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这一点,使我难以实行我原来的计划。
她轻而易举地将窗子上的铜板,全都推了上去,才微微一笑,对我道:“这样空气好些,是不?”我报以一笑,道:“不错,空气好得多了,而且香得多了,殷小姐,Qī.shū.ωǎng.你常用的是甚么香水?”殷嘉丽笑得更加甜蜜,道:“这种香水的名字,叫作‘傻瓜的陷阱’。”
我摊了摊手,道:“如此说来,我是傻瓜了。”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对我,全然不加防范。也正因为如此,她便也有使人莫测高深之感。
她微笑著,道:“我来迟了,因为我在研究你。”
我不知道她竟何所知,只得不作回答。
殷嘉丽道:“我是在研究你的资料,原来你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敷衍地答应著,一面看看门,看看窗。
门窗都开著,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可是我又不能不往深一层自己问自己:我真的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么?我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殷嘉丽脸上的微笑,仍然是那样地动人,道:“你不要想离开这里,当然我们知道你是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也和你以往的敌手不同,是不是?”
我望著殷嘉丽,不禁由衷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不同。”
在我过去的冒险生活之中,我接触过不少美丽的女子,但是她们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身份、个性。她们的美丽,和她们的个性、身份相符。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外观如此纯洁、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而在从事著如此恐怖的工作的。
殷嘉丽又笑了一笑,道:“而且严格地来说,我们还不能算是敌人,是不是?”
我不禁有些迷惑,“嗄”地一声,道:“这算是甚么意思?”
殷嘉丽道:“你还不明白么?你虽然以极为高妙的手段,杀了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可是你也以更高妙的手段,竟在密探星布的情形之下,又杀了一个密探”她的话还未讲完,我已经陡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过人!”
殷嘉丽反问道:“你没有杀过人?”为了自卫,我当然对付过不少凶徒。可是殷嘉丽所说的那两个人之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不过刚好凑巧在发生事变的现场附近而已!
殷嘉丽所说的“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当然就是攀在陈教授住宅外跌倒地上死去的那第一个死者了,如今,我至少又多明白了一些事,那便是为甚么那一个人一死,杰克中校便会赶到现场的原因。
原来那个人是国际特务集团中的人,所以杰克中校才会赶来的。
但那个人夤夜攀墙,目的何在呢?若说他们志在得到陈教授研究工作的情报,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双重身份的殷嘉丽,另一个身份,正是陈天远教授的助手,她可以得到一切,知道一切,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工作,在殷嘉丽面前,可以说毫无秘密可言!
我平心静气的说道:“小姐,你所说的那两个人,他们的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听你说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很高兴,当然我也绝不会是你们的朋友,肮脏的特务工作,与我无缘。”
殷嘉丽双眉微蹙,道:“那么,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世界上以为是我杀了那两个人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杰克中校”
殷嘉丽笑道:“我们已经知道你和警方秘密工作组的纠缠了,我们十分佩服你的摆脱杰克中校时所用的方法。”
我望著殷嘉丽,心中在想:如果她是一个老练的秘密工作者,那么她是不应该说这句话的,因为她这样一说,便表示警方秘密工作组之中,已经被他们的人所渗透了。他们的人,一定曾目击我逃走,要不然,她又何从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当然也有可能殷嘉丽是故意如此说,来表示他们组织之庞大和力量的非凡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办法不走,我必须找到凶手,来洗脱我自己的罪名,我所希望的也就只是这一点而已。”
殷嘉丽道:“你找凶手找到这里来,那可算是大错而特错了。”
我点了点头,道:“的确我是摸错门路了,如果我一早知那第一个死者是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的话,我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了,而殷小姐,你的双重身份,也和我绝没有关系。”
殷嘉丽斜现著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够代我保守秘密么?”
我耸了耸肩,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长舌妇?”
殷嘉丽微笑著,我揣摩不透她的心中,在想些甚么,我试探著道:“我既然摸错了门路,那么我可以退回去,再从头来过么?”
殷嘉丽仍是微笑著不出声。我“噢”地一声,道:“当然,那卷录音带,在我的信箱之中,我保证会原物归还给你的。”殷嘉丽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堪称优美之极。
她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地踱著步,过了两分钟,才道:“本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满地完成了,我们早已得到了所要得的一切,可是我们派出去捣乱陈教授实验室,将陈教授研究工作的泄露,装成是受到外来的暴力的盗劫的人却被杀了!”
我又中断道:“我已经说过,这个人被人刺死,和我无关。”
殷嘉丽目光炯炯地望著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被刺死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未曾看到过死者?”
殷嘉丽针锋相对地道:“你以为我们应该去集体认尸,再为他举行盛大的殡葬么?”
我道:“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是第一个见到了那个死者的人”
殷嘉丽的语锋越来越锐利,她突然Сhā口道:“你当然是第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她仍以为凶手是我!
我不想再说下去,大声道:“一句话: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殷嘉丽向门口走去,道:“也是一句话:不能!”
我陡地一耸身子,一个箭步,向殷嘉丽直扑了过去,殷嘉丽像是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著一样,就在我向前扑出之际,她陡地连跨了两步,已到了门旁。
我一到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肩头,可是她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我那一抓,竟然滑脱了手,未将她抓住。
我陡地一呆,殷嘉丽已倏地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只会和女孩子打架么?”
我尴尬地住手,可是我却不服气,道:“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自然要向你动手!”
殷嘉丽笑了起来,道:“那你可以向他们动手!”她向门外拍了拍。由于我仍在房间里面,所以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她向门外一指,我才向前跨出了一步,只见门外是一条走廊,一端是回旋楼梯,通向楼下,一边则是雕花金漆栏杆,十分考究。
而在房间的两旁,共站著四个人。
那四个人,都穿著黑色的西装,神情呆滞,冷冷地望著我。
那四个人的手中,各握著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看来像是手枪,但是却是圆球形的。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甚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是杀人的利器。在特务世界中,杀人利器的花样越来越多了,若是罗列起来,定然比世界上所有香烟的牌子更多。就在我自己的身边,便也有著取自阿星手上的一件杀人利器在。殷嘉丽以这四个人来恐吓我,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
然而在这时,我却产生了一个主意。
我向栏杆下望了望,豪华的大厅之中,这时并没有人在。
而穿过栏杆,向下跃去,不是很高,跌不伤我的,而且在栏杆下,还恰好有一张巨型的沙发,我可以落在沙发上,滚落地下,从大门口冲出去,我估计只消五秒的时间便够了。
当我心中在想看这些的时候,我的目光只不过向栏杆略飘一飘而已。
我装著对那四个汉子手中的东西十分有兴趣,道:“他们手中所握的这个是甚么东西?”
