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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

“我去告诉我舅去,他是警察。”

“给我滚吧。”弗兰克冷冷地说。他小心地把石头放了回去。

大孩子厌倦了这游戏,便三三两两走了。小一点的孩子又蹿了回来。他们想看弗兰克给鲍勃喂燕麦。

弗兰克给马洗完了,牵到树下,好让马头能在树荫下乘凉。他在马脖子上套了满满一袋草料,然后去洗马车了,边洗边吹着“让我叫你小甜甜”的口哨。仿佛这口哨是一个信号一般,住在诺兰楼下的弗洛茜·加迪斯把头从窗户里伸出来了。

“喂,你好。”她兴致勃勃地叫道。

弗兰克知道是谁在叫他。他等了好长时间才回了一句“你好”,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有抬。他走到马车另外一侧。这时候弗洛茜看不到他,但她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跟着过来了。

“今天歇工啦?”她高兴地问。

“快了,是的。”

“我猜你要出去找姑娘吧,今晚是星期六晚上呢。”对方没有回答。“别跟我说你这么帅的小伙子没对象吧。”还是没有回答。“今天晚上在沙姆罗克俱乐部有个场子。”

“是吗?”他的口气并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

“是啊,我有两张情侣票。”

“对不起,我有事。”

“在家陪你老娘?”

“这可没准。”

“恶心,见鬼吧你!”她砰一声把窗户关上。弗兰克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弗兰西为弗洛茜感到难过。她从来不放弃希望,不管弗兰克怎么去冷落她。弗洛茜总是去追男人,而男人总是躲着她跑。弗兰西的姨妈茜茜也总是追男人,而男人也总掉过头来追她,最终走到一块去。

弗洛茜·加迪斯对男人是饥不择食,而茜茜只是正常的饥渴,这是二人的不同,但这真是天壤之别啊!

第一部分 第三章 亲爱的爸爸(1)

爸爸五点钟回家了。到了这时候,马和马车都被锁进了弗莱波家的马房。弗兰西的书看完了,糖果也吃完了。她看到黄昏的阳光照在破旧的篱笆上,显得那么苍白,那么稀薄。她的枕头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被风熏得香香的,她在手里拿了一阵子,才放回到小床上。爸爸回来的时候,唱着他最喜欢的歌谣《莫莉·马龙》。他上楼的时候总是唱这歌,好提醒大家他回来了。

在美丽的都柏林,

姑娘们美丽动人。

就在那里我遇上……

没等他唱下一句,弗兰西就笑盈盈把门打开了。

“妈妈呢?”他问。他进门的时候总是问这话。

“她和茜茜去看演出了。”

“唉呀!”他听起来颇为失望的样子。如果凯蒂不在,他总是很失望。“今天晚上我在克罗姆酒吧,有人在办婚礼派对,很排场呢。”他用外套的袖子掸了掸礼帽,然后将其挂起来。

“你是去做侍者,还是唱歌?”

“两个都做。我的侍者围裙­干­净不­干­净哪,弗兰西?”

“­干­净倒是­干­净,就是没有烫过。来,我来烫一烫。”

她把熨衣板架在两把椅子上,然后去加热熨斗。加热时她拿出围裙,在上面洒了点水。那围裙是方型的,粗棉布料子,上面有些发皱,系带是那种宽边布带子。等熨斗热起来的时候,她把咖啡热上,给爸爸倒了一杯。爸爸喝了咖啡,又把他们留的甜面包吃掉。晚上有活做,天气也好,爸爸心情爽朗。

“遇到这样的日子,就跟白拿礼物一个样。”他说。

“是啊,爸爸。”

“热咖啡多好啊!没有发明咖啡之前,人们是怎么过的?”

“我喜欢闻咖啡的香味。”

“你从哪里买的这些甜面包?”

“温克勒的店里。怎么啦?”

“他们越做越好啦。”

“那儿还留着些犹太面包,就一片了。”

“不错!”他将那面包拿起,翻过来,看到底下就有工会的标签。“好面包,都是工会烤房做的。”他将标签撕下来,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围裙上也有工会标签!”

“就在这里,缝到缝里了。我给烫出来。”

“标签就如同装饰品,”他解释道,“就像你戴的玫瑰花一样。瞧瞧我这侍者工会的徽章。”那徽章颜­色­淡淡的,绿白相间,扣在外套翻领上。他用衣袖擦了擦。“我参加工会之前,老板想给我多少就多少。有时候一个子儿也不给。他们说,光是拿小费就够了。有的地方甚至让我倒贴钱上班,说小费多得很,侍者岗位拿来出租都行。后来我参加了工会。这是要交点会费的,可是你妈妈也不要舍不得。我的工作要是工会给找的话,雇主就必须给我付工资,和我小费多少没有关系。所有行业都必须组织工会。”

“是啊,爸爸。”弗兰西开始烫起衣服来。她很喜欢听爸爸聊天。

弗兰西想到了工会总部。有一次,她去那里给爸爸送围裙和车票钱,好让他能去上班。她看到他和几个男人坐在一起。他穿着他唯一的正式衣服,那件无尾晚礼服,黑礼帽神气活现地斜扣在头上。弗兰西来的时候,他正在抽雪茄。他看到了弗兰西,赶紧把帽子拿下来,烟扔掉。

“这是我女儿。”他自豪地说。那些侍者看着瘦瘦的小女孩,穿着破烂的裙子,接着大家互相看了看。他们和约翰尼·诺兰不一样。他们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有正式的侍应工作,星期六晚上出来不过是想弄点外快。约翰尼没有正当职业,四处打游击。

