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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学期眼看着又要结束了。大家都忙着复习考试,去剧团的次数也少了。好容易聚在一起一次,自然玩闹了个够。之夏他们心细,发现程澄和陆桥又不对付,只是掩饰得很好罢了。

“这次又为啥吵架?”去吃夜宵的时候,丛恕跟陆桥勾肩搭背,问。

陆桥闷笑两声,过了好久才被他们套出话。原来陆桥一直在帮人写剧本,却不是什么正式的渠道,而是给电影学院的学生捉刀。这个学生家境不错,就是成绩差,高考分低得一塌糊涂,最后家里找关系送到这个小电影学院念编剧,混个大学文凭,说出去也好听。此人进了大学终日游手好闲,不知怎地跟同样游手好闲的陆桥认识了。陆桥还比他多个特长,两人一合计,一个出钱,一个发挥兴趣爱好,皆大欢喜。哪知却被程澄发现了,十分生气。

“我写着挺开心的,没什么不好,她就跟炸锅似的,一直念叨我。”陆桥叹口气,掏出烟来抽。

最敢教训他的本来是周宛,现在因为关系尴尬,也不便发表意见。倒是丛恕乐呵呵地说:“你以后就打算朝这条路发展的话,现在练手也没什么不好。”

几个女生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陆桥喝了一口啤酒:“老子给他写的那个剧本,让他在学校里得了一个小奖。不是我吹,咱这水平,虽然业余,但是胜在有想法。”

这倒是有目共睹。大家都替他可惜,但是谁也帮不上忙。不过据陆桥自己说,因为这次写得好,他代笔的那个学生十分高兴,放话说要帮陆桥找人推荐。他家里也是有点关系的,否则也不会让他混进电影学院。

这种旁门左道的路子虽然让在座几个都感觉很不妥,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说着话,陆桥啃着­鸡­腿抬起头,眼光一扫,表情顿时凝滞,随即眼神里出现几分凶狠,配合着那一嘴油光,特别像一个梁山泊的好汉。

之夏他们回头一看,江和正和一个相当抢眼的小姑娘手拉着手走进来,有说有笑的,突然感到好几道目光­射­向他。他打了个激灵 ,看清楚人,脸­色­立刻如死灰一般,低声对那个女孩说了句什么,两人匆匆离去。

周宛垂下眼睑,神­色­平静。那一顿饭大家吃得沉闷,很快就散了。

之夏和辛唯想陪周宛回宿舍,被她断然拒绝。看着她的背影,之夏叹口气:“没想到,她对江和感情这么深。”

辛唯笑了笑:“有些人是日久生情的,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

之夏不语。跟辛唯聊感情?还是算了吧。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刻薄地问一个:“你是怎么追我小叔的?跟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拥抱接吻是什么感觉?”

那天晚上陆桥也没闲着。他跟丛恕去了核物大四男生在的楼,一脚踹开房门,也不说话,抱着手看着江和。

江和同寝室的男生正在打牌,都愣了一下。还有人仗义,很横地说了一句:“想­干­嘛?”陆桥眼一斜,冷笑数声。丛恕笑眯眯地朝前一站,扫视一圈,说:“咱哥儿几个出去聊聊?让人说说私事儿?”

陆桥的泼皮相加上丛恕不经意流露出的狠劲一时倒真的震住了人。陆桥笑着对江和勾勾手指。

江和苍白个脸走出来:“你们想­干­嘛?”

“放心,老子不动手。”陆桥嘴上说着,却一手去提他的领子,江和瘦弱,在陆桥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心又虚,只觉得陆桥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自己脸上,不得不别过头去,嘴里却在低声为自己辩解:“如果你喜欢了很多年的人突然对你说她也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呸!男人就得像个男人!你他妈的要变心可以,可是唧唧歪歪的拿家里不同意说事儿,老子鄙视你!傻Ъ,有种做还没种承认了?”陆桥声音低沉地笑,说完了手一松,江和趔趄着后退数步。旁观者竟没有一个人再说一句话。

“废物点心!”陆桥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出了楼一阵风吹过,他却打了个哆嗦,心里乍然涌起一个念头:“我他妈的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我对着程澄也是一缩头乌龟。”

