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恼羞成怒:“没想到,你是一个小人!”说完,气咻咻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猛地回过头,凶巴巴地说:“你记着,我跟你没完!”
当晚,她就离开了帽儿岛。没想到,她坐的那辆短途客车翻进了山涧……
小马哥听着听着,头发差点都立起来了,他胆战心惊地
问:“她是不是叫……晴文?”“不,她叫张荔荔。”小马哥还是不放心。那件纯黑的连衣裙,现在已经写满了
白色的字:一,夕,匕……“您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和她是在哪个车厢?”“七号车,七号厢。当时,她还提到了七月七,牛郎织女
鹊桥相会。”小马哥陡然想起自己来时坐的就是七号车七号厢,而且半夜时他听见上铺传来女人“嘁嘁嚓嚓”的说话声……他紧张地说:“这张纸是一个叫晴文的人给我的,我怀疑
她就是……”“晴文?”“她说她也来参加你们的答谢会。”“晴文是省电视台旅游节目的制片人,没错儿,她就是我
们请来的。”小马哥愣住了。难道搞错了?
回到房间之后,小马哥对姜心讲了这件事,他们都感到这个岛有一股阴森之气。当天晚上,小马哥就带着姜心提前离开了。帽儿岛的一切恩恩怨怨,跟他们毫无关系。小马哥没有跟耶素打招呼,更没有和晴文打招呼,不管她
是不是那个掉进山涧的女孩,他都不想再见到她。蹊跷的是,回来时,他们的票又是七号车,七号厢。火车开动了,窗外沉沉地黑着。两个人相对而坐,似乎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逃出来。两个上铺还是没有人。“真巧,又是这个包厢。”姜心说。“就是……”小马哥一边说一边朝上铺张望。姜心站起来,朝上铺看了看,又坐下来,不解地问:“你
看什么呢?”“没看什么。”小马哥敷衍道。他不想再提起半夜那女人
的说话声吓她。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姜心,你再站起来一下。”“怎么了?”姜心一边说一边又站起来。“不对呀!”“怎么不对了?”“你的个子好像变矮了……”“呵,我换下了高跟鞋。”姜心一边说一边坐下来,两条腿盘到了铺上。她拿出那两
个铺位牌,轻轻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两次坐的都是这个
包厢吗?”“不知道。”“其实,都是我买票时专门要的。”“为什么?”她突然笑起来。小马哥哆嗦了一下。“我要找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她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直直地盯着小马哥,声音变得更
假面舞会(7)
轻:“我的脸,我的脸丢了。”小马哥惊恐地说:“你别吓我,你的脸不是在吗?”她低下头,暗淡地说:“这是姜心的脸。”小马哥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叫
道:“你是晴文!”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晴文。”小马哥呆呆地说:“张荔荔!”“张荔荔”这三个字击中了她的要害,她剧烈地抖了一
下,就像一条虫子被针刺痛突然翻卷了一圈,尖声叫道:“我不是张荔荔!”小马哥马上想到,这个人就是张荔荔,她曾经是晴文的
脸,现在,她替换了姜心的脸!“你,你到底是谁?”小马哥颤颤地问道。这时候,包厢里的灯突然灭了,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悲
伤地说:“我的脸都没了,血淋淋的,谁知道我是谁!”小马哥摸索着打开门,正要逃出去,却被一个人挡住了。这时候灯突然亮了。门口的人是乘务员,他抱歉地说:“刚才电路出了点故
障,实在对不起。”小马哥回头看了看“姜心”,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一下站在了乘务员旁边,惊恐地说:“她是……”她大大方方迎着小马哥的目光,说:“我是姜心啊,傻瓜。”乘务员似乎感觉到这个包厢有点不对头,他戒备地躲了躲
男的,又警惕地看了看女的,转身走开了。“你刚才怎么了?”“我跟你玩呢,这情节是一个网上的段子,看把你吓
的!”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关上门,舒舒服服躺在铺上:“你要是怕我,那今夜就各睡各的吧。”
半夜的时候,小马哥感到十分恐惧。他打开灯,看了看对面的姜心,她蒙着被子在睡。
他感觉身上好像有什么部位不对劲,低头看看胸脯,看看胳膊和大腿,没怎么呀。
他悄悄拉开门,走向了洗手间。
列车“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在运行。
包厢里的乘客都睡着,隐隐有鼾声,此起彼伏。
洗手间的灯很苍白,洗手间的镜子很大——小马哥朝里面看去,脑袋“轰隆”一声就爆炸了。
他的脸一片血淋淋!
他的眼珠在惊恐地转动,两个黑洞洞的鼻眼在喘息,牙齿惨白……
他怕被人撞见,发疯地跑回包厢,一下就把她的被子揭开了!
“小马哥”笑嘻嘻地坐了起来。
小马哥一下醒过来。
天还没亮。
他朝旁边看了看,姜心已经不见了,她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小马哥以为她去厕所了,可是,一直到下车她都没有回来,而且再也没有回到杂志社。
翻车后,张荔荔并没有死,却被毁容了。
后来,她去了美国,在那里做了长达两年的整容,彻底改头换面,回国后改名姜心。
那张纸就是她贴在那棵树上的。
她要吓一吓耶素,她要报复所有的男人。半夜时就是她在包厢里嘀嘀咕咕。
而晴文的衣服就是那样的,没什么大惊小怪。那服装是江苏省昆山市新世代服装经贸有限公司生产的,现在商场里还在销售。
金锁链(1)
“金锁链”上的灾祸诅咒一一兑现了……
我们经常会收到一种信,叫“金锁链”。这种信没有寄信人地址,只有“内详”两个字。可是,打开信封,里面也不详。这种信大都是让你把信中的文字内容再复制10份,不管你
是寄给亲戚还是寄给朋友,反正你得寄出去。如果你不按照信上说的做,那你一定要倒霉。因为这是“老佛爷”的旨意。你如果照着做,那是一项体力劳动,而且还要给10个认识
或不认识的人带去这种麻烦。你如果不这样做,心里又不踏实,到底会怎么样呢?我们都是胆小的人。信上明确告诉你:某年某月某日,哪哪哪有一个刘姓女子接到了这封信,不
屑一顾,没有照着做,结果不出一个星期,她儿子吃豆豆,卡死了。哪哪哪还有一个李姓男子,接到这封信,嗤之以鼻,也没
有照着做,7天后,出门让车撞死了,脑袋都碎了。哪哪哪有一张姓……让人不寒而栗。由于多数人对厄运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想惹不必要的
麻烦,于是,致使这种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如果照着做了,就成了雪球的一部分。更麻烦的是,你接到第一封信这样做了,不久你又陆续接
到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既然这封信寄到你的手里,说明上一个寄信人知道你。你在明处,他(她)在暗处。这封信既然在流传,说明它一直在蔓延。它像一棵树,分出很多枝节,有的中断了,有的在延续。
至少从根部到你这个末梢中间一直是连贯的。实际上,组成这种“金锁链”的每一个人之间都是互不连接的,每一个人都只知道下一个人,而不知道上一个人。于是,在源头第一个制造这封信的人,显得遥远、深邃、
诡秘,永远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她)是谁。包括警察、特务、侦探、间谍……都无法查找出来。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秘密。比如,半夜的时候我们突然被电话惊醒,可是拿起话筒,
里面却无声,过了一会儿,对方又无声地把电话挂断了,寂静的深夜里只剩下忙音……比如,我们打开私人电脑,偶然发现我们的电脑正与另一台电脑互联。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正在电脑中窥视着你。他(她)看得见你所有的文字资料,他(她)看得见你所有的电子信件,他(她)看得见你与别人在网上聊天,他(她)看得见你去了哪
些黄|色网站……他(她)的嘴在黑暗中一声不响,他(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比如,我们下班之后,在门把手上看到一张像便条的东西,打开,却是一张白纸……你不敢说,在你的卧室或者卫生间里,肯定没有DV、针孔摄像机,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呈现在暗处一个人的眼里。你不敢说,在你的隔壁或者你的床下,肯定没有窃听器,把你的梦话都传送给暗处一个人的耳朵。
有一个人,他叫孟常,在邮电局工作,是投递员。他上班不迟到下班不早退,开会也不缺席。他的本职工作也十分出色,多次受到表彰。写信人的笔体各种各样,有的龙飞凤舞,很难辨认,这给投递员增加了很大的麻烦。针对这种情况,孟常专门研究书法,研究笔体,下了很大
苦功。因此,他参加工作三年来,几乎没有出现过投递差错。前不久,领导把他树立为全体职工学习的楷模。单位里的几个热心老大姐,都抢着要给孟常介绍女朋友。
邮电局里有几个女孩子也暗中对孟常很爱慕。现在,孟常正下班回家。天已经很晚了。他有点疲惫。明天,单位要开一个总结大会,孟常要代表年度劳模,在
金锁链(2)
会上发言。刚才他离开单位时,领导专门嘱咐他,今晚要把发
言稿写好。孟常打开家门,他母亲正在做饭。“常子,饿了吧?”老太太一边端菜一边问。他没有回答,把背包朝沙发上一扔,就走向了他的房间。“快洗手,吃饭!”老太太说。他一下躺在床上,说:“我累了,歇一会儿再说。”
“那怎么行!天都黑了。以后,下班要准时回家,不能一
工作把时间都忘了,慢慢胃会出毛病的……”孟常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我吃,你别烦我了。”老太太不管他烦不烦,继续说:“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
爱护自己的身体,很快病就会找到你……”草草吃了饭,孟常又回到了他的房间,“啪”的一声把门
锁上了。房间里很暗。他把窗帘拉严,打开台灯。明天就要开会了,他要发言。单位几百名职工都坐在下
面……台灯的头垂得很低,在写字台上照出一圈白白的光晕。他坐写字台前,铺好纸,准备动笔。他的脸在黑暗中,很模糊。他的双手和纸暴露在灯光下,
手很白,纸也很白。终于,他点着一支烟,开始写起来。看得出来,他写的进度很慢,写得很投入,他不时停下
来,用笔敲着桌面,思索。还不时回头修改前面写出来的内
容。草稿终于写完了。他换上一张白纸,认认真真地誊写一遍。明天早晨,他要
把他的发言稿先交给领导过目的。在誊写的时候,好像写错了一个字,他用涂改液小心地把那个字覆盖了,又用笔把正确的字补上去。
可是,他最后拿起这纸有修补痕迹的文字,翻来覆去地看,怎么都觉得有缺憾,又换了一张白纸,重新誊写了一遍。然后,把另外几张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他又好像不放心什么,把那些扔掉的纸捡出来,放在烟灰缸里点着了。转眼那几张纸就变成了灰。看着眼前这份没有丝毫错误的文字,他那张模糊的脸终于露出了比较满意的神色。
该睡了。他把台灯关掉,无声地爬到床上。房间陷入了幽暗。那张纸静静摆在写字台上,借着一点夜色,显现着一点暗
暗的白。他写的东西是这样的:
我是老佛爷:不要不理这封信,不然你一定会倒霉。请你把这封信认认真真誊抄10遍,然后装进信封,贴上邮
票,寄给10个人,让他们按照这个规矩继续做下去。记住:不能复印。差一个字也不行。如果你不这样做,那么,在你扔掉这封信的前两天,你不
会遇到任何可怕的事情,你的生活会和以前一样平静。但是你不要高兴。第三天早晨,你离开家门,走出第9步,就会遇到一个穿
绿衣服的人,一个女人。你也不要高兴。因为你再朝前走99步,还会遇到这个穿绿衣服的女人。你依然不要高兴。因为你再走999步,还会遇到这个穿绿
衣服的女人……好了,你该倒霉了。我是老佛爷。我是好心人。我在为你消灾。为了你不穿上那身绿衣服,你必须按照我
说的做,不得有误。
孟常在幽暗中露出了一丝狞笑。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又一次打开台灯。他趴在写字台上,把那些信誊抄了很多份,然后拿出崭新
的信封,把信分别装进去,一一用胶水封了口。最后,他拿出一本杂志,那上面有很多征友启事,他在上面挑来选去,选了九个最远的地址,工工整整地写在了信封
上。在寄信人地址一栏,他写的都是:内详。也许是为了便于观察这封信是否应验,他把第十封信寄给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金锁链(3)
了一个朋友,他叫张古,就住在本市。
第二天,孟常早早就去上班了。天气很明朗,孟常的神态很明朗。他出了门,看到了一个邻家女人骑车过来。她叫新梅,还
没有结婚,一个人生活。她在一家网络公司工作,那家网络公
司离孟常的单位不远。孟常早晨上班出门,经常在家门口遇见她。“新梅,你们几点钟上班?”“八点。你们呢?”“我们也是八点。”打过招呼,新梅骑车先走了。孟常一个人慢腾腾走在路上。他没有去单位,而是绕来绕去,走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
在一个邮筒前停下来。他四处看看,没有一个人,就把那沓信塞了进去。这一片的信件他不管,归属另一个邮电局,另一个投递
员。然后,他整整衣襟,上班去了。进了单位,他的脸上又挂上了谦和的微笑,跟几个同事打
招呼。“大劳模,听说你今天要给我们做报告?”一个胖同事笑
着说。“做什么报告,是发言。领导交的任务,推不掉。”“常子,你现在可是红了半边天,日后准提升。你当了局
长的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难兄难弟哟!”
