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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借蝶杀人蝶葬 > 8

8

0年8月13日

年龄:25

­性­别:男

城市:Foochow, Chengtu

个人说明: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

曦媛通过了他的请求。

“你好啊,曦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曦媛惊讶地盯着对方发来的话,不等对方回复,又补问了句,“你是谁?”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叫樊斯灏。”

“樊斯灏?”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这两个字,未果。“我们见过?”

两分钟过去,樊斯灏没有再发话过来。

她终于不愿再等下去,就在关闭浏览器的那一刹那,鼠标却像被病毒程序­操­控一般,将她带入了某个常去的新闻网站。几十个新闻页面如同中了黄|­色­网站的病毒一般迅速将任务栏铺满。

蝶葬 第三章(3)

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去按Alt+F4,为了保留博客的页面不被关闭,她不等页面全部关完,就松开了那两个键。当她用鼠标去点击最后一个新闻页面右上角的“×”时,一组新闻标题打住了她的动作--

《200余乘客厦门坠机身亡》

《空难:十五名死者下落不明》

《乘飞机应注意的十三条》

《××航空公司致遇难者家属的一封信》

……

她站在门口以双手合十对着眉心,如此持续了大约七八秒,待她再次回到电脑前,疯狂地点击与那个新闻页面相关的链接,恍然知道了一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空难发生于半个月前,从东京开往厦门的班机因机舱内的一块侧窗突然起裂,机舱外的高压气流猛灌入室,飞机来不及下降,导致了一场空难。

曦媛在贴吧里搜到了一贴死者的名单,当她看到父亲林颂棠和母亲方肜馨的名字时,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一场噩梦?!”无力感令她不能自已,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假若他们的名字不在名单中,假若他们只是暂时下落不明,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悲痛欲绝。她感到口­干­舌燥,她想到饮水机处倒点开水稳定情绪,但没等她站稳,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曦媛的下眼睑肿成两个水袋,她气力全无地伏在玻璃茶几上,啜泣着用手去拍打脑袋,随即手指Сhā进头发纠结处直向发稍扯去,她就那样放纵地哭了近两个小时。她尽量压低抽泣的声音--诗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再不到半年她就要面临高考,不能告诉诗诗,绝对不能让诗诗知道!但又该怎么对爷爷说……

曦媛把身体靠在悬挂着爸妈婚纱照的墙壁上,她望着母亲慈爱的眼睛,抚摸着微笑中的爸妈的脸,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照片上。她含着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将它们一并呼出肺脏。不论如何,不会回来了,不会了……天啊,太突然了,她宁愿这只是梦。突如其来的痛往往会驱散心中原本的恐惧。现在想来,那些梦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爷爷已经来到了厅里。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曦媛背过身,慌忙来到电脑前。

“爷爷被猫吵醒了吗?”

曦媛一边关网页,一边勉强地作出笑脸,试图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哀,眼眶里瞬间噙满泪水。哀沉的声音颤抖着:“你都知道了?”

“我不懂,知道什么?”曦媛哽咽着反问,她很惊讶,但她并没有去正视爷爷的眼睛,但是她那沙哑的带着鼻音的哭腔却出卖了一切。

“看着我,好孩子,爷爷早就接到了噩耗的通知,但是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们。你既然知道了……答应爷爷,暂时不要告诉诗诗……”

爷爷紧紧地握住曦媛冰凉的手,他那充满请求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这个刚毅的老人从未在人们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然而此刻,他在至亲至宠的孙女跟前颤抖着声音,含泪而语。

曦媛从爷爷的眼里读懂,眼前这个老人一定隐忍着太多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那一夜,曦媛终于带着沉沉的疲惫睡去。直到翌日正午,她感到有些腰酸背疼,索­性­从床铺上坐起来,随即,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篇关于双亲罹难的日记,她没有直白地写进Blog--即便父母遭遇空难,曦媛的字里行间透露出钻心的痛,至于为谁而痛,为何而痛,她并没有一一胪陈。她还不想被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别人看到的现实还要悲惨。这导致日志看起来有些无病呻吟。

蝶葬 第三章(4)

三天之后,“北冥鹏”又进入了曦媛的博客,并且,留下了这样一条评论--

小女生没有经历过苦,遇到­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以为经历了多少苦难。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生,只晓得把当校花和舞会皇后当成理想来追求,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人心不古思想败坏道德沦丧的小资群体!

我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悲观的生活中,甚至觉得呼吸时胸口都在疼。后来真想不通生活有什么好绝望的,现在,我的声音一在房间里就能震动玻璃,声音抑扬顿挫,真是气势彭湃,仿佛整个天下都在对我朝拜。你比我幸福,至少你还有石瑶那样的朋友在身边。要懂得珍惜,振作­精­神,勇往直前。

你喜欢旧民国,我会给你寄一套DVD电视剧。旗袍、长衫、戏曲、文学、油灯、电影、报刊、论战,那时的人多­精­神!