“骂得好。”丛恕还在对刚才陆桥的义举颇为赞赏。陆桥神­色­一黯:“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白­干­。虽然酩酊大醉,他还记得去周宛宿舍的路,蹒跚着走到楼下,躺到在花坛边上。

每天清晨周宛总是最早出来的学生,尤其是那件事情以后,她更加坚持每天早起跑步。这一天她虽然一夜失眠,还是挣扎着起来穿上运动衣和球鞋。刚走到门口,觉得脚有点发软,不免后悔自己逞强,想折返回去,却一眼看见陆桥,心里一惊,忙奔过去推他:“你怎么了你?”见他脸­色­难看得要死,胡茬邋遢,还浑身酒气,又气又急,声调都扬高了。

陆桥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认出是周宛,呵呵地笑着坐起来:“没事,没事,就在这里躺……躺一会。”

已经有工人开始在楼门口打扫,不断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周宛只得伸手托住他的手臂:“走,我送你回宿舍。看你醉成什么样了。”

“我没醉。”他突然冷静下来,把手抽开,眼神­阴­郁但是清明。

周宛沉默一会:“那我去跑步了。”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劲奇大,她疼得差点掉下眼泪:“陆桥,你发什么疯?”

“我想跟你谈谈。”

周宛情知躲不过,只好说:“行,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们不约而同的向着礼堂方向走。这一路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们踏上石头台阶。墙壁上藤萝绿得森然。

周宛掏出钥匙要开门,却觉得肩膀一痛,很快就被陆桥抓着转过身,后背顶在墙壁上。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撑,摸到层层叠叠的叶片。而陆桥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无声地挣扎当中,陆桥的­唇­被咬破了,鲜血流到两人嘴里,阵阵腥苦。

周宛摸到陆桥的头,毫不留情地扯着他的头发。他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吻着。

“你他妈的放开我!”周宛终于得到机会,尖利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

陆桥停止了动作,却还把她圈在手臂和墙之间,低着头喘着粗气。

周宛挣出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狼狈地站在那里,嘿嘿地笑了,盯着她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说:“我爱你。”

“可是我不爱你。”她并不回避他的眼神。

“你爱……江和?”他纯粹是觉得奇怪,反而没有感到痛苦。

“当然。”她冷笑了,“实话告诉你,我跟他上过床,还有过一个孩子。怎么?不相信?去问问辛唯和之夏。”

他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有所动作。出乎周宛意料,他用手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那情绪里混合着怜惜,自责,痛苦和不甘心。

她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跑下台阶,看着上面那个茫然得像个孩子似的陆桥说:“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没有光。他独自一人被关在黑暗的洞里。偶尔想要逃跑,却摸到光溜溜的洞壁,连落脚点地方都没有,徒劳地滑落下来。只能躺在洞底的泥泞里喘气。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去,自己还在傻乐:“原来我这么厉害啊,没摔一跟头摔死。”

“陆桥。”程澄急切的声音传来。原来她一大早也来等他了,本来想认真跟他谈谈,让他改变一下自己,可是一看到他的样子,一腔想说的道理化成了忧虑。

“你怎么了?你去哪里了?你们宿舍的说你一晚上没回来?你跟谁喝酒去了?”她连珠炮似的问。

他看着她。这个女孩有着饱满光洁的面庞,那么可爱,那么充满活力。

他错得实在太离谱。他比禽兽还不如。

“程澄,我们分手吧。”他清晰而坚定地说。

自从看过流星雨那天回来,简行一就觉得之夏变得有点奇怪。她不是一个会闹小脾气的女孩,现在却总是跟他闹别扭。有时相当热情,有时又很抗拒似的变得冷淡。

他完全不记得那个晚上有什么异样,之夏又是个旁敲侧击都不起作用的,所以只能很冷静地静观其变。

放假以后女生宿舍楼管理很松,男生也可以上去。之夏他们宿舍的人都回家了,有时简行一就跟楼长说一声然后上去找她,在那小小的宿舍里一起看书,聊天,吃西瓜,喝冷饮,当然,很多时候是亲吻爱抚。有几次差点擦枪走火,还是简行一定力好才生生打住。他其实不知道,之夏并没那么在乎,只要做好安全措施,她挺乐意跟简行一一起探索Xing爱的美妙经验。不过她还是个有点傻的妞,更喜欢看简行一努力克制自己那个费劲难受的表情,觉得特别好玩,所以也就要Zuo爱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那两天之夏又有点不对劲,既不去他宿舍,也不肯要他去。他去图书馆逛了一圈,想了想还是踱到她楼下。楼长不在,他也懒得等,直接上了楼。

