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们七嘴八舌地商议着。最终,一名老妇对乐氏道:“孩子,我看还是你去吧,你脑子清楚,嘴也跟得上。”众妇女都道:“对,对。就是你吧。”乐氏点点头:“好,我去。”
狄公坐在二堂上仔细看着诉状,元芳、曾泰侍立一旁。良久,狄公抬起头道:“二十三名银匠被不同的雇主雇佣,其结果却完全相同,都失去了踪迹,这可真是有些离奇,难道会是巧合……”
一旁的元芳和曾泰相视答道:“这两天咱们是跟金 银干上了,昨天才搜查了善金局,今儿又出了银匠失踪案。”
狄公抬起头道:“嗯,这话说的有些意思。”李元芳一愣:“啊……大人,您是说,我说的话有点儿意思?”
狄公笑道:“是啊。”李元芳挠挠头,看了看曾泰。狄公深吸一口气,又陷入了沉思。
掌固引领乐氏来到后堂,轻声道:“国老……”狄公抬起头。
掌固指了身旁的妇人道:“这是失踪银匠李永的妻子乐氏,前来回话。”
狄公道:“哦……”乐氏跪下叩头道:“参见大人!”
狄公轻声道:“起来吧。不要害怕,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你。”乐氏起身答“是”。
狄公问道:“你丈夫李永是银匠?”乐氏道:“正是。”
狄公道:“刚刚大门外那些老弱妇孺,都是银匠的家人?”乐氏道:“是。”
狄公又道:“之前,你们相识吗?”乐氏道:“有几个是我丈夫朋友的家眷,因此相识,但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
狄公道:“那你们怎么会聚在一起,前来告状呢?”
乐氏答道:“开始是各告各的,在衙门里见面多了,就熟识起来,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也都是银匠的家眷,他们的丈夫也都失踪了。第一次告状,衙门准了状子,派人四处查找,却连个人影儿也没找到。我们再递状子,衙门就不收了。大家不甘心,聚在一起商量,这才决定到刺史府击鼓告状。”
狄公点了点头:“是这样。好了,乐氏,你将丈夫李永失踪的全过程对我详细说上一遍。”
乐氏忆道:“是。那是两个月前,九月初三的深夜……”乐氏把当时那位陌生人雇佣李永的详情向狄公诉说了一遍,狄公不时皱皱眉又细细听来。“就这样,我丈夫跟随那个小胡子离开了家,从此便杳无音信。而今已经两月有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狄公点了点头道:“大门外那些银匠的家眷也都是这种情况?”乐氏道:“正是。”
狄公站起身道:“你刚刚说到,那个雇主小胡子的 银袋是挂在手腕上的?”乐氏道:“哦,对。”
狄公道:“你给我演示一下,他是怎样取出银袋,放在桌子上的。”
乐氏想了想,她五指伸直,伸出袖子外面,她指着右手的手腕道:“银袋就挂在手腕上……”而后,她的手臂向下一放,“就这样,将银袋放在了桌上。”
狄公问道:“自始至终,他的手指都没有弯曲过?”
乐氏边想边说:“没有。哎,大人,您这么一说还真是的,那个小胡子的手,似乎有点儿毛病。”
狄公点了点头道:“那个小胡子长得什么样子?”
