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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此恨知无数

拳,在袖底握得指节都泛了白­色­,终于缓缓地松了开来。

************

朝乾宫

晚膳撤下之后,照例又是泠霜与段潇鸣难得的私人空间,一般连王顺和春儿都

不必在跟前伺候的。

“今日你去哪儿了?”段潇鸣双手负在身后,在房间里随意地踱步,走到书桌

前,状似无意地问道。

“闲来无事,逛园子去了。”泠霜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神­色­安恬。

段潇鸣听了她此话,脸­色­已然黑了下来,却也不再追问,意兴阑珊地随手从桌

上拿起一本书,有意无意地一页一页翻着。

泠霜偷偷斜眼觑了他一下,知道他心中不痛快,想来定是已经有人将她与霍纲

见面的事情密报给他知道了,明白了既然已经瞒不住了,便站起身来,悠悠踱到

他身后,凑上前去看了他手中的书册一眼,又偏头看看他,不发一言又转身走回

去坐下。

段潇鸣原以为她走过来是要自己坦白,气得把书一撂,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

指着她,恨了半天却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狠狠地一甩手,复又这回到书

桌前,随便抽了一本书攥在手里。

“我是去见了霍纲,又如何?至于你这么生气吗?!”泠霜看着他的样子,也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又如何?又如何?!”段潇鸣气上心头,一甩了手中书册,疾步到她面前,

大声道:“他一个外臣,你一个内眷,你找他做什么?!”今天听到奏报,他心

中不禁怒火中烧,她是不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风口浪尖,还要把自己往那是非

堆子里推!

“找他自然是有事!”泠霜不温不火地答道。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非要找他说?!闹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你‘密见’

外臣?!”他自然知道如今慕雅有孕她心中不舒服,可是,也不用短短几日就带

出这么大的风浪来吧!明知道如今后宫那些女人个个要她好看,她还在这个节骨

眼上去密见霍纲!她真是不要自己的名节了吗?!还要扯个霍纲出来,让后宫的

女人们说得绘声绘­色­。

泠霜抬起脸来,看着段潇鸣生气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悠哉游哉地道

:“这件事啊,还真非得跟他说才有用,跟你说啊,不管用!”

段潇鸣一听,气得差点脸都绿了,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最后只能对着

她冷笑道:“那我倒是要听听,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能办,我不能办的!”

“他成亲,你能替他当新郎官吗?”泠霜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段潇鸣道

“什么?!”段潇鸣果然大吃一惊,当场被噎住了话头,一扫方才的怒气,愣

愣地看着泠霜,道:“你说什么?成亲?霍纲?”

“嗯!是啊!就是霍纲。”泠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霍纲成亲?跟谁成亲?”段潇鸣显然还在云里雾里,没有醒过神来,应该说

是让这一幕翻天覆地的大转变弄昏了头脑。

“你说跟谁?今日统共就去了两个人,总不会是跟我吧?”泠霜对着他这个时

好时坏的脑袋,只得连连咂舌。

“你是说……春儿?可是春儿才多大……”段潇鸣用怀疑的眼光看向袁泠霜。

“多大?!春儿已经二十了!你想留她一辈子当奴婢啊?!”泠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

“你这么一说,这听起来,倒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要说霍纲这个人,自然不用说,人品功名,都有了,只是至今还没有娶妻,平日里我还真没想到过这一层上。”段潇鸣自己也幽幽笑了起来,道。

“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泠霜又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春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她的婚事我时刻都放在心上,若不是霍纲这样的,我才舍不得让她嫁!”说完,又转过脸来对着段潇鸣道:“话说回来,他们这门亲事,可要你亲自下旨赐婚,还有春儿的身份,怎么也得封个郡主,才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霍纲。”

“嗯。这倒是!就依你的意思办吧!”段潇鸣赞同地点点头。

“那你明日就下旨赐婚,让他们下个月完婚!”泠霜道。

“下个月?!这么急!”段潇鸣一听泠霜这么仓促,不禁奇怪地看着她。

“急?!不是你嫁你自然不用急!你去问问春儿急不急?!况且钦天监说了,今年主煞,出了大暑,就再难有黄道吉日了,而且立秋之后,不宜嫁娶,难不成你又要春丫头再多等一年?!”

“你想得到周全!”段潇鸣看着她,呵呵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写这一段要霍纲和春儿结婚的段子,相信聪明的诸位看官大人也已经知道偶那三寸花花肠子里的算计了,是的,泠霜要婚礼的场面越大越好,让査巴奇等所有的人都去,然后趁着这一天动手~~~可怜的霍纲啊,招人疼的好孩子。。。 1

《当时错》阿黎ˇ 往事悠悠君莫问(中上)ˇ

朝乾宫

朝会刚刚散去,文武百官跪送了段潇鸣之后,纷纷三三两两地从朝乾宫前殿走

出来。

“霍大人!恭喜啊!恭喜!”纪安世一出殿门便走到霍纲身边来,拱手道了一

声喜。

霍纲微笑着有礼地对纪安世微微一躬身,并未多说什么。纪安世也没有多言,

径自去了。

今日朝会上,段潇鸣忽然颁旨赐婚,封春儿做了欣平郡主,下嫁给他。事情实

在是发生地太突然,以至于王顺念完了圣旨,他竟然呆呆地立着,完全没了反应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满朝文武都纷纷偏头来看着他,王顺朝他狠命地使眼­色­,段潇鸣也颇为惊讶他

的反应。

整个殿堂都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似有千万只蚊蝇在这一

瞬间齐齐要往他脑中钻去,直到站班在他前列的孟良胤回过头来,冷着脸,压低

了声音道了一句:“想什么呢!皇上赐婚,还不快领旨谢恩?!”

安静地朝堂里,孟良胤的声音低沉迫人,震得他整个人浑身一颤,这才醒了过

来,忙一撩袍角,出列跪下来,行了大礼,恭恭敬敬接了旨意。

从王顺手里接过那道明黄的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圣旨,他只觉得自己后背上

已是冷汗涔涔,连里衣都汗透了。

“看来,他霍大人也有懵了的时候,怕是半辈子没娶上媳­妇­儿,陛下忽然给他

赐婚,高兴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哈哈哈哈哈……!”殿内的气氛沉闷地可怕,

忽地站在霍纲后面武官班列里的陈宗敬的破落嗓子扯起来喊了这么几句,引得堂

内哄然大笑。连段潇鸣也忍不住,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直指着陈宗敬道:“你

这破嗓子,出口的,总没好话!连朝堂上,也敢口无遮拦!”

陈宗敬见段潇鸣这样说,便越发来劲,嗓门拉得越发大,道:“陛下有所不知

,臣跟老霍那是多少年交情,看着兄弟几个都妻妾成群了,就单单剩下了他一个

,大伙儿都为他担着心呢!臣老想给他保个大媒,可是,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应

承,光杆子光了这么些年,平日里又一个人关在府里,咱们都还以为他有什么毛

病,碰不得那档子呢!如今陛下赐婚,想来,他是一时醒不过神来了!哈哈哈哈

……”

方才他的一阵搅合,群臣笑声还未歇,又赶上这么一番话,众臣愈发笑得不能

自已,失态者不乏其人。

孟良胤一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确实过了头,转过头去黑了脸朝陈宗敬斥道:“放

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朝会重地!什么混账话都敢说!还不闭嘴!”

虽说天下安定这么多年了,陈宗敬也有了自己的经济仕途,可是对孟良胤的那

份怕,较之当初,是有增无减,本来还想要说什么,硬生生被这句斥责给逼了回

去,讪讪地住了口。

满朝的笑声里,唯独霍纲一个人还愣愣地跪着,目光落在手中这道彩苎麻制成

的圣旨上,刺上去的祥云瑞鹤图案,富丽堂皇。两端翻飞的银­色­巨龙标志着这敕

命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终究还是不放心他……

霍纲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这是唯一可以清楚地牢牢抓住的念头……

是的,袁泠霜不信他!赐下这门婚事给他,借此来巩固他对她的忠心。不管她

是不是存有将春儿安Сhā到他身边来做棋子的心思,总之,她是不肯又或者不敢信

任他的……

他对她说过,他的命是她的。

可是,她不信……不信……

***********

“恭喜霍大人!哦,不!该改口称您郡马爷才对了!恭喜啊!恭喜啊!”霍纲

刚摆脱了一群围上来道贺攀交的朝臣,正恨不得一鼓作气跑到宫门外自家的官轿

上回家闭门谢客,査巴奇忽然不知从哪里走上来,连声恭喜到。

“谢王爷!”霍纲从来不屑于与査巴奇攀交情,对他一直是进而远之,今次心

中本就翻江倒海,更连寒暄也懒得与他道。

“霍大人本就是朝中重臣,得皇上器重,如今娶了皇上义妹,就是皇上的妹婿

了!皇上本没有姊妹,如今虽然是郡马,却实际比驸马更要尊贵体面啊!日后,

定然是更加地不同凡响,仕途一片锦绣灿烂啊!”査巴奇身形魁梧,膀大腰圆,

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地周围还没有散去的朝臣个个都听见。

霍纲脸­色­平和下来,也不再去辛苦维持那牵强的笑意,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

道:“微臣从来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微臣只知道陛下说什么,微臣就做什么,不

敢像王爷这般,擅自揣度圣意!微臣还有事要忙,先告退了。”言毕,连多一句

客气的话也没有,径自转身出宫去了。

査巴奇气得狠狠一拂袖,暗自咬牙,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说完,也

转身,向永和宫的方向而去。

***********

永和宫·慕雅寝宫

“女儿,今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査巴奇一进门,连ρi股都来不及坐热,

就对着慕雅说起来。

自从慕雅有孕之后,她向段潇鸣请了特旨,说自己时常想念家人,段潇鸣拗不

过她再三陈情,便准了査巴奇可以每月三次进永和宫探望她。

“你要不要猜猜,今儿个出的这件大事,是关于谁的?”婢女端上茶来,査巴

奇悠闲地端起盖碗,神­色­颇有些得意地看向女儿。

“猜什么!我早就知道了。”慕雅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一脸倨傲神­色­的父亲

,叹道:“不就是皇上给霍纲赐婚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这才刚刚散了朝,你竟然已经知道了?!”査巴奇不禁大

吃一惊,纵然是知道女儿如今的势力非同小可,可是,竟连朝堂上的举动都了如

指掌,运筹帷幄之中,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这样得消息

灵通,着实让他不得不讶然!

“我怎么知道的,父亲就不必­操­心了,女儿想问您的是,父亲您怎么看这个事

情?”慕雅横过眼眉去看着査巴奇,道。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他姓段的小子怕霍纲被咱们拉走,所以就给他赐个丫

头,想着栓牢他,不让他有二心呗!”査巴奇随便地甩了甩手,径自拿起茶来饮

“若是皇上想栓牢霍纲,大可以用其他的方法,给他权位,给他财帛,给他宠

信,为何要费这番功夫,封个奴婢做郡主,再来赐婚?兜兜绕绕,用得着吗?”

慕雅轻轻一笑,侧脸对着父亲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拐什么弯子啊!”査巴奇听得糊涂,不耐烦地放下茶盅,

道。

“没什么意思。很明显,这门婚事,不是段潇鸣的主意,而是袁泠霜的主意。

所以,通过这门姻亲关系想要栓牢霍纲的人也不是段潇鸣,而是袁泠霜!不然,

怎么会她昨日才去密会过霍纲,今日便有赐婚的旨意下来?!”慕雅说完,嘴角

微微挑起,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正了正身子,御医说她怀孕三个月了,正是最

危险的时候,她这是第一胎,要慎之又慎。

“照你这么说来,倒也确实在理,”査巴奇附和地点了点头,道:“那不是更

好吗?你昨日还怕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在姓段的小子面前乱说话,如今她这么着

急去拉拢霍纲,就证明她忌惮你,不敢动手!即使她真的知道什么,也暂时不敢

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小霍是最好的孩子,要是偶是小霜,一定嫁给他,把小段一脚踹开,啦啦啦啦~~~华丽地转圈圈~~~ 1

《当时错》阿黎ˇ往事悠悠君莫问(中下)ˇ

“不敢怎样?呵呵!她袁泠霜的手段你没有见过吗?!难道您已经忘了当年的

大妃是怎么倒台的?您还想女儿步她的后尘??!”慕雅听了査巴奇这么安枕无

忧的语气,气得蓦地加重了语气,连声冷笑道。

“你还敢这样对我说话?!要是你肯听我的话把人灭了口!她姓袁的女人就是

告到姓段的小子面前,也没有了证据,能拿你怎么样?!也不知你是被那小白脸

迷了什么心窍,竟然还把他留着!我看啊!这事早晚要坏在他身上!”査巴奇也

光起火来,气得一拳垂在桌子上,对着慕雅厉声道:“等你以后当了太后,要怎

样的男人不行,非得在这节骨眼上犯病!留着这么大个祸害下来!等哪天死都不

知道怎么死!”

慕雅被査巴奇这么一通大骂,气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却愣是找不出半句反驳

之词来,气得直咬牙,却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良久,从牙缝里蹦出一

句话来,道:“总之我就是不能叫他死!你若是敢弄死他,我便随他一起死!”

“你!”査巴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气又是惊,竟

然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父女俩就这样­干­坐着,谁也不再开口。

隔了许久,侍女进来换了一轮茶下去,慕雅终究是轻轻一叹先开了口道:“女

儿自小到大,什么事都听您的,您要女儿做什么,女儿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

字,这一回,就请您容女儿放肆一回吧……”

养育了女儿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听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过话,抬眼看去,慕雅眼

圈都微微有些发红,査巴奇终是于心不忍,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总不至于又要不

欢而散,也只得深长一叹,道:“我也管不住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这样天

大的事,半点纰漏便是全族人的­性­命!你且好自为之!”

慕雅轻轻点了点头,侧低下去,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査巴奇看了她这幅样子,心里也不知该气还是该软,径自拂了拂袖,言规正传

道:“要说霍纲这个人,跟了段潇鸣这么多年,一直忠心不二,昔日段潇鸣的­精­

锐亲信部队,都是由霍纲亲自­操­练整编,如今段军里的­精­兵强将,许多都是出自

他门下,可以说,霍纲在段军里的威望,在年轻一辈人里,放眼朝中很难找到与

之相敌者,要是他振臂一呼,肯跟随他的人,绝对不少!而且他自开朝气就任着

京畿戍卫将军,手里握着守卫京畿的三万­精­锐铁骑,可见段潇鸣对他的信任,非

常人所能企及!要想把他拉下来,除非是天大的罪名,不然,只会是徒劳而已。

慕雅静静地听完査巴奇所述,微微抿起嘴角,笑道:“若说这天大的罪名,要

有,即时也有,要无,也即是可无……”

“你这话什么意思?!”査巴奇听着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来,一脸疑问

地看着她。

“敢问父亲,霍纲接了赐婚旨意之后,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慕雅笑问査

巴奇道。

“嗯?”査巴奇微微一愣之后,便道:“方才我与他道喜,倒确实觉得他似乎

不怎么痛快。”言毕,又补充道:“不过霍纲为人素来如此,千年都是这一张板

面孔,对着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样!”

“那可不见得,他对着某个人的时候,脸­色­可是有些不一样的……”慕雅幽幽

一笑,目光转开去,定定地落在她父亲脸上,眼神晦暗不明。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手里有什么证据?”査巴奇猛地一凛,整个

人都来了­精­神。

“我要是有证据,早就拿出来置袁泠霜于死地了!还等到今日?!”慕雅闲闲

地一抽手中帕子,叹道。

“那你还说得那么煞有介事!”査巴奇大喜过望,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跨

下脸来。

“无风不起浪,空|­茓­不来风,后宫这种地方,黑的能说成白的,没的能说成有

的,总之,四个字‘人言可畏’!”慕雅拈帕试了试­唇­边茶渍,兀自轻轻地笑了

起来。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快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査巴奇有时也有些

受不了女儿这样­阴­恻诡异,摆了摆手让她直入主题。

慕雅伸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撑,徐徐站起身来,边走边道:“袁泠霜是段潇鸣的

心头宝,凡是牵扯到她的,芝麻绿豆点的事也能激起三层浪来,要说让段潇鸣真

相信袁泠霜跟霍纲有什么,那也不可能,毕竟咱们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但是

‘三人成虎’,段潇鸣总是不得不畏忌,只要段潇鸣对霍纲不再那么深信不疑,

父亲再寻点事出来,想必,霍纲也不得不从京畿戍卫将军的位子上退下来,等到

那个时候,父亲再使力将一个明里与您作对,暗里却是咱们一边的人推上去,那

整个京城的控制权,就在您的手里了……”

査巴奇细细听着,见慕雅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也觉得­精­神振奋起来,不

再那么消极悲观,不住地轻轻点起头来,道:“倘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咱们做足功夫,还怕它不事半功倍吗?”慕

雅悠然自得地笑起来。

査巴奇听她说的也确有道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临走时叮嘱她道:“现在情

势危急,万事都要小心为上,那个男人我奉劝你还是早点杀了的好!还有那个姓

徐的女婢,早些结果了,省的关键时刻坏了大事!”

慕雅倒是一脸沉着自信,答査巴奇道:“宫中的事情,我自然有分寸,只宫外

的那件事,父亲也要多放些心思才好。”

“这你放心,我比你还要紧张。如今早已寻好了三名孕­妇­秘密养在京郊三处别

院,定然确保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生出’皇太子来!”

************

朝乾宫

段潇鸣一下朝来,便回到后殿去,将颁旨之事说与泠霜听。

春儿进来奉茶,正听见段潇鸣与泠霜两人谈论此事以及霍纲接旨时闹的笑话,

听的春儿通红着脸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

段潇鸣今日显然心情很好,看惯了这丫头平素泼辣厉害的模样,在后宫,连慕

雅等人都吃过她的亏,有时候为了她主子,连他的话也敢顶,那王顺更是怕她怕

得要命,今日却惊见这小丫头羞答答地害臊,不由起了玩心,对泠霜使了一个眼

­色­,便开始逗起她来。

“春丫头,说起来,还没有正正经经地问过你的意思,都是你主子在那里说合

,如今且正经来问问你,你是愿意啊,还是不愿意?”

春儿一听这话,虽然段潇鸣的语气已经极尽严肃认真,可是还是止不住地从耳

朵根子红到颈子里,沉沉地低着头,久久不肯答话。

“怎么不说话?那你是不愿意咯?”段潇鸣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地道。

“奴婢……奴婢……”春儿红着脸,支吾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到最后,压低了

声音轻轻地喃了一声,道:“奴婢自然是听主子的……”

“听你主子的?这么说,是你主子叫嫁的,你是为遵主命才嫁,而非自愿的咯

?那可不成,那是你的终身,不是你愿意,我怎么也不能乱点鸳鸯谱,那我现在

就去把赐婚旨意追回来,这桩婚事不作数!”段潇鸣已然快要憋不住笑出来了,

看着春儿的模样再想起霍纲的样子,俩人简直一对活宝。

“我……”春儿一听段潇鸣这话,猛地抬起脸来,看见段潇鸣已经搂着泠霜憋

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气得也顾不得礼法,直接就捂着烧得通红的

脸跑了出去。

泠霜静静地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其实,她布的这一局棋里,霍纲与春儿这件

婚事才是最关键的一步。从昨天见过霍纲之后,她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她

却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一人,所以才有了今日朝会上霍纲当众失态的一幕,

而春儿,也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可以说,春儿与霍纲,各自知道她计划的一部

分,却都并不知道,她真正想要­干­什么。

春儿自从徐琼素之后,便一直跟着她,待她之心,可以说是天地可鉴。这一次

,不得不用春儿做棋子,她有私心,要借此拉拢或者对霍纲加铸一层姻亲关系使

得霍纲更加可靠不假,但是她也确实是为了春儿的终身幸福着想的。霍纲的为人

,她也是知道的,而春儿对霍纲的心思,她更是看在眼里,如此一举两得,也算

让她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了。

而在段潇鸣眼中看来,泠霜为了春儿着想,理所应当。春儿也确实过了适嫁年

龄,再留着她是耽误她。何况他­奶­娘只有春儿一个养女,他必定是要好好待她的

。春儿本也不是奴婢之身,是因为那时泠霜身边一时寻不到妥帖的人才暂且让春

儿来的,这些年,她与泠霜情同姐妹,他自然是要尽心给她找一个好归宿。这霍

纲又是他器重的左右手,为人品行,他是再信得过了,两人郎未娶,女未嫁,泠

霜要撮合他们,确实是顺理成章。再说如今慕雅得势,一个王顺在泠霜身边,远

远不够,朝中的人又都不喜欢她,如今让春儿嫁给了霍纲,那霍纲便等同于泠霜

这一边的人了,又有纪安世等人的扶持,将来,就算他百年之后,泠霜也至少有

人撑着她,不必到四面楚歌的地步。这一门婚事,可谓是一举数得了!

二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思量,极力促成这桩联姻,段潇鸣更是下旨礼部,紧锣密

鼓地­操­办这场婚礼。

泠霜在表面­操­持之后,暗地里,也开始了步步为营地摆棋布阵,等待这一出‘

请君入瓮’的好戏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霍GG介样的经典苦情男配,本来就是拿来虐滴咩。。。。。(群殴某黎)

一杆大标旗赫然醒目地竖起来:“为霍GG讨回公道!!!!!!!!!”

PS:跳圈圈舞的时候,转身一定要华丽啊华丽~~~看偶,多木妖娆的身姿~~~跟FRJJ有得一拼~~~吼吼

------------------------------偶素CJ而华丽的分割线—

今天看了个文章,看哭了,哭得唏哩哗啦的,里面有一句话:“there is a pain inside,that you can't touch,that you can't get to.that's mine. ”that's mine.偶泪流满面。。。觉得这句话非常恰当地形容出了此文中所有人的心情。。。也包括偶的。。。泪奔

《当时错》阿黎ˇ 往事悠悠君莫问(下)ˇ

朝乾宫·御书房

每逢有重大决策出台的时候,散朝之后段潇鸣都会例行将一­干­信任的臣子召集

到御书房来议事。虽然没有标准化的体制,但是这套小小的­精­简班子,也就形同

意义上的内阁了。

颁布赐婚诏命的第二天,段潇鸣便把孟良胤、纪安世和霍纲三人召到御书房来

,君臣四人秘密商议铲除査巴奇的事情。

自秦汉以来,朝廷的官员体制多为‘三公九卿’制,所谓的三公便是丞相、太

尉、御史大夫。段潇鸣自从登基以来,一直沿用孟良胤为丞相,后来又擢拔了政

绩突出的纪安世为御史大夫,但是太尉一职却迟迟悬而未决。这并不是因为在朝

中找不出可以担任太尉一职的人选,而是由于段潇鸣从父辈段之昂开始,包括他

本人就是靠兵权起势,从将帅之列走到如今的荣登九五,心里对这个主观全国军

事大权的‘太尉’一职,心中总放不下忌惮,不敢轻易将这样大的权柄给了一个

人。

他自小受父亲段之昂的教导,深谙‘兵散而将忠’的用人之道。一个君王,如

果把兵权集中交给了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依托个人感情来争取将帅的忠心,这

是不能长久和没有保障的,说不准哪一日将帅起了不臣之心,那就悔之晚矣,连

反手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而如果把兵权分散成若­干­份,让诸多将领同掌,那君

王就很好控制这些人,毕竟多个人,多条心,将军手里的兵愈少,他们就越不敢

乱来,对君王就越忠心。

所以,从天和元年起,段潇鸣就非常谨慎小心地分散兵权。

首先,把自己身边最重要的这个京畿戍卫将军给了霍纲。这其中自然不乏出于

他对霍纲的信任与器重,更因为霍纲的为人和才­干­,放眼段军之中,确实无人能

敌。

其次,他又将畿内道行军总管并直隶军机调动史授予了陈宗敬,京畿周边,直

隶各省的五万兵马都归他节制。陈宗敬这个人,可以说是段潇鸣从小一起厮混长

大的铁哥们,手足情深自不消说,他对段潇鸣的忠心,那也是段军之中再没有人

比得过的。可是,自从有了袁泠霜之后,陈宗敬就极为不满段潇鸣对女人过于重

情以至于重袁泠霜多过于重兄弟之情,后来还出了袁昊天的事,两人之间,闹了

许许多多不痛快,多多少少总是有些隔阂了。虽说如此,但陈宗敬的脾气也是至

今没改,还是那么吆五喝六的,对着段潇鸣也没有多少收敛。但是,也恰恰是这

样,才让段潇鸣对他放心。对于身居高位者,属下越是俯首贴耳,就表示他心中

的计较越是多,二厢陈宗敬这样,四处得罪人,成日里只知道喝酒玩闹的人,反

倒是说明他的忠心,所以,参劾陈宗敬的折子每天都有飞到段潇鸣的龙案上,可

是他仍然放心把那五万重兵交给陈宗敬。

************

君臣四人分坐席坐定下来已有一会功夫了,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段潇鸣上来

一直三句话不离霍纲的婚事,只闲散地说着礼部­操­办地如何如何,钦天监选的日

子如何如何,仿佛是几个男人一起闲话家常来了,说得颇轻松诙谐。

孟良胤与霍纲都是昔日跟着段潇鸣出身的家臣,打天下都有他们的功劳,可是

纪安世却不一样,认真算起来,他是前朝‘遗臣’,本是‘敌寇’!他不过是因

为段潇鸣要大刀阔斧澄清吏治,整顿漕运河工,强有力地推行新政,而位列三公

的,朝中不服他晋升的大有人在,就如陈宗敬所言:“那姓纪的老儿不过是拖了

娘们的裙带,下江南斩了几个贪官污吏,就坐上了御史大夫的高位!他妈的老子

就是不服!”

若是换作年轻时,纪安世恃才傲物心比天高,定然不会服气陈宗敬之流,但是

如今华发已生,膝下儿孙满堂,整个纪氏家族都视他为中流砥柱,便如了那东晋

时候的谢安一般,迫于家族,不得不出仕,况他又得到段潇鸣如此格外的器重,

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支持他,这份器重与忘年之交的惺惺相惜

,是他纪安世这辈子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完的。

他们在座的哪个不是绝顶聪明之辈,段潇鸣在这个时候说这事,自然是有他的

深意的,霍纲清楚,孟良胤清楚,纪安世也清楚,段潇鸣怕是动了要除掉査巴奇

的心思,但是看着前面两位都缄口不言,纪安世自然更是谨言慎行,他毕竟不是

随段潇鸣打过天下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少Сhā嘴为妙。

果然,才一个咯噔的功夫,段潇鸣已然将话头引到了査巴奇留置在京畿直隶的

五万兵马的处置上来。

“朕刚刚又接到了一份长安令递上来的折子,说査巴奇部下又在他辖区强抢民

女,酗酒闹事,他府中差役前去拿问,却平白挨了一顿打,唉!”段潇鸣无奈地

深深一叹,将折子递给座次离他最近的孟良胤道:“你们都传阅着看看,写得是

字字血泪,苦不堪言呐!”

孟良胤恭敬地接了折子,翻开来瞟了数目。长安令是正七品,没有权力直接向

段潇鸣递折子,须得通过上级代递,折子递进来,也须得先到他这里,在内阁记

档之后再呈给段潇鸣,所以这份折子,他们这三个人是都看过了的,也无须再拖

泥带水的,便直截了当地一拱手,面向段潇鸣道:“自天和二年以来,所有鄂蒙

各部亲王,皆受封带军回了自己的封地去,唯有査巴奇迟迟寻以各种借口不肯归

去,其心便可窥知一二。这些年,他的这些部下是不是寻衅滋事,在长安城里早

已臭名昭著,他又没有好好地有力约束过,他自己当年扬言要‘戍卫长安’而如

今却是‘为祸长安’,再这样姑息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

“丞相所言,正合朕意!査巴奇狼子野心,也不是一二日的功夫,朕忍让他三

年,却是得寸进尺,毫无悔改之心,如今,仁至义尽,对他也不必再心慈手软!

”听完了孟良胤所言,段潇鸣沉沉地点了一下头,道。

座下三人听完,倒是都微微感到吃惊,没想到段潇鸣的态度这么明确,还如此

急于下定决心,看来,他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孟良胤起初也是以为是因为慕妃有孕,段潇鸣怕慕妃生下皇太子,碍于将来扶

袁泠霜上后位,所以才急忙要提拔纪安世,拉拢霍纲做袁泠霜后盾,同时也把査

巴奇赶出中原去,让后位不旁落,但是如今看来,段潇鸣到底还是知道以国事为

重,知道一旦慕妃得子,査巴奇必然有朝一日挟持幼主把持朝政,篡夺段氏江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与其留着这个随时可能恶化的脓疮,倒不如痛

快地下手除了它,也好一劳永逸!

思忖到此处,孟良胤不禁暗自心中生出愧疚来,他总是对袁泠霜不放心,怕她

也来一个妖­妇­祸国,毁了他一生心血培养出来的段潇鸣,可如今看看来,袁泠霜

不仅不是红颜祸水,反倒有古之贤后的气度。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码字。。。继续码。。。继续码。。。

某黎自勉联:

上联:横眉冷对千字指

下联:俯首甘为读者牛

横批:更新无极限

画外音:为虾米偶这么努力地码字,霸王者还是那么多啊那么多,伦家枯竭了,木有动力了 1

《当时错》阿黎ˇ萧萧几叶风兼雨ˇ

“霍纲,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孟良胤还兀自出着神,段潇鸣忽然打破沉默的氛围,看着正在低头认真翻阅长

安令那一道奏折的霍纲,问道。

霍纲一听段潇鸣点了自己的名,便立刻合拢了奏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与

孟良胤是不同的,孟良胤是段潇鸣授业恩师,情同父子,他谒见段潇鸣,不仅免

行三跪九叩大礼,还御前赐坐,自然是可以坐着答话的,可是他却不能不站起来

以示君臣纲常。

只见霍纲朝段潇鸣顿首一拜,开门见山道:“微臣浅见,査巴奇乃鄂蒙诸王之

首,地位非同一般,若只是有悖朝纲,违法乱纪这些事情拿下他,鄂蒙诸王必定

不服,要么人人自危,要么同气连枝,一起来保査巴奇,毕竟在他们眼中,­唇­亡

齿寒,如果连査巴奇都出了事,那日后他们有个什么,陛下也一定不会宽容,如

果真的是这样,那天下局势就十万火急了!况且如今朝廷也没有钱粮再来打仗。

所以,若要一句铲除査巴奇,怕也只有‘谋逆犯上’这样天大的罪名,才足以能

够服众,届时关外诸位王爷就是想闹,也没了立场和理由,那一场兵祸,便可以

避免。”

霍纲一番话说得镇定从容,不夸夸其谈,也不畏首畏尾,听得段潇鸣不禁拍案

而起,连连点头道:“霍纲这一番话真是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可是,要想令査

巴奇那老匹夫自己造反,谈何容易!”段潇鸣谈到此处,不得不扼腕地深深叹息

一声,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霍纲见段潇鸣落座回去,便也轻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低着头心想着泠霜

与他所说的,这些日子他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办法在一日之内策反査

巴奇,但是,他又深知袁泠霜不是个会开玩笑说大话的人,没有十成把握,她是

绝对不会夸海口的。可问题是,连段潇鸣也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法子?这一点

,连日来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牵得他心神不宁。

“陛下!”见众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纪安世觉得自己不得不站起来说句话

只见他也如霍纲一般毕恭毕敬地站出来,对着段潇鸣行了大礼,道:“自尧舜

以来,历代君王,莫不以‘贤德仁爱’为贵。方才霍大人所言,便是为陛下‘仁

德’之名考虑,若是能让査巴奇主动谋反,那便是臣负君,天地难容,人神共愤

,但若是陛下被动了,那届时那贼子若诱导舆论,言君负臣,则令天下寒心。虽

说民贵君轻,但是有时候确也是民智未开,容易受有心人误导。所以,依微臣愚

见,陛下不妨先出手逼他一逼,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段潇鸣听完了纪安世的话,一句话也未说,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

自那日御书房密议以后,铲除査巴奇的行动正式开展起来。纪安世与孟良胤一

起携手勘察査巴奇这些年在朝中的不法行径,网罗各种罪证。

段潇鸣则亲自与陈宗敬接洽,与霍纲一起暗中调度安排。陈宗敬为畿内道行军

总管,所有出入京城与直隶各省的紧要关卡要隘都统归他管理。段潇鸣给他下了

死命,务必要守好各个关口,防止査巴奇那五万兵马集结,长驱直入长安城。至

于长安的各个城门,则全部交给霍纲的贴身亲信固守,到时候,将霍纲与陈宗敬

的八万­精­锐,形成内外两圈,合围査巴奇部,将査巴奇的人马封死在长安城外,

一举歼灭!

随着霍纲的婚期越来越近,陈宗敬那头也部署地差不多了,孟良胤与纪安世也

准备好了,就等着段潇鸣动手。

段潇鸣也知道这一次行动非同小可,并不比当年的任何一场战役轻松。长安城

是国都所在,一旦让乱军进了城,那双方交手必然令满城百姓遭殃。而陈宗敬与

霍纲的合围之势,最最关键是要先声夺人,若是让査巴奇察觉出来,失去了先机

,那,之后的便成了空谈。所以他一定要慎之又慎,争取兵不血刃,解决了査巴

奇这个祸害。

目前摆在段潇鸣面前最严峻的一个难题,便是如何在动手之时,将査巴奇留在

城内无法与他的部下汇合,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想让城外大军失去主心骨

成为一盘散沙从而弃械投降,就必须把査巴奇先擒下。他也想过当日寻个理由将

査巴奇留在宫中,但是,以査巴奇之久经沙场,必会觉得留在宫中有异样,说不

定打草惊蛇,那就什么也来不及了。连日来思前想后,总是迟迟难以决断。

***********

奇珍览胜·茅屋

这是袁泠霜第二次在这里约见霍纲,距上一次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却恍如沧海

桑田,隔世之感。

“还有三日便是婚期,一切准备得如何?”袁泠霜仍旧如上次那般,泡了一壶

雨前龙井,喝茶品茗,好不悠闲。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自己的心境。

“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査巴奇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一个多月来

,皇上连连换掉了他两个亲信,他倒好像没事人一样。皇上也开始举棋不定,这

万一他要是不反,到时候真怕关外有动静,那就真的有麻烦了……”霍纲如今也

没有任何可以瞒她的,每一句话能简则简,兜兜转转,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明日之内,査巴奇必会有所动作!”泠霜说完,幽幽地

端起茶盅,细细地抿了一口,任茶水在舌上一点一点流淌下去,淡淡的清苦里,

沉雅的馨香溢满口腔,久久回味的甘甜,缭绕不去。

“……”霍纲欲言又止,看着她不止一次地想问出她的话,可是,她却总也不

肯相告,他实在是很担心,她到底何以能这般自信,自信地教他都觉得可怕。

“还有别的什么吗?”泠霜品着齿颊留香的茶味,缓缓地放下茶盅道。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是动手当日,如何将査巴奇困在城内,不让他与外面

大军联系上,只要他们断了联络,那城外的五万人马,便没有什么可怕了……”

霍纲浅浅地低着头,声音平缓地道。

泠霜听了,也陷入了沉思,无意识地拿起手边那只紫砂茶盅来,葡萄紫的­色­泽

,沉沉地如积淀了一层靛­色­在上头。

“我记得昨日礼部来请示,说你们二人皆是父母双亡,到时候拜堂,高堂不知

该坐何人。若是我没有记错,春儿的养母,本是査巴奇部的人……”猛地一个念

头闪过脑海,泠霜已然一把揪住了这个闪念,眼前一亮,对霍纲道:“你看这样

如何,让礼部报备春儿的户籍时,写上这一笔,反正她的亲生父母早已无从知晓

,她从养母,入籍査巴奇部也理所应当。你也双亲早逝,算起来与你关系最近的

长辈也就属孟丞相了,若是孟丞相出面来做男方的高堂,那也得寻一个身份相当

的人来当女方的高堂,这样一来,请査巴奇出面便顺理成章,他就是想推却也没

有借口!届时便能将他困在你府内,纵然Сhā翅也难逃!”

泠霜正好将这一句说完,只听得守在外面春儿一声惊呼,茅屋的竹门已然被人

猛地一脚踹开,段潇鸣赫然站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黎大,你是躲在暗处­奸­笑还是抓头挠耳满地打滚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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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现在来吐槽今天一天的悲惨遭遇。。。早上11点醒来,喝水,吃饭,然后发现QQ被盗,无法登陆。。。偶所有的珍贵联系资料啊资料。。。呼天抢地痛哭。。。心情低落啊低落。。。。。。下午一直在搞这个,然后晚上就没啥心情更文了。。。

看到大家昨晚留言说偶不HD吊胃口,我没有要吊胃口,真的没有,要是想吊胃口,可以在更紧要的关头停顿。。。。大家别嫌慢,真的别嫌慢,因为,这个­阴­谋套­阴­谋,一切都在这一次尘埃落定了,是大快人心也是大虐。。。所以细节处理不好会影响整个文。。。因为査巴奇拿下之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宫里,虽然预先埋下了很多伏笔,但是相信应该没人看出来,大家吃惊会有,但是也会觉得很合理,我希望这个文可以带给大家惊喜。。。

偶也知道乃心急,偶更急,真的。。。大家有不满也是正常的,唉。。。泪奔。。。

还有,今晚来不及更上来,但是明天一定更一大章,大大的一章。。。么么大家

偶知道,偶很狗血,偶知道,偶一直都知道的。。。。。偶狗血到小段来捉­奸­,但是没有在床。。。遗憾啊遗憾。。。。。。。扼腕啊扼腕。。。。。。。。。。

偶的­阴­谋果然很白痴啊白痴。。。。。。。。。

让狗血来得更猛烈些吧~~~ 1

《当时错》阿黎ˇ潇潇几叶风兼雨(中)ˇ

霍纲正听着袁泠霜所言,听得十分入神,冷不防门上传来这声巨响,抬头望向

门边,刺眼的光晕了,段潇鸣正站在那里。

他猛地从座上站起,已然跪了下去,伏地顿首一声:“陛下!”

守在外面的春儿一直都很仔细警醒,就怕这园子里有那些坏心眼的奴才们靠近

了偷听,可是,心中却又总是放不下,不知道泠霜到底在跟霍纲说什么,一时按

捺不住心中的那股好奇心,偷偷地靠在门边听里面二人的对话,不过一个闪神,

段潇鸣竟恍如神兵天降一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都来不及惊叫,他已然越过

她一脚踹开了竹门。

春儿吓得跪在门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霍纲也是伏低了头,没有听到段潇鸣

发话,也不敢抬起头来,刚才一瞬间,也来不及去看他的表情,直到此刻,心中

倒惶惶不安来,直感觉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风移影动,潇潇竹声,段潇鸣与袁泠霜两个人一站一坐,谁也不说话。

泠霜始终没有站起来,依然安然地坐着,又取了一只茶杯,悠悠地斟了一杯茶

来。

袅袅蒸腾的水汽伴着幽幽茶香,在茅屋内缓缓地弥漫开来,沁入到鼻腔里去。

泠霜放下茶壶,执起紫砂茶盅,悠悠转过脸去,对着背光站在门口不动的段潇

鸣遥遥一举杯,安恬地轻浅一笑,道:“你来啦……”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霍纲与春儿俱是震惊地浑身一颤,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看向袁泠霜。

段潇鸣亦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盛怒而来,当场目睹这番景象之后,她竟犹自安

坐于位,不惊不乱地给他沏茶邀品。

自段潇鸣踢门的那一刹那,泠霜自然是把段潇鸣的怒气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

并不十分惊诧他会忽然出现在此,其实,她也隐隐希望这一幕的发生,对施计之

人来个将计就计的同时,也正好印证一下自己此前一直深埋于心的那个猜测。

所以,如今,她非但不用惊惧,反倒越发沉定自若了。

段潇鸣被她这样偏头笑看着,脸绷得愈发紧,但仍是踏着重步到她身边坐下,

却并不去接她举在半空的那一杯茶。

泠霜也不强求,轻轻地将那杯茶放在他面前,幽幽地开口道:“春儿,你昨日

不是说还有几样要紧东西拿不定主意吗?如今正主在这儿,叫夫婿去挑,不比缠

着我这个外人帮你挑强吗?”

跪在门外的春儿听见泠霜如是说,微微一愣,旋即又会过意来,忙一顿首,道

:“谢主子恩典!”说完,便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霍纲。

霍纲自然是明白了泠霜的意思,挣扎了一下,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不立刻走

,只躬身站着听段潇鸣发话。

段潇鸣却是闷声坐着,也不看他,也不说话,良久之后,终于沉沉叹了口气,

拿起面前的茶盅来,猛地一口气饮尽了。

泠霜知道段潇鸣已经冷静下来了,暗自对霍纲使了一个眼­色­,霍纲会意,终于

带上门,随春儿出去了。

屋内就剩了段潇鸣与泠霜二人,谁也不说话。泠霜知道他心中有气,而且还气

得不小,看他一直拿着茶壶一杯一杯地给自己斟满,直到一口气把一壶茶喝尽了

,才闷闷地将茶盅一撂。

“你这是喝水,还是喝酒?!”袁泠霜叹息道。她知道段潇鸣从来不喝茶,在

关外的时候,他习惯了喝一些山林里的绛紫草泡的水,能舒筋活络,他从小喝惯

了的,后来到了长安,那种绛紫草很难再寻到,他也就一直喝白水了。喝茶毕竟

是中土汉人的习惯,段军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喝茶的。

段潇鸣兀自生着气,只当没听见。

袁泠霜一把拉住他袖子,狠狠一扯,道:“你这是气我不该不听你的禁令又私

见外臣,还是气我­干­预政事?!”

“你明明知道那些女人巴不得捕风捉影扯到一点什么来算计你,你又为何还要

自己留话柄给她们抓!”段潇鸣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明明知道他担心,还要一

而再再而三地如此,有的事他可以包容她,但是也不是所有的事他都无条件姑息

的!

