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普是文学系的，尤索林是表演系的，两人在学校附近合租一套房子，相安无事。

小普一入学便被任命为班长，大三上半学期当选学生会副主席。本来小普的大学生涯会是相当顺利愉悦的，毕业后也会分到不错的单位。www@

相比之下，尤索林上学时不算太顺，他吃亏吃在长了一张娃娃脸，个头也不算太高，连小普都觉得自己要比尤索林帅一点。小普不理解表演系为何招这样的学生，可是第一次看尤索林演小品，小普便彻底被尤索林征服。

尤索林是天生的演员。

他每一只脚趾头，每一根头发，都是他的表演道具。他有一双漂亮的大手，那手带着灵魂，就像他的双胞兄弟，为他分饰另一角­色­。

他模仿任何人都惟妙惟肖。

小普无法形容尤索林的才华，但他相信尤索林总有一天会一鸣惊人。

尤索林经常半夜喝着啤酒看小普的剧本，高声大笑。

每当这时，小普真觉得相逢恨晚。

同居半年，几乎所有卫生都由小普负责，不管再怎么脏乱差，不管小普再怎么崩溃，尤索林都视而不见，一整天蹲椅子上对着电脑，一天看五六张盘，厕所都懒得去，恨不得开窗就尿。有时候脑袋直接砸在键盘上，被小普救醒，尤索林哭着闹觉：“这你妈什么破东西呀！我都睡三次了！让不让我好好睡啊！”

尤索林每次看不完大师，就改看动画片。然后他们一起去网吧玩魔兽，彻底抛弃大师。再后来，尤索林玩PSP，跟小普俩人一个坐桌上一个坐椅子上，联机打怪物猎人。再后来，两人凑钱合买了PS3，打战国无双。

对于尤索林带不同女孩回来，小普没有什么异议。

但尤索林要给小普介绍女友或袍友，小普很抵触。

有时小普回家，看见尤索林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小普感到无比烦躁。装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猥琐，像偷窥狂。于是他硬着头皮，踮着脚，悄悄走过去，轻轻把门带上。关门一瞬间，他很紧张，仍然觉得自己很猥琐，像个偷窥狂。

末了，尤索林对他说：“你丫是不是偷窥来着啊？猥琐！”

刚洗完澡的尤索林一身清爽坐在电脑前，对着动画片，光着膀子抱着西瓜，一勺一勺挖着吃。

“你不知道关门嘛？”小普有些恼羞成怒，同时注意到尤索林吃西瓜不吐西瓜子。

“咱家不用这么讲究，乖。”尤索林笑嘻嘻的说，“你也带女朋友回来啊？我们可以求同存异！”

“你就不能出去开房吗？”小普不接尤索林的茬。

“我这儿交着租子还他妈开房！闲得蛋疼！”

“你怎么不吐西瓜子啊？”小普终于忍不住问。

尤索林爱答不理：“事儿事儿的！吃个西瓜还吐西瓜子！”

小普无可奈何。

“你女朋友呢？”尤索林忽然又坏笑着追问小普。

小普不想提，尽管他知道尤索林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但仍下意识担心尤索林嘲笑他，嘲笑他和女友的关系。

和尤索林七荤八素的男女关系相比，小普和他的女友简直寡淡无味。

高中毕业后天各一方，靠短信QQ联系，连电话也很少打。偶尔通一次话，还是死乞白赖求来的。她似乎很怕和他没话说，只选择文字沟通。

她经常说文字才最能传达一个人的灵魂。

小普知道这是她懦弱的狗屁借口。

小普时常感叹，不知到底看上对方哪里，他甚至快忘了她的长相，忘了她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这份感情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又觉得已经很久，舍不得狠心切断，总盼着毕业她回来北京找工作，俩人一同居，再叙旧情。

小普一个字也没透露，尤索林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来了。不出小普所料，尤索林果然开始嘲笑小普。

尤索林嘲笑小普是念旧的老处男。

洁癖的XXX。

“XXX是什么？”小普问。

“各种恶心东西！”尤索林露出一排齐齐的小白牙，“我说你说得很客气了。”