第一部分 第三章 亲爱的爸爸(2)

“各位伙计,我跟你们讲,”他说,“我家里有两个很不错的小孩,还有个漂亮老婆。各位听着,我这人真不配当爸爸,不配当丈夫。”

“可别这么想。”一个朋友拍拍他的肩膀。

弗兰西听到这群侍者圈子外有几个人在议论爸爸。一个小矮子说:

“你听这伙计是怎么说自己妻儿的。有料啊。这小子很搞笑。工资他拿回家给老婆。小费自己留着买酒喝。他和麦克加里蒂酒吧有个很搞笑的交易。他把所有小费上交。麦克加里蒂给他酒喝。现在他也不知道,是麦克加里蒂欠他的,还是他欠麦克加里蒂的。不过这个办法对他倒适合。他总是醉醺醺的。”这些人随后走了。

弗兰西心头隐隐作痛。不过,看到爸爸周围站着的那些人都喜欢他,他一说话他们都笑,都在认真听,这伤痛的感觉又缓和了些。她知道大家都喜欢爸爸。

是的,每个人都喜欢约翰尼·诺兰。他是个情歌歌手,他唱情歌。从古至今,谁不喜欢自己中间的歌手?尤以爱尔兰人为甚。他这些侍者哥们真的喜欢他,他招待的客人喜欢他,老婆孩子也喜欢他。他依旧活泼、年轻、帅气。老婆还没有一腔苦水,对他恶言相向。孩子们也还懵懵懂懂,不知以他为耻。

弗兰西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去工会总部的那一天,继续听爸爸聊天。爸爸在回忆。

“就拿我来说吧。我这人啥也不是。”他平静地点着了一支五分钱的雪茄。“土豆歉收那年,我们家人从爱尔兰跑到这里。开轮船公司的伙计说可以带我父亲去美国,那边有事情等着他。他说船票他先垫上,日后用工资抵。就这样,我父母亲到了这边来。”

“我父亲就跟我一样,什么事情都做不长。”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

弗兰西一声不吭地烫着衣服。她知道他只是在自言自语。他也不指望女儿明白这些。他只是希望有人在倾听。他几乎每个星期六都说同样这些话。一周其他时间他都在喝酒,进出家门,也说不了几句话。今天是星期六,是他说话的时候。

“我们家的人都不识字。我自己也只上了六年级。老头子一死,我就把学停了。你们这些孩子很幸运。我保证你们会把书念完。”

“好的,爸爸。”

“我那时候才十二岁。我去酒吧给醉汉唱歌,他们朝我身上扔分币。然后我就去酒吧、饭店……招待人……”他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一直想做真正的歌手,打扮得像模像样,正正经经上台演出。不过我文化不高,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舞台歌手。做好本职工作吧,你妈说。她还说,你不知道自己有事情做多么幸运。就这样,我进了侍应生兼歌手这一行。这工作不大稳定。我要是当个一般的侍应生还好些。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喝酒的。”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她抬头看了看他,似乎要问个问题。但是想了想她又把话吞了。

“我喝酒,是因为我完蛋了,这个我也知道。我不能和其他男人那样开卡车;这个身材,也不好去当警察。我必须灌啤酒,想唱歌的时候就唱。我喝酒,是因为我本事太小,担子太重。”他停顿了好一阵,然后低声说:“我过得不开心。我有妻子有孩子,却天生是个懒人。我从来不想有家室。”

这话又让弗兰西心头作痛了。他不想要她,还是尼雷?

“我这样的人成家做什么?可是我爱上了凯蒂·罗姆利。对了,这可不是怪你妈。”他匆匆忙忙地说,“要不是她,我也会娶希尔蒂·欧黛儿。要知道,都到现在了,你妈妈还在吃她的醋。我遇到凯蒂的时候,就跟希尔蒂说:‘从此你和我,各走各的吧。’然后我和你妈结婚了,然后我们生了孩子。你妈是个好人,弗兰西,这个你不要忘记。”

第一部分 第三章 亲爱的爸爸(3)

弗兰西知道妈妈是个好人。这个她知道。爸爸也是这么说的。那么为什么她厚此薄彼,与妈妈相比更喜欢爸爸?这是为什么?爸爸一无是处。他自己都这么说的。不过她还是更喜欢爸爸。

“是的,你妈妈做得很辛苦。我爱我的老婆,我爱我的孩子们。”弗兰西心情又好了起来。“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过点好日子吗?或许有一天,工会不但给大家派活­干­,也让大家休闲娱乐。不过,我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现在,要不拼命­干­活,要不当个二流子……没别的法子。我死的时候,大家很快会把我忘掉。没有人会说:‘这个人爱自己的家庭,相信工会。’他们只会说:‘太糟了。不过他一无是处,归根结底他只是个酒鬼。’是的,他们会这么说的。”

屋里安静了下来。约翰尼·诺兰带着愤懑,将抽了一半的雪茄从一扇没有纱窗的窗户扔了出去。他预感自己的人生过早衰败。他看着小女孩低着头,在熨衣板上一声不吭地烫着衣服,那瘦削的脸让他又爱又痛。

“听着!”他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要是我今天晚上拿到很多小费,我就去赌一匹星期一参加比赛的马。我会下几块钱,赢个十块钱。然后我再拿着十块钱,去下另外一匹马,赢个一百块。如果我动脑子,而且手气又好,我能挣到五百块。”

这赢钱的黄粱美梦还没讲完,自己都觉得这是白日做梦。不过他转念又想,要是你说的一切都能变成现实多好!接着他又说了起来。

“然后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小歌后?”弗兰西开心地笑了,很高兴他用“小歌后”这个绰号。这个绰号是她还是婴儿的时候他给取的。他信誓旦旦地说她哭的时候,音域开阔,音­色­亮丽,和歌剧女主角无异。

“不知道,你会­干­什么呢?”

