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藤子他们呢?他们就懂得爱情吗?仅凭她和安君的几次见面,没有过太多的了解,就可以发生爱情吗?要是这样,那么爱情的成本是不是太低廉了?这样的爱情,这样没有基石的爱情会真实吗,会牢固吗?一秒钟就可以发生的爱情,我只在咿咿呀呀的言情小说里见过,但那毕竟是杜撰的,是作者用来赚取读者泪水的谎言。
不行,我要找到藤子,必须马上找到她。我要问问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昨夜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拿起手机,拨了出去。震铃很久以后,藤子终于接起了电话。
“宫老师?我头好晕,还没起床,好像是在发烧,好冷。”藤子微弱地说。
“你在哪?在家吗?你等着,我这就过去看你。”
小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路面有点滑,低洼的地方积出了小水坑。车子开得有些快,不时溅起水花来。偶尔也会溅到路人身上,隐约可以听见女人的尖叫声和唾骂声。
路过麦当劳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两个汉堡包、两个鸡中、两杯蔬菜羹。我知道藤子肯定和我一样还没吃早餐,也知道她喜欢吃这些洋玩意。
还好,藤子还能起来开门,看来她病得不重。进屋后,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感觉不是很烫。
我说:“你先上床躺着吧,连个睡衣也不穿,赶快躲到被子里去。”
藤子很听话地晃着光光的身子上了床。这孩子就是这习惯,不喜欢穿着睡衣睡觉的,甚至连底裤也不穿,她喜欢*地、毫无束缚地躺在被窝里。她说,这是坦诚的体现。藤子就是藤子,她的习惯正好验证了她的性格,我喜欢她这种坦诚。
我打开食物袋,拿出汉堡包送到床边,让她躺在那里把它吃掉。她嘿嘿地傻笑了一下,坐起来接了过去。她好像很饿,吃得很香很香的样子。我拽了拽被子把她露在外面的雪白的上身围了起来。
“昨天晚上你怎么关机了?你们去了哪里?”我拿起另外的汉堡包嚼在嘴里问。
“昨晚我先是陪他去医院看了他妈妈,然后我们去喝酒了。”她边吃边说。这有点让我感觉意外,又问:“他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本来我以为她会是那种神志不清、乱喊乱骂的疯子,见到她才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看上去她和正常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刚见到我的时候,叫我方怡。后来认出我不是,就问安君,这些天方怡怎么不来了?是不是我不乖她不理我了?安君就哄她,说妈妈你乖,你最乖了,方怡可能到外地进服装去了,她过几天就回来看你了,还会买好看的衣服给你穿呢。他妈妈听了就很开心地‘呵呵’笑。”藤子说完自己也笑了笑。
她伸手,要我拿鸡中给她。接过鸡中她又说:“在去医院的路上安君让我把手机关掉、放在包里,别让他妈妈看到,要不她会抢过去。她经常抢别人的手机,然后一通乱拨,说是给安君的爸爸打电话,她说老安一个人在天堂会很寂寞。”
难怪她关着手机,我自嘲地笑了笑。
藤子几口就把鸡中给吃掉了,然后自己从床头拿了面巾纸擦了擦手和嘴。我靠近藤子在床边坐下来,把她搂在了怀里。她甜甜的在我的下颚亲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嘻嘻,好扎人啊,你好几天没刮胡子了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又说:“宫老师,你看爱情的力量多大啊,它真的能让一个人疯掉,即使疯掉了还是念念不忘对方。你看安君的妈妈,她对爱情是多么执着啊!”
我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因为她说的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实,而不是泡沫剧里乱编出来的。但是不是爱情的魔力,还有待研究。
藤子说他们从医院出来后就去了酒吧,是她硬拉着安君去的。他们喝了很多酒,她们说了很多话。当然他们也说到了方怡。安君说其实她也不知道方怡最近在忙些什么,他猜她可能出去采购服装了,可又不像,一般她出去最多一周就会回来。但不管她做什么去了,安君似乎漠不关心。藤子说在安君提起方怡的时候,心里有点酸酸的,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人,虽然没见过面,但她能感觉到方怡的善良与可爱。于是,她好意地让安君打个电话给方怡,关心一下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安君说:“她从来不用手机的。我们不说她了,继续喝酒吧!”说完安君一口气干掉了一整瓶的啤酒,然后潇洒地头也不回的把空瓶子往身后一投, “咚”一声瓶子砸在了墙壁上。藤子知道,安君现在的心情是复杂的,是矛盾的,而这些复杂和矛盾都是她给带来的。她学着安君的样子,也一口气喝掉了一瓶啤酒,而后也向后一丢,脑后又是“咚”的一声闷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5
藤子是喝不了多少酒的,这点我最清楚。可是那天晚上她没少喝,具体喝了多少,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总之喝了很多也喝了很久。他们在酒吧喝得不够尽兴,又跑去歌厅继续喝,喝得人仰马翻后,捧起麦克风鬼哭狼嚎地乱唱。
藤子对我说:“我们为愁而喝,为醉而歌,那时候感觉酒真是个好东西,喝多了也就什么也不想了。放开心情,扯起嗓子乱喊乱唱些不在调上的歌,快活极了。”
在歌厅,他们喝酒、唱歌、蹦迪,骂人。藤子说骂人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喝多了谁都骂,想起谁骂谁。
那天他们比赛着骂,谁骂得不好,骂得没有激|情没有道理就罚谁一杯啤酒。比如安君骂:“靠,我他妈最恨我那死去的老爸了,要不是他死得早,我怎么会有那么多烦恼。妈的,不对,骂我爸不对,该骂那个乌龟王八蛋的傻B司机,怎么就那么瞎啊,你撞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撞死我老爸啊?王八蛋缺德司机我操你八辈祖宗。”
藤子听了哈哈大笑,说:“不行,你骂错了,怎么能连你老爸一块骂呢,你喝酒。”安君认输干上一杯。
藤子说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谁都没想起来就想起宫老师你了,张嘴骂的人就是你宫常。
“宫常,你这个混蛋,你他妈懦夫,笨蛋,大傻瓜。”
安君问:“谁是宫常?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
“你他妈傻啊,连他都不知道,他不就是教我们生殖崇拜的那个老师吗?”看来藤子有点喝糊涂了,我什么时候教过他们那个啊?