“等我当局长,你们都当局长的局长了。”这一天,孟常的发言很成功。他根本没有用稿子,完全是现场即兴发挥,展示了他出众
的口才。他讲完之后,局长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全场的掌声被引发,响成热烈的一片。
那些信寄出之后的第三天,孟常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朋
友打来的,他告诉孟常一个惊怵的消息:张古疯了。孟常半天没有说出话。“怎么回事?”他终于低声问了一句。“谁知道。前一段时间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可能是受了
刺激……”接下来的一天里,孟常一直心神不宁,他坚信,张古的厄运是那封“金锁链”带去的。他越想越害怕,不知道是怕那封“金锁链”,还是怕被人
发现是自己害疯了张古,或者是怕别的什么。他没有去看望张古。一些朋友偶尔打电话来,送来一些关于张古的消息。张古
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反而越疯越严重。渐渐的,朋友说他说得少了,终于不再说。孟常见过他一次,在大街上,他蓬头垢面,一边走一边手
舞足蹈。半年后,孟常又听到一个消息:张古被车撞了。“什么时候?”孟常问。“死半个月了。”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半年。
孟常一直没有被提拔,他还是一个投递员,每天骑着自行车,把一个个邮筒的信取回来,分好。然后,再把该送的信送到一个个单位,塞进一个个信箱。他一直忘不掉张古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天,他正在分信,突然看到一封信上写着他的名字。他的信。这是他当投递员的生涯中接到的第一封信,他在外地没有
朋友。那么,他收到了信应该很高兴,可并不是这样。由于不辨吉凶,所以他迟疑了一下才把那封信拿起来,仔
细地看。不是重名,就是寄给孟常的,地址一点都没错:×省×市
×区邮电局投递组孟常。投递组只有他一个叫孟常的。整个单位只有他一个姓孟的。是谁寄来的呢?信封上没有答案,因为寄信人地址一栏写的是:内详。孟常有点纳闷。他不急着把信拆开,而是把它装进了口袋里,然后,继续
工作。他把当日的信都投递出去后,步行回家。天又很晚了。老太太还是像往常那样,把饭菜做好了,等他。她退休
金锁链(4)
了,提前病退,就是为了照顾这唯一的一个心肝宝贝。“又这么晚!”老太太抱怨。孟常不理会她,进了门就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吃饭啦!”老太太又喊。“我在外面的馆子吃完了。”他今天实在不想跟他母亲在
吃饭这件事上再纠缠,干脆这样说。“在外面还能吃饱?那就是吃钱呢!再喝一点粥,里面有
莲子、大枣、百合,很有营养的。”孟常无法忍耐,他静静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在外面喝粥了,也有莲子、大枣、百合。”老太太还不甘心:“那我把饭放在锅里热着,你待会儿再
吃。”孟常终于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家住在青龙小区。他很喜欢他的房间,只有一个窗子,
窗外就是很高的院墙。他家的楼是最里面的一栋。只要把老太太的唠叨声挡在门外,这个房间就十分安静
了。他把台灯打开。然后,他把口袋里的那封信掏出来,又端详了一阵子,用
剪刀剪开,把信轻轻抽出来。那信在灯光下,很白。他的眼睛在台灯之上的黑暗中。他看了第一眼,就打了个冷战——
我是老佛爷:不要不理这封信,不然你会倒霉的。你把这封信认认真真地誊抄10遍(不能复印)……
这正是他发出去的那封信。只是笔体不一样,内容一字不差。包括“我是老佛爷”后面的那个冒号。其实应该是个句
号。孟常有点惊骇了。他把这封信寄给了十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张古,张古死
了。他不知道另外九个人怎么样,他想,如果他们不按照信上说的做,肯定也逃脱不了厄运。这些信中,肯定有一封或者几封已经繁殖起来,在无数人中间传递,经过一年之后,竟然有一封转回了他的手中。说明这封信传着传着,奇巧地寄到了一个认识孟常的人手里,那个人思来想去,把孟常也列在了他(她)下一步的10个
寄信对象里。可是,有怎么巧的事吗?那字写得很漂亮。孟常仔细分析那笔体,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熟人中哪个人写这种字。他害怕了。张古的下场告诉了他,他编造的这封信,一经寄出,就具
有了某种魔力,具有了咒语一样的可怕力量。现在,他是这封信的接收者,他如果不服从信上的指令,
那么他肯定也会倒霉。他不敢违抗,铺上纸,开始抄写。他成了自己的受害者。他刚刚写了个开头,忽然想上厕所,就放下笔去了。几分钟之后,他从厕所出来,回到写字台前,瞪大了眼
睛,那封信不见了。“妈!”他喊道。老太太走进来:“怎么了?”“我的那封信呢?”“是那封‘金锁链’吧?让我烧了。这种信最讨厌了,留
它干啥!”老太太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孟常一下就坐在了床上。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封信有这样一个内容:差一个字也
不行。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地把那封信回忆出来。完了,信已经变成了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第二天,孟常没有吃早饭就去上班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几乎一夜没有睡。太阳很好,可是,他的心却一片灰暗——这个太阳只剩下
三颗了。他又遇见了新梅。新梅骑车走过来,朝他笑了一下。他也笑了一下,笑得很
难看。到了单位,其他人还都没有来。他呆呆地坐着,什么都懒得干。十几分钟之后,那个胖同事到了,他见孟常来得这么早,就笑着说:“大劳模,你太积极了吧?”孟常猛地转过头,恼怒地说:“今后你少跟我开这种玩
金锁链(5)
笑。”胖同事的笑僵在了脸上:“你怎么了?”“我不喜欢!”孟常显得很暴躁。那个胖同事不再说什么了。这一天,孟常很少说话,发完信,就一个人坐在门口发
呆。几个同事都感到有点不对头。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又好像太快太快。晚上,孟常把门关得死死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在黑暗
中闪动着。远处的路上,有一辆很重的卡车经过,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刹车声惊心动魄。他的心蓦地缩紧了。
过了好半天,那辆卡车才渐渐远去。他的心像蜷缩的虫子一样慢慢伸展开来,突然电话又响了,他的心立即又缩成了一团。
现在,所有的声音都让他害怕。而且,在这特殊的时候,
不管是谁来找他,他都感到恐惧。电话在寂静的夜晚孤独地响着。是大军?是景山?是成子?……突然,他仿佛看到了电话那一端的人,他在黑暗中听着电
话,纹丝不动,他的脸黑糊糊的,好像有些熟悉,却看不太清
楚。想着想着,他的头皮猛地一炸:是张古。那个被车撞死的疯子,他来找孟常了!门外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常子,你怎么不接电话?吵死
了。”孟常爬起来,把手伸过去,刚刚摸到话筒,它却停了,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又是一天。清早的太阳依然很好。孟常出了家门,慢腾腾朝单位走。他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是小区大门口修车的老
头。此时,他感到十分孤独。背后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他回头看了看,是新梅。她笑了笑,从自行车上下来了:“常子,你怎么无精打采
的?”“有点头疼。”“最好到医院看看。”“是啊。”“最近正流行感冒呢,千万小心点。”她一边说一边要上
车走了。孟常突然问了一句:“新梅,你接到过‘金锁链’吗?”“是不是那种一传十的信?我接到过一次。”“你……照着做了?”“没有,我撕了。我不信那种东西。”说到这里,新梅似
乎察觉到了什么,问:“怎么了?”孟常想了想,说:“两天前,我接到过一封‘金锁链’,
被我妈烧了……”新梅说:“烧了就烧了呗,那有什么!”“是啊,其实没有什么。”他嗫嚅道。新梅骑上车走了。孟常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脸色似乎明亮了一些。
这天夜里,孟常躺下之后,电话骤然又响起来。孟常的心又一次缩紧了——这个人是不是昨夜那个人呢?