殷嘉丽笑道:“不值一提,这是放射超小型子弹的手枪,它所发射的子弹,只不过如同米粒大小,但是速度是普通枪弹的七倍,所以可以击中任何在迅速移动中的目标。每一柄枪中,储有子弹一千发,每一粒子弹中,皆经过氰化钾的处理,氰化钾和血液相遇,你知道会有甚么结果的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暗自庆欣,我还好问上一问。
要不然,我向下跃去,可能身子还在半空中,便已经中毒而死了。
我又向那四个大汉望了一眼,殷嘉丽也向他们指了指,道:“这四个人的本领很平常,可称不堪一击,但是他们的射击技术,却还可以过得去。”她扬了扬手,讲了一句日本话,那是在北海道以北的日本语,“虾夷”人的土语。我听得出它约莫的意思,殷嘉丽是在命令他们发射,他们四人,一起扬起手中的枪来。
四枝枪口先是对准著我,然后才慢慢地移了开去,再然后,枪声响了。
所谓“枪声”实在并不是真正的枪声,只不过是子弹射在墙上的“拍拍”声而已,在墙上,出现了四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每一个圆圈,大约是三吋直径,如果你用一个圆规,在墙上去画圆圈,那所画出来的,至多不过如此了!
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杏仁的味道。那正是氰化钾的气味。
由此可知,殷嘉丽并没有说谎,至于她说那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可以说过得去”,那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这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堪称第一流的射击专家,我自己是绝比不上他们的。
我向那墙上的四个由小型子弹射出的圆圈看了半晌,才道:“看来,我暂时只好退回房间中去了。”
殷嘉丽道:“是的,我希望你不要埋怨空气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一定是指我一退入房中,门又会被锁上,而窗上的铜片又会落下而言的。
我的心中又为之一动,我退进了房中,殷嘉丽代我关上了门,窗上的铜版,便迅速地下降,可是我早已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一退进房中,便拿起了一只厚玻璃烟灰盅,赶到了窗前。
当然,由于铜板下降极快,我是没有法子穿窗而出的了。
但是,我却还来得及将那只烟灰盅迅速地放在窗棂上,铜板碰到了烟灰盅,便不再落下来,未能将整扇窗子一齐遮住。
烟灰盅不是很高,铜板未能遮没的窗之空隙,也不过十公分左右。
我双手伸进这空隙,想将铜版抬了起来。可是我用尽了力道,铜板丝毫不动。看来,要将铜板推开,是没有希望的了。
那么,我这一个行动,岂不是毫无意义么?
我心头不禁十分懊丧,来回走了好几步,又低下身来,凑在那道缝中向外看去,我的手是可以从这道缝中伸出去的,但是只伸出一只手去,又有甚么用呢?
我向外看了一看,只见那个胖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穿过花园,到了车房中,驾车而出。在那胖子离去之后,又有几个人离去,全是些看来如同普通商人的人。但那些人既然会在这里出入,一定不是善类了。
我心中十分烦闷,因为这样可以说是我首次被陷在一个特务总部之中,特务是最难对付、最没有人性的一种人,他们将会怎样对付我呢?
我想了片刻,颓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连两天,我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时命运既存未知之中,我索性趁机假寐起来。
我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当我睁开眼来时,“拍”地一声,室内的电灯恰好被打开,原来天已黑了。走进室内,点著了灯的,不是别人,正是殷嘉丽,只见她面上,带著十分疑惑的神色。
她向那被我用烟灰盅搁住了的窗口看了一眼,耸了耸肩,道:“可惜烟灰盅太小了一些!”
我懒得去理她,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看来似乎仍然在瞌睡之中,但实际上我的神智却是再清醒也没有了。我正在思索用甚么方法对付她。
而在这时,我又发现,一个女人,如果生得美丽动人的话,那是十分占便宜的,否则,照我如今的处境,我早已动用那毒蛇针了,但就是因为殷嘉丽的娇艳,使得我迟迟不忍下手。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杰克中校为了追捕你,几乎发疯了!”
我懒洋洋地道:“是么?”
殷嘉丽继续道:“但是如今我却已相信了你的话,杀人凶手并不是你。”
我心中冷笑一下,心想她不知又在玩甚么花样了。我道:“是么?是甚么改变了你的看法了呢?”
殷嘉丽道:“在陈教授住宅中留守的四个便衣人员,一齐被人杀死了,两个死在花园中,两个死在花园的大门外草丛内。”
我陡地一震,殷嘉丽续道:“那两个死在花园中的便衣探员,伤口是在背部。死在门外的两个,一个伤在胸前,另一个却伤得不可思议”
我也不禁为这一连串难以想像的凶案所惊骇,忙道:“如何不可思议?”
殷嘉丽道:“谁都知道,人的头盖骨是最硬的,刀能够刺进去么?”
我沉声讨论著这个令人毛发悚然的问题,道:“如果用刀劈的话,锋利的刀如东洋刀,就可以将人的头骨劈碎的。”
殷嘉丽道:“不是劈,是刺,那人的头骨上被剌出了一个狭长的孔,脑浆流出,死了!”我感到了一阵寒意,道:“那就只好问你们了,你们是世界上使用杀人工具最专门的人,应该知道他是死于甚么武器之下的。”
殷嘉丽道:“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杰克中校却认为那四个便衣探员之死,也是你的杰作。”
我几乎想要直跳起来,破口大骂,但是转念一想,杰克中校根本不在这里,我骂也没有甚么用处的。我只得苦笑了一下,道:“那我更是比漆还黑的黑人了!”
殷嘉丽道:“不错,如果我们放你离开,不到五分钟,你便会落入杰克中校的手中!”
我抬起头来,直视著殷嘉丽,挑战似地道:“我却愿意试试。”
殷嘉丽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为你自己打算,你要找出凶手,是不是?”
我忙道:“当然是,你想我会愿意蒙著嫌疑,东逃西窜么?”
殷嘉丽道:“不是蒙著嫌疑,而是证据确凿,因为警方若是起诉的话,我们将会提供一连串的证人,来证明你是凶手!”
我不禁骇然道:“你这样做,是为了甚么?”
殷嘉丽道:“你别怕,目前我们还不准备这样做,我这样警告你,是为了要使你知道,你非找到真正的凶手不可!”
我立时恍然,道:“我明白,你们也想知道谁是凶手,所以藉助于我,将我逼到非找到凶手不可的处境中,来为你们效力!”
殷嘉丽道:“卫先生,你当真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却不只是为我们效力,也为你自己著想。”
我靠在沙发上,将殷嘉丽的话想了一想,觉得她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我的处境,如此尴尬,不找出那疯狂杀人的凶手来,我是绝对难以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们是想和我合作行动,是不是?”
殷嘉丽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和你合作,我们所能给你的帮助,只是以最新的化装术,把你化装成另一个人,使你能避开杰克中校的追捕,而在你追查凶手期间,我们不是敌人,你明白了么?”