安君这傻小子也跟着骂:“有教这个的老师吗?我操,他妈的还有教这个的王八蛋老师呢!这回算我们扯平了,来,各喝一杯。”
藤子不高兴了,指着安君的鼻子说:“不许你骂他,不许你骂他,你没权利,你骂错了,你喝酒。”安君只好委屈的再喝一杯。
藤子接着骂:“宫常,你这老混蛋,我他妈哪天把那东西给你咬下来。”
安君说:“靠,你傻啊,那他妈多脏啊,咱就骂他断子绝孙吧!罚你一杯。”
藤子没喝,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可真傻,他不就是断子绝孙了吗!告诉你个秘密,宫常那里有问题。”这个傻丫头,我那点秘密连老婆都没告诉呢,她就满世界给我张扬了。
安君说:“这个秘密好,这个秘密好,我自罚一杯。”
安君喝完,傻呼呼地小声和藤子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方怡的秘密。”一听到方怡这个名字藤子立刻来了情绪,但她没Сhā话,一口把杯里的酒全干掉了。安君似乎并没发现藤子微妙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那妮子看着外表挺正经挺淑女的,其实,嘿嘿,你不知道,第一次被我给干了,是她自己要的。你说她骚不骚?”藤子依然没说话,端起酒杯连喝了两杯。
两杯喝完,藤子拿起遥控器放了一首很嗨的舞曲,自己疯狂地扭了起来。安君也丢掉酒杯,迎合着藤子跳。舞曲激扬,舞姿*,灯光摇曳,世界喧嚣。影子。两个年轻的影子;两个陶醉的影子;两个迷离的影子在小包间内狂乱地漂浮着、摇摆着。
他们就那么跳着、骂着、喝着,闹着,折腾了大半夜。人家歌厅要打烊了,才极不情愿地离开。在歌厅门口安君问:
“是去你那里还是你跟我走?”
“各走各的。”
安君拥抱了一下藤子,对方回应了他一个唇吻。然后安君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让藤子进去,自己骑着车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藤子对我说,在歌厅里还没什么问题,一出门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头晕晕的,路都走不直。上了出租车告诉完司机地址,就昏昏地睡过去了。后来怎么上的楼怎么上的床就都不记得了。
藤子给我讲他们在歌厅骂人玩那件事情的时候,我陷入了沉思,那个叫方怡的名字总是在脑海里浮现,我在想,事情会不会有那么巧合呢?难道真的是被我穿越了的那个说话娇滴滴的方怡?
如果她们真的是一个人,那么方怡说的需要她赚钱供着上学的弟弟会不会就是安君?她那个需要大笔钱来治病的妈妈会不会就是安君的妈妈?越想越感觉像是同一个人,从时间上、逻辑上都说得过去。藤子不是说方怡有很多天没去陪安君的妈妈了吗?
天啊,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她之所以主动的把第一次给了安君,她是在为自己当小姐做着准备吧?她的初衷是想把最宝贵的第一次交给自己心爱的人,可这个所谓的心爱的人竟然把她的主动当成了*,真是冤枉啊!
越想越感觉这个方怡很伟大,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她什么都豁出去了。她放弃了学业、然后又放弃了尊严与贞操,所有做出的牺牲,就是为了这个安君,这个根本看不起他的小混蛋。如果事情真有这么巧合,如果真的是同一个方怡,我倒觉得方怡还有几分高尚呢!
我心思混乱。我坐立不安。我生气,想怒吼。这都他妈什么事儿啊?
藤子看出了我有些不对头,忙问:“宫老师,你怎么了?”我没回答,一把抢过她手里的MP3,耳机里传出的RB正是多年前我写的那首《回家》:
夜太黑我好怕
妈妈我要回家
我已无法
无法忍受床的吱嘎
天还没亮雨还在下
妈妈我有点想家
给我梯子让我攀爬
我要回家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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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秋天乘着一片枯黄的叶子来了,来得有些突然,有些跋扈。秋风如同一把残酷的剪刀,把那些开得艳丽的花儿剪得七零八落。在这样一个枯萎、凋零的日子里,方怡来了。
方怡是我请来的。她依旧是那么娇滴滴的,只是那娇滴滴的身板有些疲惫,那娇滴滴的声音也蕴藏了些许的沧桑。我请她来,绝对没有任何猥琐的卑微的目的,甚至丁点带有瑕疵的思想都没有,那一刻我无比纯洁。
纯洁的我像个绅士似地伸出手来和她握手,表示我的诚恳。然后,我拿出一张三天前的晚报,指着副刊上一首很清新的小诗问:“这个署名叫方怡的是你吧?”
她有些羞涩地点点头。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在第一眼看到这首诗歌以及这首诗歌作者名字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这个写诗的方怡就应该是我认识的方怡。因为诗歌里反复出现了“钱”这个意象。
我知道,方怡此刻还不知道我找她来的真正目的。于是我问她:“你的诗歌写得很伤感,却又很美,很有张力。你很喜欢写诗?”
这回她说话了,还是娇滴滴的:“是的。不过,我是乱写的,我不懂写诗,只是想写,写了感觉心里舒服。我写了很多,这首是唯一寄给报社的,没想到真的给发表了。”
“你很有天赋的,不应该埋没自己。想没想过在这方面发展?如果你愿意,我介绍你到我们学校文学函授班去深造一下吧。你想上学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怜悯这个娇滴滴的、可悲又可怜的小女孩。是为了补偿我的那次穿越吗?还是出于同情,同情她的遭遇?
她显然很意外,有些惊讶地问:“你是老师吗?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上学?想,我想上学。可是,我不能。”
“是啊,我是老师。我在新城大学当老师。你为什么不能上学呢?仅仅是缺钱吗?”我想她担心的一定是钱的问题。
“你,你,你是新大的老师?我——弟——弟就在那读书。”她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说。
“是吗?那他在哪个系啊?叫什么名字,看我认不认识。”我预感一个困扰我很久的答案就要揭开了。
“他叫安君,安全的安,君子的君。是中文系的,您认识吗?”她一脸幸福的样子。
天啊,真的是他?虽然这个答案我早就猜到了,可是被方怡娇滴滴的证实后,我还是感觉到一种疼痛和不安。安君,安君,安君,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还他妈安全的安、君子的君呢,他安全吗?君子吗?和我这个貌似忠厚,却又极其虚伪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丢了魂似的。没了思维,没了思想,没了语言,一片空白。犹如现在的我,面对电脑屏幕,有一种隐隐的痛。甚至,我在想是不是该结束这次整理灵魂般的写作。有些事实,我不想再去面对和回忆。要知道,每一个字敲下去,都如同敲打在我的心坎上。很痛很难过。
“如果你愿意,那就来读书吧!一切由我来安排。”我诚恳地说。
“那,那真的太感谢你了。” 方怡说完,立刻给我深深的鞠了一躬。那时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些潮湿了。我一把搂住她,拍着她的后背说:
“方怡,你别这样,应该高兴才对。”听我这么一说,她竟然趴在我怀里哭出声来。小鸟依人般的样子煞是乖巧可爱。
在我的力邀和帮助下,方怡终于走进了课堂。因为是函授班,每周只有周六和周日两天上课,这不怎么影响方怡赚钱,她边上学边继续从事着按摩小姐的职业。为了帮助她,让她增加点收入,我利用闲暇时间整理了她所有的诗稿,按各类媒体的不同风格和需要,分别帮她投了。我相信,她的诗稿多少会给她带来些收入。即使微薄,却是最最干净的。
可我为什么要帮助她呢?是同情吗?是惜才吗?是惺惺相惜吗?是真的没什么企图吗?或者就是为了补偿什么呢?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终归是件好事儿吧。
我做的这件所谓的好事儿,藤子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压根也没想让她知道,就好像我不想告诉她方怡就是她的情敌,她的情敌其实是个按摩小姐。看吧,就连我也不能免俗,在心里不也叫方怡是个“小姐“吗?看来人是不可以有任何污点的,起码是在虚伪的所谓的道德面前你不可以有污点,否则你一生也难以洗清。即使荣誉或者功名也难将它覆盖,这些污点已经烙在了世人的灵魂深处。书包 网 想看书来
17
在帮方怡整理诗歌稿件的时候,藤子来了。好在方怡手写的原始稿都没有署名,藤子先是大致的翻了翻,然后大声朗读起来:
悠忽的梦里
千朵万朵的玫瑰
白色的玫瑰
正把我的爱情推向Gao潮
别让我醒来
别那么残忍
我的世界正被洁白占据
我需要这些纯洁的色泽
天使的颜色啊
藤子读得很认真,很动情。然后,她略带伤感地问我:“宫老师。这是你写的吗?怎么看着不像啊?这么婉约的文字,怎么看怎么像是怨妇之作。”
我笑笑,很诡秘地说:“保密。一个朋友写的,我帮着整理一下。”说完我自己都很惊讶,朋友?我已经把方怡当成朋友了吗?