尽管小普皱着眉头，尤索林却知道他并没有生气。

从中学时代开始，小普便经常皱眉头，鼻梁末端已经有了轻轻的细纹，稍动一动，就褶在一起。

尤索林满不在乎地继续看动画片。

小普发现自己确实没法生尤索林的气，种种迹象表明尤索林是个极为单纯，不动大脑的人。小普没法生这种人的气，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

他们俩是有默契的。

春天到了，尤索林天天嚷嚷没钱，要再招两个美女同住，分担房租。

小普深知尤索林是不能够和交往的女孩住在一起的，而尤索林又一直渴望过那样的生活，尤索林常常扮演乔伊，逼迫小普扮演钱德儿或罗斯，小普闷不作声，尤索林就拍手鼓掌：“对对对！就是这样！你不用演就特像！太闷­骚­了！”

小普觉得自己更像里悲催的leona

d，而尤索林则是Sheldon与Howa

Wolowitz的结合。

尤索林希望由小普来替他们选择异­性­室友。

小普选择了同班同学辛羽。

小普平时在班里和辛羽接触较多，又都是学生会的，一听说她有租房子打算，立刻发出邀请。

尤索林见完辛羽，什么话也没说，将小普拖到门外，一脸气急败坏，直跺脚。

小普问：“你怎么了？你不是要找女生吗，给你找来了。”

“她长成那样！”尤索林快气哭了。

辛羽并不像尤索林情绪里表现得那样丑陋不堪，她只是个混在人堆里不太容易分辨的女孩子。她皮肤偏黑，个头不高，五官大大咧咧，不大讲究地凑在一起，她的相貌着实无法给人留下太深印象。

小普觉得这种面相的女孩都很善良。

“咱俩谁以貌取人啊？你你你才是典型的相貌歧视！凭什么丑女就该善良啊？凭什么啊？”

尤索林的质问让小普无法反驳。

辛羽在学校经常帮小普打饭，借书还书，大课替他报到记笔记。辛羽并不只对小普一人如此殷勤，班里大多男女生都常常受到她的照顾。

宿舍里，辛羽是出了名的好人，每天早晚都是她拎着四个暖水瓶爬上爬下，还常常帮同宿舍的女生清理卫生，倒垃圾，甚至打洗脚水。有一次同宿舍女生生病吐了一床，辛羽连夜把女孩送进附近社区医院急诊室，帮人家换洗床单。

辛羽总是面带微笑，她说笑容能给一个女孩带来好运气。

小普试图把这些信息传达给尤索林。

尤索林大手一挥：“别说了！想让她住进来，除非踩过我老子的尸体！”

“你老子？”

“对，我老子！”

“好吧。”

但尤索林很快改变了初衷，当他得知辛羽是狄尔的朋友。

小普无数次听尤索林叨唠这个名字。

狄尔。

一个不真实的，像化妆品，或皮包之类的名字。

尤索林说，即使审美再偏激的人，见到狄尔，也会承认她的美丽。

“她的柔软，她的桀骜，她的娇艳，她的冷艳，她就像一把妖娆的青­色­火焰，绵绵无绝期。她像黄昏最后一抹血紫的云，凄美动人。她像美人鱼坠落的匕首一样光滑锋利，啧啧啧啧，像黑夜海洋里消失的泡泡……红灯区的街牌……啧啧，她是美杜莎，她的美丽引人下沉，她的美是堕落的……白天你是他们的偶像，夜晚你是我们的­性­幻想……”

尤索林拿着不知谁写给狄尔的告白，津津有味念给小普听。

“你别咂吧嘴。”小普说。

对于众人对狄尔的倾倒和崇拜，小普不以为然。他在学校碰见过狄尔几次，并没感受到传说中的震撼。漂亮确实漂亮，但是表演系女孩长这样的，扔一砖头能砸出一大把。并非小普有意标榜自己装逼，但他确实没有肾上腺激素爆发的感觉。他觉得她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

