奖章,有关政府机构、军队的官员及外国驻华使节都获得了相应的奖章,詹天佑获得的二等嘉章外形为两层,以八组宝剑组成的八角星,中间双边圆圈夹层内镶嵌珊瑚圆珠,圆心内镂刻“嘉禾”(即长得特别茁壮的禾稻)谷穗。詹天佑之所以获奖,主要在于他平时对国家建设有“劳绩”。
当詹天佑带着二等嘉禾奖章从北京回到家里时,谭菊珍和孩子们看到詹天佑高兴的样子,都受到感染,个个都乐开了花。文裕说:“老窦,长大了,我也让袁大总统给我颁发一颗这样的奖章。”
文祖说:“你说得轻巧,这么漂亮的奖章你以为谁都可以得到啊?”
文耀说:“到时候是不是袁大总统当总统还难说呢。”
谭菊珍说:“不要乱说,小孩子家不懂事。”
顺带说:“文耀说得没有错,袁大总统比老窦年龄还大,等文耀他们长大了,早都老死了,谁知道是谁当总统啊?”
谭菊珍说:“你们不要再说了,大人的事小孩不许议论!”
几个孩子看到母亲生那么大的气,一个个吓得伸舌头,跑开了。
詹天佑说:“小孩子家不懂事,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你不要那么认真,只是不要让他们到外面说就行了。”
谭菊珍说:“这些家伙,平时我管得都很严,今天可能是看到你这么高兴,他们乐过头了,才这么大胆乱讲。”
詹天佑说:“孩子不能管得太严,这样会约束他的智力发展的。”
谭菊珍说:“你没有听俗话说,黄金稍上出绣女,板子头上出状元。这些家伙不严是不行的。你想想当初你们在美国留学时,肄业局的监督与老师是如何管你们的?如果不是他们的严厉督责,哪会有你们这些同学现在这么大的成就啊。”
詹天佑说:“菊珍,你这说的是真话啊。当初那些监督和教习管我们时,我们有些同学可是铆足了劲与他们抵触,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怀念那些严厉的教习和监督们呢。”
第二天,詹天佑穿着制服,戴着二等嘉禾章来到公事房,公事房里的下属站成两排热烈鼓掌。
詹天佑看着面前的这些同事,满面红光,他向大家深鞠一躬,用很平静的表情对大家说:“谢谢各位同事!天佑从事铁路工作以来,素赖各位同仁鼎力扶助,略有建树,京张铁路现在已成全国第三大赢利铁路,张绥铁路已开始往大同铺轨,粤汉、川汉路都在积极推进中,虽然面临很多困难,但是大家共克时艰,各项工作都在往前推进。现在大总统授予詹某二等嘉禾章,我自感无上荣光。只是万事有缘由,如果没有各位同仁的真诚扶助,天佑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有今日之成就,为此,詹某在接受个人荣誉时,未偿一日忘记各位同仁。在此,再次向大家致以深深的谢意!”他又一次深深鞠躬。
全场再一次响起热烈掌声。
詹天佑说:“奖章由詹某一人佩带,荣誉实为大家共享。国家未忘我铁路人建设国家的勋劳,那么,詹某定当与诸君更加发奋努力,为国家铁路建设尽智出力!各位,天佑今后之工作推进,还要多多拜托大家!”
大家同声说道:“请詹督办放心,我们一定精诚团结,在您的领导下为国家铁路事业继续努力!”
大家散去后,詹天佑让王秘书留下,对王秘书说:“王秘书,这次在北京期间,遇到了几位老朋友,包括严复等人,他们都谈到,国家当前之乱象都是因为革命党人不愿与袁大总统合作造成的,大家都很忧心当前的局势。你最近有没有了解到社会上对这些事情的看法?”
王秘书说:“我知道咱们的铁路建设与国家局势紧密相关。因而也留意了一些情况,现在有一种舆论认为,这种乱局,需要靠恢复帝制来稳定,在中国这样民智未开的国家,实行西方的*政治只能给国家带来更多的混乱。根据这些消息推断,袁大总统很可能会恢复帝制。现在有很多地方都有劝进的声音,希望袁大总统自己称帝。但也有人认为,袁大总统可能会让清室恢复帝制,因为大清逊帝溥仪还住在宫里。”
詹天佑说:“我估计让清帝恢复帝制的可能性不大,现在虽然提倡五族共和,但这几年国家之所以没有出大的动荡,这主要还是袁大总统在镇住。再说,当年辛亥革命主要也是针对清帝的,让清帝复位将再次引起国家更大动荡。”
王秘书说:“你的意思是说,袁大总统称帝的可能性很大?”
詹天佑说:“据我这次在北京的观察,这种可能性很大。”
王秘书说:“已有不少地方大员向袁大总统劝进,在这个时候,您是不是也发个电报到北京,去劝进袁大总统称帝啊?”
詹天佑瞪着眼睛望着王秘书说:“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发电报劝袁大总统称帝?”
王秘书说:“您看,无论您在北京得到的消息,还是我从各地媒体获得的消息,袁大总统称帝似乎已成定势,那些发电报劝进的人实际是在向袁大总统表忠心呢,这个时候,发不发电报,从袁大总统那边看来,可以看出对他忠诚的态度啊。一旦袁大总统真的称帝,那些发电报的人就抢了一个先机,可以得到一个有利的位置啊。”
詹天佑说:“王秘书,真是谢谢你。你这一片良苦用心我心领了,我宁愿不要这官当,电报我是一定不发的!”
王秘书疑惑地说:“为什么?”
詹天佑说:“我一路走来,从来没有向袁大总统表过什么忠心,他每一次举荐或任命我,都是他根据我的业绩做出的决定,我当然对他心有感激。但是发电报劝他称帝,除了表现对他个人的忠诚外,还表达了一种政治立场。对于政治,我素无研究,对于中国是实行帝制还是*政治何者更为有利,我看两边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当年在美国留学时,确实感到美国社会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可是,日本这个国家现在是天皇统治,该国后来居上,国家安定,社会进步,以致还欺侮到我国头上来了。中国实行帝制数千年,也曾有过辉煌。这几年实行*政治,也没有看到社会有多大好转,似乎是越闹越乱。能否在乱后慢慢进入到理性的*社会,这要看国民整体素质,现在还很难预测。但是,为了这个*政治,有许多革命党人不惜牺牲生命,当年我们在广州听说的黄花岗起义的烈士们的惨状至今想来令人心痛。再要搞什么帝制,革命党人绝不会同意的。其实,我真为袁大总统担忧啊,很希望他不要冒险称帝!”
朝贺洪宪
王秘书说:“既然先生心中自有定见,那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詹天佑说:“其实当前这种情况下,我真是不好讲什么,就我认识的老朋友们来讲,他们似乎都乐意看到袁大总统称帝,以维护国家一统。但我接触的革命党人来看,他们对*政治可是充满着期待啊。我看,袁大总统最好不要急于称帝,而应该拿出诚意来让革命党人消除对他的不满,与革命党人合作,推动国家建设。这样,中华民族才能有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才能在不久的将来立于世界强国之林。但是,我人微言轻,又不知道如何说起。这次在北京也只是在授勋仪式上见到袁大总统,而且以往见到他时都是在谈铁路的事,他除了与我谈铁路的问题,知道我不懂政治,故从来不与我谈时事。”
王秘书说:“既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我们还是继续把心事用在铁路方面吧。”
詹天佑用很严肃的表情说:“我想,对我们而言也只能是这样了。国家多灾多难,俗话说,多难兴邦,可是,袁大总统与革命党人之间的争议确实令人担忧啊。”
1915年春节刚过,一天,王秘书非常兴奋地拿着一份民国政府文件来到詹天佑的办公室,说:“詹先生,又有喜事了。”
詹天佑看到王秘书那高兴劲,也受其感染,愉快地问道:“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啊?”
王秘书说:“袁大总统在京颁发文武官员职衔,这是北京发来给您的喜报呢。”
詹天佑说:“是吗?快拿来我看看。”
王秘书把喜报送上。詹天佑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庆贺
詹先生天佑奉大总统令任命特授上大夫并加少卿衔
民国四年喜月抄报
当时袁世凯公布的文官官秩是:上卿、中卿、少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九个等次,上大夫加少卿衔实职为九等文官中的第四等,虚衔为第三等。这可是一个很高的官衔,在某种程度上与詹天佑在清末邮传部的参丞官阶是相等的。詹天佑在袁世凯任大总统的*政府交通部任技监之职,是仅次于交通部部长、次长职务的官员。
令王秘书感到意外的是,詹天佑看到这份喜报并没有他获得嘉禾勋章时那么兴奋。王秘书很疑惑地看着詹天佑。
詹天佑说:“袁大总统去年在天坛搞了一个盛大的祭孔仪式,引起很多人的批评,现在他又颁布古代的官衔制,看来他是非常醉心于传统体制的,这不会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是反映了袁大总统还沉醉于旧的章法啊。这样看来,外界关于他要称帝的传言也就不是空|茓来风了,以我与袁大总统打交道的多年情况看,他这是一步步往旧的体制走回去,他是在测试整个社会对旧制度的态度啊。”
王秘书说:“现在北京、上海的报纸都在讨论*与科学的问题,中国传统是讲专制的,袁大总统不是与舆情背道而驰吗?”
詹天佑说:“是啊,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至于我自己得什么官位并不重要,就如民国元年的革命,如果局势不稳,给你什么官位都没有意义。这样看来,真希望袁大总统能够多了解社会的主流声音,而不要让他身边那些人给蒙蔽了。”
王秘书说:“自古以来,君主之成败往往不在个人之得失,而在于其身边人的影响。当年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劝刘后主:亲贤臣,远小人。看来,总统身边那些人可能会给总统带来很坏的影响。”
詹天佑说:“据我了解,袁大总统身边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小人,只是他们多持守旧思想,与革命党人的激进思想不同,他们主要是看到民国成立以来,由于社会思想的庞杂导致的社会不稳让人忧心,因而希望借助在中国行使了数千年的旧制度来统一人心。别人的影响并不重要,关键是总统自己怎么想。据我了解,杨度、严复这些人并不是小人,他们也是为了国家的安定着想才倡导帝制的,这些人在清末多是社会的清流,有很多很好的见解。当年中日甲午战争时,我在丰台修铁路,就深深被严复在天津报纸发表的言论所感染,严复在光绪年间曾与我一起任过归国留学生的考试官,其为人实为正人君子,对其人品是无可厚非的。只是现在社会上各种声音都有,提倡帝制的声音只是众多声音中的一种,袁大总统如果对其有所偏好的话,其他人的声音他就听不进去了,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王秘书说:“要不,您给袁大总统上书,把您的意见告诉他?”
