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猛地抬起头道:“什么?虎头飞鹰!”下坐的银匠李永点了点头道:“正是。”
一旁的如燕吃惊地道:“你是说,沙尔汗让你们仿制大汗之戒?”李永奇怪地道:“大汗之戒?”
狄公道:“那是一个很大的纯金戒指,下面是品字形排列的三个虎头,一支飞鹰凌驾其上……”
李永道:“对,对,对,塔克就是让小的在金片上錾刻飞鹰。大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呀?”
狄公双眉紧锁,解释道:“那是象征突厥可汗至高无上权力的大汗之戒。多年前在幽州,吉利可汗将这枚戒指送给了我。”李永似有所悟道:“是这样。”
狄公看了看如燕,把头转向李永道:“李永,你将详细情况一字不漏地对我说一遍。”
李永点了点头,回忆道:“两个月前的九月三号深夜,塔克将我们骗上马车。第二天来到了邙山深处的一个废弃村庄,将我等关入了地洞中。第二天,塔克拿着一张很旧的图纸来到地洞……”
李永等一干银匠正坐在地洞之中长吁短叹,塔克领着几名手持钢刀的家丁走了下来,众银匠连忙站起身。塔克笑了笑:“众位师傅,不必担心,只要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完成活计,我保证安全送众位回家。可是,要是有人意图逃走,我可是要迁怒到所有人身上!”众银匠面面相觑。
李永颤声问道:“要,要我们做什么活计?”塔克走到桌前,冲后面人一努嘴,身后的家丁将一张旧图纸铺在桌上,冲李永招了招手,李永赶忙走过来,低头一看。图上绘着一只戒指,正是大汗之戒——虎头飞鹰。旁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制作之法。
李永看了图纸皱眉道:“尊驾,这,这小小一枚戒指,鎏金、钑镂、錾刻、铆接、点焊镶嵌都得用上,这是大师之作呀,不要说小的一人,就是把大伙儿拴在一 起,也做不出来……”
塔克笑了笑道:“这还用你说吗?这枚戒指是几十年前一位西域金银器大师所制,工艺之复杂,技术之高超,无与伦比。”
李永道:“不错。那尊驾要我们做什么呢?”
塔克点了点图上的文字,道:“看看图旁的记录。”
李永拿起图纸,仔细看了一遍记录道:“我明白了,您是让我们每人完成一道工序,而后再将戒指组合起来。”
塔克笑道:“聪明。此戒共有二十三道工序,这就是为什么要请二十三位同时到此的原因。”
李永道:“就这样,我们二十三人用了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将二十三道工序全部做完。”
狄公叹道:“一枚小小的戒指竟然要如此繁杂的工序?”
李永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做的这些,不过是皮毛而已,能将戒指组合起来的,才是真正的大师。”
狄公脱口道:“沙尔汗?”
李永点点头:“小的想来,除他之外,再没有人有这样的手艺了。”
狄公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我说他们为什么要提前两个月便将银匠们聚集在一起,原来是为了这个。”
如燕轻声问道:“叔父,他们为什么要仿制大汗之戒?”
狄公摇摇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如燕,立刻提审塔克!”
上东门车来马往,人流川涌。一个身穿波斯长袍的商人走进城门,四下辨别了一下方向,向西走去。
身后人群中,闪出一个农民摸样的人,他冲不远处一摆手,四五个身穿小商贩服色的人小跑过来,“农民”低语了几句,几个"小商贩"点了点头,分散而去。“农民”紧跟波斯人,向西市走去。
西市大街上热闹非常,波斯人在前面走,“农民”在后面跟。忽然,波斯人停住脚步,似乎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农民”赶忙躲进一家食肆的廊下。
波斯人四下看了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农民”赶忙跟上。前面的波斯人一扭身拐进一条小巷,“农民” 尾随而去。波斯人飞快地前走着,不时回头向后张望。
忽然,小巷口人影一闪,三名“小商贩”迎面而来。波斯人猛吃一惊,回身想跑,正与“农民”跑了个对面。“农民”一声低喝,飞起一脚,踢在波斯人小腹之上,波斯人闷哼一声,卧倒在地,后面的三个“小商贩”一拥上前将其绳捆索绑。
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快步走进内卫府刑房中。那名被擒的波斯人被拴在十字桩上,已然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假扮农民的内卫跑上前来道:“大阁领。”
凤凰问道:“怎么回事?”内卫指着波斯商人道:“抓住了一个突厥奸细!就是他……”
凤凰看了看波斯人:“突厥奸细?看他的打扮是个波斯人嘛。”
内卫禀道:“我们在城外驿站中,听到这厮与人悄悄地讲突厥话,便开始跟踪他。这家伙狡猾的紧,围着城绕了两圈,最后将马藏在树林里,才悄悄潜入城中。”
凤凰道:“跟他讲突厥话的人呢?”内卫道:“没跟住,让他跑了。”
凤凰哼了一声,走到“波斯人”面前厉声道:“你是突厥人?”“波斯人”缓缓点了点头。
凤凰又问道:“叫什么名字?潜入洛阳来找谁?”