“我会带你去玩。就是你和我,小歌后。我们去南方,去棉花盛开的地方。”他对这句话很满意,又重复了一遍。“去那棉花盛开的地方。”这时候他想起这是他会唱的一首歌里面的一句歌词。他把手Сhā到口袋里,吹起口哨,然后像帕特·鲁尼那样,踩起华尔兹的步子,唱了起来:

……雪白雪白的田野,

听那老黑人的歌唱,声音低又柔。

我想去那边,有人在等待,

在那棉花盛开的地方……

弗兰西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哦,爸爸。我真爱你。”她低声说。

他把她紧紧抱着。那心痛的感觉忽又袭来。“啊,天啦!啊,天啦!”他一遍一遍自言自语,那样的痛苦叫他几乎不能承受。“我做的是哪门子父亲啊!”可是当他再次跟她说话的时候,他的语调又平静了。

“我们这么聊,围裙可没有时间烫了。”

“全烫好了,爸爸。”她将围裙整整齐齐折成一个方块。

“家里还有钱没有,宝贝?”

她看了看架子上的豁口杯子。“有五分钱,还有些分币。”

“你能不能拿七分钱,去买件假衬衣和一个纸领子?”

弗兰西去布店,给爸爸买星期六晚上的装束了。假衬衣是用浆过的平纹细布做的衬衣胸口,可以用领扣扣在脖子四周,然后可以用背心将它的位置固定起来。用这假衬衣可以替代衬衣。但是它穿一次就得扔掉。纸领子不是真用纸做的。之所以叫纸领子,是为了区别于赛璐珞领子。赛璐珞领子是穷人穿的,脏了找块破布擦擦便可。纸领子是用亚麻布做的,浆得硬硬的。它也只能用一次。

弗兰西回来后,爸爸已经刮好胡子,打湿头发,擦好皮鞋,穿上了­干­净的汗衫。汗衫没有熨,后头还有个洞,不过气味很好,也很­干­净。他站到椅子上,从碗橱顶层架子上拿出一个小盒子。这里头有凯蒂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的珍珠装饰纽扣。这些纽扣用掉了她整一个月的工资。约翰尼对这些扣子感到十分自豪。不管家境如何困顿,诺兰家都不会将这些珍珠纽扣典当出去。

弗兰西帮他把珍珠纽扣扣到假衬衫上。他用一粒金­色­衣领扣,将硬翻领扣上。这金纽扣是约翰尼和凯蒂订婚之前,希尔蒂·欧黛儿送他的礼物。他也不舍得扔掉。他的领结是丝织黑­色­领结,打得极其漂亮。别的侍者都打那种现成的松紧带领结。可是约翰尼·诺兰不这么­干­。别的侍者穿着肮脏的白衬衫,或是­干­净却烫得很马虎的衬衫和赛璐珞领子。但是约翰尼不这么­干­。他的穿着无可指摘,哪怕这些都只是临时的。

他终于穿好衣服了。波浪般的金发闪闪发亮。刚刚刮过洗过之后,他身上的气味清爽好闻。他将外套套上,得意地扣起来。晚礼服的缎子翻领有些破旧,可是这身衣服穿得这么合身,裤缝笔直,翻领上的白璧微瑕,谁会注意呢?弗兰西看着那擦得发亮的黑皮鞋,注意到直筒裤一直拖下来,盖到鞋后跟,盖在脚背上,也极为优雅。哪个爸爸的裤子会穿出这种效果呢?弗兰西对爸爸深感自豪。她将他烫好的围裙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张专用的­干­净包装纸里。

她和他一起走向电车。路上的女人冲他微笑,看到他牵着的小女孩那微笑便停住了。约翰尼看上去是个帅气、潇洒的爱尔兰小伙子,根本看不出来他的老婆是个清洁女工,看不出来他有两个常常挨饿的孩子。

他们经过了加布里埃尔五金店,停下来看了看橱窗里的旱冰鞋。妈妈从来不花时间看这个,爸爸则不然。听他的口气,总有一天他会给她买一双的。他们走到了街角。一辆格雷厄姆大道电车过来的时候,他一个箭步踏上候车台,节奏和减速的电车正好合拍。电车重新开动的时候,他站在车后,抓着扶手,身体倾斜着,向弗兰西挥手。哪个父亲会这样风度翩翩?她想。

第二部分 第四章 弗洛茜

看到爸爸走后,弗兰西去看弗洛茜·加迪斯为晚上的舞会准备什么衣服。

弗洛茜在一家儿童手套厂当车工,养活妈妈和弟弟。工人有时侯会把手套钉反,她的工作就是将其纠正回来。她常常带活回家做。她弟弟得了痨病,不能上班,所以她挣钱是多多益善。

弗兰西听人说,亨尼·加迪斯活不久了,可是她不肯相信。他那样子不像。恰恰相反,他看起来好得很:皮肤光洁,脸颊绯红,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眼光炽烈有神,如同一盏被挡住不让风吹灭的油灯。不过是生是死他自己心里有一本账。他十九岁了,热爱生活,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遭此厄运。加迪斯太太看到弗兰西很高兴。见有客人来,亨尼也就不会在那里思虑了。

“亨尼,弗兰西来了。”她快乐地叫道。

“你好,弗兰西。”

“你好,亨尼。”

“你不觉得亨尼看上去很好吗,弗兰西?你跟他说说,他看上去很­棒­。”

“亨尼,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啊。”

亨尼似乎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她跟一个黄土埋半截的人说他气­色­不错。”

“我真是这个意思。”

“不,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你不过是嘴上说说。”

“瞧你怎么说话呢,亨尼?看看我——你看我瘦成这样了,也没有想到死。”

“你是不会死的,弗兰西。你生下来就命大,这些混蛋的日子你是能扛过去的。”

“说的是,但是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脸­色­。”

“是的,你没有,可是你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亨尼,你应该到屋顶上多坐坐。”他妈妈说。

“她叫一个要死的人上屋顶去坐。”亨尼又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

“你需要新鲜空气,需要阳光。”

“别烦我了,妈妈。”

“我都是为你好。”

“妈妈,妈妈,别烦我了!别烦了!”