北冥鹏

2005年1月30日03:20

这一长串神经质的留言叫曦媛感到委屈,但他的言语又像是无心的伤害。

只是樊斯灏竟然说到了民国时代。“旧民国”这三个字对曦媛来说太敏感,即便她并不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却对那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情愫。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该了解的不了解,不该了解的又妄加评论,还显得很关心,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她把视线停留在书架上的全家福时,胸口隐隐疼痛起来。

就在这时,诗媛在满是书本纸张的桌面上乱翻,不一会,屋子里响起笔杆落地的清脆声响,随即从桌上咝咝啦啦掉下几本书。诗媛无所谓掉到地上的东西,她好容易从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摸到一串钥匙,对曦媛说:“姐姐,我出去一下,跟爷爷说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你要去哪?”

“小蚕没有吃的了,我去采点桑叶。”

“你去好好写作业,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学习更重要吗!”曦媛起身挡住妹妹的去路,她对眼前女孩有些失望。

“你好烦哪,我回来再做嘛!”

“你懂事一点,万一又考不上大学以后该怎么办!”曦媛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一个得了帕金森的病人在发抖,“你就这么不自觉,怎么对得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爸妈!”

“这样,我帮你去采桑叶吧,你回去学习,抓紧时间,不要贪玩。”惯有的隐忍令曦媛按捺住所有愤懑。她走到玄关,换上靴子,走向楼下。

在她的记忆里,铁道附近有一座慕林,林子生长着许多不同的树,其中就有桑树。

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一到秋天,爸爸就会带着全家到慕林边的小公园里去玩。公园里有一条带状的溪流,溪流间零星地分布着巨大的岩石。曦媛还记得肌肤碰触溪水的感觉,冰凉惬意。十岁那年,她曾和妹妹在林间相互追逐打闹,一不留神掉进了水中,那时的水流还很湍急,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竹梯,将它横放于溪面上,顶住一块大石头,曦媛紧紧地抱住竹梯,才没有摔得遍体鳞伤。

曾经的时光是那样幸福。严肃而不失和蔼的父亲。秀美温柔的母亲。但是那种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往事在曦媛的脑海里燃烧成一块黑幕,黑幕中隐约有两只蝴蝶在翩跹起舞,它们发出萤火虫般的光芒。如梦。

穿过铁轨。她很快便找到从前那片慕林。

这个地方如今已是荒草丛生,破败的雕像与镂空的雕花长椅上落满了灰尘与鸟粪。鲜有人烟的慕林地带,树木最繁茂的那一块正是出土过那具清末女尸的地方--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蝶葬 第三章(5)

步入慕林,曦媛猛然发现儿时的溪流不见了,任她如何寻找,却再也没有听到清脆的溪流声。倒是有股­阴­寒的气流像幽灵一般在蓊郁的树林间穿梭,继而化作一只冰冷的手在背后抚摸着她的长发,冷风时不时撩起她的衣摆。

来到桑树蓊郁的地方,长发也仿佛受到了这股幽风的指示,幸灾乐祸地飞到她的胸前乱舞着。随即,风改变了它的方向--准确说,应该是它的源头--仿佛是从冻泥里吹上来,它像是一种有意识有生命的东西,将她的发丝吹乱之后贴在她的脸上,扰乱着她的视线。

曦媛把头发向背后甩去,但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风儿兀自将长发拂向曦媛的眼睛。她索­性­将头发扎成一束。然而这些动作仍旧无法阻止幽风将那些长长的发丝吹到她的脸上、眼睛里。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将她笼罩着,使她透不过气来。

“噗噗噗……”

头顶上再一次传来那种异样的声响,曦媛的胸口不禁一阵憋闷,脑海里出现化蝶的情形,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内部是不是正在起变态反应。我是不是已经疯了?不,不要……

“扑、扑、扑……”

这一声完全不像是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而像是从人的嘴里念出来的,一字一顿。风在林间乱窜,背后竟然传来一阵女人细小的笑声。

“谁?”曦媛定定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屏气凝神,任凭冷风将自己的长发吹乱。

她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偏偏只有树木被风吹动发出的“嗖嗖”声。那一声笑还在曦媛的脑海里反复重现,她迅即转过头,后面除了随风摇曳的灌木,别无它物。

曦媛抓狂也似的拨开眼前的发丝,艰难地将摘下的桑叶放进车篮子里。

她要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曦媛牵单车正要回头,突然看到林子边上多出了一块平地。平地上放着几块半截的大石头。那是什么地方?曦媛努力回想此地当年的样子,哦,这应该就是溪流所在的地方了!原来的溪流变成了平地,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溪面上覆盖着大约一厘米厚的红褐­色­粉尘,这至少也要有个几年的沉积。

溪流,怎么会变成平地?