天气热,一般人都会开着房门,之夏的房间门却紧紧地关着。简行一敲门喊她的名字,之夏并没有应答,他听见里面叮铃桄榔的不知道什么声响,很快,拖鞋声踢踏踢踏的近了,她拉开门,对他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怕你午觉睡多了,过来看看你。”

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见他额头上都是汗,她拿了块­干­净的手帕去水房用冷水打湿。

简行一长腿一伸,不知道碰到床下的什么,好奇地俯身去看。床下有个很漂亮的小盒子,挂着把锁,却不知为什么没有Сhā到锁眼里。他一向是个君子,知道不该看不该碰的东西就要当作没见过,立刻直起身子。可是之夏已经进来了,见到他的动作眼波一闪。

她若无其事地把手帕递过去。

一切正常。

等简行一走了,之夏松了口气,背靠在门上,差点瘫软过去。他们越亲近,她就越危险。想到这一点,她焦躁得想砸东西。

可惜,她对自己能否洗心革面毫无把握。

她趴在床上,心底生出绝望的感觉。她曾经控制了又控制,还是不行,比毒瘾还可怕。

一切的恐惧从简行一那句我爱你开始。

简行一,为什么你不是一个­阴­暗的,充满了心机的,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呢?

我多希望你是个­阴­暗的,充满了心机的,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啊。

她好像传说里被哪吒抽了筋的龙太子,只能狼狈无助痛苦地趴在那里。

她洗了把脸冷静地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做得太明显,倒让简行一真对那个小箱子产生怀疑了。所以她对着镜子重新化了点妆,给简行一打电话:“你在哪?我到你宿舍找你好不好?“

那个夏天格外的热,连风都刮得很少。她有天跟丛恕站在楼下吃冰棍,看见简行一和一个女孩一起并肩走过来,那个女孩之夏没见过,高挑,修长,打扮非常现代,好像画报里的模特儿。

之夏心里一动,拉着丛恕站到树后去。丛恕皱眉:“你­干­嘛偷偷摸摸的?”

“嘘……”

他们在楼门口停住,女孩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笑了笑,又摇头。女孩突然哭了,简行一一愣,沉默地站在那里,想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去,指尖刚触到她的头发,她就趴到他肩上抽噎起来。

之夏冷冷地看着,心里倒涌起一种痛快的感觉。丛恕尴尬地咳嗽一声:“现在的女孩子可真够大胆的哈。”话音未落,就见之夏已经走了出去。

她装作刚刚经过的样子愣在原地。简行一抬起头,和她的眸子对上,立刻把女孩推开。

之夏心里冷笑,来不及啦,你可真倒霉。身体上却做足了戏,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简行一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之夏自己不知道,她的眼睛黑沉沉的,竟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只有一种近乎嘲讽的冷酷。

“之夏,她是我朋友的妹妹,遇到点伤心事……”也许是已经习惯或者有了心理准备,他的解释也用了十分平和的语气,只是那眼神,仿佛可以穿透到她心底。

之夏声音尖利:“你不觉得这个借口很糟糕吗?”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简行一,我容忍你很久了。跟别的女生单独在一起谈心聊天很有意思吗?还发展到拥抱了,很好啊。你这个学生会主席当得真是风光!”

她的话堪称尖酸刻薄,一气说完后拂袖而去。

简行一没有再追上去,看了她的背影许久然后转身。丛恕在他身后,张大了嘴巴握着都快化了的冰激淋,一脸错愕,带着点同情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

回到寝室的陈之夏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行李,学校也不想呆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回家。她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扔到床上心烦意乱地挑选着。桌上放了面镜子,晃着下午的日光,她猛地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半张脸,不由后退一步,心里立刻想到四个字:面目可憎。

可是,自己看见自己面目可憎,总好过被人看到吧?