“哈哈,朋友?你不老实,快交代,是什么朋友啊?是不是……嘿嘿!”藤子显然是从诗歌里猜出这个“朋友”是个女的,和我开起玩笑来。而我没有兴趣,没有和她开玩笑的兴趣。
她又说:“宫老师,最近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总是很忧郁的样子啊?你这个样子,我有点不习惯。还是喜欢你流氓的德行。你能不能不和我玩深沉啊。”边说边调皮地用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
我说:“藤子咱们出去走走吧!出去透口气。”
和藤子并肩走在街上,我才意识到,我们从来没公开在人群中并肩走过。有了这个意识,人就显得有些别扭了。并且有了某种担心,到底是担心什么一时也没弄清楚。藤子还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蹦蹦跳跳的,一会搂着我的腰,一会又挎着我的胳膊,俨然情侣。
我突然有些心慌。还没想到我到底在担心什么事情的时候,要担心的事情就来了。就在藤子面对着我倒着走路的时候,安君出现了,骑着那辆藤子经常提到的装有超重低音的摩托车,立在我和藤子身边。当然,在这之前我还没见过这个藤子眼中的帅哥,方怡心中的最爱。
藤子“蹭”地窜了过去,拉起安君的手,兴奋的介绍说:“这就是安君。这位是宫老师。”
我伸出手去礼貌地说:“我是宫常。”我知道,安君对我的名字应该也不陌生了。
安君似乎并不怎么友好,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我悬在半路的手有些尴尬,有些窘迫地收了回来。
我说:“我还有事,你们去忙吧。”
这时候,显然我就是个多余的人了。藤子上了安君的车,安君按了一下喇叭,算是和我说“再见”了,藤子坐在车的后面,朝我调皮地唧咕着眼睛。很快摩托车就穿越着人群,在我面前消失了。
我感觉很奇怪,安君连上学的费用都是方怡“舍身”挣来的,他哪来的钱买摩托车,又把它装饰得如此嚣张?我摇摇头,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把自己淹没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
这样的淹没,每个人都经历过,只是在淹没时,你本身就混杂在这些“形形色色”当中,所以你无法感知。正如你无法感知、无法明了任何身在其中的事件,只有站在人群的边缘你才会感觉到自己鲜明地存在着。也只有处在事件之外你才能清晰事件的全部。比如安君、藤子、方怡他们之间的关系,暂时来看,也只有我们这些站在事件之外的人才最清楚。当然,我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而且正朝向事件的核心走去。
18
季节的表面,一些树开始呻吟
痉挛或者嘶嚎
这样在一个落寞的午后我们发现了一些变化
先是有几只立场不坚定的笨鸟开始逃避
三两成群地从我的视线里飞走
还有一些没有文化的杂草情绪不够稳定
在风的欺骗或者诱惑下背叛坚强的诺言
然后,窗前那朵陪伴我度过一个季节的玫瑰
开始忧愁,凋零,哭泣,萎靡
我没有办法拯救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我无能为力,我改变不了也阻止不了季节的剪刀
如同面对一场即将死亡的爱情,我无能为力
——摘自《一芳水》
18:
正当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一步步把我神经套牢的时候,爸爸去世了。是养育了我八年的伯父爸爸,心梗,突发性死亡。给我传递这个坏消息的是伯母妈妈。从十五岁离家出走到现在有十七年了,十七年来我们一直没见过面,也从未以任何方式联系过,而她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至今我也没弄清楚。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复杂起来。很多往事一目目浮现于脑际,混乱着我的思维。伯父爸爸、伯母妈妈,城市、乡村、童年、往事交替着在我眼前闪动,我感到一阵眩晕,然后昏厥过去。
很久以后我醒来,感觉胸口很闷,身体有些虚弱,头也疼得厉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现在想来,可能有些心事一直在心底积压着、掩埋着,一直回避着没去碰触它,似乎淡漠了、忘却了,而实际上这些心事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忘记过,在心底已经越积越重了,一旦有了燃烧点,它们就会爆发出来。
梅子实在是搞不懂我了,去省城的路上,她半开玩笑地对我说:“老宫,你开那么快干嘛?真是去奔丧啊!你不是说过,你的两对父母谁死你都不会去悼念吗?”
我紧绷着脸,又加大了油门,强词夺理地对梅子说:“奔丧啊,你不也说这是去奔丧吗?奔丧就要快啊!奔丧和悼念是一回事情吗?”