乐氏回忆了一下道:“个子很矮,约摸五尺不到,高颧骨,眼窝深陷,有点儿胡人的样子。”
狄公暗自错愕,缓缓踱了起来。曾泰问道:“小胡子没有提到,要你丈夫到哪里去做活吗?”乐氏摇了摇头:“没有。”
曾泰走到狄公身旁低声道:“恩师,这案子可难查了,没头没脑,又过去了几个月……”
狄公一摆手,打断了他,转过身道:“曾泰、元芳,我三人分头询问所有银匠的家眷,尤其是对雇主所有细节要不厌其详。明白吗?”二人道:“明白了。”
狄公吩咐道:“结束后回府详议。”
天已向晚,狄府中灯火次第亮起。正堂上红烛高照,桌案上摆着几份诉状。狄公在堂中缓缓地踱着,李元芳和曾泰快步走了进来。狄公停住脚步道:“啊,元芳、曾泰,有什么收获吗?”李元芳让道:“曾兄,你先说吧。”
曾泰点了点头:“学生询问了八名银匠的家眷,都是两个月前,九月初三夜里,被人从家中花十两银子雇走的。对雇主的长相及衣着的描述各不相同,有的说是络腮胡子,有的说没胡子,有的说是小胡子。有的说雇主身穿圆领袍,有的说穿着胡服。但有一点却很接近……”
狄公眼前一亮,追问道:“是什么?”曾泰道:“个头儿。几乎所有苦主都说,雇主是个不到五尺的矮个子。”
狄公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曾泰摇摇头:“没有了。”
狄公道:“手呢?”曾泰一拍脑袋道:“您看我这记性,还有手。我特意问了她们雇主手的情况,但她们都记不清了。”
狄公点了点头,转身问元芳道:“元芳,你呢?”元芳答道:“我也询问了八名苦主,也都是九月初三夜里,被雇主花十两银子雇走。对长相与衣着的叙述与曾兄所说完全相同,矮个子,但有的说是小胡子,有的说大胡子。当卑职问起雇主的手时,八名苦主里,有五名记不清了,有三名还有点儿印象,他们说那个雇主确实是将钱袋挂在手腕上的。”
狄公道:“我询问的结果,与你二人基本相同。目前看来,有一点可以确定。”元芳接道:“失踪的二十三位银匠,是被同一个雇主带走的。”曾泰道:“不错,学生也是这么认为。”
狄公微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好,非常好。透过烟幕,直达本质,这才是断案之道的精髓。你们说的完全正确,雇主只有一个,那就是乐氏所说的那个将钱袋挂在手腕上的中年人。”元芳、曾泰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狄公道:“大胡子也好,小胡子也罢,也不管他穿着什么样的装束,这些都是可以通过易容、换装达到的。然而,最本质的东西却无法掩饰,那就是此人是个不满五尺的矮子,而且他的双手都有残疾。”元芳与曾泰一惊,异口同声地道:“残疾!”
狄公转过身来:“记得吧,乐氏曾经说过,雇主将钱袋挂在手腕之上,而后手臂下沉,将钱袋放在桌上,自始至终他的手指都没有弯曲,并且,他让李永自己打开钱袋。这种说法,也同样得到了其他几位苦主的证实。试问,一个正常人会这样做吗?”
元芳二人对视一眼道:“不错。正常人的钱袋应是放在怀里或笼于袖中,取钱时用手将钱袋拿出,打开袋口,取出金银。”
曾泰接道:“而且,此人的手指自始至终没有弯曲过,这就更不正常了。恩师,您说的对,此人的双手定有残疾。”
狄公点点头道:“你们再想一想,这个雇主到每一位银匠家中都以不同的面孔出现,这是为什么?”曾泰答道:“为混淆视听,令办案人员无从查起。”
“不错。他易容换装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银匠们的家眷无法认出他的真面目。可他又为什么这样做呢?”曾泰愣了,目光望向元芳,元芳沉吟着也缓缓摇了摇头。
狄公解释道:“因为他从没想过让这些银匠活着回来!”元芳和曾泰呆住了:“什么,您是说他,他早就想好,要杀害这些银匠!”
狄公道:“否则,他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更换胡须和装束,以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元芳看了看曾泰点头道:“有道理。”
狄公分析道:“还有,乐氏在描述雇主长相时,有几句话颇耐人寻味……你们还记得我问乐氏那个小胡子长得什么样子,乐氏说的那几句话吗?”
元芳答说:“记得,她说个子很矮,约莫五尺不到,高颧骨,眼窝深陷,有点胡人的样子。”
曾泰不解:“可,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狄公走到李元芳身边:“元芳啊,今天下午,你说了一句话,令我很受触动。”元芳一愣:“什么话?”
狄公笑道:“当时你说此话时可能无心,却恰恰说中了几起案件之中这一线机巧……”
曾泰问道:“大人,元芳说的什么话?”狄公朗声笑了起来:“他说这两天咱们是跟金银干上了,昨天搜查了善金局,今儿又出了银匠失踪案。”狄公转向李元芳道,“元芳,还记得吧。”
李元芳笑道:“记是记得,您还说这话有点儿意思。但卑职还是不明白,我究竟说中了什么?”
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一想,搜查善金局时,将作大监沙尔汗提到铁勒时,是怎样说的……”
曾泰回忆道:“沙尔汗说铁勒是突厥人,个子不到五尺,身体不魁梧,您问他是不是个身材矮小的瘦子,沙尔汗说正是。”
狄公又冲元芳问道:“你还记得那日沙尔汗跟我说起铁勒如何做了善金局后巷总管吗?”
元芳答道:“铁勒归降后,因谙熟金银制器之法被留在了善金局。然几年前,范铸中的一次失误,他的双手被范铸炉中流出的金水烫成伤残。这才做了后巷总管。”
狄公满意地笑道:“怎么样,明白了吗?”李元芳 脱口惊呼:“大人,您是说那个双手残疾的神秘雇主就是铁勒!”曾泰也惊道:“什么,是他!”