詹天佑说:“我们身处铁路,掌握的情况又不全面,听说还有英国人和日本人也在鼓吹中国应实行帝制呢。我想,以袁大总统的高度,他应该会掌握很多信息的,我给他上书意义不会很大。在袁大总统心中,我只是一个铁路工程师,按古代的说法是一个只懂技术的筹人,如果去发表一些政治见解,他会认为我不务正业或有政治野心,所以,我给他上书完全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因而也就没有必要。”
王秘书说:“那倒也是,人家都在给他上书,劝进他实行帝制,您受他多次推举,不去劝进倒也罢了,反而要他去听多种不同的声音,确实不妥。”
詹天佑说:“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一句名言:居届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按理说,身在外地,给袁大总统上书谈点自己的看法倒不是不可,但关键是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再说,现在我们汉粤川铁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各方面关系要协调,我的精力实在有限,一旦给袁大总统上书,又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整天提心吊胆他有什么反映,那我这铁路修筑工作还如何展开呀。所以,对我而言,只能是默默地在心中祝愿袁大总统即使要真的实行帝制,也不要那么着急,还是要重视舆情,形成社会共识后再为之。他现在已经贵为总统了,实行帝制真的不能太仓促。”
关于恢复帝制的言论越来越在各地盛行,袁世凯恢复帝制的步子也越来越快,詹天佑虽然有所担心,但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扑在铁路上,在他看来,不管国家政权采取何种模式,国家的建设总是要向前推进的,作为一个科技人员,没有比用自己的知识与技能贡献在实际事务中更能贡献于国家的了。
詹天佑虽然身在武汉,但他对北方的张绥铁路未尝一日忘怀过,与主持张绥路的总工程师邝景阳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一年,张家口到大同的铁路修通,这让詹天佑感到无比的欣慰,他亲自回到北京前往张家口,见到邝景阳,邝景阳向他汇报了整个张绥铁路的修筑情况,并陪同他坐火车沿着张同线进行了一次全面考察,当邝景阳告诉他,张绥路因为路款问题正限入困境,交通部拟发行铁路公债时,詹天佑认为这是一个筹款的好办法,因此,他当即表示自己要购买债卷。
邝景阳说:“詹姆斯,虽然现在袁大总统将全国局面统一了,但我担心一旦他真的实行帝制,将给南方革命党人授予口舌。原来满清的势力对他的不满也会上升,那他不是会两头受敌吗?可能局势还会变化,您家里子女那么多,两个孩子在美国留学花费又重,您就不要买那么多铁路国债了吧。最多象征性地买些,给社会一个宣传。”
詹天佑说:“这样做肯定不行。只于局势可能发生变化,我也有所预感,但是,修铁路是子孙万代的事业,既然国家发行公债,我们修铁路的工程师如果采取虚以应付的态度,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要买就要实实在在地买,要对铁路建设有实际意义。”
邝景阳说:“另外我还有一个担心,您一下子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买铁路债卷,别人还会误会您修铁路积累了很多钱呢?”
詹天佑说:“我修了近三十年铁路,一辈子堂堂正正修铁路,职位不低,怎么就不能有所积蓄呢。如果有人有意要诬陷,你不买国债他也要说,如果别人不说,你就是买了再多债卷别人也无话说,大家必中都有一杆称,谁做什么都心中清楚得很呢。”
这一年,詹天佑因为购买张绥铁路债卷及在张同铁路修中过程中作出的杰出贡献,连续两次受到民国政府的通令嘉奖。
到了1915年下半年,袁世凯称帝的迹象越来越明显,12月上旬,詹天佑又一次来到张绥铁路检查铁路修筑情况,当时他正在张家口邝景阳的办公室与邝景阳在探讨张同铁路往绥远展筑的定线问题。突然,邝景阳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来了,邝景阳拿起电话说:“我是邝景阳,请问您是哪一位?”
电话那边传来交通部秘书的声音:“听说詹天佑技监来你那里了,是吗?”
邝景阳说:“是的。他此时就在我这里。”
交通总秘书说:“请詹技监接电话。”
詹天佑拿起话筒与交通部秘通了好长一阵话,说的是袁世凯要称帝的事。詹天佑放下电话筒,脸色有色凝重。
邝景阳说:“詹姆斯,袁大总统要恢复帝制这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迟早的事,杨度数月前组建筹安会已露端倪,不过,如果真能由此而使国家太平,我倒认为不是什么坏事。怎么样?交通部秘书说什么了?”
詹天佑说:“秘书说,袁大总统已经接受各界推戴,恢复帝制,自称洪宪皇帝。准备于本月13日(阴历十一月初七)在中南海的居仁堂举行登基仪式。袁大总统要求各地方大员不必进京朝贺,但在京官僚们都会前往朝贺。交通总长知道我在张家口,他说袁大总统也从交通部的官员那里知道我来了张家口,问我要不要去参加那天的朝贺仪式。”
邝景阳说:“如果你人在武汉,那也可以仿照地方大员方式,就地发一电报即可,但是你现在在张家口,这里离北京不远,交通部既然打电话来,那说明总长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参加朝贺。作虽然是汉粤川铁路的督办和总工程师,但你还是交通部的技监啊,是交通部的官员。以我的意见,也认为对你而言,于公于私都应该去参加朝贺。其实啊,要说接触*社会,我们那批幼童才是最早接触美国社会的,不过,我们学的多是专业技术知识,对于国家制度的认识我们都没有专门的研究。中国与美国情况确实不同,我们中国人大家都是在孔孟之道的长期影响下生活的,孔孟之道维护的就是君主制。从这几年民国成立以来的国家乱象看,好象当前实行的*制也没有给国家带来比清末更发展更繁荣的气象。”
詹天佑说:“这一点,我的感觉与你是相同的。在清末时,你我何尝没有感觉到社会*给国家带来的影响啊,但是,我们都是清朝政府体制中的成员,反对清朝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力行为社会正义倡导,这种做法的成效只能是依靠官员自身素质的提高。但近年来,南北冲突似乎日益明显,这也反映了社会发展的一些新要求,袁大总统要称帝而今已成定局,我只是觉得他这样做太急促了,不经过社会辩论后取得共识再试行,太过草率。”
邝景阳说:“詹姆斯,你我到现在还没有改变读书人的理想主义想法。在中国这么一个大的国家,很多事是无法靠争论来取得共识的,你看当年变法派与保守派的争论有结果吗?保皇党与革命党人的争论有结果吗?任何争论都是谁都说服不了谁的,因为争论的各方代表的利益不同,根本无法调和。故袁大总统既然有恢复帝制的本意,那现在称帝与未来称帝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早称帝还能早平息争议,大局也能早定下来。”
詹天佑说:“希望能如此。这样说来,我还是要去参加朝贺了。”
邝景阳说:“去吧。如果你不去的话,将来他身边有些人或交通部的人想为难我们铁路方面,你也难说话啊。”
詹天佑接到的通知是13日白天任何时候都可以参加朝贺,因此,这天早上,邝景阳安排了一辆专列送詹天佑到北京,在正阳门下车后,詹天佑立即坐上袁世凯安排在车站接待官员的马车直奔中南海,这时已近中午时分,詹天佑来到居仁堂前面,看见只有少数官员进出,他以为搞错地方了。这时,交通部的刘次长走了过来,轻声地叫道:“眷诚先生,眷诚先生。”
詹天佑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刘次长,他如得了救星似地高兴起来,高兴地说:“刘次长!”
刘次长说:“总长怕你迟到,特地命我在此接应你。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朝贺的官员都行礼差不多完毕了。”
詹天佑说:“你行过礼吗?”
刘次长说:“早行过了,我估计你会来,故在此等你。”
詹天佑说:“行礼有什么要求吗?”
刘次长说:“朝贺在九点钟就开始了,当时在京大员先是一齐行礼,因为我也来晚了,当时怎么集体行礼,我没有看到。后来是分批行礼,我就按当年拜见大清朝皇帝的礼仪行了礼。你快进去,没有什么要求,与向清帝行礼是一样的。”
其实,刘次长说得并不准确,上午九时朝贺开始时,袁世凯曾让负责礼仪的段芝贵向参加朝贺的官员传话,不必如清廷那样行三跪九叩首的礼,只要三鞠躬就行了,这主要是袁世凯也感到民国之后大家眼界开阔了,对过去的繁文缛节反感,因而主动提出来的。刘次长来得稍晚,没有听到,而当时所有来朝贺的人都各怀心思,不是至亲好友,不会在这种环境里传话,所以,没有听到段芝贵传话的人都进去行的是三跪九叩首的礼。詹天佑这一天特地穿了一身全新的长衫,他听刘次长说与拜见清帝时一样行礼,他整了整衣服,没有载帽子,快步走到居仁堂门口等候。
只听司仪官高声喊道:“下一位!”
詹天佑知道临到自己了,他望了望身后,发现自己后面已经没有别人,他再一次整了整衣服,跨步往里走。进门时,他看到袁世凯身着大元帅戎装,没有戴皇冠,站立在居仁堂上金制的龙座之旁,后面是一个龙案,两旁有数位卫兵整齐地排列在那里。詹天佑一进去,即行三跪九叩首之大礼,高声道:“交通部技监詹天佑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袁世凯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因为只有詹天佑一人参拜,袁世凯破例问话道:“眷诚先生近来可好?”
詹天佑说:“承蒙皇上关怀,学生本在汉粤川铁路当差,因来张绥铁路考察工程,适封大皇帝登基,故顺道来此祝贺。”
袁世凯心中有些发笑,心想,这个詹天佑,心中除了修铁路还是修铁路,你如果说是专门从汉口赶来朝贺的话,不是更能让我开心吗?不过袁世凯毕竟也是阅人无数,特别是载沣让他回河南老家“养疴”的那几年,让他对人对事都有一些冷静的思考,自委派詹天佑参与津奉铁路从俄军占领下收回事宜以来,袁世凯就一直没有忘记过詹天佑,这也促成了詹天佑在修筑京张铁路时一举成名。袁世凯说:“是啊,国家建设还是需要铁路发展啊,希望你还要继续努力,为国家铁路建设贡献更大力量啊。”
詹天佑说:“多谢大皇帝陛下之教导,天佑一定谨记”
这时司仪官道:“朝贺到此结束!”