梅子不说话了,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又突然止住了,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笑得实在不是时候。不管怎么说死的人也是我爸啊,就算是不是我亲爸,那也是连着筋带着骨的亲大爷啊。可能她也觉得冒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把车靠背向后偏了偏,把头仰靠在上面,闭起眼睛佯装睡着,不再笑也不再说了。其实我知道现在她心里肯定还在笑着呢,她在笑我的嘴硬以及身世的复杂。
我复杂的身世一直被她当成笑话,甚至在她内心里,总有那么点看不起我出身的心意思,这些我能感觉到。在一些生活细节上,我感觉得到她对我出身的鄙视。
有时候我想,旧时候娶媳妇嫁相公讲究门当户对,这种讲究就是现在看来也是非常有道理非常人性化的。门当户对决定着夫妻间的默契与和谐,甚至家庭的稳固与发展。比如我和梅子,按说从表面的家庭背景来说也算门当户对了,可我毕竟是个山沟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树立的人生观、道德观、价值观和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有着区别的还有生活习惯,比如洗澡这件事情,一周洗一回澡我都感觉挺烦的了,而梅子恨不得一天洗上两遍。而且每次都要浪费很长时间“精雕细琢”一翻,简直就是变相扼杀生命。
再比如刷牙,我一天只刷一次,偶尔还有忘记刷的时候。而梅子每天早晚必保要各刷一次。而且刷得极其透彻,绝不允许有丁点疏漏。这样的区别给我们带来的直接问题是,我们很少接吻,甚至根本就不接吻。
梅子原本是十分喜欢我亲吻她的,尤其在刚结婚那几年,她甚至对接吻有着贪婪的渴求,她说我接吻的技巧无以伦比,美妙极了。可有些时候再好的厨师做出的菜肴,也不可能让一个人永远喜欢吃。接吻和吃饭非常类似,总有厌倦、甚至倒胃口的时候。是的,梅子后来就很厌烦和我接吻,但她从来没有直接说过厌烦,而说是我嘴里有味,农民的味道,让她闻了想吐。
是的,在我身上有很浓的农民味道,我喜欢这些味道。不喜欢也不行,谁让咱的根就是农民呢。当然,后来的高干家庭生活又让我孳生了些浮躁、纨绔的味道。正是这些复杂的味道综合了我的气质,让梅子偷偷耻笑的混杂气质。
算了不说我家那点破事儿了,还是把话题引到高速行驶的车上来吧!按照现在一百六十码的车速,到省城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我必须调整一下情绪,甚至要想好见到伯母妈妈我该说些什么,又该怎样去面对必然的尴尬。
19
十多年来,虽然一直没有回过省城的家,但省城还是经常回来的。呵呵,别笑我那么自做多情地用了个“回”字,在内心深处我真的是把这里当作“家”的。难道不是吗?我曾经把人生中最灿烂的少年时代悲哀地留在了这里,也曾经把人生中最宝贵的许多第一次也痛苦地留在了这里。这里留有我少年起点的脚印,这些脚印歪歪扭扭地从七岁一直蜿蜒到十五岁。即便这些脚印里有着不可磨灭的人生污点,毕竟是我人生的一段不可删除的历程。
葬礼明天清晨举行,今晚先去哪里呢?是回家,还是去宾馆?车开进市区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没等大脑做出决定,车已经向家的方向驶去了。这是下意识的,下意识里我还是想回到那个家里去的。我想。
我的犹豫和下意识,梅子是不知道的,如同她不知道我少年那个秘密一样。当然,这个秘密除了藤子,我也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路过一间大型超市,梅子叫我把车停下来,她说:“我们下车给你妈买点什么吧,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妈,我的婆母,总不好空手去的。”梅子在礼节这点上,要比我强得多,毕竟人家是大家闺秀,懂得“礼尚往来”“互敬互爱”的道理。
在超市里梅子问我:“你妈喜欢吃什么?”
我不确定的回答:“我不知道,好像爱吃甜食。”
“甜食?怎么可以啊,像她这个年龄应该少吃甜食的,不仅容易发胖也容易高血糖,哪有你这样的儿子啊?起码的事情都不知道。”她边责怪边将一些低糖或者无糖的食物仍进货车。她其实很细心,也挺懂得照顾别人,这点上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我们拎着梅子买的东西,敲开家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士,她打量了我们一会儿,很客气地把我们让了进去。我知道明天就要出殡了,这时候家里肯定有很多人帮着忙活些事情。陌生女士把梅子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神秘地问我:
“你是宫常吧?你猜猜我是谁?”问完,她眨巴着那双躲在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直冲我乐。
这么熟悉的小眼睛单眼皮,这么熟悉的眨眼动作,我想了半天,愣是没猜出来她应该是谁。我在大脑记忆库里反复搜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是这双眼睛、这眨眼的动作让我感觉那么的熟悉。
这时候阁楼上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丫丫,谁来了?是不是小常回来了?”我听出那是伯母妈妈的声音,我在电话里听过她这么沙哑地叫我“小常”。
“是呀,是宫常他们回来了。”小眼睛女士应答着。
“丫丫?你是秦丫丫!我想起你来了。”经伯母妈妈那么一叫,我立刻想起来,她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丫丫。
“什么丫丫呀,叫我秦沛。丫丫也是你叫的吗?”她笑着打了我一拳。
“对对对,你大名叫秦——沛——”我故意把话音拉得很长。说完忍不住想笑。要不是今天的这个特殊场合,我一定会狂笑不止的。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天,丫丫很认真、很严肃地对我说:“宫常,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叫我丫丫啦,我上学了,有学名了,你要叫我秦沛。”
我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禽配?哈哈,怎么叫这么怪的名字啊。禽配,哈哈,禽配不就是让禽兽给配了吗?”
丫丫不解什么是“配”,但也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就喊“你才是禽兽,让你给配了,让你给配了。”
我又是一阵哈哈坏笑,心想城里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笨这么单纯啊!于是就告诉她,在我们农村,猪啊、羊啊这些动物就经常*的,大人说公猪和母猪*以后就可以生出小猪来。
丫丫这下好像听出来什么了,脸“唰”地红了,嚷着:“不和你玩了,不和你玩了,你坏,你坏。我再也不叫秦沛了,不叫了,我就叫丫丫,就叫丫丫。”
现在想想,我真是有点*天赋,那么小就懂得了那么多。真有才啊,可惜这才华似乎用得不是地方。不过这种“天赋”可能和诗歌有点血缘关系,否则,估计我也成不了诗人。
正偷偷地笑着小时候做的那些坏事儿的时候,虚弱的伯母妈妈从楼上蹒跚着下来了。40多岁的她,怎么苍老成这个样子?我呆愣着,看她慢慢地向我靠近。
20
有些时候,人性是最脆弱的,尤其是在女人的泪水面前。当伯母妈妈痛哭着一把搂住我的时候,所有的怨恨似乎都化为乌有了,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这几乎是我十五岁以后唯一一次在女人面前落泪。这些泪水流得有些复杂,流得毫无准备,流得自己都有些惊讶。为什么流泪呢?为了死去的伯父爸爸?还是为了这个活着的伯母妈妈?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
伤感的闸门一旦被彻底打开,起初还很含蓄的泪水,竟犹如泻洪般地夸张着奔腾而出,汹涌地淹没着所谓的刚毅、尊严以及冷漠与固执。是的,那一刻我似乎放下了固执的念头与怨恨,把伯母妈妈搂得很紧很紧。如同黑夜里走失的孩子在历尽孤独与恐惧后,找到妈妈时委屈的嚎啕大哭那样,我将头趴在她肩膀上痛哭起来。哭得很直接;哭得很无邪;哭得很干脆;哭得很彻底。
梅子也好,秦沛也好,现场所有人都被我们的哭声感动得抽噎了。梅子过来拉住我,悲切地说:“别哭了,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的。”
秦沛也拉开了伯母妈妈,劝到:“伯母,您别哭了,伯父已经去了,可是您还得好好活着啊,要保重身体。”说完她自己竟也抑制不住了,跟着放声地哭了起来。
显然所有的人都误会了我们的眼泪,把我当成了“大孝子”,把伯母妈妈看成了“夫妇情深”。是啊,我们眼泪里不排除失去亲人的悲伤成分,可是他们哪里明白我们真正的悲痛呢?又哪里清楚这泪水这哭声的真正成分呢?