他(她)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过了好半天,电话一直在响,声音显得很刺耳。孟常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拿起电话,里面已经是忙
音:“嘟嘟嘟嘟嘟……”孟常慢慢放下话筒,心中一下又充满了阴影。这时候,窗外又传来卡车惊心动魄的刹车声……
次日,孟常早早就出了家门。老太太气咻咻的声音追出来:“你天天不吃早饭,要得胃
病的!”孟常不理睬,一直朝前走。“你把老太太都气出胃病了。”是新梅,她正好骑车经
过。孟常冲着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就过去了。这一天,天不但阴,而且风也很硬。孟常路过院里的一家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
着了。平时,他抽烟很少,大清早更没有抽烟的习惯。他走出家属院的时候,又看见了新梅,她在大门口的修车
铺修车。“怎么了?”“车胎扎了。”“用我帮忙吗?”“不用,一会儿就好。你走吧,过一会儿就迟到了。”“那我先走了。”“再见。”“再见。”孟常家离单位大约一站路,他每天都不骑车,当是锻炼身
金锁链(6)
体了。上班时间还早,他并不急着赶路,慢慢悠悠地在路上晃
荡,同时不停地左右张望,打量着每一个从他身旁经过的人。在拐弯的地方,他看见有两个女人吵架,她们的自行车撞到了一起,吵得很凶。有几个民工在围观。那两个人都是泼妇类型的女人,越吵越厉害,最后都撕扯在一起了。
孟常想,真是闲的,假如她们接到“金锁链”,就不会有心情吵架了。还有那些民工,看什么呀?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接到一封“金锁链”。
他离开了那两个吵架的女人,继续走他的路。快到单位的时候,孟常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孟常!”他回头一看,是新梅。她骑着修好的自行车笑吟吟地赶上
来。“孟常,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了?”“刚才我修车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个传呼,家里遇到了
一点小麻烦……你能不能帮个忙?”“什么事?”“也没什么大事——我妈早上去农贸市场买菜,回来才发
现,她走的时候把钥匙锁在家里了……”“是青龙小区吗?”“不是。青龙小区的房子是我租的,我家在北郊。”孟常想了想,问:“几楼?”“是平房,不过得从院墙跳进去。”“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吧。”“你上班怎么办?”孟常低头看了看表,说:“我给单位打电话请个假。”“太麻烦你了。”“没关系。”孟常走到路旁,用公用电话请了假,然后,他骑自行车,
新梅坐在后面指路,两个人就朝北郊去了。
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你家可真远啊。”
“就是,所以我才在城里租房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闲话,渐渐走出了市区。
“还没到吗?”
“哎,前面就是了。”
孟常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独门独院。
他一下警觉起来。
那房子的四周都是草,很高,显得很荒凉,不像是人住的
房子。“这就是……你家?”“对呀。这是我奶奶留下来的房子。”“你妈一个人在这儿住?”“我每个周末回来。”“这里这么偏僻,你们不害怕?”“怕什么?有事就打110呗。”“警察赶到这里也需要一些时间的。”“那倒是。”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那座房子。在离它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孟常停住了脚步,他猛然想
到:今天正是毁掉那封“金锁链”的第三天!他一下转过头,把目光射向了身边的这个女人。他现在才
注意到,这个邻家女人穿的正是一件绿色的连衣裙。她微微地朝他笑着,似乎对他的表情有些不解。他把脑袋慢慢转过来,继续朝前走,心却狂跳起来。他慌
乱地回忆着今天早晨的每一个细节,越来越感到蹊跷:早晨,他一出门,就碰见了这个邻家的女人。那距离差不多就是9步。接着,他走出了家属院的大门,又碰见了这个邻家的女人,那距离差不多就是99步。
而在他快到单位的时候,这个邻家的女人又一次追上来。
那里距离他家也就是999步的样子。这些和“金锁链”的预告一模一样!难道,这是巧合?他们终于走到了房子前。这座房子的院墙很高,铁大门。远处就是田野了。附近稀稀拉拉有几座房子,全是独门独
院,都没有一点人气。“你妈呢?”孟常问。如果见到她的母亲,孟常的心情会
轻松一些。“咦,她到哪里去了?”新梅张望了一圈,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出现。她又喊了一声:“妈——”还是没有人出现。“是不是她找到钥匙了?”孟常问。他希望这样,他巴不
金锁链(7)
得立即离开这个地方。新梅说:“不会,大门锁着。”孟常抬头看了看,大门果然锁着。新梅抱歉地朝孟常笑了笑,孟常也对她笑了笑,意思是没
关系,然后两个人一起东张西望。突然,新梅的传呼机响了。她低头看了看,说:“我妈还在菜市场呢,我们先把钥匙取出来吧。”“好的。”孟常说着,站到了高墙下,问新梅,“里面的
窗子开着吗?”“开着。”“钥匙放在哪儿?”“应该在瓷罐里,灰色的,上面画着一个老翁和一个小
孩,还有竹子。”“我知道了。”孟常说完,试着跳了跳。想翻过这个高墙还真不容易。“你蹬自行车上去。”新梅说。“不用。”孟常使劲一跳,双手抠住了墙头,引体向上,一条腿跨上
去……“你小心啊。”“没……事……”孟常终于骑到了墙上,然后,他跳进了院子。院子里很光洁,没有种花也没有种草。正房有三间。窗子很小,跟房子的比例,就像眼睛和脸的
比例。门在最东面的一侧。正房旁边有两个厢房,那应该是储藏杂物的房子。孟常走近正房的窗子,试着推了推,只有最西面的窗子没
有闩,就推开它,跳了进去。房子里采光不好,很暗。他四下看了看,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椅子和一张桌子,根
本没有什么灰色的瓷罐。他只好又走进相连的另一个房间,继续找。这个房间也同
样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椅子和一张桌子,不见那个瓷罐。他的身上开始一阵阵发冷了。这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啊?最后,他走向了相连的第三个房间。从正门走进来就是这
个房间。
当他慢慢迈进第三个房间时,眼睛一下就瞪大了——这个房间还是只有两个椅子和一张桌子!而且,他看见穿着绿色连衣裙的新梅坐在一个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你……”“我有钥匙。”她说。孟常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小声问:“那你刚才……为什么
不拿出来?”“我原来不知道,你跳进来之后,我才掏口袋。”
孟常勉强挤出一丝笑,说:“你要是早掏口袋就好了,省
得我跳墙了。”新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说:“你坐吧。”孟常就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个椅子上,装作没事儿一样
问:“这房子……怎么住啊?”“我和我妈住在厢房里。”“这正房一直空着?”“不,我经常在这里写东西。”“啊。”孟常想了想,又问,“你爱好写作吧?”“不,我经常在这里写信。”孟常打了个冷战,说:“怎么有那么多信呀?”“我的朋友很多很多,数不清,所以要写很多信。”“为什么不发E-mail?”“E-mail和信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E-mail轻易就可以删掉。”“信也可以撕掉啊。”“不,信是不能撕的。E-mail删掉之后就消失在虚拟的时
空里,而信不同,撕掉了还有纸片,烧了还有灰。”新梅的眼睛越来越寒冷。孟常这时候已经确定这个邻家女
人有问题了。“我得……上班了。”“不急。”新梅很坚决地说,“你第一次来我家,要多待
一会儿。”孟常不敢坚持,只好僵坐着。阴乎乎的天光从房子的“眼睛”照进来,照着新梅的脸,
半明半暗。她望着窗外,低声说:“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信。”孟常哆嗦了一下。“这种信就是我的魂儿。只有大家广泛传播它,我才会活得越来越旺。假如大家见了这种信就撕掉,那我就完蛋了!”说到这里,她慢慢转过头来,盯住孟常的眼睛,突然说,“可是,我的一个魂儿被你烧掉了。”
孟常愣愣地看着她,大脑像不转了一样。
“你可以离开这个房子,但是,必须把你的魂儿留下。”她一边说一边慢慢站起了身……
那个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天晚上,孟常出现在大街上,他眼神呆滞,面色铁青,一路走一路手舞足蹈。
自从孟常精神崩溃之后,他母亲也变得疯疯癫癫了,她像祥林嫂一样,见了邻居就问:“你看见我家常子了吗?”
“没有。”对方说。
“他刚才给你家送信来了!”
“没有啊。”
“你别骗我!常子可是个好孩子,他工作从没有出现过差错,还是个孝子,你可不要害他呀!……刚才我看见他拿着信送进了你家!我看得清清楚楚!”
新梅还在正常上班。
她见了所有同事都像从前一样,笑吟吟的。
谁都不知道,她有轻微的精神病。
她在上初中的时候,接到过一封“金锁链”,竟然被吓坏了,天天夜里仿佛看见黑暗中有一条金光闪闪的锁链要套住她的脖子……
一个好好的女孩一直被这封信的阴影折磨着,竟然变得越来越病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制造这种“金锁链”,寄给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有一天她又接到了一封“金锁链”,于是就给天天见的孟常寄去了。她偶尔从孟常嘴里得知,那封信被烧掉了,她就模仿信上的情节演示了一遍。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很简单,新梅整整给他讲了一天故事,都是关于毁掉“金锁链”的人所遭遇的不幸结果。
那些故事,都是来源于她多年来病态的想象。
“金锁链”给孟常带去的,并不是现实的厄运,他是自己摧毁了自己。
人心深处总是有一种阴暗的东西,那就是对别人的平安和福运的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这种东西就是一条金锁链,一个传一个,永不会灭绝。
是的,我们多数人都接到过“金锁链”,现在,这种鬼东西又在手机短信上出现了。
我们不知道是谁炮制了它,也许就是你的同事,你和他(她)隔着隔挡,看不到他(她)的脸,整天听见他(她)慢腾腾翻纸张的声音……
狐小君(1)
狐狸精是不存在的,而男人渴盼狐狸精的心思却永不灭绝,于是男人被打了一耳光。
这天晚上,黄巢收到了一则手机短信,只有一句话:
我在“感谢上帝,又是星期五”酒吧等你,你敢来吗?狐小姐。
他以为是朋友开玩笑,可是,看了看发短信的手机号,很陌生。
他的心急促地跳起来。
他不认识姓狐的女人,他连姓胡的女人都不认识。
不过,他感到很新奇——深更半夜,去见一个“狐小姐”,即冒险,又*,还有一种浪漫的神秘主义色彩……
所有这些正是最吸引男人天性的东西。
一百个男人都在表面上厌恶狐狸精,那是给女人看的。实
际上,这一百个男人都在内心里急切呼唤着狐狸精袅娜现身。既然一百个男人都喜欢这类女人,就说明了男人的一种真实审美,一种天然的*取向。
可是,由于男人的虚伪,所以给女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她们认为不管男人或者女人都是不喜欢狐狸精的,狐狸精乃是一种遭万人恨的女人,于是她们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塑造自己,南辕北辙。
狐狸精好像整日无事可做,躲在幽暗的地方,所有的智慧几乎都用来算计如何让男人迷上自己。男人被重视到这种程度,备感兴奋。
而现在,差不多所有的女人都在光天化日下和男人并肩做着大事,她们的大部分智慧都用来跟男人竞争了。这是社会的一种进步,因此尽管男人很沮丧,却又说不出什么。
在路上,黄巢的脑海里一直跳跃着这个“狐”字。他想起来,三天前,他跟人交换过一沓名片,其中好像有
个人姓狐。那天,黄巢莫名其妙地参加了一个鸡尾酒会。酒会是电视台举办的,他在电视台并不认识任何人,不知
怎么搞的,却接到了一张请柬。他就去了。参加酒会的人很多,大都是企业的董事长和总经理,而他是一家俱乐部的散打运动员,跟这些人根本不沾边。他糊里糊涂地跟大家一起交换名片——酒会总是这个样子,结束后,认识的当然继续认识,不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现在,他想不起酒会上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只有一个女人留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那个女人只是跟他打了一个照面,她主动朝他笑了笑,他也朝她笑了笑,然后两个人就擦肩而过了。他之所以还记得她,是因为当时他感到这个女人有些眼熟,但是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另外,她长得很美。
她的眼睛细长,微微一笑,就成了妩媚的弯月。她的肌肤白极了,几乎是透明的。还有,她的身子挺挺的,像跳芭蕾的一样,手指又细又长。
在酒会上,其他女人都穿得又瘦又露又透——旗袍下或者晚礼服下露着白花花的大腿,一对对圆鼓鼓的Ru房呼之欲出……
而这个女人却相反,她穿着一件深红色长裙,一件视幻条纹菏叶边中袖衫,一双深红色坡跟鞋。长发,和洗发水广告中的长发一样飘顺、美好。
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来,甚至从衣服上看还有点端庄。她所有的狐媚都展现在那张脸上。
她除了嘴唇,脸上其它部位都化着淡淡的妆,只有嘴唇涂了厚重的红,红得发紫,像秋天成熟得快要滴落的饱满的葡萄,边缘十分精致。她有取有舍,突出了最勾人的部分。
她浓浓淡淡地看着你,极具深意地微微笑着你,精巧的嘴唇有一点点上翘,不知道她有意无意,若有若无地*着你……
那是一双令男人心旌摇荡的眼神,是一种令男人眼饧骨酥的笑容。
狐小君(2)
有这样的一张脸蛋,还用得着露胳膊和大腿吗?没味道的女人才拼身体呢。
而这样的女人,只需展现一张脸蛋就够了,甚至只需呈现一双眼睛,轻轻笑一下,就令人*……
黄巢想到这里,打了个冷战——不露身,不露脸,只露两只眼,那正是满身毛的狐狸啊!