殷嘉丽的每一句,都有十分深的含意,她说“我们不是敌人”,而不说“我们是朋友”,那无疑是说,在追查凶手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她仍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这也好,我倒喜欢这种“勿谓言之不预”的作风,那总比甜言蜜语,却在背后戮上你一刀要好得多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是既然寻找到凶手是两利的事情,你们供给我多一些情报,似乎也属必要,你同意我的意见不?”
殷嘉丽道:“好的,我们所需要的,是陈教授的一切研究资料,我们已经得到了。”
殷嘉丽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们派出一个工作人员,去破坏陈教授的实验室,装著研究资料的泄漏,是由于外来的力量,和我无关,可是那个人却被杀了,这证明除了我们之外,另外有人对陈教授的研究工作,感到兴趣。”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殷嘉丽道:“我们起先以为对头是你,如今我们想知对头是谁,和他们已知道了些甚么?”
我问道:“那么,陈教授所研究的我那天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突竟是甚么呢?”
殷嘉丽道:“你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是在实验室中研培养出来的别的星球上的生物,这种微生物,它们会分裂自己,吞噬自己,强壮自己,这种生活方式,是地球上任何生物所没有的。地球上的低等动物,在没有食物的时候,会将自身的器官吞噬,例如涡虫,但它们在那样做的时候,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不是生命的进展!”
我觉得这才是殷嘉丽的本来面目:一位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教育工作者,而不是一个卑鄙、凶残、毫无人性的特务。
所以我特别欣赏如今的殷嘉丽,我并不打断她的话头,任由她说下去。
她继续道:“这是一项重大的发现,证明在特殊的情形下,生命可以发生。再加上那个星球上的一切资料,全是宝贵已极的太空情报,更证明太空中,生命的发展是多姿多采,远超乎人类的想像力之外的!”
殷嘉丽面色微红,显得她十分兴奋。
我叹了一口气,道:“殷小姐,如果你坚持研究,那你将成为世界知名的学者,你为甚么要干这种无耻的勾当?”
殷嘉丽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道:“陈教授也在我们的软禁之中,你可以不必为他的下落操心,你只管专心于你自己的事情好了,你跟我来,我们的化装师,会替你改变容貌的。”
我问道:“你们的化装师的技术高明么?”
殷嘉丽瞪了我一眼,道:“他可以使你的妻子都认不出你来。”
我踏前一步,道:“小生尚未娶妻。”
殷嘉丽道:“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和莺莺小姐见面了。”
我不再说甚么,跟著她出了房间,那四个人仍然在,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
由于这四个人的监视,我不敢有任何的行动。
不一会,我们便置身在另一间房间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然在了,我一见了这个老者,便顿时呆了一呆,那老者见了我,也是一呆。
但是我们两人的一呆,都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只怕精明如殷嘉丽也未曾发觉。那老者我是认识的,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曾救过他全家的性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那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但是这次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却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认出对方来。
这个白发苍苍,貌不惊人的老者,如果我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化装家,那我是绝对没有一点夸大的意思在内的,他的确是最伟大的化装家。
他曾经将一个花甲的老翁,化为翩翩少年,也曾将如花少女,化成驼背婆婆,化装技术之妙,可以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是如何会在这里的,我弄不明白,我想他多半是临时受雇,不知道雇主是甚么人的。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殷嘉丽退了出去,那四个黑衣人还在,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声不响地工作著,在我的面上,涂著化装用的油彩,他一面工作,一面不断用眼色向我问话,我拿起了一支油彩,在手心慢慢地写道:“我是被迫的,你有甚么办法令我脱身?”
他点了点头,在我的面上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用他的化装技术,可以使我脱身。但是我却不明白他将使用甚么方法。
我任由他工作著,足足过了大半小时,他的工作才算完成,我向镜子中一看,几乎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镜中出现的,是一个秃头、疏眉、面目可笑之极的中年人,卫斯理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他退开一步之后,殷嘉丽也走了进来。
直到此时为止,我仍不明白他用甚么方法,可以使我摆脱殷嘉丽他们的追踪监视。
他一面洗手,一面喃喃地道:“这种油彩是水洗不脱的,一定要用特殊配方的液体,才能洗得脱。”他自言自语了两遍。
我知道他的话似乎是在讲给我听的。
那么,他的话又是甚么意思呢?他像是在强调他化装的持久性,但是我面部的化装越是耐久,就越是难以摆脱殷嘉丽他们特务组织的监视,他又怎算得是在帮我的忙呢?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讲反话,他在提醒我用水去洗面上的油彩。
可是面上的油彩洗去了之后,我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殷嘉丽他们,可以监视我,我连想避开杰克中校手下密探的耳目,都在所不能了。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要以眼色向他再作询问,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那四个人已经逼著我,向外走去。
殷嘉丽就在我的身边,道:“你面部的化装,在如今这样的气温之下,可以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不论你用甚么东西洗刷,都是没用的,希望你能在十五天中,有所收获。”
我仍然在沉思著化装师喃喃自语的那两句话,我可以肯定他是在说反话,他是在指示我用水去洗脸上的化装,但是我却难以相信自己的推断。
我并没有回答殷嘉丽的话,她也不再说甚么,我们一齐到了车房之中,殷嘉丽道:“让我驾车送你离去,你喜欢在哪里下车?”
我摸了摸身上,钱已不多,心中不禁十分踌躇,殷嘉丽一笑,已经递过了一只信封来,道:“你在这十五天内的费用,我们可以负担。”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我立即回答她,道:“我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而努力,并不是替你们工作,你不要想用钱来收买我。”
殷嘉丽耸了耸肩,收回了信封,驾车向前而去。我来的时候是躲在行李箱中来的,并不知道这幢花园洋房位于何处。
这时,殷嘉丽在送我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要我蒙上眼睛,车子在路上驰了不多久,我已经认出那是著名的高尚住宅区,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住在这一个区域中的。我想去找他,但是我想到,我一切来往的朋友,这时可能都在杰克中校手下的监视之中。
而且我如今的模样,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他相信我就是卫斯理,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放弃了主意,任由殷嘉丽驱车进市区,当车子经过了一家第二流酒店之后,我才叫停车。
殷嘉丽十分合作,她立刻停了车,道:“就在这里下车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很多谢你。”
殷嘉丽替我打开了车门,我跨下了车子,殷嘉丽向我挥了挥手,疾驰而去。我四面一看,不像是有人在跟踪著我,而殷嘉丽的车子,也早已疾驰而去了,难道他们竟肯放弃对我的跟踪么?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道理来,我到了那家酒店中,要了一间套房,我身边的钱,够我预付五天房租,我指定要二楼的房间,因为住在二楼,在必要时由窗口爬出房间,可以方便得多,就算由窗口跳下去,也不至于跌伤的。
我到了房间中,躺在床上,闭目静思。
我的脑中混乱得可以,好一会,我才渐渐地定下神来,我觉得我第一要务,便是回到凶案的现场去,因为神秘凶案,既然频频在陈天远教授的住宅内外发生,可知这个凶手对陈教授的住宅,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才将之选择为他行凶的地点。
我要怎样才能接近行凶的现场呢?我最好是冒充那个阔佬朋友的远亲,去看守他那幢别墅的。
在那幢别墅的附近,虽然凶案频频,但是仍是没有人有权力封锁私人的物业,不给人去居住的。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我根本不必和那个阔佬朋友商量。
因为他在将别墅借给我的时候,早已将所有的钥匙一齐交给了我,而其中主要的几根钥匙,仍在我的身上。
凭著我脸上的化装,我可以瞒过任何探员,堂而皇之地进入那所别墅去居住!