正在我们万分悲伤地擦抹着眼泪的时候,一个老男人轻轻地拍了拍秦沛的肩膀说:“丫丫,宣读你宫伯伯的遗嘱吧。”
还有遗嘱?我狐疑地抬头看着秦沛。她正用一种极其忧郁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我。她点了点头,对那老男人说:“爸,你帮我搀扶一下伯母,我将遗嘱拿来。”原来这个老男人是秦沛的父亲我的秦叔叔,我小时候见过他,却没了印象。
秦沛取来一个文件夹,慢慢打开,又轻轻合上,显得很凝重。然后转身,对她父亲说:“爸,在宣读之前你先说两句吧。”
秦叔叔看了看他搀扶着的伯母妈妈,又看了看我,然后对众人说:“宫续斋同志,我的老首长、老大哥不幸逝世了,作为老朋友来说我和你们大家一样,也是万分悲痛啊!是的,在一年前他就立下遗嘱,并委托给当律师的秦沛保管着,今天宫常也回来了,那就当着你们的面宣读一下吧。”
秦沛这才将文件夹再次打开,严肃地说:“城阳律师事务所首席律师秦沛受宫续斋老先生生前委托,在其去世后由本律师向其家人当面宣读……”
遗嘱内容如下:
1,吾本无子,常乃过继,虽非亲生,却系骨血。故吾遗产,其承一半。
2,执政多年,本无厚蓄,所留钱财,皆系俭累,常与吾妻,各得百万。
3,家宅一处,留与妻居,书房所藏,均给子常,吾儿细收,莫遗片纸。
续斋遗字
2003年9月18日
宣读完毕,秦沛一脸凝重地把遗嘱交给我,让我和伯母妈妈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后,又把两张存折分别给了我们。我正疑惑着老爷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时,秦沛又对我说:“宫伯伯在交给我遗嘱后,反复强调,让你一定仔细看这内容,特别是最后两句。当时我和我爸都不解是什么意思,问他他也没说。这件事情我疑惑了很久,刚才打开遗嘱时还在想这个问题,感觉好奇怪。宫常,你自己好好研究一下吧。”
我拿着遗书,反复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对大家说:“各位老亲少友,大家忙了大半天了,先早些休息吧!”说完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竟自向楼上的书房走去。
21
伯父爸爸的书房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充满着神秘色彩,我很少进来过。原因是他不允许,他不允许任何人在没得到许可的情况下踏进这里半步,这里曾经是我们家的“禁地”。
伯父爸爸总喜欢一个人关在里面,看书写字或者一个人闷坐着想心事。伯父爸爸写得一手好字,但他很少送字给别人,他惜字如宝。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给几所小学校就提过字。求他题字的人毕恭毕敬地在书房外面候着,拿了字后满脸堆笑地说:“好字!好字!的确好字!把这字刻成铜字做成匾额挂在学校大门口,金光灿灿的就更好了。”
每每此刻伯父爸爸往往嘴角都会挂着微笑,拍拍求字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教育事儿大啊,娃们有书读有学念是天大的好事!不能光搞形式主义,要切实关心娃的生活和学习;要切实抓好教书育人的全面工作,要把工作做实做好。”
求字者便连连点头称是,临走往往都说上一句:“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把工作做实做好。”
当然也有人花大价钱想买伯父爸爸字的,比如一些宾馆、酒店的老板们,他们辗转反侧,辗转反侧地找熟人来做说客,许诺要花重金买字。他们买字当然也是做牌匾用的,那时候我还小,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愿意花大价钱来求字。现在想来,一半是因为伯父爸爸的字确实是好,一半是因为伯父爸爸的地位吧。他们求了字去,也做成铜字牌匾,金光灿灿地挂在那里,也算是广告效应,也算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但真正能说服伯父爸爸的人很少,所以真正能求得“真迹”的也没几人,得到字的人最后到底花了多少钱或者花没花钱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伯父爸爸遗留给我们的那两百万遗产,多数应该与他的字有关。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进来书房了。人去屋空的书房,灯光昏暗,室内的书柜、博古架、案台都古香古色的,毫无生机地陈设在那里。空气似乎也凝结着,没有半点生机的样子,显得十分压抑。
我不明白伯父爸爸为什么在遗言里特别强调,让我把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收了,别留下半张纸片。但我清楚,这里面肯定有它的奥秘。会是什么呢?难道是有些值钱的东西?我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博古架上的一些古董上。我不懂古董的,所以看不出所以然来,无非是些瓷瓶、玉器、书画之类的玩意。我想这些被伯父珍藏了多年的老东西,应该是很值钱的。就走过去,一件件地浏览着。我是个喜欢找感觉的人,对于这些老东西,外行的我只是凭借着感觉胡乱地估算其价值。我想这些东西应该值十万、二十万的吧?
博古架小抽屉里的一块玉佩吸引了我,这块玉呈圆形,直径有3厘米,看上去很旧。用手拿了,手感绵软,在手里揉着感觉舒服极了,用点力气按着却很坚硬。我在另一个抽屉找到了放大镜,借着灯光仔细看着放大了的玉件,一条很明显的像裂痕一样的红褐色的色线横贯在表面。玉的表面呈现出像眼底血丝状的小茸茸分散在它全身。这玉好奇怪,让人看了很伤感。不忍再看,拿了细线串上,挂在胸前,贴到皮肤上,很凉很凉的。
继续探询“奥秘”,还是没看出什么来。感觉有点累,就在案台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看到案台上唯一的一个抽屉是上了锁的。我立刻来了精神,心想奥秘会不会就在这里呢?