她啪地把镜子盖在桌子上,恶狠狠地重新开始收拾。

她临时起意,只订到大后天的车票。这期间简行一来找过她若­干­次,她都避而不见。

临走前她去陈卓那里拜访。陈卓夫妻都在,之夏见了方严严心中自然是紧张的,却沉住气没有做出讪讪的要忙不迭讨好的表情。果然不需要她做任何表示,方严严已经端着茶和水果上来招待她,还跟陈卓一起询问学校里好不好,期末考成绩出来没有。

三个人坐在那里认真地演戏,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某些话题,大大方方地装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陈卓最吃力,这一切都起因与他不太光彩的行为。眼看着周围的人卖力地替他遮掩,倒更生出一种尴尬。换作平时他可以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偏偏他又舍不得离开这两个人。不过男人能为家里人窝囊一点,算是巨大的优点。这也是为什么方严严最终原谅他的原因。

之夏还觉得失落。方严严说话的内容似乎跟从前没有区别,语气却再不相同,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风景。眼神也没有了以往的温度。陈之夏是过错方的支持者,这标签恐怕永远也脱不掉了。方严严如今对之夏下意识地提防,生怕她再把大学里年轻貌美的女生带入陈卓的生活。

这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其痕迹,或深或浅,哪怕用一模一样的材料去填补也不能完好如初。

之夏垂头丧气地回到学校去。夕阳下面,大男孩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从容。

之夏后退一步。简行一却已经看见了她,跳起来带着点期盼的神情走过来。

“你出去了?”他随便挑了个开场白。

她却怀着恶意地轻笑起来:“是啊,我去取回家的车票了。明天一早就走。”

简行一一愣,说:“那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打出租车,方便又快。”

他静静地凝视她,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不过之夏,你别急着跑回去好吗?你可以发脾气,甚至可以揍我,只要你别老想着要走,别跟我藏着你的想法。”他的语气一贯的缺乏起伏,之夏却一阵心酸。

她终于明白了,那不过是家教,那不过是个­性­。

她带着点绝望的悲哀看着他。原来他真的是那样单纯­干­净的人。陈之夏从来不曾试图了解他,而是一味的把他往自己的想象里套。反而是他,早就看穿了她,忍耐着她。

他聪明,却还不够聪明,不知道暴露了这一切就是在逼迫之夏。她面上若无其事地经过他:“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也没有脾气要发。劳驾,借过。”

冷淡往往代表不能控制的愤怒,信焉。

她对自己愤怒至极。

回到家很快又过生日了。丛恕来电话约她去海边,说好几个剧团的人,包括丛容都要去,被她推掉了。

她整天懒洋洋地呆在家里。陈得愿闯了祸以后整个人也蔫蔫的,见到她更不说话,眼珠好像死鱼一样没有生气。而陈晋和蒋明月的心情也不好,有时当着她的面就念叨陈得愿,而陈得愿则摆出一副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样子,两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每天询问他在补习班的情况来当作合理的关心。陈得愿不想说,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古怪沉闷。之夏当作不觉,吃过饭就回屋里看小说。

生日那天陈卓还是送了礼物来,是一套适合少女用的护肤品。蒋明月也记得给她买了蛋糕,陈晋压了一千块在她枕头下面,毕竟二十岁是大生日。

好像一切都在好转,其实情况比从前更糟。

空调出了问题还没来得及找到人修。之夏躺在床上,背上全是汗,粘着床单。她连动都懒得动。

门铃响了好一会。她听见陈得愿不情不愿地去开门,过了一会在她门口喊:“你的东西。”

她坐起来,闻见自己身上酸酸的汗味,觉得一阵恶心。

那是一个小盒子,一看那笔迹就知道是简行一的。她粗暴地撕开胶带,盒子里的东西一下掉到床上。

那是一个书本一样大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副画。少女坐在树下,头顶星空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划过。

不得不承认,简行一画画很传神,尤其是把她半仰着头若有所思的神情捕捉得很好。

之夏一咬牙,相框落到垃圾桶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工人终于来修空调了,陈之夏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冷冷地瞪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连杯水都没好意思要。