詹天佑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此次朝贺的最后一位官员,他小心地退出了居仁堂。
当他见到等在外面的刘次长时,额头上已是渗出不少汗珠来。他用衣袖擦了擦汗珠,望着刘次长笑。
刘次长说:“大皇帝陛下不会计较你的,我曾在他身边长期做事,知道他对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还是很尊重的,其实,他是反感那些吹牛拍马的人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但天底下吹牛拍马的人太多,所以,有时候他又不得不容忍那些吹牛拍马之徒。”
詹天佑说:“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仪式就结束了,否则我可以昨天进京,不必引起今天迟到这种尴尬。好在皇上宽宏大量,不仅没有责怪,反而给予鼓励。”
刘次长说:“不管是谁,碰到您这样知名的铁路专家,都不会责怪的啦,只是来迟了一点时间而已,谁不知道你整天奔波在铁路线上忙啊。对你这样的迟到不仅是不能责怪,还要多多鼓励啊。我想大皇帝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的。刚才我们进去行礼时,他都只是点头,没有向我们发话呢。”
法学博士
从北京参加完袁世凯的登基庆典回到武汉,詹天佑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认为袁世凯的这个登基仪式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这么事关国体的大事,竟然如此匆忙而且草率。特别是听说副总统黎元洪和当时的陆军总长段祺瑞两个重量级的人物没有参加朝贺,况且袁世凯这次登基是在没有取得各界共识下进行的。从现场的观感看,自己虽然是最后一位入居仁堂朝贺的官员,看到袁世凯竟然是站着接受朝贺的,而且没有戴皇冠,这里面是否意味着袁世凯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呢?
詹天佑回到汉口,颜德庆对他说:“袁大总统其实真的必有必要去当这个皇帝,听说南方各省正准备起义,一个叫蔡锷的将军已经在云南组建护国军,正式宣布讨袁呢。”
詹天佑说:“这次在京城,我也感到很奇怪,不仅副总统黎元洪没有参与朝贺,而且陆军总长段祺瑞也未见人影,还有那位叫冯国璋的将军,据说都不赞成大总统称帝。”
颜德庆说:“黎元洪本来与大总统没有渊源,但他们是儿女亲家,副总统在这件事情上采取回避的态度,那可是举国皆知啊,政治影响不言而喻。段祺瑞及冯国璋可是大总统一手栽培起来的,这两人在军队里有实权,他们如果不赞成大总统称帝的话,可能问题就严重了。黎元洪与段、冯二人的想法可能并不一样,但一方施加政治影响,一方用实力抗拒,看来袁大总统称帝连身边人都末搞定,何以能服中外人心啊。詹督办,看来国家还会有更大的动荡啊。”
詹天佑说:“是啊,政权不稳,国家不定,人民遭殃啊,本来以为清帝和平退位,民国顺利建立,是国家振兴的好机会,没有想到,现在事情是越来越乱,看来,举国上下对封建帝制的认识还没有一致的看法啊。其实,据我朝贺时的观察,好象大总统本人对称帝心中也不踏实,他那天接受朝贺时并不显得镇定自若,从他眼神中能感到他可能有很多心事。”
颜德庆说:“这不正好给反对大总统的革命党人授予口舌吗?蔡锷组织护国军绝不是偶然的事件,看来辛亥之年的革命太过容易成功了,清帝在那么短的时间就交出政权,没有经历历朝历代那种全国性的大战争就成立了*,可是,多年来各种力量的较量一直没有停过。现在袁大总统又要把*改为中华帝国,这不是摆明在搞倒退吗?”
詹天佑说:“我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清末时,有些官场的上斗争是杀人不见血的,比如,某甲有意要害某乙,他并不会直接攻击他,而是有意把他推向一个高位,然后让他犯错,让他的缺点暴露在众人面前,最后将其前途完全断送。我感到那些表面拥戴袁大总统称的人,有些根本就是心怀鬼胎,故意让袁大总统称帝,让他出乖现丑。袁大总统称帝可能是上当了。那些赞成称帝的人,有些人确实是从旧体制中走来,对旧体制有留恋之意,以为封建帝制是统一人心的好办法,有些人则可能根本就是别有用心,故意耸容袁大总统走向时代的对立面。”
颜德庆说:“您当时有无想过向袁大总统上书,谈您的意见?”
詹天佑说:“当时在那种背景下我去上书,要赞成称帝,那不是我的心里话,我说不出来,如果反对称帝,袁大总统根本听不进去,只能是自讨没趣,听说段祺瑞多次亲往袁大总统处劝他不要称帝,最后惹恼了袁大总统,干趣都不想见他。说白了,袁大总统他只要愿意听两方意见,在他身边就有很多反对他称帝的人,但他根本不会听的。看来袁大总统自己的主观倾向,那才是决定事情的关键。其实,恢不恢复帝制,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有利于国家稳定,民心安定,那都不是什么坏事。”
颜德庆说:“在我看来,您其实没有必要参加朝贺的。要是你当时不在北京,也许就没有这回事了。”
詹天佑说:“这方面我倒不是很后悔,参加朝贺对我来说不一定是一种态度,只是一种礼节。对于袁大总统来讲,我原来也受过他的奖掖,于公于私,既然身在北京,我就应该去见他一下。只是很可惜,我在北京时很多事都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再说,不身临其境,也难于感受到袁大总统称帝时的那种惶惑。”
果然,詹天佑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袁世凯正式称帝后,遭到全国人民反对,12月25日,蔡锷在云南发起讨袁护国运动,组织护国军,与唐继尧等联名宣布云南独立,并率军向北、向东进攻,很快形成全国规模的反袁斗争。甚至袁世凯的许多当年的亲信也由拥袁转变为反袁,国内舆论一边倒,全都是声讨袁世凯称帝的声音,国际势力也迅速转向,由鼓吹袁世凯恢复帝制或保持中立转向反对袁世凯称帝。袁世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1916年3月,袁世凯不得不宣布取消帝制,他还称大总统。但这个时候,袁世凯的威望早已不如从前,甚至当被一些坚决拥护他称帝的亲信也见风使舵,离他而去,人心之涣散实在出乎袁世凯的意料之外。
可是全国反袁斗争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袁世凯终于于1916年在心病身病的双重折磨下死去。
这一天,王秘书把交通部发来的有关袁世凯去世的消息拿给詹天佑看,詹天佑看完后沉思良久,没有出声。他回想起了自清末在京奉铁路受袁世凯举荐以来,自己与袁世凯交往的一幕幕画面,想到修京张铁路时,袁世凯由对自己不放心到坚决支持,一路走来,在自己近来十多年最辉煌的铁路生涯中,袁世凯一次次无私的举荐,心中不能说没有感激之情。更想到袁世凯在清末民初这段关键的历史时期,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能顺利让清帝和平退位,迅束稳定民国初年可能会出现的天下大乱政局,达成南北议和,这种历史贡献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但是自然资源帝这一脚棋实在是太失败了。詹天佑站起身,走到窗前,情不自禁地吟起了唐朝诗人白居易的《放言》: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王秘书静静地听着,等詹天佑话音一落,就问道:“詹先生认为袁大总统是更象周公呢,还是更象王莽呢?”
詹天佑说:“你这一问倒真是难为我了,说袁大总统象周公吧,可是袁大总统毕竟恢复过帝制,全国人民不能原谅他,说他是王莽吧,袁大总统虽然称帝,但他又顺应民意取消了帝制,除了恢复帝制这一件事外,袁大总统还是做了不少得民心的事。所以,袁大总统既不象周公,也不象王莽。”
王秘书说:“那你吟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詹天佑瞪着眼睛望了王秘书半天说:“我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这首诗,白居易在此处的意思并不是指责王莽或称赞周公,他是在讲一种历史现象和人生、社会规律。袁大总统正值盛年,称帝未成却在忧愤中离世,对他的历史评价将来是很难有定论的。特别是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有时候很难用好或坏来下结论。其实王莽在当时刘汉王室衰弱的情况下,社会*危机四伏,何尝没有做过一些有功于历史和人民的事呢,但一着不慎便留千古骂名,看来,身在高位的历史人物每一言行都要慎之又慎啊。”
王秘书说:“袁大总统称帝其实是做了一件傻事,真是害己误国,他今年才五十八岁,本来正是大展宏图的年龄,现在皇帝没有当成,还在全国人民的一片骂声中去世,这样多不值得啊。”
詹天佑说:“是啊,其实袁大总统是被他身边的人害的。他自己对时局判断失误,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王秘书说:“是啊,民间就有传言说,袁大总统去世时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他害了我!’可是,他并没有说这个‘他’是指谁。”
詹天佑说:“不用指名道姓了,这显然是指那些在他身边鼓吹帝制的人嘛。”
袁世凯去世后,副总统黎元洪根据有关法律,继承总统之位,而且,据说袁世凯立的遗嘱中有三位总统继承人,依次是黎元洪、段祺瑞、唐绍仪。段祺瑞在袁世凯取消帝制时被任命为国务院总理,北洋派系的段祺瑞实际执掌*北京政府的实权。政局暂时稳定下来。
对詹天佑而言,作为交通部的技监,算是有个一官半职,但他的心思和精力主要还是放在铁路方面。在他的积极工作和推动下,这一年广东省境内的粤汉路段,广州到韶关的224公里铁路建成通车,湖南境内长沙往南连接广东省的铁路修筑款项在詹天佑与英美法三国银行的沟通下也落实,张绥铁路与京张铁路连通,重新定名为京绥铁路。
1916年12月2日*第一次全国交通会议在北京召开,詹天佑以交通部技监、交通会议副议长的身份主持了这次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大型的全国*通会议。
交通会议的议长叫陆梦熊。陆梦熊是清末留日学生,回国后授予商科进士,一直在清末邮传部任职,进入民国后,与詹天佑一样,转为交通部官员,他虽然比詹天佑年轻二十岁,但一直在北京为官,所以他的职位比詹天佑要高。
这一次交通会议由交通部召集,参加人员除交通部各级官员外,还包括全国铁路、电政、邮政、航政以及交通教育领域里的各级管理人员。
这一天,北京的天气有些微冷,交通会议大厅正中挂着一面巨大的红黄蓝白黑五色国旗,会议庄严肃穆,交通总长曹汝霖、交通会议议长陆梦熊、交通部技监、交通会议副议长詹天佑等官员在主席台就座。詹天佑作为主持人,首先致词,他说:
“总长(曹汝霖)对于交通四大政(指轮、路、邮、电四政),力求进步,故有交通会议之召集,诚为交通界放一异采。盖集路电邮航四项办事人员聚晤一堂,实交通部第一次创举也,会员等得以躬逢其盛,钦慰莫可名言。因思交通之对于全国,犹之人心之对于身体,交通所辖之路电邮航即人身之血脉也,故交通之发达,国家之富强,即不啻身体之康健。会员等惟应敬体此意,竭其愚诚,各抒所见,以求四政之日进有功,得与东西各国争衡媲美,庶不负总长召集斯会,集思广益,励精图治之盛心,则不仅交通一部份之幸,实为民国前途之幸矣。”
会场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这次交通会议自12月2日开幕,至26日结束,历时二十多天,开会16次,先后通过涉及路、电、邮、航及交通*门等多方面决议案130余件,詹天佑本人与颜德庆等人以汉粤川铁路总公所的名义提出了《拟请组织全国路线测勘队案》等五项提案,对全国铁路勘测、建筑、运行、航政等诸多方面都提出了改进意见,获得了会议的讨论通过。
会议期间,王秘书拿了一份电文到詹天佑在宾馆的住处,非常高兴地对詹天佑说:“詹先生,有好消息了!”