他突然以手抱头,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来。弗洛茜和她的母亲互看了一眼,决定不再烦他了。她们让他在厨房里咳嗽,抽泣。她们去前面的屋子,给弗兰西看衣服。

弗洛茜每周做三件事:改钉错的手套,给自己做衣服,追弗兰克。她每个星期六晚上都去化妆舞会,每次都穿不同的服装。这些服装都经过特别改装,掩住她变了形的右臂。小时候,厨房地板上放了一个煮衣锅,里头有滚烫的水,她不小心摔到了里头,右胳膊被严重烫伤。长大后,她的右臂皮肤­干­枯,发紫。她一直穿长袖子衣服。

问题是,化妆舞会的衣服,关键就要敞露,所以她只好发明了一种无后背的服装,前头露出她丰满的胸部,一只长袖挡住了她的右臂。裁判们总觉得那长袖象征着什么东西。所以每一次她都拿头奖。

弗洛茜穿了当晚要穿的服装。这服装模仿大家幻想中克朗代克舞厅姑娘们穿的衣服。紫缎紧身晚装,淡红­色­细纹平布衬裙。一块金属蝴蝶胸针别在左胸胸口处。那只长袖子是用豆绿­色­薄绸做的。弗兰西欣赏着这身服装。弗洛茜的妈妈把衣橱打开,弗兰西看到里头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衣裳。

弗洛茜有六件各种颜­色­的紧身晚装,和六套平布衬裙,至少二十条薄绸长袖,你能想象到的颜­色­她都有。每个星期,弗洛茜就换上不同的组合,穿出一身新来。下周,淡红­色­的衬裙可能会从天蓝­色­紧身晚装下露出来,而配上的长袖,或许是黑­色­的,如此种种。衣橱里还有二十来把裹得紧紧的丝伞,从来没有用过,这都是她赢的奖品。弗洛茜收藏这些,就如同运动员收藏奖杯一样。弗兰西看着这些伞,就感到快乐。穷人总是热衷于数量之众。

弗兰西在看这些服装的时候,开始感到不安起来。看着这些鲜艳的颜­色­,淡红­色­、橙­色­、大蓝­色­、红­色­、黄|­色­,她总感觉似乎这些衣裳背后藏着什么东西。似乎在这些长长的、忧郁的服装里,包裹着一个咧嘴笑的骷髅,一些手的残骨。在这些鲜亮的服装之后,这东西在藏着,等着亨尼的到来。

第二部分 第五章 妈妈的本领(1)

六点钟的时候,妈妈和茜茜姨妈回家了。弗兰西见到茜茜姨妈很是开心。她是弗兰西最喜欢的姨妈。弗兰西爱她,迷她。茜茜的生活一直丰富多彩。她今年三十五岁,结过三次婚,生过十个孩子,全都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茜茜常说,她把弗兰西当成了她十个孩子的总和。

茜茜在一家橡胶厂上班。在男人方面她放浪形骸。她的眼睛乌黑发亮,顾盼生姿;她的头发乌黑、拳曲,­色­泽亮丽。她喜欢在头发上打一樱桃­色­蝴蝶结。今天妈妈则戴着她那翠绿­色­帽子,显得她皮肤白皙,如从­奶­瓶里撇出来的­奶­酪。一双棉手套遮住了她那双粗糙的手。她和茜茜进来的时候有说有笑,正说着演出上听到的那些笑话呢。

茜茜给弗兰西带了件礼物,一个玉米­棒­子做的烟斗哨。你一吹,里头就跳出一母­鸡­来,你越吹,母­鸡­就越是涨大。这烟斗是从茜茜厂里拿的。这厂生产一些橡胶玩具,但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生产的橡胶产品,是人们私下偷偷购买的什么东西。

弗兰西希望茜茜留下来吃晚饭。茜茜在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喜庆、热闹。弗兰西觉得茜茜理解小孩子。别的人把小孩子当成可爱又可恨的小讨债鬼。茜茜把她们当成真正的人。不过,尽管妈妈也来挽留,茜茜还是不肯留下来。她得回去,她说,她得去看她丈夫还爱不爱她。这话妈妈听了不禁笑起来。弗兰西也笑了,只是她并不知道茜茜姨妈是什么意思。茜茜走了,临走时候答应月初带杂志过来。茜茜的现任丈夫给一家通俗杂志社做事。每个月他都能收到杂志社所有的出版物:爱情故事、西部探险故事、侦探故事、超自然故事,无所不有。这些杂志都有着­色­彩鲜艳的封面,他从库房拿到的时候都还用新的黄线捆着。茜茜拿到手,立刻就会拿过来送给弗兰西。弗兰西如饥似渴地读着,读完后,半价卖给社区文具店,钱她放入妈妈的锡储蓄罐。