泠霜一听他出口的这一句话,便即刻明白了所有,果然如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

上一次,她可以用想要撮合霍纲与春儿成婚这个借口,但是,段潇鸣是何等聪

明之人,自然也明白不会那么简单,毕竟,如果真是那么单纯,那何必要大老远

挑这么个地方来说?朝乾宫里耳目虽多,但是这种小事还是可以说的。经历了这

么多事,他不可能质疑袁泠霜的为人,也不会去听信外面那些关于袁泠霜与霍纲

从往过密的不堪入耳的传言,但是,他信不代表宫里的人信,不代表天下人信!

她将来早晚是要入主中宫的,他恨她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节!

泠霜本来见到段潇鸣忽然这样破门而入,心中也是一个咯噔,拿不定他到底听

到了多少她与霍纲的谈话,可如今听他这样讲,便明白过来其实重点本不在她与

霍纲所谈内容上,于是更加放下心来,敛起适才的笑意,微微蹙起眉头来,一脸

神伤道:“你怕我被她们算计,所以为我担心牵挂,但是你有了为难之处,日夜

寝食难安,却不许我为你分忧,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同心同德’吗?”

泠霜语气颇为低缓幽怨,与方才大相径庭,百转愁肠,听得段潇鸣心中怒气也

压下了不少,终于放下茶杯,转过身来正对着她道:“我叫你不要胡思乱想,这

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纵使想不出办法茶不思饭不想地自苦,也不肯告诉我,叫我白白替你担心着

急?”泠霜一气,甩开了原本扯着他衣袖的手,道。

“所以你便来向霍纲打听?”段潇鸣亦是不答反问。

泠霜兀自叹了口气,道:“何必要问,看看也已经知道了。”

“那你找霍纲做什么?可别告诉我真是相邀品茗?哼,那倒还真风雅!”两次

,整整两次,他心中这股邪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

“你!”泠霜气得陡然站起,高声指着段潇鸣骂道:“你我多年,你竟这般疑

我!”言毕,假意气极,猛地冲到门边霍地一下拉开了门,果见王顺正躬身站在

门边。

段潇鸣见到王顺,也是一愣,眼中闪过晦暗不明地一丝光芒,颇含深意地看向

袁泠霜。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在竹林外头候着吗?!”段潇鸣的口气瞬间森

冷下来,听得王顺一惊,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道:“方才春姑娘与霍大人出

来,说,看着二位主子气氛不对,怕出事,奴才忖度了一会功夫,还是抗了君命

进来看看,主子爷一向脾气大,夫人又……奴才实在是担心二位主子!若是有旁

的心思,天诛地灭!”

泠霜没有心思听王顺这么赌咒发誓,径自去了,只留下段潇鸣自己,若有所思

了看着窗外那一竿青翠欲滴的青竹。

**********

是夜·朝乾宫

段潇鸣悄无声息地进来,泠霜已经睡了,他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怕吵着

她。

蹑手蹑脚地掀开薄衾,刚刚躺下,只觉得幽暗中泠霜侧翻过身来,伸出手臂勾

在他脖子上,头枕在他颈窝里,无声地叹息道:“还生气啊……”

段潇鸣闷闷地一哼,不置可否,伸出右臂枕到头下,轻声道:“你早就知道王

顺有问题?”

“我不知道,只是瞎猜而已……”见他余气未散,泠霜搭在他脖颈处的手,似

有若无地挑着他松松垮垮的衣襟系带,冰凉的五指贴在他燥热未消的肌肤上,激

地段潇鸣轻轻喟叹出声来。

“上一次霍纲说的那一番话,想必,也是你事先教他的吧?”段潇鸣伸手捉住

她‘闹事’的‘禄山之爪’,语气里总掩不住那阵阵酸味。

“你不肯说与我听,我自然只好去问霍纲咯!”泠霜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又是霍纲!段潇鸣不禁觉得心头又是一阵火燎过,背上又在出汗,于是抬腿一

蹬,便把身上覆的散花绫薄衾踢掉了,露出被袁泠霜衣带半解的胸膛来。

泠霜知道他在气头上的时候只能哄,不能硬顶,段潇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她也

摸透了,所以也不说话,也不敢再火上浇油气他,一只手仍旧搭在他身上,挠啊

挠啊挠,从耳根子到锁骨,再辗转往下,凉凉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抚弄,终于弄

得段潇鸣受不住,转过脸来对着她一挑眉,邪气地道:“你今晚若真这么有兴致

,那我也舍命陪娘子了!”

泠霜果然瞬间住了手,却又气不过被他这么威胁,恨恨地张口便在他肩上一咬

。段潇鸣的寝衣早被她拉扯地松垮下来,整个肩头都­祼­露在外面,隔着月光,细

细看下去,衣衫半解地,还真颇有几分‘风韵’,于是心里也舒服了不少,下口

也轻了,只留了个浅浅的牙印,就松了口。

段潇鸣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体­性­温凉,一到夏天整个

人总是冰冰爽爽地,贴在身上舒服地解热。

这些日子以来他暗中调度设防,每天都忙到深夜,有时候赶着有重要折子要当

日批复的,经常要秉烛达旦,如今事情安排地差不多了,今日又有要是要问她,

所以才这么早就寝下来。

夫妻多日不曾同床共枕,今日嬉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这种感觉,莫名地

叫人欣慰。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事,似乎真的顾忌

太多了。

“今日你在茅屋里,想要跟我说什么?”他知道她本有话要讲,却中途被王顺

打断了,遂在此刻问道。

“只是有几句话在心里,也便是说说,听不听在你。”泠霜听他如是讲,便松

了松身子,­唇­贴到他耳畔,嘤嘤道:“后日你便要对査巴奇动手,只不过,这一

役难点甚多,霍纲说你苦恼如何在当日将査巴奇名正言顺地留在城内,这个我已

经告诉霍纲了,他办好了自会向你禀报,我这里还有第二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段潇鸣气过了,自然也静下心来听她讲。那日,孟良胤有意无意地

撂了一句话给他,道:“论行军布阵,夫人不如陛下,但宫闱隐匿,奇谋妙计,

陛下确实该虚心受教!”如今细细想来,倒觉得那日孟良胤是在向他暗示什么一

般。

“如何让査巴奇主动谋反,这是目前摆在你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査巴奇半生

戎马,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去打没有胜算的仗,他也知道只要不是谋逆这样的罪

名,你就算拿下了他,迫于鄂蒙诸王的压力,也不敢拿他怎样,这样,他只要忍

一时之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定然忍辱负重,等待他朝翻身。如今他有五

万兵马,被你打散在直隶各省,你外有陈宗敬畿内道行军总管的五万人马,内有

霍纲长安戍卫营三万­精­锐,两相夹击,他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占尽,所以,

纵你一连撤他几员大将,他依然忍了。但是,试想来,若是一旦你的八万人马有

所变故,那,情势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你今日缘何会这般怒气冲冲而去?”泠霜低低一笑,反问段潇鸣道。

“……”段潇鸣气结,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算旧账糗他。

“慕妃她们不是四处散步我与霍纲如何如何吗?”泠霜也只是点到即止,不敢

过火,免得真的又惹恼他,继续正­色­道:“今日你这一通脾气,发得正是时候,

传到那头去,她们必以为你心中存了疙瘩,对霍纲不信任,你此时若是‘趁此心

结’假借让霍纲‘新婚燕尔’不忍他那般­操­劳,事事合情合理,知道的不知道的

,都不会起疑,然后将这京畿戍卫将军一职架空,摆一个査巴奇心中想要的人选

上去,让他以为乾坤扭转,上天也在助他!而你今日所言,字字句句又都是重提

‘立后’旧事,慕雅听了,定然以为你削弱査巴奇势力,意在正我后位,那,一

切都顺利成章,后天大喜之日,想査巴奇不反也难!”

作者有话要说:偶错鸟,到现在才发,因为今天早上一觉醒来11点,下午收拾行囊,晚上扒饭完毕马上屁颠屁颠来码字,要启程去学校鸟,泪奔~~~

偶还是忍不住提前把王顺拎出来了。。。自然,还没有完毕,还有坏人的。。。

细细回味下,偶曾经很明显地多次暗示过王顺是暗黑啊暗黑,比如那个慕雅,在査巴奇到达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啊,等等诸如此类。。。埋线埋得粉辛苦。。。 1

《当时错》阿黎ˇ萧萧几叶风兼雨(下)ˇ

泠霜话音一落,段潇鸣幽幽从枕上转过脸来看着她,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是愤

怒,是怨怪,是心疼?

“所以,你今日在茅屋里,才故意要说那一番话来激我?”段潇鸣握住她的手

,低声问道。

“……”泠霜低低地埋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你又如何断定我一定会去?”段潇鸣心中始终解不开这个疑惑,连他自己

也是因为王顺来密告他,他才临时冲去的,她难道真是仙人?未卜先知?

“我不知道,今日也完全是事出偶然,若不是她们要下计害我,我也没有这个

将计就计的机会!”泠霜淡然道。

段潇鸣忽然觉得满心疲惫,满以为自己已经够辛苦了,机关算尽,谁知道,泠

霜其实比他更辛苦,他以为放个王顺是在帮她的,谁知道这宫中,真的是没有一

个人可信!他一心要保护泠霜,到如今,非但保护不了她,反而要让她反过来为

他担心!此时,他真要折服于孟良胤的那一句话下了。

“霜儿……”段潇鸣眸中绵绵情意,温柔地唤了一声,将她整个人抱得更紧,

更紧。

“……”泠霜久不听他此唤,蓦地心中一软,款款就要落下泪来,终是强忍下

来,待自己平复些,免得让段潇鸣听出哽咽之声来起疑,隔了许久,才柔柔道:

“不管怎样,你一定要答应我,让自己好好的……”

“嗯?”段潇鸣先没有听明白,微微楞了一下,而后想到她已经知道事情始末

,定是怕他会有危险,便安慰她道:“放心吧!多少风浪都过来了,这次一定不

会有事!”

***********

次日,段潇鸣果然如袁泠霜所献计策,罢了霍纲京畿戍卫将军的职衔,升了一

名与査巴奇有密切关系的武官坐上那个位子。

慕雅昨日便得到了王顺密报,知道段潇鸣在茅屋发的那一通火,完全被泠霜料

中,自以为离间成功,让段潇鸣对霍纲的信任不再,一时心中欣喜,没有半点起

疑。査巴奇更是为将霍纲手中三万­精­锐的制控权在手而喜上眉梢,对于朝堂上由

礼部侍郎出面拟定的孟良胤与他各位双方高堂的建议欣然领命,没有觉察到半点

可疑,下朝之时,还与孟良胤一阵寒暄,互称为‘亲家翁’,表面看去一派喜庆

和气,査巴奇党羽皆因为霍纲免职一事而额手称庆,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査巴奇

是将来掌控朝堂的不二人选,‘査派’势力如日中天,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

的灭顶之灾!

**************

八月里的天,最是闷热,太阳落得晚,总叫人看着心烦,那炎炎地一大抹深红

­色­,遥遥地挂在天边,怎么也不肯落下去,留着那暑气,熏得人一身一身地出汗

査巴奇的小轿静静地从后宫的小角门抬了进去,到了内宫,按着规矩是再不能

坐轿了,才下了来,由小太监引着,足下生风地朝着永和宫而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非得这时候叫我进宫来!”太阳早沉下去了,长长的后

宫秘道,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还可辨出方向来,四周围都是一片幽暗的蓝­色­,月

亮还没有升起来,这个时辰,最是让人觉得诡异非凡,更遑论此刻还走在这内宫

隐秘的小道上。

“主子没跟奴才说,只让奴才火速请您到宫中来,其他的一概不知。”小太监

弓着身子,恭敬地回道。

査巴奇听了心里越发烦闷,漫长的秘道似乎走不到尽头一般。

**************

永和宫

査巴奇一进门,便看见慕雅侧着身子坐在主位上,脸­色­极其难看,满头的汗珠

子,却好似没有觉察到似的,也不去擦。下首处一个人跪在那里,待定睛一瞧,

却不是别人,正是那历来被视作段潇鸣心腹的内廷大总管王顺。

“王顺,你怎么在这里?!”査巴奇着实吃了一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

一幕。王顺不是段潇鸣的心腹吗?怎么会出现在永和宫里?而且还这样跪着?!

“父亲,王顺一直是我的人。”慕雅抬起眼来,看了査巴奇一眼,简略地解释

了一句。

“你的人?!怎么可能?!他不一直是姓袁的女人的心腹吗!”査巴奇险些惊

得退了一大步,双目爆睁看着女儿,仿佛她是在天方夜谭!

“不然,你以为段潇鸣何以会驾幸永和宫,我何以会拿到那么重要,被段潇鸣

视之如生命的玉璜,去挑唆他与姓袁的女人?!”慕雅见了査巴奇以后,忽然间

出奇地镇定下来,与刚刚方寸大乱的情形截然不同,此时,她似乎颇为冷静沉着

了。

査巴奇静静地听完,缓缓地走到那一溜黑漆填金八宝贴面一式镂雕灵芝仙鹿的

座椅上,也不顾座次,随便就找了一张一ρi股坐了下来,暗自想了片刻,幽幽然

道:“难怪上回霍纲赐婚的那件事,还没等我到你就先知道了,我就想,你势必

是在前殿有个得力的人,不过,倒是没料到竟然连王大总管也为你所用!”

慕雅听了这句话,不予置评。

王顺跪在地上,听了这一句,依旧沉定,脸上半点波澜也没有,仿佛完全没有

听出査巴奇话语里暗自挖苦的意味一般。

査巴奇看他那么沉得住气,也不说话了,幽幽地端起手边高几上一盏凉茶来,

悠闲地道:“你这么急找我进宫来,就是为了他?”

话音一落,慕雅不禁微微侧低下头去,暗自咬了下­唇­,却迟迟不肯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看见慕雅这么反常的表现,査巴奇不禁心

中一个咯噔,自己女儿的脾气他很了解,她越是这样难以启齿,必定是出了不小

的事,遂他心中也急起来。

“他,还有那个徐琼华,都不见了……”慕雅终于低着头,轻轻地道了出来。

“什么?!”査巴奇惊得猛地从座上站起来,余震波及高几,那一盏开着盖的

凉茶生生被溅出了许多,沿着光鉴照人的红木几面,缓缓地淌下来,滴滴嗒嗒地

打在青砖地上,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泅开一团水渍来。

“什么时候的事?!”这一句,査巴奇几乎是爆吼出来的。

“才发现的,今儿下午,人还在,用了晚膳,就忽然找不到了,正好王顺过来

,说发现徐琼华也不见了……”慕雅始终低着头,喃喃地轻声道。

“我跟你说过什么?!如今,咱们怕是都要死在你手上了!”査巴奇一时心中

翻江倒海,气得眼睛都泛起了通红的血丝,猛地几步跨到慕雅面前,扬起手来,

大概是气极,想要伸手掴她一巴掌,可终究是硬生生停在半空没有下得手去,恨

极一转身,将方才那高几上喝过的一盏凉茶狠狠挥臂一扫,‘哐啷啷’一声急促

剧烈的脆响,一盏官窑的白瓷盖碗应声而碎,那一地碎瓷就散在王顺身边,,不

少瓷片还打在了他身上,泛着浅浅绿­色­的薄荷凉茶,斑斑点点地溅在他身上,印

开一点一点的污渍,王顺竟还是如一尊菩萨般跪着,纹丝不动。

王顺此时心中亦是躁动不安,起初袁泠霜交代他好好看着徐琼华,不要让她出

事,他便知道袁泠霜已经知道了慕雅腹中胎儿不是段潇鸣的骨血的事实,但是他

却并没有马上来告诉慕雅,毕竟,这个女人在他的全盘计划里,不过是一个过河

卒子,她的生死荣辱,根本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如果那时候便让慕雅知道,那

她只会提前动手,这个糊涂女人只会意气用事,凭着段潇鸣对袁泠霜的宠爱,莫

说她怀的是野种,纵使她怀的是正宗的凤子龙孙,段潇鸣也舍得下她,最后不过

牺牲了她自己,还要大乱他全盘的计划,所以他一直很小心地瞒着这件事。直到

昨日在茅屋,他虽然自圆其说,表面听来也毫无破绽,何况他一向‘忠心’,应

该不至于引起段潇鸣与袁泠霜的怀疑。直到今日傍晚,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本着机警小心,去看了下徐琼华,竟发现她早已不知去向!这一下他便知道大

事不好,对方先下手为强,他觉得事情断不能再瞒下去,于是匆匆跑来,对慕雅

陈述他如何忽然发现内廷有一个女官不知所踪的事实,会不会是袁泠霜弄走了她

。到了慕雅这里一看,才知道那个经过他的帮助才秘密偷运入宫的男人居然也在

差不多的时间消失了,王顺便知道大事不妙,袁泠霜果然怀疑他,而且还在暗中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动了手!

査巴奇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如今这一个消息,简直让他暴跳如雷,当着王顺的

面,便对慕雅咆哮训骂,越骂越口没遮拦,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慕雅知道这次自己闯下了天大的祸,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想着让他出出气

也是应当的,可是看着他越来越不像话,还跟当年没进关之前的粗野­性­子一般,

气得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狠狠瞪着査巴奇,怒叱一声:“够了!”

査巴奇冷不防被慕雅这一声呵斥,竟真的呐呐地住了口,站在那里看着女儿。

“如今事情已经出了,若是此刻杀了女儿能弥补,女儿情愿立刻赴死!”慕雅

身形已露,小腹很明显地鼓起在那里,怒视査巴奇道:“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了!这么着急把您请进宫里来,是好想出个应对之策,不是让您来发脾气的!”

慕雅一通话说完,整个人仍在轻颤,只得又坐了下去,双目炯炯看着査巴奇。

査巴奇余怒未消,兀自鼻中出气,哼道:“应对之策?!都这个时候,还去哪里寻应对之策!怕是姓段的早就动手了!”

“王爷不必如此丧气。”看着査巴奇气馁之极,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倒回座上,始终不发一言的王顺终于跪着转过身来,对査巴奇伏地一拜,开口道:“依奴才所见,姓段的狗贼并不知道这内宫的这几件事,试想来,若是真的知道,怕早就先发制人,断断不会等到今日!所以,唯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是要叫我造反?!”査巴奇露出一抹冷笑来,哼出一个鼻音,目光犀利直直盯着王顺。

作者有话要说:王顺是一只相当腹黑的角­色­,嘿嘿,他究竟是谁的人?碟中谍啊~~~猜不出来吧?嘿嘿,猜出来有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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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地。。。痛哭。。。偶又过了一个单身情人节。。。

(伟岸形象)擦­干­眼泪,哭嘛(意为什么)!鬼子的节日,咱不兴得过,哼哼~~~

弱弱地,话外音:那七夕呢?那是中国人的节日。。。

某黎:黑线,成吉思汗ing

好吧,请容偶灰常深情地诗情画意地感慨一声: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同屑,头皮屑的屑)啊。。。挠一挠头,纷纷扬扬。。。。。ORZ

请看偶明媚而忧伤的目光,孤独而CJ地45°视角仰望灿烂星空(虽然今晚下雨),为毛天上不下一场好男人雨???。。。。。。。。。。

虽然,可能有些晚,

虽然,可能有些土,

虽然,可能有些俗,

但是,还是依然要说,亲爱的看官大人们。。。情人节快乐。。。

要泪奔的请携手共奔~~~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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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今日开学,此刻准备赶赴火车站,身披麻袋,脚踏解放牌草鞋,入滚滚民工之流,涌向疾驰的火车,到校约晚上10点,所以,今天没有时间更了,请大家早些歇息,勿惦念~~~明日会尽量抽时间来更,但若是新学期新气象人多事杂。。。那就木办法了,所以也不排除突发原因缓更,至此,谢谢大家对我的爱~~~泪奔~~~(09.2.15留) 1

《当时错》阿黎ˇ当时风雨满楼台ˇ

“不是造反,是为了王爷您!还有您的儿孙族人,殊死一搏!”王顺跪在地上,仰面看着査巴奇,眼里露出狡黠的微笑来,道:“昨日霍纲已经被免去了京畿戍卫将军一职,现在马上要接替这一职位的正是您的心腹,如今,您内有五万大军,内又掌控京畿戍卫三万兵马,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王顺一番慷慨陈词,说得意气风发,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看得査巴奇也换了脸­色­,口气依旧倨傲森寒,冷哼道:“我凭什么信你?!”

王顺心中冷笑,他自然知道这老狐狸心里打什么算盘,他不过是将他心中所想说出来,要说他没有那个心,谁会信?!

“王爷,不是信奴才,而是信您自己……”王顺面带微笑,直直看着査巴奇,极尽轻缓地道。

査巴奇微微眯起眼来,细细地审度着王顺,沉默着不说话。王顺说的话他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这些年的风里来雨里去,他岂是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的?而且是在这样翻天覆地的事态中。这一次的事,他自己心中也有思量,正如王顺所言,倘若他真的被逼急了动手,虽没有十足把握,但是只要调度得当,胜算是相当大的!城外的五万大军,虽然分布在京畿直隶,又有陈宗敬部屯守对峙,但是胡骑剽悍,他的部下,无论是作战的勇气还是经验,都不是陈宗敬的人马可比!那都是半辈子打杀里出来的人,没仗打都浑身痒痒!还有城内的三万,霍纲依然卸任,昨日当殿便交接了印信,虽说那三万人马都是霍纲一手□出来的,一时不定能服从他人,但只要这三万人不在霍纲手里,就一切都好办!良将善兵,正如琴瑟和谐,二者缺一,便不能很好配合,便要乱!这一乱,就什么都好办了!而且自己的女儿又怀着身孕,这可是段潇鸣唯一的血脉啊!现在也只有袁泠霜知道孩子真正的身份,但是袁泠霜的话,在段军之中,朝堂之上,都是没有半点份量的,用汉人的话来讲,她连个身份也没有,哪里容得她大放厥词?!所以,她无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倘若段潇鸣在这个时候有个万一……那,慕雅肚子里的孩子就将是这万年基业继承者的不二人选,皇子年幼,他身为国丈,秉理朝政,匡扶幼主也是应当应分的,名正言顺,谁敢有半句不服?!想到这里,査巴奇已经不止是动心,几乎完全被皇位无限的吸引力所诱惑了,眼里隐隐放出异样的神采来。

“父亲!动手吧!”在等待査巴奇来的这段间隙里,慕雅一直反复考虑着该不该走这最后一步,当时她还举棋不定,可是,到査巴奇砸了那一只瓷盏时,仿佛是在她面上生生掴了一掌,令她即时清醒了过来,她不再犹疑不定,段潇鸣对她不仁,为何她不能对他不义?!她恨袁泠霜入骨,发誓一定要将她踩在脚底下!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淬了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刻在她心上,那毒早已深入心底,此生再难拔出来了!不再多言,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满头的簪环摇晃碰撞,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杂乱纷繁,那珍珠玛瑙,金银宝石,映着宫里明亮的琉璃灯,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来,耀得人满眼的珠光宝气。

慕雅一步一步走下来,在査巴奇面前停住,定定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女儿的­性­命是小,父亲与全族人的生死是大,难道,父亲真要等到段潇鸣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束手就擒?”

査巴奇怔怔地低下头,沉思片刻,却依旧不说话。

“父亲!难道您要您的部族成为第二个哲那耶部(就是额吉娜那个部,怕你们忘了)?!或者,您不在乎比他们的下场更不如?!”

慕雅到底是了解她父亲的,她深知此刻该说什么话来刺激他下决心。

果然,査巴奇不负众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慕雅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王顺脸上,忽然猛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长吁一口气,不过须臾,猛地睁开眼,道:“我现在立刻出城去!”

言罢,转身抬脚就要走。

“王爷留步!”王顺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忙大喊了一声。

慕雅与査巴奇俱是回过头来看他。

“王爷,此时城门早已关闭,您若此时出城,纵使能出得去,也必定惊动了那头,到时候,您要想再进城来,那可就难了!”

“哼!就算我还在城里,难道姓段的小子就不被‘惊动’了?”査巴奇朝王顺冷笑一声,他素来蔑视阉人,尤其王顺这样的,更让他看不顺眼。

“王爷说得没错,朝乾宫的那位,想必此刻自然是已然被‘惊动’了的,但是,昨日朝会才罢的霍纲的职,就说明那日‘奇珍览胜’屋子里两人闹气是真,咱们散出去的那些个他也是听进去了,才对霍纲起了疑心,不然怎会免去霍纲这么重要的职务?让朝臣猜测纷纷?依奴才愚见,想必是袁氏知道姓段的疑她,所以才情急之下,揭露了淑妃娘娘出来,想借此挽回姓段的心,洗刷自己。所以,姓段的一定也是才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宫门都下钥了,就是连夜调度也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如今,咱们要跟他们比的,便是这速度!”

“这话怎么讲?!说清楚!”査巴奇一听,­精­神都被领起来了,他倒真没想到王顺这样的人心思竟然这样缜密,到这样的关头,连自己都有些乱了方寸,他一个服侍人的奴才,竟镇定自若到这种地步!暗地里不禁抹一把汗,这样的人若是为敌,着实是祸不是福!

“此时此刻,王爷您如何也不能走,您若留下,就能迷惑住姓段的,为您在城外的五万大军集结赢取时间,而且,王爷您身在城内,姓段的也不敢为难您,更不敢草率动手!明日霍纲大婚,您与孟良胤同席为尊长,这是昨儿个朝会昭告天下了的,莫说满朝文武,就是城内的百姓也都知道此事,试想,您明天如果突然消失了,那天下人会怎么说,怎么想?莫说这长安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就是您打进了城,又岂能‘名正言顺’?”王顺知道査巴奇已经完全跟进了他的套路里,心底冷笑,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让査巴奇走,一走,他还怎么去取段潇鸣的­性­命,怎么叫袁泠霜生不如死?怎么给主子报仇,祭奠他在天之灵?!所以,他必须要说服査巴奇留下。而说服査巴奇这样的人,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难事。

名正言顺四字可谓是真真切切地戳到了査巴奇的痛处了。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不服他,如今这阉奴句句说得有道理,他纵使不想听也没有办法。

“那该怎么办?!”慕雅其实也并不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自从进宫以来,许多大事她都是听王顺的摆布,可是她本身又自视过高,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沦落到当年额吉娜的悲哀,所以并不肯从心底里承认自己其实,真的比不上袁泠霜,不管是心智还是在段潇鸣心目中的份量。

“王爷,娘娘,”王顺复又伏地,朝慕雅与査巴奇各恭恭敬敬地大礼一拜,道:“奴才誓死终于二位,依奴才愚见,王爷应留在城内,明日照样安泰地前去主持婚礼,敌不动,我不动,而今夜回府后,可派心腹之人,连夜从小道出城,务必在天亮之前通知到王爷帐下的诸位将军,准备随时策应!长安乃国都所在,长安一旦危难,则天下危难,这个道理,姓段的自然明白,所以,他比咱们更忌惮,更不愿意真的动刀枪!就是这一点,便是对咱们天大的有利!只要牢牢抓住,运用得当,则不愁大业不成!”

査巴奇静静地听着,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气听王顺说完,他将双手轻轻地背在身后,缓缓地握成拳,指骨关节一时间‘咯咯咯’地作响,那是他多年的习惯,每逢大战之前,他必定在帐中沉思,当拳头握紧,便代表了他主意已定,杀心已起。

“那霍纲的三万人马,虽然他卸任了,可是,突然之间,就怕不听我调度!”那三万亲兵,在关外的时候便是段潇鸣的亲卫部队,最是忠心,怕节骨眼上,这批人不肯听从指令。

王顺听了,微微一笑,伴着烛光一抖,从琉璃灯罩中晕开来的光也随之一颤,映在他脸上,显得狰狞诡异,道:“自古将兵,印信为凭,只要符节金印在王爷手上,还愁这三万人马不听您的吗?!”

査巴奇不禁听得一凛,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盯着王顺,道:“你不会是……打算将印信偷来吧?!”

慕雅在旁听了,也是一大惊,转眼去看王顺。

只见王顺镇定沉着,幽幽地笑着,缓缓开口道:“昨日霍纲当殿解下金印,存档入案,宫里头这些个器物摆在何处,在奴才心里可有一本明账呢!便是要拿来交到王爷手上,又有何难?!”

慕雅与査巴奇俱是惊愕不小,两人都没有想到,王顺竟然有这样大的胆量。

査巴奇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这个王顺,这样的胆魄,不是一个奴才该有的,不禁看向慕雅,用眼神询问她这个王顺究竟可不可信,见慕雅微微挣扎了下,重重点了点头,査巴奇也只得豁出去了,道:“好吧,那就按你说得办吧!我现在立刻回去交代。”

*************

査巴奇走后,慕雅觉得自己心中又空落落地没了依傍,不禁问王顺道:“明日……你有几分把握?”

“娘娘……您放心……咱们手中,还有一张王牌呢!”王顺早已起身,侍立在慕雅身边,闲适地给她斟了一杯茶,道。

“王牌?什么王牌?!”慕雅激动地追问道。

“袁泠霜。”王顺幽幽地微笑答道。

“袁泠霜?!你要拿袁泠霜威胁段潇鸣?!”慕雅不禁又一次被王顺的语出惊人吓到了,低唤一声后,坐立难安,想了片刻,便道:“明日霍纲大婚,段潇鸣一定会带她在身边,怎么可能成你的王牌?!”

“您放心……她不会走的。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留在宫里的。到时候,段潇鸣出了宫门,想要再进来,可就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殴死偶吧。。。偶不舍的让霜霜牺牲啊。。。看到大家这么积极猜测,好高兴好欣慰,也给偶开阔了思路,呵呵O(∩_∩)O~楼下有亲猜对了,很兴奋,没错,王顺真的是顾皓熵的人。。。至于他为啥要杀掉小段和小霜两个人就很明显了。。。奖励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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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哀嚎~~~为毛天上不下一场黄金雨,然后再下一场帅帅的大叔兼极品好男人雨。。。(殴~~~) 1

《当时错》阿黎ˇ当时风雨满楼台(中)ˇ

因为选了査巴奇做春儿娘家的尊长,所以春儿理所应当也要在査巴奇的王府出嫁,所

以大婚前夜,春儿便辞别泠霜,住进了査巴奇王府。

春儿自告奋勇要为泠霜的谋划做内应,泠霜笑谓她说,只要好好当她的新嫁娘便可,

其余的事情,全都不需要­操­心。她这一辈子没有姐妹,把春儿和今欢都当成妹妹,今欢

走了,虽然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清贫,但是泠霜知道,她很幸福,有怀忠爱她护她。如

今轮到春儿,她希望,这一次的风浪平息以后,她也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霍纲是个

好男人,这一点泠霜不会看错,但是他能不能成为第二个怀忠,也能像怀忠对今欢那样

地一心一意对春儿好?这一点始终是泠霜心里的隐忧。

大婚当日,霍纲穿着御赐的由礼部日夜赶工缝制的大红寸蟒吉服,茜素红染的江绸,

特意选用的‘韩元绣’针法,刺的祥云团福暗纹喜字,头戴竹篾罩纱锦翎冠,骑着四足

踏雪青骢马,从他自己的将军府,绕皇城一周,浩浩荡荡地前往査巴奇王府迎亲。

不知是为了表示恩宠还是歉意,段潇鸣特别颁旨礼部,要把春儿的婚礼按照公主出嫁

的规制办,有多盛大就搞多盛大。礼部官员这下可头疼了,本朝刚刚开国,一切制度都

不完善,这又是改元以来第一件皇室重大的喜事,头一回嫁公主,根本没有前例章法可

循,所以一切都只得按着前朝的规矩流程凑合着办。

其实,段潇鸣这一班人一直生活在关外,对汉人的这些典仪礼法并不清楚,大多数根

本没见过,大婚当日盛大的场面,把好多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繁复冗杂

的典仪,连吉服穿在身上,都显得不伦不类。

婚礼议程最后商定后,段潇鸣把整个折子给泠霜过目一下,问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让礼部马上去改。泠霜嘴上虽骂他婆妈多事,但是心里却是百般滋味。这一日铺天盖

地的红,是喜,也是血……到时候,见血是难免的了,这总是对不住一对新人。

这一场豪奢的婚礼背后,是段潇鸣在告诉天下人袁泠霜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袁

泠霜的一个丫头,他都能抬举她做郡主,嫁当朝大员,让她按照公主的待遇出嫁,明面

上是他对霍纲的恩宠,实际上,更是他对泠霜的恩宠。

在孟良胤看来,这也是段潇鸣帝王之术的深切解读。皇权的至高无上,任何人不能撼

动。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句话而已。

这样的皇权之路,不能说不对,但是,过分地令臣子畏惧,只会导致‘高处不胜寒’

的境地,最终让众臣不敢说真话,不敢反对皇帝。孟良胤不止一次地劝过,但是,似乎

收效甚微。他心中自然清楚,段潇鸣之所以这样极端,就是因为当年在‘立后’一事上

,他无法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满朝文武几乎一致反对!这些年来,虽然他绝口不提此

事,但是孟良胤心中非常清楚,他始终对此耿耿于怀。他这些年来急于树立自己的权威

,与袁泠霜不能不说有直接的联系。

************

按照礼部拟定的婚礼仪程,霍纲从査巴奇府上迎娶之后,夫妻双方先入宫叩谢天恩,

然后才会回府拜堂。

谢恩仪式安排在朝乾宫举行,段潇鸣着天子袍服受礼,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然后他

特意传命礼部,让新婚夫­妇­在内殿给泠霜行礼。

霍纲夫­妇­谢恩,按理拜过段潇鸣这个男主人之后,理当去后宫拜谢女主人。段潇鸣尚

未立后,这一礼自然应该是后宫位份最高的淑妃接受,但是他却堂而皇之地无视淑妃,

这无疑是在天下人面前,重重地掴了慕雅这个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生母的人一记响亮的耳

光。

査巴奇在府中听说以后,怒不可遏,直言段潇鸣太过嚣张,见利忘义,忘记了当年自

己对他的恩德,由此更坚定了他反叛的决心,在离开府邸前,将王顺送来的那枚京畿戍

卫将军印信交给了儿子,让他即刻带人前去接管霍纲的三万人马。

霍纲与春儿在后殿拜别泠霜,春儿强忍再三,终是没有忍住,流下眼泪来。霍纲与段

潇鸣都认为是女儿家心事,出嫁时,依依不舍在所难免。但只有春儿心里清楚,她实在

是不放心泠霜一个人留在宫中与那些人缠斗。慕雅丑事败露,还不知道逼急了会作出什

么事情来。

泠霜看她实在哭得泣不成声,连喜娘嬷嬷在旁劝了再三都劝不下来,霍纲与段潇鸣面

面相觑,看得不知所以然,只好亲自扶起她来,安慰几句,转头笑着对段潇鸣与霍纲道

:“郡主定是怕出嫁以后,夫婿欺负她,也没个人帮,所以害怕地哭了……”

段潇鸣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双眼通红的春儿道:“我还以为你是舍不

得你主子哭,原是为了这个!呵呵,”段潇鸣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脸­色­一直紧绷着的

霍纲,回头对泠霜道:“我可一直还担心他们婚后霍纲会受欺负呢!倒一点不担心这丫

头!”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宫女嬷嬷太监和礼部一应官员,全都都强忍着,绷着不敢笑出声

来。脸上那神情,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看得更逗趣了。

泠霜也是一笑,对春儿温言道:“好了,放心便是。”说罢,喜娘捧上描金的双喜盘

螭朱漆圆托盘,泠霜亲手取过‘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的喜帕给她盖上,刚兜上头,春

儿终是没忍住,一把抓住泠霜的手,哽咽道:“主子,您还是跟皇上一块去吧……”

这一句话听得段潇鸣与霍纲俱是一颤。事先安排好的,在段潇鸣看来霍府今日危险重

重,才特意将泠霜留在宫里,保护她安全;在外人看来,袁泠霜跟着去始终是名不正,

言不顺;但在春儿心里,她留下独自等着这隐在背后的大­阴­谋出来,以身相诱,无疑是

单枪匹马去闯刀山火海啊!可是,她却又不能对霍纲和段潇鸣讲,她心里实在是纠结地

五脏六腑都团在一块儿了,却是有苦说不出。

泠霜听了也是一凛,怕段潇鸣与霍纲起疑,忙笑道:“又说傻话了,难不成你要带了

我去陪嫁?还嫌你主子给你的嫁妆不够,要我这个浪费米粮的给你多添一个数?”

这一句,听得下面的奴才们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更加怪异了。段潇鸣是见惯了泠霜巧舌

如簧的本事,但是外人却是头一回见着,一个个要笑却又不敢,只能听主子们大笑,自

己憋得岔了气也还得憋着。

大红­色­的盖头终于落下,春儿眼里的泪刷地一下冲了出来,她知道泠霜是抱着必死的

决心要为段潇鸣清理门户,她跟着泠霜这么多年,看着她一点一滴地做着这些事,担着

这些骂名,真的深深疑惑了……一个女子,真能做到如此……何等艰难!眼前一片艳红

,隔着泪幕,迷蒙了这一片喜气祥和,清楚地感觉到泠霜牵起她的手,交到他手里,对

他道了一句:“好好照顾她……若是教她受了半点委屈,我可是不依的!”

一片钟鼓乐声里,只听得他郑重地应了一声‘是!’一如他最平常说话时的语调。粗

粝的掌心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始终没有加重或减轻力道……眼前的

红­色­越来越亮,是殿外的阳光照上来了,这漫天喜气的大红里,春儿心中陡然生出悲凉

来,她好想再回头望一眼袁泠霜,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于是,这一辈子,就再也

望不见了……

她觉得,或许,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今欢离去之时,为何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

跪下求她好好照顾袁泠霜……以前是假明白,此刻,是真明白……

************

春儿与霍纲出宫后,段潇鸣也启程登车,前去霍府观礼。

礼官前来唱报时辰,段潇鸣始终握着袁泠霜的手,最后一次重重地握下,终于放开了

,起身整了整章服,转身望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竟觉得坐在明光里的那个人,刹那间

缥缈了起来,她的头上依旧素净,一枝银簪斜斜地Сhā在发髻上,耀着一点阳光,直直地

刺入他眼底。

“我去了……”霎时间胸臆间如无数惊涛骇浪拍打着,觉得心中有无数句话要对她说

,可是,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礼官最后一次来催促,他终是强自扯出一丝

笑来,对她道了这么一句。

说完,尽量让自己潇洒地转身步出。可是还没走两步,便听得她在背后叫了一声:“

盎!”

还没等他来得及转身,已经被她张臂紧紧抱住。

段潇鸣以为她是怕自己有危险,便笑着开口道:“没事的,很快就回来。”

泠霜知道自己忘情失态,也忍了眼泪,抬起眼来,深深地望着他,千言万语,尽化作

一句:“小心!切记珍重自己!”

段潇鸣回抱了她一下,终是在礼官焦头烂额地催促声中走了出去。

泠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玄­色­章服前,金线刺绣的黼黻迎着殿外的风,飘起

一个绚丽的弧度,消失在了视野中。

她从十六岁嫁给段潇鸣,细细算起来,到现在已经十年。

“十年……竟已十年……”泠霜独自一个人站着喃喃自语,额前有浩然清风拂过,带

着殿外花草香气,幽幽袅袅地扑在面上。

她这一点薄霜,覆在他那一株苍草上,竟已十年……塞外遒劲的北风,江南绮丽的酥

雨,十载流光,竟是这样辜负!

*************

霍纲与春儿是午时正刻拜堂,査巴奇也定在这个时候出手,从三处关口,进入长安城

。他自以为抢夺了先机,自然不知道陈宗敬早已在各个关隘埋伏好了,正守株待兔呢!

霍府内一片喜气祥和,拜堂以后,宾客入席,段潇鸣依然与査巴奇言笑晏晏,官员们

争相逢迎圣意,一杯一杯地祝酒。

午时初刻,王顺毫无意外地出现在泠霜面前,她正拿着一个冬青釉加白的绘四季花鸟

的双耳瓶,悠闲地Сhā着才让宫女们到外头花圃里剪来的各­色­花枝,拿着见到一枝一枝仔

细地修剪,仿佛没注意到他一般。

“好心情啊……”王顺呵呵地笑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泠霜面前。

“你来晚了……我等得都乏了……”泠霜依旧平心静气地做着手上的事,连头也不抬

一下。

“晚?!”王顺侧过脸来,­阴­­阴­地笑了一声,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好了……”泠霜将最后一枝杜鹃Сhā入瓶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抬起脸来看着

王顺,脸上含着轻浅的微笑,轻松道:“说吧……你到底想要怎样?”

王顺看着她,一边微微摇头,一边双手击掌,道:“公主就是公主……我也不瞒你,

我所求不多,仅仅是你和姓段的两条人命而已!”

“你到底是谁的人?!”泠霜不再与他啰嗦,径直问道。

王顺细细地看着她Сhā好的那瓶花,脸上犹自带着笑容,将目光从那瓶子上转到她脸上

,看着她的眼神忽然一凛,森寒­阴­鹫,如欲噬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

公主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必,早已忘了当年的宁王了吧!”

泠霜一听‘宁王’二字,浑身一怔,直直看着王顺的眼睛,冷厉道:“你是顾皓熵什

么人?!”

王顺转瞬翻了脸来,面­色­狰狞,道:“我自小家贫,那年两淮大灾,全家差点饿死,

幸而宁王入京为质子路过,救了我全家­性­命,我曾发誓,此生做牛做马,报答宁王。尔

后宁王入宫,我等幕僚便舍身相随,进宫保护辅佐宁王,可是!可是!你与姓段的狗贼

竟然害死了他!宁王仁德爱民,贤名传诵天下,居然被一个胡虏一箭害了­性­命!害得帐

下全军覆没,害的宁王妃一夜疯癫!你说!你和姓段的狗贼该不该死?!”