他到了那个酒吧。正是她。她静静地坐在幽暗的座位上,笑笑地望着他。黄巢的心“咚咚咚”地猛跳起来。
上帝在她的脸蛋上花费了太大的功夫,而她又在穿着上对自己下了太大的功夫,于是她变得十分眩目。
不过,漂亮的女人一抓一把,漂亮的服装也是一抓一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好像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一种被黄巢疑为具有迷魂药性的东西,让男人神魂颠倒。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说不清,只可意会。
女人更是说不清,她们压根就看不出来。
知识可以学习,气质可以培养,只有这种东西别的女人是永远学不来的。它不是一种数字化的信息,无法转达;不是一种化学成分,无法口服或者注射;不是一种表演的东西,无法传授……
缺乏这种东西,就像天生一张糟糕的脸,后天无法更正或者弥补。
黄巢朝她笑了笑,坐下来。
他从她的神态中感觉到,她约自己出来并没有什么事。果然没有什么事。
聊了一会儿,黄巢问她:“你姓狐狸的狐?”
“对啊。”
“我不知道还有这个姓。”
“你可以查字典。”
“这个姓太少了。”
“我翻阅过一些资料,其实姓狐的人很多,不过,都嫌不好听,渐渐都改成了胡琴的胡。”
“你为什么不改?”
“我喜欢这个狐字。而且,我也喜欢听狐狸的故事——我给你讲一个吧?”
黄巢又想起了那个不露身不露脸只露两只眼的满身毛的东西……
“好哇。”
“有个男人,他晚上总是接到一个姓狐的女子发来的短信,约他到一个酒吧见面。终于有一天,他去了,见到了那个姓狐的女子,她非常的漂亮,这个男人当时就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她每次跟他见面,都要给他讲一个狐狸的故事,一直讲了很多很多个,终于,他们要结婚了。这天,他和她一起走进了教堂……那个女子吓得昏倒在地,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新郎背后露出了一条尾巴。”
回到家,黄巢赶紧翻出上次酒会的那一叠名片,翻到了这个姓狐的女人。
她的名片像她的人一样简单和神秘:狐小君,自由设计师。
不愧是设计师,她的名片很别致,很独特,简直是一个艺术品。
后来,狐小君每个星期五都约黄巢出来,她每次都在黄巢的手机短信上留下这样的落款:狐小姐。
黄巢有女朋友,她叫小玉。
他第二次见狐小君的时候就拐弯抹角地向她吐露了这件事,但是,她听了后只是笑,久久地看着他笑。
一个女子如果很漂亮,再掌握这种狐媚的微笑,肯定就变成了征服所有男人的精灵。
狐狸精勾引男人总有些偷偷摸摸钻空子的意思,如果光明正大,那好像就应该算是狐仙了。
她开车和他一起在午夜的环城路上兜风,一起去打夜场沙壶球,甚至一起去舞厅听HI歌……
黄巢一直盼着和她上床,度过神魂颠倒的一夜。但是她只跟他接吻。
神魂颠倒是男人的一种理想。
现在的女人越来越不可爱,只剩下MDMA之类的药物可以让男人兴奋了。
而狐狸精既让男人神魂颠倒,飘飘欲仙,又不损害男人大脑里的复合胺——她们是女人中的精灵。她们让男女更加亲爱,她们让这个功利的世界变得更加*。
狐小君(3)
他越来越迷恋这个狐小君。每到星期五,他就感谢上帝。
一次,他问她:“你设计什么?”
她说:“我什么都设计,商标,企业CI,杂志版式……我还为自己设计爱情。”
黄巢看着她。
“以前,我在一次比赛中见过你。”
“哪次?”
“你总共打过多少次?”
黄巢想了想,说:“大约将近二十场了吧。”
“胜过多少场?”
“我只输过一场。”
“我看的就是那一场,对日本东京都千代田俱乐部。不过你很英勇,拼到了最后,我记住了你倒下去的样子,而且怎么都忘不掉。”
停了停她又说:“电视台一个副台长是我的同学,他们举办酒会是我帮他们策划的,实际上,那是一个广告招商会。顺便我卖了点私货,把你请来了。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和你交换名片。”
黄巢一下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接到了电视台的请柬。
她又说:“在喜欢你的一些人里,往往没有你最爱的那个人。而你喜欢一个人,往往又无缘走近他……因此,我主动勾引你。如果那天你没有来,我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可是小玉……”
狐小君柔软地投靠在黄巢的身上,一张美丽的脸蛋举到黄巢眼前,幽幽地说:“你就是跟她结婚了,我也要勾引你。晚上,她躺在你那一边,我就躺在你这一边,像狐狸精一样,天天半夜纠缠你……”
黄巢这才知道,狐狸精女人并不是把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吸引男人上,还有一部分用于跟其他女人竞争。
不知道第几个星期五,黄巢对小玉提出了分手。小玉的父亲是个正厅级干部,而且她长得跟狐小君一样白,又不比狐小君难看……为什么要提出分手?黄巢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别人更是无
法理解。这天,黄巢很晚才离开狐小君,回到家里。他没想到,小玉在等他。她有钥匙。她一直没给黄巢打电话,可能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几点回
来。
他有点惊慌。今晚,狐小君把他领到了一个黑暗的香气弥漫的房子,尽管没有*,但是他们如痴如醉地拥抱,疯狂地亲吻……
黄巢担心小玉嗅到某种气息。她冷冷地问:“你干什么去了?”黄巢说:“我……和几个朋友喝酒去了。”她毫不信任地打量了一下黄巢,突然把手伸到他的前襟
上,捏起了一根什么东西:“这是什么?”黄巢傻了——肯定是狐小君的头发!他看了看,却不是人的头发,而是一根黄|色的毛,不知道
是什么动物的毛。他抖了一下。小玉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你别胡说。”“你当我不知道?你一到星期五就去跟她幽会!”接着,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吵得很凶。
最后,黄巢提出了分手。我听说这件事之后,给黄巢打了个电话,问他为什么。他说:“也许就是因为狐小君总是在黑夜里出现,而小玉
总是在白天出现吧。”后来,我见过狐小君一次。那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我发现,第一次见面就被她的
眼睛迷住的,决不仅仅是黄巢一个人。
黄巢的收入挺丰厚的,他不想让狐小君继续工作了,他要养着她。但是她不同意。她经常向黄巢讲起,有一些男人打她的主意,有的是腰缠万贯的老板,有的是官员。她总是巧妙地与他们周旋,就像雪山飞狐,时而显现出绝世美丽的皮毛,时而一闪即逝,寻不见踪影。黄巢又知道,她的智慧不仅仅是同女人竞争,还要和强势男人较量。一次,狐小君突然对黄巢说:“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我叫狐小君。”黄巢愣了愣。“那次酒会我给你的卡片,是我专门为你制作的,只有绝
版的一张。”然后她拿出她的卡片盒,递给黄巢,神秘地笑起来,
说:“这才是我发给那些臭男人的卡片……”黄巢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胡小君。她轻轻抱住黄巢,说:“我只是你一个人的狐狸精。”
这一天,狐小君又把黄巢领到了那个黑暗的香气弥漫的房
子,开始亲热。黄巢一步步前进,狐小君一步步拒绝。黄巢忽然很恼怒,低低地说:“你玩我!”
狐小君不出声。黄巢缓和了一下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咱们
都相识三个多月了……你到底怎么了?”狐小君还是不说话。黄巢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闻到浓郁的香气。“告诉我,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可是,他没有摸到她的脸蛋,他摸到的仍然是她的头发。他的手转了一圈,头皮一下就炸了,手猛地缩回来——她
脸上全是毛!她细声细气地说:“你肯定早就想到了,我是一只狐
狸。”黄巢说不出话来。是的,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大脑中总是闪现着狐狸的影
像……静默了一会儿,黄巢突然说:“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发
现,女人的尾巴原来是非常可爱的!我不怕!”她突然怪笑起来:“可是,我不是一只母狐狸。”正负两极电流在黄巢体内碰撞,他摇晃了一下。她不是精
灵,是精怪!