茜茜走后,弗兰西把她在罗什面包店看到一个老人恶心的脚这件事,一五一十说给妈妈听。

“废话。”妈妈说,“人老了并不是多大悲剧。除非世界上就他这么一个老人,那么的话,人老就是悲剧。可是他还有别的老人陪他。老年人并不是不开心。我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想了。他们只想暖和,想有口软软的东西吃,然后在一起回忆往事。所以啊,你也就别傻了。我们迟早都要老,谁都逃不过。还是尽快去适应这个现实吧。”

弗兰西知道妈妈说得对。不过呢……她很高兴妈妈提起了别的话题。她和妈妈开始筹划,如何用发霉面包准备下一周的食物。

诺兰一家基本上就是靠这霉面包过的,而凯蒂做霉面包的能耐叫人叹为观止!她会拿一块霉面包,浇上开水,做成糊糊,然后加上盐、胡椒、百里香、切碎的洋葱还有­鸡­蛋(如果­鸡­蛋不贵的话),然后在烤箱里烤。烤好了,成了金黄|­色­,她又做出一种汁来,材料是半杯番茄酱、两杯开水、各式佐料,然后浇入浓咖啡,再用粉将其变得粘稠,最后将这汁浇在面包上头。味道很不错,热乎乎的,很好吃,回味无穷。剩下没有吃掉的,会切成薄片,次日会用咸­肉­的油脂煎着吃。

妈妈还能用霉面包做出很好吃的面包布丁来。材料她用切片面包、糖、­肉­桂、切成薄片的便宜苹果。等这些烤黄了,她会把糖化开,浇到上头。有时候他们还做所谓的weggeschnissen。这个词很不好翻译,直译为“用本来要扔掉的面包屑做的东西”。这些煎过的面包屑蘸上面粉、水、盐、­鸡­蛋做的面糊,然后放进厚厚一层猪油里煎。他们在煎的时候,弗兰西跑到糖果店,买一分钱的冰糖。这冰糖用擀面杖擀碎,撒在这些碎面包屑上,吃之前撒,那时候冰糖要化不化,其味美妙无穷。

第二部分 第五章 妈妈的本领(2)

星期六的晚餐是节日大餐。诺兰家会吃上煎­肉­!一块霉面包会用热水做成糊状,拌入碎­肉­(碎­肉­里已经拌入碎洋葱),然后加上盐和一分钱的碎香菜增加味道。这些妈妈会做成小丸子,下锅煎过,然后蘸热番茄酱吃。这些­肉­丸有个名字,叫弗兰尼雷丸,是拿弗兰西和尼雷寻开心,将他们的名字绑到一起命名的。

他们的主食就是这种霉面包、炼|­乳­、咖啡、洋葱、土豆,还有一分钱一分钱临时买的佐味品。他们偶尔还能吃上香蕉。不过弗兰西总想吃橙子、菠萝,尤其是橘子。橘子她只有在圣诞节才能吃上。

有时候,她省出一分钱来,就去买些碎饼­干­。食品店的人会拿张发卷的纸,给她做个喇叭角,装满不能整块卖出去的碎饼­干­。妈妈的规定是,有一分钱的时候,不要去买糖果、蛋糕。买苹果。不过苹果是什么东西?弗兰西觉得生土豆味道也差不多,而生土豆她不花钱都可以弄到。

不过,到了漫长、寒冷、­阴­暗的冬季快结束的季节,有时侯不管弗兰西多么饥饿,胃口都不好。这说明到了吃腌黄瓜的时候了。她会拿一分钱,去穆尔街的一家商店。这店里只有一些犹太腌黄瓜,泡在加了香料的盐水里。一个老年人守在大桶边上。老年人留着长胡子,头顶戴着圆顶犹太小帽,嘴里没有牙齿,手里拿着大大的木叉。弗兰西和其他小孩要了一样的东西。

“给我一分钱老犹腌黄瓜吧。”

那个犹太人看着这个爱尔兰小孩。他的眼圈红红的,眼睛小小的,受尽迫害的样子,却又显出凶狠来。

“外邦狗!外邦狗!”他冲她啐了一口,因为他痛恨“老犹”这个词。

弗兰西本无恶意,其实她都不知道“老犹”这个词什么意思。她只觉得是指某种异类却又受到喜爱的人物。但是犹太人显然不知道这个。弗兰西听人说,他有只桶里装着只卖给外邦人的东西。听说他每天在里头吐痰,甚至做更可怕的事。这是他在复仇。不过这个可怜的老犹太人是否真这么做,从来没有什么证据,弗朗西不相信他真会这样来。

他用木叉在搅来搅去,脏脏的白胡子后头的嘴骂骂咧咧的。弗兰西提出要桶底的一块腌黄瓜的时候,他勃然大怒,又是转眼珠,又是揪胡子。最终,他还是捞出一根粗粗的、两头黄绿结实的上好腌黄瓜来,放在一张褐­色­纸上。那犹太人还在咒骂,一边骂,一边用被醋泡糙的手收下她的一分钱。然后他回到店堂后,慢慢消气。他头点啊点,白胡子一翘一翘,又沉湎到了故国的往事里。

腌黄瓜能吃上一天。弗兰西拿着慢慢吸,慢慢啃。她并不是真在吃。她只是要拥有。在家吃了无数次面包和土豆后,弗兰西就牵挂起滴着水的酸黄瓜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吃过一天腌黄瓜后,土豆和面包又好吃了。是的,吃腌黄瓜的日子值得期待。

第二部分 第六章 星期六的晚上(1)

尼雷回家了,妈妈让他和弗兰西去买周末吃的­肉­。买­肉­是件大事,妈妈总是千叮咛万嘱咐。

“去哈斯勒的店里买五分钱做汤的骨头,可是别在那里买剁­肉­馅。­肉­馅去维尔纳的店里买。要剁碎的后腿­肉­,买一毛钱的,别让他从盘子里拿给你。另外,再带一只洋葱去。”

弗兰西和尼雷在柜台前站了好久,屠夫才注意到他们。

“你们要什么­肉­?”他终于问了。

弗兰西开始和他交涉起来了。“一毛钱的后腿­肉­。”

“要不要剁碎的?”