王顺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几步怒目圆瞪,伸手指着袁泠霜,怒发冲冠。

“就是这样,你才费尽心机借我的名义蒙混入宫?”泠霜冷静地听着,不惊不惧,脸

上平静地连丝波澜也无。

“得民心者得天下,宁王这样的风骨,才担得起这万圣之君,段潇鸣这般匪类,何德

何能?!”王顺猛一挥手,恶狠狠地盯着泠霜,道:“我真不明白,宁王对你情深意重

,当年临安城里的人,有目共睹,你如何能下得去狠心,置他于死地,王妃与你是闺中

密友,你竟能生生把她逼疯,你还有心没有?!不知道天道昭昭,因果循环的吗?!你

就不怕报应吗?!”

泠霜听王顺一通怒骂,终于一笑,道:“报应?!”

只听得一阵刀剑铿锵,近百名带刀侍卫哗地一下子冲了进来,齐齐拔出佩刀,护在袁

泠霜身前,将刀口对准了王顺。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偶真的要开始虐了。。。下手会有点重。。。诸位。。。请做好准备。。。(殴)

小段需要爱。。。小霜需要爱。。。某黎需要爱。。。有爱的世界才河蟹。。。河蟹才美好。。。(殴) 1

《当时错》阿黎ˇ当时风雨满楼台(中下)ˇ

“哼!难怪你敢一人留下,原来是有埋伏啊!”王顺看着眼前这一排侍卫亲兵

,齐刷刷地白刃相对,不禁冷笑一声。

泠霜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也暗自吃惊。

“启禀夫人!陛下吩咐属下保护夫人安全!”带头的那人见泠霜也是一脸茫然

,便对她点了下头道。

泠霜无甚表情,段潇鸣果然还是不放心她。人手本已吃紧,除了要维持宫中安

全,还要抽调出人力来暗中保护她。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王顺非但不惧,反而仰天大笑一阵,看着袁泠霜轻蔑

道:“公主,你以为这几个人便能力挽狂澜?!哈哈!未免太小看人了吧!”话

音一落,只听得王顺大喊一声‘来人’从朝乾宫各个偏门里都涌出来无数带甲的

武士,各个手执武器,朝那一百禁军逼来,瞬间就形成了合围之势。

一百禁军早已惊呆了,皇宫之中,哪里来的这么多‘反贼’,几乎是顷刻间

聚集起来的。但是惊讶归惊讶,到底是刀尖上杀出来的劲旅,虽然敌众我寡,

却依旧不乱方寸,将泠霜牢牢护在中间。

“所以,我常说,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奴才们要是造反,那是

要翻天的!”王顺哈哈大笑起来,伸手轻轻一挥,那些带甲士卒潮水一般,手

执长戟,向泠霜这边冲来。

泠霜看着四周黑压压地一片全是王顺的人,心中又是惊愕又是庆幸。惊愕于

王顺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瞒天过海私下招揽了这么多人!其中除却一大部分

是太监,还有很多是禁卫军的人,这些人大多跟着段潇鸣多年征战,居然也会

听信他一个阉人蛊惑,来谋宫!简直是不可思议!

看着眼前愈演愈烈的战事,泠霜心中反倒安静了,她庆幸于此刻陷入这种境

地的是她,而不是段潇鸣。她今天之所以要留下来,除了要查明王顺的真实身份以

外,更是要一举将宫中潜藏的密谋暗杀段潇鸣的这些人统统揪出来,一次

清理­干­净。自天和元年起,宫中的各方势力便蠢蠢而动,段潇鸣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他打仗上得心应手,在处理这些问题上却是甚为无力。而袁泠霜自小

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对此有天生的敏锐直觉,她的这种不祥的预感由来已久

,而今天,她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只是没有让她想到的是,这个宫闱里,

居然有这样大的一股势力存在,悄无声息地窥伺段潇鸣,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

段潇鸣的亲卫,个个武艺高强,勇猛剽悍,但再怎样,也敌不过这样的车轮

战术!悬殊的敌我力量对比,让他们很难再支持下去。

那统领眼看这样下去只会被困死,便咬了牙,横刀在手,大喊一声道:“弟

兄们,化成‘一’字型,杀开一条血路来,怎么也得护送夫人出去!”

此言一出,原本已经被杀得涣散的队形立刻聚拢来,在统领的调度下,整齐

划一,背向里,刀口对外,将袁泠霜护在中央,形成一条细细的长带,不再无

目的的拼杀,集中力量向殿门方向冲去。

奈何王顺早已料到,用援兵将整个朝乾宫都包围了起来,外围全部是弓箭机

弩手,莫说是要冲出去,就是只苍蝇,怕也飞不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百亲卫所剩无几。遍地血流成河,朝乾宫外汉白玉广场上,朝

廷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被这源源不断渗出来的暗血污黑成了一片一片。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她眼前倒下去,参差不齐,有临死依旧想站着,却

始终没有撑住身子,跌倒下去,身上的铠甲重重击打地上砖石的声音,凄厉苍

钝,透着一种濒死时的哀怨与遗憾。泠霜跟着段潇鸣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到过

战场,但是,这样近距离地看待死亡,还是头一回,没有段潇鸣,没有他,只

有她一个人,她自己……

“夫人!快走!”统领看她还在愣神,情急之下,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

整个人拖扯着走,一手依然挥刀拼杀。

王顺远远地站在包围圈的外面,双手抱胸,面带微笑地看着里面冲杀的情况

。整个宫城的乱了,隐隐听见不知情的太监宫女们奔走呼喊的声音,有‘杀人

啦!’,有‘着火了!’,各­色­各样,在泠霜脆弱疲惫的耳膜上嗡嗡地来回响

个不断。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出汗,盛夏炎热的气候,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今日仿佛特别闷,感觉天压得低低得,似乎一抬头,就要碰到了一般,上午还

是大晴天,可是似乎现在,天已经慢慢­阴­下来了。

泠霜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浑浑噩噩地被那人拖拽着,好像整个人都在梦境里

一样,毫无真实感。

‘轰!’地一声响雷,近地仿佛那雷就落在耳朵根子后边,震得所有的人都

停了下来,抬头去看天。

王顺也被吓了一跳,明明才是万里晴空,怎么好端端地就风起云涌,变了天

了。

“弟兄们!杀啊!”那统领率先反应过来,一声高吼,瞬间就让剩下的十余

名亲卫回过神来,投入战斗,快刀连砍了近前的一排叛军。

“狗日的杂种!天皇老子都怒了,打雷劈死你们这些畜生!”不知哪个侍卫

喊了一句,嗓门高亢嘹亮,引得几个侍卫一通叫好,顾不得身负重伤,一个个

振作起­精­神来,连连向外突围。

包围他们的叛军本就是一时之间聚集起来的,比起多年配合作战已久,早已

形成默契的侍卫军来说,简直是乌合之众,不过仗着人多,才斗志高昂,如今

被这一百人殊死相抗,死了这么多人,早已心生畏惧,再加上突然变天,心中

着实恐慌,竟慢慢地退散开来,谁也不敢再上前去刀刃上送死。

一共就剩了五个侍卫,合起来围着袁泠霜,王顺见自己的人竟然后退,气得

跳脚,大骂一声,便叫机弩手准备­射­击。

泠霜被刚刚那一声响雷一下子震彻心扉,猛地清醒了过来。她本还存着一线

生机,想着或许真能凭着这几个人杀出宫去,不必落在他们手上做威胁段潇鸣

的筹码,也不用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去,可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住手!”当王顺的手高高地举起,重重地落下,泠霜用尽力气喊出的这声

,只湮没在王顺得意的笑容里。

终于,无一能够幸免。

“夫人……”统领临死也不肯放开她的手臂,最后掰开了,手上赫然留着鲜

红­色­的印痕,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

“成了?!”当早已在宫门门楼上守候已久的慕雅看见王顺押着泠霜到自己

面前时,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疾步迎了上来,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来。

王顺这次没有恭敬谄媚地匍匐在她面前,甚至连鞠躬都没有,只是吃吃地笑

了一声,看向背后的袁泠霜。

“你说,一会儿,是段潇鸣先看见你的尸首呢,还是你先看见他的尸首?”

王顺幽幽地笑着,仰首看了看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

慕雅愣愣地站着,静观王顺这副截然不同的嘴脸,她似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呵!”泠霜一声厉笑,道:“那,在我死之前,可不可以容许我说几句话

?”

王顺看了她一眼,挥手屏退所有人,只慕雅还站着,王顺也不管她,静等泠

霜开口。

泠霜早已被搜过身,看有没有利器和藏毒,以防止她自尽,她体格柔弱,搜

­干­净厄,王顺便也放心地没有绑她,让她活动自由。

只见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慢慢踱到王顺面前,散漫地娓娓道:“王顺,

你确实很了不起,你做了太多让我没有料到的事情。隐瞒身份,连我都没有查

出来,多年潜藏在宫里,做我的心腹不露马脚,这是第一件我没有料到的;偌

大个宫廷,你一直暗中帮淑妃做事,甚至帮她瞒天过海,偷运了一个男人进宫

,秽乱宫禁我都不知道!呵!厉害啊!不过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泠霜眉眼一

横,笑意深浓却冷厉异常,森寒入骨:“你最让我吃惊的是,竟然能够在我们

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间,在宫中暗聚了这样大的兵力,真是高啊!这无疑是在段

潇鸣头上悬了一把钢刀啊!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他的命!”

泠霜说得颇为激动,猛地伸手一指,几乎戳到王顺面前,震怒之下,那手臂

都在微微颤抖。

王顺悠然一笑,对着泠霜略略点了下头,道:“公主谬赞了!”

“呵呵……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泠霜轻轻地落下手臂,倩然一

笑,翩翩侧转过身子,云淡风轻地道:“你有我没料到的,难道,我就没有你

没料到的?”

“你做了什么?!”慕雅一听泠霜这样说了一句,脸­色­都紧绷了起来,上前

一步急问道。

王顺根本就不信自己有什么疏漏,看着慕雅这么沉不住气的表情,眼里闪过

一抹鄙夷,又转身自信满满地对泠霜道:“洗耳恭听!”

“早在我把徐琼华交给你照应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这应该是第

一件你没有料到的事,所以你才会对徐琼华粗心大意,让我有弄走她和那个男

人的机会;那一次在‘奇珍览胜’的茅屋,你故意引段潇鸣去撞破我与霍纲,

那次我确实很意外,但是紧接着我便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给你看,让你误以

为段潇鸣中了你的离间计,可是,你又岂会知道,段潇鸣根本不会疑我,第二

天在朝堂上免了霍纲的职位只不过是做给你们看的!”

听到此处,王顺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双眼微微眯起来,看着袁泠霜。

“便是计又如何?!霍纲的将军印信早在昨夜便送到了我父亲手上,只怕此

时的霍府,已经在我父亲的掌控之中!”慕雅一阵嗤笑泠霜道。

“哦?是吗?”泠霜轻轻一哼,也笑了。

“印信是假的?!不可能!”王顺看着泠霜,冷冷地自问一声,又自己否定

了答案。

“放心,印信是真的。我知道从朝乾宫到后宫,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要想

在你眼皮子底下把印信换成假的,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拿到的印

信是真的。”泠霜看着王顺,轻浅一笑,语调仿佛在安慰他一般,但是还没等

王顺与慕雅放下心来,她的下一番话,就如这天气一般,瞬息万变:“可是,印信

终究是死物,人是活物!”

“什么意思?!”王顺已然听出袁泠霜话中的深意来,心中不禁慌起来。

“意思就是,早在霍纲交出印信前,段潇鸣便已经给霍纲手下各营副将下了

密旨,将军金印即时作废,有持印妄图调兵者,一律按谋逆叛国罪论处,当场诛杀

!”当泠霜字正腔圆地咬出那个‘杀’字,慕雅惊得当即大退一步,险些一个不稳

栽倒,连王顺也是惊讶地脸­色­大变。

‘轰’地又是一声响雷,空气中仿佛弥漫开火腥味,吓得慕雅一跳。

正当王顺看着泠霜沉思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时,楼梯下上来一个人,冲过来大

喊道:“大总管,不好了!皇上带着大队人马朝宫门过来了!”

王顺与慕雅一听,俱是大骇,俯身到城堞前往下一看,果然是段潇鸣和霍纲来了

,霍纲身上还穿着大红­色­吉服,想来是知道了宫里出事,连忙赶来。

“慌什么!给我稳住!他不敢乱来!”王顺对来人一声暴斥,吩咐下面稳住,不

可慌乱,全力迎敌。

说完,一排机弩手秩序井然地跑上来,在各个城堞处,架好瞄准,随时准备发­射­

王顺猛地一下从身旁一个士兵腰间抽出一把钢刀来,架在袁泠霜脖子上,押着她

来到城堞前,朝下面大声嚷道:“姓段的狗贼!你若还想要这女人的­性­命,就立刻

弃械投降!”

***************

宫城的城门比不得外城,不过六七丈高,所以俯下身子,便能把下面人的脸看得

清清楚楚。

段潇鸣衣容整齐,无甚紊乱,可见,査巴奇那边很顺利。

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她看见他仰着头,面­色­铁青地紧紧望着她。

泠霜笑着,幽幽地微微侧转过脸来,低低的声音对王顺道:“还有一件事,我忘

了要告诉你,你以为当初你的宁王为何没有娶我?是我不想嫁他?”泠霜摇摇头笑

得花枝乱颤,终于浅浅地凝了一个笑,字字轻咬道:“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还

配当这天下的王者吗?!”

她这一句,极轻极轻,轻到连王顺都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仿佛木雕一般,傻傻地看着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爱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哥哥……”还是那一抹笑,泠霜看着他石

化的表情,听着脖子上那冷硬的钢刀坠地发出的一声尖锐的厉响,仿佛是对王顺这

一生最无情的嘲讽,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撒谎!你撒谎……!”王顺失控地冲泠霜大声吼叫,仿佛着了魔一般,一个

劲地自言自语,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不会的……你撒谎……不会的……你撒谎

……”

“我有没有撒谎,你心里很清楚,其实,你早应该猜到的……只是,你不肯去相

信罢了,又或者说,你根本不敢去相信……而今天,我亲口告诉你,帮你相信!”

泠霜依旧笑着,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王顺,耳边又想过一声闷雷,天­色­愈来愈暗。

“王顺!你发什么疯!”慕雅虽然站得近,但是泠霜与王顺说话太轻,连她也没

有听见,只看着王顺这副样子,心中吓得发颤,猛地蹲下身拾起他掉落的那把钢刀

来,重新架在袁泠霜脖子上,冲着瘫坐如一团烂泥一般的王顺尖刻地喊道。

王顺在这样大的打击下,已经迷失了心窍,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慕雅看着他那副

样子,不禁加重了手中力道,在袁泠霜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恶狠狠道:“说!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泠霜依旧笑着,无比散漫地转过头来正面对着慕雅的脸,仿佛没有见过她一般,

看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得慕雅心惊,又将钢刀逼上半寸,冲泠霜吼道:“你看

什么?!”

“没什么……”泠霜又是一声嗤笑,根本不顾脖子上的那把刀,自顾向慕雅倾上去,贴在她耳边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慕雅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戒备地看着袁泠霜。

“其实……我根本没有把你的丑事告诉他,所以,直到此刻,段潇鸣还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袁泠霜陡然狂笑出声,亲眼看着慕雅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手中的钢刀脱落,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活着,你当不了皇后,我死了,也一样……”泠霜笑够了,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不得不伏在城堞上,回头笑看着王顺与慕雅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威胁他……任何能够用来威胁他的事物,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毁掉,包括我自己……”泠霜依旧笑得艳若桃李,脸上浮现出不寻常的潮红来,慕雅看着她的嘴角无声地淌下一道血痕来,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袁泠霜已经翩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急,不要急,上部还没有完,还有内容,还有内容,大家可以尽情联想,尽情,尽情……(自我殴飞)

下一章是雨中,小段抱着小霜狂奔的煽情场面。。。煽情啊煽情。。。。

霸王们,都快结文了,你们都不肯冒个头让我看一看你们明媚的小脸蛋吗?一场缘分,好歹见一见嘛。。打声招呼也好啊~~~ 1

《当时错》阿黎ˇ当时风雨满楼台(下)ˇ

‘轰隆隆!’一声惊雷劈下,瞬间就下起瓢泼大雨来,雨点子又密又集,打

在人身上竟微微有些疼。

泠霜仰面躺着,睁着眼看着空中的雨落下来,哗哗地直扎进眼睛里去,滚滚

酸涩胀痛。

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不是雷声,而是宫门被撞开的声音

,巨大的宫门被推开,那门轴锁链一起搅动着滂沱大雨,混着靡靡之音,听起

来,竟像是一首悲怆的挽歌。

这样急促的脚步,一脚一脚踩着雨水,沓沓地溅出水声来,这样混乱的噪音

里,她依然可以分辨清楚。泠霜用力地微微扯动嘴角,心中暗叹,还是这样让

人不省心,这么冲动,一个人冲在最前面,要是这里埋伏着杀手,要他的命岂

不是唾手可得……?泠霜只觉得眼睛酸的不再是自己的了,终于忍受不住,闭

上了眼。

“霜儿……!”

叫得这般撕心裂肺,以后该当如何?泠霜心底苦笑了一声,幽幽睁开眼来,

没错,就是这张脸,还跟出门时一个样子,只是那雨水刷刷地灌进他的发冠里

,从周边顺着脸颊淌下来,落在她脸上,凉凉的。

“你没事吧……?”泠霜强自扯了扯嘴角,刚说这一句,竟觉得五脏六腑似

乎一股脑儿地要往外冲,终于没有忍住,张口便呕出一大口浓血来,全落在了

段潇鸣的章服上,缂丝制作的江崖海水图案,玄­色­的底子,被这暗红的血一染

,只觉得一身都是深深浅浅的黑­色­,混着雨水,冲到地上,周边一圈都红了。

紧跟着段潇鸣的霍纲和春儿,都还穿着大红喜服,一见此景,全部震惊了。

“主子!”春儿大叫一声,爬起来便要往前扑去,却被霍纲一把拉住,整个

人跌跪回他怀里。

她泪眼迷蒙地看向丈夫,只看见漫天大雨里,他对她摇了摇头。霍纲这是在

告诉她,袁泠霜可能没救了……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吧……

*************

“告诉我,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段潇鸣整个人都在发

抖,他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但是这样可怕的梦,他还是头一回做,这么多这

么多的血,不停地从她嘴里流出来,雨打在她脸上,刚刚将血痕冲淡了,又有

新的渗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了?!谁可以告诉他。

“陛下,夫人应该是中毒了……”看着段潇鸣这样失控,霍纲立即开口提醒道。

“中毒?!”段潇鸣听见了霍纲的话,喃喃地呓语了一声,又蓦地猛然惊醒过来一般,转头歇斯底里地冲身后众人吼道:“太医呢?!太医呢!!传太医

!快传太医啊!!!”

侍从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从来没有见过段潇鸣这幅样子过,双眼通红

爆凸着瞪着,脸­色­铁青,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腻腻地贴在身上,落拓而狰狞

,如一头发狂的濒死的野兽一般,顿时吓得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段潇鸣不禁气得血脉贲张,打横抱起袁泠霜,几步奔向楼梯口。因为四处都

站满了侍卫和士兵,把路几乎都堵死了,段潇鸣完全陷入了癫狂,看也不看便

是当胸一脚踹去,那侍从一下子便被撂开了,旁边人见了,忙立马让出一条道来。

段潇鸣不顾一切地在雨里狂奔,一路愤然狂吼:“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这下总算有人醒了过来,忙朝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从宫门穿过朝乾宫,再去到太医院,差不多要绕过半个宫城,段潇鸣一直紧紧地抱着泠霜,不停地对她说:“再坚持一下,就要到了,就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盎……”泠霜微微昏迷了一阵,幽幽醒转过来,便觉得这个人都在颠簸,浑身剧痛越发严重,忍不住叫他停下来,她实在受不了了。

段潇鸣见她吐血不止也害怕起来,不敢再颠她,只得听她的话停下来,自己跪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

‘轰隆隆!’雷声滚滚,他们此刻正停在朝乾宫前的那片汉白玉广场上,­阴­

霾的天空,黑得像是晚上,阵阵雷电,撕裂一般的巨响,近的就在耳畔,两人

好像是被罩在了这雨幕里,四周围都空荡荡的,只剩下雨水疯狂地冲击地面所

发出的沉闷苍凉的声响,就像她小的时候,祭祀宗庙,那座最尊贵的古老的编

钟,乐府的官员穿着古板宽大的礼服,按部就班地敲奏着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

音符,那些铸刻着饕餮图案的青铜器,老得不知岁月,就像她此时对自己身体

里这些强烈的变化冲击的感觉,恰似宗庙里那些锈蚀地面目全非的古老器皿。

她原以为,这一生,袁泠霜不会怕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

她留恋的东西了,这是从十二岁开始,她对生命意义的忠实解读。她把对死亡

的渴望看成是一种向往。只因为她太了解这个世界了,了解地仿佛已经活了几

辈子,活够了,活腻了,在我眼里看到的全数都是丑恶与肮脏!

她一生致力于与这肮脏与丑恶划清界线,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她本身就

是因为这肮脏与丑恶才出生的,那是她生命的本源,要舍弃它,就必须同时舍

弃自己的生命。

对于袁泠霜来说,从来不吝于死亡,便如那根鸿毛,轻飘飘地,轻飘飘地,

落到地上,悄然无声,谁也不惊动,什么也不影响。这是她最理想的结果。

她本以为,她不会有遗憾了,怀抱着段潇鸣的爱,坦坦荡荡地步入另外一个

世界,就像在最后一名侍卫倒下,她终于被王顺生擒的那一刹那,她毫不犹豫

地要破了藏在舌下的毒囊,无­色­无味,几乎没有感觉,就像最平常的吞咽唾液

一样,轻松自在。

诚如她所说,她结束自己生命的理由,是为了使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可以威胁

段潇鸣的东西存在,她不会容许自己给段潇鸣带来伤害,正如她明白自己一直

是段潇鸣的污点,在他一生的军事与政治生涯中,只要她活着,她便是污点,

便是天下人拿来明讥暗讽他的佐料,他应该成为开天辟地的英主,他有这个念

头,更有这个能力,所以,她应该离开了,就像草原上的过冬的草,只要那霜

覆在上面,就永远没有春天,必须得等到那薄霜消融了,草头上爆出青绿来,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伟大复苏与崛起!

你一身的伤,换来这满目疮痍的天下,如今才刚刚起­色­,怎可以再让马蹄践

踏?!我知道,那马蹄踏在这江河上,就好像踏在你身上一样!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用我的生命,为你肃清宫闱,为你扫平最

后一个步向制高点的障碍!

我的出生,为袁家带来了和平安睦,尽管是表面上的暂时的。但我希望,我

的死亡,也能够像我的出生一样,为这世间,带来太平,即使是一时的……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母亲临死时的那个绚丽的笑容。梁上挂着那三尺白绫,

有清明浩荡的风,丝丝缕缕地从窗外拂到面上,那白绫迎着风飘扬起来,仿佛

有了神采一般,绽出妖娆的弧度来,好似平日里,她的大礼服上的飘带一样,

华贵而美丽。她似乎是怀抱着无比的激|情,把自己的脖子套上去,她似乎已经

感觉到那是一个比现在所处的这个维度更加优美的所在……

*************

她颤颤地伸出手去,极其吃力地覆上他的脸,满手的鲜血,随着那掌印,在

他脸上化开一阵夺目的殷红,隔着茫茫的水柱看去,这一幕,仿佛是那年,她

出塞和亲,满目的苍黄的沙漠,寂寞地荒凉,他这般嚣张跋扈,一手扯了她的

盖头,习惯了的满目的艳红­色­,揭下的那一刻,那一张脸,正映着头顶暮穆苍

然的天,依稀有鹰盘桓而过,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属于大漠的声音。

“盎,我好疼啊……好难受……好委屈……”她哭了,不想掩饰也不需要掩

饰,这最后一次,就允许自己好好放纵吧……

袁泠霜把笑留给天下,把眼泪留给你……

袁泠霜的痛,不为了天下,只为了你……

袁泠霜宁可负尽天下,也决不负你……

这样深切的悲痛,最后一次,我,只对着你……

段潇鸣死死地抱着她,就像当年父亲死了,他什么也没有,被自己的异母兄

弟和鄂蒙贵族们四处追杀,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只知道逃命,骑着雪影,

不辨方向地日夜狂奔,最后,他到了当今山,那天地尽头的苍凉荒芜,他终于

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来,整个人栽在黄沙地里。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

了,背上的箭伤还在潺潺地流着血,没有吃的,没有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

有,只是微微地动了动手,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流沙在手,可是,那沙子,却见

缝就流,他怎么努力,也抓不住,终于,都流散了……

袁泠霜从来没有听见过他哭的声音,那种近似于绝望的忧伤与无助,咽咽地

悲鸣着,声音全都哽在喉咙里,徘徊在胸臆间,却是吼也吼不出来,只知道抱

着她抽泣,脸部狰狞扭曲,嘴巴张着透气,那雨水混着血水,都流到了嘴里去

了……

段潇鸣的眼睛是忧伤的孤独的,这也是她这些年来一直依依不舍要留在他身

边的原因。

彷徨不知所往,这飘零的浮生,茫茫红尘里,等待着你我的那一个不可解,

不可消,不可避的劫!

‘情’之一字,只因当时已惘然……

*************

空灵碧落,澄澈湛碧,似一汪千年难遇的老坑玻璃种的翡翠,这样绝世的珍

品,碎在那一双慑人的眸子里,碎成千丝万缕的依依别情,凝眸处,但伤情;

疏离婆娑的重重花影里,芳菲倾霜,霁雪素鬓,还是那一根素雅的银簪子簪

在头上,回首间,似乎阳光依旧明媚,她就在那团团光影里,翩翩回眸,依稀

还是那样俏皮地轻颦浅笑。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娶我吗?”

这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是,她却依旧想要听到那个答案。还记得上一

次问的时候,他以命护她,那一口血吐在她身上,她流着血,那么那么害怕失

去他……

“这一世都没有过完,这么着急想着下一世做什么?!”

雨声里,他的喉音越听越渺远,远得像隔了千万重山,杳杳地抓不住,触不

到,叫她心慌。

“但是……我却是……很想……很想要……嫁你呢……”他把广袖兜在她头

上,整个身子倾下来为她挡雨,她虚弱地睁着眼,只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离开

他一般,仿佛朝乾宫后殿里廊子下面的那一排琉璃宫灯,罩子罩着,珊阑的一

片灯火,昏黄晦暗,风一吹,巍巍颤颤地,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了一样。

十年相携,缘梦尽,繁华灭,当终于不得不要放手时,她竟然是这般不舍,

这般眷恋,原来,袁泠霜也会害怕,害怕孤独,害怕离开,害怕失去……

她的爱情,从那一首缠绵悱恻的诗开始,一笔一笔着­色­,一遍一遍渲染,一

刀一刀刻画,到终于成果时,却淡成了沧海帆舟,千秋基业。凭栏处,总是萧

瑟萦怀抱。

“真怀念……在,当今山……过的那一日……”茫茫腾起的水汽,将天地连

城一片,就像一副水墨背景的画卷,氤氲开往事如烟,幸福的回忆,在脑海里

呼啸而过,终是凝成了­唇­畔眼角,那一抹微弱到极致的会心的笑容。

“好!那我们就回去!回当今山去!现在就启程!”段潇鸣颤着声音低吼道

,四处望了望,只看见一片迷蒙,远远地黑压压一片全是带刀护卫,他的嗓子

已经喊哑了,却依旧铮铮有声,急促地吼道:“备车!快备车!”

话音一落,又立刻改道:“不!备马!即刻备马!备最快的马!快……!”

泠霜的眼皮几乎已经完全合上了,她只看见,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斑斑驳

驳的血渍,合着雨水,晕开成团团簇簇,仿佛暗纹织锦的大幅图案一般,就像

那夜,他满身风雨推门而出,却始终站在那架《簪花仕女》屏风前,隔着薄薄

的绢面,朦朦胧胧的一团影,他的指尖正触在仕女发间的那一朵红牡丹上,茜

素红的染料,一点一点化开来……

她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连雨声也一并在这漫天茫茫里隐去,她只能这样

秃秃地看着他的嘴­唇­急迫地上下翕动,一张一合显得错乱杂章,那喉结一停不

停地上下滚动,纷繁地就像这一世的纠葛……

她染血的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她很想说,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千千万万的舍不得,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而且,她知道,如果她说

了,只会让他的余生更悲哀,更寂寞,所以,她还是宁愿不要说。

************

当最后一线光影消失,眼前只剩下空洞的黑暗,她终于完完全全地闭上了,

薄薄的一道眼皮,隔断了沧海桑田。

隐约中,是谁在唱那一首《蒹葭》?

眼前漫无边际的血红­色­缓缓地褪淡,深秋的清晨,寒露之后,霜降之前,起

雾了,只听见隐隐的船家摇橹的声音,水­色­柔和,歌声酝酿在晨雾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歌声极为缥缈,荡荡地散在朝气里,眼前都是高过人头的瑟瑟荻花,一路

分开道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却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耳边,尽

然是风吹动芦苇所发出的簌簌声,久违了的淡泊宁静,朴素如农田桑竹一般,

透着幽幽的稻香。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她可以断定,那个男人就在她的身边,那样接近,她几乎可以闻见他温柔湿

润的鼻息,只要再往前一步,便可以看见,就像当年,这诗歌的创作者,只要

走出这一片芦苇地,便是如黛青山,便是一江秋水,便是香草美人……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最后一次,终于在她将要放弃的一刹那,遮天蔽日的芦苇消失了,那尽头,

绵延不绝的山峦,广袤无垠的蓝天,秋天的朝阳,火红而灿烂,驱散了这重重

迷雾,江面上踏歌而来的那个人,有麦­色­光泽的肌肤,有暖心祥和的笑容,有

深情款款的双眸,只觉得阳光灼灼,照得他整个人晶亮起来,熠熠生辉,江面

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背景音乐:韩红《剑侠情缘》,我选这首歌的原因,主要是其中的几句词:

谁等谁等了一万年 只是等来一个错

谁对谁凝望一秒钟 于是留下了传说

他等她等了一万年 只是等来了寂寞

她对他凝望一秒钟 转身带走了传说

--

有的时候我写的虽然比较混乱,但是是因为根据当时整个人融入那种氛围中,真的有点下笔有神的感觉,写起来觉得很流畅,其实一直觉得很蒙太奇(电影专业术语不明白的请百度大婶吧,我也解释不全面。)。。。但是却又想把脑子里的画面写出来。。。要是我会画画就好了(ORZ)

可以说,这一章,所要表达的感觉已经不是悲伤了,而是从心底里憋着那股气……想发泄出来却总是发泄不出来,知道憋到内伤。。。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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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虐才刚刚开始(殴~~~)华丽丽的狗血也才刚刚开始~~~童鞋们一个一个排队,轮着虐过去,不着急,真的不着急,来来来,大家坐下来,泡杯­奶­茶,慢慢喝……咱耐心虐……(殴~~~)窃以为,后面虐霍纲小朋友的桥段更雷更狗血,是某黎刚刚去洗澡的时候想到的~~~(请不要做任何不CJ的联想。。。是因为洗澡人好多,要排队,反正­干­等着也没事,索­性­就来构思情节。。。就这样ORZ)偶发现偶果然是大叔控,嘿嘿嘿嘿 1

《当时错》阿黎ˇ从此无心爱良夜ˇ

马牵来了,站在雨里。

夏天的雨,来得猛,去得也快,所以,没几个时辰,就已经小了下来。

朝乾宫广大幽深的重檐庑殿顶,黄|­色­琉璃瓦当,最是尊贵,那屋顶的积水,就这样,静静地顺

着瓦缝里向下淌着,越来越缓,直到最后,一滴一滴地从檐滴上滴落下来,叮咚一声,在地上的

一滩积水里,激起一圈涟漪来。

时间仿佛就在此刻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敢动。太医已经来了,却不敢上

前,就地跪着,不用把脉,他也知道,皇帝怀中的女子已然没救了。

霍纲直挺挺地跪着,全身都在滴水,发上,眉上,眼上,襟上,袖上,滴滴嗒嗒地,大红­色­的

喜服,湿透了,变成了赭红­色­。

春儿死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只这样跪着,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到嘴里,她不敢哭出声音来,不

敢去打扰段潇鸣,她现在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有阻止她……

朝乾宫前,甲胄寒光,帝国最­精­锐的武士,默默地跪着,等待段潇鸣的号令,这里有千万人,

却是连呼吸声都这样渺小微弱,整座宫城像是一座死城一样。

袁泠霜的尸身已经冷掉了,但是没有人敢说,更没有人敢催,安静,死一般漫延。

**************

段潇鸣还是这样抱着她,一如方才,他不敢动,怕一动,便惊着她了,恰如当年,他为她栽培

那盆昙花,脆弱地不堪一击,须得每天小心翼翼地护着,浇灌、室温、土壤、养料……事诸糜

细,仿佛是那最­精­贵的琉璃,薄而脆,轻轻一触,就碎成了齑粉了。

袁泠霜没有死……

袁泠霜不能死……

他不允许袁泠霜死……是的,他不许!

他轻轻地举起袖子,用湿透的袖口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拭去她满脸的血污,他相信,等他拭­干­

净了,她就会醒的。

“你不知道,你真的吓到我了,刚刚,就在宫门楼上……”段潇鸣痴痴地看着她,低声喃喃地

沉吟道。

暴雨可以洗去宫门的鲜血,但是洗不去那一刻的惊心动魄。王顺和慕雅先后拿着刀架在她的脖

子上,她始终沉定自若地笑着,站在灰暗的城堞前,对着他嫣然一笑,让他眼睁睁看着,看着王

顺倒下去,慕雅倒下去,最后,她自己也倒下去……

那一道血痕,蜿蜒而下,像是奔腾的天河之水,从九霄云上,直冲而下,一路披荆斩棘,直直

冲进他心窝子里去。狰狞地一道细线红,在她浅­色­的上衣上,开出这样一大片团团簇簇的红花,

艳极,像御花园花圃里,盛开的千万朵山茶。

她总能够叫他提心吊胆,这些年,从大漠荒原,到这帝都长安,一次又一次,每回他都在心底

暗自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原谅她,可是,他总是恪守不住自己的誓言。

这是最后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已经走了。就像第一次被她吸引时的情景,满弓

明月,从天边折­射­出一道光来,穿透茫茫夜­色­,带着草原上苍劲的风,一声啸响,落定在她脸

上,那两道冰冷晶莹的泪痕。

她回眸看见他的时候,使他生平第一次体味到窘迫是什么滋味。其实,她不知道,在这以前,

他一直是想驱马上前,把她抱起来,送她回营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居然落荒而逃

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因此而对雪影怨怪不已,觉得一定是雪影的问题,又或者是他手

不小心控错了缰绳导致的结果……直到回营以后,还是放不下心来,让霍纲亲自去看看,看看她

回来没有,别真给草原上的野狼给叼去了。

在拉沃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惧内’的名声,其实,到了长安也一样,只是那时候还有人敢

说,而这里,没有人敢再说了而已。

老实说,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受不了她‘无理取闹’时层出不穷的千万种花样,每一次,她慧黠

地眨眨眼睛,突然变得千娇百媚,温柔地跟猫儿一样,他就会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因为他知道这

是危险的讯号,可是,明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毅然决然地往下跳了。

***********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恨你……?”段潇鸣拭尽了她面上的血污,露出这一张红潮褪去之

后,无比苍白的脸来。

段潇鸣恨袁泠霜的理由太多了,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

段潇鸣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夺走,但是,她却毫不留情地证明给他看,一次又一次。

从小产之后,不肯喝药,让自己的身体垮下去;

从额吉娜都放了她,她却坚决地朝着茫茫戈壁走,不肯回到他身边;

从他带着她连夜狂奔回拉沃,她竟决绝地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去;

从她擅自决定离开他,回到临安城去,与其一同城回人亡;

从她在千军万马里,冷心绝情地在袖底拍掉他伸出的手;

从她这一次,自作主张,为了成全那该死的天下太平……

他到底有多恨她,他自己也不清楚了……总之就是恨,恨得整颗心都焦灼成了灰烬!

他恨袁泠霜的自以为是,他恨每一次都在他以为他掌控全局的时候,实际上她就站在他身后,

掌控着局外局,他恨每一次他想保护她,却总反过来要她保护他,他恨他面对她时候的苍白无

助,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论才智,他比不上她,论狠劲,他还是比不上她,她可以狠到这般地

步,忍心就这样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而他做不到,再难的时候,他总是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袁

泠霜,他不能叫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活着,所以他什么都熬下来,一直熬到今天……

段潇鸣忽然爆笑起来,抱着袁泠霜,仰首对天,哈哈大笑,笑得猖狂,笑得狰狞,笑得绵长而

喑哑,丝丝缕缕,扣在幽寂的夜风里,回旋飘荡在整个朝乾宫的上空。

***********

为何,连笑,也可以笑得泪流满面?无从知道眼泪为何而流,只觉得不可遏止地从眼眶里溢出

来,满了,满了,就像是斟茶的手,不听自己的使唤,茶水源源不绝地从杯子里满出来,可就是

控制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

那泪却是烫的惊人,流到脸上,灼得面上的皮肤都微微发疼,像久旱的皴裂了的稻田,那水流

渗下去,渗到皮肤底层,沿着龟裂的不规整裂痕,无孔不入,一直流到嘴里去,咸涩苦辛,百般

滋味。

他终于低下头来,无力地对着她摇头:“我输了,这一辈子,都输给了你……”

握起她冰冷手掌,轻轻地贴在脸上,就像她惯常的一个动作,无论是要哄他还是求他,总是这

样,或单手覆在他脸颊上,或双手捧着他的面,时而巧笑倩兮,说不出的灵动慧黠,像清风明月

的空谷里,孕育出的那一片幽芳的兰花;时而盈盈欲泣,说不出的娇柔堪怜,像凉风习习的池子

里,盛开的那一朵馥郁的水莲花;

他浅浅地低下头来,轻轻地贴上她的­唇­,深情地吻着,仿佛那­唇­角上,微甜如糖。

御医远远地看见,不禁惊呼‘不可’,尸身上还残留着剧毒,这样做很危险,可是,还没有等

他来得及将话说出来,已经看见段潇鸣转过头来看他,凛冽如冰的寒眸里,­射­出慑人的光来,如

孩童一般,哑着声音朝他‘嘘’了一声,接下去去的那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得颤抖。

“谁再出声吵着她……谁就去死!”

静得死寂,没有人再敢出声。

************

就像今夜这血染的帝都,白天飞洒的血光已经被这场暴雨洗净,雨过空灵,洗明空澄净,却不

见千里月明,不见那个生死与共的人,不见烽烟狼烟,倾城倾国……

一日之间,恍如隔世。

此刻亦相拥,却不再是那个明媚如昔的人,只是一具从此沉睡的尸体。

宏图霸业,千秋一梦,这一切,他还要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累了……”他轻轻地泅开一抹笑容来 ,仿佛是一张被水浸透了的宣纸上,下笔着

墨,那笑容,就随着这墨迹在纸上游走,深深浅浅地漫散开来,模糊而清透。

“安心地睡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吵你,今夜,再也不批奏折了,再也不想朝政了,就陪着

你,单单陪着你,什么也不做了……”

段潇鸣把她轻轻地放平在地上,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来,把她包裹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

手臂上,两具湿透的躯体,躺在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幽幽地闭上眼睛。

缥缈了万世的沧海桑田 ,从她绝艳地惊鸿一现,大红盖头下的那一张明媚如玉的脸,映着瀚

海黄沙,向初冬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透重重迷雾,刺进他的眼帘一直刺进心里面。

她一身鲜红地闯进他的生命,羸弱的身子就想夺他手中的剑,寒光冥灭里,她冷艳殊绝一笑,

伸出手握住剑身,拉了开去。血­肉­厮磨剑刃的触感,自剑身传递到他手上,那样深沉的痛楚,无

声无息,苍钝绵柔。纤白如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刺目的伤痕,鲜血潺潺流下,沿着手

腕,往臂下蜿蜒而去拓一道殷红的轨迹。

自此,他的剑上,永永远远地流着她的血,她掌心的那道断痕,叫他一辈子都铭刻在心,这辈

子,他有过太多的女人,善解人意,风情万种,或淑德或妖媚,辗转床第,翻云覆雨,却从来没

有哪个女人对他说:“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袁泠霜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其实,他本不知道为何会带她去当今山,这个念头至今想来都觉得疯狂,但是,人有的时候就

是这般地不可理喻,那日,暮­色­苍紫,他站在沙山脚下,仰首望着她,苍凉的黄|­色­,她也望着

他,泪流满面。那时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这一生,他都

离不开袁泠霜,这有点象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她是那朵临水照影的花,当他俯身下来,饮马时候,看见她在水中的倒影。他总是很放心,因

为她一直这么近地在他的身边,每当他一低头,便可以看见,可是,他却不知道,原来只一阵轻

浅的风,就将她刮碎了。

不知年华似水,当眉间写满沧桑,转瞬间,竟白骨红颜。她曾经对他说,宫里的女人,最怕的

不是老,而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她也是女人,也会害怕。

可是,她却不知道,他这么想要有一个孩子,就是让她觉得安全一点,不必这样害怕,将来有

一个依靠……

夜,很静,很静,静得连那瓦滴上的雨水,都止步了,不敢再往下滴,打破这一片宁静地氛

围……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为何人都弃我而去。。。难道大虐的结局真的没有人看了。。。读者们全都弃坑了?????????捶地。。。。。。。。。。。难道偶真的是传说中的后妈。。。。。。。。。泪奔。。。。。。。。。那偶后面的狗血还写给谁看啊。。。。。。。。。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1

《当时错》阿黎ˇ从此无心爱良夜(中)ˇ

当孟良胤处理好査巴奇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进宫门时,便看到的是这一番情景。

野草柔软的叶面上,滚落清晨最后一滴雨珠,偌大的朝乾宫,寂寂无声,所

有的人都是浑身湿透。侍卫们远远地笔挺挺列队站着,一丝不苟。霍纲夫­妇­着

着大红喜服,跪在最前头,四周围全是侍卫,黑压压地一片,也辨不清谁是谁。

对着眼前的一幕,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轻轻地走到近前,才看清段潇鸣抱着袁泠霜躺在地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孟良胤心中已然一个咯噔,他也知道

宫中王顺私通査巴奇叛变的事,段潇鸣火速回宫就是为了救袁泠霜的,如今这

里这样一番景象,莫不是……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在他脑子里浮现,以前他甚至也动过要借刀杀了袁泠霜

的念头,可是今日此刻,这个念头成了真,他却生生楞住了。

孟良胤走到霍纲身边,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霍纲却依旧不言不语,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一方砖地,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的

问话。

连霍纲都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孟良胤若再不知道出了何事,那也不必再做这

个丞相了。

朝阳冉冉的升起来,这盛夏的早晨,刚刚经过暴雨洗礼,显得清新而舒爽,

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痛快地吐出来,可是,此刻,显然谁也不

会有这种心情。

孟良胤仍旧直直地站着,看着地上阖目躺着的段潇鸣,良久终是一叹。想必

他已经这样整整躺了一夜了,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脾气,那样的心情,定是

无一人敢劝的。

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除掉了査巴奇,就像剜去了一大颗毒瘤,从此朝堂

清肃,不再有外戚专权,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成功,竟是要牺

牲掉一个女子才能换来的。

袁泠霜不在段潇鸣身边,这绝对是好事,无论对段家皇朝还是段潇鸣本身,

所以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都希望能把袁泠霜弄走,虽然,这似乎有些对不

起她,更对不起袁昊天,但是,这就是政治,无情而残酷。如今,她真的,死

了,就躺在他面前,他却根本没有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而松了口气的感觉

,反而只觉得一阵悲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一如当年凉州月下,城堞之上,松

明火把稀稀落落,北风一吹,呼喇喇直响,火光跳动,一片明灭之间,她抬起

脸来。

那一番叙话,不至于高谈阔论,却也是字字发自肺腑,那时她丧亲之痛,孤

身立在风口里,头上正簪着半钩弦月,静静听完,不再答话,径自偏开头去,

远眺四方雪景。

世人都说,袁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杰,他也不得不赞同。要袁泠霜离开,确

实很残忍,论天下女子,也只有她配得起段潇鸣的深情,可是,也正是因为段

潇鸣对她用情太深,太深,深得难以自拔,他才担心,才要迫不得已!