然后蒋明月提着蛋糕回来。

吃了饭陈晋夫妻下去乘凉散步。陈得愿打游戏。之夏继续看小说。

客厅里电话不断地响。陈得愿不耐烦,吼了一句:“陈之夏不接你电话!”随手就把话筒放在边上。

一阵阵忙音短促到了残忍的境界。

之夏跳下床,从垃圾桶里翻出相框。玻璃碎片在画面上划出浅浅的印子。

她与这种心头钝钝的绞痛睽违许久,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

终于,她的手指摸到那早已关机的手机。屏幕亮起,无数条短信提醒她阅读。她想了很久,又按下了关机键。

秋天开学,丛恕在学校外面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成为剧团的另一个据点。小丛容也考上了旁边一所大学,整天都跑来找他们玩。

丛恕租的房子大,硬把陆桥拉来一起住。据说陆桥最近状态很不好,总是整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剧本都没有再写了。搬过来住以后,至少有丛恕每天笑嘻嘻地叫他一起打篮球台球。

对于租房的原因,丛恕的官方解释是,家里太腻味,宿舍里太吵。而真实的原因只有之夏一个人知道:丛恕发现了林婕为什么调离本校。

也不知是谁无意中泄露给丛恕的,他跟父母起了激烈争执,随后就搬出了家里。也不再花家里的钱,就帮人做项目,他手里本来也有历年来长辈给的压岁钱,数目不少,足够支撑下去。反正他也已经大四了。

之夏对此做法颇不赞同,却也不敢劝,只是问他:“你还这么爱她?为她费这么大劲。”

丛恕笑了笑。那天去医院在外面等着接受化验,来来往往的人好像都在看自己,那种尴尬和自责永生难忘。偶尔想起来,他又很痛惜林婕,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没有事,但是林婕呢?想必生理心理都遭受了巨大打击,而他却帮不了她。

他十分感谢她,没有为了自己的面子而隐瞒情况。

只是爱情,突然没有了。好像遇到阳光的冰,悄无声息的融化。他仔细想过,他对她没有怨怼,仅仅是在那个刹那,意识到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他为人太简单,回想起来,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吸引了林婕,让她跟自己在一起这么久。

而当他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真相却突如其来地拜访。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他双手枕在后脑,看着一片光斑随着窗帘的拂动在天花板上晃动,“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之夏失笑。如果给他一把剑,他大概立刻就要去行侠仗义了。

公理和公平这样的字眼,之夏很少去思考。而丛恕实在盲目,忘记了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女­性­与十六岁未成年人交往发生关系,本身已经缺乏了公平­性­。

“我们在一起,真的有过很快乐的日子。怎么能全算在她头上呢?”像是看穿之夏的想法,丛恕认真地补充。

之夏这一次颇为汗颜。和一个人深入交往的好处就是,你会不经意的发现对方的闪光点,和自己映照。

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丛恕的睫毛上,他的眼睛里却渐渐涌起悲哀:“你知不知道很多人背后是怎么说我爸爸的?”

之夏摇摇头。

丛恕苦笑两声:“不知道也好。”

“嗯。”之夏不以为意。想想也知道,丛教授有名了,在学校里有了地位,自然有人非议。

她却万万没猜到,其实让丛恕真正介意的,是安在丛家声头上的“学霸”两个字。

男孩第一次知道,搞学术也有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其间人际关系之错综复杂,斗争之微妙曲折,堪比政治内幕。

谁说科学就是真理?你还要有发言权呢。而丛家声当年的导师后来赫赫有名,科研又走对了路子,这几年风生水起,颇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职位越来越高,访谈越来越多,俨然科学界明星。申报科研经费或者研究基金的人,哪个不想着要跟丛教授套套近乎?而要评上院士,也绝对不是多篇杰出的论文就能成功的,因为还有丛教授的意见必须考虑。

丛恕想不通,父亲是那样一个热爱科学兢兢业业的人,培养出来的学生有相当一部分很有成就,怎么就被安上了这样一顶帽子?在他眼里,丛家声对他的学生多么和蔼可亲,关怀备至,而为人又是多么的谦和有礼,温文尔雅。

丛恕以前也听过风言风语,但绝不会相信。可是借他人之手收拾林婕,丛家声做得易如反掌。这是一个丛恕怎么也无法否认的活生生的例子。丛家声甚至可以做到,林婕到了别的学校也不得安生,评职称,涨工资,都比别人难。幸好林婕科研不算突出,否则这又是一个丛家声压制年轻人发展的实例。

丛恕曾经给林婕打过电话,直接地问:“你调工作是不是因为我爸爸的缘故?”