她下意识地将车停在杂草丛中,随即走近已变成平地的溪流。她仍旧觉得周遭有一股不对劲的气味,那种气味教她冷不防地想打喷嚏。不一会,她就仿佛一个严重的鼻炎患者。

当她缓缓地在铺满粉尘的平地上踱步时,很快便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瞬时涌遍全身,那种感觉正如千万根利刺扎进自己的骨头。当她停下脚步,头颅突然隐隐作痛。

她感到鼻翼有些痒,便伸手去挠鼻翼,冰冷的手指刚刚触及皮肤,她便打了个寒战--她看到手心的血管很清晰地从皮肤底下透上来,呈现出脉络分明的深紫­色­。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指甲正在迅速发黑。她用左手撩开右手臂上的衣袖,只见那些血管脉络如同黑­色­的枝桠在透明的皮肤里延伸着。

十几秒间,曦媛的脸­色­已然变得青紫,但这些她并不知晓。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的头颅深处疼得厉害,随即牙齿开始打架,就在上下牙撞击的同时,牙床也有种撕裂的疼痛。曦媛感到嘴里正在酝酿着带苦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我就快要死了吗?那种味道叫她一阵恶心,她朝地上唑一口唾沫,哪料唾液接触地面之后迅即冻结起来,变成冰的唾液里依稀带着暗红­色­的血丝。

蝶葬 第三章(6)

--她这才发现,哪有什么平地,只有冰地!

--这是溪水冻结之后形成的一块冰地!

曦媛奋力跨回路面,随即膝盖里发出“吱吱吱”的声响,里边的骨头仿佛正在碎裂。然而这一切很快便得到恢复,她通体的颜­色­也在脱离冰面的那一刹那开始苏缓。她恍然明白,那“吱吱吱”的声音,是关节与关节间经脉突然畅通发出的。

好险!

她半蹲在结了冰的小溪边,观察着方才凝冻起来的唾沫,它如同冰块一般透出不规则的纹理,半透明的白冰将里边的血丝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与之浑然一体。随即,粉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粉尘将融入冰地的唾液完全覆盖,使之与冰面居于同样的水平。

忽然,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曦媛的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突然发现,在冰面上覆盖着的红褐­色­粉尘并不是日常所见的尘埃。那种粉尘似乎经由好几种粉体混合而成,并且不只红褐­色­一种。

她拾来一片­干­树叶,取些许粉末仔细观察。从­肉­眼来看,粉尘是由很多颜­色­混合而成,红­色­、黑­色­、绿­色­、黄|­色­、蓝­色­、白­色­。她还发现,其中有一种白­色­颗粒跟粉状的白不太一样,它的状态有些像盐,但比­精­盐还要细小得多,却又比其他的粉尘稍大。她仿佛在哪里见到过这种物体,是糖吗?不是。砂?不对。她闭起眼睛努力搜索,这种物体一定在哪里见过,并且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但她仍旧什么也没想起,倒是在闭眼所见的那片黢黑的世界里,梦中的两只蝴蝶的影子又浮现上来。她强使自己睁开双眼,她觉得现实生活已经开始走进梦境里了,或者说,梦境里发生的事正在现实中应验。

这太可怕了!

她无助地看着手中的桑叶,只见桑叶里冒出了几颗水珠,水珠逐渐融汇在一起。这是哪来的水?方才的粉末漂浮在那层薄薄的水上--除了白­色­晶体颗粒。她恍然明白,那些白­色­颗粒正是微小的冰晶,它们现在融化成了水。

然而曦媛的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它是冰晶的话,为什么不和溪水冻在一块,而会像粉尘一般随风飘散?

曦媛的耳畔又响起了“噗噗噗”的声响,她不禁心跳加速。这一回真有那么一只金黄|­色­的蝴蝶从她的头顶飘落下来,停在冰封的溪面上,它的翅膀有节奏地翕动着,采蜜一般悠然,但不一会,那种翕动像是被突然点了|­茓­道,瞬间静止,看上去就像一具标本。随即,蝴蝶的身体化作粉末,一阵寒风拂来,便和冰面上的那些粉尘一并混合在了一起。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太荒唐了!这样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是非常悲哀的事实。

不,至少有一个人不会怀疑她,那就是石瑶。把这一切说出来也许无济于事,但多一个人理解多少会比现在好过些。

此时,天光开始黯淡下来,森林的上空笼罩着诡异的­阴­霾。当曦媛再一次经过母校H中学的校门时,她突然对着空气“哎”了一声,引得路人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可她明明听到有人在叫唤她。

声音应该是从校门方向传来的,而且是一声很平常的叫唤。

她从人们异样的目光中走向H中学的大门,再走向­操­场。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向­操­场,但是她觉得真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叫唤她。然而当她站在­操­场上环顾四周,除了灰­色­夜幕笼罩下的校园,并无他人。

曦媛的目光向四下里扫视着,脑海里浮上初进H中校门时,和父母兴高采烈地逛校园的情景。她突然不能自已地颦蹙起眉来。她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是那样沉,上有年迈的爷爷,下有未上大学的妹妹,曦媛突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个孩子,原先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考上研究生,现在想来,她必须坚强地接受现实。

蝶葬 第三章(7)

一切的一切,都尽力而为吧。

“噗,噗,噗”……

有节奏的声响在耳畔若隐若现,像是鞭子在抽击物体。这种声音伴随着空幽的回音,正变得愈来愈大。不难分辨是从红砖楼传出来的。曦媛猛然一转身,有着百余年历史的红砖楼正矗立在暮­色­之中。

“曦曦!”

鞭子抽击物体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曦媛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在昏暗的窗前唤着她的名字。由于天­色­渐深这栋楼里却没有亮灯,加上前一夜长时间的哭泣使她患有角膜炎而没带眼镜,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

“瑶瑶,是你在叫我吗?”