“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

那夜,他正是唱着这一阙凄怆的悲凉的词,恍惚之间,这歌声,隔着流光,

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再一次幽幽地入耳来。

孟良胤抬首望了望明日当空,终是慨然一叹,撩袍跪在了湿漉漉满是积水的

地上,伏地一拜,道:“请陛下节哀!”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一丝声响,孟良胤语声清冷,不含感情,虽然只是平常

的语音,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响亮异常,幽幽袅袅,不住地回荡在四周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段潇鸣依旧仰躺着闭着眼,仿佛犹自沉睡着,不曾醒来,不曾听见。

“请陛下节哀!”隔了一会儿,孟良胤拉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这一回,

他挺直了上半身,双手交叠,作朝礼状,中气十足地放开了声音,朗声道:“陛下,您不是一个人的,是天下万民的!请您起身,该上朝了!”

段潇鸣依旧毫无动静,连眼皮也未曾睁开一下。

孟良胤再次伏地一拜,高声道:“请陛下上朝!”

这一次孟良胤的声音高得似乎直直地穿透云霄上去,四周所有的侍卫,也不

知道是谁起的头,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全部跟着孟良胤喊起来,阖宫上下,全部都飘荡着叩请段潇鸣上朝的声音。

*************

排山倒海的呼声里,段潇鸣犹自岿然不动,他这样消极地表达悲伤,几乎到

了自暴自弃的地步,这正是孟良胤最害怕见到的结果。众人跪劝了几个时辰,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孟良胤的心中越来越慌,也没了主意

,毕竟,段潇鸣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要是他执意如此,那就是天王老

子也难以撼动他分毫,激将法对他是没有用了……

太阳越升越高,水汽都被照得退散了,朝乾宫外,一片寂静。

哒哒的马蹄,从宫门外传来,那样深邃而嘹亮,踏破这盛夏的早晨,踏破这

死寂的宫闱。

所有人,包括孟良胤在内,都不禁转过头,望向宫门,循往这声源所出,禁

宫内骑马,这是三公才有的特别殊荣。

纪安世策马直入宫门,一直骑到金水桥边才下马,越过重重侍卫,径直跑到

段潇鸣身边。

孟良胤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但是此时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纪安世来了,能帮着他一起规劝。

纪安世往周遭都看了一遍,无声地跪了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段潇鸣,轻声

道:“臣有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预览。”

段潇鸣依旧闭目,仍然不理他。

纪安世一路从府中狂奔入宫,年老体弱,虽然路途很短,却已经让他气喘吁

吁,隔了许久才缓过气来,附加了一句,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昨日,公主

派人送到我手里的,嘱咐我今日才可拆阅。”

终于,段潇鸣睁开眼来,头上蔚蓝的天,阳光直直刺进眼里,一时让他适应

不了。他幽幽的转头,双眼又红又肿,眼里几乎看不见眼白,都是条条纵纵的

血丝密布着,晦暗的瞳仁乌溜溜转了一下,好像是在尝试着看看还能不能活动

纪安世忙跪前了一步,从怀中掏出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呈给了他。

***********

李清照的‘燕子笺’,宋朝的珍品,那年朝贡得来的,他自己是个粗人,只听这班文臣们说,是无价之宝,所以就拿去给了她。

他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跟他每日用来乱涂乱画的那些内府作坊里

造出的纸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他用的,谁知她就真那么喜欢,如获至宝,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像个得了糖糕的孩子。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锦盒收起来,宝贝得那个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问她

道:“这‘燕子笺’是李清照用来给赵明诚写信的,如今给了你,你要写些什

么给我?”

她听了不禁当场啐他,说,这纸珍贵,等闲的东西,写了便是糟蹋,她要留

着写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应该说,在此刻之前,他不知道。

纸笺薄软,拿在他手里,阳光从纸的背面透过来,耀得上面的字都仿佛要化

开来一般。

她依旧躺在他怀里,恬静而安详,比以往每一个早晨,他醒来时看到的那张

脸都要柔和。

段潇鸣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随着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娟秀端丽,卫夫人的字体

,一笔一画,看似羸弱,却锋芒暗藏,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最后,只能徒劳地仰望头上青天,扪心自问:

一个男人,一辈子,欠一个女人,能欠到什么地步?

一个男人,一辈子,爱一个女人,能爱到什么地步?

这个答案,随着那墨­色­,一起深深烙上他心底。

************

孟良胤至死都不知道袁泠霜的那一张‘燕子笺’上写了什么,纪安世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他用尽办法也没能从纪安世嘴里把这个秘密掏出来。

纪家的下人说,那天以后,纪安世回府,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不

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之后,一封辞表递上了龙案,段潇鸣准了,曾

经在天和初年叱咤一时的纪安世,告老还乡,不受王命爵禄,坦坦荡荡地回老

家,终身不再出仕。

这个对于整个王朝来说都意义非凡的早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毕生难忘那

一幕:

他们的皇帝,怀忠抱着那个帝国身份最特殊的女人,他冠带微微地凌乱,湿

透的章服经过一夜的时间,风­干­地差不多了,那个传奇女子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万众瞩目中,他一步一步走向朝阳浸沐的朝乾宫,那东升的旭日悬在朝乾宫

殿顶,金黄|­色­的琉璃瓦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晨光镀在他们二人身上,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千万人都匍匐在脚下。

当皇帝第一步踏上汉白玉蟠龙辇道的台阶,丞相孟良胤高呼一声:“吾皇万

岁!”

在场的众人仿佛受了指令,被某种庄严神圣的徽记所指引,一致山呼‘吾皇

万岁!’声音响彻重霄,连司马门外晨起的百姓,都被这如雷的呼声所震惊,

望向朝阳升起处的朝乾宫。

************

段潇鸣一级一级地迈在玉阶上,身后潮水般的祝祷声涌来,他不禁抬起头,

正望见整座朝乾宫都被照得发红,如同昨日,她嘴角淌下的那一条血痕。

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她的一生,都浸沐在血­色­里。大红­色­,在汉人

的文化里,是喜气的象征,可是在她身上,却是悲哀的象征,似乎她每一次身

穿红­色­,都是她最悲伤的时候。

第一次,她远嫁塞外,离家去国,到他身边来;

第二次,她又穿上嫁衣,凉州城下,千里皑皑白雪衬得她震天动地的悲痛;

第三次,她穿着长公主朝服,临安城里,在万人唾骂中,一把火烧毁了袁氏

宗庙,她父亲,母亲,兄长,所有祖宗的牌位,当他闻讯赶到的时候,她一个

人站在火海里,身边的帘幔都着火了,火苗子疯狂地蹿着,越蹿越高,只差一

点点,就燎到她的衣袖了,他吓得整颗心都在抖,冲进去一把把她拽了出来。

他至今依旧记得她的神情,苦到极处的笑容,缓缓地漾开来,紧紧地搂着他,

道:“我们走好不好?离开临安,不要在这里。”

他只是觉得心疼地都要碎了,孟良胤前日的话她定然在后面全听见了,‘不

毁前朝宗庙不以立国本’,她知道他顾忌她,所以,她宁愿自己来,自己来烧

毁家族的庙宇,孽与骂,她一人承担!

他当时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怕自己一出声,就

真的要流下泪来了。

一个月后,他们离开临安,这一个‘好’字,他曾答了她无数回,每答一回

,他就欠她一次,到如今,他早已忘记了,他当初为何一次次地说这一个‘好

’字,只记得她凝眸在他眼中,隔着浅浅的泪光,她的眼睛里照出他清明的影

来,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不知不觉间,他就又负了她一次。

这偌大的朝乾宫,金碧辉煌,象征着帝国最高的权威,映着朝阳的光辉,火

红火红地,仿佛是被盖了一层薄霜,鲜血染红的霜,森冷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那一张‘燕子笺’,一直枕在他枕下,与那一双珩璜一道,陪葬帝陵。

************

史书载,天和四年夏,亲王査巴奇谋反,于京畿戍卫将军婚宴上欲图谋刺,

当场被擒,判凌迟处死,诛九族,褫夺封号爵位,削去本族番号,其族人充作

各部奴隶,辖下兵权,全部收归兵部整编;

其女,淑妃慕雅,同谋,废黜封号,赐自尽;

其族女,歆嫔娜塔茉,连坐,废黜封号,打入冷宫。

这一场轩然大波,受牵连的文武臣工,各方要人,强权贵戚,数不胜数。段

潇鸣借着这个口实,以极其霸道的姿态将所有危及朝纲的势力党羽剪除,将改

元建制以来所有的弊病隐患统统清理了一番,新朝,从这以后,才是真真正正

地崛起。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背景音乐是日本历史剧《笃姬》的Сhā曲,吉俣良演奏的《良夜》

本章的背景音乐是电影英雄的背景音乐

还有,偶要声明,偶不是后妈,偶没有要虐,偶只是想上部这个基调没法改了,­干­脆就小小悲伤一下下,到下部是个爆笑剧,所以上部让大家流几滴眼泪,下部让大家笑喷,就这样,很单纯而CJ的想法。

至于那张燕子笺上究竟写着什么,表急,日后自有分晓。

最后,偶不是要把小霜写死,而是如果她不死,这么一大堆人都没法虐,所以,这是一个因果关系,一定要她华丽丽地死了,才能让后面的虐可以开始,所以,小霜就只好牺牲了。ORZ

《当时错》阿黎ˇ从此无心爱良夜(下)ˇ

天和十年的春天,显得格外地朝气蓬勃,仿佛那些花花草草都有了灵气,知

道这宫廷的主人的心思,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沉寂了五年的后宫,迎来了一位新主子贵妃慕容桑儿。

贵妃是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身份尊贵,是为副后,当年,就连慕雅

也只是淑妃,未能走到她这一步。

慕容桑儿就像是赌市里的一匹黑马,在所有人都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一下子

杀进了后宫。她在一夕之间成了阖宫上下议论的话题。

新进宫的才人们甚至偷偷地躲到她住的庆和宫去,窥视她的容颜。

宫里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得宠,不外乎是凭着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蛋,尤其是

像慕容桑儿这样,没有显赫的出身做依靠的人,不过是一个此等女官,在上苑

离宫当差,就能被皇帝看中,一夜之间从一个九品女官擢升到内命­妇­正一品的

贵妃,慕容桑儿的传奇,无疑是引起了天下所有女子的艳羡和惊叹。

五年的时间里,皇帝再也没有册封过一个妃嫔,何以慕容桑儿会有此荣幸?

每个人都充满疑问。

在没有亲眼见过她以前,霍纲也是如此。

************

天和八年,霍纲从京畿戍卫将军升迁兵部尚书,整顿全国军务,改善下层士

兵待遇,到了天和九年,段潇鸣终于把他提升到了太尉一职上,至此,三十七

岁的霍纲,位列三公,在九卿之上,成了举朝内外,权力中心最年轻的人物。

加官进爵,荣宠恩荫,都没有让霍纲有多少改变,满朝同僚的眼中,这位‘

黑面王’几乎还是跟当年一个样子,整日冷着脸,从来也不见他笑。要是换作

了旁人,如他这般平步青云,怕早要翘到天上去了,而他倒好,真真的宠辱不

惊。

那日有个堂官戏言了一句道:“怕不是装出来的吧?做官的人,哪个不是面

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

当时一屋子的老臣便异口同声地啐了一句,道:“装出来的?!哼!你倒是

装一个试试!要说装个一天半天的那倒也不奇怪,你要装个十年八年的,你成

吗?!”

总之,这满朝的文武臣工,对霍纲是又忌惮又敬畏,霍府门前,天天闭门谢

客,外省调任进京的官员,他提拔的,不是他提拔的,总之一概不见。

春儿怕他一味这样,做得有些太过,弄得人心向背,将来影响前程,暗地里

劝过他,该见的还是要见见,没想到他当场也不说话,只低头卷了铺盖便到书

房里去睡了一个月,从这以后,春儿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霍纲和段潇鸣这一对君臣,可谓是你知我所想,我也知你所意,相互之间到

了只需意会,不用言传的地步,若不是这样,段潇鸣也不会放心把太尉这个职

衔交给霍纲。

孟良胤都快八十了,上了年纪,做起事情来也力不从心了。以前还有个纪安

世在,朝臣送了他一个绰号叫‘板斧’,意思是纪安世这个人,就是段潇鸣手

中的板斧,一旦认准了,下起手来,那真是阎王爷的面子也不会给。自从他走

后,朝中就再也没有这样耿直中正的人了。国策大计少了人商量,段潇鸣几个

人肩上的担子也越发沉重了,他也想过,从朝臣里提拔几个有为有才有识的进

内阁来,可终究是没一个底子­干­净的,私下里千丝万缕地扯着关系,所以几次

都作罢了。

好在段潇鸣自己勤勉异常,霍纲又这样周全,孟良胤老虽老,却不糊涂,朝

政这么撑着,一时之间也不至于乱了。

**********

霍纲从早年起便有随时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便于向段潇鸣直接呈递前方的

紧要军情,这一特权至今保留。

那一日,天气极热,他只记得一路从内阁班房穿过宫门,到御花园里,几步

路走得背上都汗透了。御花园里的知了声叫得极为嘹亮,像是一个个都不要命

了似的,歇斯底里地吼着。

那沿着鹅卵石的小径两旁花圃里,芍药开的如火如荼,好似那矮矮的竹篱笆

都挡不住那势头,直要盖过去,拂到人衣袍上来。

朝乾宫御前伺候的太监告诉他皇帝在这里陪贵妃纳凉,他便一路寻来了,路

上找了好多太监宫女问,才终于寻到了段潇鸣所在。

盛夏时节,御花园里开得最繁盛的就要属紫薇花了,浅粉深紫的,一团一团

,一簇一簇,隐在绿树里,像是那金丝种的翡翠,翠地滴出水来的种里,像藤

蔓一样牵牵绕绕缠在里面的紫­色­红­色­。

就在那一片红紫里,他终于见到了她,那个传说中的贵妃慕容桑儿。

他一直以为五年前那件事情以后,段潇鸣不会再看上这世间的女人,然后,

慕容桑儿的出现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像春儿一样,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

么,但是,他却不如春儿那般厌恶和抱怨,他觉得,段潇鸣不是那样的人,而

今天,他终于为自己的见解找到了支撑的理由。

几乎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世间怎可能真的存在这样相似的两张脸?!根本

没有一丝破绽,如果,慕容桑儿也能如她一般,看着他,露出那样带着点傲慢

与慧黠的笑容,那他就真的要相信,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回来了……

**********

一个拥有一张与袁泠霜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娇娇怯怯地倚在段潇鸣的怀里

,看到他乍然出现,显得有些震惊和害怕,将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肩窝里。

“你来啦!”段潇鸣躺在藤榻上,感觉到怀忠人的异样,幽幽睁开眼来,看

到是霍纲,便如是道。

霍纲终于回过神来,语声僵硬地答了一声:“是!”

“你先下去吧……”段潇鸣坐起身来,侧脸对身旁的慕容桑儿道。

霍纲只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轻到极处地‘嗯’了一声,眼前一阵衣袂晃动

,没一会,她便走远了。

苏州织造新贡上来的云丝匹料,上个月才入的库,春儿是郡主,所有份例都

等同公主,内府按照品级颁赐下来一百匹,给她做夏季的衣裳。那天他下朝回

去,看见她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大堂里对着那堆着的一百匹云丝发呆,他走到她

身边还犹未所觉。他不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元神归窍,猛地抬起头来

,看到是他,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主子说,苏州织造局的云丝,质地比江宁织造的要好,就是总比不上杭州

织造局的花­色­新颖,有意境,江宁的云丝,又时常过于明艳了,夏天穿着太招

眼……”她哽着声音,噎得一时难以为继,隔了许久,方才缓过气来,接着道

:“所以,每一季新贡上来的匹料,总直接送回府库去,就是留下几匹,也是

给我和几个常使唤的宫女,自己从来不要的……”

他楞了一下,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什么也没说。

五年了,一切,看似都变了,可是,霍纲,还是一如既往,一点都没变。

刚刚初见绿树浓荫底下,慕容桑儿在段潇鸣怀里的那一幕,让他恍然觉得时

光猛地停住,就像那一个巨大的轮轴,呼喇喇地一直倒转回十几年前,拉沃城

里,那个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路进去一个人也没有,一进垂花门,就

看见那蜂蝶纷纷绕墙去,两个人躺在春凳上吻得如胶似漆。

依稀段潇鸣的脸还是红的,他自己的脸也微微发烫,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

该看哪里好,不知道要打扰他们,还是就此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同样的脸,几乎雷同的情景,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丝毫感觉不到旧梦重

温的感觉,只觉得一种深深的异样感从心底滋生出来。他无法找到一个或几个

确切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心情,他只能用异样来形容,是的,异样,

深沉的,从内心激荡出来的异样感,看着这个女子娇柔地倚在他怀里,心中千

万般滋味,苦涩难言。

五年前,也差不多是在这样一个酷热的天气,她走了,仓促地,谁也来不及

挽留,就好像那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明明钦天监­精­心挑选的日子,本

是大晴天,万里无云,却偏偏来了这么一场急雨,没有人料到,也没有人止得

住……

没有人知道,袁泠霜的死,不仅意味着段潇鸣的心死,同时,也让他霍纲的这颗

心,死了……

他的命是她的,换言之,她便是他的命,她死了,自然,他的心他的魂,也

跟着殉葬了。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纪安世,可以就那么走了,如果不是那天,纷扬的竹影

里,她侧低着头,低低地沉吟:“我把他交给你……请你保护他,辅佐他……

”这一句话,要了他一辈子,心死了,也依旧走不了,永永远远,……这是他

对她的承诺。

“什么事?”段潇鸣站起身来,幽幽地拂了拂衣袖,稍稍整理了下有点凌乱

的衣衫,语声清冷,并没有丝毫异样。

“启禀陛下,微臣拟了这一季度的军需开支大略,才与孟相商议妥帖了,所

以就立刻呈上来给您过目……”霍纲的神思已经回复过来,也是一本正经地答

道。

段潇鸣‘嗯’了一声,一边太监接过霍纲手里的奏本,递了上去。

段潇鸣细细地看完,不予置评,又将奏折由太监递了下去。

霍纲躬身接了,他明白,段潇鸣不说话,便是没有异议,就照章办事就可以

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要转身退下。刚后退了两步,还未待转过身去,

便听见段潇鸣的声音轻缓无力,仿佛带了这盛夏的暑气一般,绵绵地传进耳里

:“工程进度如何了?”

霍纲猛一凛神,便会意过来段潇鸣所指,仍旧弯着身子,亦是轻轻道:“臣

一直督促赶工,未敢懈怠。只怕,这一两年,还不能够完工……”

段潇鸣抬眼看了他一下,复又幽幽坐下,默不作声。隔了良久才深长一叹:

“五年了……我都没法把她……”说到这里,段潇鸣赫然闭眼,似乎,这五年

时间还不够长,不足以冲淡当时当日那份刻骨噬心,以至于如今提起她,还是

觉得一股凄楚恍然自肺腑之间冲出来,胀满胸臆之间,总不觉之间便咽了声音

霍纲心中悲痛,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出分毫,幸而他常年冷脸,本就喜怒不形

于­色­,千年一张铁板面孔,也叫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只道:“工程浩大,

本非旦夕所能为……”

段潇鸣慨然长叹一声,良久之后才默然点了点头。

霍纲还兀自站着,段潇鸣没有叫他走,他也不好就这样告退。

君臣两个皆是一阵沉默。

幽幽的,一阵清明的风远远地拂来,绿影里落下几朵散碎的紫薇来,浅紫­色­

的花,落在段潇鸣玄­色­织锦的袍子上,远远看着,像是配在衣上的缀饰。

“你说,她……像不像?”段潇鸣忽然出声,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仿佛是

梦中呓语一般,像是在问霍纲,亦像是在自问一般。

霍纲也恍惚出神,颇有些如梦似幻的境界,吃不准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就

迸出一个字:“谁?”

段潇鸣定了一下,缓缓地抬起深埋的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没有料到

他会是这么个答案,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深邃,良久之后,终于一挥手,低低道

:“你下去吧……”

霍纲突兀地站在那里,似乎会过意来,又似乎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

说什么,索­性­也就一跪,退下了。

***********

天和五年的那一场大浩劫,震惊了朝廷内外。段潇鸣自那时起,极其痛恨阉

人,所以在内宫用人谨慎到几乎每个人都不能叫他放心的地步。如今宫里头剩

下来的,大多是那年之后新选召进宫的,原来的那些宫女太监,死的死,遣散

的遣散,无辜的受牵连的也不在少数,总之,现如今宫里留下来的当年的老人

,不多了,而知道袁泠霜其人的,就更少了。

后宫就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在这里可以让你上天,亦可以叫你入地。皇帝

的恩宠,从来不会有一辈子,所以,关键便在你如何把握。像慕容桑儿这样聪

明的女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皇帝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可是,却至今没有一子半女。这个问题,不仅在宫

里是‘奇谈’,就是在市井之间,也不乏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生不出儿

子的皇帝,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吗?!

慕容桑儿进宫的第一个月,贴身伺候她的嬷嬷便私下里邀功请赏似的对她‘

谆谆教导’:“皇上这个年纪,正是好时候,身强体健,那皇城里头好多年轻

的侍卫都不如他健壮呢!如今主子又得皇上这般相待,所以,只要主子好好把

握,生下皇嗣,那将来,可是没有头的荣华富贵!”

那夜,她是红着脸把嬷嬷遣下去的。

嬷嬷说的话,她岂会不知?可是,这后宫里头,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

帝不宿后宫。打从天和元年起,便是如此,一直沿袭到如今,可说是从来没有

破过。据说唯一的例外,就是当年那位淑妃娘娘,也不知她是如何得宠,竟让

皇帝破了自己立的规矩,还幸运地怀上了皇嗣,可是,谁想到,后来淑妃一族

谋逆,竟想除掉皇帝,立遗腹子为皇帝,自己临朝称制,后来叛乱平息以后,

皇帝便更加一步也不踏入后宫了。

至于翻牌子召宫妃去前殿侍寝,那就更是从来也没有的了。所以,慕容桑儿

自己心中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点也不容乐观。

一个正常的正值盛年的男人,怎么可能如此怪异?!更遑论他是高高在上的

九五之尊的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是他的,可是,他却

不亲近女­色­?这绝不是正常的思维可以解释的。凭着女人的直觉,慕容桑儿慢

慢地悟出来,皇帝不是不喜欢女人,相反,他应该是个很喜欢女人的男人,只

是,这个男人心里有一道坎,这后宫的女子,都迈不过去,所以,她们亲近不

了他。可是她不一样,她深知皇帝对自己有多看重,所以,她相信,自己将成

为第一个迈过那道槛的人。所以,当那个夜晚,朝乾宫御前内侍来偷偷向她禀

报,皇帝一个人自己关在内殿里,谁劝也不开门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踏出了

宫门。

宫妃没有诏命旨意是不得到前殿去的,这是宫规,亦是国法。

风雨大作,一路上,每个奴才看见她都十分惊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

去阻拦她的去路,不管是她如今显赫的身份,还是她得宠的事实。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朝乾宫。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亦是最后一次。当她轻

轻伸出手去,推开那一道朱漆贴金梅花格门扇的时候,慕容桑儿彻底被眼前的

一幕惊呆了,以至于她的脚就像瞬间麻痹了一样,一丝一毫也动不了了。

这是她这一生,最惊骇最蔚为壮观,也最难以忘怀的场面。那一瞬,她似乎

幡然醒悟,为何段潇鸣心中会有一道坎,几乎同时,她明白了,那道坎,太深

太深,她,根本迈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剧烈烈华丽丽的H。。。(仅仅友情通知一下而已)可以猜,但是不可以乱猜~~~

其实,偶想说,只有最后能坚持到最后的看官才会明白现在的虐还没有到头,大虐是那种尘埃落定以后的寂寞,属于霍纲,属于段潇鸣,属于袁昊天,属于很多很多人……自然,以前的很多疑问会在下面几章里一一解答,所以,有疑问的亲要注意了~~~ 1

《当时错》阿黎ˇ落尽犁花月又西ˇ

这是朝乾宫的内殿,据她身边的人告诉她,这是段潇鸣日常起居的地方。外

头是他日常署理朝政的书房,侧面却是一间并不太大的内室,而当她推开这扇

门的时候,才知道,这间屋子,并不算大的空间,并不奢华的陈设,只是极为

平常的一间,却比整座朝乾宫,甚至整个宫城都要来得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段潇鸣不着朝服的模样,摘了通天冠,没有垂珠遮面,脱

了九龙袍,没有那些庄严肃穆的图腾,只是白绸的睡袍,衣带松松垮垮地斜襟

系着,隐隐地泛着丝光莹润。宽广的袖子一直垂下膝盖,幽幽地有外间的风漏

进来,来来回回地拂着他的衣袖。

满室浓烈的酒气和地上的酒坛子明白无疑地告诉她,今夜段潇鸣喝了多少酒

。如果,她此时退出去,那,她这一生,就将会被改写。

如果,她能预料日后,如果,可以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一定会毫不

犹豫地夺门而出,永永远远呆在她的庆和宫里,再也不要见到他!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壮观的景象:千万盆昙花,齐齐整整地栽在盆子

里,一圈一圈地摆在地上,景泰蓝的,青花的,白釉的,青釉的,描金的,填

彩的,瓷的,紫砂的,玉的,银的……各式各样,眼花缭乱,却是每一个花

盆都不一样。唯有一件一样的,那便是每个花盆旁边,都点了一支蜡烛。

千万盆昙花,摆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叫她根本没有地方下脚。而段潇鸣

,就在那花海的中央,手里还拿着几支蜡烛,给身边的几盆昙花点上。

如果说,上苑初遇,那彤彤桃花缤纷里初见的那一幕,使她一瞬间爱上了皇

帝,那,此刻,千万多含苞待放的昙花面前,她看着他寂寥的背影,除了当初

的爱,剩下的,便是无边的痛。这一刻,她还不知道这痛是怎么来的,从哪里

来的,但是,她知道,他痛,所以,她也痛。

她此生最美丽的一幕,也是最痛的一幕,便是那万千洁白的花影里,段潇鸣

闻声转过脸来,看见了她。

他的脸,带着酒醉微醺,红通通的面颊,让他整日肃穆的脸庞有了照人的光

彩,恍惚间,他是笑着的,虽然,段潇鸣对着她的时候,多半也是笑着的,可

是,此时的这抹笑容,却是她至今所未见的。

他的头发是披散着的,纷纷扬扬地落在肩上,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却像是

魏晋时候的古人一般,身后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隐隐约约,有流水声过耳

畔。

夏夜的狂风暴雨在狠命地拍打窗棂,仿佛是在阻止她,拼命地吼着‘不要!

不要!……’

可是,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一个他。

皇帝的眼睛是红的,从看见她的那一瞬开始。他似乎是愣了好久好久,一会

聚着目光,一会又散着,反复再三地看着她,最后,终于在嘴边缓缓漾开笑容

来,向她招了招手。

*****************

宫中女眷,无比尊贵,软底绣鞋,凤穿牡丹,蝶绕百花,多么吉祥富贵的绣

样,踏在青砖地上,绵软地激不起一丝声响。

窸窣微响,是长长的裙裾轻轻曳过地面,她在百花丛中穿行,提起裙摆,小

心翼翼地来到他面前,还没有站稳,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霜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走,你不会离开我的……你

不会忍心,离开我的……”他死死地抱着她,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只低低

喃了这么一句。

段潇鸣入关十余年,汉话早已说得熟练之极,字正腔圆,没有人听得出他曾

经十几年不说汉语而导致舌头生硬,险些矫正不过来。可是,这千千万万的字

句里,有一个字,他想他此生都念不准确了。

包括袁泠霜在内,霍纲、孟良胤这些昔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地分

辨出段潇鸣‘霜’字与‘桑’字这两个发音,其实,或许,连段潇鸣自己都分

不清,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分清。

所以,慕容桑儿又岂能分清,他叫的其实是那个‘霜’字,而不是她这个‘

桑’字,就算他叫的是个‘桑’字,那,这也不是她的这个‘桑’……

*******************

“喜欢吗?”他吻在她耳边,语声里尽是欢喜:“早在当年,我就想这样做

了,可是,谁想到,这么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一波连着一波,竟然一直耽

误了下来了。后来一到了长安,我就偷偷叫奴才们种起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如今,御花园的花匠说,终于种好了,算好的时辰,今晚,这三千朵一齐开

。你不是总是遗憾没有见过她开花吗?那个时候就天天不睡觉守着……今晚,

我陪着你一起守,不叫你一个人……可好?”

和着浓浓酒气的湿热的口气在她面上喷吐,温温的,又烈烈的,不胜酒力的

她仿佛光是被这酒味就熏得醉了,根本辨不清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只是

在他这样柔情脉脉的眼神里,绵绵地似最闷热的夏夜里,连一丝风也没有,热

得头昏脑胀的时候,缕缕温凉的溪流从头顶涓涓流下,淌过面庞,说不出心底

的那股感觉,只下意识地流下泪来,烛光荧荧里,浅浅地点头,轻轻道出那一

个‘好’字。

她知道他喝醉了,酩酊大醉;

她知道他此时温情的眼神注视的那个人不是她,从来不是;

她更知道,这一室的昙花花苞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而那个

女人,就是他心中的那个,满满地填住了他整颗心的那一个,而不是她……

她只是很不巧地拥有了一张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今日,她慕容家所有

的地位,她慕容桑儿所有的荣宠,皆是因为这一张相似的脸。

她笑了,看着他,泪流满面。

即使,这一切不属于她,即使,这是偷来的幸福,就像是永远只能长在­阴­暗

潮湿角落里才能长青的苔藓,一见了阳光便会枯死,失去苍翠的衣,失去深灰

的里,但是,我依然不愿放手,明知是死,亦义无反顾!

所以,当段潇鸣那样虔诚而惊惧地颤着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吮她的泪痕

,她死死地抱住这个男人:我真的很爱你,请你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女人的一生,有许多宝贵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有

了,它们是不朽的永恒,永永远远地铭刻在一生的记忆里。

初吻是甜的,不管是在什么年纪得到,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已经拥有理

智的女人,第一次,总是甜的。因为,日后会有太多太多的苦涩,所以,上天

给予怜悯,特许,至少这一次是甜的。

可是,她的第一次,便是苦的,涩的。所以便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

甜了。

有谁可以告诉她到底什么是爱吗?当这个男人粗粝的手触上她光洁的身体,

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呐喊着这一个声音,是的,她想知道,很想很想……

她及笄那年,母亲告诉她,‘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女人爱自己丈夫,所以

女子都要打扮自己,梳好看新颖的发式,穿赏心悦目的衣服,因为爱,女人不

断字去讨好男人,想借此得到一句赞许,一声感叹,就像这长安城里,所有或

贫贱,或富贵的女人们,都想要自己成为男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因为爱,所以女人甘心情愿地付出,从□到分娩,一痛再痛也甘之如饴,

每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即使年华老去,也无怨无悔,这便是爱,是她为人

女,也将要为人ℚi时,母亲的教导。

此刻,她想,她似乎有一点明白母亲的话了。

她的手胡乱地伸过头顶,胡乱而仓促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终于,慌乱之中触

到了一根细软的茎,沿着这根茎往上,柔软的叶之间,是那朵蕊,她忍不住轻

轻地呻吟了一声,猛地一下揪住了那蕊,将它整个包裹在掌心里。

冰冷的花瓣,嵌在被汗水濡湿的掌心,异样的刺激,叫她连­唇­都咬破了却还

是止不住地叹出声来。

是冰是火,她都不敢叫出声来,因为她怕,她怕他忽然之间就酒醒了,忽然

之间就抽身离去。她知道,一旦他酒醒了,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细软的是茎,柔软的是叶,再往上是朵,这茎,这叶,这朵,随着身体剧烈

的摆幅,一下一下地摩擦在掌心,她真觉得这茎叶朵在她掌心里已经全部团作

一团了,分不清谁是谁!就像她和段潇鸣,她已经分不出那个是他,那个是她

自己。

门外的风雨,依然猛烈,就像此时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一般,粗犷而奔放

,热烈而澎湃,(殴~~~顶锅盖~~偶发现偶的用词现在也越来越粗犷豪放了,

但其实偶本质上是CJ的。掩面泪奔),那一瞬的痛楚,让她将牙关咬得几乎那

齿骨都要碎了,她猛地一揪,恍然间可以听见那一声断裂的脆响,那一朵还未

来得及盛放的昙花,扼死在了她掌心,这让她觉得,仿佛是扼死了那个女人一

样……心中有一刹那的酣畅淋漓……

如果,可以在这一刻,就这样死了,她会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

就像所有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一样,她抱着奇迹出现的渴盼,甚至把希望寄托

在自己这张脸面上,希望他可以格外开恩,可是,在她看见他神志回复清明后

看她的眼神中带着的那种深切的鄙夷与厌恶痛醒来时睁开眼的那一瞬 看着她

的温柔恬静这巨大的反差时,她已经知道,世上不存在奇迹,或者说,奇迹不

存在她身上。

世人都说他残忍地像野兽一样。她本来不信的,可是,现在她信了,在他用

这样的眼光将她凌迟与车裂千千万万次 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残

忍。

他随手拉过抛得老远的被压得皱乱不堪的衣袍一下子披上身,站起来冷眼扫

视一地被撞翻打破的花盆,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大步踏了出去。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讲。

这是不屑,或者,是厌弃。

她轻轻地胡乱抓住一件衣裳,扯过来盖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穿上,便

听见外间传来段潇鸣暴怒的狂吼声,那是他在责骂和质问奴才们,为何她会出

现在这里……

是啊,为何她会来?这样不知死活,不要脸面和尊严?为何?为何?!有谁

,可以给她这个答案?!

慕容桑儿静静地躺在地上,把自己的身子蜷起来,蜷缩成一团,静静地流泪

。那朵没有来得及盛开怒放便被她扼下的花,犹自握在掌心,沁满了她的手汗

,早已被揉成一团绿绿白白的辨不清的东西。

****************

从此,贵妃失宠,圣恩浩荡,没有将她怎么样,只不过,她从此再也没有受

过皇帝召见。

宫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后宫没有秘密,只在第二天,上上下下便知道

了她风雨之夜没有诏命擅闯朝乾宫的事,那些从来没有得过宠的女人们聚在一

起,一个个笑得好不得意,争相啐道:“不过是靠着这张脸,让皇上多看了两

眼,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也不去问问,这宫里头,谁有那个胆子敢到前殿去

,招皇上的不痛快!凭她?!我呸!没赏她三尺白绫,那是便宜她了!……”

依旧是姹紫嫣红开遍的御花园,依旧是人面桃花,可是,心变了,便什么也

不是了。一阵一阵的讥诮声从远处的凉亭里传来,是宫妃们结伴来逛园子嗑闲

话,却被她正面撞见了听见,那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拿了千万根削尖了的

竹篾签子,生生地往她耳朵里捅,将她的耳膜刺得千疮百孔,直到再也听不见

女人

们尖刻的笑声。

御花园的花,开了,败了;后宫里的女人,来了,走了;她的心,炽热了,

又冷了……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御花园跟上苑到底是不同的,那芳鲜红粉的桃花林

,在这里没有,花海中的驻马君子,在这里没有,落英缤纷里的嫣然一笑,在

这里也没有……

夏天的下午,酷热异常,走在炎炎烈日下,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只觉得冷

,浑身都沐在冰水里,刺骨凛冽的北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把她整个人都冻结了

起来,再也没有了体温……

****************

天和十年这一年,孟良胤已经是年过七旬了。俗话数,人活七十古来稀,这

一把年纪,权位之心,是真的淡了,朝事纷繁,他也已经是力不从心,所以,

也总不大喜欢在政事上多说什么,只看着年轻人们去办,只要不出大错,不太

过分,他也就这么让他们去了。这上上下下,只一件事,叫他放心不下。国无

储君,终究是根基不稳,这一件,袁泠霜刚死的时候,他就是想说,也不敢说

,也不能说,于情理上过不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段潇鸣年岁渐长,他却

是不得不说了。

这一天,本是寻常诏对,也没有外人,只有段潇鸣,孟良胤和霍纲三个,当

着霍纲的面,孟良胤也觉得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径直就提出来,皇帝不幸后

宫这一条。

他道:“昔汉成帝无子,乃招致宗室竞起而争之,同室­操­戈,汉室倾颓,后

定陶王刘欣继位为帝,实乃于法统不合,自古父死子继,然此兄终弟及实为不

得已,却终究是乱了法统,致王莽篡汉,董卓入主,曹魏谋夺江山,归其本因

,却是国本不稳。太子为国之储君,国之根基,而今陛下过不惑之年久已,虽

春秋隆盛,却仍要顾忌群臣之心,还望陛下深虑之,安万民之心也!兹事体大

,望陛下圣裁!”

其实,孟良胤心中虽忧虑太子之事,但也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照常理不会

就这样毫无预兆,径直提出来,不给皇帝留半分颜面。但是这次贵妃慕容氏忽

然失宠的事,叫他猛地把心悬了起来。本来,袁泠霜死后,他就一直想着法子

,总是得让皇帝有后,所以力主广纳后宫的条陈,是有了他的授意,御史才敢

上谏的,可是皇帝自己无心亲近女­色­,便是他找来仙女下凡,也无济于事啊!

后来忽然冒出个慕容贵妃,孟良胤几乎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霖’般欣喜,段潇

鸣要将此女一步登天,扶上贵妃之位,群臣谏言,摇头直道不可,却是他孟老

相爷鼎力支持,才得以成事。因为于孟良胤来讲,慕容桑儿出身高低,品德如

何,才貌如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为皇帝生下儿子来,让这江山后

继有人!可是这一次,盛宠之下的慕容桑儿忽然一夜之间失宠,这可让着实孟

良胤既震惊又愤慨又不知所措。

他历来反对段潇鸣对袁泠霜用情太深,感情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太奢侈!可

是,段潇鸣偏偏就是这么个情种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霍纲这些年,是越来越沉默了,连段潇鸣都笑他是‘惜字如金’了,可这其

中的缘由,却是有苦说不出。他这一回也是实在没有料到一向讲求谋略的孟良

胤竟然毫无章法,只这样就当面直谏,不仅如此,还将段潇鸣比作汉时的成帝

,便也变相把袁泠霜比作了赵氏,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历代被骂以妖媚惑主,秽

乱后宫,他这个比喻,实实是太过于大不敬,后又以刘欣继位一事作比,却不

免有暗讽之意,要知道,段潇鸣可是连兄弟都没有的,岂不是连汉成帝都不如

了?!他心中一震,不由稍稍抬起脸来看向段潇鸣。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都没猜出来哦~~~不是水晶棺,也不是梦中相逢哦~~~

在这里给大家一点提示,还记得上一章讲到的段潇鸣问霍纲“工程”怎样了吗???介个素重点哦重点~~~要注意!注意!

好吧,解密吧,其实,跟霍纲有­奸­情的不是泠霜,也不是春儿,那,那个人是谁,就很明显了嘛,就不用我说了吧???