我找不到开启这把锁头的钥匙,就找来螺丝刀和一把小锤子,叮叮咣咣地把它给砸开了。里面除了一个很旧很旧的日记本,就什么也没有了,这让人多少有些失望。随手翻开日记,扉页上写着:《悔人记》1970—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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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比回忆更让人感伤的了,也没有什么比回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了。我是一个不喜欢写日记的人,因为我没有勇气给自己的历史留下证据,更不想在日记里复制那些凄楚的历程。而伯父爸爸完全相反,他写下了我手里拿着的这本叫做《悔人记》的日记,这是一本记载了他20年里发生的极其隐蔽的一些往事,伯父爸爸在这些隐蔽的记忆里痛苦地挣扎着。每一段记录都是一道伤痕,这些伤痕一道比一道深刻,一道比一道痛苦。而痛苦里又掺杂着些许甜蜜,甜蜜的深处还是疼痛。为什么伯父爸爸把它起名叫《悔人记》呢?是后悔?是悔恨?还是教诲?就是这本日记,把我再次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
“1971年5月17日,是我下放回老家以来最开心的一天。绫子偷偷跑来我这里,还拿来了一本不知在哪儿弄到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这太让我意外、太让我兴奋了。这样的年月里能有莎士比亚的诗歌可读,简直就是一种恩赐,上天的恩赐。我按捺不住激动与喜悦,搂住绫子疯狂地亲吻着。绫子的脸羞得红红的,像今天早上的太阳一样,迷人极了,清新极了。她挣脱了我的拥抱,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
“1971年5月25日,和我一起下放回来的老林死了,他是自杀的。这样的年月承受不住折磨而自杀的人太多了。幸亏我有绫子,她给了我温暖与信心,为了她我必须活下去。老林自杀是有预兆的,却被我疏忽了。昨天晚上他来找我,把身上戴着的一块玉件给了我,说是留做纪念。还说这玉是老玉,有些年头了,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是个将军,这块玉件是位公主赠给将军的信物。将军戴着它打了胜仗,公主决定嫁给他做续弦。可皇帝老爷不同意,说再打一次胜仗才可以考虑,于是将军再次领兵出征,这一次却战死疆场了,临死手里紧紧地攥着这块玉佩,随从们就将这块玉佩收好带了回来,交给了将军前妻的儿子,也就是老林爷爷的爷爷的父亲。公主听说将军殉职便郁郁成疾,一病不起,时隔数日也死了。兴许是因为老林讲的这个凄美的故事,或者是因为老林讲这个故事时悲痛的眼神,我一见到这块玉便爱不释手,这玉看了就让人忧怜、让人喜爱……”
“1971年6月12日,和绫子偷偷品尝了禁果后,绫子摆弄着我胸前的玉件,很喜欢的样子。这块玉是老林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的最爱,对我来它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既然绫子喜欢我应该把这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绫子不是也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吗?……”
“1971年7月2日,我和绫子的事,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我被挂上了牌子,脖子上还挂了一双破鞋,他们用皮鞭子抽了我一顿后,把我捆绑在村子东头那棵老榆树上,不给我吃的也不给我喝的,任烈日烘烤着,任村民唾骂着。无知的孩子们将烂西红柿、烂黄瓜直往我嘴里塞。这时候真想绫子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就这样,我被折磨了一整天。晚上,他们莫名其妙地把我放了……”
“1971年7月7日,从出事那天到现在,一直没见到绫子,她到底怎么样了啊?我焦急着,痛苦着,思念着。我必须想办法打听到她的消息,我大喊起来,喊叫声惊动了他们,我说我要见我的家人。夜里,我弟弟续杰来了,她说绫子被她家里人锁了,不许她出来。续杰让我别着急,他会帮我传话给绫子的。续杰走后我心的轻松了许多,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知道了绫子的消息……”
“1971年7月10日,绫子终于跑了出来,我们相拥着痛哭起来。我说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她说不,不是,是我害了你,让你经受了那么多折磨。她还说要不我们逃跑吧,只要和你在一起跑到哪里我都愿意。我哀愁着说,跑到哪里都跑不出他们的魔爪,最后还会被抓回来……”
“1971年7月28日,弟弟续杰来了,他给我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绫子怀孕了。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我昏厥了过去。醒来后,续杰说大哥你得想个办法啊,这要是传出去,你和绫子都好不了,你还得挨斗受罪,而绫子也没法做人了。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1971年8月12日。弟弟续杰结婚了,新娘是绫子。这一天,我几乎要崩溃了。我把绳子悬在了房梁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死,我没有死的勇气,我恨极了自己的怯懦和卑微。我知道弟弟续杰是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为了救我和绫子才这么做的。而绫子呢?她是心甘情愿嫁给续杰的吗?……”
“1972年4月7日,绫子的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弟弟跑来让我给起个名字。我给起了个‘忆然’,字取于‘此情可待诚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弟弟兴匆匆领了名字回去,很快又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他说绫子拒绝我起的名字,自己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宫常’……”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泪水滴落到日记上,字迹被浸湿了,逐渐模糊起来。
“1976年10月13日,党是公正的,在历尽10年魔难后,今天终于得以*了。明天就要返城工作了,这将是难以忘怀的日子,值得庆幸的日子。我找来宫家所有的人,要庆祝一下。所有的人几乎都来了,宫常也被弟弟抱了来,惟独不见绫子。心里感觉失落得很。抱起宫常仔细端详,这孩子长得太像我了,这个发现让我又陷入了悲痛中。所有的人都离开以后,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天起早离开这里。这时候绫子来了,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我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绫子相互注视了很久,很久以后绫子从脖子上把那块我送给她的玉佩交到我手里,她说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你自己保留吧!她还说其实宫常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出事那天我被管事的弓虽暴了才有的孩子,要不那天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快放了你……”
乱了,全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宫常到底是谁?谁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泪水继续模糊着视线,心绪凌乱。
“1979年10月1日,这一天我结婚了,新娘子是组织介绍的。这个婚姻对我来说已经重要,只要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也就行了。好在新娘子原本也认识,她给我做过几天秘书工作,人品还是不错的。可惜,无论我怎么努力,下面都没反应,看来新娘子要守一辈子活寡了……”
“1979年12月12日,和弟弟续杰商量后,决定把宫常接过来。为了不给孩子和我妻子带来阴影,和弟弟商量好,就说是过继来的。虽然绫子说这孩子不是我的,但我不相信,就凭孩子长得特别像我们老宫家人这一点,我就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了。我感觉头好疼,要炸开似的。难道伯父爸爸的记录就是我要找的“奥秘”吗?天啊,太复杂太复杂了。按这些记录来看,伯父爸爸和我亲妈妈有着一段凄迷的爱情经历,而我就是这段爱情的结果。但是按记录里妈妈的话来看,我又可能不是伯父爸爸的亲生孩子。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又应该是谁呢?
不能再看了,不再看了,不看了。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助。是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无助。我揣起日记本,逃跑一样仓皇下楼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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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心思混乱,神情恍惚,胸脑阵痛。日记里的一目目总在眼前飘忽,每一句文字都是锥子,直扎我心脏。心在滴血,痉挛,而后麻木。
躺在身旁的梅子似乎也没有睡实,比我翻身的频率小不了多少。她也失眠吗?为什么?我没有理她,连起码的关心也没有,正如她也没理会我的失眠一样。我们同床,我们陌生,我们各有心事。而我的心事,我的疼痛,她永远无法体会得到。
我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伯父爸爸和亲妈妈的身影在我脑海浮现着,我似乎看见他们在拥抱、接吻、欢笑、哭泣;我似乎看见他们牵着手在奔跑,正要逃离那个小山村,他们身手后有一群人在追赶着;我似乎他们看见身后的那些人突然停止了追赶,是我的农民爸爸拦住了那些追赶的人,他向伯父爸爸大声喊:你们跑,你们快跑,去追求你们的幸福;我似乎看见他们最终逃跑成功,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把我生了出来;我似乎看见他们抱着我幸福地露出笑容,一家三口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快乐地生活;我似乎看见伯父爸爸*时,我们一家三口坐着汽车开心返城时的情景。
梅子一翻身把一条大腿压在了我身上,我睁开眼睛,知道一切都是冥想。而我到底是谁还是个迷,谁才是我亲爸爸?是谁造就了我?复杂了我?迷茫了我?痛苦了我?谁?是谁?社会?时代?家庭?环境?爸爸妈妈?妈妈爸爸?谁?——谁?——谁?!