当时詹天佑正在房间里和颜德庆同参会的京绥铁路总工程师邝景阳在讨论京绥铁路的展筑问题,看到王秘书那么兴高采烈,颜德庆首先说:“王秘书,有什么好消息引起你这么高兴啊?”
王秘书说:“当然是詹先生的好事啦。”
邝景阳伸手往前说:“让我先睹为快吧。”
王秘书把手往一边推说:“不行,这么好的消息当然是要詹先生亲自看后再告诉你们。”边说边将电文双手呈给詹天佑。
詹天佑接过电文,认真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邝景阳凑过去一看,原来是香港大学为表彰詹天佑在制定铁路工程标准和法规建设方面的开创性工作,授予詹天佑荣誉法学博士学位的消息。邝景阳从詹天佑手中接过电文送到颜德庆面前。
颜德庆看完电文,高兴地对詹天佑说:“詹总工程师,这可是对您最好的奖励啊。”
詹天佑说:“说实在话,我还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呢。”
邝景阳说:“自京张铁路以来,全国很多铁路线路采用的都是您当年在京张铁路制定的各种管理办法和制度,这一次交通会议通过130多项决议案,这将对我国的交通事业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香港大学授予您法学博士学位,对您而言确是实至名归。”
詹天佑说:“这太出乎我的意外了,前几年找了一个香港大学的博士作女婿,可是小女命溥,不幸难产去世。现在香港大学又授予我名誉博士学位,说明我与香港大学有缘啊。太高兴了,这比当年大总统授予我二等嘉禾章都让我高兴啊。”
颜德庆说:“詹总工程师,这样看来,当前全世界最高的学术荣誉您都有了。前清时期,您获得了工科进士第一名,现在又获得法学博士学位,这可都是对您学术学识的最高肯定啊。”
詹天佑双手抱拳向着邝景阳和颜德庆说:“天佑能有所成就,其实也有赖二位和各位路工之协助,在此请接受我最真诚的感谢。”
邝、颜同时拱手回礼道:“我们都是您的部下,也都得到您的提携,其实我们更应感谢您呢。”
王秘书一直在旁边笑。
邝景阳说:“根据电文,你月底就要去香港接受学位了。”
詹天佑说:“是啊,这么高兴的事,我一定要亲自前去的。”
颜德庆说:“那么你不能开完会就要走了?”
詹天佑说:“不,这是全国第一次这么大规模的交通会议,总长、次长和议长委托我主持会议,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光荣之事,故应善始善终。我要等会议结束后才能前往香港接受这个学位。”
交通会议经过16次会议,顺利通过各项提案,于当月26日举行闭幕会议,詹天佑又亲自作了闭幕词,对这次交通会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交通会议一结束,他就让王秘书随颜德庆回汉口,自己赶往天津坐海轮前往香港,这是他从1888年从香港坐轮船北上天津从事修铁路以来近三十年后回到香港,一路上当然也是有很多感慨的,想到这么多年来,事过境迁,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了中外各界的认可,心中当然也感到些许宽慰。
香港大学授予詹天佑名誉法学博士学位的消息传到美国,他的母校耶鲁大学给他发来了祝贺电文。当他从香港回到武汉时,王秘书把耶鲁大学的祝贺电文拿给他看,这引起了他深深的思考。他对王秘书说:“当年在美国的生活及所接受的教育真是我终生难忘的,这么多年来,我的很多同学都回过美国,但是我却一直无法抽身,说句实在话,我常常回忆起在美国的时光。那里的家长、少年玩伴和同学都让我永远记怀,真想在退休后,好好到美国去旧地重游,进行一次感恩之旅行。”
王秘书说:“您虽然没有亲自回过美国,但文琮和文珖已赴美多年,也可以算是代表您吧。”
詹天佑说:“是啊。他们兄弟刚到美国时,我在美国的耶鲁同学*,那些美国的同学都因为我没有亲自与会而感到遗憾,因而让他们兄弟二人捧着我的照片站在他们中间合照。这也说明我们当年的同学情深啊。其实我感到,做学生是最单纯的,大家没有民族、国家之分,都为自己的同学感到骄傲与自豪,这种情感是没有国界的,也是最真实的。”
王秘书说:“文琮兄弟寄来的那张合影我见过。”
詹天佑从一个文件柜里找出那张照片,对王秘书说:“我们这些同学现在有的在大学当教授,有的在研究机构当研究人员,也有搞工程建筑的,他们都是美国一流的人才,这些同学因多年没有见过面,有的还能看出当年一些轮廓来,有些根本就认不出来了,人的变化是很大的。”
王秘书说:“要不要给耶鲁大学一个回复?”
詹天佑说:“当然要啦。更何况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我怎么能对自己的母校失礼呢?”
于是詹天佑口述,让王秘书安排人给耶鲁大学一个回电,其中写道:
无疑的,你们正在中国的耶鲁学生进行卓越的工作,中国感谢对其子弟进行教育的事业。就我个人而言,承蒙耶鲁母校给予教育,你们可以确信,当任何一座大学给我荣誉之时,我均永不忘耶鲁。我内心认为,耶鲁的任何一位毕业生接受任何一所大学给予荣誉时,都是耶鲁大学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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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交通会议的召开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交通部为此给詹天佑颁发了名誉奖章,同时任命他为交通部铁路技术委员会会长、交通研究会会员、审订铁路法规名誉会员、运输会议会员。
1917年春天,詹天佑亲往湖南长沙考察粤汉铁路湖南境内情况。
在长沙颜德庆的办公室里,英国工程师喀克斯也在旁边,他们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讨论铁路选线问题。
詹天佑举着一根小铁棒在地图上移动着,突然,他的小铁棒在一个非常小的地名处停了下来。
喀克斯觉得很奇怪,上前一看,那个地方标着“湘乡”二字。
喀克斯说:“詹工程师,您指错了,我们的线路并不经过这个小县城。”
王秘书走上前去看了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这不是曾文正公的家乡吗?”
詹天佑说:“是啊。我们在四十年前就把这个地名与曾文正公的名字一起留在了脑海中,今天终于在此见到了。”
颜德庆与喀克斯并不知道曾国藩与詹天佑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因为在詹天佑回国时,曾国藩早就作古,但他们很难理解那第一批出国幼童们对曾国藩这位从未谋面的恩师内心深处的感情。
颜德庆凑过去看了看那个地方,疑惑地问詹天佑:“您不会要求我们将线路选到这个地方吧?”
詹天佑说:“铁路选线有严格的科学要求,把线选到这里肯定是不可能的。”
喀克斯说:“这里有您的亲朋好友?”
詹天佑说:“对我而言,这里有比亲朋好更亲的人曾文正公。”
颜德庆说:“曾文正公是谁?”
王秘书说:“曾国藩,曾大人啊。”
颜德庆说:“曾国藩?詹工程师与曾家有亲戚关系?”
詹天佑说:“德庆啊,你也是留美学生吧?”
颜德庆给弄糊涂了,当初詹天佑通过袁世凯把他从盛宣怀主管的沪宁铁路调到京张铁路工作,不就是因为他是留学美国学铁路专业的吗?怎么今天还问这个问题?颜德庆很疑惑地看着詹天佑说:“是啊。不过,我比您留学美国要晚二十年。”
詹天佑放下铁棒说:“是啊,二十年,二十年的时空是大不一样啊。当年我们出国就如生离死别一样,没有家庭愿意把孩子送到国外。可是,现在出国留学似乎成了时尚。我们那时出国不要说父母出钱,就是朝廷出银子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遥远的国家去留学。当年,如果不是曾国藩大人一片血忱,在他临去世之前还不忘给朝廷上书,请朝廷准凑我们出国,哪会有我们那些幼童留学啊?”
颜德庆说:“原来你们作为官学生出洋留学还与曾国藩有关啊?”