唉,我还是不舍得小霍的说,虐他很不忍心,但是不得不虐。。。

这个‘工程’也联系着下部,所以很重要啊很重要。。。

还有我比较纠结的一个事情就是下部我不知道是写成穿越好还是就这样继续好。。。其实写了这么多古代背景的,就怕你们看着腻了,就想着是不是也偶尔换个时代背景来写,比如说现代啊,比如说民国啊,其实我个人还满喜欢民国的。。。嘿嘿。。。我继续去纠结。。。 1

《当时错》阿黎ˇ落尽犁花月又西(中)ˇ

段潇鸣犹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奏折,直到孟良胤全部说完,仍旧没有抬起

头来。

霍纲觉得自己额上渗出的那一滴汗,凝了良久,滞留在眉梢上,就是不肯滚

落下来,痒痒地想要伸手去擦,却终是不敢一动,放弃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

沉沉地跳着,一下一下,遒劲有力,这个情景,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当年,等待

她决定妹妹生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亦是跳得这般杂乱地没有边际。

时间仿佛如他眉梢上的那一滴汗珠一般,就此凝固了,停驻不前。孟良胤躬

着身子站着,他也陪侍站在一边,段潇鸣手中握着那则奏章,一动不动,不说

一句话。

‘嗦嗦’一声轻响,是奏折合拢的声音,霍纲心中猛地一震,便听见上面段

潇鸣的声音幽幽而来,听似散漫无边,道:“丞相今年,可是七十出头了啊!

朝乾宫的西面,种了很多的松柏,夏天里,西面的窗子全部敞开,那凉风呼

呼而入,隐隐间如山谷沟壑中来,万阵松风,吹得人突兀地清醒。

****************

次日,相府传出丞相忽然染病的消息。皇帝下旨慰问,并恩赐丞相孟良胤为

安平王,食邑十万户,袭五代。

半个月后,孟良胤上呈辞表,愿乞骸骨,回归乡里。

皇帝挽留再三以后,终不得,乃忍痛放归,谓群臣曰:“朕自垂髫,得丞相

教谕,自今三十余年,今国失擎天支柱,朕失恭训之师,乃朕寡德也!然,恩

师年事高已,岂忍以冗杂国事­操­师之于心,劳师于天年,违圣人教化?”如是

,泣涕而下。

至此,段氏一脉功勋最高,德望最高的孟良胤终于退出政治舞台,不再过问

朝廷之事,他本想回归故里,落叶归根,少小离家,半世­操­劳,余生最大的愿

望便是能再听听乡音。可是段潇鸣有明谕,让他一定留在京师养老,他便也放

弃了回乡之念,从此闭门称病。

孟良胤的罢官,让霍纲更觉得战战兢兢,心中竟久久地生出怅然来。他同段

潇鸣一样,早年便受孟良胤教诲,况孟良胤又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他们皆是以子侄礼待之。

丞相告老,满朝哗然,虽然孟良胤年纪大了,但是这般突然退位,却是令人

猜疑,不少昔年旧部皆因此心寒,只觉得孟良胤是因为功高震主,段潇鸣难以

容他,所以各人都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起来。这之间,怕也只有霍纲一个人知

晓其中的本因。

他至今依然不能忘却那天他与孟良胤一起退出朝乾宫时候的情景。

孟良胤曾题诗自言,曰:“平生岂望封侯事,我本南阳一书生。”三代兴亡

,宫阙只余残照,他扶着这老态龙钟的老相爷,一步一步地迈下玉阶,仿佛是

在扶着他走过这一生的光辉荣辱,步到最后一级时,孟良胤颤颤地停了下来,

回身望着夕照里的朝乾宫,久久凝目不语。

这一刻,霍纲就这样侧目边望着孟良胤,便抬头仰望那沐在夕阳里闪烁的金

­色­琉璃,只觉得满怀的惆怅激荡。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也没有那些书生

的感慨,可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个当年只是南阳一布衣的书生,

叱咤风云,南征北战,到此刻为止,身边只有一个他,再无旁人。

他看着孟良胤凝望朝乾宫的眼神,只觉得那仿佛是一个父亲,用最慈爱与眷

恋的眼神望着自己心爱的儿子,那样深,那样沉,沉得一辈子,都付给了他,

却甘心就这样静静地退下,留下西风洒洒的宫殿,径自庄严威武。

‘朝乾宫’三字,是孟良胤亲手题写的,取自‘乾坤朝气’之意,他对段氏

王朝所付出的心血,是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与之比肩的。

在霍纲眼中,孟良胤就像是原本那枯了的朽木上长出的枝桠,积了一辈子的

力量,供给给了那枝上的叶芽,到此刻,只一句话,段潇鸣便罢了他的相位,

若说没有半点心寒,那便是假话!

“相爷……”两个人站了良久,霍纲终是轻轻地唤了一声。

孟良胤仍旧远目望着朝乾宫,也不转头看他,只深深地长叹了一句:“我也

曾年少,岂不知情之一字?……可是,他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啊!”

霍纲心中大动,他实实料想不到孟良胤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感­性­的话语来,

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一老一少,两个朝廷股肱之臣就这样站在玉阶上,双双望着那座天下人皆仰

视的宫殿,谁能想到二十年前,他们还在四面楚歌中奋力厮杀?

夕阳愈沉愈低,直到落到那重檐庑殿顶的后头,孟良胤才转身,搭着霍纲的

手步下最后一级台阶。

转身出司马门的时候,孟良胤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地慨叹,道:“我是自

小看着你长起来的,你素来稳重,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句话,一直都

想对你讲。”

自段潇鸣说出那一句话,霍纲便已知晓深意,此刻孟良胤怕是对他作最后诀

别了,所以分外恭敬郑重,躬身聆听垂询。

“虽说少夫人这样的女子,确是千古罕见,可是,男女之事,历来讲究缘分

,有缘无分的,自古至今多了去了,也深究不得。走了的,毕竟走了,苦苦执

着,亦是枉然,况你是有家室的人,不管夫人如何,总不好亏待!别的不说,

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便是将人托付给你的她!皇上无子,你也跟着无子?!”

霍纲站在原地,抬不起头来看他,原以为那份情意埋在心底,只自己一个人

悄悄地知晓罢了,却不知早看透在孟良胤眼里,此时将这其间种种明明白白地

摆出来说了,倒教他万千感慨全都齐涌而上,心中酸楚,不自觉地眉间一皱。

孟良胤看着他,这是他一直欣赏并最为看好的晚生,霍纲二十出头的时候他

便预言,这小伙子将来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而今,果不其然。人与人之间的感

情,要看透,也难,也不难,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点破,一是心中爱护霍纲和

段潇鸣,不忍他们之间出现嫌隙,二自然也是霍纲谨守分际,从来不曾做过什

么出格的事情来。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也只是觉得尚可一劝,能听进去,自然

是好,若是不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

自天和元年定都长安开始,袁泠霜便居住在朝乾宫的东侧殿,到天和五年她

去世,这里都是段潇鸣与她的寝殿,后宫之人因此都称这东侧殿为‘御寝殿’

东侧殿一共四进,外间是敞殿,一些亲近的内臣如霍纲等,皆可以自由出入

。第二进是段潇鸣的书房,也是他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第三进便是二人的居

室,袁泠霜去世以后,段潇鸣便独居在此,一切日常起居习惯,均未曾改变,

连室内陈设,都没有动过一分。

他那时候每日批改奏折,都要到很晚很晚。宫中都是用的膏烛,有专门负责

剪烛心的太监,天和五年以后,段潇鸣看奏章时常心烦得很,总是怨怪掌灯太

监,道:“为何以前剪烛从来没有声响惊扰,如今却频频烦朕的心,你这奴才

是活腻了!”

那太监年纪不大,却是宫中为数不多的‘老人’了,以前就是在朝乾宫打杂

的小太监,因为天和五年那场叛乱里,他没有被牵扯进去,所以侥幸活到现在

面对段潇鸣的盛怒,只听这太监瑟瑟缩缩地连声告罪道:“奴才手重,惊动

了陛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段潇鸣被他叨扰地愈加烦躁,广袖一拂,不耐烦道:“滚下去,叫原来侍候

剪烛的上来,连这样的差事都当不好!”

那太监听了,愈发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段潇鸣不禁怒了,喝道:“还不快滚!”

那太监不敢起身,越发伏低了身子,颤声轻轻答道:“以前……剪烛的活儿

,都是夫人……亲自做的,夫人说,奴才们手重,怕惊扰了圣驾……”

段潇鸣听了,手中蘸饱了朱砂的笔就这样握在手里,愣愣地看着那一盏宫灯

里头,跳跃的焰心。

以前,他批奏折的时候,灯总是很亮。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她什么时候进来换蜡烛?剪烛心?

*****************

多年后,再没人给他剪烛心了……

偶尔通宵达旦到天明,他依稀还看见她睡在东暖阁里,一如当年,他看奏折

看累了,就走过去,透过那道垂着的珠帘,便看见架子床的素绡帐上,浅浅的

一个青暗的影。东海县贡上来的水晶,红、橙、黄、绿、紫,五­色­的晶石,内

工坊的手艺,颗颗二十六楞面,一百二十五颗一串,用丝线穿了,做了门帘。

这还是当年王顺的主意,说她喜欢,他才让人做的。

每回听见那珠子碰在一起的响动,便知道又是她出来催他安寝了,她总是有

无尽的法子来收服他,有时候就这样在秋冬时候穿着单衣倚在帘子边上紫檀架

上,披着一头的发,赤脚踏在透心凉的青砖地上,这便是最后通牒,证明她很

生气了,他便没了办法,只得马上搁下笔,把她抱回床上去;

还有的时候,逢着她高兴,也会古灵­精­怪地使那些小女子花招,巴巴地跑来

站在他身后,趁他一不注意,就猛地从后面抽掉他手中的笔,为了防着他真生

气,还总是紧随其后地整个人吊在他脖子上,使那一贯的老掉牙却百发百中的

‘美人计’……

******************

那一团明艳的火焰,久久盯着,眼前不禁开始恍惚起来,窗外的风吹进来,

风动水晶帘,依稀又是那阵微响,他猛地转过目光去,只见那二十六楞面的珠

子,一颗一颗映着烛光,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来,袅袅地光芒似乎闪烁开来,一

直在他眼前晃动。

龙案上摊开的那则奏章上早已落了一大团朱砂,缓缓地沿着纸面化开来。他

不禁站起身来,几步走过去,伸手轻轻撩起了水晶帘子,仿佛还能看见她侧身

躺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给她掖掖被子……秋夜凉,稍稍露出肩膀来,便又

要着凉的……

大多的时候,袁泠霜总是不肯先睡,硬要陪着他的。所以他累了的时候,猛

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坐在那里,经常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也有时正看着某一

处发呆。

甚少有人知道,袁泠霜之博学,怕不亚于任何一位当世名儒。她看书也不挑

剔,野史杂文,诗词曲赋,大到上古贤君经世治国之道,小到市井百姓酱醋柴

米之碎,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故而段潇鸣与她打趣的时候,曾道:“这样的

学问,怕得封你个夫人博士才好!”(此处博士乃古代官职的一种)

有时候他常常偷窥看到她看书时的表情,或一微笑,或一颔首,或一轻颦,

却比她常日对着他的时候,柔和许多,故而他尝笑称自己‘不如书是也’。

也有时,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抬起头的一瞬,恰逢她也正看着他,他心

中不禁一暖,便对她一笑。她总是傲然侧目,白他一眼,仿佛怨怪他‘不专心

’一般,看得他讪讪地低下头去以后,自己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

当天和十年的夏天过去,萧索踏着盈盈秋波如期而至的时候,宫里出了一件

天大的事盛传失宠的贵妃慕容桑儿,被太医确诊为怀孕了!

这一消息一经传出,不禁整个后宫震动了,连朝堂都一片哗然。

贵妃怀孕,这并不惊奇,但是她怀的是皇帝唯一的子嗣,这万里疆域的唯一

继承人,这便足足让全天下惊奇了!

当初对慕容桑儿不顾廉耻,无视国法家规跑去朝乾宫‘自荐于枕’的‘□’

冷嘲热讽的宫妃们,一听说她怀孕,一个个恨得欲罢不能,直道这个慕容桑儿实

实地城府太深!阖宫上下都在看她的笑话,以为她恃宠而骄,被皇帝冷落了,可

谁想到!她这竟是‘以退为进’,不惜被废黜,以命相搏,博了一夜恩宠,还竟

然让她真就怀上了!这样的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嫔妃们,老的少的,位高的低的,一个个看得眼红气胀,却也都无可奈何,正

如一位嫔妃笑道:“你若有她那张脸做本钱,也肯舍得这一身剐,自也大可以去!

这可是比当年秦相吕不韦一本万利还要大的买卖!怕只怕姐姐没有她那‘不惜一

切’的胆魄,也没有她那得天相助的福分!一次就怀上了,呵呵,这做女人的份

里,她也算是个顶尖儿的人物了!”

这一番话,莫不是将这些妃嫔们的心肝都要掏出来了,一个个却也都被呛得无

话反驳,却也有人出来闲闲地撂下一句:“自古福祸相依,这样天大的福分,也

不是平常人能消受得起的,只怕她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精­,连皇上都算计了,也

未必就容得她这般!要知道,在陛下心中,可只认那死去的一位,旁的女人生的

种,哼!陛下,可未必肯认!”

****************

若说天和十年秋天,贵妃怀孕算作一件天大的事的话,那另一件天大的事,便

是皇帝亲自去庆和宫看望贵妃了。

皇帝多少年没有踏进后宫,此番去,自然是引起了整个后宫的轰动。

史载,曰‘宫人皆争相瞻仰上之仪容,至墙垣跪拜者众,辇道难也!’说的是

当时后宫的宫女们为了一睹皇帝风采,都聚集到皇帝坐辇经过的宫道上去,御辇

经过的时候,两边墙垣之下都跪满了宫女,可见当时皇帝到后宫去的场面之盛大!

*****************

皇帝的驾临,慕容桑儿早在意料之中。她被幽居在庆和宫里被禁足,形同软禁,

也几乎是被打入冷宫,只差没有被褫夺贵妃封号而已。

她幽居的日子里,各种冷言冷语听得多了,不过她倒是并不十分在乎,而关于那

个传说中的袁泠霜的事,她分外关心,所以这一段日子,也听了不少,略略知道了

段潇鸣为何如此爱她。

后宫所有知晓当年内幕的女人都认为,段潇鸣之所以不让别的女人有孕,就是怕

她们比袁泠霜先生出儿子来,乱了嫡庶伦常,将来会妨碍到袁泠霜登上后位,更远

一点是怕旁人生的子嗣影响到袁泠霜所出的儿子继位大统。因为她们都知道,在段

潇鸣的眼中,椒房殿的主人,永远都只有一个,而东宫的那把椅子,也只为那个人

的儿子留。

关内的百姓和后进宫的嫔妃都不知道,段潇鸣并不是一直无子,他早就有过儿子,

那是他真正的嫡长子,可是,却被他用来作为打击对手的致命一击,而那孩子的母

亲,便是这名声赫赫的袁泠霜!

从戎入关的嫔妃,都很安分守己,她们一路跟着段潇鸣,看着额吉娜被废,看着

慕雅、娜塔茉被废,深深知道袁泠霜对于段潇鸣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们早已

死了心,不再去搅和那些年轻自恃的妃子们邀宠的把戏。虽然,在年轻一辈嫔妃的

眼里,她们是年老­色­衰,觉得自己争不过了才不争的。

****************

段潇鸣到庆和宫的时候,早已有太监先行到庆和宫通知,可是,慕容桑儿起先明

已经接到接驾的旨意,却未有出来迎接,却是素颜朝天,在内室静等段潇鸣。

自从把她接回宫以后,段潇鸣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一件水绿的茱萸纹长

衫,配着白­色­云丝百褶裙,连发也未绾,只这么披散着一头青丝,静静地跪在地上。

段潇鸣负手站着,居高临下望去,正看见她沉沉地低着头,恍然间,竟是像到了极

处,他一时返不过神来,就这样愣住了呆呆看她。

慕容桑儿跪在地上,久久不见段潇鸣响动,不由忍不住浅浅地抬起少许脸来,望着

他。

只这一眼,便叫段潇鸣回过了神来,心中默然一叹,终究,不是她……

他眼中一瞬间的怔仲,一闪而逝,却教她牢牢地抓住了那一瞬的怅然无尽,她心中

痛地酸楚,只余渺渺茫茫的苍凉与悲哀,她知道她本不该抬头的,却终究忍不住想要

看看他,明知是失望,明知是伤害,却依旧忍不住抬起眼来看他一眼,就像那黑夜里,

她的寝殿只点着一盏灯,她侧身躺在床上,只看着碧纱橱外头,那一点幽幽的亮,一只

蛾子死命地往里扑腾,掉出来了,依旧振翅往里投去,一阵阵乌焦味传来,知道被活

活烧死了,尸身掉在那捻心里,融着烧下的蜡油……

***************

有内侍端着托盘进来,还是那蟠龙折草纹的黑漆底子,抛光漆填的面子,盘中正心

是红漆描的‘君幸食’三字,一看便是朝乾宫里皇帝专用的器物。

慕容桑儿依旧这样半抬着头,眼睁睁看着内侍端着的那漆盘里,一只青白釉十六瓣

莲的瓷碗里,细细袅袅的白雾幽幽腾起,她的眼里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见那魔

倻似的白­色­雾气,伴着那股浓重的药味,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把手

放到小腹上,死死地攥着腹前的衣料。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亲热戏 不是小段和慕容桑儿。

喜报:马上就结尾了,所以,在此回馈长期以来一直支持本文和亲妈黎的各位读者大人,自本章起,送分字数下调到五十字,请按照JJ规则打分(有2,1,0,-1,-2供选择)留言,我会在下一章发文的时候同时将本章章节下所有满50字的评一一送分,要是有眼花看漏了的,请及时来找我要!谢谢!记得上一周有位亲跟我说有条评我没给你送分,我回去找了,还是没找到,可能被人家的评湮没了。不然你复制一下发过来,我在这章给你分吧。。。柔情抚摸之~~~当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只能这么办了,虽然不合JJ的规矩,呵呵,抚摸,都是我的错。。。老花了,眼睛总是不好使。泪奔~~~

我灰常汗,竟然至今还有人不知道VIP有送分制度。。。再说一次,赠送积分等于钱,可以用来看文。其实偶长久以来一直灰常困惑,为嘛人家V文之后,动不动的就三四千字的长评砸过去换积分看。。。为毛我这里连三四百字的都是千年等一回。。。灰常的费解啊费解。。。偶一直认为是偶RP和文品都有问题,所以才没人理会。。。今日想来,会不会真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写评论可以换分看VIP章节这一说啊。。。???我彻底囧了。。。。

全文完结后我会写几个番外篇,大家可以当作留几个评论,攒点积分来当日后看番外嘛~~~(殴飞)

不是经历少。。。而是根本没经历过。。。。顶锅盖泪奔。。。可能,偶尊的没有异­性­缘吧。。。所以才来写小说YY啊,YY了白澈,小段这样的男人,偶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要YY的男人,嘿嘿嘿嘿,下回要改走温情路线,抛弃‘虐为王道,’的主题思想,写一个灰常狗血,灰常浪漫,灰常雷的故事,然后恶俗地大团圆。。。恶俗地华丽。。。再恶俗地温馨啊温馨。。。要春天下午太阳底下喝­奶­茶的那种温馨惬意感~~~唉~~~太奢侈了~~~ 1

《当时错》阿黎ˇ落尽犁花月又西(下)ˇ

“贵妃娘娘……”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在慕容桑儿眼中却好似走了万水

千山般长久,她不是没有料想到过这种情形,只是,她总还抱着一丝希冀,

想着孩子何辜,终究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纵使再狠,也下不去这手,毕竟

他只是恨她而已,要杀要剐,什么罪她都受得的。

可是,眼前,这一只青釉碗就清清楚楚地摆在她面前,内侍跪下身来,

将托盘送到她眼前,侍奉她进药。

她答应过自己不可以流泪,因为她知道,袁泠霜一生都是笑对天下,她

不甘心输给她!可是,那一碗药放在她面前时,那袅娜的蒸汽向上飘进她眼

里,热烫的水汽,甫一触到眼球上,那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倒像是那热

气喷在眼上,无数细小水珠凝成的一大滴,冷了再落下,而不是真真实实

地从她眼里落下来的一般。

只听见‘啪’地一声,浓黑的涟漪阵阵化开在青釉碗里。那一声,便叫

她知道,她输了,她还是比不上袁泠霜,她还是没办法笑对天下,只这一

碗汤药,便叫她承受不住……

她看着这一只碗里,青碧暗沉里盛着一洼墨黑­色­,仿佛是一汪死了千年

的水,枯枝烂叶,鱼虾都死在里面,腐朽了万年,发酵成了这种颜­色­,像

是一口罪孽深重的井眼,此刻便要将她吸进去,百世沉沦,万劫不复!她

终于隐忍不住,开怀‘啊!’地嚎哭一声,猛力地拍飞了面前那一只托盘,

青釉碗被她这一股厚积之力打下,十足的劲道摔在地上,‘砰’地一下应

声而碎,化作千万碎瓷片,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她双膝跪在地上向前挪去,两个膝盖正好磕在那碎瓷之上,那股子疼痛

已浑然不顾,只死死地磕下头去,额头,双手俱是压在那碎片上,待她仰

起头来,额上几处细小的伤口,都潺潺往下淌着鲜血,整张脸都是触目惊

心的红。

慕容桑儿挺直了身子跪着,仰面而泣,哽咽地久久说不出话来,一阵抽

泣之后,她方说了一句:“要是……她还在……也必定,是想让臣妾生下

这个孩子的!”

她用肯定至极的口吻,含泪说出这一句话,尔后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

就这样垂泪对着段潇鸣。

一地黑­色­的药汁弥漫着苦辛的草药味,缓缓地在地上蔓延开来,那幽青

碧­色­的碎瓷片,就这样零碎地洒在其间,像是大泽中无数星罗棋布的岛屿

。她跪着的那膝盖下面,血渗出来,与药液混到了一处,恍惚间血腥味与

药腥味混到一处,一道刺激着段潇鸣的嗅觉。这个味道,像极了当年,拉

沃城里一口一口­唇­齿相依,互相厮磨也折磨的味道。

*****************

玄­色­巨幅的广袖拂过眼前,那个高大的人影遮挡的­阴­暗退去,余下光明

来。

慕容桑儿整个人跪不成姿,霍地一下便软倒下来,她知道,她的孩子保

住了……

刚才段潇鸣在时,她却不敢放声哭出来,到此时,所有人都退去,只余

她一个人,她才敢放声哭出来,整个人抱作一团,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来。

她的额头、双手、膝盖都被碎瓷的参差的断口割裂开的伤痕,似乎全身的

血,都随着这眼泪,在往外流去。

她心中痛恨,痛恨这天地,痛恨这命运不公,为何要将所有的不幸都加

诸在她身上,所有好的都叫袁泠霜拿去,只留下悲哀给她。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命悬一线,若不是她说了那句话,他怕是放不过她腹

中的孩子的。可是,她不知道,于袁泠霜来说,她是幸运的。

当年段潇鸣拿袁泠霜做一件政治武器,进可攻,退可守,他宠幸她的最

初目的就是叫她有孩子,可是,同样是作为母亲,她的眼泪哭闹可以拯救

自己的孩子,但袁泠霜不能,她那时就是想死,也是办不到的,于那一种

悲哀绝望的境地,袁泠霜将自己的痛苦也转嫁到段潇鸣身上,握着神兵利

器,在自己痛得无以复加的时刻也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教他生生世世

都记着。

作为妻子,她或许是不幸的,可是作为母亲,她却是幸运的。如果说,

是袁泠霜教她得不到段潇鸣的爱,那,也是袁泠霜,为她保住了孩子。

她无从体会袁泠霜带给段潇鸣的痛有多深,深到一提到孩子,他都几乎

要仓皇地奔逃,因为他脚下的雪,映亮那个糊着厚厚棉纸的窗户,充斥着

撕心裂肺的哭喊,充斥着浓浓的血腥,那血一直淌到他脚下,染红了一地

白雪……

段潇鸣转身而出的那一刻,她没有敢去看他的眼睛,如果,她看了,她

便会知道,事情本不是她所料。

她永不会知道,那一只青釉十六瓣莲的折沿碗里,装的根本不是堕胎药……

她不知道,袁泠霜当年是多么多么地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不要是儿子,

是女儿便好;

她不知道,袁泠霜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跟着段潇鸣一路走到今天,她至

死,都在成全;

她更不知道,其实段潇鸣根本下不了手,从当年开始,他便再也对任何

一个女人下不去手了,因为他看见任何一个女人喝药,都会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那些女人都是袁泠霜,她们一口一口喝下去,他的心也被一刀一刀

剜割!所以,他远远要比慕容桑儿来得害怕,来得懦弱……

袁泠霜至死都希望他有个继承人,即使非她所出,又或许,她根本不希

望她自己能生儿子,段氏江山延续的血脉,不能够带着前朝佞臣家的血,

他须得清清白白,把他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好好地守下去……

她就那样走了,仓促而急迫,她说她是太累了,想要歇了。五年的时间

根本不足以冲淡历历往事,他还是放不开,放不开……

若说,慕容桑儿是一个错误,错误地遇见,错误地赐封,错误地有那一

夜,错误地有这个孩子,那就让这个错误一直延续吧……或许,冥冥之中,

就是她的意思,安排这个人来,留下一个孩子……

这样,他以后,也可不必再为世俗所累,放不开她,却还要宠幸后宫……

如今,只希望,慕容桑儿可以生一个儿子吧……

****************

第二日,礼部名发上谕,将这一喜讯诏告天下。

霍纲下朝回家,看见家仆们都远远地避到外院里去,便已知道发生

了何事。

一进堂屋,看见被砸得一地的碎片,春儿正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生气。

听见他走进来,抬起头看着他,当头便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道:“想

要我进宫去给她贺喜,下辈子吧!”

霍纲刚跨过门槛,发现这么大的屋子根本没地方下脚,只得挑了一张

离门最近的椅子坐下,看着这神态举止犹带了稚气的妻子,也不劝她,

反倒平常的语气,轻轻地道:“这是礼部的旨意,便是奉了上谕的,皇

上这是想要抬高贵妃的地位,子凭母贵,也是预先抬高了将来皇子的地

位,你是唯一的皇妹,这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自然,你不

愿意去,皇上也会体谅,也怪罪不到哪去。”

春儿听着丈夫说完,越发气了,他不安慰她倒也罢了,却还闲闲地说

这样的话,她心中总觉得霍纲愈发是跟段潇鸣一路的人,不禁更加恼火

,一甩袖子,站起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进宫门去!”言罢,转

身而去。

霍纲依旧沉定地坐着,看着一地狼藉,扬声喊了仆人进来收拾了去。

*******************

秋天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段潇鸣一向健朗的身体,却在这一

秋里,卧病了。

从那天之后,段潇鸣再也没有来看过慕容桑儿,但是各种封赏却源

源不断地下达到庆和宫来,就连整个慕容家族都跟着­鸡­犬升天。

她的父亲被晋封为陈国公,两位兄长都入朝为官,且都身居高位。

那日霍纲下朝,恰与慕容家的车驾相遇,他听了马夫禀报,说慕容

家家奴猖狂,挡在前路不退让。霍纲是三公之一,自然是理当慕容家

让开由他先行。想来是仗着慕容桑儿今非昔比,所以连他也不放在眼

里。

看着自家的下人愤愤不平地要去争执,霍纲轻轻地一挥手,叫自己

的车驾退开去,让慕容家先行。

京城是天子脚下,用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站在街中间一甩脚,甩脱

的鞋子都能砸中个做官的,这上至皇家下至黎庶,哪件事是能不透风

的?所以这一幕在第二天便在城里传得街知巷闻。慕容氏跋扈之风在

此时已经遭到百姓非议。

次日上朝便有御史参劾慕容家不顾尊卑,逾越分寸,段潇鸣却是看

了看便撂下了,也不批复,也不说什么,就如没有发生过一样。

****************

寒露过后,转眼就到了霜降,天凉得透了。

从天和元年以来,整整十年,皇帝第一次因为卧病而停朝一日,此

举,不禁满朝震惊。

这一年段潇鸣在霍纲陪同下,秘密看了皇陵的修建进度和工程规模,

回来之后,就染了风寒,此后一直就断断续续,没有好过。

朝中非议越来越重,多是百官忧心皇帝身体状况的。虽说段潇鸣还不

至于‘年迈’,可是这样病得不上朝确实让人忧心,要知道他是黄沙百

战出身,铁打的一般,小病小痛定然不会卧床,要闹到罢朝这个地步,

可想而知有多严重了!

纪安世已经归隐,孟良胤也退位了,如今上上下下全看着霍纲一个人,

各自心里都有着一番思量,明里暗里巴结他的,不胜枚举。

霍纲自然知晓这些人的心思,看着段潇鸣病了,要是有个万一,那必

是贵妃晋位,皇嗣临朝,而这首辅之臣也必定是自己无疑,所以,都忙

不迭地争相来讨好自己。

他能想到的,段潇鸣岂会想不到?怕不是也趁着这一病,要看看他‘

霍党’的根底。自古君臣恩怨,以他今日之位高权重,也怪不得段潇鸣

要疑他。故而,越是眼前这样的情势,霍纲越发谦卑做人,小心翼翼,

严命家中从上到下,敢收受官员财物者,立即打死,决不轻饶。

春儿看他终日这样如履薄冰,心中也是难言的怅然,夜里安寝,抚着

他的肩背,柔声道:“不如,我进宫去给皇上请个安?”

霍纲却独自侧向一边,道:“什么也不必做,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

霜降一过,慕容桑儿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她的身量与袁泠霜一般,

亦是瘦弱地很,妊娠以来,又孕吐地厉害,好一段日子连口清水都喝

不进去。太医也是不敢大意,天天轮班来请平安脉,而后再将详情和

斟酌的方子一起汇报给段潇鸣。

段潇鸣却真是很关心她,每日都要询问贵妃安否,所以,虽然他还

是不到后宫来看她,可是宫里的大小嫔妃们倒也没有一个再敢小瞧了

她。

长安的秋天,要比临安清寒很多,夜间落霜十分,尤其寒冷。慕容

桑儿拢了拢身上的兔毛斗篷,隔着岸站在一株粗壮的水曲柳后面,一

动也不敢动。

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已经开始微微隆起,但是被斗篷一遮,却是一

点也看不出来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冻得手脚都凉了,

却还是这样站着,远远地望着他。

今宵流月洗觞,幽沉的墨蓝­色­的夜空,当头一轮冷冷孤月,四周

没有半点星光。御花园里的一汪湖泽,人工开挖的,引得活水,水

纹极平整,水天一­色­里,那一架汉白玉石垒砌的九曲廊桥,于这一

天一地的杳沉的幽蓝­色­里,耀出夺目的白­色­来。

那人,便是倚在那浮雕盘龙的桥栏上,独自一个,站在风口里,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隔着水面,也不过十丈之内,借着月­色­看去,他的身影极寥落,

宽广的衣袖摆拂在风里,飘飘摇摇的,就像离人的思绪,不着边

际,无依无靠。

他不是病了吗?为何,却还穿着单衣站在霜露里?

*****************

段潇鸣双手垂在身侧,眼睛久久地盯着水中那半轮明月,偶尔水

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将这月影顷刻间便摇碎了。

今夜,他又梦见了她。

袁泠霜是几乎不进御花园的。唯一例外的,便是每年的秋天,御

花园‘澜湖’边这百株桂树开花的时候。

‘奇珍览胜’里也植了不少桂树,却是不知怎的原因,总是长得

不好。反倒是这澜湖边上,前朝留下的半片桂园,到了十月里头,

灿烂一片金黄,真真的十里飘香,熏得人心肝脾肺里都是桂花那股

幽馥浓郁的香气。

袁泠霜是极爱喝甜酒的,这是当年临安贵族女眷的通病,个个皆

贪杯。甜酒是酒也不是酒,几乎没什么酒劲,只是一种带着些酒气

的饮品罢了。而这甜酒中,又数桂花酿是她的最爱,所以每年秋天,

澜湖边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总是兴致高昂地带着朝乾宫的太监

宫女来这里打桂花。

宫中的生活常年枯燥,朝乾宫里又是御前侍奉,这些奴才们平日

拘谨惯了,好不容易碰上这样的乐事,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跟着她来

闹腾,总是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来。她也由得他们亦玩亦工,自

己寻个幽静的角落窝着,由他们四散开去找下手的桂树。

天和三年那个秋天,他跟内阁议事完毕,回到朝乾宫却见空了大

半,一时兴起,便一路寻来看看她究竟做什么。

这一行馨香盈袖,满地金黄,却是落花铺成的一条小径,真真地

行到水穷处,方才寻见了她。

段潇鸣远远地看见一张小躺椅摆在两棵枝­干­虬劲的桂花树下,旁

边还有一张半高的楠木小茶几,几子上不是其他,正是一小坛子开

了封的桂花酒,远远的就嗅见了那酒味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看她正面朝着自己闭着眼睛小憩,枝桠间琐

碎的阳光落下来,铺了她一脸一身的明亮的小光斑,伴着飘落呢黄

­色­细小的桂花,竟像个书中的‘花仙’一般。

袁泠霜侧身躺着,半边脸贴在躺椅的藤面上,另半张脸却是白皙

晶莹里透出润泽的红­色­来,也不知是被阳光灼的,还是酒气熏的。

她平日里妆容素来俭雅,今日梳了一个望仙垂云髻,只簪了一根牵

藤绕蔓的镂雕碧玉簪,翠­色­的簪头,延伸到白­色­的簪身,斜斜Сhā在

发间,却绾不住三千青丝,犹有几缕落将下来,贴在额上颊畔。

段潇鸣看得满腔柔情激荡,心动到了极处,无声无息地蹲下身来

,倾面便要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段的日子也不多了啊,唉……

其实,慕容桑儿这个角­色­的安排,不仅是为了小段,也是为了霍纲啊……年轻太后与辅政大臣,这个­干­柴烈火的。。。。。。。好吧,我确实不CJ。。。。。捂脸。。。下一章是小段小霜温情亲热戏加解密小霜的遗言,看与不看大家自行选择,祝看文快乐O(∩_∩)O~

偶也心急,想要快点写,奈何卡文又卡着。。。555555555要是想快,那就多来鞭策我,给我点动力,让小宇宙爆发,那就能快了,呵呵。。。 1

《当时错》阿黎ˇ试将一纸寄来书(上)ˇ

却谁知,便在他低头之刻,原本躺着熟睡的佳人却正好轻轻落落地一

个翻身,恰到好处地避过了。

段潇鸣瞬间满脸涨红,真是难堪到了极处,又是羞恼又是不甘,却又

不敢惊醒她,蹲在原地恨得不行,几乎要一拳捶在地上泄愤之时,却忽

得用余光瞧见袁泠霜双肩微微地抖动着,待抬眼一瞧,却是整个人都在

细细地颤着,这下段潇鸣终于理会过来,霍地一起身,低叫道:“好啊

!竟然敢戏弄我!”

袁泠霜知道他发现了,便也不再装睡,转过身子一撑,坐了起来,

扬起脸笑得好不窃喜,却犹自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细声细气地

道:“有人明明是个笨重的虎背熊腰,却硬要学人家的‘凌波微步’

,自以为步子轻盈,却是声声那般重!却还要怪罪我的耳朵聪敏,

这是什么道理?”

段潇鸣本觉着自己是受害者,而今被她这两句话却愣是掉了个个,

自己到成了‘贼’了,而且,还是个学艺不­精­的贼!对着她这张利

嘴,他向来是还手无力的。他段潇鸣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所以,

­干­脆一撩袍,风度翩翩地挨着她坐下来,看着她,一副怅恨无限的

神情道:“想来,古之人也确实不易,这偷香窃玉的本事,还真是

一门学问!”

泠霜蜷着双腿跪坐着,听完,不禁狠狠推了他一把,骂道:“呸!”

段潇鸣借着推搡之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哈哈大笑起来。

泠霜吓得忙不迭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骂道:“周围可都是人,这

样大声作死啊!”

段潇鸣被她捂住嘴,余音闷在她掌心里,传出来怪异难言。他伸手

抓住她的手,在掌心轻吻了一下,吓得泠霜慌忙收回手。

段潇鸣又是一阵得意的笑,伸手拿过茶几上的那一只琉璃杯来,看

着杯中她喝剩下的半盏酒,琥珀­色­的酒浆,映在半透明的雕花琉璃里,

杯沿上还飘着几朵桂花,这样雅致,便是光看看,也怡情了。

“什么好东西,竟这样好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敢纵酒?!”

段潇鸣一笑,将这半盏残酒一口饮下,抿着嘴­唇­回味一番,却只尝出了

甜味来。

他自小饮酒,在军中喝得都是杂粮五谷酿的烈酒,加之那样的酒量,

自然喝不惯这种专为贵族女眷调制的甜酒,喝在嘴里,如同喝清水一般

,淡而无味。

泠霜看他轻蹙眉头的样子,便知道他喝不惯,抿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道:“这是给夫人小姐们喝的,放在你嘴里,就是牛嚼牡丹了!”

说完,懒懒地松动了下筋骨,整个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

段潇鸣一听,却不气恼,反倒‘嘿嘿’笑了两声,垂下首来,附到

她耳畔,低低地笑起来,喃喃道:“那咱们俩,谁是牡丹谁是牛?嗯

……我是个皮糙­肉­厚的,经得起嚼……”

泠霜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是再尖利的嘴,也回不出话来,

全让他占尽了上风,于是也不理他,忿忿地转过脸去,伸手又斟了一

杯酒,拿了琉璃杯在手,就要往嘴边送。

段潇鸣刚刚吃了那么大的亏,此刻有如此良机岂肯错过?!看着

她气鼓鼓地喝闷酒,半边脸通红,另半边脸全是方才侧压在藤面上

的藤印子,于是更是穷追猛打,忙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把杯沿往

嘴边送,郑重其事地道:“且住!再喝下去,醉了可怎么办?”

袁泠霜知他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不打算搭理他,拍掉了他的手,

径自缓缓地喝了起来。

段潇鸣也不在阻止她,却是长长地一声苦叹,好不哀怨地道:

“唉……正所谓酒后乱­性­,你若是一会儿醉糊涂了,对我做出什

么事情来,那可怎生得好?我是该竭力反抗呢?还是索­性­不挣扎

任你蹂躏糟蹋了?嗯?”

段潇鸣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激地袁泠霜

忍不住一口酒还未咽下去,‘噗’地一声全数喷了出来。

段潇鸣终于再也憋不住爆出一阵哈哈大笑。袁泠霜气得在他胸

口猛捶一记,从衣袋里掏出绢帕,想要拭去­唇­边酒渍。

段潇鸣却抢先一步猛一俯首,将她­唇­边酒渍一一舔舐而去,

又趁着她惊呼张口之空隙,运兵法于实战,快、准、狠,长驱

直入,勾缠地怀中人儿由挣扎变作温顺。

这一次‘瓮中捉鳖’,看她还怎般Сhā翅飞去!段潇鸣心中好

不得意洋洋,这么多年的‘惧内’生涯里,叫他学到了一个为

夫的真理,那便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与袁泠霜这般聪慧难

缠的妻子斗法,动手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一定要在适

当的时机,适当的

场合,坚定不移地‘动口到底’,才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收复

‘失地’,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O(∩_∩)O~)

缠绵方罢,段潇鸣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犹自‘啧啧’回味道:“嗯

,这杯确实要比方才那一杯有味儿多了……”

弦月的一泓残影倒映在水中,两轮孤月,一上一下,映衬着一个同样

孤清的影子。

依稀之间,似乎,那芳香馥郁的桂花甜腻的气味还不断地缭绕鼻尖……

*************

慕容桑儿看得心中一紧,泪水湿了双眼。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

如今,我非未生,也非已老……可是,两次错过以后,却仍要错过第三次。

如果当我遇见你,而你依然年轻,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桃花灿烂,在故事中定格成永恒的记忆。她猜得中那个绚烂的开头,可是,

却万万没有猜到那早已注定的结尾……

人生若只如初见,所有往事都化为红尘里偏偏回眸的那一笑,只留下那一

刻,所有的一切,都只定格在那一个瞬间。那样美好,阳光是暖的,空气是甜

的,你是笑的。所有的时光,都是快乐的。

你曾是我心中的憧憬,永恒的偎依。我凝望天涯 ,只因,你在那里。满天

的星辰,都在你面前失­色­,我的世界,全部,都是你。

可是,岁月如梭,那满天云霞 ,闪熠的繁星,却不是一床鸳梦的暖衾,而

是缚住我整个生命的白绫。我拼尽力气,要把它扯破,可是,却只能看着它如

同一条巨蛇一样,生生将我缠住,一点一点用力,直到将我缠死……

立尽月黄昏,只身,只余这疏落的秃咒,这样远远地卑微地瞧你,看见你

的影子仿佛钉在这树杈上一般……

她到如今,才算是彻彻底底地参悟,她与袁泠霜,便像是这天上水中的两轮

秋月,一模一样的皮相,只是一个在天,任凭岁月蹉跎,永远照着他,叫他一

抬头便能看见。而另一个,便在这水中,只消萧瑟秋风一缕,涟漪浅荡,便将

她摇得粉碎。她的一生,都是写在水上的。流过,无痕……

**************

五个月后,慕容桑儿足月分娩。

那是一个寒冬的夜晚,天气异常森冷。他坐在朝乾宫里,手里始终握着那一

支御笔,蘸饱了朱砂,奏折摊开在桌上,却是怎样也批改不进去,一滴一滴地

看着笔毫上那朱砂滴落在纸上,就像是那头庆和宫里,正在潺潺而出的鲜血。

他最害怕的噩梦又再度上演,还是这样一个风雪之夜,女人的哀嚎。明明朝

乾宫与庆和宫隔着整个宫城,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声音绝传不到这么远

,可是,他却仿佛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他的右手犹自握着那一支笔,而左手却情不自禁地探向腰间,死死地攥住那

一方珩,参差错落的浮雕刻纹,嵌在掌心里。

太监不断地进进出出,遵奉他的命令,时刻汇报那头的情况。

殿门一直大开着,凛冽的北风呼喇喇灌进来,吹得他­精­神格外的振奋。

太医来报,贵妃难产,只怕大人小孩只能保其一。兹事体大,他们不敢做主

,只得来御前请示。

太医还跪在玉阶下面,身子匍匐在地,等他指令。

段潇鸣只抬着眼,愣愣地望着门外的风雪,鹅毛般大小,纷纷扬扬地撒着,

铺天盖地而来。

冥冥中,他便看见,袁泠霜秉着一支烛,站在黑夜雪中,站在他面前。那烛

光黄晕地一圈,映亮了他整个视界。

他不由颤颤地站起身来,眼中只有那风雪黑暗中,一个人,一支烛,嘴中轻

轻地道出一句:“皇嗣,国之柱也……”

语罢,再也不多说半个字。

太医抬起脸来看他一眼,却被他冰冷刺骨的眼神生生地吓得一身冷汗,忙一

个响头磕下去,大声朗道:“微臣领旨!”又是一拜,而后起身忙跑了出去。

(有位可爱的读者义务给《何事宫闱总重重》做广播剧,特此招募壮丁及做过的

有经验人员,有意愿者请来联系我)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背景音乐《金枝欲孽咏叹调》

恨苍天,我被鲁迅骗了!他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是事实证明,霸王始终沉默,不爆发更不灭亡……打滚,我恨他!