狄公循循诱导道:“你们想一想,乐氏形容雇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像个胡人,恰恰铁勒就是个突厥人。雇主是个五尺不到的矮个子,而铁勒的身高也不过五尺。雇主双手残疾,而铁勒偏偏也是如此。再加上两案都与金银器有关,你们想一想,世间真的会有如此众多的巧合吗?”
元芳和曾泰对狄公无比佩服:“大人这一横向比对,确实大有道理。”
狄公正色道:“目前一切还都处在推论阶段,并无确实证据。然,一旦这个假设成立,那就证明,银匠失踪案与突厥太子贺鲁进京及善金局盗车案必有紧密关联。”元芳和曾泰连连点头。
狄公深吸一口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案令我想起了多年前发生在湖州的蜜蜂案,还记得吧,那就是由一件件似乎并不起眼的民间斗讼,最终演变成构陷太子的惊天大案的,而我们也险些葬身其间……”
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点头,曾泰道:“记得,当然记得。当时恩师曾说过,此案就像是个无底的黑洞,会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狄公心有余悸叹地道:“是啊。有时在梦中,我都会突然惊醒。还有,虽然现在无法得知这个雇主集中了如此众多的银匠究竟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却非常清晰,那就是,银匠们的处境不妙啊。因此,我们要马上行动起来。”
曾泰疑惑道:“可恩师,目前既无明显线索,又无确切目标,铁勒也失去了踪迹,我们从何入手呢?”
狄公道:“首先要确定,银匠们究竟在不在洛阳城中。”
曾泰回道:“恩师,刺史府的差役们已经搜遍了城中的大小金银器作坊,没有人雇佣过那些银匠。”
狄公摇摇头:“这并不能说明问题。这些银匠也很有可能被带入王公大臣或富商大贾的家中做活。”曾泰为难地问道:“可恩师,这怎么查呀?无凭无据,总不能挨府搜吧。”
狄公笑了笑:“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你想一想,需要二十三名银匠共同完成的,会是个小活儿吗?”曾 泰摇摇头:“他们要做的肯定是桩大买卖。”
狄公又启发道:“那你们想一想,他们都需要什么呢?”曾泰答:“制作金银器,首先需要大量的金银。”
狄公拍手赞道:“一语中的。金银价值极高,且异常沉重,不可能长途运输而来,那样既不安全又耗时费力。因此,如果银匠们是在洛阳城中做活,就一定会就近取材。”曾泰道:“不错,不错!”
狄公吩咐曾泰:“曾泰,明天你亲自督率下属,遍查全城的金银商号及飞钱柜坊,看看城中有没有哪个王公贵戚、富商大贾购进过大量金银。”曾泰道:“是!”
狄公又问道:“再想想,他们还需要什么……”元芳道:“木炭!制作金银器首先要将金银料放入熔炉之中,熔化成水,这就需要大量的炭。”
曾泰一拍额头道:“对呀!恩师,学生明白了,明日再派另一班衙役遍查周围的炭场,看看哪家购进了大批木炭。”
狄公笑道:“嗯,举一反三,孺子可教。”曾泰笑了。
狄公又吩咐道:“元芳,明日我们去拜访将作大监沙大人,再详细询问一下铁勒的情况。”元芳道:“是。”狄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朱雀大街位于神都洛阳中心,是最宽阔、最威严,也是最繁华的街道。宽阔的街道两旁金银商号及柜坊鳞次栉比,往来商贾络绎不绝。
时值辰牌,洛州刺史府两顶大官轿在众差役的簇拥下来到一家银号门前,长史、司马走下轿来。早已等在门前的银号、柜坊的掌柜、老板们一拥上前,跪倒一片。长史、司马带着手下查看各个银号、柜坊的账目,询问近日有否大金主。
曾泰则亲自带人坐镇炭场。巨大的炭场被刺史府的衙役围了个水泄不通。刺史曾泰坐在账房中,详细查看账目,炭场老板一旁侍立。
曾泰合上手中的账本,拿过另一册,问老板道:“最近两月之内,洛阳城中有没有哪座王公府第大量购进过木炭?”老板道:“回大人的话,现在已经入冬,各府取暖所用的木炭都很多。”
曾泰一边问一边翻看账本:“一般情况下,王侯之 第每月取暖所费木炭几何呀?”老板道:“约八百斤。”
曾泰点点头:“那么,有没有哪个府第,月进炭超过八百斤的。”老板仔细想了想:“那就只有善金局了。”
曾泰抬头问道:“善金局月进炭几何?”老板赔笑道:“喝,那可就多了,这两个月,光善金局用炭,我们几家炭场都供不过来。”
曾泰又低头翻检账册:“善金局用炭量大,这本州是知道的。本州问的是洛阳城中的个人府第。”老板想了想:“超过八百斤的好像没有。”
曾泰翻账本的手忽然停住了,他抬起头道:“你能肯定?”老板道:“能。”
曾泰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这狗头,真是少打!本州问话,尔就该据实回禀,怎的在此贪懒耍滑,信口开河,真真岂有此理!”