“波斯人”望着凤凰,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猛地,他张开嘴,喷出一团血雾。凤凰一惊,连退两步。身后的内卫冲上前去,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又探了探鼻息,道:“大阁领,这家伙咬舌自尽了!”
凤凰吃了一惊,快步走到“波斯人”身前,定睛看去,只见他满嘴鲜血,舌头碎成几块,已气绝身亡。
凤凰摇了摇头:“看这厮如此强横,定是一名死士!此人随身带了什么东西?”内卫赶忙拿过一副皮马袋,递过来道:“大阁领,只有一个皮马袋。”
凤凰接过马袋看了看,打开翻盖,伸手进去,里面Сhā着一封信。凤凰掏出信纸,打开一看,纸上都是突厥文。凤凰将信放在一边,再次将手伸进马袋,指尖触到了一件冰凉的东西,赶忙将东西掏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一枚巨大的戒指——上面刻着虎头飞鹰!
“砰”的一声堂门大开,两名卫士将塔克推进正堂。狄公端坐榻上,如燕站在一旁。
卫士飞起一脚踹在塔克的ρi股上,塔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狄公冷冷地道:“开门见山吧,你为什么要让银匠们仿制大汗之戒?”塔克一愣,马上明白了:“啊大人说的是那枚大戒指。”塔克敷衍道,“是我大哥沙尔汗给了小人戒指的图纸,并要小人在城内寻找二十三名银匠,完成图纸上的二十三道工序。”
“之后呢?”塔克道:“之后……沙尔汗将各个工序完成的几百片儿金银胎统统收了回去,想来应该是再加工去了吧。”
狄公责问道:“这些你为什么不写在供状之中,是有意隐瞒吗?”
塔克吓得连连磕头道:“大人明察,失踪的银匠们都已救出,就是小的想隐瞒,他们也会说出来呀,小的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因为,事情太小,小的忽略了。”
狄公看了看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沙尔汗没有告诉你,他仿制这枚戒指有什么用吗?”
塔克故作轻松地道:“从来没说过。一枚戒指能有什么大用,想来也就是为了好玩儿吧。”
狄公道:“好玩儿?将二十三名银匠圈在地洞里仿制此物,时间长达两个月,是为了好玩儿?”
塔克自作聪明,信口答道:“那,大人说是为什么?我想,他骗来银匠本是要融那抢来的一百多万两金银的,但提前了两个月,来得太早,没有别的事干,这才……”
狄公一摆手打断了他:“从那儿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些金银胎片?”塔克道:“没有。”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本来,沙尔汗打算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将银匠们杀死灭口,是吗?”塔克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狄公犀利的目光瞪视着他。
塔克咽了口唾沫道:“是,他是这么命令的。可没想到狄大人有如神兵天降,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狄公望着塔克一字一顿地道:“你好好想一想,还有没有忽略未提的事情……如果再让我说出来,你的脑袋怕就要搬家了。”塔克连连磕头道:“是,是。小的 一定好好想想。”
狄公一摆手,两名卫士押着塔克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站起身,对如燕道:“他所说的情况与李永所说基本相同。”如燕点了点头:“真怪,这个沙尔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狄公忧心道:“如燕呀,我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似乎将有大事发生。”如燕劝道:“叔父,我看是您过虑了,不管怎么样,沙尔汗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能怎么样?”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直觉告诉我,事情绝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如燕吃了一惊道:“哦?您的意思是……”
狄公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道:“如燕呀,你随我到沙尔汗府再走一遭。”
大汗之戒拿在皇帝武则天手中,她猛地抬起头,吃惊地道:“这是吉利可汗的大汗之戒——虎头飞鹰。五年前在幽州,他将这枚戒指赠与了狄怀英。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凤凰咳嗽了一声道:“陛下,臣正要向陛下回禀此事。”
武则天双眉一扬道:“什么事?”