她继续怪笑着说:“我早就对你讲过我的故事,你忘了吗——我和一个女子走进教堂,准备举行婚礼,那女子无意中发现我后面露出一条尾巴,吓得昏死过去……”
又一个星期五,经受重创的黄巢又接到了一个手机短信:
那种*迷人的狐狸精,不但你们难遇,我们都找不到了。寂寞的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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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道门(1)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许许多多的门,其中也许有这样一道门,它只适合成为永恒的秘密。那么,你千万不要打开它。
结仇的姨奶
有一个美丽的农村。村里有一桩人人羡慕的爱情,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姑娘美
如水,小伙子壮如山。他们青梅竹马,两大无猜。后来,小伙子到城市里打工去了,他离开村子那天,对姑
娘海誓山盟,难舍难分。可是,不到三个月,海就枯了石就烂了。那小伙子被一个富婆相中,她像*一样,断了小伙子的
土根,把他摆放在豪宅的花瓶中。这件事情,姑娘没有声张,她一个人坐在村头的水井边,
打算寻短见。她哭了一天一夜,终于没有跳下去。后来,村里有人吃那井水,说是咸的。这个姑娘叫郝凤兰,她也决定去城市里打工。她离开家的那天,娘为她整理好了行李,又给她写了一个
地址,对她说:“你有一个姨奶,她就住在市里,也不知道她
是不是还活着。这是她的地址,你去看看她。”郝凤兰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姨奶?”娘说:“你这个姨奶和你奶奶是亲姐妹,她们年轻时,她
和你奶奶争你爷爷,结了仇,这几十年来,她跟咱们这支亲戚一直不来往。”
娘说着,递给郝凤兰一个布包,说:“这里有你爷爷死前拍的一张照片,你给你姨奶带去,如果她活着,就让她看一眼。”
郝凤兰背上行李,离开家上了路。
从此,她就走进了一个故事的结尾。
干瘪的手
郝凤兰的家离市里很远。要坐马车到乡里,坐汽车到县
里,坐火车到市里。她先按照那个地址找到了姨奶的家。她想,爷爷已经死去多年了,算起来,姨奶也是年近古稀
的老人了,应该是儿孙满堂,她肯定早已淡忘了那多年以前的
情仇。姨奶家是一个很深的宅子,院墙很高,门很厚。郝凤兰伸手叩门,就像推敲一个陈年的秘密。好半天,才出来一个很干净的老太太。“你找谁?”“你是姨奶吗?我是从西河沟来的。”
“你是谁?”“隋工绣是我奶奶。我叫郝凤兰。”“你进来吧。”那个老太太说。她领着郝凤兰走进屋。屋子很暗,采光极其不好。那个老太太让她等一会儿,打开里屋的门,进去了。她好久没出来。郝凤兰想,这个老太太是谁?姨奶?保姆?她开始东张西望。屋子里摆的都是一些老式的家具:飞龙舞凤的扣盖柜子,
翘沿八仙桌,高背太师椅……半个小时过去了,郝凤兰越来越尴尬,她差点要走了。里屋的门终于开了,那个很干净的老太太换了一身衣服走
出来,突然变得特别热情,说:“孩子,我就是你姨奶啊。”
然后,她坐在郝凤兰的身边,问这问那,一会儿摸摸她的头,一会儿摸摸她的手,感叹地说:“你的爹娘我都没见过,更别说你了。”
她的手很干瘪。聊了聊,郝凤兰知道姨奶一辈子没嫁,至今孤身一人。她对姨奶讲了讲家里的基本情况和自己要打工挣点钱的想
法,最后她试探着说:“我奶奶……经常叨念你呢。”姨奶低下头,淡淡地问:“她还没死?”“我奶奶还活着,就是身体不太好,气管炎。”姨奶的话从此少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你爷
爷……”“他去世了。”“我知道,他是去年六月初八死的。我是问他死前说了什
么?”郝凤兰觉得很奇怪,几十年不通音讯,又相隔千里之遥,她怎么知道爷爷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道门(2)
郝凤兰说:“我爷爷死时,我正在乡里念书,没在场。”然后她把爷爷的照片拿出来,递给她:“这是我爷爷的照片……”
姨奶漫不经心地接过去,放进口袋。她疲倦地伸了个懒腰,说:“你反正也没找到工作,就留在我家吧,做做饭,收拾收拾房子,算是伺候我,我给你工钱。”
郝凤兰说:“伺候您是小辈应该的,我怎么可以要您钱呢?”
姨奶坚决地说:“那可不行。”
然后她说:“城里坏人多,给别人干活可能受欺负,尤其你是一个女孩子,又刚刚来,人生地不熟。跟我至少很安全。你先在我这里干一些日子,站稳脚跟,随时收集信息,一旦发现哪里有你发展的好机会,你就去试试。”
郝凤兰觉得姨奶说得有道理,而且都是为她着想,就高兴地留下来。
门里那是什么
次日,姨奶领着郝凤兰到各个屋子都看了看。
这是一个筒子房,第一间算是客厅,往里走算是卧室,再往里走是杂物室,最里边的那间屋的门紧闭着。那是第四道门。
姨奶又教她怎么用煤气,怎么用洗衣机等。
郝凤兰开始工作了。
平时,姨奶的话不多。
她原来在一家假肢厂上班,现在靠退休金生活,不富裕也不拮据。
她不像其他老年人,经常凑在一起扭秧歌或者打麻将。
她和任何人都不来往,总是一个人玩扑克。
她发两个人的牌,出完甲方的牌,再出乙方的牌。这样玩一遍可以,玩三遍就应该腻了。可是,她天天玩,一遍,一遍,一遍……
看久了,郝凤兰都心烦意乱。一次,她忍不住问:“姨奶,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玩
呢?”姨奶静静地说:“我玩十几年了。”郝凤兰觉得她可能是太孤独了。她曾经想过,多陪姨奶说说话,可是她好像不喜欢听什
么,也不喜欢说什么。她还是玩她一个人的扑克……十几年了,这事情也有惯性吗?很快地,郝凤兰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姨奶从来没
有打开过那第四道门,似乎那里面有什么可怕的秘密。那门一直紧锁着。有一次郝凤兰收拾杂物室的时候,随手推了推那第四道
门,突然听到一个尖厉的喊声:“别动!”
她打个激灵,抬头,看见姨奶正在卧室和杂物室中间的门缝盯着她,那情景让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场露天电影,叫什么《黑三角》,反特的,有一个镜头,一个老太太,一双诡秘的窥视的狠毒的三角眼……
郝凤兰赶快就住手了。那门锁着,郝凤兰不过是推了推而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姨奶没有深究,没有解释,没有强
调。不过,在郝凤兰的心里深深留下一个悬疑——那门里是什么?
一天,姨奶说:“我有点事情出去几天,你看家。我今晚
就动身。”郝凤兰说:“你放心吧。”姨奶淡淡地说:“我走后,你不要进那道门。”姨奶并没有说哪道门,但是心照不宣。郝凤兰实在忍不住,问:“为啥?”姨奶很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加重了语气:“你不要进那
道门!”郝凤兰急忙点了点头。天快黑时,姨奶要出去了。她嘱咐郝凤兰晚上睡觉要把门
窗锁好,不能给陌生人开门等等。她收拾背包的时候,郝凤兰看见那里面装的是满满的冥钱,哆嗦了一下。
红男绿女
姨奶走后,郝凤兰什么也没吃,就躺下了。天黑下来,她想起那第四道门,心里有点发毛。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匆匆见了一面的老太太是姨奶
第四道门(3)
吗?她一直睡不着,特别是半夜时,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第四道门里传出的动静。她想,是老鼠吗?她害怕起来。她平时强制自己不去想远在北京的他的容颜,现在她努力
去想和他的一场有头无尾有始无终的爱情,她想用悲伤抵挡恐怖。似乎好一些。可是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不断地跳进她的耳鼓,把她的注意
力牵扯过去。她是一个倔强的姑娘,她一咬牙,想去看个究竟。可是她拉了拉灯,竟然停电了。她的勇敢一下就折断了。她感到心里很空,有要呕吐的感觉。她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心跳得厉害。暗想,明天白天
一定打开它!时间过得太慢了。那鬼祟的声音忽而清晰忽然模糊,她实在承受不住这种
煎熬了,爬起来点着了蜡烛,然后她举着那一团飘飘闪闪的光
亮,朝那个声音走过去……她站在第四道门前,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时候如果有人在背后吓她一下,她肯定疯掉。她拿起一只铁锤子,用力朝门上的锁头砸去。“当!当!当——”她的手有些抖,砸了十几下才砸开。那扇门好久没开过了,有很多尘土落在郝凤兰的身上。一只很大的老鼠“嗖”地跑了过去,她抖了一下,差点昏
过去——爷爷和姨奶披红挂绿坐在屋子正中央,表情极其呆板……她惊叫一声,丢了蜡烛就跑!
梦里梦外
郝凤兰逃一般离开了姨奶的家,连夜跑到火车站,在候车
室过了一夜,天亮后买票回家。到了县城,已经是黄昏了,她又乘长途汽车返回村子。也许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她一路上都在昏沉沉地睡觉。终于,长途汽车把她放在了去西河沟的路口,这时候,天
已经黑了。它开走了。她朝村里走去。从这个路口到村里,还有一里路,路边有一片很大的坟
地。过去,郝凤兰夜里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次,并不怎么害怕,可是今天她却十分恐惧。
现在,她还没走到那里,路边的杨树岿然不动,好像都在看着她。
她还在想,爷爷不是死了吗?姨奶不是出门了吗?他们怎么突然都出现在那个长年不开的房子里?他们是在举行婚礼吗?
坟地终于到了。她对自己说: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可是,姨奶那双偷窥的眼睛还是在她大脑里浮现出来……姨奶低低地说:“你怎么跑了?”郝凤兰大吃一惊!姨奶的声音是从坟地传来的。她转头看,在朦胧的月色下,一个老太太站在坟地里,脸
黑黑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郝凤兰颤巍巍地问。她一步步走过来:“我来给你爷爷烧点纸。”郝凤兰猛然想起,今天是阴历六月初八,正是爷爷的忌
日,她都忘了。她稍微平静了一下,说:“姨奶,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走,我们先回家吧。”姨奶朝村子看了看,冷笑了一下说:“我不会进村的。你
有什么事现在就问吧。”她几十年都没有回过这个村子,这种执拗决不是一下就可以扭转的。郝凤兰想了想,终于说:“我怎么看见你……在那间锁着
的屋子里坐着?”她没有提到爷爷。她没敢。姨奶淡淡地问:“你打开那间屋子了?”“我听见里面有动静……”“那是一个梦。”姨奶的口气依然很淡。
在这个无风的夜里,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在爷爷长眠的
坟地旁边,姨奶告诉郝凤兰:那是两个泥像。那两个泥像是她亲手制作而成,倾注了她全部的爱和全部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道门(4)
的想象力,它耗尽了她半生的精力。她为自己制作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美梦。这个梦只属于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惊
扰,争抢。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无比孤寂,每当夜深人静了,她就
会打开第四道门,走进那个逼真的梦里,沉浸在妄想中……她讲这些时,没有哭,也许她的一双老眼已经干涸。而郝凤兰流泪了。虽然这份爱有些偏激,有些扭曲,它的执著和坚韧却打动
了郝凤兰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部分。
也许,村子里知道姨奶和爷爷的故事的那一代人,都会认为姨奶太任性,太霸道,太古怪,可是谁理解她内心那悲凉而无望的心事?