“嗯,你上来!”石瑶说着,消失在窗前。

曦媛无可奈何地踩上红砖楼前的木质台阶。空荡荡的楼房里静悄悄,黑黢黢,不免叫人生出一丝惊悚。曦媛摸索着进入楼中,她希望能摸到诸如电闸、拉线之类的开关,但当她扳动开关,空气里只是响起几声清脆的“咔哒”声和浅浅的回音,楼里兀自漆黑一片。她只好凭着直觉寻找楼梯的台阶。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红砖楼第一层,曦媛想象着发生各种奇怪状况的可能,她几乎能想象假如自己正置身于死地,有可能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可是,一切又不像她所想的那样。

红砖楼二楼再次响起了有节奏的鞭子抽动物体的声音,鞭子抽动一声,换做两声连续快速的“嗵”,曦媛感到头顶上那块木制天花板正在颤动,同时轻微地发出机械的“嘎吱”。曦媛整根神经倒竖起来,她按捺住心中的惶恐,然而她惊惶失措的神­色­暴露出她已经到了无法再忍受的地步。曦媛不禁大声喊道:“石瑶,你在楼上­干­什么?”

石瑶没有回答。曦媛听到楼上传来有节奏的喘息声。她好容易摸索到楼梯向上走,随即木地板发出“吱吱吱”的杂音,叫她毛骨悚然。

二楼的窗玻璃透进少许光亮,她终于能看见周围的景致了。

石瑶正打着赤脚在空旷的老旧的木地板上跳绳,在她的左边是一排木门紧闭的教室,前后是长廊。石瑶每跳两下,挥一下手中的麻绳,嘴里喘着粗气数着:“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九十六。”她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抖动着的裙摆跟着脚的动作在黑暗中跳舞。

石瑶突然停了下来,并不因为被绳子绊到。

“你,这是在­干­什么?”此时的曦媛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跳绳。”石瑶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跳绳?你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我要被你吓出神经病了。”

“避邪。”

她没有想到石瑶竟然能用这么简约的两个字来诠释她的行为,这种回答既诡异又没意义。“你才像中邪了呢!”

此时的氛围比方才更加死寂,空气里弥漫着凝重的气味。她们的声音在空旷的二楼走廊产生轻微回响。

“我也怀疑。”石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有些赌气的­色­彩,仿佛在说“我是不正常了,那又怎样?”

“我本来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又有新的问题想问你。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栋楼。”曦媛刚拉起石瑶的手欲往外走,却被石瑶拉进了走廊深处。“你要带我去哪里?”

石瑶把曦媛拉进走廊尽头,来到一间教室门口。石瑶隔着门上的小玻璃块指着里头,说:“你看!”曦媛窥视着里边的一切--室内的物体被教室外头蓝紫­色­的天光映得微亮。一具仿制的白­色­骷髅架最先进入曦媛的眼帘,那是生物课的授课器材。在骷髅架的边上放着许多玻璃瓶,瓶子里用防腐药水浸泡着动物的尸体。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这栋楼有过一个传说,你听过吧?”

“行了,别吓我,我们还是走吧。”曦媛催促着,脑海里浮现出传说中的少女殉情事件。

“你看那个檩子。”

曦媛不耐烦地瞟了一眼房檩:“那根木条,怎么了?”

“就是在那根木条上吊死过人。”

曦媛突然冷静下来。

“二战前后,有位美丽的女子曾在这座校园里读书,她深爱着一个海归留学生。这个留学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有天他为了救一个遭日本人欺负的老农,打死了日本鬼子。后来日本兵将他抓走,好长一段时间,女子得不到有关男子的音讯。后来,女子偶然间看到报纸上登出了枪毙留学生的消息,她很担心,于是四处寻找心上人,最后捡到了那名男子的血衣,女子终于伤心过度,悬梁自尽……”

“好痴情的女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经隔三岔五会听同学说到一些很零散的碎片。我猜想整个故事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最终整理出来的故事?”

“算是吧,我梦见过这个故事……”

“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居然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沉默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曾在爷爷的卧室里见过的那张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看上去就跟她一模一样。况且,若按时间来推断,石瑶所说的那个女子应该生活在解放前,而画像上女子的扮相也正是民国时期的女学生们流行的装扮。

曦媛感到画上的人和石瑶所梦见的人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但是那种感觉过于模糊,一时间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

石瑶继续往下讲:“梦的场景似乎就是这里,我和她就在这样老旧的小楼中跳绳,一直跳,跳到两千零七下的时候绳子打到了我的脚踝,梦也就那样醒了。”

石瑶所说的悬梁女学生也许已经为她解谜画像上的女子提供了新的线索,曦媛一时间对那个女子的身世产生出无比浓厚的兴趣。

两个女孩摸索着黑暗下了楼梯。曦媛相信石瑶,或许也只有她才会相信石瑶。从小到大,她们的神经就像是连在一起的,也正因此,彼此之间几乎不存在秘密。

蝶葬 第四章(1)

两女孩离开红砖楼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分外寒冷。

华灯初上,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模糊的光晕,由于天已开始降霜,那些透出缤纷­色­彩的窗户都仿佛安装了磨砂玻璃。高楼与高楼之间点缀着朦胧的斒斓,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

石瑶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商铺说:“这个冬天怪异的气候该不会跟台湾蝴蝶的神秘失踪有关吧?”