“看吧，我说你什么来着？你丫果然不正常。”尤索林忿忿的。

狄尔是尤索林的女神，哪个男人敢不为她Ъo起，尤索林就断定他不是男人。

小普曾被尤索林生拽去男厕所，大冬天的，俩人站在水池前，佯装洗手，偷看狄尔的男朋友。

狄尔的男友金一诺同样也是全校最有名，最英俊的男生。

小普不得不承认，狄尔和金一诺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对金童玉女产生的气场无与伦比，说不上他们哪个是太阳，哪个是月亮，日月双辉，耀眼刺目。他们就像展厅里的奢侈品，高贵得只能让人远远看看，不敢走近，呼吸他们所呼吸的气息。

而在男厕所里，金一诺也只是个需要普通排泄的普通男人。

“你说是他的大还是我的大？”尤索林用严肃的余光瞥着正在系裤子拉链的金一诺，低声问小普。

“什么？”小普只觉得双手已经洗得通红，麻肿，想收回。

尤索林制止小普同时，以身作则，更仔细地用冰冷的自来水来回搓洗自己双手，声音冻得哆嗦起来：“装得像一点！坚强！坚持！他……他的小章鱼大还是我的小章鱼大？”

尤索林管自己的命根子叫小章鱼。

即使尤索林的小章鱼比金一诺的大，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尤索林不能和狄尔排练小品的事实，也不能增加他和狄尔交谈的机会。

他明白像狄尔金一诺这一类上帝的宠儿是不会青睐他的，他们有他们的通行证，杰克的豌豆，不需要死亡即可直通天堂。而尤索林只有再摸爬滚打若­干­年，也许老天看他瘸胳膊断腿实在不容易，才网开一面，丢给他一根蜘蛛丝，还要看他能否抓得上。

可是狄尔竟会找辛羽这样的人做朋友，尤索林实在不解。

不止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老和狄尔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她的助理吗？还是保姆？

连小普也觉得不可思议，辛羽难道没有压力吗？辛羽本来只是个很一般的女孩，但和狄尔在一起，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无限放大了，她的皮肤有那么黑那么糙吗？她的鼻子有那么大那么红吗？她的腿原来那么粗那么短啊，她的个子比以前更矮更驼了，最要命的是她的眼神，那怯懦躲闪的眼神——她简直像个被压迫的小苦力。

大三一开学，狄尔和金一诺分手，经辛羽相邀，搬进了小普租的房子。

尤索林为欢迎狄尔，拿出所有钱，四人去香格里拉吃了一顿自助。

他们同居的生涯从此开始。

小普在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收到了女朋友的分手短信。

像所有分手短信一样，老生常谈就那几个字：我们还是算了吧。

看完短信，小普心里很平静，他早就无数次设想过这个结局。他平静地拿起84消毒液和马桶刷子走进厕所，他将小半瓶消毒液倒进马桶。

消毒液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他觉得自己被憋住了，这种温吞吞的憋闷感犹如脱光了走进泳池，眼前立刻浮现雾蒙蒙的蓝­色­。还有学校，所有他学习过的地方，所有的水泥地面都是这种气味。想起学校，他不由得想起他的前女友，那个胆小的，到最后连分手也不敢说出来的女孩子。

直到辛羽要上厕所，看见小普笔直地对着马桶发呆。

“你­干­什么呢？”辛羽问。

“我想刷厕所。”小普诚实的回答，“马桶外面很脏，可是我要是用同一把刷子，刷完里面再刷外面，岂不是把外面弄得更脏了……”

辛羽笑了起来：“这活不是你­干­的。”

辛羽接过小普手里的马桶刷子和消毒液，戴上胶皮手套，熟练地­干­起来。

小普盯着辛羽忙碌的背影，痴痴问：“狄尔和金一诺为什么分手？”

“有一个去美国进修表演的机会，只有一个名额，狄尔让给金一诺。”

辛羽说完，看着小普，认真地问：“你也关心狄尔？”

“他们那么般配……”小普神思恍惚地说。

“狄尔将来一定会功成名就，现在已经有不少导演盯上她了。就是不演戏，她也会嫁得很好，她的未来，不是明星，就是名媛……他俩好的时候，他们都说金一诺是狄尔在学校里的幌子或者垫脚石，最后不是被狄尔一脚踢开，就是被狄尔踩着往上爬……其实不是这样的，狄尔是真的爱他，她和我说过无数次金一诺有多帅，什么非同一般的清秀面容，­精­致五官，还有清爽明亮的笑容，她说他们第一次约会……哈喽？你听着呢吗？”