……半个世纪前的一个残缺而凄美的爱情故事,它一直流淌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结尾。虽然爱情的主角一个在幽一个在明,但是这份爱并没有了结。看来它真的要永恒了。
后来,郝凤兰跟姨奶回到了城里。她仍然服侍姨奶。姨奶给第四道门安了一把更大的锁,仍然不允许她进去。
那第四道门仍然神秘。郝凤兰忽然怀疑那天夜里她看到的一幕是真实的,而泥像
是姨奶的谎言!一年过去了,郝凤兰再没有走进过一次那个房间。爷爷的忌日,姨奶又去给爷爷烧纸。她临走时,把一直揣
在怀里的第四道门的钥匙留下了,什么都没有说。那天下大雨。姨奶家的房子太老了,四处漏雨。半夜,郝凤兰起来用盆
接雨。她想看看第四道门里的那间房子有没有漏雨,就拿出姨奶留下的钥匙,打开了那道门。
她惊呆了,她看见爷爷的脸正慢慢裂开,姨奶的脸也慢慢裂开,接着,他们的四肢纷纷掉下来,脑袋也掉下来,身体坍塌崩裂……
他们一点点没了人形。最后,他们变成了一堆泥土,混合在一起。郝凤兰看见姨奶的一只眼睛连着一块脸颊,在那堆泥土的
最上面,好像看着她……姨奶就是在这天夜里死的,她穿得整整齐齐,死在了爷爷坟前。
看不见的女婿
从表面看,这是一个正常的家庭:一男一女,丈夫早出晚归,媳妇在家缝衣做饭……实际上,所谓的丈夫根本不存在。
我的老家在绝伦帝小镇,位于中国最北部,那地方冰天雪
地,天蓝地白。我26岁那一年,姑奶死了。在我的记忆中,她黑衣黑裤,脸色纸白。她的小脚像两只粽子,常年盘腿坐在土炕上,抽一根长长
的烟袋。那土炕上铺着秫秸席子,已经磨得发红,缝隙是黑黑的污
垢。她的眼睛很威严,甚至有点恶毒的味道。她一辈子遵从旧时代的重重礼数,老了之后,立下的规矩
繁多,她的儿孙、媳妇都很怕她。姑奶家住在一个叫巨龙的屯子,离绝伦帝小镇30里路。我
赶去了。在下面的故事里,我会用很多笔墨写到姑奶的葬礼。这有两个用意,一是渲染气氛,二是向年龄小的读者描绘
一下东北民间的葬礼文化。我很不喜欢中国式的葬礼,把悲痛都冲淡了,只剩下怪诞和恐怖。
我早就叮嘱过亲友:我死去的时候,决不要给我送花圈,更不要举行任何传统葬礼的仪式。在我的身旁摆上鲜花。只要你们表情肃穆就行了。至少不要笑。
接着说。
姑奶家住在屯子的最东头,高高的院墙上已经支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着白花花的纸,被风吹得“啪啦啦”响,告诉外人,这一家有人去世了。
那应该是74张白纸,象征死者的年岁。有人出出进进,那都是亲朋近邻。我进了大院,看见院里已经搭起了灵棚。空荡荡的大院中央,端端正正放着一口大花头棺材,上面
第四道门(5)
画着《二十四孝图》,“投江寻父”、“卧冰求鲤”、“子路负米”、“黄香扇枕”、“陆绩怀桔”、“老莱娱亲”、“哭竹生笋”、“郭巨埋子”……
表叔、表姑等等都披麻戴孝,全身白素,个个脸色阴沉。他们把我接进去。堂屋很深,有点暗,我看见姑奶躺在地上。她的身上穿着咖啡色丝绸寿衣,脸上盖着黄表纸。她的脚上拴着绊腿绳,苍白的手上拿着打狗棍子和打狗干
粮。按照规矩,她的嘴里还应该含一枚铜钱,叫压什么钱。我一进了这个大院,就有一种压抑感。我对丧事一点都不懂,帮不上任何忙,就一个人站在了院
门外,想清净一下心神。顺着土道朝屯子里望去,我想起了田改改,她家住在屯子最西头,她说话小声小气,总是很怯懦的样子……
由于我经常来姑奶家,她母亲很喜欢我,甚至当着田改改的面说过:我家改改长大后,要是能找到你这样的小伙子,那就是福气了。
后来,我经常梦见她。几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天亮之后,姑奶要入殓了。姑奶被抬出了堂屋。有人在她脸的上方罩着一块黑布,意思是不能见天日。表姑跪在棺材前头,尖厉地喊了一声:“妈——”接着儿
孙们就哭声一片。几个壮汉要钉棺材了。长长的洋钉。他们钉棺材的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北躲呀!”他们钉棺材的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南躲呀!”红白事,人总是乱哄哄的。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他好像也是来
吊丧的,但是他一直站在院子一角,不见他行礼,也不见他磕
头,他一直在看那口大花头棺材。我注意观察,似乎没有人认识他。表婶的胆子很大,天黑之后,她守灵。我想体验一下,就来到院子里,跟她坐在一起。我知道,守灵只是一种形式,唯一要做的实际事情是防止
小猫小狗小鸡之类的从棺材附近走过,怕死人“借气”诈尸。大家累了一天,都睡了。谁家的狗在闷闷地叫。有风,院墙外的白纸在黑暗的半空中抖得更厉害了:“啪
啦啦,啪啦啦……”
棺材头摆着供品,点着长明灯。那是一个小小的盘子,里面盛着油,一根棉花捻儿伸出来,火如豆,在风中闪跳,忽明忽暗。表婶在棺材前的盆子里一张张烧着纸。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棺材已经钉上,现在我不知道姑奶的表情。我有点害怕,就和表婶唠嗑。“那个田改改还在这个屯子吗?”表婶愣了一下,说:“她死半年了。”我有点震惊:“怎么就死了?”表婶叹口气,对我讲起来。
田改改高中毕业之后,在土房土院土桌土椅的学校里当民办教师。一次,她被派到县城去学习,认识了一个外乡的男教师,
那人姓姜。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她就深深爱上了他。学习结束之后,各回各乡,音信渺茫。那时候,只有村部才有手摇式电话机,田改改要给那个男
教师打个长途电话,首先要接通绝伦帝小镇总机,再转县城总机。从县城总机,转那个镇的总机,再转那个屯子的电话,请求电话机旁边的闲人到学校找到他……
中间所费的周折,甚至不如步行去见面。其实,她和他只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关系,互相并没有
公开表白。田改改根本不可能去找他。如今,安全套成了贞洁最后的防护。那时候的男女之间却隔着山,像月亮一样含蓄,那时候的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第四道门(6)
男人女人还会脸红。田改改是一个柔弱、敏感、寡言的人。有一次,她终于壮着胆向父母吐露了一点她感情深处的秘密。
她的父母听说那个姓姜的男教师家里很穷,立即拉下脸,严厉地警告她:这种关系不现实,今后你永远不要再见他。
田改改不敢反抗。从此,她陷入了单相思。
她家三间房,东西两个房间有两铺炕,她的父母跟她的弟弟田泉睡东屋,她一个人睡西屋。
一天晚上,停电了,田泉跟父亲割麦子还没有回来。田改改的母亲点着油灯纳鞋底。
田改改在东屋,应该是在看书。学校放寒假了,她一直待在家里。
可是,母亲突然觉得西屋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活,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听见田改改果然在西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跟谁说话。
母亲走过去,看见田改改一个人坐在炕上,正跟对面的一个人唠嗑。而她的对面一个人都没有!
油灯闪闪跳跳,墙上的旧年画上,一个胖娃娃在傻呵呵地乐。柜子上花花绿绿的龙凤图案显得极其深邃。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改改!”母亲大声喊道。
田改改小声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我妈来了。”然后,她一抬腿下了地,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声低气地问母亲:“妈,你有事?”
“你在跟谁说话?”母亲严厉地问。
“……大周。”
哪里来了个大周?母亲连听都没听说过!
“大周是谁?”母亲惊怵地问。
“我女婿啊。”
“你结婚了?”
“你不知道?他不是你们做主给我找的吗?”她皱着眉,不解地看母亲。
母亲惊慌地把她拽进东屋,低声问:“他长得什么
样?”她怀疑是屯子里哪个死去的男人附了女儿的身。田改改回头看了西屋一眼,说:“高个子,大眼睛……”接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妈,其实……”她好像
怕母亲生气,不敢说下去了。“其实什么?”“……我对他的长相不太满意。太瘦了,皮肤还有点黑,
嗓子也有点哑。他根本比不上那个人……”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指那个姓姜的男教师。她接着说:“妈,我可不是抱怨你。他对我也挺好的。嫁
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木头抱着走呗……”
母亲傻住了,女儿描述的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但是,从女儿的神态看,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就坐在西屋的炕上。他是女儿的丈夫!
“妈,没什么事,我就回我的屋啦?”田改改试探着说。“你,你回吧……”田改改转过身,轻飘飘地走回了她的西屋。母亲朝西屋看去,油灯光还在闪闪跳跳。割麦子的父子终于回来了。母亲没有说这件事。田泉才15岁,她怕他受惊吓。田泉吃完饭钻进被窝睡着之后,母亲把门关上,吹灭了油
灯,小声对田改改的父亲说了这件事。丈夫趴在炕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袋,一言不发。
我听着表婶的讲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仅仅是这样一个故事并吓不住我,我的恐惧另有含义,一
会儿我再告诉你们。表婶专心致志地对我讲田改改,停止了烧纸。风一点点大起来,那盏长明灯忽地一下灭了!这时候,我感到一个小活物突然从我旁边冲出来,纵身一
跃,跳上棺材,朝黑糊糊的猪圈方向窜去。我吓呆了。我不知道那是猫还是老鼠。不管它是什么,它都跳上了姑
奶的棺材!按照迷信的说法,姑奶借了气,就可能坐起来。表婶急忙把那长明灯点着。我和她都心照不宣地看那口大花头棺材,过了半天,终于
第四道门(7)
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声音。表婶接着讲。
次日,田改改没来东屋吃早饭。母亲走进西屋,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西屋的炕上照
镜子。“改改,你怎么不吃饭?”她不好意思地说:“妈呀,我都是嫁出门的人了,怎么还
在娘家吃呢?晚上大周就回来,他给我带吃的。”中午,田改改也没有吃饭。到了晚上,她还是不吃饭。父亲急了,走到西屋,大声呵斥她:“你想不想活了?赶
快吃饭去!”田改改怯怯地说:“他回来会生气的……”父亲不再讲什么道理,抓住她的手腕,朝外拽。田改改害怕地看着父亲,却死死地撑住门框不放
手:“爸,求求你,你不能逼我呀。我不敢吃啊……”她一边
挣一边哭起来。……这天晚饭,田改改的父母和田泉都没有吃好。天黑了,家家户户都睡了。田改改的父母仔细听西屋的动静。田改改没有说话,好像
在纳鞋底,“哧——哧——哧——”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好像回来了什么人,她又开始说话了,就像夫妻间说话的那种口气。东屋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
出,一直听。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接着,他们听见田改改在被窝里吃什么的声音,“喀哧喀
哧”,好像吃胡萝卜。
又过了两天,田改改还是不吃一口食物,她好像要断绝人间烟火。她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都拿了出来,一天换几次。她把自己打扮得鲜鲜亮亮之后,就坐在炕上发呆。一到了晚上,她就嘀嘀咕咕地和那个人说话,说什么听不
清楚。这一天晚上,父母把她拉到东屋来,让她睡在他们身边。她惊惶地说:“他会生气的!”父亲说:“有事我担着!”晚上,父亲和母亲睡在改改的两旁,把她紧紧夹在中间,
没有一丝空隙。他们要看看到底能怎样。
第二天,我们东北那湿淋淋的红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田改改的父亲就醒了,他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在他和改改中间,空出了一个人的地方!
是改改把他挤走的?
是他自己睡着之后滚开的?
是夜里有一个人进来了,把他搬开,睡在了改改身旁?