老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大人在上,小的不曾信口开河……”
曾泰将手中的账本掷过去道:“你看看这账本上写的什么?”
老板哆里哆嗦地捡起账本,定睛看去。果然,账本第二行用小字写着,送沙大人府炭五千斤,价同善金局。他赶忙抬起头道:“大人,这炭是两个月前送给善金局的,只是一半送到局里,另一半是沙尔汗大人府里派马车自行拉走。”
曾泰双眉一扬:“哦?”老板忙道:“绝对没错。”
曾泰点头问道:“最近几个月,沙大人府中来拉过多少次炭呀?”老板回道:“回大人,给善金局送过多少次,沙府的马车就拉了多少次。这账本中记得清清楚楚。”
曾泰道:“也就是说,每次送炭都是局里一半,沙大人一半?”老板道:“正是。”
曾泰似乎从这个账本里嗅出了什么:“你马上将所有送善金局的账目全部挑选出来,本州要仔细查看。”老板连连应声,忙着叫人检取账册。
狄府正堂里,洛州长史和司马正向狄公回禀。狄公听 完道:“也就是说,最近几个月,城中并没有人购进大量金银。”
长答史道:“正是。国老,我与司马大人遍查城中 所有银号、钱庄及柜坊,没有一家平银超过百两的。”
狄公站起身,缓缓点了点头:“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二人行礼告退。
狄公对身旁的李元芳道:“看起来,银匠们已被带出了洛阳城。”李元芳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两个月的时间不能算短,如果银匠们还在神都,定会透出风来。”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等等曾泰那边的消息吧。”正说着,只见曾泰走了进来:“恩师,元芳。”
狄公笑道:“来的正好。长史和司马刚从我这里走,从银号和柜坊并无发现。你调查炭场有何收获呀?”曾泰兴奋地答道:“恩师,有些收获。”
狄公和元芳对视一眼道:“哦,说说看。”曾泰道:“两个月来,沙尔汗家中从城外的几家炭场共拉走了将近六万斤木炭!”
李元芳惊道:“六万斤!”曾泰道:“正是。”说着,他将手里的账本递与狄公道,“恩师,您看看吧。”
狄公接过账本仔细看了一遍,长长出了口气:“沙尔汗是金银器大家,若说他家中有些存炭倒也在情理之中,然六万斤是不是太多了?”
曾泰和元芳对视一眼道:“炭场老板说,一个王侯之家,每月取暖也就用八百斤炭。”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起身踱起步来。良久,他停住脚步转身道:“曾泰,你立刻前往洛阳各城门,详细查问南衙守军有没有人看到过银匠出城。”
曾泰道:“是,学生立刻就办。”狄公点了点头,曾泰快步走出门去。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元芳,我们到沙府走一遭。”
沙府位于承福坊内,正值辰牌,狄公的官轿在卫士簇拥下向沙府而来,大将军李元芳跨下乌骓马跟随在轿旁。转眼之间,官轿来到大门前,管家向门房递了帖子。轿帘打开,狄公走下轿来,元芳翻身下马。
狄公四下看了看笑道:“好个幽静的坊里呀。”李元芳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道:“是。大人,好像墙的那一边就是善金局呀。”
狄公辨认了一下方向道:“哦,果然。”话音未落,沙尔汗奔出府来,躬身迎道:“哎呀,国老光降,寒舍 蓬荜生辉呀!”
狄公笑道:“沙大人太客气了,老夫来得唐突,还望见谅啊。”沙尔汗赶忙道:“国老哪里话来。大将军,下官有礼。”李元芳忙还礼道:“沙大人,有礼。”
狄公指着承福坊的大墙笑道:“沙大人的府第距治所只有一墙之隔,真是方便得很呀。”
沙尔汗笑道:“只是不能直接过去,还要绕道坊左什字,过漕渠桥,进承福门,却是越发得麻烦了!”二人大笑。
沙尔汗伸手让道:“国老,大将军,请到正堂奉茶。”狄公、元芳道:“有劳了。”
狄公、元芳在正堂落座,沙尔汗在下首相陪,家人献上茶来。狄公笑道:“老夫来得唐突,沙大人莫怪呀。”沙尔汗赔笑道:“国老说哪里话来,卑职迎迓不及,还请国老宽宥。”
狄公端起盖碗,抿了一口茶,余光瞥向沙尔汗,只见他神情似乎有些局促。狄公放下茶碗微笑道:“是老夫的不是了,看起来沙大人正忙着……”
沙尔汗赶忙道:“哪里,哪里,国老言重了。卑职正在后堂准备行装。”狄公一愣道:“哦,沙大人要出门?”