辛羽的话就像她手里的活那么熟练。

小普走神了。

“你到底怎么了？”辛羽关心地看着小普。

“我女朋友跟我掰了。”小普说完就后悔了。

辛羽瞬间露出的同情和怜悯，让小普替自己感到难为情。

尤索林得知此事，马上以安慰小普失恋为由，号召大家出去玩。

尤索林常去那家夜店，老板一见狄尔，当即提出给他们酒水免单，提供最好卡座。

小普和辛羽窝在沙发里喝酒，看着尤索林若­干­次邀请狄尔跳舞被若­干­次拒绝，狄尔不给尤索林一点机会，连酒杯都不让尤索林拿。尤索林仍然不气馁，在狄尔身边蹦来蹦去问东问西。

看着这群男男女女蹭来蹭去群魔乱舞纸醉金迷，小普琢磨，人与人之间到底还剩多少可以值得信任？如果当初他和女友考进一所大学，又会怎样呢？为了信守他的诺言，为了证明他的忠诚，他抵制住多少诱惑，毁了多少同学关系，末了她还是不相信他。

小普班里只有三个男生，几乎所有女生都对小普有好感。她们喜欢他的随和温柔。他不像通常学文男生那样自闭矫情斤斤计较。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形象。小普不至于像导表系男生那么过分在意相貌，但该注意的地方他都注意，他1米78身高，体重永远控制在65—70KG之间，胡子一天一刮，内衣两天一换，包皮从不藏污纳垢。

“你也去跳吧，我看着东西。”小普对辛羽说，他不希望自己扫了别人的兴。

“我不会。”辛羽显得有些腼腆。

“瞎蹦呗。”小普鼓励辛羽。

辛羽笑着摇摇头。

小普恍悟辛羽这样的女孩应该极少来夜店，马上说：“行吧，那就陪着我吧。”

辛羽轻轻嘤了一声。

小普给辛羽要了一杯MOJITO，自己点了血腥玛丽。

辛羽说从来没喝过­鸡­尾酒，显得很兴奋。

其实小普也不怎么来这种地方，他根本不会点，血腥玛丽偿起来像放多了盐的番茄汤。但辛羽的高兴感染了小普，小普心情也好转起来。

自打小普认识辛羽，就觉得她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他衷心希望辛羽在军训时所受到的伤害，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慢慢消逝。那次事件，小普是当事人之一，他觉得理应尽自己所能帮助辛羽，让她恢复从前的开朗。

几个一望身高便知是男模的帅哥们游进舞池，引得姑娘们哗然­骚­动起来。男模们很快蜂拥到狄尔身边，把狄尔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尤索林在人墙外踮起脚，­干­着急，朝着里面喊了几句，又不甘心地在外面蹦了几下，终于泄气，灰溜溜溜回卡座。

小普苦笑，替尤索林感到不值。

“你懂屁！老子……”尤索林就着一猛口烈酒把话咽了下去，五官呼地挤成一团，“这你妈什么酒啊！五脏六腑都烧­干­了！”

“有的烧么？你不是没心没肺嘛。”

尤索林凑近小普，眼睛却追随狄尔：“你说，这孤男寡女的同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就能一点事儿没有呢？传出去我还有脸混吗？”

说是同居，小普几乎很少在那房子里和狄尔照面，他也没见狄尔回来住过。香格里拉自助之后，这是头一次一起出来玩。

“你换人吧。”小普真诚地劝尤索林。

尤索林看着狄尔的妖娆魅影，愣了半晌，痴痴道：“晚了，我已毒入膏肓了。”

小普冲辛羽耸耸肩。

“爱情，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教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尤索林背诵并酸溜溜解释着，“这是莎士比亚说的。”

辛羽捂嘴，轻笑。

“你乐什么呀！”尤索林不屑地白辛羽一眼。

小普瞧不出尤索林究竟几分认真。以他对尤索林的了解，他根本就不可能对女人动真感情。

尤索林打电话叫来一个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