可是,我经过化装后的容貌,殷嘉丽他们是知道的,我有甚么法子连他们也瞒过呢!
因为我知道,我寻找凶手的事情,只要一有了眉目,那么,这个特务机构将会毫不留情地取我的性命,最难防的便是暗枪。
我对于这个特务机构的人,只知道这一个白种人胖子,一个殷嘉丽,而他们组织之中的每一个人,却都可以认得出我来。
我跳起床来,团团乱转,最后,我决定冒险去洗脸上的油彩!
如果那个化装师喃喃自语就说的是反话,那么我面上的化装油彩,是应该可以洗得脱的,洗脱之后的后果,我也不去想它了,因为如今的化装,对我来说并没有甚么多大的好处,我就像是那个特务机构的靶子一样。
我进了洗手间,在脸盆中放了水,先以双手在脸上湿了湿,就在湿手碰到脸上的时候,那便觉得油彩化了开来,糊住了我的眼睛,而双手之上,也已经全是油彩了。
那化装师果然在说反话,面上的油彩,是一洗便脱的,我洗了三分钟,已将面上的油彩洗乾净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那化装师总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在洗脱了他对我的化装之后,自己可以再重新化装过。
我抹乾了脸,抬起头来。
我的视线恰好对著洗脸盆的镜子,我向镜子中看了一眼,我呆住了。
我洗脱了油彩之后,镜子中出现的,并不是我自己,绝不是。那是一个扁鼻、高观、狭眼、浓眉的中年人,样子十分阴森,属于面目可憎这一类。
我将脸向镜子凑近,想在这张属于我的脸上,找出我自己的痕迹来,但是我却做不到,我像是被“陆判官”换了一个头一样。
这时,我恍然大悟了!
那化装师的确帮了我大忙,他先用要特殊配方的溶液才能洗脱的化装品,将我化装成一个面目阴森,不惹人好感的人,然后,再用普通的油彩,将我再化装成为一个可笑的中年人。
他化了两重手续,使我在一洗脱了面上的那一层化装品之后,立即成了另一个人!
我暗暗佩服那化装师手段之佳妙,我如今可轻而易举地既瞒过杰克中校,又瞒过殷嘉丽了。而我选择的二楼房间,这时也对我大有用处,我推开了洗手间的窗子,沿著水管向下落去。
不消一分钟,我已脚踏实地,由厨房穿过了一条走廊,到了酒店的正门,我看到有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站著,他们多半是奉特务机构之命来跟踪我的,但如今我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却连看都不向我看上一眼,他们所要跟踪的,是一个化装成面目可笑的中年人卫斯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变得如此之快!
我出了酒店,步行了两条街,便召了一辆街车,直向那富翁的别墅驶去。
在车子将到那别墅之际,我已看到了许多便衣探员,可知杰克中校为了找我的下落,当真是出动了他属下的全部力量。
当我所乘的车,在那别墅门口停下来时,我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锐利的目光向我射来。
我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如果我万一给他们认了出来呢?
我慢吞吞地付著车钱,在车子的倒后镜中,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不禁放下了心来:既然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旁人怎可能认出我呢?
车子离去之后,我到了大铁门前,取出钥匙来,我的钥匙还未曾伸进锁孔中,便有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在我的身边站定。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我立即现出惊骇无比的神情,高声叫道:“打劫啊,救命啊!”
由于化装师在我的口内,塞上了软胶,使我的嘴变阔的原故,所以我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十分可笑。那两个便衣探员显然料不到我会有此一“叫”,他们连忙向后退去。
我仍然在大叫,道:“打劫啊!打劫啊!”
有几个人向我奔了过来,喝道:“你叫甚么?你是甚么人?”
我退著,返到了铁门口,道:“你……你们是甚么人?”那两个大汉取出了证件,在我面前扬了一扬,道:“我们是警方人员。”
我吁了一口气,装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向那幢别墅指了一指,悄声道:“怎么?我的老表出甚么事情了?可是大小老婆打架?”
那四个便衣探员瞪大了眼睛,道:“甚么老表,是甚么人?”
我说出那个富翁朋友的名字,道:“我是他的表弟,是看房子的,前几天,有一个性卫的人借住,他如今走了没有?”
我一提到“性卫的人”,那几个人的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道:“他在哪里,那个性卫的人在甚么地方?”
我翻了翻眼睛,“咦”地一声,道:“他不住在这里了么?糟糕,他趁我不在的时候离开,多半是偷了别墅中值钱的东西,我在老表面前,怎么交代,惨了,惨了!”我一面说一面团团乱转。
我的“做功”一定很好,那几个人全给我瞒了过去,不耐烦地走了开去。只有一个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老友,你要小心些,这里最近,死了好几个人,下一个可能轮到你。”
我笑道:“别说笑了,我会怕么?”
那人还想说甚么。但是另一个人,却将他拖了开去。我心中暗暗好笑,打开门,走了进去。我绝不登楼,只是在楼下居住的房间中休息了一回,等到天色黑了的时候,我才掩到了屋外,向陈天远住宅处看去。
只见陈天远教授的宅中人影来往,显然杰克中校已将这里当作了他临时工作的总部。
我看了一回,看不出甚么名堂来,心想那凶手可能早已远走高飞了,而我却还在守株待兔。但是除了在这里细心地等待观察之外,还有甚么法子呢?
我知道这幢别墅,一定也在严密的监视之列,天色虽黑,红外线视察器却可以使在黑暗中活动的人,无所遁形,我的行动仍不得不小心些。第四部:吞噬长大
我在墙边站了没有多久,便从后门走出去,装著去倾倒垃圾。又有一个便衣探员向我走来,道:“喂,天黑了,你要命,就不要乱走。”
我瞪著大眼,问道:“究竟是甚么事?”