“不要。”

“有个女的刚才来了。买了两毛五的后腿­肉­,我给剁多了些,余下的就放在盘子上。正好一毛钱的。真的,刚刚剁的。”

妈妈警告的正是这个陷阱。不管屠夫怎么说,就是别买盘子上的。

“不用。我妈妈让我买一毛钱的后腿­肉­。”

屠夫气急败坏地剁下一小块­肉­来,称过以后,扔到纸上,正要包起来,突然弗兰西用发抖的声音说:“哦,我忘了。我妈妈要碎­肉­。”

“我他妈的真是见了鬼了!”他将­肉­剁了几刀,塞进绞­肉­机里。又被耍了,他忿忿不平地想着。绞碎的新鲜碎­肉­旋转而下,他给拢到手里,正要掼到纸上,这时候……

“妈妈让把这个洋葱剁进里头。”她害羞地将从家里带来的去皮洋葱从柜台上递过来。尼雷就在边上站着,什么都没说。他来的目的,就是提供­精­神支持。

“我的老天啦!”屠夫破口而出。不过他还是­操­起两把屠刀,将洋葱剁进­肉­里。弗兰西在边上看着,她喜欢听这屠刀剁下去那击鼓一般节奏分明的声音。屠夫又把­肉­拢到一起,掼到纸上,等着弗兰西。她倒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个要求最难开口。屠户似乎也预感到了有什么等着他。他站在那里,内心颤抖。弗兰西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还要一块板油一起炒。”

“该死的狗杂种。”屠户愤愤地低声说。他割了一块白白的板油,出于报复,故意让它掉到地上,然后捡起来,扔到那一小堆碎­肉­上。他火冒三丈地将这些包裹起来,将一毛钱抓过来,交给老板结账,一边则在暗中诅咒着让自己成为屠夫的命运。

切­肉­这一曲完了后,他们去哈斯勒店里买做汤的骨头。屠夫哈斯勒卖的骨头不错,可是碎­肉­就难说了。他关起门来绞碎,谁知道买到手的都是些什么名堂。尼雷拿着先前买的­肉­在外头等着。要是让哈斯勒看到你在别的地方买­肉­了,出于自尊,他会请你去刚才买­肉­的地方买骨头去。

弗兰西花了五分钱,要了块很好的骨头,用来做星期天的汤。哈斯勒让她等着,同时跟她说起那个老掉牙的笑话来:有个人买了两分钱给狗吃的­肉­,哈斯勒问他是外卖还是在店里吃。弗兰西怯生生地笑了。屠夫很满意,走到冰箱边上,拿起一根闪亮的白骨头,里头有粘粘的骨髓,根部还沾着一丝丝的红­肉­。他让弗兰西好好瞧着。

“等你妈妈煮过这骨头后,”他说,“你叫她把骨髓取出来,涂在面包上,撒上胡椒、盐,给你做个美美的三门治。”

“我会跟妈妈讲。”

“你得多吃点,你这一身皮包骨,也该长点­肉­了,哈哈,哈哈。”

包好了­肉­,收了钱之后,他割了粗粗的一段碎肝香肠递给她。弗兰西顿时觉得内疚起来,这么好一个人,而她居然不在他这里买­肉­,却跑到别的人家。可惜啊,妈妈不相信他剁的碎­肉­。

时候还早,街灯还没有亮起来。可是那个卖辣根的女士已经坐到了哈斯勒门口,摆弄起那些辣根了。弗兰西拿出从家里带的杯子。老­妇­人给装到一半,收了两分钱。弗兰西很高兴自己不辱使命,完成了买­肉­的大任。接着她到蔬菜店买了两分钱的做汤用的蔬菜。她买了根­干­瘪的胡萝卜、一棵枯­干­的芹菜、一个发软的番茄,还有一束新鲜的香菜。这些妈妈会拿来放在汤里煮,煮出浓浓的汤来,上头浮着星星点点的­肉­。然后,她还会加上自家做的宽宽的面条。这些,外加上涂了骨髓的面包,算得上是星期天的大餐了。

第二部分 第六章 星期六的晚上(2)

吃完油炸弗兰尼雷丸、土豆、碎馅饼,喝完咖啡后,尼雷出去到街上找朋友玩去了。这些男孩子到了晚饭后,总是不约而同地聚在街角,手Сhā在裤子口袋里,背向前弓着,在一起争争吵吵,说说笑笑,推推搡搡,吹吹口哨,跳跳舞。

莫迪·多纳文过来和弗兰西一起去做告解。莫迪是个孤儿,和两个在家做工的未婚姨妈生活在一起。两位女士靠做寿衣谋生,这些寿衣成打出售给棺材店。她们做带缎子穗边的寿衣:白­色­寿衣给Chu女之身的死者,淡紫­色­的给刚结婚的年轻死者,紫­色­的给中年死者,黑­色­的给老年死者。莫迪有时候会带些布片过来。她想弗兰西或许会用它来做点什么东西。弗兰西假装高兴,可是将这些布片收起来的时候,总是毛骨悚然。