凤凰回道:“今日,内卫在城中捕获了一名突厥奸细,在此人随身携带的马袋中,臣找到了这枚戒指和一封书信。”
武则天问道:“书信在哪里?”
凤凰道:“就在臣的手中。信是用突厥文写成的,臣请教了崇文馆精通突厥文的学士。”
武则天道:“信里都说了什么?”凤凰拿出书信展开道:“这封信是突厥太子贺鲁的堂弟齐戈写给,写给……”
武则天眼中精光大盛:“写给谁的?”
凤凰答道:“写给狄国老的。”
武则天登时惊呆了:“狄,狄国老……狄怀英?”
凤凰点点头:“正是。”
武则天倒抽一口凉气紧紧追问:“信中都说了什么?”
凤凰咽了口唾沫道:“说,说……”
猛的,武则天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说什么?”
凤凰吃了一惊赶忙道:“说谋划之事已经圆满完成,贺鲁太子没有白白受苦,金银现已顺利地落入狄公手中,而一切罪责都由死去的沙尔汗一人承担。他已接到狄公传信,营救贺鲁太子之事,将按照约定好的计划在凉州进行。下一步请狄公尽快驾驶银马车前往突厥会面。”
凤凰停住了嘴,殿内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凝固了。
武则天张大了嘴,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齐戈在信中说,是狄怀英替他谋划了善金局劫案?还要在凉州营救贺鲁?”
凤凰点了点头道:“是,是……得知信的内容后,臣以为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处置,这才匆忙进宫,请圣意亲断。”
武则天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狄仁杰才是朝中最大的内奸,整个案件的主谋,而沙尔汗不过是帮凶……”
凤凰咽了口唾沫,一声都不敢出。
猛地,武则天站起身来道:“不,不可能!这是反间计!狄怀英志虑忠纯,与吉利可汗乃莫逆之交。过去几年间,他屡屡协助吉利粉碎好战贵族妄图挑起两国战火的阴谋。可以说,他是突厥好战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又怎么可能去协助贺鲁和齐戈!”
凤凰赶忙道:“臣也是这样认为,说狄公是内奸,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武则天道:“你们抓到的突厥内奸何在?”
凤凰答道:“审讯中,他只字未露,咬舌自尽了。”
武则天吃惊地道:“自杀了?”
凤凰道:“正是。”
武则天沉思道:“如果这是歹人栽害狄怀英的阴谋,那么,这个内奸该当顺水推舟,假作招认,趁机栽害狄怀英,又为什么要自杀呢?”
凤凰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武则天看了看手中的戒指,缓缓坐在龙椅中道:“而且,这枚戒指的的确确是狄怀英之物啊……”
凤凰试探着问道:“陛下,有没有可能是歹人仿制,用来栽害狄国老的?”
武则天看了看戒指道:“嗯,有这种可能。凤凰,召南平郡王武攸德、内侍省监路正及善金局掌固铁勒进宫。”
凤凰道:“是!”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了,狄公、如燕在钟氏的陪同下走进堂中。狄公问道:“夫人,这就是沙尔汗的书房?”
钟氏道:“正是。国老,这几日妾身一直在思索,那个顶替我丈夫的人究竟是谁?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狄公点点头:“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因此,才要再到沙府来看看。也许之前我们忽略了什么。”
钟氏缓缓点点头道:“那您就再看一看吧。”
狄公点点头,目光飞快地搜索起来。书房正中陈设着书案和座榻,两旁墙壁是落地书架和百宝阁,百宝阁中放着很多制作极其精良的金银器。书案后陈设着一扇屏风,狄公的目光停在了屏风上。
屏风立面以凸银镌着几行字:“翘翘束薪,不安其室。岂彼金夫,贤二千石。”狄公静静地望着这几个字。一旁的如燕轻声道:“叔父,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狄公笑了笑:“写的是汉武帝时的朱买臣。”如燕奇怪地道:“可这上面没有朱买臣三个字呀?”