王秘书说:“岂止有关?听詹先生说,如果不是曾国藩当时的威望,其他任何人推动这件事都是有困难的。特别是既要朝廷认可这些幼童的官学生身份,还要指派级别很高的官员任监督和教习,每年都要数十万两白银呢。朝臣中有很多人反对啊,因为是曾国藩与李鸿章两人联奏,这才获得慈禧太后与同治皇帝的批准啊。”
喀克斯说:“王秘书,你真是一个称职的秘书,对詹工程师的事知道这么详细。”
王秘书说:“我在詹先生身边多年,有空时他总会向我谈起他留学美国的许多事情,当然就知道多一些了。”
詹天佑说:“当年,我们从香港到上海时,曾文正公刚刚去世不久,他的幕僚、也是我们上海肄业局的校长刘开成含泪把他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我们。在我们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迹。出国十年后回到上海,当时就有人问我回国的第一件事是想做什么,我就说过,最想做的就是到曾文正公的墓前烧香磕头。没有想到,回国三十多年了,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当时我还曾暗下决心,希望把铁路修到曾文正公的家乡。现在总算可以实这个愿望了。我倒不是说这次选线要定到他的家乡,其实修到湖南也就是修到他的家乡了。此时,我想的是,既然这里离曾文正公家乡这么近,我希望能去他的坟前烧一柱香,磕一个头。”
颜德庆说:“这好办,我叫当地的官员陪您去一躺就行了。”
喀克斯说:“唉呀,听到詹工程师这么执着的情感,我都受感动了,原来你们中国人是这样重情义啊。我也想与詹工程师一起去看看这位他的大恩人。”
詹天佑说:“好啊。喀克斯先生,欢迎你与我一同去看看我国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英豪啊。”
在颜德庆的安排下,长沙铁路局一位湖南省籍的刘工程师被叫到颜得庆的办公室,刘工程师一听詹天佑说想去湘乡拜谒曾国藩墓,说:“不对,曾国藩的家乡虽然在湘乡,但他的墓葬却在长沙附近的望城县。要去拜墓的话,不是去湘乡,而是应该去望城。”
詹天佑说:“噢,原来曾文正公葬在望城县啊.刚好现在也快到清明了,你能帮我完成心中这个多年来的愿望吗?”
刘工程师说:“这没有问题。”他停了一会儿说:“不过,按照我们这里的民间规距,一般的后世子孙都不太愿意自己的祖先被外姓人拜祭。”
喀克斯说:“有外姓人祭拜,不是说明他的祖先更伟大吗?为什么要反对呢?”
刘工程师说:“因为,民间有一种说法,去世的人虽然没有生命,但是有灵气,他会保护在生者,谁祭拜,就保护谁。所以,做子孙的都不希望自己的祖先死后去保护外姓人。”
詹天佑说:“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去献一束花,不跪拜,行吗?”
颜德庆一听,觉得这是一个高招,因为在与詹天佑共事的过程中,包括当年与川路公司的四川方面派出的管理人员共事,遇到问题他总是能从詹天佑这里得到解决方案,今天,詹天佑又自己提出了一个很巧妙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使颜德庆对詹天佑更添一番敬意,这位比詹天佑晚二十年留学美国的后辈工程师本来也是很心高气傲的,但对詹天佑的出色智慧,他是从心底里表示佩服。
这一天,詹天佑带着颜德庆、王秘书、喀克斯在刘工程师的带领下,坐着马车来到位于长沙城西南15公里处望城县平塘镇桐溪寺后伏龙山上。
清同治十一年(1872),曾国藩归葬于此,墓占地面积约300平方米。墓冢为三合泥拌碎石混合封堆,上铺砌花岗石,呈半圆形。茔地以花岗石墙围护。墓后立碑三通,白玉石碑心,刻楷书碑文“皇清太傅大学士曾文正公一品侯夫人欧阳夫人之墓”,计22字,附碑均为龙纹浮雕。墓前有拜台,祭坪约50平方米,东西各立石阙一个,分别刻“曾太傅墓东阙”、“曾太傅墓西阙”字样,石梯通道沿桐溪寺围墙而下,与墓庐相连,通道边有石马、石狮、石虎及翁仲各一对。墓庐内立龟负青石碑一通,距墓庐不远处有一座御碑亭。
当时正是春天,墓的四周开满了野花,暖暖的春阳照在墓园里,不远的农田里还有农民在耕田。詹天佑很严肃地看了一眼四周,王秘书把从长沙准备好的一束鲜花送到詹天佑手中,詹天佑伫立良久,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出声。
颜德庆说:“詹先生,献花吧。”
詹天佑缓缓移动脚步,走得非常沉重,一直走到主墓前,弯下腰将鲜花放在墓前。喀克斯鼓起了掌,颜德庆和王秘书也跟着鼓了掌。
大家还是没有出声,詹天佑没有回头,而是按原路退回到刚才的位置,从内心讲,此时他真想在墓前跪拜磕头,但刘工程师的话让他明白,在这位曾姓墓前,他不能这样做,于是,他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几位,然后弯下腰向着主墓鞠了三个躬,其他人见状,也都跟着鞠了三个躬。
这时,大家分明看到詹天佑的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
在回程的路上,喀克斯为了打破过于凝重的氛围,说:“这位曾国藩先生真是了不起,詹先生对他的敬仰说明他奏请派出官学生留洋真是为你们国家做了一件好事啊。”
王秘书说:“是啊,现在在京绥铁路当总工程师的邝景阳工程师也是他们这一批的同学呢。其实啊,詹工程师有很多响当当的同学,如唐绍仪、梁如浩、梁敦彦、邝荣光、吴仰曾,这些可都是当今政界和工商界很有影响的人物啊。”
詹天佑说:“当年,曾国藩奏报我们出国留学,真是一片公心,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这样的官僚真是难得啊。只是非常遗憾,我们这些留学生回国后尽管很努力,也都极力报效国家,但终免不了国家一步步走下坡路,就是到了今天,还是这样到处都是混乱得很,都是被那些争权夺利的人搞坏了,如果每一位官员都如曾国藩这样大公无私,那么国家何至于到现在还理不清头绪来?”
大家一听,都知道詹天佑说的是北京的民国政府内部斗争的问题,詹天佑作为交通部的官员,与北京多少保持着这样那样的联系,他对袁世凯去后,大总统黎元洪与国务总理段祺瑞之间的恶斗有所耳闻。其实,民间在这方面也有不少传闻,社会各界都为此忧心如焚,深怕因此再度引起国家的动荡。
詹天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袁世凯去世后,北京的*政府由副总统黎元洪继任总统,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军政大权一把抓。段祺瑞势力的膨胀与总统黎元洪的权力发生冲突。1917年5月,日本支持的段祺瑞与美国、英国支持的黎元洪、冯国璋之间暴发了所谓的“府院之争”——即总统府与国务院之间的争斗。关于是否解散国会问题上,大总统黎元洪和国务总理段祺瑞争持不下。黎元洪借机免去了段祺瑞的总理职务,段祺瑞出走天津。
但是段祺瑞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在袁世凯时期就着力培养自己的地方势力,他一到天津就下令各省督军宣布独立,这一下子使全国的局势又紧张起来。作为总统的黎元洪在北洋政府中没有什么实力,各省宣布独立的电报纷至踏来,让他无所适从,情急之中,他给安徽督军张勋发了一个电报,让他进京调停。
张勋何许人也?张勋(1854~1923年)字少轩,号松寿。江西奉新县赤田镇赤田村人。出生农家,年幼父母双亡,15岁入富家做牧童,后转书僮。长大后当兵,在清光绪年间中法战争时期,在广西镇南关大战中因战功卓著而升为参将,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随四川提督宋庆调驻奉天。又随袁世凯到山东省*义和团,立功升为总兵。1901年调北京,宿卫端门,多次担任慈禧太后、光绪的扈从。宣统年间(1911年)擢升为江南提督。武昌起义后,奉清廷之令镇守南京,戒备第九镇新军。不久,江浙联军围攻南京,他兵败退徐州,仍被清政府授为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南洋大臣。袁世凯任大总统后,张勋的部队改称武卫前军,驻兖州,表示仍效忠清室,禁其部卒剪去发辫,人称“辫帅”他的军队被称为“辫子军”。袁世凯称帝时的“二次革命”中,张勋率军攻下宣布独立的南京,纵兵杀掠,被袁世凯任为江苏督军,接着转任长江巡阅使,移驻徐州。
1917年5月,张勋接到黎元洪的电报后,便以调解黎、段冲突为名,带领三千“辫子军”于6月14日入京。有意思的是,张勋奉黎元洪的电报进京,入京后他却与几个保皇党人经过一番秘密策划,于6月30日晚进入清宫,召开“御前会议”,决定发动复辟,恢复清帝国。深夜,张勋派兵占据火车站、邮电局等要地。同时派人劝黎元洪“奉还大政”。7月1日凌晨,张勋穿上清代的朝服朝冠,率领康有为等保皇党人,拥十二岁的溥仪登极。当天发布八道上谕,把民国六年改为宣统九年,将民国象征五族共和的五色旗改为象征帝制的龙旗,恢复清末官制,封官受爵。张勋自为议政大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掌握军政大权。黎元洪拒绝与复辟分子合作,逃入日本使馆避难。
虚位尚书
当时詹天佑正在汉口,他正在为汉粤川铁路的定线和筹款事宜而忙成一团,他希望交通部能为他提供一些方便,特别是路款的筹集方面。7月1日这一天,詹天佑正在公事房看地图,研究川汉铁路的选线问题,王秘书突然急仲地拿来了一份电文,詹天佑看他那么急,问道:“是交通部发来的电报吗?”
王秘书说:“不是,是,是,是邮传部发来的电报!”
詹天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秘书说:“是邮传部!今天早上成立的邮传部。电文说得很清楚,说今天早上宣统皇帝在张勋、康有为等人的拥戴下登基了,一共发了八道上谕,其中就提到将交通部改回邮传部的问题。这是专门给您的电报。”
詹天佑接过电报一看,是溥仪召他回北京任邮传部尚书的电文。
王秘书既没有看到詹天佑大喜的表情,也没有看到他很生气的样子。詹天佑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秘书说:“一年前,袁大总统因为复辟,结果却留下千古骂名。现在这个张勋和康有为拥立宣统帝复辟,这不是摆明不与时俱进吗?我看够悬!”
詹天佑说:“连你都这样认为,我还能说什么呢?”
王秘书说:“他这不是拉您下水吗?要不要回电拒绝?”
詹天佑说:“我看完全没有回电的必要,对我而言,就是要把主要精力用在汉粤川铁路上。”
王秘书说:“溥仪的这个任命已见诸报端了,您总应该表明态度吧。到底是赞成复辟到北京就职,还是通电拒绝就职,总要有个交待吧。”
詹天佑说:“行动就是最好的交待。这个电报我根本不能回,你想想,我毕竟是前清的官员,回电就过度伤害了清帝,这样做,我从情感上来讲也很难。再说,我素来没有介入过政治纷争,现在当然也没有必要。所以,不管回电拒绝还是回电赞成,对我来说都没有必要。张勋和康有为搞的这个复辟很难说能成气候,袁大总统已有前车之鉴。如果我作为一个铁路工程师去对这样的任命有过度反应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因此,我打算以沉默来抗拒。再说,电报不是要求我速回京面圣吗?只要我人在武汉,也就表明了我的立场,无论是复辟的一方,还是反对复辟的人都应该体谅到这一点。我当前最担心的并不是回电的问题,而是怕局势会有更大的混乱,这样,我们提倡的实业救国、交通救国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王秘书说:“那么,我们暂时不理会这份电文?”