曦媛顺着石瑶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家商铺的店面前摆着一个香炉,边上站着几个人,他们正轮流到香炉前上香,随即朝里头撒一种粉。“祭拜蝴蝶,最近确实变得特别流行。可是台湾蝴蝶变少是台湾的事,而这种天气骤冷的现象仅仅局限于F城,跟台湾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这种现象会蔓延吗?”

“不知道。”

“台湾人祭拜蝴蝶吗?”

“不知道。”石瑶耸了耸肩。

“目前还没看到那样的新闻,奇怪也就在这里。不过,下午我在铁道旁的树林里所见的蝴蝶,从它直飞向冰面及其最终粉化在冰面上来看,应该是冰面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够吸引蝴蝶,有可能台湾蝴蝶剧减的现象正与那种魔力有关。”

“你的意思是,台湾的蝴蝶嗅到了冰的气味,然后千里迢迢飞到万木丛生的慕林里找寻那条小溪?”

“差不多。”曦媛臆断着。

“太荒唐了吧?照你说的那样,台湾有那么多卖冰点的商店岂不都成了蝴蝶的坟墓?”那种猜测不可思议,石瑶的表情很快陷入沉思。

“我只是猜测,你看到他们在往香炉里撒粉了吧?”

“嗯。”

“你知道他们在往里头放什么粉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两人陷入思考,随即,曦媛又说,“但是,我猜是蝴蝶翅膀上采下来的粉。”

“何以见得?”

“哦,这个……”她也没凭没据,只是脑袋里闪现出下午在溪边看到蝴蝶被粉化的情景。她推着单车朝马路对面的商铺走去,石瑶也尾随在后。她们问那家店铺前正在祭蝶的人们,答案果真就是从蝴蝶翅膀上取下来的粉末。

可为何要焚香祭蝶?那些粉是从哪里弄来的?又为何要往香炉上撒粉?她们问过店前的所有人,但那些人只是无奈地笑笑,表情变得格外肃重。

上一辈那么做,他们也便跟着做,每个人都显得那样盲目,谁也没给出具体答案。

“太怪异了,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弄得神秘兮兮的,到底在搞什么!”曦媛无奈地朝那群祭蝶的人抱怨了一句,把石瑶拉开了。

曦媛的家族里从未搞过类似祭拜蝴蝶的活动,爷爷更是绝口不提“蝶”字,他仿佛对蝶存在着天大的忌讳,因此,她没打算请教那个古怪的老人;但石瑶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家中的蝶祭,自从外公那一辈过世之后,家里也便没有了祭蝶的习惯,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天光全部退去的时候,城市的建筑与行人被冷冻在这座巨大的冰库里,顶上那片苍穹似乎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午时的明媚气­色­,就这样用漆黑的冰冷将整座城市死死裹住,天长地久。

她们不知不觉站在了长平坊的牌子底下。徒步近二十里,她们都已颇感疲倦,十公尺以外的“永吉”灯箱招牌正在她们面前晃动着异彩的光魂。

“永吉”是清朝末年流传至今的老字号海鲜小吃楼,座落在长平坊的第一道石拱门。早在二十年前,这条巷坊的居民就不约而同地把家门朝着隔壁繁华的街道开,而向着长平坊的这一面,极少有人出入。唯有“永吉”的店面是前后门并开,于是,它也便成了长平坊唯一的铺面。

蝶葬 第四章(2)

“永吉”的生意很好,老板娘眉飞­色­舞地在柜台前记帐。曦媛对此感到莫名的烦躁。

就在此时,几个满头卷发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嬉戏打闹着朝她们跑来,其中年龄稍大些的那个撞上了曦媛的腰部,随即说了句不知所云的外星语,灰溜溜地向长平坊深处跑去。

“快检查你的包!”石瑶赶忙提醒道。曦媛连忙摸包,钱夹果真被偷。

“你们给我站住!”曦媛边追边喊着,石瑶也紧随其后。

可是她们即使追到了巷子镜头,却仍然把那几个行窃的小孩给追丢了。

夜幕笼罩的四水归堂静悄悄,与七道石拱门之外的世界截然两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了留声机机械的声音,留声机的声音从东厢房里传出来,一个旧时的女人用低沉的声音在唱歌: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

歌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字眼,曦媛在很早前就知道这首歌,对于像她这样的恋旧狂来说,这首歌她再熟悉不过。

“是白光的歌。”

曦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种似曾相似的­阴­暗氛围里。

“嗯,《等着你回来》。”

四水归堂深处的留声机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样几个简单的字眼,整座小宅昏迷在­阴­廖的黑暗之中。曦媛顺着唱曲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厢房的房檐上挂着一块木牌,牌上“映蝶阁”三个猩红的繁体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令她的胸口涌起一阵疼痛的憋闷。

她们猫着腰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罅朝里头探去,确定里边没人在走动,便小心翼翼地将脚步迈入门槛。石瑶将手机的光芒朝前方照去,曦媛赶紧拉了拉石瑶的手臂,示意她将电筒关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曦媛的肩膀,曦媛不禁吓得尖声叫起。这一声尖叫打破了深巷的僻静,反倒吓坏了身后的人。就连留声机的声音也在此时嘎然而止。

曦媛迅即回过头,出现在她眼前是爷爷。爷爷的右手握着畚斗把子,显然是出门倒垃圾刚回来。两个女孩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老人和四水归堂有什么关系。

“爷爷……”两个女孩惊讶万分,又似两个行窃的贼被捉到,惊惶失措地等待着眼前这位老人的发落。

“怎么是你们?”