漫长的黑夜就这么一点点地艰难地挨了过去,黎明终于来了。而这个黎明对于我对于这个家庭里面所有的人来说都不会是愉快的,这个黎明将要面临的不是新生却是哀送。我将被穿戴上孝服,以一个大孝子的身份出现在追悼会上,与前来吊唁的人们握手、点头,然后鞠躬致谢。
哀乐响起的时候,我和伯母妈妈一样,伤心得差点背过气去。伤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十分绝望,哭得感天动地。梅子偶尔也摘下墨镜,用纸巾擦着泪水。整个告别大厅被哀乐、被哭声、被花圈、被*、被挽联渲染得极其悲痛,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悲痛中了。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躺在*丛中的伯父爸爸,那么安详、那么悠闲、那么轻松的样子,让我陡然有了羡慕的感觉。他的嘴角似乎还挂着慈祥大度的微笑,我们用哭声送他,他却用微笑面对我们。死去的他在笑,在笑活着的我们。
追悼会来了很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这里面一定会有伯父爸爸的同僚。同僚里一定有一些与伯父爸爸曾经明争暗斗或者阳奉阴违的人。现在好了,不管曾经是什么面孔什么表情的家伙,此刻都是一脸的凝重与严肃,他们默哀,他们庄重,他们沉默,他们鞠躬。
伯父爸爸就这么走了,我们用哭声、*、党旗把他送去了天堂,属于他的天堂,那是他最后的归途。
最后的归途没有死亡
没有死亡的地方是死亡以后的天堂
你捧着*骑着白云
属于你的白云吗?
在头顶,鹰的高度
去向天堂
或许你的灵魂没去
正在人间的某个细节里犹豫
这时候,我想你需要意外
需要一个特别的女人
把你认出来,然后把你挽留
你会鼓起勇气答应吗?
我坚信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伯父爸爸将不再怯懦,在爱情和前途上会有新的抉择。他不会再去选择放弃,不会,一定不会。他宁可逃跑,宁可被抓回来打死,他也绝对不会再放弃爱情。 可是,一切可以重来吗?
在经历了这次痛苦的诀别后,在看了伯父爸爸的《悔人记》后,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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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此刻,我还是不能给它准确的定义,但我似乎明白了一点,爱情需要付出,需要牺牲。
伯父爸爸的追悼会一结束,我就离开了省城。我不再继续呆下了,一点也不想。我感觉到了恐惧,感觉到了不安,感觉到了脆弱。伯父爸爸留给我的那些字画、古董我原封未动地都留给了伯母妈妈。所有的我都不想带走,不想。我怕看见他们,就像害怕追想自己迷离的身世一样。
可是最后,我还是拿走了日记本和玉佩两样与我身世有关的东西。
这次回省城,对我来说,无意于经历了一场噩梦。可它又不是梦,它真实地存在过。回到自己的家,几天没有出门,手机也关掉了。我需要休息、需要安静。我把自己关在自己家的书房里,不住地吸烟、叹息。我想把有些事情捋顺一下,可是越捋似乎心情越乱。梅子进来劝过我几次,她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人死都死了,你悲痛他就能活过来吗?想开些吧,你这么下去,身体就完了。”
我一声不吭,继续吸烟、皱眉、沉默、叹息。我时常拿起那块老玉,时常看着看着眼泪就会流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日子眼泪如此泛滥,似乎要一下子把忍了十几年的泪水都倾泄出来。别笑我,我知道你们此刻会笑我,笑我不够男人,笑我太脆弱不够坚强。
我用手揉搓着圆玉的时候,想起了藤子。这玉的手感像极了藤子的肌肤。想到藤子,人好像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去洗个热水澡吧!”梅子在门口对我说。对,洗澡,洗个热水澡兴许会好些。
从浴室出来时,我看了一下表,时间是四点四十五。这时候藤子应该在家吧?我穿好衣服,把那本日记本放在包里,拎着下楼。在车上给藤子去了电话,电话里藤子咋呼着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话,我一句没听清楚。我告诉她我去蒙特丽,如果方便你也去吧。
藤子和我脚前脚后到了宾馆,在大厅里她先看见了我,小鸟一样向我扑来。我抱起她,在众目睽睽下疯狂地吻了她。藤子调皮地捏了一下我的脸,撒娇说:“我要你抱着我上楼去。”
我便抱着她旋转了一圈然后把她放下:“小破孩,我累着呢,我可不抱你上楼。”说完我小跑着上了楼梯,她在后面边追边嚷:“破老师,坏老师,臭老师!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你。”然后是她爽朗的笑声。
在创作室里,藤子问我:“宫老师,你怎么了,很不开心的样子?还没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吗?”
我翘了一下嘴角,苦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看呀,你是没从你伯母妈妈的怀抱里醒过来。嘿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旧情复发了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小脑袋怎么这么复杂啊!
被她一闹,感觉轻松了许多,就问她:“你这几天怎么过的,快乐吗?和安君还好吧?”
满以为她会很开心地给我讲她和安君的事情,谁知道,她反而郁闷起来,搂住我的脖子说:
“安君那个王八蛋,这几天消失了。”
“消失?”我不解的问。
她沉闷地坐在我大腿上,懒懒地说:“我不想说,不想提他,我想睡觉。”说完闭上眼睛,再也不肯说话了。过了很久,估计她是睡不着,又睁开眼睛,自己默默地说了起来。
原来,在我去省城的那天,安君又骑着摩托车约藤子去了“藤子湖”。初秋的郊外格外清爽,一路上藤子依然把头靠在安君的后背上,享受着温暖。
安君不时侧过脸来对后面的藤子喊:“看啊,这郊外的秋天多美啊!……看啊!绿色、黄|色、红色交织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
藤子说:“你别乱喊好不好,不就是树叶子吗?有什么好看的,别破坏我的感觉好不好。”
“感觉?什么感觉啊?”安君问。
“你这个笨蛋,我在享受着你的体温,我喜欢靠在你后背的感觉。好好开车,别乱嚷嚷。”
本来很有情调的事情,被藤子这么一说,就全给破坏了。安君有点生气,他开始沉默了,一声不响地加大油门,向草原驰去。
秋的草原,更是美妙。没有主见的小草,随着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摇曳着身姿。安君牵起藤子的手说:“藤子,你看这草,这即将枯萎了的草多么快乐,它们在跳舞呢!风就是他们的舞曲,这辽阔的平原就是他们的舞台,我们俩就是它们的观众。多么美妙啊!”