詹天佑说:“对,暂时放着吧。对了,这几天,你帮我留意各方面舆论对局势的反应,包括一些国际媒体。”
王秘书说:“好的。”
数天后,王秘书送来一份英文报纸《华北先驱报》(North China Herald)里面有一篇关于张勋复辟的评论。其中谈到:“张勋作为复辟亲王,除去颁布圣谕以外,别无他事能做,他的所谓圣谕,不能出京城,他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合作回电。”“孙中山博士无暇顾及反对复辟之事”,“梁启超先生等强烈指责张勋复辟的行为”,“海军司令程璧光说,大总统黎元洪虽被迫出走,但他并未交权,他仍然是大总统,我将随时提供军舰为他调用。”詹天佑用笔将这些句子一一画上横线。
第二天,王秘书又送来一份北京来的电报,是溥仪任命的邮传部侍郎陈平发来的,希望詹天佑尽快赴京履职。
詹天佑看完电文,还是没有讲话。王秘书说:“还是不理这份电文?”
詹天佑说:“不,回电!”
王秘书拿来纸笔,詹天佑口授道:“回电请复如下内容:某日接到京师快电,见赫然命鄙人为邮传部尚书,以为同名投递之误,今又见电文催行,本当恭缮奉折,但因位卑职小,不但无具奏之资格,且不谙此格式,恐措词失当,上干*,思维再四,惟有恳请陈君代达不能就职之歉意于贵皇帝。”
王秘书非常惊奇地问:“贵皇帝?是什么意思?那是两国之间才这样称谓的。”
詹天佑说:“这份电报是发给陈平的,贵有你们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已经就职,接受了溥仪皇帝封的官职,当然是指他们的皇帝了,所以称之为‘贵’。”
王秘书体会到詹天佑的用意,于是接照詹天佑口授的内容给北京的陈平回了电文。
据说,当陈平收到这份电文时,哭笑不得,不明白詹天佑是何用意,有人说:“詹天佑是搞工程的,他可能不懂用词。”
果然不出詹天佑所料,张勋复辟消息传出后,全国舆论一致声讨。孙中山在上海发表讨逆宣言,并命令各省革命党人出师讨逆。各大城市群众团体、社会名流,纷纷*,发表通电,坚决反对复辟,要求*张勋。握有军事实力的段祺瑞借助全国反对复辟的声势和日本政府的财政支援,于7月3日在天津附近的马厂组成“讨逆军”,誓师*张勋,张勋的“辫子军”一触即溃。7月12日,张勋仓皇逃入荷兰使馆,溥仪再次宣布退位。段祺瑞于7月14日到北京,重掌政府大权。张勋复辟虽然历时只有十二天,但却成为*历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这场复辟直接导致段祺瑞的复出和皖系、直系两大军阀的崛起,更将民国以来的两*统(孙中山和袁世凯)统统彻底打翻。此次复辟之后,北洋集团的利益分化更加明显,复辟后段祺瑞与冯国璋之间的兵戎相见,使得自民国成立以来的“总统府”“国务院”之间的争执最终付诸武力。以张勋复辟为界限,民国成立以来“内阁制”与“总统制”、北洋集团与*党派(革命党人)的制度之争、政见之争,演化为*祼的力量博弈和军事较量。最终导致了军阀混战和中华大地的实质性分裂。
段祺瑞执掌北京实权后,黎元洪不敢回京履行大总统之职,因而由副总统冯国璋继任总统。1917年8月段祺瑞政府在美、英、法、日等国的支持下向德国和奥匈帝国宣战,中国正式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对詹天佑主持的汉粤川铁路的修筑产生了直接影响,首先是德国银行的袋款停止拨付,汉宜段铁路几乎陷入全面停工的状态。德国工程师雷诺担心两国战争会影响自己的安全,特地向詹天佑辞职,他对詹天佑说:“詹工程师,现在贵国已正式向我国宣战了,非常遗憾,我为了自身的安全,我必须辞职回国。”
詹天佑对他说:“雷诺先生,虽然我们以往有过争执,但是,你作为一个铁路工程师有必要为了两国的宣战而辞职吗?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如果贵国银行的贷款冻结了,汉宜段停工,我们还有别的工作可以做,如果你仅仅是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我觉得这倒没有必要。”
雷诺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打算辞职。”
詹天佑说:“如果你还有别的考虑,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雷诺没有想到詹天佑此时却是如此地友好,他紧紧地握住詹天佑的手说:“詹工程师,要是世界上没有战争多好啊。作为工程师,我们不论来自哪个国家都能友好地合作。”
雷诺边说,眼角处还含着泪花,詹天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多保重!”
中国的宣战其实只是象征性的,对于国内局势并无太大影响。这年10月,中华工程师学会在汉口召开第五届年会,詹天佑坚辞连任会长未获大会批准,他再一次连任会长。同时,他还受聘担任交通丛报社名誉会长。
铁路事业在民国时期的实业建设中仍然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社会各界对铁路的关注也越来越广泛、越深入。詹天佑对此自然是表示出高度的关注。有一天,詹天佑正在公事房处理文件。王秘书进来报告道:“詹先生,交通丛报社的袁德宣主编求见。”
詹天佑说:“快,请他进来。”
王秘书出去把王德宣领了进来。王德宣说:“詹总工程师,冒昧求见,万望恕罪!”
詹天佑握着他的手说:“袁先生说哪里话,您可是湘省有名的铁路教育家呀。”
袁德宣说:“詹总工程师,在下知道您是一个大忙人,正所谓无所不登三宝殿。袁某今日前来主要是想向您报告和请教一些事情。”
詹天佑说:“袁先生不用客气,有什么尽管说。”
袁德宣说:“是这样的。当前我国交通事业正蒸蒸日上,很多工程技术人员都在交通实业方面发奋图强。然而,技术之进步需赖学术之交流与研究,故交通丛报社拟出一套《交通类编》文献。”
詹天佑说:“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
袁德宣说:“这套文献中有一本书是专门论述我国铁路问题的,您是我国铁路工程师之领袖,故我今日把这本书拿来,想请您审看。”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稿呈给詹天佑。
詹天佑接过书稿,只见面上写着《铁路危言》四个字,署名为“王兆熙”。詹天佑略思片刻说:“书名用‘危言’二字用得好啊,我修铁路三十年来,深感我国家铁路建设事业之举步维艰。从书名来看,作者用心之良苦可见一般,这么好的书我一定要先睹为快。这位作者王兆熙先生在我主持全国交通会议时就听过他的发言,他是一位非常重视实业的人士。非常感谢您送来这本书稿,这样吧,我一定要认真拜读。”
袁德宣一听詹天佑对这本书感兴趣,立即打蛇随杆上,说:“詹总工程师,这本书我已看过,主要是想请您帮忙把关。如果您能这这本书写篇序言,我和作者都对您感到非常的感激。”
詹天佑说:“为别人著作写序向非我之所长,修铁路我不怕难,但写书序却不是我的专长。”
袁德宣说:“那就先把此书稿给您看吧。看完,您有何意见请告诉我。至于写序问题,您能否看完再作决定?”
詹天佑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说:“好,就这样。”
送走袁德宣,詹天佑回到办公桌前,认真翻阅那本《铁路危言》。两天后,他把王秘书叫来,对他说:“这本《铁路危言》是对当前我国铁路事业的一些反思,其中写到很多与借外款修铁路的事情,虽然事涉敏感,但确实不泛真知灼见,对铁路界人士而言,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啊。”
王秘书说:“那您打算给此书写序了?”
詹天佑把桌上的一篇文稿拿给王秘书,王秘书一看,标题为“《铁路危言》序”,他眼前一亮,噢,原来詹天佑已经把序写好了。展开来一看,是一篇非常精致的小短序,文中写道:
闻欧人方伯克有言曰,就天下大势而论,则中国之面积与人数,其铁路应得九万英里,又曰,就中国已成之路而论,借款之路其费巨,自筑之路其费省,比而较之,总在三分之一。换言之,即借款修路九万英里,而以中国之法筑此新路,所省出者,足以再造新路四万五千英里,此其大略也。近观吾国路历,孰得孰失,如火烛物,无容强辩。然各国之路,互有得失,而中国之路,亦互有利弊,所宜参酌损益,取其长而弃其短,谋其新而不遗其旧,审利弊之由,酌从违之准,不禁于是编深长思焉。王君兆熙,哲学博士也,崇尚实功,推精阐邃,必得其当而后已,而是编之论铁路赢绌,尤于天下大势,如掌上观文,夫而后就各国之真际,比较所得之义理,而复拟以预防救济之六策,旨哉言乎知天此道,三折肱矣。所愿从事路政者,其奉是编为矩获焉。丁巳春嘱为弁言,不揣固陋,谨述梗概如是。
王秘书从头看到尾,连声称赞:“好序,好序,多一字嫌长,少一字嫌短。真是恰到好处。”
詹天佑说:“王秘书,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得这样油嘴滑舌啊?”