狄公笑道:“翘翘束薪,不安其室,说的就是朱买臣年轻之时,靠打柴卖薪为生,挑柴的路上大声朗诵诗文,他的妻子跟在后面,很看不起他,要他不要再唱了,朱买臣却越唱越欢。其妻嫌恶他穷困潦倒,便离他而去。过了几年,朱买臣诣阙上书,汉武帝封他做了会稽太守,衣锦还乡。他不念旧恶,将其前妻夫妇恩养起来,不想几天后其前妻羞愤自缢。这后两句,岂彼金夫,贤二千石。就是说他的前妻没有看出他是位月俸两千石的金夫,轻易地离他而去。”
如燕这才明白:“啊,是这个意思。这个朱买臣是个好人,他那老婆不怎么的,嫌贫爱富,死了活该!”狄公笑着摇了摇头。
钟氏笑道:“国老真是博学,我也是今天才弄懂,想不到这区区几个字之中,竟然包含如此丰富的故事。”
狄公笑道:“这是《汉书》中记载的……”忽然,他停住了嘴,喃喃地道,“金夫,金夫……金!”他猛地抬起头来。
如燕问道:“叔父,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狄公一摆手打断了她,快步走到屏风旁,目光死死盯着金夫的“金”字。只见这个金字略微向右歪了一点,似乎被人转动过。狄公深吸一口气,右手按在“金”字上,轻轻向右一转,“金”字登时横了过来,与此同时,屏风内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屏风正中的两扇立面像门一般向两旁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如燕和钟氏惊呼着跑上前来。钟氏大惊道:“这,这有个暗格!”
狄公点了点头,闪目向内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卷发黄的油纸和几封书信。狄公伸手拿出油纸卷,慢慢展开。大汗之戒的图样映入眼帘,如燕低呼道:“虎头飞鹰!”狄公点了点头,仔细观看图纸。
这张图纸已经老旧发黄,显而易见,已经历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图的右下角记录着打制戒指的二十三个步骤,图形的左上角写着一串蝌蚪状的波斯文字。
狄公对钟氏道:“夫人,你来看看,这些文字你认得吗?”
钟氏接过图纸看了一遍,点点头:“国老,这是波斯文,拙夫沙尔汗曾教过妾身,因此,能够认得一二。”
狄公双眉一扬道:“太好了。那你看一看,图纸左上角写的一串文字,是什么意思?”
钟氏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这行字的意思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可汗陛下制作。”
狄公道:“骨咄陆?”钟氏点点头道:“正是。”
如燕道:“叔父,骨咄陆是什么人?”
狄公道:“骨咄陆是吉利可汗的父亲。突厥前一任大可汗,他就是死在贺鲁的父亲莫度手中。”狄公看了看手里的图纸道,“看起来,当初这枚戒指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大汗打造的,骨咄陆死后才传到吉利手中。夫人,这个沙伯略与沙尔汗是什么关系?”
钟氏摇了摇头:“这个可就不清楚了。”
狄公点点头,将图纸卷好,递给如燕。又从暗格中拿出几封书信,拆开一看,信仍然是波斯文写成的。
狄公将信交给钟氏道:“还要劳烦夫人。”钟氏微 笑道:“国老太客气了。”她接过信来,一一看过,吃惊地道:“这,这是沙尔汗的弟弟写给他的信。”
狄公问道:“沙尔汗还有弟弟?”
钟氏边看信边说道:“妾身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弟弟叫亚喀,信中说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请沙尔汗速速回国。”
狄公道:“国内?”钟氏道:“我想,他所说的国内指的一定是月氏国。”
狄公道:“不错。信上还说了什么?”钟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说,机会来了,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狄公道:“嗯,还有呢?”
钟氏又拿起一封信边翻看边道:“亚喀谴责沙尔汗无情无义,贪图安逸,不愿意回国替父报仇,还写了一些类似诗的东西。”她拈出最后一封信解释道,“这封信中说,他要到洛阳来找沙尔汗,与他好好谈一谈。”
狄公沉吟道:“信上是这样说的?”钟氏道:“信中还说,如果沙尔汗真的不愿回国,他就死在哥哥面前。”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那个假扮沙尔汗的人会不会就是沙尔汗的弟弟亚喀?”
钟氏一听,脱口喊道:“对呀!那个人与我丈夫长得一模一样,只差脖颈后的一颗黑痣,这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是孪生兄弟!”
如燕道:“有道理。”
钟氏大惊道:“如果说亚喀在这里顶替我丈夫,那沙尔汗呢,他到哪里去了?”
狄公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那么你丈夫沙尔汗一定在他故国——月氏!”