沙尔汗解释道:“啊不,是这样。盂兰盆节将至,圣上准备捐给法门寺金银法器三百件。今夜丑时,制器用的金银将由府库运往善金局,自即日起,卑职便不能再迈出作坊一步,直至御器打造完毕。因此才要收拾行装。”
狄公点点头道:“是这样。不知制器用的金银共有多少?”沙尔汗答道:“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
狄公笑道:“喝,可真是不少啊。”沙尔汗连忙道:“是啊。圣上笃信佛法,心诚之极。恐盂兰盆节之日,国老也少不了要领班前赴法门寺参拜。”
狄公笑道:“这是当然。届时,还要瞻仰沙大人的御制法宝啊。”沙尔汗笑道:“国老谬赞,卑职惭愧。”二人笑了起来。
狄公的目光不经意地向沙尔汗脚下望去,只见他的脚也粘着一小块红色的胶泥。沙尔汗似乎也发现了狄公的目光,赶忙把脚向回收了收,不自然地道:“国老,今日光降,有何教诲?”
狄公收回目光道:“教诲是没有,实不相瞒,老夫今日造访,乃为铁勒之事而来。”沙尔汗一愣:“铁勒,国老找到他了?”
狄公摇摇头:“还没有,然洛阳又发一案,恐也与这个铁勒有关。”沙尔汗吃惊地道:“哦,不知是什么案子?”
狄公讲道:“两个月前,城中二十余名银匠被人雇佣外出做活,说好三日即回,今已两月有余,仍不见回转。据苦主描述,雇佣银匠的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长相不像中土之人,身材不过五尺,双手残疾。据老夫推断,除铁勒外,恐怕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从面貌、身材到伤残部位,所有特征都如此相符,又与金银器有关的人了。”
沙尔汗倒吸一口凉气道:“不错,铁勒确实身材矮小,双手残疾,状貌西域胡人。”
狄公点了点头:“这就是了。由此老夫怀疑,那位雇主即是铁勒。”沙尔汗目露凶光,恨道:“真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作恶多端,真是罪大恶极!”
狄公道:“目前案情尚不明朗,一切也只是推断。沙大人,你能不能将铁勒的情形,对老夫详细说上一说。”说罢,他冲李元芳使了个眼色。
元芳起身道:“啊……沙大人,不敢动问,府中西阁在于何处?”沙尔汗起身道:“哦,请大将军随我来,下官叫家人引你前去。”说着,他与李元芳走出大堂。
狄公起身,快步走到沙尔汗的座位旁,定睛向地面看去。地面上粘着一块小小的红泥。狄公弯腰拾起红泥,放入衣袖,又快速坐回榻上。沙尔汗走了进来:“让国老久等了。”
狄公道:“哎,哪里,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沙尔汗道:“说到铁勒。实不瞒国老,卑职对他也不太熟悉,只能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了。”
狄公点点头:“那就有劳沙大人了。”
沙尔汗说道:“这个铁勒本来也是善金局的巧匠,范铸镶嵌、錾刻钑镂无一不精。然几年前,在一次范铸中,铸炉角度过大,金水涌出,铁勒躲闪不及……就这样,双手为金水所浇,彻底残废。”
狄公应和着:“是这样。”沙尔汗又道:“双手伤残后,铁勒性情大变,终日沉默不语。省内本欲将其除 名,是卑职见他可怜,才将他留下,做了后巷总管,负责局内日常杂务。”
狄公点点头:“难怪。”沙尔汗继续向狄公说道:“铁勒是咄陆部贵族,国老可能知道,这个咄陆部是突厥各部族中最好战,也是最顽固的。显庆四年,大将军苏定方将咄陆部合围在处木昆,一场恶战全歼其主力。咄陆部向鹰娑川溃逃,遇到了当时的流沙道安抚使阿史那社步真,铁勒遂率其部众投降。”
狄公Сhā方问道:“阿史那社步真?”“是的。听说也是突厥人。”
狄公一拍脑门道:“哦,老夫记起了。阿史那社家族在前隋文帝初,投顺了当时的朝廷。后因平定东突厥有功,龙朔年间,被封为左屯卫大将军。显庆初,步真擢流沙道安抚大使,招降了突厥咄陆部。”沙尔汗赞道:“大人真是好记性,正是。”
狄公追问道:“是步真招降了铁勒?”沙尔汗道:“是的。”
狄公点了点头:“铁勒在洛阳有亲戚吗?”沙尔汗答道:“听说他的亲族家人都在处木昆一役中战死了。”
狄公又问道:“平素铁勒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沙尔汗想了想:“他很少出去。只知道他有一些朋友,都是突厥降人,具体的卑职也不太清楚。”
“那么,铁勒除了善金局后班房这一处住所外,还有其他住处吗?”“据卑职所知是没有了。”狄公点了点头。