那便衣探员冷冷地道:“别多问。”
我只得又退了回去。
这一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用尽了种种办法,想得到一点甚么线索,可是却一无所得。
到了天明时分,我才倒头大睡,那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我才醒来,我到了花园中,假装在忙碌著,却不断地留意著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看来,一切和昨天,似乎没有甚么不同,我心中暗暗焦急,手推著刈草机,在草地上乱闯,甚至撞倒了一丛玫瑰花。
我连忙俯身下去,想将那丛玫瑰花扶直,也就在这时,我在那丛玫瑰花中,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大团物事,我无以名之,它似纸非纸,似塑料又非塑料。
从背面来看,它粗糙之极,但是看正面,它却依著整齐的六角形排列,约有十来个六角形的洞,每一个可以放下四个拳头。
乍一看,这倒像是一个未完成的蜂巢。
耶实在像是蜂巢,不但形状像,质地也像,科学家将蜜蜂称为最早的造纸者,那是因为蜂巢的构成成分和人类所造的纸类很类似的缘故。
而我看到的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质地,我说不上来,看来似纸非纸,十足似蜂巢。
尽管我发现的东西,看来除了像蜂巢之外,不会是别的物事,但是我仍然将这东西是蜂巢的念头,撇了开去。
因为世界上,除非有大得和鸽子一样的蜜蜂,要不然,是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蜂巢的。
世上当然没有和鸽子一样大的蜜蜂,所以那东西尽管它和蜂巢相似,也绝不会是蜂巢的。
我望著那团东西好久,又将之取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察看了好一会,在得出了结论之后,我便将之顺手地抛了开去。
那东西被我抛出,挂在灌木丛之上,我正待转过身去,忽然在一瞥之间,我看到有一种金黄|色的液汁,自那东西之中,流了出来。
我陡地呆了一呆,凑近身子去看。
我一凑近身子去,还未能肯定那金黄|色的浓稠的液汁究竟是甚么东西间,我已闻到了一股浓冽的蜜香。
我又看到,那东西的几个六角形格子,其中有一格,木来是封住的,但是当我将那东西顺手抛出的时候,那东西落在灌木丛上,一根尖锐的树枝,剌穿了封口,那种浓稠金黄|色的液汁,就是从那一格六角形的格子中流出的。
这时候,我真正地呆住了。
我一定是呆立了许久许久,因为当我定过神之际,那种金黄|色的液汁,已流到了地上,而且在那种液汁之旁,已经围满了蚂蚁。
我不必伸手去沾一些来尝,便可以肯定那种液汁是蜂蜜!
将蜜藏在蜂房中,并分泌出蜡质的封口将之封住,这正是蜜蜂的习惯。
如此说来,那东西不折不扣,是一只蜂巢一只大如鸽子般的蜜蜂所做的蜂巢了。
这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一定是甚么人在和我开玩笑,造了这样的一只蜂巢,又在其中的一格中,注满了蜂蜜,并将之封起,使我发现它之后,来伤伤脑筋,以为发现了甚么怪事。
对,这是最可能的事,如今的赝品,其乱真的程度,是可以使人吃惊的。喜欢研究室内装饰的人都知道有一种人造的羊皮毯,不但毛色似真,背面也成凌乱碎块缝起来的形状,而且,凑近鼻端去闻闻,也可以闻到一股羊羶味!
那么,要造一只大型的假蜂巢,自然也不是一件甚么难事了。
我一想及此,便觉得心安理得,转过身去。
然而,我才一转身,便不禁自己问自己:是谁呢?是谁知道我会在这里,而和我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呢?
是殷嘉丽么?不可能,因为我面部化装的变易,她对我的跟踪,已经失败,她不知道我在这里。是杰克中校?这家伙是绝不会有这份幽默感的。
那么究竟是甚么人呢?如果我想不出甚么人在开我玩笑的话,那么,连“有人开我玩笑”这一点,也是不能成立的。
我觉得脑中乱得可以,我回到了屋子中,在床上躺了下来,我在离开殷嘉丽的时候,心中充满了信心,以为在十五天中,一定可以查出真凶来的。
#奇#可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了。我一筹莫展,连怎样开始去进行,也还没有头绪!
#书#我一面想著,一面竭力想将大蜂巢撇开一边,可是实际上,我却是不断地在想那只古怪的大蜂巢,那使我本已混乱的思绪更乱。我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左右,又一跃而起。
我刚跃起来,便听到有门铃声,我走到花园中,便看到站在铁门外的是杰克中校和他的随员。我到了门口,竭力装出疑惑的神情来,用釐脚英语道:“先生,你们找甚么人,我是信佛教的。”
我故意将杰克中校他们当作是传教士,可是杰克中校却铁绷著脸,一点笑容也不露出来。
在杰克中校的身后,一名大汉斥道:“我们是警方的,你快开门。”
我又假装吃了一惊,急急忙性地将铁门打了开来。
我相信,即使杰克中校原来对我有怀疑的话,在经过了我这样做作之后,他对我的疑心,也会消失了的。
我将门打开之后,五六个人一涌而入,杰克中校却就在我的身边,向我上下打量著。
我的心中,也不免十分吃惊,因为我的面容,虽然改变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但是我的眼神,却没有甚么改变。
如果杰克中校较机灵的话,他可以用各种方法来试我,我可能露出破绽来的。
杰克中校望了我好一会,招手叫来了一名大汉,由他授意,向我问一连串问题,我一口咬定我是那大富翁的远亲,是来看屋子的。
#奇#杰克中校听了我的回答,似乎表示满意,他转过了身子去。
#书#我的心中,实在十分耽心,因为我是一点证件也提不出来的,只要他向我索阅证件,我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了。
但幸而杰克没有向我要甚么证件来查看,他在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便转身而去,而我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我松这口气之际,我看到杰克的身形,陡地一凝,虽然我只看到他的背部,但是只要看他背部的情形,我便知道事情要糟了,我松了这口气,使得杰克中校又对我起了疑心,果然,杰克转过了身来,双眼紧盯著我,忽然道:“卫斯理,你好!”
我陡地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然开门见山,便会这样说法,但是我立即镇定了下来。
因为我可以肯定,杰克只不过是在试我。如果他已确信我是卫斯理,他一定立即下令,要他的部下围住我,而不会这样喝问了。
我将眼睛尽可能睁得大,望著杰克,道:“甚么?我……我不知道。”杰克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向他笑著,他却双目炯炯地望著我。
我真怕他看穿了我面上的化装!
他望了我足有一分钟,突然又伸手,向我的面上,摸了上来!
我的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侥幸,因为我有几张尼龙纤维织成的面罩,戴在面上,那是可以使得人的容貌完全改变的。
但如果我是戴著这种面罩的话,我这时一定要露出破绽来了。杰克在我的脸面上抓了一下之后,搭在我肩头上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不敢再松气,仍然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著杰克。杰克身后的那个大汉道:“我们要搜查房子,你将钥匙交出来。”我忙道:“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你们可以进入每一个房间去搜查。”
杰克中校这时,已经向外走了开去,我心中暗暗放下心来。只见杰克走上了石阶,忽然他又停了下来,举起他自己的手来看看。
从他举手的姿势来看,我远远地望去,知道他是在察看自己的指甲。
我心中旋地一凛,想起了刚才,杰克在我面上的一抓,那一抓,可能有一些化装油彩,留在他的指甲之上,而他现在已经发现了!