殿内的气氛异常紧张。武则天坐于丹陛之上,凤凰在一旁伺候。下面站着武攸德、路正和铁勒。大汗之戒从武攸德手中传递给路正,路正仔细看着。
武则天的脸色非常紧张。侍立的凤凰更是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喘。
路正将戒指传给铁勒,铁勒接过来仔细看着,良久,他抬起头,将戒指交给了女官。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道:“怎么样,三位爱卿都是金银器的大行家,尤其是铁爱卿,算得上善金局中数一数二的巧匠,都说一说吧,这枚大汗之戒是真的还是假 的。”
武攸德率先开言:“陛下,刚刚臣细细观看,此戒指所需技艺之高绝不是普通工匠能够仿制出来的。因此,臣以为,此物一定是真的。”
路正也奏道:“陛下,微臣与南平郡王的看法相同,此物层叠加错,錾刻钑镂,技艺之精无与伦比,根本无法仿制。”
武则天深叹一口气道:“铁爱卿,你看呢?”
铁勒点了点头:“陛下,臣是突厥人,早就知道这枚大汗之戒,它是当年大食最富盛名的金银器大师沙伯略花费三年之功亲手制成的。据传闻,制作这枚戒指需用最高境界的制器工艺,要二十三道工序,使用数百片金银胎片錾刻交错捶揲,而后再辅以钑镂、掐丝、镶嵌,最后也是最难的,便是用黄金点焊将所有胎片连接起来。陛下,这项技艺沙伯略死后就再也无人能够掌握,就连死去的大师沙尔汗也是不会的。”
武则天道:“依你说,这枚戒指是无法仿制的?”
铁勒道:“正是。陛下可能知道,要仿制就必须有原图纸,而这枚戒指的打造时间距今已有百年之久,要找到图纸恐怕都是难如登天,就更不要说仿制了。”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路爱卿、铁爱卿,你们先去吧。”二人行礼退出。
武攸德轻声道:“陛下,臣听说这枚大汗之戒是在狄公手上啊,怎么……”
武则天缓缓站起身来,拿起书案上的信道:“你看一看吧。”武攸德接过信,飞快地浏览一过,假意惊道:“是他,朝中的内奸是狄仁杰!”
武则天猛地转过身道:“你真的认为狄怀英是内奸?”武攸德颤声道:“陛下,这书信中已经写得很明白了。”
武则天道:“如果他与贺鲁同伙,为什么在迎宾驿站他要亲手将贺鲁抓捕归案?”
武攸德道:“陛下,齐戈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们这是内外勾结演了一出苦肉计呀!首先,狄仁杰亲手抓捕了贺鲁,这一举动便将他自己排除在内奸之外。而后,他使巧计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沙尔汗身上。这样,他就好在暗中下手,策划突袭善金局,劫夺金银。事发后,狄仁杰巧妙地抛出沙尔汗,并在现场毒死 了他,令其不能开口辩解。这样,所有的线索便都随着沙尔汗的死而断绝了。在此之前,狄仁杰已说服陛下,任命李元芳和曾泰为赐婚使团的正副使节,这就等于已经将贺鲁救出。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臣想来,使团到达凉州后,李元芳、曾泰定会与齐戈暗中联系,里应外合救出贺鲁。”
武则天轻轻摇摇头,道:“朕不相信,朕不相信狄怀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再者,狄怀英与吉利可汗是莫逆之交,他为什么要帮助贺鲁?”
武攸德急急谏道:“陛下,铁证如山呀。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两国的黎民百姓,请陛下当机立断!”
武则天摇摇头道:“狄怀英贤良之臣,志虑忠纯,且有大功于社稷,朕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朕要亲眼看一看那枚大汗之戒是不是还在他的手中!”
大门轰然打开,狄公、如燕在卫士们的簇拥下走进府内。狄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道:“老爷!”
狄公道:“怎的如此慌张,出什么事了?”狄福在狄公耳边低语了一句,狄公脱口惊呼道:“什么!”
堂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狄公缓缓走进堂中,回手关闭了堂门。主榻之上一个人背门而坐,身披团龙绣凤的斗篷。狄公双膝跪倒:“臣狄仁杰叩见陛下。”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皇帝武则天。她面带微笑道:“怀英平身。怎么,没有想到朕会来?”