李元芳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东厕门前。仆人道:“大将军,这便是茅厕了。”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啊,好吧。你先回去。”仆人道:“我等大将军。”
李元芳笑道:“不用了,有人等着,我不自在。”仆人也笑道:“那好吧,小的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转身离去。
李元芳如大鸟一般掠出东厕后墙,辨别了一下方向,知道自己处身的位置是偏院,他四下观察了一下,纵身而起跃上对面的房顶,在四周树木的掩护下,向后堂方向奔去。
后园中静悄悄的。人影一闪,李元芳从后堂的屋顶 纵身而起,几个起纵便来到了后花园里。这是座不大的园子,半截小桥,一汪荷塘,两处假山,几竿翠竹。不远处是一大片柳林,隐隐露出一点飞檐。
李元芳刚想过去看个究竟,小桥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芳一侧身,闪在假山后,探头向外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穿越青色圆领袍的人快步向小桥走来,此人身高不到五尺,身材十分瘦小。李元芳屏住呼吸,缩回头来,躲在假山之后,外面脚步声响,矮个子走过小桥,穿向假山。
元芳再次探出身来。只见矮个子向不远处的柳林走去。李元芳纵身而起,随后跟上。矮个子走得很快,不时回头观察。李元芳不远不近地小心跟着。
矮个子走进柳林,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李元芳从树后探出身来,眼前是一道围墙,正中一座月亮门,大门紧紧关闭。李元芳跃上身旁的一棵大树,向围墙内望去。
墙里是座很大的院子,院正中是一座六排斗拱的大堂,堂门紧闭。门前并排放着五辆马车,十几名木匠围在马车旁忙碌着。那个矮个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李元芳沉吟片刻,纵身而起,踩踏着院外的柳树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进院中,他窜上房顶,双脚勾着飞檐,身体倒挂下来,捅破窗纸,向堂内望去。
堂内的空间很大,东山墙下堆放着大量木炭,似有几万斤之多。西山墙下堆放着一堆堆红色的泥土。矮个子背对窗户和另外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矮个子问:“办妥了吗?”管家点点头:“还差几座,但天黑就能完工,刚刚老爷已经来看过了。”
矮个子催道:“抓紧点儿,今夜就要开工。”管家点了点头:“放心吧,没问题。”矮个子转身向堂外走去。
李元芳翻身跃下房檐,蹑手蹑脚地走到大堂左山墙后,露出头向大门前望去。只见木工们仍旧围着五辆马车忙着。矮个子从打堂里走出来,回手关闭堂门,走到马车前,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元芳定睛向马车望去,只见这五辆马车的车型很怪异,车壁是双层的,两层之间有近一寸的缝隙。李元芳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正堂里狄公还在听沙尔汗说着:“卑职所知的,大 致也就是这么多了。”
狄公微笑道:“有劳沙大人。”沙尔汗赔笑道:“国老说哪里话来,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善金局出了这等败类,卑职实在是汗颜无地呀。”
狄公假意宽慰道:“哎,一顷之苗,良莠不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沙大人不必自责。”沙尔汗拱手道:“谢国老宽宥。”
狄公似想起会么问道:“哦,对了,还有一事要请教沙大人。”沙尔汗赶忙道:“不敢,国老请讲。”
狄公笑道:“日前在观风殿看到海兽戏波纯金大盘,真可谓是神乎其技呀。这也令老夫对金银制器之法甚感兴味,沙大人能不能给老夫说说这范铸之法。”
沙尔汗颇有些得意地说道:“范铸法其实很简单,首先根据器型需要,砌起一座融炉,内置炭火,而后以铜勺盛金银放于炉内烧灼,直至成水。之后,将金银水慢慢倾入青铜铸模之中,待金银水凝固后,此器便成。”
狄公问道:“不知融一炉金银之水要费炭几何呀?”沙尔汗侃侃而谈:“那就要看所融金银量有多大了。一般情况下,将一百两白银融化成水,需炭五斤。百两黄金,需炭三斤。”
狄公点点头:“哦,是这样。”沙尔汗笑道:“怎么,国老也要亲手制作金银器?”