“我……”曦媛哑口无言,瞬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索­性­向眼前这位老人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老人一时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来敷衍曦媛,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 曦媛问。

“……”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吗?”

“……”

“是你的老家?”曦媛的嘴­唇­颤抖着,情绪变得激动。

“……”

“你从来都没对我们说过,这是老家,你长大的地方?是吗?”

老人依旧缄默不语。

“难道是,她的老家……哦……”

“什么?谁?”老人惶惑地盯着曦媛的眼睛。

“你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曦媛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把眼皮垂了下来,“我猜是的……难道猜对了?”

爷爷刻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担忧,然而在他历尽沧桑的眼眸里却写满了矛盾与为难,似乎关于这座宅院,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或者不可泄漏的天机。

“她是谁?你在等他回来?”曦媛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的嘴角痉挛了几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你在不停地放白光唱的那首歌,不是吗?”

“嗯?”老人忽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曦媛的眼睛,随即,那种诧异里多出一丝出神的目光。似乎在说:“真像啊!”须臾,他晃过神来,回避开孙女的眼睛。

蝶葬 第四章(3)

石瑶拉着曦媛的手臂,道:“曦曦,长辈的事……”她感到曦媛的身体正拽着自己的胳膊往下沉,“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走吧!”

曦媛的气息变得急促,她努力做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效果却相反,曦媛的额头渗出的汗水从她的太阳|­茓­往下淌,又从下巴尖滴落,她歇斯底里地央求着老人,任凭石瑶奋力拉着她往外走,她兀自不住地回头央求老人的应答:“爷爷,告诉我,什么是蝶殇?我为什么总会梦到蝴蝶,还有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她究竟是谁?”

曦媛突然软了下来,石瑶把她搀扶起来,然后,她就根个植物人一般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被石瑶载往巷口,她的情绪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许。

经过第三道石拱门的时候,石瑶突然觉得后座有种轻微的震感,随即,整辆单车变得轻盈起来。她回头去看后面,只见曦媛已经不在车上。曦媛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伸手去拉围墙内探出的树枝。

“曦曦,你在做什么?”石瑶在十公尺开外的地方问道。

曦媛端详着手中的枝条,激动地自语:“原来在这里就有桑树,太好了!”

石瑶观察到曦媛的恢复是那样的快,从她现在平稳的语气与娴雅的动作来看,根本无法让人想象到在一分钟之前她有过那样近乎疯狂的神情和完全失态的举止。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已然把天上那片黑幕渲染成绀紫­色­。这神经质的一天终于就快走到尽头。

曦媛抱着一大束桑枝回到家的时候,只见诗媛已然忙着喂小蚕吃桑叶。在诗诗的桌面上,下午的练习卷仍旧躺在那里,空白一片。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居然独自偷摘桑叶去了,枉费她一番心血。

“诗诗,你太不像话了!”

诗媛见到姐姐,甚至还很得意地乜斜着眼睛,仿佛在说:一大早出门,还没我回来得快,到底是谁更没时间观念!

“你去学习,从现在起,小蚕由我来养!”曦媛隐忍着一触即发的火气。

“得了吧!”诗媛用食指点着曦媛的下巴,随即用劲推开曦媛的身体,“你说帮我采桑叶,一去就是大半天,小蚕让你养还不饿死!”

“不要忘了,你现在的任务除了学习以外没有别的。再熬半年你就可以自由了。”

诗媛忿忿地盯着姐姐,嗫嚅着:“这个人越来越难缠了,爸妈一出差,就开始耍长辈威风,这样下去迟早要灭了我的所有自由。”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接下来粗俗至极的话才是说给姐姐听的:“你比唐僧还罗嗦,多管闲事多吃屁,我懒得理你这个变态狂、疯女人、管家婆……”

曦媛不曾释放沉积久日的压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愤懑,伸手“啪”的一声,还以诗媛重重的耳光。真不知诗诗从哪里学来这些骂人的粗话,根个怨­妇­似的,枉我辛辛苦苦跑大老远去采桑叶,这个被宠坏的小孩居然如此不领情!为了采那些桑叶,我差点丢掉­性­命,难道为的就是回来挨一顿没头没脑的乱骂么?!