狄公站起身道:“圣上驾幸,臣不胜荣幸之至。内侍省应先通知微臣,臣好在府中恭迎圣驾。”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是朕要他们不必事先通知的。今日朕来是学学普通百姓,像朋友间的串门儿。好了,你坐吧。”
狄公领命坐在了皇帝身旁。
武则天微笑道:“这堂中陈设如此简陋,恐怕在朝中的宰相里,也就是你的家中是如此这般吧?”
狄公笑道:“臣不讲排场,适用就好。”
武则天道:“怀英啊,你我君臣风风雨雨,一路行来,总有二十余年了吧?”
狄公答道:“二十有一年矣。”
武则天点了点头:“你知道,朕对你非常信任,常委大事于卿,从未有丝毫猜忌。”
狄公道:“陛下信用之恩,臣万死难报。”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狄公愣住了:“陛下的意思是?”
武则天道:“朕今日未曾惊动内侍省、监门卫,也没有带禁军前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像朋友一般聊天,今夜无论你说出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狄公不明就里,慎言道:“陛下的话,臣有些莫测高深。”
武则天望着狄公,良久,笑了笑道:“也许,你没有听懂朕的意思……”
狄公赶忙道:“请陛下明示。”
武则天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吉利可汗送给你的大汗之戒现在何处?”
狄公一愣:“臣让元芳随身携带,以防有意外发生。”
武则天望着他,良久,缓缓站起身来:“怀英啊怀英,朕刚刚说过,如果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狄公如坠雾中,他沉吟片刻道:“陛下,今日臣从失踪的银匠口中得知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武则天双眉一扬道:“哦,什么事情?”
狄公道:“银匠李永说,沙尔汗曾经让他们仿制大汗之戒……”
武则天笑了,笑得那么不屑,又是那么失望。狄公愣住了:“陛下为何发笑?”
武则天长叹一声,怒道:“沙尔汗这个傀儡你要用到什么时候?”
狄公惊呆了:“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武则天绝决道:“不明白,恐怕世上没有比你更明白的人了。刚刚朕对你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朕可以赦你无罪,你却自作聪明。狄仁杰,你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说完,武则天向堂外走去。
狄公一时无语,竟呆在原地,一见武则天要走,才连忙起身道:“臣恭送圣上!”
武则天威严地道:“不必了。自今日起,你呆在府中,不许迈出大门一步!”说着,大步走出门去。
狄公彻底惊呆了,良久才缓缓回过头,猛地,他的目光落在榻几上。大汗之戒——虎头飞鹰静静躺在榻几 上。狄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起戒指仔细看着,竟然与自己那枚一模一样。他倒抽一口凉气,连退三步跌坐在榻上。登时明白了沙尔汗仿制戒指的目的。
正在此时,外面闹闹纷纷传来千牛卫的呼喝:“把守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砰”的一声,堂门打开,如燕奔了进来,惊慌地喊道:“叔父,这是怎么回事?千牛卫把咱们包围了!”
狄公颤声道:“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竟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如燕焦急地道:“叔父,现在怎么办?”
狄公缓缓坐回榻上道:“让我想一想,好好想想。”
千牛卫、内卫已将狄府团团围住。銮舆停在大门前,凤凰率一众内卫静静地等候着。府门打开,武则天缓缓走了出来。
凤凰快步迎上,轻声道:“陛下,真的,真的是狄国老?”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凤凰试探道:“要不要再查查,臣看狄公不是那种人。”
武则天长叹一声痛心地道:“多年前的宰相宗楚客,才具无双,亲和下众,就是为了区区几千两黄金,在朝内协助突厥将军忠节逼反了太子娑葛,酿成北地大乱。想不到而今故事重演,而且,与十几年前竟是惊人的相似……”
凤凰仍不甘心,谏道:“可陛下,仅凭一封书信、一只戒指就定狄公通敌之罪,是不是太仓促了?恐朝臣不服啊。”
武则天竟有些动情地叹道:“你以为朕愿意为狄怀英定罪吗?你以为朕希望看到这种结局吗?朕之所以没有将他下入天牢,而是在府中软禁,就是想再等等、再看看,也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凤凰点点头道:“臣明白圣上的苦心。”
武则天敛容道:“这里就交给你了。狄府中任何人无旨不得外出!”坐上銮舆,左右一声“起驾”,大队朝皇城方向而去。凤凰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已是深夜,永福寺正殿殿门紧闭,里面隐约亮着烛火,武攸德与藤原对面而坐。藤原道:“真想不到,事 情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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