我快要被这文折磨死了,每天除了上正常的课业外还要上考研班的课程,平时晚上上,周末全天候,所以,真的是我故意要卡你们吗?(委屈地泪眼迷蒙啊)我是最渴望快点把这文写完的人,所以,乃们表再霸王我了,给我动力让我小宇宙彻底爆发,日更吧~~~打滚,我好可怜……人生如此悲哀。现在连跳出来怒指我后妈的人都沉默了……都习惯­性­沉默了……555555555555,没吃饭,好饿。come ON!我要日更!戳乃们!50字的打分评论统统给分啊……

我的读者真的都是视钱财如米田共加土么???。。。泪奔了…… 1

《当时错》阿黎ˇ试将一纸寄来书(中)ˇ

次年,皇帝病体愈发沉重,以至于病痛沉疴,再难上朝的地步。

此时皇子尚未满周岁,但是皇帝眼看自己病势日微,便下诏册封为太子。随

之颁发另两道诏命,一道是任霍纲为太子太傅,教导尚在襁褓中的太子,这本

不是太出乎意料,如今皇帝眼看日子不长了,太子太傅便是托孤之臣,将来的

内阁首辅,想来小皇帝亲政前还即有可能担起临朝摄政的大任。

而另一道,却是格外地耐人寻味。皇帝在加封霍纲为太傅的同时,又赐孟良

胤为太子太保,似乎是在夺权之后,又要委以托孤重任。

孟良胤一直都记挂着段潇鸣,这个爱之胜过亲生儿子的徒弟,他一手□,

终身鞠躬尽瘁,如今,却要走在他前面,这叫他情何以堪?!

段潇鸣病重至此,虽是所未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的。他自小练武,底子虽好

,可是这些年征战沙场,大伤小伤无数,只是平日不发作,一旦年纪略长,发

作出来,却是病来如山倒。再加上登基以后,他勤勉于政事,夙兴夜寐,事必

躬亲,也不曾好好调养过。这些本是内因,虽大,却不重。而直接导致他这身

体一朝倾覆的,怕终究要归结到袁泠霜身上。

诚如医家所言,心伤,俱损五内。袁泠霜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他

只放不下这个她用命换来的江山,才勉强撑着罢了。他的这颗心也是­肉­长的,

何经得起这日日夜夜的煎熬?如今皇子生了下来,他整个身心,便如那张百斤

的弓,拉得满满的,霎那间松下弦来,怎不是日薄西山之状?

孟良胤在家接旨,开了正门正堂,摆香案,迎旨。

刚要跪下行礼,却被传旨太监在肘下一拖扶住,躬身笑盈盈道:“奴才来前

,皇上有口谕,老相爷站着听旨便可,不必行大礼,而且日后,进出宫禁,在

太子爷面前,也不必行礼。”

孟良胤居家清修年余,陡然听见这一句,只觉得心中悲苦,再也忍将不住,

老泪纵横而出。

************

人人都道,怕是皇帝不信任霍纲,才在这时候将这德高望重的老相爷重新请

出山来,两个人一文一武,互相襄助也互相牵制。孟良胤有威望,门生故吏遍

布天下,霍纲有实力,天下兵马大半握在手中,有这两个人做太子的左膀右臂

,怕是谁也不敢在他死后动小皇帝的脑筋。

人都说这世上的聪明人多,善于心计的则更甚。前有前朝时候并称‘天下二

贤’的袁家皇帝和顾家宁王,再前头那就更是英雄辈出了。但是照这天下大势

看来,这段家皇帝,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罢相罢得突然,免不得老相爷

心存怨隙,而如今晾了一年半载,又委以重任,实实要叫老匹夫为他卖命至死

,可是­精­于不­精­?!

总之,人言滚滚中,段潇鸣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终于没能熬过这天和十一年

的夏天。

幽幽的虫鸣透过碧绿的窗纱一阵一阵地叨扰在耳畔,段潇鸣已经虚软地连抬

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把,霍纲、孟良胤与慕容桑儿呣子都叫到了跟前。

孟良胤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宫面圣,想起自己出宫时,他还是意气风发,

才短短这些日子,竟成了这幅样子,不免心下悲苦,眼圈都红了。

小皇子刚满了百日,被慕容桑儿抱在怀里,把自己的几根手指放在嘴里,拿

软软的牙床胡乱地咬吮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人,一会又看看

另一个人,满是好奇。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定,直盯着躺在病榻上的段潇鸣瞧

段潇鸣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本来,在孩子百日的日后要举行典仪,他

也就不事先跑去看了。他这一生,第一次看见一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婴孩这样看

着自己,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来,心中不能说不喜欢,可是,终究找不出

那种异样的狂喜来,只觉得那最深最深的心底,盛满了沧桑悲凉。若是袁泠霜

的孩子没有死,此刻,已经是个懂事的半大儿郎了……

慕容桑儿接到旨意让她抱着皇子来朝乾宫,她只想着是他病了,终究抵不过

血浓于水,想要见见孩子,却怎料得到是这般境地?!她心中悲恸难当,却又

不敢哭出声来,只得跪在病榻前,默默地落泪。

霍纲跪在孟良胤下首,沉沉地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膝盖前那一方青砖,

看那砖上幽幽地映出自己的影来。

“把孩子抱过来……”段潇鸣疲惫地睁开眼来,虚弱地说了一句。

此刻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遣下,孟良胤跪得离他最近,听了这话,只回身看

了那慕容贵妃一眼,无声地挪开身子让出位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慕容桑儿,

虽然早就有耳闻,说慕容桑儿肖似袁泠霜,可是今朝亲眼见到,他竟是惊得不

敢相信,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莫不是袁泠霜活了过来,就站在自己面前了。

**************

慕容桑儿眼泪簌簌而下,跪上前,将孩子放到他身边。

小皇子倒是不怕生,离了母亲的怀抱,也不哭闹,径自睁着眼睛,骨碌碌地

看段潇鸣,下意识地把原本吮着的那两根指头从嘴里拔出来,带着口水流下来

,又换了一只手放进嘴里吮着。

段潇鸣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抱一抱他,可是两只手臂好不容易伸出来,

Сhā到孩子两腋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抱起他。

这一幕看在三人眼里,无一不万分悲痛,慕容桑儿再也看不下去,伏在地上

呜咽地哭起来。而在孟良胤与霍纲眼里,更是比慕容桑儿更深的悲哀,要知道

段潇鸣当年在塞外,挽弓­射­雕,两百斤的大弓都是轻易开得,全军上下,膂力

首屈一指!而到此刻,竟连个婴儿也抱不起来……

孟良胤眼圈红得厉害,终于从那枯涩晦暗的眼里,渗出两滴浑浊的老泪来,

如同春夏时节,太阳底下,灰黑­色­的皴裂的松树皮里,缓缓溢出松脂来,圆鼓

鼓的一滴,挂在树皮上,徐徐地往下淌,极慢,极慢。

段潇鸣努力再三,也抱不起来,只得就这样撑着孩子的身子不倒,父子两相

对望,他沉疴的病容上,终于浅浅地浮出一抹微笑来。

殿外飒爽的风拂进来,吹得那道水晶帘子窸窸窣窣地一阵响。段潇鸣虚抱着

这个百日大的婴儿,觉得手上千斤重担,好像抱着自己这万里江山一般,眼里

悲喜交加,胸中千百思绪交错莫名,自己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有无数的事想

交代他,可是,他却是这样小,连话也不会说,根本什么也不懂!若是那孩子

还在,他此刻,就不必这样了……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进枕里去。

段潇鸣一手撑着儿子,一手巍巍颤颤地举起,指着孟良胤道:“皇儿,你知

道这个是谁吗?”

段潇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三个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来看着他

只见段潇鸣脸上微笑,仿佛一位慈父一般,与儿子说着:“这个……是你‘

阿公’……”

言罢,又将手指指向霍纲,道:“这个,是你仲父……他们都是大功臣,大

忠臣,是父皇的恩师手足,以后你没了父皇,却还有他们……”段潇鸣说到这

里,一时气竭,一阵剧烈的喘息,那只伸在半空的手臂空落落地垂下来,兀自

在那里­干­咳。

小皇子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也不知是觉得新奇好玩还是怎的,蓦地‘咯咯咯

咯’笑了起来,含在嘴里的那两根手指也拿出来,两只手一齐在空中胡乱挥舞

这话本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听不听得懂自然无关要紧,关键是另外三个人都

听懂了他这番‘临终托孤’的遗言。

孟良胤一个哽咽,当刻老泪纵横,大喊一声‘陛下!’全身伏在地上,一阵

抽泣起来。

霍纲还尚算冷静,毕竟他一直在段潇鸣身边,深知他病情,不像孟良胤,突

然之间难眠接受不了事实,而且,他跟段潇鸣的感情毕竟不如孟良胤来得深,

所以,悲虽悲,却还不至于不能自持。他亦是伏地一拜,也不说那些圣体违和

,不日就会康复之类的虚话,只道:“臣自幼跟随陛下左右,本草莽微贱,若

非陛下,臣何以有今日之身?‘仲父’之尊,实不敢当,如若真有一日,山陵

崩催,臣必誓死护卫幼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圣恩于万一!还请

陛下收回成命!”

言罢,又是一拜。

段潇鸣听他振振有词地说完,也不答他,只是看着儿子,继续道:“孩儿,

你以后要好好地听阿公与仲父的话,他们定会尽心教导你,让你当一个为百姓

谋福利的好皇帝!”

最后一句说完,他两只手都松了下来,婴儿顿失了支撑之力,一个不稳便倒

了出去。虽然是倒在被褥上,受不了伤,却是被惊吓得不小,顿时大哭起来。

慕容桑儿慌忙来扶起他来,搂在怀里哄起来。

她虽竭力诱哄着,奈何这孩子却是个倔脾气,嚎哭不止,段潇鸣无力地摇摇

头,对她道:“你抱着他退到外间去吧……”

慕容桑儿知道这是他有机密要事要嘱托孟霍二人,便行了一礼,抱着孩子遵

命退下去,到那道水晶珠帘之后跪下,轻轻地拍哄着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选金枝欲孽是因为我喜欢那首曲子,而且觉得跟内容很配,现在深深体会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了,下一章节的背景音乐我始终犹豫在康熙王朝的《向天再借五百年》和《汉武大帝》的最后的倾诉,这两首曲子都是我的大爱啊~~~打滚挠墙,还是那不定主意,两首加在一起的效果太诡异了……泪奔,继续挠墙去~~~

放心……我不会真的赤­祼­­祼­地写霍纲跟慕容桑儿­奸­情的。。只是点到为止而已,而且,霍纲的下场,也并不见得会怎么好的(殴)

打滚,我要虐死那些霸王的潜水的沉默是金的……磨刀霍霍向霸王。。。 1

《当时错》阿黎ˇ试将一纸寄来书(下)ˇ

段潇鸣仰面闭目,缓了缓,才又睁开眼来,对孟良胤与霍纲道:“恩师善谋,

霍纲持重……有你二人,朝廷……我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这孩子尚在襁褓

,将来也不知是怎样……是良是莠,全赖二卿费心了……”

他说出这话来,便是将所有大权都交到了二人身上,军政大事一件也不多言

,这一份信任,却连霍纲都铭感五内。

段潇鸣接着又道:“我死后,治丧从简……国凌难,百姓困苦,不必在这

种空头上耗费,万年吉壤(即皇陵,因为皇帝活着的时候要避讳,所以这么叫

)的工程,修到什么样……就什么样,下葬以后,就封了……不必再浪费人力

物力……”

霍纲与孟良胤一一听了,双双叩首称‘是’。一时之间,君臣三人皆相对无

言。

**************

慕容桑儿跪在珠帘后面,隐隐约约虽然能听见说话声,可是具体说了些什么

,却是听不清的。

孟良胤见段潇鸣要交待的事情似乎都已经交待完了,闭着眼睛再不说话,心

中的那股子隐忧变作了急躁,不禁微微扭过头,隔着屏风往珠帘后一望,沉吟

了下,终究跪到段潇鸣床头,俯首下来,贴在他耳旁,轻声道:“陛下……贵

妃娘娘年少,将来母凭子贵,便是太后之尊。娘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只怕

受不得清和宫的清静岁月,倘若有心擅权,日后后族趁势,臣与霍纲也不好怎

样约束……自古外戚乱政,朝纲崩坏,前有王莽篡汉,后有女皇称制……”

孟良胤说到此处,不禁停了一下,但看段潇鸣反应。

他说的话,已经明白无疑,是为了段潇鸣死后外戚篡权早作防范,更何况慕

容氏跋扈,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已非一日两日了,百姓们都有议论,如今小皇

帝这样年幼,将来太后若有心揽权,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的。

孟良胤等了片刻,却仍不见段潇鸣睁开眼来,便再顾不得尊卑礼法,脱口而

出,道:“我主英明,功盖汉武,却也该有汉武帝的决断……”

他所指乃为汉武帝之赵婕妤(即钩弋夫人)之典故,是为立幼子刘弗陵为太

子,太后年轻,为防止太后临朝听政,揽权擅权的局面,遂在死前赐死了赵婕

妤,他此时说这一番话,已然到了露骨,如今这情况极类汉武帝时,他是要请

段潇鸣下一道旨意,让慕容桑儿殉葬,将来也好防了祸害。

霍纲在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孟良胤为人,他岂能不知,如今段潇鸣奄奄

一息,他自然是要为日后皇权稳固打算,论起公忠体国,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及

得上孟良胤。

看着段潇鸣一直闭着眼,孟良胤不禁回过头来看霍纲一眼,见他缄默不言,

愈发丧气,自己这一番苦心,竟得不到支持。

霍纲见孟良胤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来他心中一定认定自己如今位高权

重,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才不敢附议。于是只在心下长长暗叹一声,他既明白

孟良胤的苦心,也明白段潇鸣的苦心,两个人的苦心他都明白,可是自己的苦

心却又有谁明白?思及至此,不禁暗自苦笑自嘲。

段潇鸣在被衾里的手,始终紧紧握着那一对珩璜,隔了良久,终于幽幽睁开

眼来,对着霍纲与孟良胤各望了一眼,最后凝眸在半空中,悠然叹息一声:“

孩儿尚在襁褓,已失其恃,何以再失其怙?”

孟良胤一听,不禁愕然叹息,低声恨道:“陛下此刻­妇­人之仁,只怕将来…

…”他本想说‘悔之晚矣’四字,却又觉得此时四字万分不妥,只得怏怏地噎

了声音,徒自气恼神伤。

段潇鸣却轻轻摇头,低到极处的一句:“我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孟良胤听得明白,心中只得苦笑:面目可以相像,难道心肠气度也能如袁泠

霜一般?!真若如此,那真是天下之福了!

他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既然段潇鸣遗愿如此,他怎

好再三相悖,让他走的不安心?!

**************

“拿火来……”段潇鸣撑着一口气,软软地唤了一声。

孟良胤一个出神,没有听见,却是霍纲看着他两眼盯着烛台上,会过意来,

慌忙起身,两步走到外头,大喊一声:“传火折子!”

太监慌忙取了火折子来,霍纲点了一根残烛,拿到段潇鸣面前。

段潇鸣双手抖得厉害,却仍是艰难地从胸前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笺来,只见那

一张薄笺一折为二,叠得工工整整,被他拈在手里,随着他颤势的手,瑟瑟地

靠近那烛火焰心。

眼看着那跳跃的火舌便要舔上那纸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段潇鸣的手蓦然

一抖,纸笺掉落的一瞬,那道折痕撞在地上,正好将纸面摊了开来。

霍纲与孟良胤同时望去,不禁都惊得满脸大骇。

那是……!

**************

孟良胤与霍纲都是何等之人,日常理政,眼明如斯,都是一目十行之辈,虽

只须臾,都已将纸上内容默览了一遍。

时隔七年,段潇鸣终于看见了那一张‘扶大厦于将倒,挽狂澜于将倾’的袁

泠霜遗书。

白底黑字,清丽娟秀的簪花小楷,那字是隽永别致之极,可是却是凑成那样

残酷的句子。

‘夫妖­妇­袁氏,从朕于昔,朕感念夫妻之情,以滔天之罪,冒天下之大不韪

赦之,宠之、信之、爱之、念之,奈何­妇­人之心尚不知足,藏虎狼之心,行谋

反逼宫之事…………今,赐自尽,钦此!’

这是袁泠霜在宫变前一天交给潜伏在纪安世府上的亲信带出宫去的,她原本

是防范纪安世对段潇鸣有不臣之心,对新朝怀有怨恨而派人去监视纪安世的,

后来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亲手为段潇鸣草拟了这一纸诏书,如果真的到了那一

步,便叫纪安世转呈给他,用她的死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也堵住那些满口孔孟

之道的史官的口,洗刷掉自己带给段潇鸣的污点……只要能成全他的万世圣明

,那她便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当日段潇鸣便是因为见了她这一番话,才幡然醒悟过来,他要为了她,撑下

去……

其余的修饰之词,孟良胤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死死得盯着那一张轻薄的燕

子笺,喉中幽幽咽咽地悲鸣着,白发苍苍,伏在段潇鸣病榻前,哀嚎一声:“

少夫人!老朽对不住你啊……!”声罢,嚎啕大哭。

段潇鸣知道他们两人看到了,也不想再说话,奋力挣扎着,想要去拾起那一

张落在地上的纸笺。

霍纲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这样一张波澜不兴的面具,他已戴了半生,人说他

喜怒不形于­色­,或许是吧,这面具戴了半生,他已经不知道怎样用表情去表达

自己的心情了,从小的时候,他明白用表情表达心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以

后,他就忘记了,忘记了原来人还有表情……

**************

霍纲弯腰下来,将纸笺拾起,双手奉到段潇鸣面前,看他枯瘦到骨脉分明的

手,剧烈地颤抖,将那一纸‘遗诏’置于火焰上,跳跃的火舌一舔而上,眼见

着千古燕子笺,在一瞬间,灰飞湮灭……

孟良胤还在独自饮泣,段潇鸣也不管他,只抬起晦涩的眼眸,将藏在被中的

那一对珩璜拿出来,无力地看着霍纲,轻声道:“棺木中什么也不用放,就放

这一双玉璧即可……”

霍纲双目视线落定在那一对珩璜上,抬不起头来看段潇鸣的眼睛,只伏地一

拜,道一声‘是!’

段潇鸣交待完了所有的事,又把慕容桑儿呣子传了进来。他临终之刻,看着

唯一的儿子在母亲怀里哭闹着挣扎不休,那嘹亮的嗓音,在这夏日沉沉的殿室

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仰视帐顶,犹如望

着碧海蓝天,喉间哑声道:“前面有风……后面……有雨,你们……你们……

段潇鸣最后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慕容桑儿见状,大哭一声,抱着儿子扑

到他身上,泣道:“臣妾愿意追随陛下于九泉!”

此言一出,孟良胤与霍纲俱皆震骇,难道她刚刚都听到了?

慕容桑儿见段潇鸣的双目已经阖上,愈发哭得惨痛,惊叫着连连哭道:“求

陛下成全!求陛下成全!”

孟良胤与霍纲也再顾不得她到底听到没有,一齐跪上前,确见段潇鸣闭眼,

一点动静也没有了。霍纲看了孟良胤一眼,伸手去探段潇鸣鼻息。

“陛下,驾崩了……”孟良胤还未来得及问,霍纲已经道了出来。

慕容桑儿大叫一声,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霍纲疾步而出,到前殿朗声对侯在那里的太监总管道:“陛下驾崩,命皇长

子即位!”

霍纲的声音极其洪亮,只因祖宗成法,唱报哀号需如此。

这一声‘陛下驾崩,皇子继位’,便是段潇鸣在这世上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死亡,完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安然……

往昔历历,一幕一幕都在眼前转过,如重山复水,走到了地老天荒,不记来时路……

**************

从十二岁起随父征战,一生杀伐无数,戾气太重,本料想不到会有今天。

到头来,终是负了你……

忆往昔,泪婆娑;千帆过尽处, 荣华一场梦, 塞上一曲笛……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生情死,乃情之至。我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那夜关山雪满 ,寒光朔朔,千山皑皑,苍茫月下,执手长相忆。

一纸燕子笺,你嫣然的一笑,从此黄泉碧落分两地。

千里迢迢,惟有心系,生已求不得,且凭时光荏苒,悲恨相续。

待从头,满眼不堪,三月暮。所及处已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喧嚣过……

寂静过……

生过……

死过……

爱过……

恨过……

且听,画楼西畔,琵琶一曲,唱罢,竟已千年……

《当时错》阿黎ˇ一梦惊别夜未寒(上)ˇ

元和元年,皇长子正式在朝乾宫继位。当殿宣读先帝遗诏,擢升太

尉霍纲为太子太傅,孟良胤为太子太保兼内阁首辅,尊生母贵妃慕容

氏为慈恭皇太后,迁居清和宫。其余先帝众妃,皆按照祖宗成法,悉

数迁往清和宫诸院,从此清修,为先帝祈福。各藩王诸侯,一律进京

奔丧,为先帝守灵,入直隶,带兵不得超过一百亲随。

几位从早年便跟随段潇鸣的嫔妃,在迁居当日,聚首在永巷,远目

望去,九宫富丽巍峨,不禁齐声叹道:“从大妃到慕妃,汉妃走了,

想不到最后竟便宜了这样一个女人!”

册封大典当日,为表示霍纲与孟良胤地位特殊,百官行三跪九叩大

礼,他们二人行二跪六叩。面君朝圣,御前赐坐。

小皇帝尚在襁褓,所以由慈恭皇太后怀抱坐上龙椅,接受文武臣工

及各国使节朝贺。

至此,慕容氏一族,皆嚣张跋扈,傲然不可方物。朝中望风攀附者,

数不胜数,一时之间,慕容氏党羽遍布朝野。

一个月后,依附慕容氏的官员联名上奏,陛下年幼,恭请皇太后垂

帘听政,同时,请求为太后母族封王。

这一封联名上表递到内阁的时候,霍纲与孟良胤俱是吃了一惊。虽

说他们有此一招是早在意料中的事,但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仅仅在先帝

驾崩才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亟不可待地要掌权。

孟良胤一直都对段潇鸣临终时的‘­妇­人之仁’耿耿于怀,彼时又见

到这样的折子,不禁气得怒发冲冠,将那折子当着霍纲的面,狠狠地

掷在地上,骂道:“这帮畜牲!”

****************

本来,因为小皇帝太小了,所以连上朝都是由慕容桑儿抱着他坐在

龙椅上。而孟良胤与霍纲则一左一右坐在龙椅下面。百官上奏议事,

都是由他二人议论后定夺。

太后垂帘听政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小皇帝亲政前,由母亲代为掌权

,这是人伦纲常,古之成法,合乎典制,所以,只要慕容桑儿点个头,

孟良胤与霍纲都没有理由和立足点去反驳。

所以,孟良胤气过之后,还是把那封奏折呈到了清和宫去。

孟良胤秉国那么多年,自不会连这一点挫折都受不起,所以,当即

也部署好了对策,一旦太后要垂帘,他也有办法挡一挡。

霍纲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清和宫面见慕容桑儿。

因为皇帝太小,离不开母亲的照顾,所以,小皇帝并没有住进朝乾

宫,而是随慕容桑儿一起住在清和宫。

虽然慕容桑儿早有明谕,二位摄政大臣不必行礼,可霍纲每回见她,

还是恭恭敬敬行大礼。慕容桑儿听说过他不少事迹,知道他这人秉­性­

如此,便也不再一味强求。

她看了一遍折子后,便看向霍纲,径直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该怎

么做?”

霍纲倒是真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来以前设想过了无数种情形,却

实实没有想到这一种,不禁当下懵了。

慕容桑儿见他不说话,当下便对身边宫女道:“传哀家旨意,宣慕

容正、慕容德、慕容康进宫觐见。”

待传谒太监禀报慕容三父子到了,慕容桑儿便叫霍纲退到内室去,

自己接见父兄三人。

慕容正进来规规矩矩对她行了大礼,还没等说祝词,便被慕容桑儿

掷下来的那封奏表愣了一愣,长兄慕容德最先反应过来,笑开了脸看

着妹妹道:“臣恭贺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母仪天下!”

慕容桑儿却根本不给兄长颜面,当头喝问道:“我之前说过,不会

垂帘,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正听了女儿说话这般疾言厉­色­,也不禁觉得被驳了面子!看着

儿子被骂得说不话出来,便道:“闺女,我们这么做,不都是为你考

虑吗?!你是太后,却让孟良胤与霍纲两个外姓人把持朝政,这两个

人向来怀有不臣之心,先帝在时便诸多防范,你如今孤儿寡母……我

们都是为了皇上将来能安稳……”

“父亲!”慕容正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冷不防被女儿一声暴喝打断,

不由一凛,看向她去。

只见慕容桑儿怒目俯视父兄,面­色­从容不迫,冷冷地道:“江山姓

段,不姓慕容!天下是我儿子的,不是你们的!慕容家对社稷不曾有

半分功劳,却因我而封侯,这已经是到顶了,所以,以后你们也不必

再有什么请封的折子奏上来

!孟、霍二人是先帝钦定的摄政顾命大臣,当日我就在先帝榻前,亲

耳所听,

亲耳所闻!日后我再听见半句诽谤他们二位恃凌我们孤儿寡母,假传

遗诏擅权

揽国的话,一定一查到底,究其根源,无论是谁在造谣,决不轻饶!”

最后这一句,她特意说得格外重,那份威严,不仅叫慕容氏父子惊了一跳,

连回避在内室的霍纲也是吃惊不小。看来,他和孟良胤都是‘以貌取人’了,

还是段潇鸣看得深,才会临终也不采纳孟良胤的建议,心底一番想来,不禁唏

嘘不止。

慕容氏父子灰溜溜地走了,霍纲才从内室出来,他不由抬起头来,迫切地渴

望好好看看她,眼前的这个女子,跟第一次他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个柔顺依人的

女子简直有天渊之别。

他原本低着头还好,这一抬头,却忽然发现室内一个人也没有,连近身宫女

都出去了。

慕容桑儿也正细细地审视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就这样,谁也不说

话,静静地望着对方。

***************

太像了……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份风骨,就是这份傲然之气,就在此刻,这一瞬间,

这个表情,简直与她如出一辙……

霍纲只觉得自己醉了,整个人,整颗心,都醉在这一幕里。

相望良久,慕容桑儿终是对他苦涩之极地绽出一个笑容来,道:“你一定很

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吧?……”她“呵呵……”一笑,走近到霍纲身边,低

声哑着嗓子道:“我要他欠我!我就是要他欠着我……这一辈子,都欠着……

还不清了……”

这一句话,叫霍纲仿佛是在酩酊大醉,酒酣耳热之际,猛地被人从头上浇下

一大桶冰水来,寒地透彻心扉,也醒得彻彻底底。

原来如此!她这样做,竟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段潇鸣最终没有杀她是对她心中有愧,不忍也不能。他让她的儿子继

承皇位,给她皇太后这一至高无上的尊荣,敕封她的父亲为侯爵,用荣华富贵

来补偿她。

可是,她却不让他如意!她虽死不了,可是,她却可以用不揽权,不­干­政来

报复他,报复孟良胤和霍纲,报复这些都看不起她,认为她一定会跟以往任何

一位太后一样,仗着儿子,大肆分封自己的亲族,临朝­干­预国事。便是此刻站在

她面前的这位,心中定也是这么想的。

霍纲从她眼中的不屑,明明白白读到了她心中所想。不错,他本也是以为她

就是个普通女子,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像袁泠霜那样的女子?可是,她却

不是……她今日当着面说那番话,那样深刻地表明决不­干­政的立场,是在羞辱

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包括他在内……

可是,他此刻却一点也不为她是这样志气的女子而钦佩,反而,他是多么希

望她真的只是一个想要揽权,临朝称制的女人……

*************

‘奇珍览胜’从天和初年开始兴建,一直未曾完工,总是陆陆续续地在扩建

。到了元和年间,工程已经几乎全部停下来了,只因为主人已经不在,也就没

了继续修缮扩建的意义。

这地方本来就是为袁泠霜一个人设置的,所以里面除了几个时常维护花木的

匠人,洒扫道路太监宫女,其他便没有什么人了。段潇鸣死后,这里更是没有

人来,所以渐渐地奴才们懈怠起来,昔日的不可一世的皇家御苑,渐渐地荒芜

了起来。

又是一年夏木盈盈,还是昔日湖光水­色­,竹影篱舍,红泥小炉,那把铜壶,

依旧水汽蒸腾。

主事太监亲自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双手捧上内府份例里拨下来的最上等

的茶叶,靳着‘花开富贵’吉祥图案的银质茶罐,还没有启封,那大朵大朵的

牡丹开在罐身上,绚烂地仿佛要将花瓣伸出来一般。

拿小钳子刀开了封,才破了一个小口子,浓浓的茶叶香气便飘进了鼻端,从

茶叶原产地,采摘烘焙之后罐装密封,一路快马运送到京师,八千里栈道,星

夜兼程。此刻开封透出的,仿佛还是新摘下来炒制时的茶香。

主事太监一面将开了口子的银茶罐捧到霍纲面前,一面‘呵呵’笑着,道:

“武夷山的极品大红袍,便是在大内也算得上稀罕物儿了,这是奴才特意孝敬

大人您的!”

说完,径自眯着眼笑着,小心翼翼地拿银勺子从罐子里舀茶叶出来。

霍纲本不是要他伺候,只是叫人泡盏茶来,却不想遇上个这么爱巴结的奴才

,一番逢迎拍马。

他正心中窃喜,早就四方打听了霍纲的癖好,知道这位冷面的祖宗不爱金银

钱财,不爱如花美人,就是爱这么点‘苦癖好’,所以想着法儿地来献媚,自

以为这回总到了点子上了,伺候的他高兴了,说不定也提携提携自己,离开这

个鬼地方!

想当年他是削尖了脑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到这园子里来的。那时候宫

里人都知道,阖宫上下,要算当得上‘上差’的便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朝

乾宫,这另一个,便是这个园子了。因为只有在这两个地方才能有机会见到皇

帝,也才有好的前程。

他那时求爹爹告祖宗地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却还没等提携上,袁泠霜就殁了

,之后皇帝就再不来了,他的前程也就此被断送了。

懊恼了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来了秉国摄政的大人物,

他还不得巴巴地把热脸去贴人家的冷ρi股?!

所以是百般用心,千般讨好,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马屁也有拍到马腿上的时候……

只听得霍纲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撤下去。换龙井,用去岁梅花上的雪

化的水,谷雨前的茶。”

作者有话要说:看下一章以前,请先看本文的第一章,就是原本一直锁着的那一章,我只解锁开放一天,后天就会重新锁起来,所以,请抓紧时间看,嘿嘿嘿,谁叫第一章气氛不好,新人看了会不敢跳坑的……(殴)我没有拐卖良家霸王的意思哦……因为很多亲没看过第一章,然后看下一章的时候可能会不明白霍纲和慕容桑儿的­奸­情来源始末……(殴)

在打击霸王的道路上,我脱衣服已经起不到­色­诱的作用,所以,只有请霍纲脱了,因为这里只有他还是‘完璧’,没有被当众脱过~~~O(∩_∩)O哈哈~,最是那一脱的风情(殴)

我已经兑现诺言日更了。。。可是霸王们没有兑现哦~~~

友情提醒,看下一章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平静,表激动,表激动,因为偶怕乃们易受刺激,一时激动了,虽然下一章确实有点激动。。。(被殴飞) 1

《当时错》阿黎ˇ一梦惊别夜未寒(中)ˇ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周朝的公主,塞北孟榖关,漫天黄沙,他

跟随段潇鸣一起去迎接这位和亲公主。

出发之前,他们一群将领们在段潇鸣大帐里开玩笑,说着那些个荤荤

素素的段子,陈宗敬还嬉皮赖脸地对段潇鸣道:“听说南国的女人长得

都­嫩­得跟块豆腐似的,他袁家的公主早听说是个大美人,想那顾家的宁

王那么多年却落了一个空,端端的一个美人叫少主得了,回家怕别气出

病来!”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大伙听了他这话,也纷纷跟着哄笑,乱乱地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怕别是个□蚀骨的女人,把少主子的魂都勾走了……!”

又是一阵哄笑,这回连段潇鸣也跟着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他就站在

段潇鸣身边,却对这个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二次见她,是在三天后,她不适应鄂蒙人的饮食,他受命于段潇鸣,

亲自扛了一袋米去给她……

之后,这个周身迷一样的女人就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瘦弱的背影

涨满了他的眼帘……

直到她离开,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可不可以称之为‘爱’…

她说:“带我去!”

他便冒死违抗段潇鸣的命令,亲自驾车送她去凉州城下,箭矢如雨,

他站在点将台下,仰望着她一身浴血,一步步向段潇鸣走去;

她说:“我把他交给你,请你保护他……”

他便至今誓死效忠段潇鸣,效忠段氏江山,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半点

企图歪念,即使夙兴夜寐,批奏章通宵达旦,即使流言蜚语,满朝都明

里暗里诽谤他­阴­谋篡位;

她说……她说……

他记得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表情,就像手中的这一杯

茶:明前的龙井是珍品,雨前的龙井是极品……

“你是品茶的行家,不是极好的我也不敢拿出来。”她说这句的时候,

眉目格外柔和,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

只见她浅浅地低下头去,拿茶碗的盖子轻轻地虚刮着茶沫子,一下一

下,极细致轻柔,心中似有千思百结不得解。

他偷偷地拿眼角觑着她,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揉来捏

去,心疼难当,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这样将目光落定在

自己的衣袖上,那枚摇摆不定的竹影,静静地听着窗外竹林的风声……

他本以为她只是担忧害怕,所以才那般思虑深重,又怎知道,却是抱

了那般必死之心的……

‘寒梅听雪’,‘竹影听风’,一杯是她的,一杯是他的,这样雅致

的名头,这样聪慧的女子,他却永远也得不到……得不到!

霍纲死死地盯着那只‘寒梅听雪’的杯子,莹白的轻胚薄釉,浅浅的

一个红­色­­唇­印,永永远远地镌刻在上面,像一个铁模子做的烙印,在熔

炉里烧得火红火红,烙到他心上去,烤焦了皮­肉­,这一辈子,都抹不去。

一室弥漫的茶香,湖面上的凉风浩然入内,携山­色­波光,十顷潇潇翠

竹,拂在他面上,温柔飒爽,宛如软袖轻撩,溢满茶香,甘苦芳冽……

那一年,暖风处处,撩人心猿意马,这芳­色­授魂,颠倒容华。

怎奈你在天边,我在此处。

殊途,那般漫长的路。

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同归。

大好河山,风云动城阙,这一切都在我执掌,可是,却从不真正属于

我。就如同那个你,永远只能在梦中……

哪怕明知道这是自己心生的幻境,却也足够让人沉迷其中…… 薄酒一

杯 伴我漫漫长夜,无眠。

看鹰击长空,扶摇直上,纵有鸿鹄之志,却为宿命所累,此生,承载了

太多太多……

紧紧握住的双拳终于缓缓地松开来,轻轻地端起面前的盖碗,虚力刮了

刮茶沫子,细细地啜一口香茗。

雨前。龙井。

西湖。烟雨。

名花。美人。

世俗。浮名。

碧­色­的茶汤,入口来,逐一洗礼过舌上的每一处味蕾,缓缓地,如同山

间流下的涧水,涓涓流下去……流下去……

**************

一年前

皇陵的工程是从天和元年,段潇鸣登基之时便开始兴建的。这是历朝历

代的惯例,帝王登基,皇陵始建。

至段潇鸣病逝,整个皇陵前前后后加起来修了才十年不到,所以比起前

朝,规模并不算太大。

自古皇陵修建工程,都是朝廷的重大机密,从事于内部结构设计的工匠

,都被严密地与外界隔绝,以防皇帝死后下葬,陵墓会被盗掘。

这样一个浩大工程,负责统筹监督的人,必定是皇帝十分信任的朝廷要

员,或为贴身的内侍太监,或为深受倚赖的股肱之臣。

段潇鸣的陵寝,便是交给霍纲来总理诸项事宜。

参与皇陵修建设计的所有工匠,到最后一般都逃不开被灭口的下场,好

一点的,便被赐死,家人或许还可以领回尸首安葬;若是遇上残暴的君王,

一般都把皇陵内宫的所有工匠都直接暗杀或活埋。段潇鸣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如今这个世上,知道段潇鸣陵寝秘密的,只有霍纲一人。

***************

后宫的更鼓从遥远处传来,一声,一声,仿佛一下下都敲在他心头。

宫门早已下钥,没有特旨,不得开门,即使有特旨叩开了宫门,也必

定得惊动大内。

她的脸上还在淌血,他手足无措地搂着她,两个人都瘫在地上。

这是慕容桑儿第二次带给他震惊了。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竟

可以做到那样的地步,毫不迟疑地拿起那簪子,毅然决然划破了自己的脸,

那样长的一条血痕,像是一条巨大的蛊虫,爬在她脸上,纵使太医的医术

再高超,也救不回来了。

可见,她不是做做样子想威胁他,而是铁了心,毫不犹豫。

身为女子,无不把相貌看得分外重要,要像她这般,生生毁去姣好的容

貌,这要有多大的勇气?!她不过二十多芳华,这般年景,就如此决烈,

这一点,又与袁泠霜的­性­格不谋而合。

所以,再他坚持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在她又下手去划另一边脸时,他再

也无法冷漠地旁观,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起身冲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腕,

阻止她自戕。

她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柔和的月光匀匀地抹在她脸上,像是在那肌肤上

蒙了一层轻薄透明的绞绡,水­色­柔泽,沁入肌理,看着如婴儿般­干­净,愈

发衬得那道血痕触目惊心。

她幽幽地一笑,诡异之极,似是万般苦涩,又杂着如释重负,终究手上

一松,八宝如意金簪应声而落,生生掉在地上,‘啪啦啦’跳滚了几下,

上头嵌着的一颗祖母绿从嵌槽上脱落了下来,摔在一边。

“我恨他们!极恨!极恨!……”她突如其来地整个身子软倒下来,整

个人顺势歪进他怀里,剩下的那一只手紧紧搂在他腰上,将脸埋在他胸前,

噎着声音,极沙哑地一字一顿道。

霍纲根本没料到这一场变故,整个人不禁被她这一下压得倒了下来,两

个人就此一起跌坐到了地上,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手臂揽上自己腰

间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全身僵了一僵,一股电流急速蹿

过,心脏陡然收缩,呼吸一窒,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那感觉像极了午夜梦回时,那飘渺虚幻中,埋在最深最深处的那渴望在

顷刻间挖了出来,曝光在白昼下……

何以自持?何以自持?!原来,他一直都无法自持……

他只觉得自己再也抵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钳住她的那只手,双臂都

收紧起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让她的心跳贴着

自己的心跳,两颗心跳动的频率一起步入癫狂……

他知道自己疯了……可是,这一刻,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在乎

了……不在乎!