连续几天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田改改瘦得像纸人一样。可是,她脸上的脂粉却擦得越来越厚,眉眼却描得越来越
黑,嘴唇却画得越来越红,显得极其恐怖。父母套上马车,把她拉到绝伦帝小镇医院。一个独眼医生给她看了看,诊断不出什么实质病,就给她
打了点葡萄糖,嘱咐回家要好好给她加强营养。回到家,田改改的父母几乎绝望了。
他们感觉西屋好像真的存在着一个男人,他隐了身,他们永远看不到他,只有田改改能看到他。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以及他瘦瘦
的高高的影子。他似乎昼出晚归。这一天,他们找来了一个跳大神的。那个人留着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乱转。可是,他跟着田改改的父亲刚刚进了田家大院的门,突然
返身就朝外走。田改改的父亲追上他,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进屋?”那个人慌乱地说:“你不要再找我啦!”田改改的父亲苦苦拉住他,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吧,我给你磕头都行!”那个人的眼睛转了转,说:“老实告诉你,这个东西我治
不了,你另请高明吧。”“可是谁高明呢?”“……小蛇屯有个花大神,他行。”小蛇屯离巨龙屯有30里路。田改改的父母套上马车,带她去了。田泉也跟着,他早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敢跟那个人住在家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道门(8)
里。那个花大神是个老头,他听田改改的父母讲述着事情的始末,一直沉吟不语。
过了半晌,他说:“我也斗不过这个东西,他道行太深了。不过,我有个主意——我这个房子比较深。你们在我家躲几天,他实在找不着,自己就会离开了。”
于是,一家四口就在花大神家住下来。说来也奇怪,这两天,田改改的病似乎好多了,她不再一个人嘀嘀咕咕,而且,她也开始吃饭了。
第三天傍晚,天刚一黑,田改改突然惊恐地看着窗外,低
声说:“不好了!他来了!”然后,她吓得满地跑,寻找躲藏的地方。大家都惊呆了。她终于没找到藏身之地。这时候,那个人好像进了屋,好像在恶狠狠地殴打她,她
一边惊恐地朝后躲闪,一边大叫:“我这就回去!别打啦,我
这就回去!”然后,她跪在父母面前说:“快送我回家呀!”她父母没办法,只好套车回家。他们离开花大神家的时候,发现花大神和他家人都不知藏
到哪里去了,整个房子里空荡荡。在车上,田改改平静了许多。她母亲哆嗦着问:“他说什么?”田改改一边叹气一边说:“他问我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告诉
他一声。他说我在躲他。他说我一辈子都躲不开他。”……两个月后,田改改死了。
这个故事极其深邃,我越琢磨越觉得糊涂,越糊涂越惊骇。我怕的究竟是什么?一会儿我再告诉你。
三天后,姑奶出殡。那天是阴天,送葬队伍很长。那个莫名其妙的高个子男人也在其中,他还是一直看着那
口花头大棺材。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来历。我离他远远的。姑奶的儿孙、媳妇们都穿着拖地的孝服,腰间扎着麻绳。女人们一个扶一个的肩,一路踉踉跄跄地走,一路扯着嗓
子号啕。那哭声有腔有调,铺天盖地。
还有一群喇叭匠,吹着哭丧曲。
到了坟地,姑奶入土的时候,亲人们哭天喊地,撕心裂肺,令人不忍卒听。
表叔们在坟头烧纸人纸马。
那些童男童女是用白纸扎的,涂着血红的唇,像樱桃一样小,圆圆的。还梳着小辫,那是用真人的毛发做成的。
那些马都是用红纸扎的,蹄子是黄颜色。
姑奶的大女儿站在一个纸扎的老牛前,用棉花擦它的眼睛。纸牛几乎和真牛一样大。
她的嘴里念叨着:“老牛老牛你听好,我妈要过奈何桥。清水撇出来,脏水你替她喝……”
天阴得越来越黑。
不远处的凄凄荒草中,有一个新坟。我知道那就是田改改的了。
表婶曾经告诉我,田改改是未婚女子,按当地的规矩,她不能用棺材,她的尸体被装进了一只长形的木箱子里。而且,她不能埋在地下,只能平放在地上,在上面埋土,因此它显得十分高大。
这种孤女坟在当地不叫坟,叫“丘子”。
表婶还说,田改改死后第七天,她的父母领田泉去给她上坟。
田改改的父母在“丘子”前烧纸,田泉一直跪在姐姐的“丘子”前哭。他过于悲痛,过于劳累,哭着哭着,竟趴在坟上睡着了。
走时,父母叫了醒他。
他揉揉眼睛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我姐家。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一个很陌生的院落。我姐站在大门外不让我进去,还大声呵斥我,说——你来干什么?快走!一会儿你姐夫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送殡回来,表叔表姑们就去“报庙”了——跪在田间的土
地庙前哭一场,给姑奶销户口的意思。姑奶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站在镜子前,一边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边琢磨田改改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道门(9)
故事。透过镜子,我看见那个高个子男人出现了!我猛地回过头,透过窗子紧紧盯着他。他慢悠悠地走进了空荡荡的院子,好像并没有进屋的意
思。他四处转了转,终于弯腰捧起了一些东西揣进口袋,又慢
悠悠地走出去了。我走出去,看见地上是前一天烧纸留下的纸灰。——没什么,当地人认为这些纸灰辟邪。我又回到了镜子前,继续端详自己。镜子中的我——高个子,大眼睛,瘦瘦的,皮肤有点黑,
嗓子有点哑……我不正是田改改对面那个谁都看不见的男人
吗?我说过,我经常梦见田改改。在梦中,我是她的丈夫,她死前那段幻视幻听的“婚姻生
活”,我断断续续都梦见过——有一天,她突然跟她的家人一起失踪了,我苦苦追寻她,终于把她找到了,我把她打了,她一边四处躲藏一边求饶……
爱情啊你别开花
让我们亲眼看着——两个美好的人是怎么一天天变成鬼的。
我退伍之后,被分配到一个村的供销社。黑龙镇白龙村。当时我已经发表很多文章了,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因
此,每天都郁郁的,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不过,我喜欢白龙村的宁静。村后是一大片土豆花,雪白雪白,凝重而肃穆。我经常吃完晚饭后,坐在那片土豆花前,估计我的未来。那里,天黑得特别慢。那里的夜静极了,正适合睡眠或者回忆。我很想听一两声狗吠,却没有。村头第二家,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都六十岁左
右。老头很瘦,老太太很胖。我到白龙村报到的当天下午,就在村长的陪同下走进了这
户人家。村长早就打过招呼了。屋子里很干净。老太太热情地倒了两碗水,递给我和村长,大着嗓门
说:“小周,我以后就认你做干儿子吧。”我说:“好哇。”她马上又跟上一句:“你可得供干妈吃糕点啊!”我从她那有含义的眼神里看出,她说这句话半真半假。我说:“你放心吧,这个不会少。”我明白,在人家里住着,不可能那么小气。后来,我真的给她买回了很多包糕点,都是我用工资买
的。那是黑龙镇食品厂制造的糕点,跟石膏一样硬,我看一眼
就没胃口。那个老头一直没说话。他坐在炕头面壁,像个植物人。
我就在这一家住下来。工作清闲极了,往来皆白丁。我有大块大块的时间写作。那期间,我正写一部爱情小说。我写的是个真事,是一个女孩讲给我听的。她在我嫂子的
*学徒(那时候我哥嫂还没有离婚)。现在,我先讲一讲那个爱情故事:在长白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叫香米的姑娘。她偷
偷跟一个小伙子相爱了,那个小伙子叫黄阿龙。香米十七,属猪。黄阿龙十八,属狗。香米的父母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主要是她妈。香米却
执拗,非要嫁给黄阿龙。她父亲怒了,用擀面杖把她打出了家
门。香米家跟黄阿龙住在两个村。香米连夜跑了十几里路,扑进了心上人的怀里,哭哇哭
哇。她把她手腕上的一对银镯子摘下一只,戴在黄阿龙的手腕
上,当作信物。黄阿龙也哭了。不久,黄阿龙当兵走了。他在国民党新编第六军当兵,那是在抗日战争中很有名的
部队。他走了之后就没了音信。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升了官,有人说他在大城市娶了
妻生了子。香米对这些话都不信。她一直在等。每一年在黄阿龙离家远行的日子,香米都要精心梳洗打扮
第四道门(10)
一番,坐在村口,朝远方张望。她一直说黄阿龙会回来。一年又一年,她死活不嫁人。那时候,香米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没办法,扯着她,挑着行李卷,离开那个村子,千里
迢迢来到更远的一个村子,扎下根,开始新生活。香米还是不嫁人。不久,她父亲老了,干不动农活了,香米就侍奉他。她很孝顺,一直到父亲离开人世。她父亲咽气前的一句话是:“香米,爹耽误了你一辈子
啊。”香米还在一心一意地等待黄阿龙。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黄阿龙笑吟吟地出现了。他说,国民党都逃跑了,没人给他发饷了,他就扔了枪回
家了。他说,这十来年,他一直在寻找香米。这时候,香米的眼角都有细微的鱼尾纹了……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
村里的人你一砖我一瓦为他们盖起了一间新房,并且为他
们举行了最隆重的婚礼。全村的人都是香米的娘家人。他们几乎动用了全屯子的马车,拉着新娘,拉着几百口娘
家人,围着村子转了三圈,然后送进了新房……从那以后,香米和黄阿龙就像童话里讲的那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寄宿的这一家老两口,一辈子没有孩子。老头很瘦,别说干活,就是走路都艰难。他整日面壁而坐,一言不发。呼吸对于他已经不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如同井里的水
桶,一上一下,成了附加在生命之外的一项艰难劳动。老太太一个人忙里忙外。只是,她的心脏有毛病,不过不常犯。我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渐渐发觉老头和老太太之间有
些敌对。老太太总是叨叨絮絮地小声咒骂,因为老头从来不干活,
而且长年累月离不开药物,花了很多钱……老头聋,两耳不闻身外事。不过,他时不时也嘀咕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其实锋芒
都是针对老太太刚才的话,我怀疑他偶尔听得见。他们偶尔也正面交锋,吵得很凶。有那么几天,老头没钱买药了。他天天都在吃药。他趁老太太不在屋子里,把我叫到面前,要我帮着他把一
对银手镯拿到供销社卖掉。没想到,老太太早察觉了他的鬼祟,一直埋伏在外屋,全听见了。她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破口大骂:“那是我家祖传的东西,你想卖?白日做梦!”