王秘书说:“这是形势使然,我是您的秘书,现在当秘书的没有对领导的吹功还想生存啊,更何况您这篇序确实写得好。”
詹天佑知道王秘书对现实有所不满,对他说:“你这样说是值得商榷的。古人当官用幕僚,幕僚的角色实际上就是诤友,所谓诤友就是要当面指出主人的不足,不至于让主人在外人面前出乖露丑。古语有云,道吾好者为吾贼。秘书吹捧领导毕竟不是一个好现象。”
王秘书说:“现在全社会都如此。”
詹天佑说:“社会怎么样我们管不了,你我之间还是要保持以往那种知无不言的关系,希望你能更多地帮助我少出差错。好吧,今天就不难为你指谬了。你把这本书和这篇序送到交通丛通的王德宣那里去吧。”
王秘书说:“好,我马上派人送去。”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讽刮地皮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全世界物价上涨,经济陷入困境,对于詹天佑负责的汉粤川铁路来说,经费的困难也是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作为总办兼总工程师的詹天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甚至还在给自己的好友写信时提到“要另谋职业”的想法,特别是北京的民国政府,交通部的总长更换频繁,交通部官员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有些人看到詹天佑在铁路界的威望太高,看到他主持的汉粤川铁路陷入困境,于是见猎心喜,放出言论说,汉粤川铁路管理混乱,财务不清。其意似乎影射詹天佑有营私舞弊之嫌。王秘书把在外面听来的传言气愤地告诉詹天佑,詹天佑自己也从北京的朋友中听到一些传言。他认真听着王秘书大发牢骚,一言未发。一直到王秘书脸红脖子粗讲完没有话讲了。
詹天佑问他:“你认为这些人的谣言可信吗?”
王秘书说:“我跟随您这么多年,看到的都是您日夜在为修铁路的事操劳奔波,根本没有这些人胡猜乱想的事情。”
詹天佑说:“至于谣言传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当事人要如何面对谣言,你应该记得当年我离开粤路公司时,我自己的故乡同样有人说我会出卖粤路公司的利益,甚至还在报上列举‘詹君十宗罪’,希望我辞职,本来我可以辞职,但在那种情况下,我反而没有辞职,后来的事实已经为我作了最好的回答。现在,渗透粤川铁路又遇到困难,这主要是因为这是一条借外款修筑的铁路,各国在我们国家内部都有不同的代言人,他们或者出于某种考虑,希望把汉粤川铁路遇到的各种困难让我一人担下,这也没有什么不可,因为我是这条铁路的总办兼总工程师。其实,据我了解,这些人不止私下传言,他们还在报纸出发表了攻击我的言论,也有人给民国政府的总理和交通总长上书告了我的状,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王秘书说:“俗话说,沉默就是承认,你完全不进行反驳,那就等于认可了造谣者的中伤。”
詹天佑说:“不,我没有说过不反驳,只是不用言论反驳,你跟我这么多年,也知道言论非我所长,我只是认为用事实反驳更有说服力。因而,在言论上保持沉默,某种意义上说,是让攻击者找不到攻击目标,因为他的攻击目标对他的攻击毫无反应。他们攻击一次,二次之后,第三次就成了强弩之末了,到后来这些人会自感无趣收手的。比如打人,你无缘无故打人家一下,再打人家二下,人家都没有反应,你还会再打第三下吗?俗话说,事不过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王秘书说:“詹先生,您总是把人往善良处想,要是全社会的人都有您这么开阔的胸怀就好了。”
詹天佑说:“这也不能说我有多开阔的胸怀,如果我把精力用在应付这些谣言上,那我还要不要修铁路啊。在我国三国时期,有一个叫李康的人写过一篇文章叫《运命论》,其中提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在我国铁路界,作为交通部的技监和铁路技术委员会的会长,成为众矢之的并不奇怪,很多矛盾和目标对着我,这对我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样能使我更加自警,你说,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王秘书说:“只是这些人太可恶了。”
詹天佑说:“就因为有恶人的存在,才会有好人嘛。”
在1918年的寒假期间,汉口欧美同学举行恳亲会,詹天佑应邀出席,再一次看到那么多留学归国人员,心中很是高兴。但是,想到近来交通部某些官员对自己的造谣中伤,也是感到心中隐隐作痛,心想自己一辈子视声誉如生命,处处循规蹈矩,还是免不了被人中伤,颇多感慨,但他又不想正面反驳,因而当主持人请他在恳亲会上发表讲话时,他深有感触地自嘲道:“吾人居官者,世人恒讥之为刮地皮,孰知铁路工程师真乃刮地皮者。鄙人忝为工程师三十年之久,刮地皮之多,似以鄙人为第一,而天下之肯以刮地皮第一自居者殆鄙人一人矣。”
大家都知道詹天佑是一位很严谨的工程师,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说出如此幽默的话来,大家一听,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詹天佑想起官场之黑暗,他接着说:“化学家能将各物质分化而变幻之,使人不知其原质为何物,亦能变易各种颜色,不啻所谓颠倒黑白也。然所谓政治家、法律家者,则无庸费此种种手续,而亦能颠倒黑白也。则其学问既非化学家所能及,尤非工程师、矿学师所可能矣。”
大家都知道,詹天佑一般在公开场合很少发表对于政事与时事的评论,他用修筑路的征地来讽刺官员的贪腐,用化学变化来暗喻官场的黑白颠倒,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这些从欧美留学回来的人员多是学科技的,对国内官场当时的黑暗也是深恶痛绝,因而,詹天佑讲到这里时,全场暴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1918年春节,詹天佑与家人在汉口过了一个非常祥和的春节。在吃团圆的餐桌上,谭菊珍又问詹天佑:“文珖和文琮到美国有多少年了?”
顺香说:“老母,您每年春节都问这个问题,您已不知问了多少遍了。”
詹天佑说:“是啊,文珖和文琮到美国已有十年了,根据他们的来信,他们应该在今年就可以完成学业了。”
谭菊珍说:“这么说,他们可以回国了?”
詹天佑说:“这还很难说,听说二姐夫钟文耀的几个孩子都在美国找事做了,我的一些美国同学也希望我们两个孩子能继续在美国读书或工作。但是,我写信告诉他们,希望他们回国工作,他们二人在美国学的都是工程技术,我们国家现在正在大力提倡发展实业,实业建设离不开交通,交通建设离不开工程师,在我们国内还有很多外国工程师在服务呢,我们自己的孩子学了一技之长,我的意思是最好他们能回国服务。当然,最终的决定还要靠他们自己来做选择。”
顺带说:“老窦,当年您是作为官学生出去的,回国效力理所应当,但我们的哥哥是我们家自费出国留学的,您当然不应强制他回国了。现在中国这么乱,你看看北京和上海的那些报纸,整天什么主义啦,什么革命啦,搞得我们年轻人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谁对谁错。我看哥哥还是留在美国好。”
文耀说:“三姐说这话就是不爱国,是亲美主义者。”
顺香说:“拜托,文耀,你这个时代青年,别在家里谈什么主义好不好?”
谭菊珍听不懂孩子们在讲什么,问詹天佑:“这些孩子在讲什么呀?”
詹天佑说:“他们是读了一些报纸和刊物,受到影响,谈论那些社会青年正在讨论的问题。”
顺带说:“老窦就经常向我们谈起美国,文耀,难道你说老窦也是亲美义主者?”
文裕故意用双手捂住双耳说:“这是过年,我想吃完饭到江边看人家放编炮!”然后伸着舌头对几个姐姐和哥哥做了个鬼脸。
谭菊珍看着詹天佑笑了笑,一家人其乐融融。
詹天佑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不时地将学校里或社会上的一些话题带回家中讨论,诸如胡适、陈独秀、鲁迅、李大钊等这些名字,有时也成为孩子们在家里讨论的话题,詹天佑一般不介入孩子们的讨论。
但当孩子们提到“打倒孔家店”之类的问题时,特别是把国家问题、社会*问题都归责到儒家倡导的传统礼教时,詹天佑并不能够苟同。有一次,正在读中学的三子詹文耀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本外地发行的《新青年》,詹天佑拿过来看了看,对其中有些文章的观点他并不赞同,但他没有批评文耀,把杂志还给了文耀,什么话都没有说。
作者题外话:詹天佑说:“这也不能说我有多开阔的胸怀,如果我把精力用在应付这些谣言上,那我还要不要修铁路啊。在我国三国时期,有一个叫李康的人写过一篇文章叫《运命论》,其中提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在我国铁路界,作为交通部的技监和铁路技术委员会的会长,成为众矢之的并不奇怪,很多矛盾和目标对着我,这对我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样能使我更加自警,你说,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敬告青年
詹天佑感到这些年轻人思想太有所偏激了,詹天佑深感对青年人进行教育的重要,有时候下到铁路工地现场,一些年轻的工程师也不时地对时事进行热烈的讨论。1918年初,他收到交通丛报主编袁德宣的约稿,请他专门给年轻的工程师们写篇文章,向年轻人提出一些告诫,詹天佑对这个话题产生浓厚兴趣,利用晚上的时间,提笔写了一篇饱含他心血的《敬告交通界青年工学家的文章》,文章这样写道:
莽莽神州,岂长贫弱?曰富曰强,首赖工学。交通不便,何以利运输?机械不良,何以精制作?若夫矿产之辟兴,市场之建筑,孰非工学之范围,皆系经营之要着。
呜呼,我工学家之责任,不亦綦重耶!晚近以来,人才蔚起,各专科硕学济济,或积经验,以邃故知;或渡重洋,以求新理。而国内学校所产英才,亦日增不已。工学之前途,发达可期,实业之振兴,翘足以俟,将不让欧美以前驱,岂仅偕扶桑而并骑。
虽然,默察社会之情形,细观工学界之状况,有不能已于言,而为我青年工学家告者,厥有数端。爰简陈之以为针砭。
一、精研学术以资发明。镜以淬而日明,钢以炼而益坚。凡诸学术,进境无穷,驾轻就熟,乃有发明。横观世界之潮流,物质进步,一泻千里。由人力而进于汽机,由汽机而臻于电力,电力可以无线以传,飞艇可航空而驶。二十世纪之世界,实赖工学家以左佑之。返观乎我国工学界,则所发明者尚稀有所闻,岂智力不欧美若,而司梯芬生、瓦特、弗兰克林、毛利之流,不能产于中国耶?曰:否!惟怠于深求,研究不足所致耳。
青年学子,一出校门,辄辍学业,得一位置,已自满足。及至实地工作,亦惟求称职而已。至于退食之暇,尚发奋求学者实为少数。于是囿于旧闻,不求精益,甚至自矜一得,迹近恃盈,而彼邦日有发明,我则瞠乎其后。如是而望工学之进步,不亦难乎?
故必从事业以求精理,温故业而启新知。凡外国有新理新器之发生,务研究其原因,而从事仿效,加以种种之试验,作出种种之模型,虽失败于前,必改良于后,殚精积虑,终有贯通之一日。又何难于发明哉?