“我恨他们!恨得日日夜夜都在水深火热里……是他们把我推进这深渊的

!让我在这鬼地方得不到救赎!可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

什么??!呜呜呜……”

他听出她的声音哽咽难当,伸过手去想要抚她的头发,黑暗中,一滴热烫

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将他的动作停住,将时间凝住,让他再也动弹不得半

分。

“你会救我吗?……”她哭得涕泪纵横,忽然间抬起脸来,在月光下,望

着她,满脸渴盼,那般虔诚,仿佛一个孩子,落在泥淖中,挣扎不出,终于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看到了生的希望,向他伸出手来,寻求救赎与保护。

月光笼在他们身上,拂落清灵的光芒,映着她的脸,洗尽沧桑浮华。她用那

样的眼神望着他,仿佛让他感受到,此刻的拒绝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的膝盖正跪伏在地上,有一颗极小的东西正扎着他,正是方才从金赞上掉

落下来的那颗祖母绿。被打磨过的宝石棱角分明,如此尖锐地刺刻着他的皮­肉­

,淡淡的痛楚,教他在这茫然不知所措的一刻有一瞬间的短暂清醒。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去触她的脸,可是,一半完好,一半狰狞,他不知

道该去触哪一半。

“是你吗?……”他从不知道,自己哽咽的声音,是这般柔和,像是一位江

南的温润君子,玉面郎君,带着情人间的软语温存。

“是我……”慕容桑儿缓缓地伸出手指,触上的的指尖,一点一点抚摸过去,

在手背上慢慢地婆娑,最后终于握住他的手,牵着缓缓地覆上自己完好的那半边

脸庞,柔柔地婆娑着,低声喃道:“是我……”

那两个字那样轻,那样缓,从她柔泽的红­唇­中逸出来,仿佛是早下在他身上的

蛊毒,击溃了他所有的冷静,叫他牢牢抓住,再不愿放开手去。

“是你在救我……”他嗓音喑哑,到处这句,再没有半分迟疑,低首吻了下去。

**********************

(那啥,到底有没有人穿越进我的存稿箱过啊?有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是留言后能显示出隐藏的新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这个文里没有完人,更没有圣人,都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东西……霍纲爱泠霜,可以说这份爱丝毫不必小段轻,但是他知道她不可能爱他,所以,他退让,他隐忍……但是小霜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可以对他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为了她不会篡位,他为了她一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段潇鸣活着的时候,他不能跟他抢,段潇鸣死后,他还是不能……唉,可怜啊可怜……

《当时错》阿黎ˇ一梦惊别夜未寒(下)ˇ

“霍大人!”戍卫皇陵的守军,层层关节都依次向他行礼。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默不作声低头走着,眼中只有他宽厚的肩背。

即使是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也没有人敢质疑霍纲的权威,即使,他

此刻正带着一个全身罩着黑­色­大斗篷的不明身份的人进入即将落下封石

的先帝陵寝。

夜,暗得深沉。

从墓道一路往地下走,越走越深,越走越­阴­,仿佛这深埋地下的皇陵

真的能到达传说中的九泉一般,离地府最近之处。

每隔十步所设的灯台上,微弱的烛光根本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一切

都那般可怖。

在这帝国最重要的机密之地,没有人能进入,所以只有他们两个在走

,一前一后。一致的步伐,同气连枝。

不期然地,绕过一道石门,眼前霍然开朗起来。在经历了长久的黑暗

之后,慕容桑儿觉得眼睛根本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地一

闭眼,上前抓住了霍纲的手肘寻求保护。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霍纲终于停了下来,站定。

“到了。”霍纲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肯定,又仿佛是一个积压了某种期望与渴盼的情

绪的爆发点,在这一刻,她竟微微觉得有点害怕睁开眼睛。

*****************

不管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慕容桑儿都不曾想象过皇陵的样子,而此

刻,它就如此清楚地摆在眼前!

“这是……?!!”她放开了抓着霍纲的手,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

景象:

这深深的地底,尊贵无比的地宫里,竟然是一座人工模拟建造的沙漠!

此起彼伏的沙丘,堆叠依傍,那沙丘中,还有翡翠玉石做成的沙漠植

物,更有整块巨大的蓝宝石嵌在沙子中仿照沙漠中的湖泊……

这景象,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这是漠北的沙子,每一颗都是从当今山运来的……”霍纲看着她怯

怯地走进,却不敢伸脚去踩上那沙子,满眼的惊骇与讶然,手足无措地

在那里一会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猛走几步。

“这整个地宫的布置,都是按照塞外当今山的景­色­修建布置的,包括

那座帐篷,牛羊,草地……”

慕容桑儿听完霍纲的话,复又望去,果然,隐在沙丘上的那错落有致

的或白或灰的是玉石雕刻做成的牛羊马匹,细细定眼一瞧,却是千姿百

态各不相同,有仰天长嘶的,有低头吃草的,也有相互蹭在一起的,还

有躺在匍匐在地上休憩的……

那草地,绿绿的一片,却看不出是怎么做出来。

霍纲看她探寻的眼光望着自己,便负手走上前两步指着道:“这是用

翡翠逐一雕成牧草状,棵棵有根有叶,再按照草原上牧草生长的情况,

一根根埋进去的。”

慕容桑儿不禁大吃一惊,这要花怎样的功夫,才能做成?!

却见霍纲说完,径自遥望着最高那座沙丘上,牛羊环伺的那座帐篷,

眸中款款愁思,眉宇间仿佛凝了一层薄霜般清寒。

这个神情,她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

“她就葬在那里吗?”慕容桑儿苦笑了一下,幽幽地道。她从来都

没有想到,这样浩大的一个皇陵工程,段潇鸣居然能想得到在正面大

兴土木地建造正寝以掩人耳目,却在这后面,更深的地下又开创了一

个世外桃源。

“不是她……是他们……”霍纲缓缓地一点一点蹲下身来,伸手抓

起一把地上的沙子,这当今山的沙,是他亲自策划督导,秘密地从关

外运来的,五年,花了整整五年才运到这么多。这里的每一粒沙砾上

,都凝着塞外的阳光,糅杂着塞外的风霜,汇聚了段潇鸣与袁泠霜这

一生最美的回忆。

“他们?!”慕容桑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霍纲,不禁惊叫出声。

“皇上早在十天前就已经葬到了这里,朝乾宫的梓宫,早已空了。

后天要下葬到前面正寝的地宫的御棺,只是一具空棺而已……”霍纲

一边说着,一边一点一点的收紧五指,那握在掌心的一把沙,从指缝

间不断地往外流着,落到地上,发出‘沙沙’地细微声。

***************

出了地宫,铺天盖地的黑暗再一次席卷而来。

可是,这一次,慕容桑儿却不再害怕。她没有再去抓霍纲的手,只

是镇定自若地走着自己的路。因为这一次,她没有看见黄泉,只看见

一个深深埋葬在地下的帝王承诺。

从霍纲的口中,她知道了这个世上,有一个叫当今山的地方,那里

飞沙走石,荒无人烟。

那里的天是暗紫­色­的,西风残照,满目苍黄。

当今山的南麓,是关外牧民流徙居住的地方,那里有水草,有牛羊。

草原的天是蓝­色­的,地是绿­色­的,还有无数的羊群,似天上垂落的

白云。

她忽然间觉得,她不恨了。

就像看到那一轮硕大的红日。霍纲告诉她,那是由整块抛光打磨过

的琉璃制成的,在地宫顶上,封土堆之上,专门留有空隙,层层反­射­

与折­射­地面上的阳光而下,按照天­干­地支,­精­密测算过,这一轮琉璃

做成的太阳会随着地面上太阳东升西落,在这黑暗的地底同时构造出

朝暮之景,所以,就算是在地底,这里也有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诸般

美景。

她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一切深深地震撼了!而她更震撼的是,这所

有一切的构想者不是别人,正是段潇鸣自己!

他答应过袁泠霜要给她的,即使生不能实现,死,也要兑现。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样的黄泉,亦是美景……

她站在当今山的沙地上,泪流满面。这就是她永远跨不过的那道坎,

她今天,终于明明白白地看见了。

为段潇鸣,为袁泠霜,为自己,最后一次,流泪。

这一幕,涤荡心灵,仿佛是淡紫­色­缭绕的檀香里,晦涩的梵文经文,

白眉的老僧喃喃念着,虽不甚明了,却已经进入到一种未知的境界,长

梦迷离之中,苍沉的一声钟磬声,金石与木鱼,和谐共鸣,这一刻,她

才真真正正地从前世的孽障里超脱出来,成就一个崭新的自己。

断弦声惊破,拂落,尘埃。

*****************

‘为官不谒私’是孟良胤多年的从政宗旨,平常是极少在家

中会见朝臣的。除了他自己的一些得意门生上门偶尔拜访问候

一下,别的人是从来不见的,所以,相府门中,从来不谈论公

事。 即使是霍纲,也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到这座先帝下旨敕造

的‘相国府’。

下人一路领着他进到了孟良胤的书房。

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对孟良胤行礼,长长地一揖身,

道:“先生。”

孟良胤如今不再是丞相之身,所以不好再称呼‘相爷’,

他今日破格请自己到府上,自然不是为的公事,那他也便不

能按着官位相称,想来想去,霍纲终究还是以‘先生’呼之,

方全了昔年情分。

孟良胤从已摆好了棋盘的棋枰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点了

点头,道:‘你来啦!正有个死局难解,过来帮我看看!”

霍纲心中一顿,看来他所料不差,孟良胤是要与他摊牌了。

心中虽然忐忑不安,脸上却依旧镇定自若,也是一点头,谦

恭答了一句:“是!”

走过去坐在孟良胤下首,静静地观望起棋路来。孟良胤爱下

棋是早年的时候便众所周知的。以前每逢大战在即,他都有自

己跟自己博弈的习惯。按照汉人的说法,棋局里包含着兵法­精­

妙,人生大观,所以行军列阵,往往都在棋局中藏有奥妙,若

能参悟,便可扬长避短,欣然胜之。

他是自入关以后方开始研习棋艺的,最初还是孟良胤的强制

督导下开始学习的。

在孟良胤看来,段军中资历威望高的几个年轻一辈的人里,

论心思还是霍纲最缜密,像陈宗敬之流,只当得‘勇武’二字

而已,再多就没有了。而霍纲却不同,只要用心磨练□,他

朝必是国器!不求闻达而悉心办事,这才是封疆拜相之才!

正如孟良胤当初所希望的那样,霍纲丝毫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非但如此,他的成就,早已远远超出自己的料想,以至于今

时今日,他非但遏制不了霍纲的权柄,甚至于连想掣肘于他,也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焉。

*********************

(请务必拨冗看一下下面的小绿字,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就是大结局了,我可不可以在此许一个小小的心愿?可不可以有一个章节是没有霸王的,每个尊敬的看官都不霸王,不要多,就只要一个章节就好,我想以此来留作纪念,每个人都能冒上来说一句感言,就像是故事结尾,曲终人散时,每一个参与者(看文的,写文的,褒奖的,批评的)都能来说一句话,留下你曾经看过这篇文的印记。

不敢奢望,就只要一句就好……也只要这一次就好,这个小小心愿不知道能不能被满足?

红楼里说,林黛玉不喜欢热闹,因为热闹过后终究要离别,离别时的悲伤,总让人难以承受。我小的时候看完一部电视剧或一本书,总是心里很难受,憋得慌,总是很期盼那个结局,可是真的到了结尾,却又很舍不得……以至于到如今我养成了很孤僻的­性­格。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从开坑到现在,韦编三绝,不是没想过要放弃,可是,终究还是坚持下来了。人生聚散如萍,看完了这个坑,区区拙笔可能无法让各位亲爱的读者留下什么,可能你们回头就接着去追另外的坑,似水无痕。

我觉得,作为一个笔者,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若­干­年后,在你们纷繁的记忆里,在不具名的时间,地点,因为一些事,因为一些人,猛然间跳出一点零星的碎片,慨然长叹一声:曾经,我看过一个很狗血天雷的小说,那里面有个叫XXX的人,只要有那么一瞬,能让您记起,那便是本文最大的财富,也是我最大的慰藉。

有读者问我,这个《当时错》跟前面的《何事宫闱总重重》到底有什么联系?我说过的,‘狗血宫闱’是三部曲,开国中兴亡国。

如果说,《何事》是一个悲哀的故事,那《当时》就是一个悲凉的故事。我不是一个爱情缔造者或者毁灭者,只是通过读史,读人,来写几个芸芸众生中悲苦的人,悉心珍藏那些铭心刻骨的感情,那些淡极却至味的幸福。

我非常喜欢匡匡大人的那一段话:“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是我知,我一直知,那人永不会来。”(记不太清,大意如此)这是世间女子共同的心愿,或贫穷富贵,都渴望有一个人,能呵护自己。可是……幸运的人,毕竟是少的。生活所迫,往往,总是让人无可奈何。

我本一届乡野小女子,于世道之艰难,苟活之,时有悲戚感悟,乃悉数付诸笔端,撰得拙文几篇,荼毒诸君久矣,愧疚之情,无以言表,在此向诸君一拜,以酬众卿长期以来对我的海涵,包容,以及关切!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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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指天为誓,某黎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疑似于煽情的论调,纯属由感而发而已。你们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是对着笔记本不忍心下手去打出我心中的结尾……我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写得时间长一点。但是,作为一个曾经是现在也仍是的读者来说,我也知道追文辛苦,看文通常是希望能一下子看完,拖着确实难受。所以还是放下考研大计,毅然决然来把这坑结了。

最后: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得多么河蟹和有爱。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当时错》阿黎ˇ而今才道当时错(上)ˇ

霍纲聚­精­会神地观着棋盘上双方局势,浑然不觉孟良胤看他的眼光。良

久之后,终于从棋盒子里拈出一枚来,夹在二指中间,低头道一声:“

霍纲失礼了!”

说完,一子落下。

孟良胤恍然回过神来,去看他子落出,不禁‘啧啧’大叹一声:“好

!”满脸的欣喜与赞赏之­色­。

霍纲站起身来弯腰躬身道:“先生承让。”

孟良胤击掌数声,连连道:“妙!妙!妙!你但凭一子,就破了老夫

苦心经营十载的大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短短几年

时光,你的棋艺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看来老夫真的是老眼昏花,这些

年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悲哉!垂暮!”

霍纲听他这一生长长的吁叹,怨怪责备之气已经溢于言表。他这些年

来,亲信势力日益膨胀,虽然当初就预料到可能有一日会出现这样的情

况,提早做了诸多防范,可是,终究还是面部了‘霍党’与‘孟党’两

大势力在朝的互相倾轧,争斗的你死我活。

这几年他内有慕容太后的支持,外有兵权政权在握,所以‘孟党’与

‘霍党’的天平言中倾斜,孟良胤一派包括他本人,都被打击贬黜,以

至于出现了如今这个孟良胤被逼称病,闭门罢朝的局面。

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无法按照人们既定的轨迹,总要偏离,甚至背离,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更何况自己与孟良胤所持政见相去越来越远,双

方各自为政,也不是任何一方妥协得了的了。

他虽对孟良胤尊敬,可是,也不能因私情就在大问题上作出让步。于

是,他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昔年先生督导我学习棋法,言棋路便是天

地经纬。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时有不同,势有不同,处变便也随之不同

。此所谓‘得有道而正焉’者也!若是一味陈规墨守,则江山颓败!物

同此理,人同此心,先生大智慧才,想来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才识不

得庐山真面目的。”

孟良胤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一番话,竟莫名地心安与慰藉,也只有这样

的人,才接得过自己肩上这副担子。

他深重地锁眉看着他,不驳斥,也不透露自己的想法,只镇定地传下

人上茶。

两个青衣小厮上来,一人托着一盏茶,分别到二人的茶几上搁下。

相府的下人,一个个哪是俗物?!能进相府这个大门的,每一位都不

是平凡人物,所以只可讨好不可得罪。所以相府的下人对当朝的每一位

要员的私家癖好都一清二楚,碰上孟良胤宴饮会客,他们都能在第一时

间布置出符合每一个客人的口味菜­色­茶果来。

所以,当小厮们上完茶要退下去时,孟良胤忽然叫住了问道:“给霍

大人上的是什么茶?”

“回老爷的话,是新的雨前龙井。”小厮肃立一旁,恭恭敬敬地道。

霍纲喝茶只喝龙井,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从

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在人前人

后,确实是只喝龙井这一种茶。

孟良胤听了,悠然地端起自己的茶盏,不轻不重地道:“撤下去,换

了。”

小厮还以为是自己耳虚,听岔了,等回过神来,才才愣愣地问道:“

换成何种?还请老爷示下。”

“府里还有什么好茶?”孟良胤状似闲散地拿杯盖刮了刮茶沫子,漫

不经心地向小厮问道。

小厮思索了半刻,垂手答道:“府里还有昨日新到的苏州的碧螺春。

孟良胤暂不答话,复又刮了刮杯盖,在将要啜饮的一刻却陡然将盖碗

放下,径直道:“下去告诉管家,到库里拿陈年的鄂伦山红茶来,兑了

柳蒿末子煮了,按着昔年的旧法泡制!人随入了关,却也不能忘了根本

!”

那小厮听得完全糊涂了,根本不明白孟良胤的话,可终究是个伶俐人

,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了,鞠了个躬告退下去。

红茶叶子碾碎了跟红柳蒿拌在一处,加青稞马­奶­一起煮,这是关外鄂

蒙人的特殊茶品,这些年段氏定都长安后,几乎已经没有人喝这种昔年

旧茶了。

孟良胤今朝却忽然要他喝这茶,霍纲心中繁繁复复,也只静静坐着,

也不作声。

小厮退下后,孟良胤方端起茶碗来,轻啜了一口,道:“杭州的龙井

,苏州的碧螺春,都是名茶,奢华娇贵,不是柳蒿,红叶这些苦寒之地

的植物可比。听说,江南有句古话,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二

者可谓相近相似。我年少之时,遍下江南游历,也曾到过苏杭。正所谓

浮于表而象于形,一两日处下来,确是像极的。可是,若是假以时日,

终究还是本源有别的,倘若把杭州当了苏州,或把苏州当了杭州,都是

对不起苏杭风物了!”

小书房是孟良胤在府中的机密重地,他的一切重大的治国方略,军事

部署一般都要在这里思虑研究,所以,周围的环境是极安静极安静的。

只有东向窗子外头,三棵排列的高大的水杉树,投下颀长的影子来,浅

浅的墨­色­,铺在霍纲整张脸上。

孟良胤说话的时候,他始终微微低着头,静静听着。他自然听懂了孟

良胤的话,借着苏杭来暗喻慕容桑儿与袁泠霜,他拿了其中一个,当了

另一个,这样,确实是谁也对不起!想来流言蜚语已经盛极,传进了他

老人家耳里,也实在是看不过去,才专为这事费这番口舌周折。

书房里静默了一阵,忽然门上传来了敲门声。霍纲想大概是方才上茶

的小厮回来了。

孟良胤高声道了句:“进来。”

却不是那个青衣小厮,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推门而入,向孟良胤

与霍纲行礼完毕,便恭敬地把霍纲的茶奉上。

霍纲见这个仆人却不似一般下人,身穿锦绣,腰束玉带,气宇不凡,

想来不是仆婢之身。正要站起身来接过,孟良胤却率先出声,道:“这

是我家中的老人了,从拉沃建城,到定都长安,也算是立过几次军功的

人,那年班朱尼河,还是他背着先帝游过的河。”

霍纲一听,果然浑身一怔,不敢迟疑,忙站起身来接过。

那人却也不再回礼,只转身向孟良胤微微一躬身子,自顾退下去了。

倒看得霍纲有点摸不着头脑。

孟良胤示意他归座,又继续道:“他本是我的家仆,随我一起跟着先

帝南征北战。天和元年,论功时,先帝想给了他个正四品,可是他不愿

意受,说自己不是当官的料,还是愿意留在府里。”说到此处,孟良胤

不禁慨然一叹,道:“这么些年,都是他在替我当着家,约束骄横的家

仆,也难为他,从来不曾出过半分错!”

孟良胤不禁顿了一顿,复又端起手边茶碗,啜了两口,慢吞吞地叹一

声:“有宠而不骄,有功而不傲,有爵禄在前而犹能泰然处之,进退有

度,自开朝以来,如斯人,绝矣!……”

****************

起风了,水杉的影子,微微颤颤的晃着,晃得他眼前有些缭乱。他定

定地望着手中这盏茶,幽幽袅袅的暖气浮上来,缭绕在鼻端,将所有的

思绪,在这顷刻间,都拉回了当年。

黄沙,烈日。

当兵,鲜血。

饮水思源,人不忘本。不可忘,不能忘!

可他霍纲,确实从来没有过要取段氏而代之的念头!

“先帝创业艰难,霍纲从不敢忘却。先帝临终受命,更是日夜忐忑,

未尝有一日图安逸……”稳稳地端着那杯茶,看着水杉树影倒映其上,

一片冥灭间,霍纲沉痛地一字一顿道。

孟良胤幽幽地抬起眼来,细细地审视他,没有说话,良久,终是一叹

,道:“陛下年幼,皇太后正当盛年,你我虽受命先帝,可也要谨守为

臣的本分。当年先帝崩猝,四方不稳,才在不得已之下于禁宫之中设置

了内阁值房。如今四方安泰,局势也不似当年危急,从今以后,宫内的

宿值轮守就撤了吧!有什么急递,直接送到府上,若真危急,则连夜召

开内阁会议也不迟,总好过如今总要夜宿宫内,也有损伦理纲常,冷落

了家人!”

霍纲沉沉低头不语,只是死死盯着杯中树影,良久之后,终是一闭眼

,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告辞而去。临走,也终不肯给孟良胤一个

肯定的答案。

******************

元和二年五月,太子太保兼内阁首辅孟良胤上疏幼帝,恳请恩准其告

老。

同日,内阁颁旨,言孟老乃国之基石,驳回辞表。

三月,孟良胤称病不朝,再次上表。

内阁二次驳回。

如是再三,孟良胤仍是继续请辞,同时长期称病,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权力的天平再次失衡,‘孟党’相­干­官员,被罢黜的罢黜,流放的流

放,‘霍党’势力独霸朝纲,如日中天。小皇帝如同傀儡,百姓皆只知

国有霍宰辅,却忘了还是一个步履蹒跚牙牙学语的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都非常心累,急于想看到结尾.所以今天我会放下一切,争取再更新一个章.谢谢大家.如题,而今才道当时错。

这一番谈话,是落幕,下一章,大家应该也能猜到

是春儿终于被霍纲与慕容桑儿的­奸­情给逼死了。。。

她死的,也确实挺冤枉的。。。唉。。。

好了,终于要写完了。结束了。

《当时错》阿黎ˇ而今才道当时错(中上)ˇ

孟良胤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作为一个历尽三代兴亡的政治家,于耄

耋之年,彻彻底底地闭门修身养­性­。

至此,霍纲终于从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王朝的无冕之王,大权独揽,

日复一日,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

可是,与此同时,霍纲却并未把他最终的那一番话听进耳去。

九城之内,禁苑之中,内阁的值房里,那一盏风灯,犹自点亮后宫的

漫漫长夜。

******************

从天和五年算起,霍纲与春儿成婚已经有八九年光景。府中所有下人

看来,两人的感情虽算不得你侬我侬,可也是相敬如宾,是朱门大户里

头少有的了。进府多年的老人,都不曾听到过他们夫妻间有半句吵嚷的

,便是有时候夫人发脾气,也是老爷再三让着,从来不曾听到过老爷对

夫人有什么数落之词,更别说斥骂乃至动手。所以长安城里,老老少少

无不深知,宰辅霍大人是难得的好男人,治国有道,为官清廉,体察民

情,又疼爱夫人。

曾经也有霍纲的反对派大肆造谣,说他尊重自己夫人是因为自己是攀

附裙带关系才能被委以重任,毕竟,他是当朝第一郡马爷,先帝的妹婿

,名分在。

但是这种话虽然闹腾了一阵,却也没有什么人真的信,毕竟他是劳苦

功高,众望所归的。

何况如今先帝驾崩,他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皇室压力而继续担着‘惧内

’的名头,大可以大肆豢养姬妾,以图欢乐。可是,事实证明,他并没

有这么做。

如此,谣言也就不攻自破,百姓也就更钦佩羡慕霍纲夫妻情深。

*******************

春儿自下嫁之日起,便倾心竭力,恪守­妇­道,清修己身,做好一切的

本分,认认真真地当起了贤妻良母。

她虽然与帝国权力中心的人物关系亲密,可是,终究只是个丫鬟出身

,自卑的心理,也不是没有。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袁泠霜的极力撮合,

她也不能嫁给霍纲。凭着他的功勋和在皇权内部的卓越地位,完全可以

娶到出身尊贵,家境优越的女子为妻,便如当年,孟良胤就曾有意要将

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而其他的亲王贵族,更是争相与之结亲。

所以,在内心深处,春儿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因此,从她嫁给他

开始,便用心地学习一切事务,读书,练字,仪容,谈吐,她要求自己

必须具备所有贵族女眷该有的修养,也努力地与贵戚家的夫人们常常来

往,增进彼此之间的情谊,希望借此能在后方对他有所帮助。可是,霍

纲却并不鼓励她做这些,他总想着她自己开心顺心就好,别的事情一概

不用管。因为在他的理解中,让她活得畅快安逸,才算对得起袁泠霜的

托付,才算是‘照顾好她了’。

春儿平时闹完脾气,她总是会用不同的方式来弥补认错,纵使嘴上从

来不说,可是愧疚之情,溢于言表。霍纲也从来不怪她,无论她做什么

,都没有怀过半分怨念,甚至于夫妻这么多年,她连个孩子都没能替他

生,连府里的下人们都暗地里在嚼舌根子,唯独他,从不曾说过一句。

这些年,前前后后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古方偏方,内医院的

太医每旬都来,可是所有人都说他们两个都没有毛病,身体都很正常健

康,至于怎么就没有孩子,实实让人不解。

最初大夫问到她□问题的时候,她还会害羞得手足无措,到现在几

乎都能主动求教怎样能便于受孕,可是,偏偏好像是老天故意刁难一般

,肚子就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时间一年年过去,她也越来越心急。有好几次,她都发自肺腑地劝他

再纳一方姬妾,如果他觉得别扭,可以不必从外面去物­色­,在自己家中

这些丫头里,挑个模样品­性­好的,收房就是了。可是他总是那一句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不必过于在意,宽心些,顺其

自然就好。”

按照常理,这样的夫君,实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从一个卑贱的

丫头,到今日的郡主之尊,又是当朝一品,位极人臣的宰辅之妻,况他

待她如此恩重,做女人的,能到她这份上,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幸福。

*****************

从先帝驾崩之日起,内阁匆忙中拟定入宫值守制度,由阁臣每人轮流

住在朝乾宫外角门下的值房,以防边关或各州有重大事情时八百里急递

送来却没人处理,耽误了时间捅出大乱子。这个制度被称作‘守阁’。

正常情况下,只留一人‘守阁’,每半旬(即五天)轮一次。因为凡

事有资格守阁的大臣,都是朝廷股肱之臣,有一定的决策权力,只要不

是用兵,大额税赋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一个人就可以做主,所以

,这个制度一直从元和元年起保留到现在。

霍纲第一次进宫‘守阁’的时候,春儿前前后后派了不少家人递东西

进去,一会是衣服,一会是吃食,甚至连他平时用的枕头被褥都送进来

,以至于当时内阁的几位同僚常常开玩笑说:“郡主怕是把郡马爷当成

要去戍边的,连寒衣都预备下来,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啊!”

霍纲自然也不予置评,由他们说去。回头只得交代奴仆们不必再送东

西来了,宫里专门给守阁的阁臣配备了一应所需。

可是,虽然曾经闹过了这个笑话,春儿却依旧如临大敌,每回轮到霍

纲要进宫了,她都提前早早地一样一样给他预备。

第一次听到那些谣言,正是在她给他叠衣物的时候。

朝廷上的消息,最灵通的便是这些达官贵人们的夫人,宫里头这一亩

三分地里,连哪位娘娘养的一只鹦鹉说了句什么话,她们都知道得清清

楚楚,太后宫里的事情,千万双眼睛都在那里死死盯着,又怎瞒得过去

凭着一个女人的敏感直觉,她又岂会觉察不出来。可是,她却什么都

不说,依然故我,为他收拾行囊,亲自送他到家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上

轿,目送他的坐轿离开。

分别时,她看着他恍然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鼓噪难安,她多么希望

,他可以对她说,跟她解释,哪怕,他说,他实在是情不自禁,她都能

体谅,可是,终究,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依旧是那句‘好好照顾自己’

,拂袖,离开。

****************

一个女人的忍耐力可以有多久?

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清和宫里的芙蓉帐,已经暖了整整三年。

这一次孟良胤‘告病’前,派人来找她,隔了这么多年,她又见到了

这位当年她怕得要死的‘恶人’。因为孟良胤素来严厉,当年对袁泠霜

又那般薄鄙,所以春儿一直不喜欢他。

可是,十数载流光飞逝,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致君尧舜上,半生为公

图’的孟先生,她也不再是袁泠霜身后,战战兢兢捧着一盏香茗的小丫

头,恍然,还是壅城里明媚融融的春光,那个坐在躺椅里,悠闲地侍弄

花草的白发老翁却不再是当年的疾言厉­色­。

正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的话,向来不多,也不似外面那些人,这个称你霍夫人,那个称你

做郡主,只是叫她坐下,微微浮出一抹笑容来,指着身侧那绿篱里圈着

的一丛开得繁盛热闹的金钟花,道:“到底是要年久根深,前院里也是

种的这品种,日照肥料都不比这里差,可开得那个势头,却是有天渊之

别。”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浅浅地抿嘴一笑,回道:“是大人侍弄得好,家

里也有这样的花,可是却委实开得颓败,比不得这里的茂密鲜艳。”

孟良胤听了,但作一笑,连连摇头,道:“你们年轻人,还是做不来

这些,这花花草草,看似是凡物,可实际上,学问大着呢!沉不下那个

心来,开始看不透的!本以为你是个心细之人,原也辨不出这花的区别

!”

春儿听到这里,不禁越发迷茫,脸上却轻轻笑了一声,道:“眼拙之

人,哪里知道什么学问,还请大人不吝赐教,让我也长些见识……”

孟良胤本是微微阖目了一会,到这里,睁开眼来,敛了脸上笑容,拈

须看着那一丛金钟道:“这结藤的黄花,相像者甚多,于天地之达变,

万物相似者,何其多也,就如你府中的那丛,我是知道些来历的,本是

‘迎春’,乃前朝旧邸时就在的,后来先帝赐给了霍纲,就保留了下来

,可却不是与我这里的‘金钟’一个种,世人都不仔细看,所以辨不出

差别来,实质上,这‘金钟’与‘迎春’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答疑:新坑不会马上开,因为学业为重,我不得不与众卿暂别,不出意

外的话,一年后应该会回来。

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个坑的感情才格外得深,格外地不舍,感觉写完

了,就好像失去了一个­精­神支柱一般,每天看着枯燥到让人发狂的教科

书,多么怀念每天打开本本码文的岁月,虽然当时也觉得码字很痛苦,

但是现在想来,却是甘之如饴……

那天,我看到了一句让我忍不住潸然泪下的评,某亲这样说,她现在

每天都拉着老公一起看文,看完之后与老公一起探讨,互相交流。

我真羡慕这位亲,我想说,如果,将来也有一个人愿意看我的文,或

者说,愿意陪我看文,那,我已不知该怎样感动。。。

在这个世上,很少有男人会真的肯下功夫去读懂一个女人,所谓夫妻

,可能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延续家庭乃至家族,不成为旁人眼中的异类

。大学毕了业的女生,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

准备结婚吗?那么好的小伙子都不嫁!你想­干­嘛?!…………太多,太

多……不胜枚举。

年轻人会想,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相爱,怎样都无所谓,正如现

在流行的草根文化一般。

我在何事的后记里说过,‘以一颗尚未蒙尘的心,去传递现在的价值

观,爱情观’,我很害怕,害怕以后经历得多了,心灵渐渐­阴­暗起来,

写的故事会充斥着贪嗔痴恨,而再也写不出爱。

可是,我又很渴望去经历,让生命丰满起来。

少时读红楼长大,中学时代几乎全部看张爱玲的小说,她的每一个故

事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酒店的房间,窗子外有一架藤本植物,半

夜,范柳元的电话……

《半生缘》世钧与曼桢,上世纪的上海,浮华而沧桑。

太多太多,这世上,有许多人,许多事,我们不曾遇见,不曾体会,

大喜大悲,我都难以承受。到头来,只愿意卑微地活着,做一只偷生的

蝼蚁,为生活艰辛而奔波。

回身望去,虽怅然,却也无怨,只因,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这样,在

这世上,平凡地活着,感知与表达,你的爱,你的思想……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幅水墨画,浅浅晕开的墨­色­,如天青­色­烟雨

,你始终在等一个人,有的人等到了,有的人还没等到,有的人没有耐

心再等下去,走了,正遇上另一个人,有的人很坚持,一如既往还要往

下等,或许,那个人,本是永远也等不到的……

那一幅水墨画里,那个人,永远,都只有一个背影,渐行渐远,等到

翩翩回眸的那一刻,红尘已过……

《当时错》阿黎ˇ而今才道当时错(中下)ˇ

说到这里,春儿哪还能不明白孟良胤今日叫她来的用意。只觉得听了

他这一番道来,心底幽幽泛起苦涩痛楚来,满目明艳的春光,瞬间褪淡

成了暗灰­色­,就连方才那一丛鲜黄蓬勃的金钟花,也瞬间黯然失­色­。

孟良胤见她这副样子,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于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道:“霍纲从来就是这个­性­子,沉稳有余,却也时常木讷,往往看许多

事,没有明慧灵巧的心思,就容易看错,误入。可是他如今身为宰辅,

总揽朝中军政大权,掌朱批玉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半分错都不

可以的啊!他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小则殃及己身,身败名裂,大,可就

是动摇国本,祸及天下!”

孟良胤这番话,说得十分动情,既有愤懑,又有痛惜,他一生为段氏

江山殚­精­竭虑,怎能容忍在行将就木之时,看到江山危急而袖手旁观?!

那日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尚不能令霍纲回头,如今,却也只能靠

着最后这个希望了。

他略略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定定地盯着春儿,道:“他一叶障目,

迷了心智,难道,连你也昏聩了吗?!”

这一句,语气极重,显然是孟良胤责怪春儿既然知道,却不劝阻事态发

展。

春儿依旧侧低着头,眼神飘落在那丛旺盛的金钟上,良久之后,方

悲苦一笑,轻道:“连您都劝不动他,我的话,他岂会听?”

孟良胤见她如此情态,不由恻隐怜悯,微微地摇了摇头,叹道:“十

年修得同船度,百年方能修得共枕眠,人生在世,唯父母、兄弟、夫妻、

子女最为亲近,你们是结发夫妻,十年恩义,又岂是那一张脸面能够相

比的?孩子……诚心相劝,悉心感化,他,一定会听的……”

*****************

春夏之交,天气昼暖而夜凉,白天里只需薄衫上罩一件半臂,方觉得

轻快些,但落日西沉之后,却是凉薄的很。

春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卧房外的廊子下面,手里抱着一件‘天水碧’

印染的长衫,那是她给霍纲做好的新衣。

府里有专门的针线房,她与霍纲两人的四季常服,进宫面圣要穿的礼

服,平常谒宗庙穿的祭服以及大小婚庆要用的吉服,都有专门的针黹工

人负责。可是,春儿却总喜欢自己动手做他的常衣,虽然霍纲老念叨她

不要在这些上费心神,可是,她总是嘴上应承,手上却不停。不为别的,

只为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

欢喜。

孟良胤长病休养之后,霍纲身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一半,所以每天都

忙得很晚才能回家,她也每天都这般等他。无论多晚,无论冬夏,手里

总是抱着一件衣服,守着廊下的风灯等他回来。她要他折进垂花门,第

一个看到的,便是自己。

明日开始,又要轮到他入宫‘守阁’去了……

*****************

霍纲今日处理完公务,刚要打道回府时,清和宫里忽然来人说小皇帝

病了,太后急得没了章法,叫他赶紧去看看。

皇帝年纪尚小,身体却很健康,不似一般贵胄家的孩子那般羸弱,平

时也甚少生病,于是霍纲一听,也是一急,匆忙收拾了,火速奔往后宫。

一到清和宫,刚想让门谒进去先通传一声,不料慕容桑儿的贴身婢女

早已守在中门,一见他便引了进去。

到了内殿,只看到太后抱着儿子已经哭得两眼通红,太医院所有的太

医都在了,一帮子人围在床边;一屋子奴才抄方的、取药的、进进出出

端盆送水的,场面混乱得一塌糊涂。

慕容桑儿一看见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未语泪先流,看

得他一阵心疼,回头便朝太医们大喝一声:“皇上到底怎么了?!”

******************

忙忙乱乱,到了这个时辰才回府。本来慕容桑儿不肯放他回来,但是

他总觉得那样做得太过了,终究不妥,便安慰她太医们轮守,不会有事,

还是抽身回来了。

满身疲惫之下,从藤廊上走过,远远地,便看见妻子站在庭中,一个

人默默地出神。

这一幕,不禁叫他有点想逃的冲动。于心有愧,实在不知,该怎样面

对她了……

春儿也已经看见了他,当场绽开笑颜,走上两步去迎他,还是那经久

不变的一句话:“累不累?”

霍纲也依旧一尘不变地微微摇头,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道:“以后别

站在外面了,小心着凉。”边说着,便带着她一道往卧房走。

两个人都坐定下来,春儿怕他饿,说要叫厨房做宵夜,霍纲道不用,

忙了一天,他现在只觉得累,只想休息了,什么也吃不下。

案头上摆着一盏绢纱灯,幽幽的烛光隔着纱制的灯罩透出来,照着他

正一品金丝银线的蟒袍折­射­出五彩光芒,映在眼里,格外地璀璨夺目。

可是,此刻,春儿的眼里却完全看不到那些,她只看得见,他胸前斜襟

上,那一抹极淡的却完全可以被确认的脂粉痕迹。若不是近身依偎,这

敷在脸上的宫粉,是决计不可能擦得到他的袍子上的。

他每夜晚归,她刻刻相守。

一时能忍,难道,她真的要忍一世吗?

丫鬟们进来侍候他净面、泡脚,一番收拾以后,又都静静地退下去了。

霍纲站起身来,自己解着襟扣,一边往床榻走去,看她还是一动不动

地坐着,便问道:“怎么了?”

********************

结发夫妻,十载恩情,岂是那一张相似的脸面可比?

孟良胤言犹在耳,一声声,与那一道明艳的脂粉痕迹,一起焦灼着

她的心,一点一点燃起,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摧枯拉朽,几乎要将

她逼疯了!

“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再守阁了?”最后一丝隐忍,已经被那一

条胭脂痕全部抹煞烧毁,隔了近三年,她终于第一次向他说出了口。

霍纲仿佛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微微楞了一下,平静

地道:“五日一轮值,是内阁的制度,怎么能不去?”言毕,已将外

袍脱下,走了两步,径自挂到紫檀木衣架上去。

“孟相已经将这制度拟定废除了,你为何要反对?!”春儿犹自坐

在那里,侧低着头,语气虽竭力隐忍,却依旧无法平静。

霍纲听了这话,不禁怔怔地看她,须臾间已经明白了过来,想来是

孟良胤那番话自己没有听从,他便到她这里来下功夫。他素来不喜女

人­干­政,不但总是叫手下官员约束自己家的夫人,自己更是以身作则

,不许春儿在国事上Сhā嘴。‘牝­鸡­司晨,国之将亡。’这一点,他深

信不疑。

他本就对孟良胤心存嫌隙,如今春儿又开门见山,谈到这个问题,

况他今日心情又糟透,几番因由下来,他当即沉下脸来,声音颇重,

道:“这是朝廷的事!你不要管!”

春儿定定地坐在那里,绝望地一声冷笑,那件‘天水碧’长袍犹

自抱在怀里,她本是想进房来,亲自帮他穿上试试大小的,南唐的

旧方,中庭夜露加丹青染就的,价比千金,他素来不喜欢奢华的颜

­色­,她费尽心思挑的,一针一线缝的,穿上了他的身,到头来,还

是会叫那女人靠在这件衣服上,好比是一脚一脚,踏在她脸上,踩

在她心上……

她双手死死地攥着这件新衣,猛地一个站起,将袍子狠命地掷向

霍纲,歇斯底里地一声吼道:“难道当朝宰辅夜宿太后寝宫也是朝

廷的事?!!”

积压了三年,或许是更为长久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

来,她本以为不会有这一天,这一刻,即使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定

会软弱无助地嚎啕大哭。可是,她错了,她远远想不到,自己会这

般坚强,坚强到超出自己的想象,坚强到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而

不流半滴眼泪。

十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他妻子,而不是卑微的奴婢。

********************

那一件碧袍,轻轻盈盈地展在空中,缭绕的青­色­,像雨雾笼着的

远山,浮在水上,飘在空中,隐隐如春天幽深的潭水,绽动着碧绿

的波纹,绵薄而柔软,丝丝缕缕,无不是十载夫妻情薄的恨与痛,

哀婉落地,仿佛是这一桩婚姻的悲歌。

霍纲站着看着她,不动不语。似乎,连神­色­都没有变。

春儿亦是这样看着他,这个她从少女青涩到如今,一直深爱着的

男人,曾经的恋慕对象,如今的夫婿良人。

豆蔻年华,那似懂非懂的少女情怀,对爱情充满幻想与憧憬的时

代,是他走进了她的视线,走进了那一方粉­色­的下着缤纷花雨的小

天地。

情窦初开,却也不是那般不谙世事,他眼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可是,她不怕,她自信他会爱上自己,正如袁

泠霜对她说的那样:体贴他,爱他,包容他,陪伴他,把自己一点

一点融入到他的生命里去,深入骨髓,那,你就已经成为了他最珍

贵不可缺少的另一个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春儿是春儿,今欢是今欢,春儿终究不能走上跟今欢同样的路。或许,是因为怀忠没有遇上慕容桑儿,而霍纲却遇上了。但是从­性­格上来讲,怀忠不似霍纲般‘闷葫芦’,他是执着,却没有霍纲执拗!怀忠对泠霜的感情,是少年时代的天真烂漫,那时候,大多还是美好的。而霍纲不同,他遇到的泠霜,早已不是一个花季少女,而是一个受尽苦难,看尽家族丑态炎凉的心智成熟的女­性­。所以,这就注定了这两对夫妻不同的宿命,不同的结局。

大家还记得那夜今欢毅然决然地脱衣服以死相救吗?我想,换作春儿,也完全能做到,所以,同为付出的一方,春儿与今欢没有多大的差距或区别,但是作为承受的一方,怀忠与霍纲却有着天壤之别。所以说,选老公的话,还是要选怀忠这样的哦~~~嘿嘿嘿嘿嘿O(∩_∩)O~

怀忠小朋友是憨憨厚厚,虽然也是个不吭声的,虽然他心里或许还有一个她,但是却也能给你全心全意的体贴关怀,细心呵护你。而霍纲小朋友呢,沉稳地跟木头一样,冷情,却不闷­骚­,认死理的人,戳死他都不吭一声,唉,叹气,真是该扒光了他吊到树上去抽打!((*^__^*) 嘻嘻……) 1

《当时错》阿黎ˇ曲终人散两不知ˇ

袁泠霜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可是,她不灰心,不害怕。她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让他长出另一颗

心来,一颗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心。

她可以等,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她也还

能等他……也还愿意等他……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发现自己的等待因了那个女人而变得毫

无意义,她苦心孤诣维护了十年的婚姻,在他们晦暗的见不得光的感情

下被嘲讽地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

“主子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是主子!她不是!!!”她的

嗓子已然嘶哑,可她仍是一遍一遍地狂吼着,直到声嘶力竭,再也吼不

出声音来,无声抽泣,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霍纲站在她几步开外,始终站得如一尊雕塑一般,望着她,沉定地如

同一个死人。

他双手死死地攥成拳,目光沉痛,幽幽低下头去,片刻之后,终于复

又抬起,目光炯炯,直直逼视她,眼中无限怅恨幽怨,灼灼凝拢来,用

极低极低压着的声音吼道:“她是!她是!!……”

“她不是……不是!”春儿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扑到他身上,扯着他

的衣襟猛力地摇着他,仿佛寄希望于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摇醒一般。

霍纲一动不懂任她发泄,仰天闭上了双眼。

正在这时,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管家的声音从外面透进来,道:“

老爷,宫里来人,说皇上不大好了,太后宣您立刻进宫去!”