狄公笑道:“老夫不过是叶公好龙,好奇而已。”二人笑了起来。沙尔汗向门外望去道:“哎,李大将军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未落,脚步声响,李元芳快步走进来笑道:“哎呀,沙大人,不好意思,走迷了路,七拐八绕才回到这里。”
沙尔汗略显诧异道:“怎么,仆人没有引领大将军?”李元芳忙道:“是我让他先回去了。”沙尔汗道:“哦,我说呢。原来是这样。”
狄公抬起头:“沙大人,非常感谢。那老夫二人就告辞了。”沙尔汗道:“怎么,这就要走?”
狄公拱手道:“贸然前来,已是于心不安,不敢再多所打扰。”沙尔汗道:“国老哪里话来。”
狄公起身道:“元芳,我们走吧。”李元芳点了点头。沙尔汗也一同起身道:“我送二位。”
狄公、李元芳走出沙府大门,狄公回头看了看,对身旁的李元芳低声道:“有什么收获?”元芳凑到狄公耳旁,轻轻说了两句什么。
狄公猛地停住脚步道:“哦?”李元芳道:“那个人身高不到五尺,身材瘦削。”
狄公深吸一口气:“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李元芳摇摇头:“他一直背向我,没有看清面目。”
狄公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道:“走吧。”
管家狄福一声“起轿!”一行车马向坊外而去。狄公掀开轿帘冲元芳招了招手,元芳策马来到轿旁。
狄公问道:“后来呢?”李元芳道:“卑职一路跟随,那人走进柳林中一座隐秘的院落,进入一座大堂。”
“哦,堂中有什么?”李元芳道:“东墙根下堆放着大量木炭,确如曾兄所说,看样子,足有数万斤之多。西墙根下堆放着一堆堆红色的泥土。”
“红色泥土?”李元芳点了点头:“正是。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狄公从袖中拿出那块红色的胶泥,递给元芳道:“你看看,是不是这种泥土。”李元芳接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的。大人,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狄公接过胶泥道:“它粘在沙尔汗的脚下……啊,你继续说吧。”李元芳道:“大堂门外,一字排着五辆马车,十几个木匠在忙活。”
狄公低低沉吟道:“马车……木匠?”李元芳接着说道:“是。那马车挺奇怪,车壁是双层的,中间有一寸厚的缝隙。”
狄公仍自沉吟:“马车,木匠……有没有与银匠有关的线索?”李元芳摇摇头:“我特意观察了,还真没有。就是那个矮子很可疑,您说,他会不会就是铁勒?”
狄公摇摇头:“身高不过五尺的大有人在,光凭个头儿,无法确定此人的身份。”李元芳点点头:“那倒是。”
狄公沉吟着道:“我刚刚问过沙尔汗,融一百两白银,费炭五斤,如此算来,六万斤木炭可融银一百多万两,这点确实很可疑,他家中为什么要存放如此大量的木炭?”李元芳点头道:“嗯,是呀。”
狄公继续道:“然而,今日,洛州长史、司马遍查全城银号,却又无人购进大量金银,而且,在沙府中也 没有发现失踪银匠们的踪迹。光有木炭,却没有大量金银和银匠是不能说明什么的……”李元芳点点头:“这倒是。”
狄公道:“这个沙尔汗有些意思,似乎每件案子都与他有涉,但查察之下,又都与其无关……”他回过神来问元芳道,“啊,元芳,你继续说吧,还有什么?”
元芳道:“那个矮子走进后堂,里面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在等他,矮子说‘办妥了吗?’管家说‘还差几个,但天黑前就能完工。刚刚老爷来看过了。’矮子说‘抓紧点儿,今夜就要开工。’”
狄公双眉一扬道:“开工?”元芳道:“是,那个矮子是这样说的。”
狄公喃喃道:“完工,开工……”李元芳道:“从金银和木炭上面都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大人,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狄公道:“至少目前有一点可以肯定,银匠们已经不在城中。”李元芳道:“不错。”
“看起来,下面我们要将追查的焦点放在城外了。不知曾泰那边有什么进展。”
此时巷口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捕快班头飞马而来,奔到轿前,翻身下马,高声禀道:“洛州刺史府衙下捕快,有要事回禀狄国老!”狄福道:“等着。”说着,转身跑到官轿旁。
狄公问道:“狄福,怎么了?”“老爷,洛州刺史府的捕快有要事回禀。”
狄公道:“叫。”狄福冲捕快招了招手,捕快跑到轿旁,双膝跪倒。
狄公道:“不必多礼。有何要事?”