二、崇尚道德而高人格。道德者,人之基础也。学术虽精,道德不足,犹筑高屋于流沙之上,稍有震摇,无不倾倒。欧美富强,实普通人民,皆守自然道德所致也。近世人心浇薄,古道难行,毁谨厚者为迂腐,誉巧辩者为能才。而我工学家以实业为根本,切忌浸染于狂流。
杨震四知之说,阳明良知之谈,乃道德最精之义,为吾人必守之箴。即凡做一事,无论人言之是非,先求己心之安泰。必须以事业为前提。诉良心而无怍,方可坦然行之,以为规范。不因权利而操同室之戈,不以小忿而萌倾轧之念。视公事如家事,以己心谅人心,皆我青年工学家所必守之道德也。
三、循序以进,毋越范围。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一蹴而几,非可永久。工程事业,必学术经验相辅而行,徒恃空谈,断难行事。是以东西各国,凡初卒业于学校者,无论成绩如何,必先居以下位,待其阅历浙近,逐次提升。故一旦位高权大,下级情形,既已深悉,统率驾驭,自必有方。事虽纤微,莫不了于胸中,而人亦不敢以伪相试。
我国京张铁路,首订工程师升转章程,严定资格,即本此意,现各铁路亦多沿用。深冀青年工程学子,力体斯旨,勿袭高深之学说,勿以下位为鄙夷,勿方出校门,遽以为人不我若,勿在下级,嗤上级者无能。以服从为要义,力祛骄矜,以勤慎为方针,务求深造。举凡细微之事,亦必躬自亲之。昔俄皇彼得,曾身为船厂工人,卒成一代英主。故曰:物有本末,事有先后,拾级而登,终达峰极。若夫浮躁狂妄者流,未有不败者。
四、筹画须详,临事以慎。凡工学青年,一旦身亲事实,无论其职位高下,恒负一部分之责任,指挥多数之工人。苟筹谋稍涉疏忽,则群下因之误事矣。惟事必豫谋,通盘筹算,临时方免张皇失措之弊。
至于管理包工人等,尤必格外详慎。盖包工者,本属营业性质,无不以利为归,其目的所属,固不在谋公益也。而其为人又多狡滑善辩,对于经验较浅之工程管理者,恒存尝试之心,复能鼓其如簧之舌,逞一方面之理由。若不深察其性质,慎己之行为,鲜不受其愚弄也。然而详慎云者,非犹豫之谓也。若把握不定,遇事踌躇,或因人言而轻更办法,则己之短处,适为人所窥破,其下更得施其蒙混之狡谋。及至偾事,人不我谅,必自损其名誉焉。
就御下而言,过放任则自失尊严,遇苛刻则人怀怨望,必也兼用恩威,善于操纵,不假事权于人,不轻信左佑,小心翼翼以为之,则鲜有偾事者也。
以上所述,虽仅就修业、进德、守规、处事,而举其大纲,实为青年工学家立身之要则,幸勿以老生常谈,无关宏旨而忽略焉。尤有进者,厥惟畛域之不可分也。凡各科工学专家,无论留学东西各国,与夫国内卒业,及以经验成名者,既属工程学子,固皆以发扬国人技术,增进国家利益为目的,各宜同心协力,不容有所岐视。天下一家,中国一人,此圣人所以为圣也。望群君其共勉之,不佞有厚望焉。
袁德宣收到詹天佑这篇文稿,真是大喜过望,立即在《交通类编》的刊物上发表,这篇文章发表后,不仅全国各地铁路工程师争相传阅,就是其他领域如矿山、邮电、电力、水利等诸多领域里的工程师们都争想传阅。后来,中华工程师学会进行了转登,并将文章标题改为《敬告青年工学家》,在当时的工程技术领域里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
当詹天佑对青年工程师的成长问题时,他的长子詹文珖和次子詹文琮在美国留学十年后也回到了祖国。詹文珖学的是机械工程专业,由耶鲁大学转往三州学院毕业,詹文琮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毕业于耶鲁大学。一家人在汉口的家团聚,最高兴的当然是谭菊珍了,回想十年前送他们二人去美国时,真是有些舍不得,现在两个小伙子已经完成学业回来了,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
兄弟二人回家的那一天,詹天佑特地在家里摆了一席接风酒,请来颜德庆、王秘书、喀克斯等几位在汉口的同仁一起祝贺。
席间,颜德庆对詹天佑说:“詹先生,您登在《交通类编》上的那篇《敬告交通界青年工学家的文章》,我看可以让文珖和文琮兄弟也看看。”
王秘书:“是啊,詹先生那文章很多人看了都说很深启发,文珖和文琮兄弟在国外留学那么多年,对国内情况不了解,看了这篇文章一定很受启发的。”
喀克斯说:“詹工程师,两个孩子在美国留学十年,差不多把您家的钱用光了吧?”
大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颜德庆说:“二两学弟回国了,您应该会好好安排他们的工作吧。”
詹天佑说:“真是多谢你提起这件事,文珖学的是机械工程,我对这些领域不是很熟,文珖如要找自己所学专业工作,需去自己寻找机会。”
王秘书说:“您当年的留美同学吴仰曾不是国内著名的机械工程师,您可以向他推荐文珖呀。”
詹天佑说:“我当然可以写信向吴仰曾推荐,但说句实在话,我更希望他能自己寻找。”
文琮说:“爸爸这个意见很好,我相信哥哥凭他所学的专业,一定能找到适合他的工作。不过,我也想自己找,不知爸爸是否同意?”
詹天佑说:“当然同意了。”
王秘书说:“詹先生,您是交通部的技监,又是铁路技术委员会的会长,文琮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与您当年学的专业是一样的,他要找工作得先求您才行啊。”
詹天佑说:“我这是最后一关,他实在找不到工作了,我才会考虑帮他找份事做。”
文琮说:“爸爸,您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现在我国还没有到留学生找不到事做的时候吧,再说我可是实本实料的耶鲁大学毕业生啊。”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颜德庆说:“既然文琮兄弟学的是土木工程,我们那里正缺工程师,那就到我们那里去工作吧。”
喀克斯说:“这个主意好,我认为文琮到颜工程师那里做事比较好。当年詹总工程师学的也是土木工程,文琮学的专业也是一样,应该从事铁路工作。”
文珖说:“文琮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自己找到工作了。爸爸,这算不算文琮自己找的?”
詹天佑说:“那只能算了,否则全国这么多铁路工程师我都认识,因为我认识而不让他找总不合情理吧。如果我不同意颜工程师用他,那么全国没有哪个工程师会用他的。这样,文琮只能去美国找工作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因而,次子文琮在汉粤川铁路湘鄂路局找了一份差事,长子詹文珖则另外找了一份机械工程方面的工作。
长次和次子的回国,给詹天佑带来很大的安慰。但是,这年秋天,一次寒潮袭来,他突然感到身体与往年大不一样了,特别是肠胃方面明显有许多不适。有一次在办公室,他连续多次进出厕所,这引起了王秘书的注意。王秘书看到他脸色苍白,以为他是因为工作劳累过度,对他说:“詹先生,事情总是干不完的,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詹天佑说:“是啊,我也想好好休息,可是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除了汉鄂川铁路的事情外,交通部也转来很多事情。不过,我感到有些事情是令人高兴的。比如关于我国东北的中东铁路问题,俄国因为国内发生革命,我国应该想办法争取收回那里的路权,我觉得现在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机会,但是,令人担心的是英美法日四国竟然Сhā手东北的铁路。”
王秘书说:“中国这么大,那么多铁路,您哪能顾得过来呀。我看您近来身体不是很好,我的意见是您还是要注意休息。”
接下来几天,詹天佑的肠胃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他不得不听从王秘书的意见,到医院治疗。可是令詹天佑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他长年累月奔波在铁路线上,他的肠胃问题不是一时半会积累起来的,而是长时间形成的,所以,吃了医生的药也只能是时好时坏。或者是夫妻连心,詹天佑的身体问题让本来就身体羸弱的谭菊更加担心起来,谭菊珍的肺病也因此变得严重以来,以至到了冬天,谭菊珍竟然病得卧床不起。
在北京方面,北洋政府内部的权力斗争还在暗流涌动,尽管黎元洪已经去职,但继任总统冯国璋与国务总理段祺瑞的矛盾还在不断激化,最后,冯国璋不得不辞职,由段祺瑞支持的势力选举徐世昌当上*政府的国家总统。
徐世昌是一个文人,虽属袁世凯的北洋派系,但没有树什么敌人。他当选总统后,也进行了一次大型的勋章颁奖典礼。在1918年10月10日的国庆日,徐世昌给对国家建设有贡献的各方面人物颁发奖章,詹天佑因为他对全国交通立法和铁路建设方面的贡献,被徐世昌授予二等宝光嘉禾章。获奖的消息多少给了詹天佑一些安慰,詹天佑亲自到北京领奖,同时,又一次到京绥铁路的现场向邝景阳了解工程进展情况,并对工程问题提出了自己许多看法,此时他虽然没有在京绥铁路任职,但他对京绥铁路的关注一直没有停过,因为这条铁路最初就是由他开始筹建的。邝景阳见到詹天佑脸色苍白,特别是了解到他患有顽固的肠胃病后,他建议詹天佑到北京郊外的汤山温泉进行一段时期的疗养。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确实问题比较严重,接受了邝景阳的建议,到汤山温泉进行了几天的疗养,但是,在疗养的时候,他心中非常惦记着卧病在床的妻子,所以,尽管汤山温泉的医生建议他多停留些时日,他还是提前回到了武汉。
好消息总是一个接着一个,1918年11月11日,德国政府代表埃尔茨贝格尔同协约国联军总司令福煦在法国东北部贡比涅森林的雷东德车站签署停战协定,德国投降。詹天佑和他的同仁们武汉得到这个消息,他与大家一样感到欢欣鼓舞,在他看来,欧战结束后,世界局势将会安定,以前签订的借款合同应该可以履行,这几年来他一直用心推动的汉粤川铁路将会迎来一个新的建设时期,他特地在汉粤川铁路公所举行了一次庆祝酒会,欢庆协约国的胜利,因为中国是协约国的一方。
作者题外话:在北京方面,北洋政府内部的权力斗争还在暗流涌动,尽管黎元洪已经去职,但继任总统冯国璋与国务总理段祺瑞的矛盾还在不断激化,最后,冯国璋不得不辞职,由段祺瑞支持的势力选举徐世昌当上*政府的国家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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