霍纲浑身一凛,心中担心小皇帝安危,慕容桑儿是个没有大主意的人,

可别真有个万一,那就是天下大乱的事情!一时间忧心如焚,也管不得

眼下这点事,拂开了妻子拽着他的手,转身就往衣架上去抓了官府下来

要穿。

春儿不知道情由,只觉得如今她跟他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是被那个女

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心中恨到极处,几步抢上去拽住他的袖子,喝

道:“我不准你去!”

霍纲一时之间大怒,只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披

上官袍,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呵呵!竟是我无理取闹?!”春儿怒极反笑,也不

再伸手抓他,只冷冷地看着他,语气森寒,道:“霍纲,我告诉你!今

夜只要你走出这道门槛,我们夫妻情义,便就此断绝!”

霍纲正扣着襟扣,忽听得她说出这样重的话,陡然一怔,却只一瞬,

终是抬脚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冷冷地丢下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来:“我

不得不去……”言毕,扶门而出。

春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里,眼

泪夺眶而出,双颊俱染。

她错了,真的错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个‘白首’,她再也等不到了,如同这个‘一心’,她也从未得到

过……

她全身仿佛乍然泄气,一软,便往旁边栽去,正撞上案头,手肘一带

,便将那盏纱绢彩灯碰倒了。灯座带着彩纱灯罩一齐滚落到地上,骨碌

碌一圈,正巧碰上了落在地上的那件‘天水碧’袍子,那时烛火焰心还

燃着,绢纱又是极易燃的料子,不过半刻,火舌已经烧到了衣服上。

她定定地看着那件染满心血的衣裳,却抬不起一丝力气与心情俯身去

抢救,仿佛她这破灭了的婚姻,累了,倦了,死心了,绝望了……

从寻找古方到染成布料,再裁剪,缝制,前前后后将近两年,可是,

却只用了瞬息,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君既有两意,从此但相绝。孟良胤终究是算错了,这十载夫妻情分,

终究还是抵不过意乱情迷……

****************

第二日伺候洗漱的丫鬟们发现春儿的时候,她已经昏迷在地。

府里派家奴立刻进宫去通知霍纲夫人病重的消息。

可是,因为前夜皇帝夜里突然高烧不退,太医说要是再不退烧,可

能就会烧坏了脑子,变作痴傻。太后一时急火攻心也昏了过去。

到次日天明,皇帝终于退烧,可太后却还醒不过来。

霍纲一时两头为难,终究还是先遣家人回去,并派了太医随行,只

道好好照顾夫人,他料理了宫中之事,便马上回去。

至夜间太后终于苏醒,抱着儿子眼泪簌簌而下,羸弱地粥米不进,

不肯放霍纲离去。

霍纲只得再留宫中。

如是反复,一直到第五日。他还是没有回府。中间只问过一次太医

妻子的病情,太医回禀并无­性­命大碍。于是便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白天代天子上朝理政,下朝又与内阁阁臣会议诸事。忙得焦头烂

额,完全将那夜与妻子吵架的事抛诸脑后。

因为太后跟皇帝都病了,所以龙椅上空空如也,弥式台阶之上,只

有他一把宰辅的鎏银座椅,俨然已是‘南面为君’之态势。

一些不肯依附于霍纲的朝臣联名上表,谴责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

可是如今天下全在他一人手里,岂是他们能扳倒的?

至此,霍纲权力更大了。若说没有利欲熏心,怕不是真话。

****************

一直到了第六日,太后终于能进食了,皇帝也喝了药有起­色­,退

了烧,有了­精­神,霍纲才放下了心来。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将心放平,噩耗便从天而降!

春儿在昨夜投湖自尽了!

****************

内阁外头,便是宫城的永定门,所有官吏上朝,都在永定门外下

轿下马,家人便在门外守候,等到下朝再接回去。所有官员,无论

职权高低大小,其家人都不能进永定门,需得让门谒侍卫通传,到

里谒太监值房,再由太监到内阁传话。这是段潇鸣定下的规矩,所

以,纵使是霍纲,也要遵从。

已经是夏日里,永定门在炎炎烈日下,高耸宏伟,衬着门后大片

汉白玉广场,光秃秃地没有半棵树木遮­阴­,看得人心中焦躁。

白晃晃的日头耀眼,他站在门楼下,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完全懵了,只是目光呆滞地转过脸来,痴痴地看着管家问道:

“你说什么……?”

管家身上还没有披麻戴孝,因为是进宫来,不能冲撞了圣驾,可

是眼睛已经是红了,看着霍纲这个样子,双膝跪下来,哽咽地又清

清楚楚地说了一遍,:“夫人她,昨夜投湖了!”

轰地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聋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听不

见了,整个视野里,目之所及之处全部成了一片焦灼的明晃晃的白炽。

他说什么?她投湖了?

她死了?

“老爷!”管家惊呼一声,守门的侍卫们慌忙跑过来,看见霍纲

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

回到府里,一切都没有变,亭台瓦舍,雕栋画梁,家仆们的脸,

也依旧熟悉,只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沉重了几分。

穿堂过廊,一切,都很安静,一如昨。

好像,还是如往日他‘守阁’回府,她都依旧会站在大门口迎

接他,总是笑着脸,不断问他累不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他到这一刻,才知道,穿过这条垂花廊,转过这道垂花门,他

是多么希望,她还站在那里,一笑,温柔里带着欣喜道:“回来

啦!”

****************

春儿的尸体是今早被早起打捞府中荷花池里的秽物的家仆发现

的,府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没有一个人想到平日待人最好,从

不像其他府里刻薄下人的夫人,竟然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家的荷

花池里!

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也没有人敢私下议论猜测,虽然,各

人心里都隐隐偏向于是老爷与太后私通逼死的夫人,可是,嘴上

可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说。

她的贴身丫鬟们含泪给她清理了身子,将发上身上覆着的浮萍

藻类和钉螺都清理掉,换上­干­净的衣服,将头发规整好,安置在

床上。

等霍纲回来,看到她这样仰面静静地躺着,依旧不能接受她已

经死去的事实,静静地在床边跪倒下来,抚上她的面颊。

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他真的料想不到他

们之间会有这样一天,会有这样一幕……

从一开始,他只当她是一个承诺,一个他对袁泠霜的承诺,就

像他把自己的­性­命许给她一般。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地呵护

着这个承诺,让她富贵,让她尊荣,给她所有的一切,他以为,

这已经足够。因为,打从当初,他就不认为这是他所想要的女人

,而只是袁泠霜强加给自己的一个妻子,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真

正地去琢磨过她的心思。

可是,今天,她死了……被自己给逼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想说,我没有不信守承诺!希望您不要随意就扔砖头!码字需要时间,请您给予我最基本的体谅!谢谢!

我说了今天结局就是今天结局,没有必要欺骗大家。但是,也请大家体谅一下我,可以吗?

最后再惹人厌地无力地喊一句,请不要霸王我……临表涕零之!

-------------

笑着,爱你。

哭着,离开。

爱是包容,却不是没有底线地一味忍让。

我说过,我写的,是一群女人,从主角到配角,她们每个人,都坚强地,有尊严地,在爱情面前,哭过,笑过,活过……这就是我所要表达的……

《当时错》阿黎ˇ曲终人散两不知(下)ˇ

五天,已经整整五天。

她知道他忙,他不得已。可是,一天可以不得已,两天可以不得已,

难道这五天里,他就真的忙到回家来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那个女人病了,你要守着她……可是,你可曾想过,我,你的发妻,

也需要你?

人都说,夫妻同命!但是,你可有把我当过那个与你同命的人?!

此刻,我看着这面螺钿镜。这是我出嫁的时候,皇上和主子钦赐给我

的嫁妆,是主子亲自挑的。她说,她家族里,每一个女儿出嫁的时候,

父母长辈都会给她预备一面镜子做嫁妆。可是她嫁给皇上的时候,父母

都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人想着给她预备……

所以,她把这个遗憾弥补在自己身上。

她还记得,泠霜当时偎在她肩头,边笑边道:

“当你夜晚卸妆之时,坐在妆台前,而已看见他站在你身后,微笑看

你;

当清晨醒来时,对镜整理妆容,还是他站在你身后,幽然而笑,为你

绾发理鬓,Сhā簪描眉……”

当时她静静地闭着眼,从心底一丝丝地泛起甜蜜来,眼前仿佛已经看

到了袁泠霜言语里描绘的美丽画卷……

可是,事实是,这面凝满祝福的铜镜,除了银烛秋光冷画屏,其它什

么也没有……

今夜,她一身白衣,站在这里。风,拂动床帏帐幔,衣襟广袖。

镜中,她看到一个噙着泪的女人,不再忐忑与惶恐,只剩下一张惨白

的没有表情的脸。

这赌注错下了一子棋,掉下去的,何止是我的一颗心?

拉开门来,夜风,如温凉的水,拂起额前的发。

走下去,仰面躺下,水,漫过我的面颊,这一刻,我睁着双眼,看到

,一轮满月,鱼,在月中悠游……

在水中缓缓沉浸下去,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仍一如既往,忠贞

爱你,无怨无悔,……

然而,你却只爱上一个人,忠诚地,只爱一个人。

我不埋怨你,你一世沉默寡言,将心,埋得深沉不见。天命,只希望

,他朝九泉之下,不要再让我遇见你……

******************

元和三年,当朝郡主,宰辅夫人,竟然失足落水,淹死在自家的荷花

池里。其贴身奴婢与府中大半家奴均被牵连,以事主不力,护主不周之

罪,或受刑,或被流放。

朝廷一对外宣布,不禁满朝哗然。百姓们纷纷议论,有惋惜也有质疑

皇帝颁下旨意,着令礼部,按照公主葬制厚葬霍夫人。

三日后,又追封其为镇国长公主,立祠供奉,令史官专为其特开一篇

,记载其生平事迹。

皇帝派宗府官员前往吊唁致哀。

****************

奇珍览胜

竹影依旧萧萧,远岚依旧初平,秋光绰绰,湖光寒清。

春儿死后,他上疏朝廷,求情为妻服丧。朝廷夺情驳回。

这三个月来,纷纷扰扰,似乎都显得生疏而远离。今天,不知不觉,

竟又走到这里。

掌事太监本以为他不会再来,却不料他又从天而降,喜得眉开眼笑,

谄媚之极,托着一盏茶来请安,讨好道:“雨前的龙井,大人您慢用!

霍纲目光呆滞,凝在那茶盅之上,仰头,正是烟波浩淼。

“撤下去,换了!以后,再也不要上龙井!”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

他忽然惊觉,自己竟有些哽咽了。

“啊?换了?!换什么?”那太监又一次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位宰辅

的心思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上回嚷着要龙井,别的不要,今儿个却又

……

但他一个当奴才的,总是只有听着的份儿,哪有质疑主子吩咐的道理

“换什么都好,只要,不是龙井……”

“是。”太监领命去了。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坐着,窗外,秋声萧瑟,以前,从未觉得秋天是

这般寂寥,今年,只觉得,这个秋天,格外地悲凉……

*******************

后宫的更鼓,响了三下。

慕容桑儿着着寝衣,坐在镜前,盯着身后一盏荧荧烛光,轻轻地抚上

自己的脸。

秋夜的晚风,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凝满霜露的清凉,侵人满身冰冷。

“太后……要不,奴婢去请一下霍大人?”侍女站在身侧,轻轻地探

寻着问道。

她幽幽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他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

了……”

‘笃……笃笃’,后宫的更鼓远远地传来,在月下,深远地飘荡在后

宫上空,久久徘徊不去……

******************

新朝志·霍纲传

帝年十五,亲政。

年十八,由太子少师协同参政知事并大小官员三百一十七人,上表奏

请撤去首辅霍纲坐席。道,天子庙堂,为臣者,岂敢安坐向南?目中可

有君上?!心中可有君上?!

年二十,由宗族族长,于宗庙加冠。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

同年,御史台章事上本弹劾霍纲二十条大罪,大部分为莫须有罪名,

引起霍党的强烈反攻。朝廷上下顿时分裂成两派,一派拥护少年天子,

一派拥护把权久已的霍氏,更暗中图谋起事,要废黜皇帝,拥立霍纲登

基。

三个月后,事情败露,皇帝雷霆震怒,下旨昭告天下,道:

“君何亲于朕,乃当得‘仲父’之尊?!

君何功于社稷,乃得秉国十数载,以至四方之民只知朝有‘霍相’,

却不知还有一个君上?!”

遂罢黜霍纲宰辅一职,逐出内阁。

一个月后,三司会审定案,以参与谋反等各种罪名,一连诛杀霍氏党

羽万余人,几乎到了血洗长安的地步。

最后,迫于群臣压力,再加上太后亲自­干­预,皇帝最终颁布的结果是

,霍纲并未直接参与谋反,乃其手下宾客私下所为,本人并不知情,故

,恢复太子太傅一职,命其参知政事。

次年,霍纲三次上疏,终于获得皇帝首肯,从此离开京城长安,回归封地养老。

临行前,除几位当年段潇鸣帐下的老臣前来相送之外,再无他人。他

无妻无子,行囊也十分简陋,出京之时,在场的昔日同僚,莫不放声痛

哭。

正如当年孟良胤对自己的忍让一般,同样作为一位历尽三朝的政治家

,霍纲所拥有的退让与胸襟,却是连孟良胤也比不上的。

对于一个庞大的新崛起的王朝,在完成其权力更迭之时,老一辈的人

,让位于年轻一辈人,步步忍让,委曲求全,这才是大胸怀,才称得上

是社稷之臣!才对得起段潇鸣与袁泠霜的托付!

最后再望一眼长安,这一生喧嚣,恍如云烟。

当时错,时错,势错,天错,命错,人人皆错,事事皆错,但若从头

来过,这每一个人,却依旧还会这般,一如既往地错下去……

回首不见来时路,错!错!错!

《当时错》阿黎ˇ尾声ˇ

客厅,两个人,一盏施洛华水晶吊灯。

好吧,其实,那是玻璃的。

“噔噔噔噔噔噔……”熟悉的新闻联播的片头音乐又一秒不差地响

起。

两具躺在大沙发上的尸体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客厅中央的电视机。

“有没有搞错!黄金时间居然不看韩剧频道看新闻联播!你脑残啊

!每天都看那该死的古墓专题,不看帅哥美女专看死得连灰都没有了

的古人!”穿着一件紫­色­蕾丝吊带睡裙的女孩当场无语,整个头重新

贴回沙发上去,用头猛砸残破不堪的沙发皮。

“你才脑残!新闻联播你不看!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一点都不爱

国,不关心国家大事!”另一头穿着米­色­格子小熊睡衣的女孩换了个

姿势,双眼紧紧盯着电视机道。

‘喵’地一声,一只可爱的猫咪从不知名的某处窜了出来,抬头挺

胸地走到沙发便,先弓着身子蹭了两下,随即一个长长的懒腰,把小

屁屁撅地老高,然后开始在沙发上磨爪子。

“豌豆,乖,上别地磨去!”袁亦挥了挥手,示意它走开。

只见豌豆满不情愿地斜睨了她一眼,幽幽地打了个哈欠,跳到沙发

上趴了下来。

好吧,她知道为什么它总是对她翻白眼,就因为她穿了一件小熊睡

衣,所以碍着它的审美观。因为,她家豌豆的审美观是非常有个­性­的

,这一点,她从抱养它开始,就深信不疑。(豌豆是东篱菊隐大人的

baby,O(∩_∩)O~)

“靠?!我还不关心?!新闻联播放的啥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刘

璃怒目反诘。

一抹紫­色­裙角在袁亦面前一飘而过,刘璃已经翻身坐起,清了清嗓

子,学着敬一丹的调调,道:“大家好,这里是新闻联播。我们的国

家领导人很忙,全国人民生活都很幸福美满,世界其他人民都生活在

水深火热之中,谢谢,本次新闻联播播送完毕!”

说完,如泰山压顶一般倒了下来,从袁亦手中抢过遥控器。

“别闹!看新闻呢!”袁亦啪地一下重新夺过,复又眯起双眼,死

死盯着电视机屏幕。

****************

人物简介:袁亦,着小熊睡衣;刘璃,着紫­色­蕾丝吊带。二人关系

:表姐妹。

刘璃比袁亦小两岁,她每回介绍自己的时候,有一句经典台词:“

你好,我叫刘璃,刘彻的刘,琉璃的璃。”

中学的时候,袁亦某一天忽然对她说,其实,你想要人家深刻记住

你,还有一个办法。

刘璃非常激动地问:“什么办法?”

袁亦极其认真地学着妹妹说话的腔调,道:“刘彻是个玻璃,头尾

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谢谢大家!”

从此,刘璃就恨上了她。

****************

“这是我国近一百年来,最大的考古发现,中央考古研究所几乎所

有研究员与理事都乘坐当日专机抵达西朔市郊区,现场的考古勘探工

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此次重大发现,大部分与原有的史书记载内容相

吻合,截止记者发稿为止,曾经在段氏王朝任首辅大臣十多年的权臣

霍纲的墓葬已经全部被清理出来,其墓中陪葬着大量有历史价值的器

皿,文献,其中,在主墓室第三层棺中出土的一副帛画保存地最为完

整,据考古人员称,刚出土时,画面光鲜亮丽,而且没有丝毫破损,

几乎令全场的考古人员全部疯狂了。不过,仅仅十余分钟,就由于空

气氧化作用,画面开始变作暗沉­色­,到今天为止,此画已经被送往当

地博物馆暂时做抢救­性­保存。据本次考古队队长称,这幅帛画是一副

人物肖像画,画法技巧,运用到了透视等原理,具有明显的西洋画特

征。有此可以推断,在当时,已经有西方传教士一类的海外人士漂洋

过海来到中国。而这样一幅画居然会放在墓主人的第三层棺中,证明

画上的两个人与墓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有学着推断,画中的两个人

可能就是墓主人与其夫人,可是,经过取棺中残骸复原的‘霍纲’头

像,却不是画中的男子。一时之间,这幅神秘的画作,成为此次考古

发掘的焦点。有研究段氏皇朝的学者大胆推测,这画中的男子,极有

可能就是历史上的天和帝段潇鸣!段潇鸣一生没有册封过皇后,他的

后宫妃嫔,也几乎没有在史书中出现,除了后来成为皇太后的元和帝

生母慕容氏,几乎没有对其他妃妾留下过详细说明。因此该学者进一

步推断,画中这女子,可能就是慕容太后……”

“真无聊……古人真没文化,取个名字都这么懒,段晓明,还黄晓

明呢!跟小学语文课本儿似的!”听到这里,刘璃哼了一声,把豌豆

叉过来抱在怀中蹂躏起来。

袁亦翻了个白眼,道:“你才没文化!人家是潇潇雨歇的潇,不鸣

则已,一鸣惊人的鸣!没文化还不谦虚!”

“唉……除非他跟黄晓明一样帅,不然我管他小明还是潇鸣……”

刘璃伸了个懒腰,把豌豆放开,穿上拖鞋奔进了卫生间。

袁亦继续认真听起来,此刻电视机镜头已经切到考古发掘现场,只

看见摄像机在拍摄墓室内部的景象,解说员在一边说着:“……这种

观点刚开始被提出来,就有学者出来反驳,据史料记载,慕容氏与段

潇鸣年龄相差近三十岁,而此画中的男子甚为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多

岁,一旁的女子看去,年龄应该在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之间,两人年纪

相差最多不超过十五岁,按照常理推断,这女子不可能是慕容氏……

袁亦紧紧地盯着电视上不断闪现的陪葬品,最后摄像机终于定格在

电脑复原出的霍纲头像上,不禁浑身一震,好像是220V电流急速蹿过

全身,忍不住自言自语喊出来:“这个人……我见过!”

解决完问题的刘璃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听见她尖叫一声,随即石化在

沙发上,不禁问道:“姐,你怎么了?!”

袁亦觉得自己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起来,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连拖

鞋也来不及穿,光脚踩在地板上,跑到电视机前,指着霍纲的头像道

:“我认识这个人!我敢肯定!”

刘璃顺着她所指,看向电视机时,画面正好跳过,开始播报国际新

闻。

“不会吧,一个一千多年前的死人,你认识他?!可能是错觉吧…

…”刘璃双手抱胸,不以为然道。

“不行!我要到西朔去一趟!”久久地沉默过后,袁亦低声缓缓地

说道。

“什么?!大姐你有没有搞错?!你现在要等高考分数出来然后填

报志愿唉!这是你人生大事啊!”刘璃不禁跳了起来。

“我一定要去一趟……不然我做什么都不安心……”袁亦静静地道

,抬起头看着妹妹,又道:“你别大嘴巴跟爹妈说啊!我会跟他们说

去看同学,你要是告密我就咬死你!”

“摆脱……太上皇和太后那么­精­明,肯定会看出破绽的!”刘璃一

副不成不成的模样看着她。

“不管,总之我明天就走!”袁亦主意已定,转身上楼

********************

“各位乘客你们好,欢迎乘坐动车组列车,列车前方到站,华西站

。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本次停靠时间为,三分钟。祝您旅

途愉快!”

列车小蜜的声音在广播里远远地传来,袁亦缓缓地睁开眼睛,望了

望窗外,一马平川的黄土高原啊!已经到华西了,再三站就是西朔了

,终于要到了啊!

列车缓缓进站,车厢里的人流迅速移动起来,袁亦翻了个身,继续

一个人躺在一排座位上。她旁边的位子一直都没有人,所以,对于这

次旅程,她非常满意,想着一路睡到西朔,是多么美满的事情……

“小姐,对不起,这个位子好像是我的!”一个男­性­声音从头顶传

来,迫使袁亦不得不睁开眼睛来。

嗯,这个头,估计得有一米八以上,衣衫,不算褴褛,长相,不算

猥琐,好吧,其实还是挺帅的,皮肤很健康,不是小白脸,感觉很斯

文,不庸俗,提着一个笔记本包包,背上背个大包包,居高临下地望

着自己。

好吧,看你长得这么帅,就起来吧。

袁亦翻身坐了起来,极其熟汝,很有礼貌地朝他微微一笑,略带歉

意地道:“sorry啊,因为这个位子一直没有人,我就……”

有位伟人曾说过,人生一半的缘分邂逅,都是在交通工具上,如:

飞机,火车,游轮。。。

“没关系。”帅哥推了推眼睛,把行礼 放上行李架,坐了下来。

咦~~~本来还想夸你两句,没想到是个冰山男。袁亦心底惋惜地一

叹,这朵桃花是摘不到了。

车厢里很安静,袁亦又开始犯困,列车震动地厉害,让她怎么也睡

不舒服,于是只好睁开眼来,随处游荡。

冰山已经打开了电脑,在认真地看,一手托着下巴的姿势,那啥,

好吧,我承认,很有魅力。

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本本,咦?!这不是霍纲墓的考古发掘资

料么?他怎么也在看这个。

“你也去西朔看古墓啊?” 袁亦敢发誓,这是她今生最温柔甜美

的声音了。

冰山礼貌­性­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了一声。

“我也是哎!”袁亦很想泪眼汪汪地握住他的手,表达一下找到组

织的感觉,可是,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那里现在还没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游客不让进的。”冰山好心地

提醒道。

“我不是游客。” 袁亦解释道。

冰山终于很认真地看了她一遍,道:“你是考古队哪位老师的学生

?”

“学生?厄……我刚刚考完高考。”袁亦觉得有点微微窘迫,唉,

是不是不是大学生就很丢脸?看你那什么眼神。

“回去吧!那边有武警驻守,不是内部相关人员都不让进。”冰山

说完,继续认真地研究资料。

袁亦一时无语。

*****************

下了车,她很想跟着那个冰山,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可能

真的进不去,所以就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肩膀一拍,咱就

是有交情的,看他应该是专业人员,一定能进去,那,捎上她一个小

小小小的小女孩,应该影响不大。

可是,车站的滚滚人流里,哪里还有冰山的影子。

靠!真卑鄙,居然跑这么快!袁亦心中暗骂一声,果然是天使脸庞

魔鬼心肠!

到都到了,总不能这样打道回府吧,无奈之下只好打车前往郊区的

发掘现场。

******************

“解放军哥哥,我真的是跟进这个项目的研究生,我导师今天正好

回北京了,不然他可以为我作证!……”袁亦在这里软磨硬泡已经有

一个多小时了。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区居然管的这么严,足足有一个

团的兵力在这里警戒,要想偷偷溜进去根本不可能!

大哥!不用这样大的场面吧?!袁亦的心在淌血,真的在淌血……

“小妹妹,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你没有证件,我实在是不能让你

进去,要不你再去找一个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人来,那我就可以通融一

下。”某解放军哥哥无语又不失耐心地第N次重复道。

袁亦举目望了望高高的封土堆,内心在飙泪:霍纲哥哥,乃亡灵保

佑一下嘛,我千里迢迢地来看你,居然把人家拒之门外……太不讲情

面了吧!

还没等她哭诉抱怨完,只见一道耀眼的曙光划破千古黑暗,将临到

她的面前。

“你好,我是考古队孟老师的学生,这是我的考古证!”只见冰山

背着个大包包,正跟解放军战士说话。

袁亦如蒙大赦,飞奔过去,激动地无以复加。

“学长!你总算来了!我的证件忘了带了,解放军哥哥不让我进去

,他们说有人证明就让我进去!上天有眼,把你送到了我面前!”袁

亦眼中闪烁着泪花,深情款款地望着某男,花痴形象就此树立。

“你认识她吗?”解放军战士见他们这样,便问某男道。

某男极其想说不认识,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从他便秘的表情她就

知道!

“学长!我千辛万苦万里迢迢从学校赶来的!你知道我对这个墓有

多大热情的!学长!……”好吧,优秀伟大的有几千年文明的汉语言

文学告诉我们,程度副词一定要滥用,越多越好……

“是的,没错,她是我学妹。”冰山终于在强大的程度副词攻势下

,弃械投降。

“那好,你们进去吧。”

袁亦瞬间觉得满世界都是鲜花在洒,她泪眼汪汪与冰山一起往里走

,低声道:“谢谢学长,你真是好人,大好人!大大大好人……”

她还在不断地重复着‘大’字,陶醉在喜悦中,却被冰山生硬地打

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是,考古发掘现场是很重

要的科研重地,一件小小的东西都可能影响历史记载,所以,你看看

就赶快走,不要乱碰东西!”

袁亦腹谤一声,嘴上却连连答应。

******************

原以为他是个牛人,也是考古发掘队的,可没想到,还没等被派上

任务,就被一个老资格派遣去博物馆把送过去的那些文物都拍照。

袁亦自然也只能跟着他,谁让她是被他‘捎带’进来的呢,如今人

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搭了一辆军用卡车到县区,又徒步走了三公里,才到博物馆。袁亦

已经仅剩半条命了。

冰山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拿着照相机满馆乱转。

袁亦很不耐烦地拖着沉重的身躯跟在他后面,只希望他快点拍完,

然后,带领她这只迷途的羔羊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正找了个台基一类的东西坐在那里休息,忽然看到冰山瞬间石化在

某一角落。周围的参观游客全部发出惊叹声。

袁亦不明就里地走了过去,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可话还没来得

及出口,就被眼前的这幅画惊呆了。

原来那幅从霍纲第三层棺里发掘出来的帛画,早已经在现场被绘画

高手临摹了下来,而这件副本跟原版一起被送往这个博物馆保存。

这博物馆本是一个落后的县的博物馆,平时总是入不敷出,好不容

易有这么好的机会,便向上级提出申请,在考古队完成发掘工作回北

京前,副本可以在馆内展出。

于是,此时,那幅霍纲墓中的肖像画就挂在这个小县城博物馆的一

角。被玻璃罩封了起来。

袁亦才探出了一个头,周围随即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叫出声

:“天哪!!!……”

袁亦此时才意识过来不对劲,那画中的男人,怎么跟冰山有点像,

而那女人,怎么感觉很像自己前年拍古装写真集时候的形象???!

*****************

整个博物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在这一刹那,仿佛静止了

一般,没有人说话。

那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那幅刚刚从千年古墓里发掘出来的帛画前

,简直像是从那画上走下来的一般,或许唯一的差别,就是眼前的真

人要更为年轻许多。

在所有人都沉迷的时候,忽然,‘咔嚓’一声,不知哪个游客率先

反映了过来,对准眼前一幕,按下了快门,短短几秒钟,像多米诺骨

牌效应一样,所有的游客都拿出相机来一阵猛拍,幽暗的博物馆内,

闪光灯亮的如白昼一般。

“这到底……”袁亦还没来得及把后面的‘怎么回事’说完,便被

冰山一把拉住她的手,喊道:“还不快跑!”

“啊?!!……”袁亦懵懵懂懂地,就被他带着朝博物馆外飞奔。

“等一下!不要跑!等一下!”所有的游客都跟在他们身后追去,

一些刚刚买票进来的游客不明所以,纷纷莫不着头脑地驻足看着这一

幕滑稽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留一个足够大的遐想空间给你们……慢慢想哦……呵呵……从08年9月2日开坑到现在,7个月的朝朝暮暮,是你们陪着我走过,感谢二字,虽然啰嗦,但永远也不会显得庸俗而多余,在此,互道一句珍重,在以后的生命里,收藏所有的美,所有的感动,大家都要幸福哦!加油加油!sweet 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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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会不断地写各人的番外,下一章准备写额吉娜的番外,提示一下,有惊喜哦~~~里面会写额吉娜回忆年轻时候的小段的风采,因为袁泠霜遇到段段的时候,段段年龄已经在三十左右了

所以,这一次会写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段段哦~~~抛媚眼,段粉们,不容错过哦~~~~

在下一章是写二哥的番外,确切地说是二哥和柔妃的番外,放心,无不CJ内容,纯粹虐心。

再下一章是袁昊天番外,交待一些大家疑问了很久的问题,我之前就说过会在完结时番外里解答,现在就是解答的时候~~~然后接下去还有几篇。

从下一章开始,是专门的番外集,所以,乃们如果有特别喜欢的人物,也可以提出来,我会给她(他)写一篇番外的。O(∩_∩)O~呵呵。

最后,么么大家!

《当时错》阿黎ˇ只影向谁去ˇ

他们告诉我,你死了,在那个遥远的叫长安的地方。

第二天,我一个人骑着马,离开了这个你抛弃我的地方,回到了哲

那耶斯里草原。

我的父汗看见我,气得当场呕血出来,他骂我说,我是这世上最愚

蠢的女人,在袁泠霜死的时候,你派人来接我去那个叫长安的地方,

我没有去,而现在连你都死了,我还是不去,这等于把那个庞大的帝

国的最高权力拱手让人,让世世代代的部族子孙引我为罪人!他重重

地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我整个人都撂翻在地,我趴在羊毛毡子

上,觉得如果不是他已经老得连站都很吃力,他一定会抬脚来踹我。

我问他,长安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想拼命往那里挤?

慕雅当了淑妃,可是现在她和査巴奇都死了!长安是一个多么危险而

可怕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去!

父汗手中扶着拐杖,哭得老泪纵横,连声摇头叹息道:“长不大的

孩子,永远也长不大……你可知道,长安是这世上最繁华的都市,有

数不尽的人民,用不完的财富,四面八方的人都会去那里,那是个让

人疯狂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权力!如果你去争,那太后之位就是你的

,你还是先帝发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汉人最讲究正统和嫡

庶,他从来都没有休了你,所以,你才是这辽阔疆域的皇太后!你知

道吗?!……”

*****************

我觉得,我似乎听懂了父汗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懂。

当年离开拉沃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将来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流半滴

眼泪。今天,我真的做到了。一直,我都没有流泪。

我还是一个人骑着马,信马由缰,在草原上游荡。

族人们就这样,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一个老女人骑着马,四处漫走

。我太久没有回来了,年轻人都不认识我,老人们也都认不出我来了

父汗吩咐了他们,谁都不许管我,除非我答应去长安,否则永远都

不管我死活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这话。记得上一次,还是我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真是骄横跋扈到了极致,永远的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看不起任何人。其他部族的王子来求亲,我都敢拿着马鞭往他们身上

抽去,因为,我知道,我父汗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可汗,他们都得听我

的,不然,我就叫父汗出兵灭了他们!

所以,即使我这样野蛮,也不过挨父汗几句数落,根本没有人敢拿

我怎么样,有时候,父汗竟还会对着我笑。

一直长到十五岁,我所有的姐姐们都出嫁了。父汗有一天忽然说,

我长大了,也该嫁人了。我一听就脾气上来了,道:“又是哪个不要

命的要来,我拿马鞭子招呼他!”

这一次,父汗不再跟以往一般,一笑了之,从他严肃的面容,我知

道,这一次,非比寻常。

父汗虽然生气,可到底宠爱我,耐着­性­子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

了,做事也该有些脑子!这次来结亲的不同于旁人,你给我乖乖的,

不许对人不礼貌!”

我不依不饶,脾气上来,跟他大闹了一场,一扬手中的鞭子,打翻

了他的黄金酒杯,然后冲出大帐,骑上我的小红马,飞奔而去。

他站在我身后,气得大声咆哮:“你有种就永远别回来!死在外面

好了!”

我一抽马鞭,小红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马上,就看不见父汗的

大帐了。我一个人在草原上狂奔,心里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委屈

,眼泪簌簌而下,最后终于勒了缰绳,跳下马背,伏在草地上放声大

哭。

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那时候心里的滋味。

父汗答应过我,会让我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那些既不中看

也不中用的王子们。

终于,他还是拗不过我,到天黑时,他的贴身侍卫队就找到了我,

把我请了回去。

那天开始,我再也不跟他讲话。

之后没过几天,阿妈带着好多侍女到我的帐子来,捧了好多新衣服

,还有漂亮的银项圈,上面缀了好多的贝壳、松绿石和红珊瑚。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阿妈,难道是要过节了吗?不是啊,纳克斯节

还有好久的。

阿妈说,是有贵客到了,父汗已经亲自去迎接了,叫我也赶快换上

新衣裳,一会出帐去迎。

我问,是中原的皇帝来了?要父汗亲自去迎接?

阿妈说那倒不是,可是,却是跟中原皇帝一样尊贵的一个汉人将军

来了。

说到这里,我大约明白了。

便问:“就是那个姓段的,父亲把三个姑姑都嫁给他的汉人将军?

阿妈抿嘴一笑,道:“对,就是他!”

我被侍女们边拾掇着,便不满地哼哼道:“他怎么到我们这里来?

姑姑们不是已经全部嫁出去了吗?姐姐们也全部嫁了,没有人能嫁给

他了……”

阿妈听到这里,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这个鬼丫头!谁说他

来是要给自己娶老婆?!”

“那他来做什么?!”

“来给他儿子选媳­妇­啊!”

“他儿子?我记得去年莉娅姑姑回来的时候,她儿子才两岁啊!这

么早就娶媳­妇­了?”

“要是他只有你姑姑们生的这些儿子,倒好了!你父汗,也不必像

现在这样,天天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了!”

我偏头,不解地看着阿妈。

阿妈叹了口气,过来抚着我的头,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道:“

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儿子,名叫段盎,是他之前的汉人ℚi子生的,现在

已经二十岁了,你父汗一直都想让你姑姑们生的儿子来继承他的权力

,可是,那姓段的汉人岂是好欺负的,怎么都不肯,虽然没有明确表

示过,但是心里,总是偏向他这个大儿子的。而且他手下那些汉人,

都支持段盎,所以,你父亲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让你嫁给段盎,这样

,咱们家就能世世代代控制他手里的兵马了!”

****************

我到此刻才完全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要把我像我姑姑们那样,

嫁出去,不,是送出去交换!

我顿时勃然大怒,甩来了侍女给我梳头的手,把头上的头饰全都揪

下来,扔到了地上,哭着冲了出去。

骑上我的小红马,我只想跑到天涯海角,跑到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

的地方去。

******************

奔过父汗大帐的时候,正巧撞上你们父子,这是我此生,看到你的

第一眼。

那个时候的你,真年轻啊!身材虽然并不算魁梧高大,可是,却也

并不瘦弱。而且,身上还有一种草原上的男子所没有的翩翩风度,我

记得我的汉文老师曾经给我讲到过,说,汉人男子身上,都有一种叫

做儒雅的气质,我想,我第一次从你身上感受到的,大概就是这种儒

雅吧……

我听见父汗雷霆震怒的咆哮声,大喝左右侍卫来把我绑回去,而一

个声音忽然出来制止,仿佛还带着些笑意,道:“大汗别动怒,不如

由小侄去把公主追回来吧!”

那天,人声很嘈杂,但是,我却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你的声音。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我听见父汗生气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怕得

手足无措,仿佛一颗心,都被吊上了悬崖,稍稍不慎,就会掉下去,

摔作粉碎。

可是,听见你这句话,只觉得仿佛无形之中生出一只手来,温柔地

把我这个悬着的心捧起来,轻轻地,轻轻地放到了平地上……

****************

你那一句流利的鄂蒙话已经震撼过我一次,但你­精­湛的马术,却让

我不得不再次震撼!

我的马术师傅曾经说过,我的马术,是草原上所有部落的公主中,

最好的,我几乎每天都在这片哲那耶斯里草原上跑马,我疯狂地热爱

狂奔时,风几乎要托起我整个身子时的那种感觉,他们都追不上我,

只有我才能抓住草原上飘渺的风。

可是,你却抓住了我……

我终于放弃了,因为我知道,我跑不过你……

你一直都不说话,只是这样,含笑看着我。

我被你看得心如鹿撞,脸也不自觉地红起来,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窘

迫的滋味。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草地天阔,碧蓝的天空,芳草斜阳。红彤彤的

硕大浑圆的落日,挂在远处的山坡上,几座大小不等的敖包静静地点

缀着长满牧草的青绿的坡地,真是美极了。

我忽然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太阳要是能永远这样,不落山就好了

……”才出了口,我方觉得后悔,竟当着一个陌生的你,把自己心底

的话说了出来。

我的心正‘噗通,噗通’地乱跳,生怕你会嘲笑我。

可是,你没有。

你笑着对我行了一个鄂蒙人的礼,说道:“公主,我去为你将太阳

撑住,永远也不让它落下去!”

话音刚落,你已经策马向着远处的那个山坡奔去,成群的牛羊都被

你惊吓到了,跑散开去,放牧人在后面连声大骂。

我看着你的背影,第一次笑得那般幸福,那般甜美。

这是你此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一辈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我一直活在你残忍地抛下我的那天,灰­色­,白­色­,还有血­色­……没

有你的空气,混沌,深深地压抑着我。于是,我决定报复你,还有她

,那个南朝来的公主,那个夺去你所有身心的女人!

当我决定用血来改变一切的时候,注定那个草原上笑声朗朗的女子

的远去,留下的只有仇恨的大妃。

我用残害你宠爱的女人的方式,去祭奠我死去的爱情。我得不到的

,就毁灭它!

你说,我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因为,我对袁泠霜残忍。可是,你有

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对她残忍?我对她所有的残忍都源于你对我的

残忍?

********************

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一生,都在忠贞爱你,甚至,不惜忤逆我的父

兄,抛弃我的族人,你会相信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信的,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我真的为为你

这样做……我还可以相信什么?袁泠霜的那株昙花,带刺绝美的白­色­

花朵,成了我的归宿,那血红中悲切的歌声,是我一辈子的恨,一辈

子的爱……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会放袁泠霜走吗?

因为我知道你爱她,你从来没有用看她的那种眼神,看过其他的女

人,更没有看过我。

所以,我放了她,因为,我永远没有办法对你残忍……

*********************

此刻,我就站在当年的地方,还是那座山坡,绿茸茸地长满青草,

山坡上多了许多敖包,大大小小,星罗棋布。

太阳,还是那样红,那样圆,挂在山坡上。

我似乎看见,你再一次翩翩回眸过来,对我说:“公主,我去为你

将太阳撑住,永远不让它落下去!”

段盎,偶尔你会想起这里吗?偶尔你会想起你曾说过的这句话吗?

偶尔你会想起我吗?偶尔你会想起你曾经和我一起驰骋在这辽阔的草

原,与我并辔而立吗?

你选择了你的中原,选择了你的霸业,选择了你的袁泠霜……

我不是一个会长期等待而依旧能安之若素的女人,也许等我离开的

时候,会看到你腰间挎着金刀,奔驰在草原的地平线上,骑着马御风

而来。

美丽辽阔的哲那耶斯里草原,是我的梦开始的地方,亦是埋葬的地

方……

向着落日的山坡,我笑着,泪流满面,狂奔而去。

又一次,我体会到风托起我的身子,轻盈地,仿佛要飞升到天堂。

我知,我一直知,那夕阳,终会落下,你撑不起来,你也永远不会

为我而撑起来。可是,我却依旧信着,信着那个草原上,最美丽的承

诺……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是我灰常灰常萌的屠洪纲的《你》

孝庄秘史的主题曲,呵呵O(∩_∩)O~ 1

END

【第一感谢您的光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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