礼拜堂里香烟缭绕,蜡烛淌蜡。嬷嬷们已经在祭坛上摆好鲜花。圣母祭坛上的鲜花最好。在修女当中,圣母比耶稣和约瑟更受欢迎。在告解室外头,人们排起了队。姑娘小伙们只想把这事尽快了结,好继续谈恋爱去。奥弗林神父的忏悔室外头队伍最长。他年轻、友善、宽容,悔罪这一关在他这里很好过。

到了弗兰西的时候,她推开沉重的帘子,跪倒在告解室中。神父那扇把他和罪人隔开的小门拉开,在网格状的窗后划了个十字,这时候那远古的神秘又笼罩下来。神父闭着眼睛,用单调的拉丁文,低低说了些什么。弗兰西闻到了香、蜡烛的蜡、花和神父黑袍子以及剃须膏混在一起的气味。

“祝福我吧,神父,因为我有罪……”

她很快将罪说出来,很快得到赦免。出来的时候,她的头还低着,靠近交叉的双手。她到了祭坛行了个屈膝下跪礼,然后跪到栏杆边,开始做悔罪祷告。她手里数着珍珠母念珠,以计算自己的祷告次数。莫迪的生活没有那么复杂,要忏悔的罪少些,所以早早出来了。弗兰西出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台阶上等着。

和布鲁克林其他女孩一样,她们互相揽着腰,一起在街上走来走去。莫迪有一分钱。她买个了冰淇淋三明治,还请弗兰西咬了一口。没过多久,莫迪就要回家了。姨妈不许她八点钟之后在外头街上。两个人许诺下星期六还一起来做忏悔,然后分手了。

“别忘了,”莫迪边倒退着走,边冲弗兰西喊道,“这回是我来找你,下次轮到你来叫我啊。”

“我忘不掉的。”弗兰西回答说。

弗兰西回到家里,见前屋有来客。来客是艾薇姨妈和她的丈夫、威利·弗里特曼姨夫。弗兰西喜欢艾薇姨妈。她和妈妈长得很像。她也很风趣,说话总让人发笑,就像演出里的人一样,而且她还能够模仿世界上任何人。

弗里特曼姨夫将他的吉他带了过来。他在弹着,所有人都在唱。弗里特曼瘦瘦黑黑的,头发乌黑、光滑,小胡子光溜溜的,如丝一般。他右手没有中指,考虑到这个因素,他的吉他弹得算是很好。需要用中指的时候,他就用大拇指猛敲一下,取代中指弹吉他弦。所以他的歌节奏都很奇怪。弗兰西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快把会的歌全弹完了。弗兰西进来正好听上了最后一首。

弹完后,他出去拿了一大杯啤酒来。妈妈让艾薇姨妈吃一块粗麦面包,还有一毛钱的林堡­奶­酪。就这样,他们吃着三明治喝着啤酒。啤酒一下肚,弗里特曼姨夫就开始掏心窝话了。

“你看我,凯特,”他对妈妈说,“你看到的是个失败的人。”艾薇姨妈眼珠翻了翻,叹了口气,下嘴­唇­抿起来。“孩子们瞧不起我,”他说,“老婆也说我没有用,连给我拉送­奶­车的马,鼓手,也都欺负我。你知道有一天它怎么对我的吗?”

第二部分 第六章 星期六的晚上(3)

他的身子向前倾斜。弗兰西看到他眼里有眼泪,但是眼睛却闪闪发亮起来。

“我在马房给它洗刷,我在给它洗肚子,它却尿了我一身。”

凯蒂和艾薇对看着,眼珠子飞快转着,两人在偷着乐呢。凯蒂突然看着弗兰西。她的眼睛里还是带着笑,只是嘴巴还是严肃的。弗兰西看着地板,皱着眉头,不过她也忍俊不禁。

“这就是它­干­的好事。马房里所有人都笑我。”他又灌了口啤酒。

“别这么说了,威尔。”他老婆说。

“艾薇不爱我。”他对妈妈说。

“我爱你,威尔。”艾薇用那温柔的声音说道,那话音本身就是一种抚慰。

“你结婚的时候爱我,不过现在不爱了,是不是?”他等着。艾薇什么也没有说。“你看,她不爱我吧。”他跟妈妈说。

“我们得回家了。”艾薇说。

睡觉之前,弗兰西和尼雷得看一页圣经,一页莎士比亚作品。这是规定。过去妈妈给他们读这两页,后来他们大了,就自己读了。为了节省时间,尼雷念圣经,弗兰西念莎士比亚。他们这样读了六年,圣经看了一半,《莎士比亚全集》读到了《麦克白》。他们快快地读着。到了十一点,诺兰家所有人,除了在上班的约翰尼,都上床了。

星期六晚上,弗兰西可以睡前屋。她将两把椅子拼起来,靠在窗子前,这样她就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了。她躺在那里,能听到屋子里夜间的那些声息。人们进楼了,回到自己的公寓。有的疲惫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有的轻快地跑上楼。有个人跌了一跤,咒骂起过道里的油毡来。有个孩子在假模假样地哭着,一个楼下的醉汉在数落着老婆罪恶的生活。