“你……”诗媛伏案而哭,抽泣的声音仿佛要叫整条弄道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个自幼在父母的呵护下娇生惯养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扇耳光的气。

那一巴掌落下去之后,曦媛也兴起几许懊悔,但凭她的­性­格,只有在内心深处请求妹妹的原谅。

她想到客厅里倒杯冷水,以此让自己冷静一些。当她朝门外走去,方才发现爷爷早已回来。爷爷靠着门框,在他那双犹豫得让人心疼的眼眸里,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无可奈何。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全被老人看在眼里。

曦媛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她认定爷爷会很失望。

爷爷没有发话,只是走到曦媛跟前,双眼噙着泪,爱抚着曦媛的脑袋,随即将曦媛揽进怀里。

整个夜晚,姐妹两人都没睡好。她们彼此以背相向,妹妹偶尔会偷偷掉眼泪,然后她那改不掉的坏习惯会令她抓起棉被的一角就擦泪痕。曦媛咬着被褥一角,心一阵阵地疼痛起来。

下半夜,曦媛看了看闹钟,还未到凌晨五点。她爬起来写了一封信,放进诗媛的文具袋内。这样诗媛早上去补课的时候便能看到姐姐抱歉又愧疚的真心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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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葬 第五章(1)

曦媛的道歉信好比一份“桑叶代采申请书”,妹妹的默认算是通过了那份“申请”,也便没有再反对姐姐的Сhā手。只是,那种氛围变得尴尬起来。

在长平坊第三道石拱门的那个铺满桑树荫的院落中,住着一个年过八旬的小老头。小老头在那个小院子里孑然一身过了有二十年。就在这二十年里,没有第二个人进过他家大门。

自从他的太太过世以后,老头在院子的墙角种下一棵桑树,他每日为桑树浇水,任凭桑树放肆地疯长着,如今它挺拔而­阴­翳,其葳蕤的气派好似一棵百年香樟。遗憾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在幢幢高楼间的罅隙里,活着这样一棵大树。很巧的是,小老头和这棵巨大的植被同姓,都姓桑。这是个乐观的老­精­灵,曦媛亲昵地叫他“桑老头”。

曦媛的到来叫桑老头感到十分意外,有些时候,曦媛主动帮助桑老头做些家务活,却被桑老头委婉回绝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轻盈灵活的猴子,从来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这样独立的老人,他的­精­神状态与曦媛的爷爷截然相反。虽然他们看起来都独立,然而桑老头是快乐而自由的,爷爷则像被什么羁绊着,时不时地刻意去隐忍不能自已地哀伤,叫人对他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不论如何,曦媛觉得,两个老人都是孤独的,他们在属于各自的世界里,其实都只是一个人。

离开学愈来愈近了,曦媛突然生出一丝念头--把妹妹的小蚕送给桑老头。等到诗诗毕业后,再把小蚕拿回来。如此一来,桑老头不寂寞,诗诗也能安心学习。

这天下午,曦媛趁着妹妹补课的当,将小蚕送去了长平坊第三道石拱门边的小院里。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待着妹妹回家发炸。

诗媛果然反锁上卧室的门,将自己关在屋里乱扔东西。曦媛在屋外耗尽口舌也是徒劳,半个小时过后,诗媛依旧像先前那样处于蛮不讲理的亢奋状态,她将CD机的声音开大,以此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曦媛疲惫地坐在门外,身体靠着卧室的房门,任凭聒噪的声音将她的心撕碎。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曦媛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想到曾经在网路上看到的一则自我减压法,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将内心的话说出来。“真的吗?自言自语。”曦媛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别扭,“我竟然对自己感到尴尬。不用尴尬吧,只有你一个人。”

她在客厅里徘徊了一圈,然后进卫生间洗把脸。

“我该说什么?我想了解我的什么?有关于我自己的情况,我再了解不过了。”她对着镜子里憔悴又苍白的脸,“那就说说你的爷爷吧。”

--这就像是一句天外来音,虽然是从曦媛的嘴里说出来的,却比她更­嫩­几岁。但是对此,曦媛浑然不觉,她回答着天外来音--

“爷爷,那个奇怪又可怜的男人,他现在一定伤心透了,爸爸、妈妈走了,我和诗诗的矛盾又一发不可收拾,他一定被伤透了,伤透了!他有很多心事,也有很多秘密不曾透露过,而那些守口如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一定是它们把他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哦,爷爷,太孤独了,如果他不孤独,就不会在那座古旧的房子里放《等着你回来》。妈妈爸爸都走了,叫一个白发人送两个黑发人,他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我能够为他分摊一点点,让我死都愿意……

“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应聘时,单位都嫌我没毕业,可爷爷的压力,似乎并不在于经济问题。他一直就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这段时间里,爷爷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好多……

蝶葬 第五章(2)

她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父母亲,不由鼻子一酸。

“死是什么,什么是死,爸爸妈妈,你们­干­嘛不带着我一起死去,对,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卫生间的门没有反锁,被诗媛突然打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卫生间外头。

诗媛咬牙切齿地瞪着姐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诅咒爸爸妈妈死掉,他们只不过出差了几天,你就盼望他们别回来……”

“你听到了?你还听到什么了?你并不了解实情……”

“你管我听到了什么!等爸爸妈妈回来后,我一定告诉他们--你欺负我,还诅咒他们!”诗媛的眼珠几乎要瞪得滚出眼眶。

“是……真的。”

诗媛用狐疑的目光乜视着曦媛。她的嘴角流露出冷冷的笑:“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哦,我明白了,你学的是新闻,所以你有‘新闻敏感’,呵!这分明就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爷爷突然开门进屋。曦媛慌忙收拾屋子。然而,诗媛却到老人面前,理直气壮地告姐姐的状:“爷爷,姐姐说爸爸妈妈死掉了,还诅咒他们,她不值得你对她那么好……”

“我没有!”