捕快奏道:“刺史大人请国老立刻前往洛阳北门,就是徽安门。他让我转告国老,说查到了一些端倪。”
狄公双眉一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备马,去北门!”
徽安门是神都洛阳的北门,出北门便是邙山了。曾泰率一干官役站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
远远的,几匹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狄公,身后跟着几名卫士。曾泰赶忙迎上前去,狄公跳下马道:“曾泰,是不是有人看到了银匠出城?”
曾泰道:“正是。今日午后,受恩师之命遍查洛阳八门,徽安门的夜值火长对学生说,大约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大约二三十人在北门前的空场集合,上了五辆马车,用通禁令叫开城门后,出城而去。”
狄公双眉一扬:“哦?叫火长来。”曾泰回身,招了招手道:“王三……”火长快步走了过来,双膝跪倒,叩下头去。
狄公道:“起来说话。”王三站起身来。曾泰冲王三道:“将详情禀来。”王三道:“是。那是两个月前,大概是九月三号吧,深夜里,小的在城头值守,隐隐约约看到大概有二三十人、五六辆马车,在不远处的空场上聚集,而后那些人上了马车,用通禁令叫开城门,出北门而去。”
狄公对曾泰道:“九月三号正是雇主将银匠骗出家门的日子。”曾泰道:“正是。”
狄公道:“王三,他们的通禁令是阁部所发吗?”王三答道:“不是。他们用的是内侍省善金局的通禁令。”
狄公与曾泰对视一眼,曾泰道:“恩师,那个雇主一定就是铁勒,否则怎么会有善金局的通禁令。”
狄公点了点头:“王三,你说的空场在哪里?”王三指着不远处几家买卖铺户围成的一个小空场道:“就是那儿。”
狄公点了点头,对曾泰道:“走,去看看。”说着二人向空场走去。
空场周围有四五家小店铺,有的卖小吃,有的卖杂货。狄公沿着店铺缓缓走着,一双鹰眼在地面、墙壁间搜寻……忽然,一个弯曲的小黑点儿跳入眼帘。
狄公上前一步,定睛看去。只见墙缝里Сhā着一个小小的黑片,黑片被挝的弯曲过来,尖头指向北门。狄公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将黑片从墙缝中起了下来。曾泰走到身旁轻声问道:“恩师,这是什么?”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将黑片在衣服上擦了擦,黑片下露出一点银白色。狄公一愣,赶忙撩起袍襟用力擦拭黑片。转眼之间,黑色的小片变成了银色,竟然是一块银片。曾泰吃惊地道:“是银的!”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曾泰,立刻传银匠们的家眷前来辨认。”
刺史府二堂内,乐氏看见那个银片失惊喊道:“这是我夫之物!”
狄公站起身道:“你能确定?”乐氏眼泛泪光道:“绝无差错,他临走那天夜里,还拿出来要给我打一只戒子,没想到……”说到这儿,她轻声啜泣起来。堂中的银匠家眷们也触景生情,登时哭声一片。狄公和曾泰对视一眼,心中恻然。
狄公安抚众人道:“大家不要哭,而今已经可以确定,银匠们被雇主带出城外。本阁在此承诺,一定尽快破案,将你们的亲人找回来!”一众老弱妇女在乐氏的带领下齐齐跪倒,叩下头去:“多谢大人!”
狄公站起身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曾泰,命衙门出差,将她们送回家中。”曾泰答应着,对身旁的掌固低语几句。掌固连连点头,对苦主们喊道:“请大家跟我来吧!”妇女们跟随掌固走出门去。
曾泰道:“恩师,可以肯定,出北门的定是失踪的银匠。”狄公点了点头:“是的。”曾泰略显释然道:“太好了,总算是见到了曙光。”
狄公长长舒了口气道:“徽安门是洛阳北门,出北门后,便进入邙山之中。刺史大人,我说得不错吧。”曾泰笑道:“正是。”
狄公道:“取地图来。”元芳赶忙从桌案上拿起地图,铺展开来。狄公的手指点在徽安门上,向北划去,进入邙山之中,一路上尽是镇甸村落,最终,手指停在了尽头“五柳镇”上。
狄公抬起头道:“一路向北,没有别的岔路,一直通到路尽头——五柳镇。”曾泰微笑道:“恩师的意思是,我们微服出巡,一路查察……”
狄公点点头道:“人命关天,刻不容缓,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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