我站著不动。
杰克约莫僵立了半分钟,陡地转过身,向我望来。
不必他开口,从他面上的神情,我已经知道事情对我大为不利了。
我绝不再去冒险寻求侥幸,我不等他开口,身子便开始迅速地向后退去。
当我返到了围墙边的时候,杰克发出了一声呼叫,而我已转过身,双足用力一瞪,身子跃高了三四呎,攀住了围墙的墙头。
杰克分明已急得来不及下令了,我听得他又发出了一声怪叫,在他的第二下怪叫声中,我翻出了墙头。我才翻出墙头,子弹声便呼啸而至。在墙外还有三四名警员,一齐向我迎了上来。
而在陈天远的住宅四周围,有著数十个密探,这时也正向我望来,要开始行动了。
在围墙之内,杰克已在大声发令,我被包围了!
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将迎面而来的三个警员击倒,抢进杰克的车子中逃走。
我向前直扑,最前面的一个警员,被我撞得向外直跌了出去,他的身子又撞到了另一个警员。
但另十个警员,却已经拔出了枪来。同时,在围墙的墙头之上,也有人在大声喝道:“不要动!”
我身子倒地,向前滚出,子弹在我身边开花,我知道我如今还想逃,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我是应该束手就擒的。
我束手就擒之后,当然性命有危险,但是却不一定要死,在公正的审判中,我可以自辩,但在这样的情形下逃亡,那却是太危险了。
只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已根本没有能力想及这些事了,我心中所想到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冲到杰克的车子旁边去!
我向前滚著、跳著,终于滚到了车子底下,我迅速地钻过了车底,到了车子的另一边。
这时,至少有二十个人,向车子奔了过来。
我拉开了车门,身子伏下,用手按下了油门,车子像是疯牛一样地向前冲了出去,枪弹迎面飞来,将车窗玻璃全部击碎,但因为我是伏著的,所以我并没有受伤。
接著,车轮也泄气了,车子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我已经没有法子控制车子了,车子向旁滚去,公路的一旁是山谷,车子已滚下了山谷,我因为进车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关上车门,所以车门还是开著的。
当车子向山谷下滚去的时候,其中一扇车门,首先落了下来。紧接著,浓烟冒起,我双手抱著头,从车门中穿了出来,人和车子,一齐向下滚去。我抓住了一丛灌木,车子则一直滚下去,起火成了一个大火团,一再滚到了谷底,才停住了继续燃烧。我听得上面,人声喧哗,知道追赶我的人,也已赶到了。
我抓住了那丛灌木,身子向旁移动著,不一会便到了一块大岩石之旁。
那块大石可以将我的身子挡住,使得在上面的人看不到我,我在岩石下勉强坐了下来,便听得上面有人叫道:“车子掉下去了,正在燃烧!”有的则道:“卫斯理已经烧死了!”
我心中暗暗苦笑,心想作伪无论作得如何精巧,总是没有用的,我的化装已经算得是精巧了,还是给杰克中校觉察了。如今,他们索性以为我被烧死了,那倒还好得多,至少他们不会再钉住我,而我的行事也可以方便得多了。可是,正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上面忽然又传来了杰克的一声怒喝。只听得在喝问道:“你们在这里做甚么?还不下去?”有人道:“车子毁了,卫斯理已烧死了!”
杰克怒斥道:“胡说,卫斯理会烧死在车中?你亲眼看到的?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他的死尸,也要提防他突然又活了转来,快下去追!”
我听杰克的话,心中不禁十分快慰。
杰克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对他的对手,却还估计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
我又听到有人自上面下来的声音,我心知躲在大石之下,也不是办法,四面察看了一下,只见在身在有一道大裂缝,如果能将身子藏在这裂缝中,而又以野草遮淹的话,那是绝妙的藏身去处。
我挤著身子,进了那裂缝中,又拨了几棵野草,放在面前。
这个废谷,只怕从来也未曾有那么多人到过,我估计,在我面前经过的人,至少也有五十人之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
我一直躲在那裂缝中,不能不说是一件辛苦之极的事情,但为了避免被捕,我只好一直躲著,直到过了六个来小时,搜索的人,才算不见了。
可是我知道一定还有人留守著,看来我是不到天黑,不能另动脑筋的了。
但这时,既然没有人在我的身前转来转去,我至少可以挪动一下身子,和自在一些地呼吸了。我转动著身子,又向里面缩了缩。
我立即发现,那裂缝的里面,远比外面来得宽敞,我身子一直向内闪缩去,不一会,便已经可以坐了起来,从那裂缝中射进来的光线,十分黑暗,我向里面看去,更是黑沉沉一片,甚么也看不到。
可是在感觉上而言,我却可以感得到,越是向里面去,便越是空广,里面竟是一个大山洞。
我心中不禁十分讶异,心想我倒颇有些像武侠小说中的主角了!躲开了敌人的追踪,来到了一个山洞中,发现了武功秘笈。或是遇到了隐居的高人,从此技震天下。不知道这山洞之中,是不是有著这样的事!
我正在自嘲地想著,忽然听得在山洞里面,传来了一种“嗡嗡嗡”的声音。那种“嗡嗡”声才一传入我的耳中,我不禁吃了一惊,因为我刚才只不过是胡思乱想,我是绝未料到山洞之中真会有声音传出来的。
但是,我却立即暗自好笑,因为那种声音,绝不是甚么怪物所发出来的,只要略为用心听一下,便可以听出那只不过是蜜蜂所发出来的声音而已。
可能在山洞之中,有著一窝蜜蜂,那就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了。
我转开了鞋后跟,在里面取出了一只小电筒来。小电筒发出来的光芒虽然不强烈,但是在黑暗的山洞中,却也可以起照明的作用了。
我向前照了照,弯著身子又走出了几步,人已可以直了起来,那山洞的确是越向前去,越是广阔,我走出了十来码,那“嗡嗡”声越来越响。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子,因为若是引得一群黄蜂向我袭来,那我就走投无路了。
我熄了小电筒,倚壁而立,那种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令我产生了一种心神不安的感觉,我忍不住又用电筒循声照去,突然之间,我呆住了。我不但呆著不动,而且,还有毛发直竖之感!
我实是难以相信我所看到的竟是真的现象!
我看到了七八只蜜蜂,正在互相吞噬著。蜜蜂而会互相吞噬,那已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了,而令我毛发直竖的,则是这些蜜蜂身子的巨大!
那七八只蜜蜂,每一只足有两个拳头大小,黄黑相间的花纹,金茸茸的硬毛,闪著光而又一动不动的双眼,粗壮的脚以及利刃也似的刺,这一切,本来全是蜜蜂所有的东西,但如今在这样大的蜜蜂身上看来,却使这些蜜蜂,成了史前怪物!