“你不能老那么护着曦媛,她诅咒了足足半个小时……”

“爷爷,我若不告诉诗诗,诗诗就会抱着依赖心理去面对未来,可是,现在我们谁也依靠不了,我们必须靠自己……爷爷,诗诗必须有坚定的信念来面对这一次高考,时间不多了,经不起懒散啊!”

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歉地用微弱的声音说:“她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你再说一次?”

“是真的。”

“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诗媛踉跄地退了几步,坐在地板上,无力地喃喃着什么。

曦媛呆呆地望着诗媛的脸,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她试图使妹妹冷静下来,兴许可以找机会和她谈一谈。

然而,诗媛并不给姐姐那样一个机会。

老人料是听到了姐妹俩在隔壁的动静,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把曦媛叫出了客厅:“曦曦,让诗诗一个人静一下吧,我尽量和她好好谈谈。”

“嗯。”曦媛有些无法理解老人的意思,“可是,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姑且住在长平坊尽头吧。”

曦媛有些犹豫,她很惊讶老人会提出这样的建议。长平坊是一条清冷的小巷,甚至让人感到­阴­森。“还有别的地方吗?”

“那里虽然很少人去,但是,那一带的治安一直都很好。这个……当然,如果你不想去那里,那就住到对面的千鹤居里吧?”

千鹤居是相对便宜的旅店,可以租到五十块的非标间单人空房。然而,曦媛还是语气坚定地说:“我去长平坊。”

曦媛递给一个很轻松的笑,她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随即,曦媛披上白­色­羽绒大衣,走出了玄关。

当曦媛来到“长平坊”的牌子底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爷爷。

“曦啊,到了吗?”

“嗯,到巷口了。”

“到了就好,记着早点休息。嗯……还有,不要在院子里乱逛,尤其是东厢房里的东西不是我们家的,不要进去乱翻喏!”

“嗯,知道了爷爷,你也早点休息!”

那夜丑时。

曦媛进了四水归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间挂有爷爷的中山装的屋子。晴朗的月光洒入房间,屋子的门没有关,曦媛直接迈入了门槛。她躺在床上,只感到疲惫袭击着自己的双眼,教她的意识迅速转到休眠状态。曦媛习惯­性­地在睡觉前将旧式的拉线电灯开关关上,屋里立刻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蝶葬 第五章(3)

那夜,清冷的巷陌间,似是有人在吹葫芦丝。但这些并不影响曦媛的睡眠,她迅速地进入了深睡眠状态,能有这么好的睡眠对她来说十分难得。此时此刻,坏了的窗户被风吹得噼啪作响,曦媛突然感到整张床在吱吱地摇动,然而她无法睁开眼睛,更无法去看黑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她好容易睁开眼,却看到黑暗中的世界实质上跟刚睡下来的时候毫无差别,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谁也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在她迅速进入睡眠状态之后,就以最高频率的翻身次数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一夜的睡眠。短暂的两三个小时就结束了正常人一夜的休眠,甚至还加上了懒觉,导致她这一刻无法再睡。她感到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就仿佛被浓缩了似的,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精­神抖擞,那种亢奋令她难以适应。

她想起爷爷说话时的眼神,心中兴起一阵阵的疼痛。她的泪水在眼睑里保持着满而不溢的状态,如此的忍,使她的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这时,一个闪烁着亮光的天外来物坠入桌面上的鱼缸,鱼缸响亮地“铛”了一声。

曦媛从床上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鱼缸中捞起来,放在手心里,当她打开昏黄的电灯,那块湿漉漉的发光物已然变成了一颗普通的小石头,曦媛的心里不禁一阵发寒。昏黄的电灯跳了几下,不再发亮。

“是陨石。”一个柔­嫩­的声音对曦媛说。曦媛缓缓抬起头,在白­色­的月光中,眼前的人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女孩穿着纯白的上衣和纯黑的半身裙,那是一套民国时期的学生制服。女孩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仿佛她的视线能透出天花板直达苍穹。

曦媛清楚地看到,在女孩的颈项与耳根之间,有一道清晰的勒痕。曦媛几乎不敢呼吸,莫非,莫非石瑶拼起来的梦,以及她的推测都是真的?难道这个女孩就是吊死在红砖楼上的那个女学生?而她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女孩出神地望着屋檐之外的世界,如此保持了十几秒。曦媛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雕刻着镂空龙凤的屋檐,别无它无。

但,曦媛在这一秒发现,窗纱之外的月华愈发苍白、强烈,它们正照在女孩柔弱的脸上。月光下,被树枝挡去的部分形成一片袅娜的­阴­影区,映在女孩毫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摇曳着。

难道,这又是一个应验?难道这个女子将要说的话会是曾在梦里听过的?曦媛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毫无知觉却缓缓向后退着。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笼罩下的世界除了给人带来恐惧,别无其它感觉。她真希望天光能突然大亮,黑夜在一瞬间变成白昼,石瑶能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搂着她颤抖的身体。

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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