藤子甩开安君的手说:“这有什么啊,还快乐呢,它们是傻瓜,马上就枯萎了死掉了还穷欢乐什么啊?”
坐在湖边望着被秋风泛起的水波,安君又说:“看这湖水,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它被秋风撩拨得激|情四起,如同面对即将开始的爱情,它心跳着、它紧张着、它快乐着!”
“简直是疯子!”藤子说。
“什么?你说什么?”安君显然是有些愤怒。
“疯子,疯子,我说你是疯子,你们学中文的都他妈的是疯子!”藤子不耐烦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听着安君那些酸溜溜的话就心烦。她自己都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顺心?她说那时候特别的想我,没来由地想念。
安君回手给了藤子一巴掌,“你他妈才是疯子,你骂谁是疯子?谁是疯子!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疯子!你他妈才是!!”
藤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愣了,等她回过神来,安君已经向路边跑去。边跑边喊着:“王八蛋,王八蛋,你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
藤子起身追了过去,安君跨上车疯狂着向前奔去。藤子哭了,她追着摩托车喊:“等等我,你等等我,你这个小气鬼,你他妈的王八蛋,等等我……”安君似乎已经听不见了,摩托车很快就消失了踪影。藤子站在那里大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很久很久以后,藤子拦截了一辆农用车,狼狈地回到了市区……
藤子讲完,哭着对我说:“宫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他那么敏感。”
我帮她擦擦眼泪说:“傻瓜,你明明知道他妈妈是精神病人,怎么能在他面前提到疯子呢?更不应该骂他是疯子啊!”
“我说啦,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口无遮拦,从来不想那么多的。真他妈小气。”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说:“我错了,宫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那么想你,想得那么烦躁。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失去他,不想!都怨你,都怨你,老师你得帮我啊!”
晕,傻孩子,怎么能怨到我啊?我招你惹你了,我冤不冤啊我?
还是那句话,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第三者无从Сhā手。我想了想,摸着她的小手说:“藤子,你去医院看看他妈妈吧!也许他也在,然后你再当面和他说对不起。我想只要他还在乎你,就会原谅你的。以后你说话可要注意点了,别再那么伤他了,看来他内心也挺脆弱的。”
藤子不说话了,闭起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是啊,我们的藤子太需要思考了,也许这样才会使她成熟起来。爱情有时候还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逼迫一个人学会思考,它可以让一个人学会成熟。爱情这玩意也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得也许只有经历些磨难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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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这是个没主题的夜晚,星星以及月亮都躲到云层后面去了,老天把一片漆黑压给了我们。本来就很压抑的心情,此刻更加沉重了。
藤子没有离开宾馆,我们叫了些吃的,然后就相拥着躺在了床上。没有兴趣,那一刻我们什么兴趣都没有,不怎么说话,也不做那些暧昧的动作。我把她搂到怀里,叹了口气,道了声晚安,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见伯父爸爸被皮鞭子抽打着,身上血淋淋的。然后我梦见了妈妈,我的亲妈妈奋不顾身地用身体挡在了伯父爸爸前面,那些鞭子变成蛇在妈妈身体上爬来爬去。伯父爸爸突然来了力量,挣脱了绑在身上的绳索,抱起妈妈,向远方跑去。后来我梦见自己,也跟在他们后面奔跑着,奔跑着……后来我们跑到一个开满鲜花的小岛上,伯父爸爸开始开荒种地,妈妈教我唐诗宋词。忽然间我长大了,在花丛间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她娇滴滴地吟诵着诗歌从我面前走过,微微笑着,我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她依偎在我的怀里,突然哭了。我帮她擦干了泪水,拥抱着她抚摩着她,把手伸在了她的下身,轻轻的揉着,她呻吟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她大喊起来:“不要,不要……”喊声把我惊醒,原来是怀里的藤子在喊,我一只手正在她的身体上游曳着。
我打开床头灯,看着怀里的藤子,苦笑了一下,我告诉她我刚刚做了个梦。她没说话,手在我下身活动起来。我闭上眼睛,回想着梦里的情形,那女孩没看清楚是谁,但那感觉分明就是方怡啊!怎么会梦到她呢?藤子帮我弄完了那里,倒头又睡着了。我下床,去洗手间用热水冲了一下身体。而后就精神起来,再躺回床上时,怎么也睡不着了。又下了地,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往后翻了翻。
“1987年7月3日,从外地考察回来,却不见了小常,任我怎么追问,夫人也不回答,只是不住地哭泣。我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直到晚上,夫人才哭丧着脸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常离家出走了。’说完又啼哭起来。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肯定。……”
“1987年7月5日,终于知道了小常的下落,既然他在老家,那就让他在那呆上几天吧,兴许过些天他会回来。……”
“1987年8月2日,小常还没有回来,真有点让人担心啊!夫人也跟着着急起来,唉!在她面前我甚至有些不敢提小常的名字了,每次提起小常她都要哭一阵子,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1987年8月6日,今天给老家打电话,村上接电话的人说,小常离开了老家,是被他爸爸打跑的。这可真让人着急啊!小常你在哪里啊,爸爸好担心你。……”
“1987年8月7日,夫人看我一下子憔悴了那么多,又哭起来。唉,她也是的,这段日子以来,怎么老爱哭啊,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小常啊小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叫爸爸妈妈省心呢!……”
“1987年8月10日,夫人终于说出了我不敢相信的那个预感,我亲儿子竟然和我夫人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她说她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小常,她说她没脸继续活在我身边了。作孽啊!作孽啊!可是这又能怪谁呢?这一切难道我就没有责任吗?我忍着疼痛和气恼,安慰她说,算了,算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们现在先不要说这些了,找到小常要紧……”
“1987年9月16日,今天是我第六次出去找小常了,可还是没有半点音讯。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本省,只要没离开本省,找到他还是有希望的,我已经和各地的公安部门打了招呼,但愿能尽快找到他……”
“1988年2月7日,今天终于有小常的消息,我要立刻赶到临城去找他……”
“1988年2月8日,终于见到了小常,看来外面的世界让他受了不少苦头,他黑了瘦了,个子也没见长。总算找到了,可惜他执意不肯跟我回家,也好,让他在外面闯荡去吧,幸好有老李在那里,让他照顾着吧……”
看着这些记录,我再次陷入了悲痛之中。伯父爸爸是多么关爱着我啊!是啊,哪有爸爸不爱惜自己儿子呢!让我震惊的是,原来伯父爸爸一直都知道我和伯父妈妈的事情。他的胸怀真是够宽广的了,这样的事情他竟然容忍了下来,对我依然那么关心。看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也一直在承受着煎熬啊!他是在愤怒、惭愧、悲痛中咬着牙挺过来的,他是伟大的,也是怯懦的。可是他不容忍又能怎么样呢?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夫人,他能伤害谁去呢?他只有自己承受着这一切。
天还没亮,可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折磨着我,太多事情如影随形纠缠着我的思绪。今夜,我又将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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