凌晨两点,弗兰西听到爸爸上楼时唱的轻柔的歌声。

……亲爱的莫莉·马龙,

推着她的小独轮。

穿过大街小巷,

独自把泪流……

唱到“把泪流”的时候,妈妈已经把门打开了。这是爸爸玩的一个小游戏。如果他把这一段唱完之前门打开,那么他们赢。如果还在过道上他就唱完了,那么他赢。

弗兰西和尼雷都下了床,坐到桌子边。爸爸拿出三块钱放到桌子上,给了孩子每人五分钱。妈妈让他们放进锡罐,说头天捡垃圾,他们已经拿到钱了。爸爸带回一大纸袋婚礼上没吃的食物。婚礼上有一些客人没来。新娘把没动的食物让侍者分了。这些食物中有半只冷的烤龙虾,五只冰冷的牡蛎,一小浅口罐的鱼子酱,还有一块楔形羊|­乳­­奶­酪。孩子们不喜欢龙虾,冷牡蛎没有什么味道,鱼子酱也太咸。可是他们太饿了,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晚上就在肚子里消化了。要是能吃的话,这些孩子连指甲都能消化。

吃完后,弗兰西要面对现实了:她打破了从夜里十二点到弥撒之前必须禁食的规矩。现在,她不能领受圣餐了。此等重罪,下周和神父有得忏悔了。

尼雷又上了床,继续呼呼大睡。弗兰西进到幽暗的前屋,坐到窗口。她不想睡。妈妈和爸爸坐厨房里。他们会坐那里一直说话说到天亮。爸爸跟她说晚上的事,他看到的人,他们长什么样子,说话什么口气。诺兰家的人对待生活总觉得取之不尽。他们自己的生活已经丰富饱满,可是这还不够。凡是他们接触过的人,其生活诺兰家也得去管。

就这样,约翰尼和凯蒂一直聊到天亮,他们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听来让人感觉安全而舒心。到了三点了,街上很安静。弗兰西看到街对面一个女孩和男朋友跳舞回来了。两人在门厅里紧紧搂在一起。他们就这么抱着不说话,后来那女孩身子向后倾斜,不小心触到了门铃。她爸爸穿着衬裤下楼了,压低着声音将那小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叫他去死,去见鬼,云云。姑娘跑上了楼,边跑边笑,差点笑岔气。她的男朋友则大摇大摆沿着街道走了,嘴里吹着口哨,吹的是《今夜只有你和我》。

第二部分 第六章 星期六的晚上(4)

当铺老板陶莫尼先生刚度过一个花天酒地的纽约之夜,乘坐一辆双人出租马车回来了。他从来没有进过自家当铺的门。这当铺是他继承下来的,同时继承到的,还有一位能­干­的经理。陶莫尼先生为什么这么有钱还住在店铺上头的房子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脏兮兮的威廉斯堡,过着纽约贵族一般的生活。据一个去过他家的泥水匠透露,屋子里摆满了雕像、油画、白­色­的毛皮地毯。陶莫尼先生是个光棍。整个一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人看到他星期六晚上离开。只有弗兰西和巡逻的警察看到他回家。弗兰西看着他,就如同在剧院的包厢里看戏一般。

他高高的丝帽斜扣到一只耳朵上方。他把银杖头的拐杖夹到胳膊下,在路灯照耀下,拐杖闪闪发光。他将缎子斗篷往后一甩,去掏钱出来。马车夫接过他的钞票,用鞭柄头碰了碰圆顶礼帽的帽檐,然后抖了抖马缰绳。陶莫尼先生目睹着他赶走马车,仿佛这一切是这个美满人生的最后一环。他然后上了楼,去那豪华的公寓里了。

他应该经常去传说中的那些地方,如莱森韦伯饭店、沃尔多夫饭店这些地方。弗兰西决定日后有机会自己也去。有朝一日,她会穿过只有几个街区外的威廉斯堡大桥,到纽约市中心,看看这些漂亮的地方,从外头好好看看。然后她就能对陶莫尼先生有个更为准确的了解了。

一阵清风从海面吹来,吹过布鲁克林上方。在遥远的北边,有意大利人居住,他们在院子里养­鸡­,那边这时候传来了一声­鸡­叫。­鸡­一叫,远处的狗也叫了起来,美美睡在马房里的那匹叫鲍勃的马,也发出了一阵探问般的嘶叫。

弗兰西很喜欢星期六,不喜欢用睡觉将其终结。只是接下来的一周让她担忧,让她害怕。她将这个星期六的回忆印到自己的脑海里头。除了看到等着买面包的那些老人外,这个星期六是无懈可击的。

一周别的时候,晚上她得睡自己小床上。从通风口,她能依稀听到附近一户人家的声音。那家的新娘子还像小孩一样,而她的丈夫是个卡车司机,整个人就像毛猿一样。那新娘子的声音轻柔,带着恳求,那个男的声音又粗又凶。然后是一阵短短的沉默。然后他鼾声震天,而新娘子则一直在哀哭,一直哭到天亮。

弗兰西一想到那哭声就瑟瑟发抖,手不由自主地掩住耳朵。然后她想起这是星期六,她睡在前屋,听不到通风口的声音。是的,还是星期六,美妙的星期六。星期一还要过很久才来。这中间还隔着一个平安的星期日。这时候,她还可以慢慢去想那褐碗里装的金莲花,还有弗兰克在阳光和树荫下给马儿洗澡时马的模样。她开始困了。她听约翰尼和凯蒂在厨房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在回忆往事。

“我遇到你的时候才十七岁。”凯蒂说,“我在卡瑟·布里德工厂上班。”

“我那时候十九岁,”约翰尼说,“那时候和你的好友希尔蒂·欧黛儿谈着呢。”

“得,她这种人。”凯蒂嗤之以鼻。

风儿轻轻的,香香的,暖暖的,从弗兰西头发上吹过。她手扒在窗台上,脸靠了上去。她一抬头就能看见出租房上方的星星。没多久,她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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