我向后退了两步,我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那七八只纠缠成一团的蜜蜂。
而当我退后了两步之后,蜜蜂的数字,已显著地减少了,本来有七八只的,如今只有三四只了。其余三四只,当然是已在刚才那极短的时间之中,被它的同类吞下肚子去了。
而且,我也觉察到,那残余的三四只蜜蜂,身子已比我才看到它时,大了一倍。
吞噬长大!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后,心中陡地想起,像是在甚么地方,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形。但这时我的心中,十分慌乱,竟想不起是在甚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怪现象来的了。
就在我发呆间,蜜蜂的数字又减少了,只剩下了两只,而这两只也在发出惊人的“嗡嗡”声,翻扑著,咬噬著,其中的一只,迅速地占了上风,将另一只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只剩下一只蜜蜂了!
那只蜜蜂停在石上,足使任何人看到了它,为之毛发直竖!
他有三十公分长,大小恰如鸽子,眼睛闪耀著充满了妖气的绿光,翅上则闪著水晶似的光芒,它尾部的尖刺,更是如同一柄尖刀一样。
我连忙握住了我围在腰际的那条鞭子,我知道,这只如此怪异的蜜蜂,是必然会向我展开攻击的,我必须自卫,要不然,我就
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你可能对某一些事,充满了疑惑,在黑暗中摸索著,好久好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但突然之间,却心中一亮,甚么都明白了。
我如今的情形,就是那样,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茫无头绪,一无所得,甚至对望件事情,一点概念也没有,但突然之间,我捕捉到了一切!
那是当我想到,我如果不力谋自卫,那只如此巨大的蜜蜂,必然会向我进攻,将我刺死之际所想起来的。
我想起了那个离奇死亡的人,我看到过其中两人在临死之前,面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恐怖的神情。我相信我如今的表情,一定不会比他们逊色。
我想到了那个伤口,那几乎和魔鬼一样逸去的凶手,以及我所抓到在手中的那两根硬而闪耀著金色的短毛。
这一切联起来,再加上眼前这只大得如此恐怖的蜜蜂,便使我甚么都明白了:行凶的并不是人,而是这几乎没有可能,然而又活生生地停在我面前的大蜜蜂我不能肯定已经杀了六个人之多的凶手,是不是就是这一只大蜜蜂,但是事情是由于这种大蜜蜂而生的,那却是可以肯定之事了。
我握著那条可以用来从容对付十二条大汉的鞭子,心中十分紧张,我实是难以想像,何以会出现那样大的蜜蜂的道理。
那只大蜜蜂停著不动,那一对像是由无数反光镜组成,看来像是甚么精密的光学仪器的复眼,一动也不动地望著我。
我明知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只蜜蜂,虽然它大得如此可怖,但也只不过是一只蜜蜂。然而,我心中有如同对著一只妖精一样的感觉。
它并没有向我攻击,我也难以从它的眼睛之中,知道它是不是会向我攻击,我只是面对著它,我已经感到受不住了!
我觉得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撒腿便跑,二是我先去攻击它,我实是没有办法和它那充满了妖气的双眼再对视下去了。
我选择了后者,我踏前了一步,手中的鞭子,荡起了“刷”地一声,向前直挥了过去。我这里鞭子才挥动,那只蜜蜂,便“嗡”地响起了一声,飞了起来,它才一飞起,便向我直扑了过来。
我一矮身,向前窜出了几步,一高一低,和那只蜜蜂错了开去,我连忙再反手发鞭时,只听得“嗡嗡”的声音,不断远去,那只蜜蜂,已飞出山洞去了。
我呆呆地站著,直到那嗡嗡声完全听不见了,我才将鞭子围在腰间,也慢慢地向山洞外走去。
我在向外走去的时候,心中十分紧张。因为那山洞越是到外面越是窄。而那只蜜蜂可能并不是一直飞出了山洞去。如果我与他“窄路相逢”的话,我是一点躲避的机会也没有的。
我小心翼翼地向外爬著,终于我又看到了阳光,那正是我置身的石缝。
我的身子伏著,暂时不向外去,因为我需要静静地想上一想。
如今,事情几乎已完全弄明白了,凶手并不是人,更不是我。我应该将这一切,向杰克中校去说明白,那么从此我就可以没有事了。
但是我不能不想到:固执的杰克,他会相信我所讲的话么?
一只和鸽子一样大的蜜蜂,有著尖刀也似的尾刺,这听来是荒诞不经到极点的事情,像杰克这种人,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的。
这时,我心中不禁后悔起来,后悔我刚才何以如此震惊,竟由得那只大蜜蜂飞走,如果我将之打死的话,那么杰克一看到这只大蜜蜂,他便定然可以明白一切的真相了。
我想了片刻,决定不论杰克信与不信,我都要将我所看到的一切和他讲出。
我挪动著身子,出了石缝,攀上了那块大石。我才一站在大石上,便听得“砰砰”两下枪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得有人叫道:“快举起手来!”我这时绝无意反抗,因之立即高举双手。
我同时抬头看去,发觉至少有五六枝长程瞄准的来福枪对准著我。
我大叫道:“我要见杰克中校!”
上面又有叱喝声传了下来,道:“保持你现在的姿势,不要乱动,直到有人到你的面前。”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气恼,我是自愿走出来的,这些警员将我当作是被他们逼出来的么?但是我想了一想,还是大声道:“好,你们快下来!”
我看到有四五个人,正在迅速地攀援而下,仍有七八枝长程瞄准的来福枪对著我。我之所以低声下气,那是因为我知道,在事情未曾弄清楚之前,我在这些警方人员的心目中,仍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疯狂杀人凶手。
如果我不服从他们的命令的话,他们会无情地向我射击的,而在我已经弄明白了一切事情之后,再死在他们的枪下,那未免太冤枉了。
所以我才忍住气,高举著双手,直等那四五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其中的一个,取出了手铐来,向我晃了一晃,我沉声道:“谁要是想替我加上手铐,我便不合作。”那人呆了一呆,不知该怎样才好。另一个看来官阶较高的人一扬手,道:“不必加手铐了,卫先生是硬汉子,他既然自愿投案了,还会逃走么?”我不和他多分辩,因为我急于见杰克中校,不想耽搁时间。
在那四五个人的包围之中,我们向上攀去,我们刚上了公路,一辆摩托车便风驰电掣而至。车子还未曾停定,杰克中校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像是旋风一样地卷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瞪著我,大声道:“卫斯理,不论你的化装如何精巧,你总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
我淡然一笑,心平气和地道:“中校,你的部下未曾向你报告我是如何出现的么?”
杰克中校的面色,陡地变得难看之极,他厉声道:“这次你再也逃不走了。”
我一摊手,道:“我根本不用逃,我是清白无辜的,而且我已发现了真正的凶手,你愿意听我详细地说一说么?”