林婕沉默一会,才说:“小恕,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她对他到底有一份情谊。那天见面她欲言又止,大概就是把控诉生生吞了下去。

丛恕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问道:“那你结婚的事……”

林婕笑了:“算了吧,小恕,何必追究。贺炜也的确不是个好人。我没嫁给他,也算运气好。”

丛恕放下电话,难过得胃里直翻腾。

这一次,他当然并不仅仅是为林婕打抱不平。但是,他说不出口。回到家他只是质问父亲林婕工作调动的事情。丛家声一点也不否认,并且罕见地疾言厉­色­,把丛恕训斥了一顿。丛恕则吼道:“你可以要我们俩分开,但是请不要用这种方法!”

父子俩争执不下,他愤然而去。丛家声也没有来找他,唐笑然来过两次,都被丛恕劝了回去,她夹在父子俩中间进退不得。

见丛恕沉默,之夏也不说话,坐在椅子上用脚尖踩地上的影子。

“那么你呢?你真的跟老简掰了?”丛恕摇摇头,把那些念头暂时抛到一边,关切地看着之夏。

“是啊。”她伸了个懒腰说。

“其实我看他不是个花心的……”

“吃雪糕啦~~”丛容提着一大桶雪糕进来打断了他俩的谈话。她毫不知情,还在很八卦地问之夏和简行一之间的事情,之夏坦白地笑笑:“我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的事情跟我无关。”丛容吃惊地睁大眼睛,想要问,又被丛恕的眼神制止。

之夏当然是在撒谎。分手以后,她比从前更了解简行一的行踪。他不断来找她,她总是极其冷淡。然而转过身,她会悄悄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或者注意别人嘴里是怎么谈论他的,她甚至还专门在BBS上注册了一个帐号,以便搜索关于他的主题。

她的感觉异常复杂。简行一是这样一个自律且喜怒不行于­色­的男孩子,要判断他的真实想法就需要从蛛丝马迹着手。之夏自认为敏锐,又比别人都更接近过他,所以总能推断出很多结论。

比如,他今天开完例会以后出来没有去琴房,应该是心情很差。这次的活动他亲自拍板选了一款淡蓝­色­的海报,应该是因为之夏的缘故,因为他自己是不喜欢蓝­色­的。还有,他凌晨三点还在线,说明他失眠难以入睡。种种例子,不一而足。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看到简行一若无其事地经过他们以前常爱一起去的咖啡屋,还礼貌地招待朋友吃东西,一点也没有触景生情的意思。还有他参加了一次画画展览,笔触冷静,功力更涨,哪里像是失恋的样子?又比如说,他最近跟顾瑛白老在图书馆附近出没,似乎不打算拒绝新的恋情。如此例子,同样不一而足。

之夏迷惑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简行一在她离开之后到底是痛苦还是无所谓?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她是在因为他那么容易就忘记自己而伤心呢,还是在为他的痊愈松一口气呢?毕竟,这是她人生中难得的,纯属为对方着想而做出毫不利己的决定。

不过有一点她很确定,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都有自制力再不跟这个人来往。她还没有自私无耻到这个程度,而且即便她自私无耻了,也不见得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将来有一天,他也许会发现她的秘密而对她嗤之以鼻。

她最为满意的就是,他们的分手过渡平和。除了那天她歇斯底里地发作之外,再没有任何难堪或者剧烈的伤害来结束这段感情。

然而她错了。她对自己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有天晚上,之夏突然半夜醒过来,胃疼得一跳一跳的。她用手按住,想着这也不过跟痛经差不多,便没太在意。可是翻来覆去怎么换姿势都没用,好容易熬到早上,起来给自己倒了一碗热水。

郭云见她脸­色­苍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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