老头也不示弱:“你不要像驴一样叫嚷!我也活够了,拿
条命换个鬼总换得来吧?”老太太继续尖叫:“像你这样的废物,早该死啦……”老头恶狠狠地说:“死,死,大家都得死……”从身体状况看,老头肯定活不过老太太。老太太当时气得两眼一翻,重重摔在地上!她的心脏病犯了。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这时候不能动她。那老头转过脸来,看着老太太,竟然毫不在意,甚至流露
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们猜出来了,这个老头就是黄阿龙。老太太就是香米。这对银手镯是当年老太太被父亲用擀面杖打出家门,连夜
跑到老头家痛哭的那天夜里,她送给他的定情物。当时,他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在嫂子家学徒的那个女孩正是白龙村的,她讲的就是他们
的故事……于是,我就跟村长请求,住在这户人家了。我在那部爱情小说的结尾写道:爱到极点,情到深处,爱情的花就要绽开……而花一开,就要谢了。花开之前,缘于爱,男人女人互相奉献一切。花开之后,缘于爱,男人女人互相索要一切……恋爱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爱是无条件的。其实,每个人都想在爱情身上得到很多很多很多。他们的幻想往往彼此矛盾,比如男人想要的温柔与女人想
第四道门(11)
要的宽厚,于是男人女人化玉帛为干戈,由鸳侣变成怨偶……厚情薄命的我跪下来祈祷:爱情啊你别开花,
爱情啊你别开花,
爱情啊你别开花……
快三十的时候,我回家过大年。那个供销社总共有两个人,另一个是经理,姓霍,他管理
我。霍经理就是白龙村人。平时,总是我在供销社看柜台,他守着孩子老婆热炕头,
很少来。那次,他对我说:你回家多待些日子吧,我在这里顶着。于是我就回去了。我从腊八到正月十六,在家里过了一个长长的大年。我回来之后,老太太死了。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就像一个机器,你离开之前它还好好
地运转着,等你十分钟之后回来,它已经停了。离开他家之前,我还给老太太买了一包糕点,给老头买了
100片镇痛片。那天晚上,老太太又跟老头吵了一架,她的情绪坏极了。我帮她把猪喂了。那是一只很高大的母猪,长得丑极了,一排排*几乎垂
到了地上。它的两只大耳朵挡住了它的眼睛,它听见有人的时
候,肯定猛地停下来,一动不动,看人的脚。晚上,老头睡炕头,老太太睡炕梢。这对老两口在这铺炕上热热腾腾地翻滚了几十年,现在,
他们冷却下来,一个睡炕头,一个睡炕梢,中间空荡荡的,洒
着无声的月光。我就睡在空荡荡的中间。半夜的时候,黄阿龙扶着墙出去解手,他家的狗疯狂地叫
起来。那是一条黑色的狗,眼睛上有两撮白毛,俗称“四眼”。
自家的狗竟然咬自家人,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事。也许是
因为他长年累月足不出户的缘故?趁老头不在,老太太突然转过身,低声对我说:“小周,
我怀疑这老东西不是人。”“大娘,您怎么说这种话呢?”“我怀疑他打仗的时候就挨了枪子……”她的声音压得更
低,“可能是个鬼跟我过了一辈子!”我打了个冷战:“您消消气吧。”“你想想,他都十年没有音信了,而且我又离开吉林来到
了黑龙江,突然他就笑吟吟地出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呀?”“大爷对你好,他一直都在找你。”“还有,那狗一见了他就叫,你没听见?”“狗叫怎么了?”“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人看不见,狗却看得见……”我有些反感了。我困了。我觉得老太太这种怀疑太恶毒了。我闭上了眼睛,说:“大娘,你跟大爷风风雨雨这么多
年,千万不要这样说,大爷听到了,一定会伤心的。”她还想说什么,老头已经回来了。他进门有个习惯——干咳一声。老太太听见咳声,不再说话,立即转过身去。她似乎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老太太去世的前两天,同村的一个好心大嫂在她家看护。
那个女人叫桂青。那两天,老太太一直头昏,一直躺在炕上起不来。桂青对我讲了老太太死前死后的情形。那天半夜,桂青发现老太太在被窝里拱动。桂青半睡半醒着,见老太太醒了,一下就坐起来,
问:“大娘,你有事?”
“我想尿尿。”桂青就给老太太端来一个便盆。老太太尿完了尿,重新躺下。那个老头好像永远不睡觉,他还在面壁枯坐。他听不见这些声音,就是听见了他也不会管。在半睡半醒的月光里,老太太对桂青说:“桂青啊,我刚
才做了一个梦。”“啥梦?”“我梦见一群要饭花子追我,截我,要把我赶到一间黑房
子去……”“那些人你都认识吗?”“不认识。”她想了想,又说,“有一个认识。”“谁呀?”“于二贵。”“大娘,啥梦不能做呢?睡觉吧。”老太太就睡了。结果凌晨天没亮,她就死在了桂青的身边。桂青跑回家,告诉丈夫黄家老太太死了,丈夫立即起床去
第四道门(12)
报信,把村里的壮劳力都叫了来……老太太火化之后,骨灰装进棺材,棺材准备埋在村东三里
远的坟地里。村里八个壮劳力抬棺材。奇怪的是,那棺材怎么都不动。又加了两个胆子大的小伙子,那棺材还是不动。大家都很
纳闷。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桂青看见有个人远远地走
过来。是于二贵。他走进老太太家的院子,似笑非笑地说:“来来,我凑个
手。”
他加入到抬棺材的行列之后,那棺材飘飘悠悠就离了地……
后来,桂青对村里一个年长的人说起老太太死前几小时做的梦,那个年长者告诉她:那要饭花子就是抬棺材的人,那黑房子就是棺材。
我不信这件事。
这事情分析起来很复杂。
1.这个梦就是一个梦,这种解释完全是牵强附会。
1 老太太从小到大,曾经有一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要饭花子要把他赶进一间黑房子……于是,老太太在感觉到自己快不行的时候,这个记忆深处的梦就显现出来……
2 桂青在添枝加叶。老太太死前确实做过一个梦,只有桂青听了她的讲述,但是那个梦只是一个雏形,桂青不知不觉把它添枝加叶了。你在给别人讲述你经历的一件挺玄的事,讲过多少遍之后,肯定跟真实有了些出入,多少加进了一些夸张。你可以反省一下。
3 桂青当时是在做梦。她太累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
4 老太太临死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把她推向一个狭窄、黑暗、潮湿的地方,她肯定是做了相关的梦。
6.于二贵来了,棺材就抬起来了,那是因为正好少一个人
的力量。我对桂青实话实说。桂青当时看着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难忘。她说:“小
周,这个梦严丝合缝,你为啥非要找那么多牵强的解释替换它呢?”
办丧事,我真像老太太的干儿子一样忙前忙后。
老头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有掉。
老太太入土之后,这个家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黄阿龙了。那是下午。他突然又拿出了那对银手镯,对我说:“小周,你帮我把
这对银手镯卖掉,然后再帮我买100片镇痛片来,啊?”我接过那对银手镯,感到很沉。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悲凉。我说:“好的。”老头吃药简直就像吃饭一样,每次要吞服两到三倍药量的
镇痛片。他身上已经有了严重的抗药性。我把药给他买回来,他像吸毒者一样,迫不及待地吃了一
大把。那天夜里,就发生了一些怪事。首先,老头刚刚躺下,就突然厉声叫起来。我爬起来,惊慌地问他:“大爷,你怎么了?”“肚子疼,疼死啦!……”我赶紧把他扶起来,又跑到外间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喝
了之后,还是爹一声妈一声地叫。我立即想到他是吃了什么变质的食物。可是,晚饭是我做的呀,苞米粥,蒜茄子,我也吃了,我
的肚子没疼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跑到村西头找到屯子里的土大夫冼长
江。冼长江来了,给他摸了摸脉,没看出什么来。这时候,他似乎好一些了。冼长江走了后,我和他又躺下来。他不叫了。这一天的月亮很暗淡,外面有风。他似乎睡过去了。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外面的狗狂叫起
来,很多狗都在叫,好像村里进来了队伍一样。我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头。爬起来,朝窗外看,村道上黑糊糊的,没有一个人。狗叫什么?又过了好半天,狗叫声才渐渐消失。狗们刚刚安静下来,黄阿龙忽地一下坐起来。他平时起身很艰难,这一次却回光返照,像一个充足了电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道门(13)
的机器。我看见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那剪刀直直地对着我。幸好我离他很远,我躺在炕梢,老太太死前睡觉的地方。“你回来干啥!”他厉声问。“大爷,是我……”“快点滚出去!”我想起来,他听不见,就大声说:“大爷,是我,小
周!”他还是听不见,眼睛直直地逼视着我。好像我的身旁,或者说我的身上,真的附着一个人。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在战场上都死过几次了,我不怕
你!”我不再说话了,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终于,他摸索着把那一瓶新买的镇痛片抓在手里,猛地朝
我砸过来,歇斯底里地叫道:“还你!你这个母夜叉!”那药瓶砸到了墙上,摔到地上,碎了。药片应该散了满地。老头终于平静了些,把眼睛转开了,但是口气依然愤愤
的:“你死不死的跟我没关系!你找冼三去!”我不知道他说的冼三是谁。是村里那个土大夫冼长江?后来,他木木地躺下了。我怀疑他是在说梦话。但是我不敢睡,静静地观察他。
他的脸朝着我,似乎闭上了眼,睡去了,但是他没有喘息声。突然,他猛地睁开眼,大吼一声:“你找冼三去!”
老太太去世之后几个月里,老头经常在半夜突然坐起来,
像梦魇一样说一些诡怪的话。时间长了,我也就不怕了。我一直睡在老太太生前睡的地方。夜里,我经常听见那老头的喘息声越来越艰难,好像要
不行了,就十分害怕,我还没有经历过一个活人在我的身边死
去。如果,这个黑糊糊的房子里,再有一个人也好一些。只有我和他。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多少次想爬起来,跑出去,找大
夫……可是,多少次黄阿龙都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时间长了,我又不太怕了。这天夜里,他平静多了,呼吸似乎变得很顺畅。我的心里很安然,很快就迷糊了。这一夜特别黑。半夜的时候,老头突然翻过身来,说:“小周……”我猛地清醒了。外面的狗又惊惶地叫起来,叫成了一片。“我做了一个梦……”他说。他是个聋子,我只有静静地听。“我梦见有一群要饭花子,他们在后面追我,还从四面八
方拦截我,他们要把我赶进一间黑房子……”我惊怵了!今夜,他要死了?他是个聋子,他听不见老太太死前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可
是,他现在说的话,竟然和老太太死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他又说:“我看见,那群要饭花子里,就有那个死鬼,她
也在追我……”我知道他说的死鬼就是指老太太。屋子里阴虚虚的。我不敢睡,惊惶不安地听着黄阿龙的动静。天一点点亮了。我终于看见黄阿龙慢腾腾地坐了起来。我心中一块石头落
了地,转眼就睡着了。那天,我起得很晚。做了点早饭,我和老头都吃了些,然
后我上班去了。老头死于那天上午十点多钟。是一个邻居发现的。他像一只小鸡一样瘦仃仃地躺在炕上,很凄惶。尸体当天就烧了。本来他和香米应该合葬。只要把香米的棺材打开,把他的
骨灰放进去就行了。可是,桂青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傻住了。她说:“老太太死前只留了一句遗言,她死后不和老头并骨。”村长想了想,说:“尊重死人的遗愿。”然后挥挥手,对几个壮劳力说:“去黑龙镇买口棺材!”老头说,他梦见了老太太也追他,把他朝一间黑房子里赶……我总不相信今天她会出现,来抬老头的棺材。抬棺材的时候,我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想看看到底会
发生什么蹊跷事。这一次,七个男人就把棺材抬起来了。我松了一口气。那是八人抬的棺材。突然,我的眼睛盯住了那个空位,心猛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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