杰克铁一般的眼珠,凝视了我许久,才道:“好,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我便开始叙述,我从那天晚上被惨叫声惊醒,发现死人,又曾反手抓住一条“手臂”,沾到了几根金黄|色的硬毛说起,直说到刚才在山洞中的所见。
最后,我下了结论,道:“连续杀死了六个人的凶手,正是那种大蜜蜂,这种大蜜蜂可能不止一只,他们本来是普通的蜜蜂,但不知受了甚么刺激,竟能在吞噬同类之后,如此迅速地增加著体积,这种大蜜蜂应是多数不止一只,那正是对本市百万居民的大威胁,你该采取行动了!”
我想,杰克中校一定会在中途打断我的话头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并不,他只是寒著脸,听我讲完,这才道:“卫斯理,太可惜了。”
我一怔,道:“可惜甚么?”
杰克道:“可惜你煞费心机编出来的话,我不相信。你怎么可以以为我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话?”
我大声道:“杰克,这一切全是事实,你若是不信,那就误了大事了。”
杰克冷冷地道:“好了,陈教授在甚么地方,你们的组织派给你的,还有甚么任务,你得准备回答许多问题,但不是现在,你跟我回去。”
我的身子猛地一耸,准备冲向前去,将杰克中校的身子抓住。
但是杰克在被我押作了一次人质之后,显然已经变得乖觉了。我的身子一动,他便向后退了开去,而且紧接著,我的背后便响起了“卡”地一声响,我立即站住,道:“好,杰克,我跟你走,但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必然会使更多的人丧命,到时,你该为这些人的死而内疚了!”
杰克并不理我,只是一扬手,道:“上车!”
我被押著上了车,囚车仍然是上次我掀起坐垫出花样的那一辆汽车,但这次我决定不出任何花样。因为我知道,这种大蜜蜂,既然已杀了六个人,当然还会杀第七个人、第八个人。
等到再有人被杀时,就算杰克中校仍然不信我的话,我也可以清白了。
车子向前飞驰,直到抵达杰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组总部,我又看到了那个上校,他的态度和杰克恰恰是相反,杰克是铁青著脸,他却满脸笑容。
他一见到我,便过来和我握手,并且拍著我的肩头,道:“幸会!幸会!我们又见面了,我相信这一次,你一定育和我们好好地谈一谈了吧。”
我冷冷地瞪了杰克一眼,道:“不错,我是愿意和你们好好地谈一谈的,只是可惜,我已对杰克中校讲了一切,他却不相信。”
杰克中校怒吼道:“他全然是在放屁”
可是,他的话未曾说完,那位上校一扬手,已经止住了他的发言,对我道:“他不信么?你可以再对我说一遍,看我是不是能够相信。请到我的私人办公室来,这边走,请!”
上校的态度,客气得过了分。老实说,我也绝不喜欢他的这种态度。
因为他是一个秘密工作者,来自情报本部的高级人员。而他对我如此客气,那说明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个重要人物,但实际上,我却不是,我只是一个平民,还可以称得上十分奉公守法!
上校让我先行,他跟在我的后面,杰克中校踏前两步,道:“上校,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而且他的神经,似乎十分不正常,他曾经向我讲述了一个荒诞之极的故事。”
上校道:“不要紧,我已研究过他的资料,他是我的好朋友纳尔逊的好友,我相信我们可以谈得来,他也不会危害我,我也可以有法子自卫的!”
上校的话,十分够技巧,他一方面表示我不会对他动手的,一方面又表示,我即使向他动手,他也绝不忌惮我,我听到了纳尔逊的名字,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纳尔逊是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他的死因,可以说我是这世上唯一知道的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道:“上校,你提起了纳尔逊先生,这使我放心得多了,你若是纳尔逊先生的好友,那你当然是一个明白是非的人了。”
上校满面堆笑,道:“卫先生,你过奖了。”
我们两个人,进了那幢洋房二楼的一间房间中,那间房间布置得十分舒适而不规律,像是一懒散的作家的书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了使人感到舒适。
我和上校一起坐了下来,上校替我倒了一杯酒,又给了我一枝雪茄,我把自己埋在一只又大又软的沙发中,道:“好,我该将已对杰克中校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上一遍了。”
上校摇头道:“那不必了,我们可以放录音带来大家听一遍,你也可以听听,可有甚么漏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在他的书桌上取起了一盘小型的录音带来,放进了一只庞大的录音机中,我和杰克的声音,立即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是我在公路上和杰克的全部对话,我不知道录音是由甚么人用甚么方法进行的,但是录音的效果,却非常之好,字字清晰。
我看到上校用心地听著,他的脸上,始终带著笑容,也看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也不知道他对我的话反应如何。
等到全部录音放毕,他才欠了欠身子,道:“卫先生,你觉得还有甚么要补充的么?”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如果有的话,那只是一句:‘我所说的全部是实话。’”
上校笑著道:“卫先生,你觉得这些事,实在太难令人相信了么?”我大声道:“是的,这些事难以令人相信,但是这是实话。”
上校不再和我多辩,笑著道:“G先生还好么?我已好久未曾听到他的信息了,想不到他这次又会到远东来活动的。”
我呆了一呆,反问道:“G先生?”
上校“哈哈”笑著,站起身来,道:“我们不必捉迷藏了,卫先生,你是G到远东来之后的第一号助手,我们已经确知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道:“上校,要就是我发神经病了,要就是你们的情报工作出了甚么毛病,我不认识甚么E先生,G先生,更不会是甚么人的第一号助手,你完全错了!”
我将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坚决!
可是我在讲完了这几句话之后,我却感到了一阵悲哀,因为我看出上校对我的话,根本不信。他笑著,站起身来,在那具录音机上,按了一按,走了过来,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G是我们敌对阵营的健将,我们对他一直不敢轻视,所以,由你口中得到关于他的一切,对我们来说,便是十分重要的事了,你可明白这一点么?”
我大声叫道:“你”
上校一摆手,道:“你不必高声叫,你只消轻轻说就行了,我离开一小时,你只管说,录音机会将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记下来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上校,我为你可惜。”
上校向我作了一个同样的苦笑,道:“我也可惜,本来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但是斗争是如此之无情,真的太可惜了!”
他讲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地掩上。
我仍然坐在沙发上,我绝不试图逃走。我只是希望自己留在这里,等再有凶杀发生,不管他们是不是相信有这样的大蜜蜂,他们总可以知道,杀人的绝不是我,我一口乾掉杯中的酒,又自己去倒了一杯。我心中啼笑皆非,这里的两个主管,一个认定我是凶手,另一个却认定我是甚么G先生的手下,那当真是可笑到极点的事!
我将那大半瓶“不知年”的陈白兰地喝光,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种强烈的光线的刺激,而醒了过来。
当我睁开眼来的时候,我甚么都看不见,只是被照射著我的强光,引起一阵昏眩。
我摇了摇头,依稀看到强光之后,有几个人影,但是我却辨认不出他们是甚么人来。我重又闭上了眼睛,喝道:“拿开强光灯!”
我听到的回答,是杰克的声,他尖声音道:“又有人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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