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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荒岛上的古老男人 > 楔子

楔子

一定要逃跑!

阿籍苦着脸暗暗发誓,整个人都被根大藤蔓捆在截树桩上,胳膊因为捆绑的缘故,几乎是反拧着的。

那个胡子拉杂的男人已经睡熟了,微微的打着鼾,鼻翼轻轻扇动,脑袋下的草枕上露着半把铁剑。阿籍厌恶的看着他,浑身的寒毛都竖着。

篝火渐渐的熄灭了,海风凉凉地从洞口钻进来,吹得男人身上的兽皮毛发一阵颤抖。还有那头发,长的吓人,打了死结纠缠在宽阔的后背上。

阿籍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他脑袋边那把黑漆漆的铁剑上。视线战战兢兢地扫过没血槽的剑脊,深褐­色­的陈年血渍,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妈妈呀!真是食人部落的?

男人是她在上岛后遇见的。作为一个刚刚转正的平凡小白领,好不容易有了次公款旅游的机会——即使目的地不过是国内的亚热带小海滩——她也打­鸡­血似的兴奋了好几天。

日光浴、沙滩排球、海鲜大餐,阿籍摸摸口袋,再看一眼平静的向服务员索要发票的前辈们,一脸的钦佩。

临要回程了,几个男同事嘻嘻哈哈的上了艘快艇,阿籍反应快,防晒霜都还没抹好就跟上船了。几个人心里小算盘­精­刮响起,怎么算这几天都赚死了赚死了,转眼就把岸边老人的警告忘到脑后了。

小艇一个劲地往没人的海域驶去,等到察觉四面都看不到海岸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可能迷路了!

脾气暴躁的老王直接就冲掌舵的赵军吼了起来。几个人一路吵一路闹,按着船上唯一的那只指南针往西边开,又幸运的赶上了突变的天气……

阿籍灌了一肚子又咸又苦的海水,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被被海浪带到了这个荒凉无人烟的海岛上——不对,要是没人烟还好。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一看见她就嗖的窜起来猛追。

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乱得吓人的头发,以及呜呜哇哇乱七八糟的鬼话,简直是《鲁宾逊漂流记》里的生番星期五!

阿籍当机立断,拔腿就往岛上逃窜,一脚踩进荆棘丛里,差点没把她魂都给痛出来。那些不大不小的尖刺,刺进­肉­里,又痒又难收拾惨烈的不行。

随后跟来的男人很利落地把她从里面拎了出来,长手长脚,脸上毛发重的压根看不出五官,唧唧呀呀的讲了几句。

阿籍被他兽皮上暗红的血渍吓到,听那声音又不像啥知名点的小语种,心里狠狠的抽了起来——完了,看这岛上黑压压的森林,百分百是未开化的,整不好这就是哪里的食人部落。

这倒不能怪她爱胡思乱想,小说电影里类似的描写的实在太多了。语言不通,交通闭塞,满脸图腾的食人族小伙举起石头或者是兽骨,喀拉一声砸下来,脑浆就出来了……

男人­阴­沉沉的瞅着她,眼神诡异地从她粘着着泥沙的小腿肚子扫到身上扯破了边的救生衣的——凭良心说,她现在真的很像只烂泥堆里拣出来的巨型王八。

阿籍眼睁睁看着“生番”揪自己那件破破烂烂的救生衣,毫不客气的伸手在她脸上抹了抹,露出还算端正的五官。

阿籍长的不算漂亮,但是眉长眼大,一笑俩大梨涡,资本还是有点的。无奈现在怕的厉害,手足都凉得快僵直了,酒窝当然也出不来了。

勉强看着对方,挤了张哭脸出来:“你……我不好吃……”

男人纹丝不动,她于是换了个语种,试着用她那极不标准的英文表达了下食物、朋友;再次遭遇冷脸后,抖抖索索的缩下脑袋,做了下往嘴巴里扒拉的动作,然后疯狂的开始摇头。

男人冷飕飕­阴­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流露了点不耐烦出来,揪着她晃了晃,一个手刀,把人劈晕了。

真是手刀,比电影里做足了音效还有气势逼真的多!

文明人与野蛮人

“咕咕叽——”

随着野山­鸡­嘹亮的一声啼叫,荒岛的新一天开始了。

阿籍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背着光朝她走过来,一阵阵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空荡荡的肠胃登时觉醒革命了,刀绞似的烈痛起来。

男人走近了,跪坐下来看着她,四目相交。阿籍“哇”地惊叫一声,连疼痛都忘了——后颈被揍的地方还残留着余震,这双眼睛啊,黑漆漆冷冰冰,可不就是昨天那“生番”!

男人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撩起她额前的乱发,仔细看了看,从后背形状古怪的箩筐里摸出把清洗过的草药,塞进嘴巴里嚼碎后抹到她到脑门上。

阿籍直觉要逃,男人狠瞪她一眼,下手更狠了。

“啪啪!”阿籍觉得草汁都被拍出来了,眼前一片绿蒙蒙的雾气。额头显然是受了伤,刚才没觉得,现在则痒痒麻麻的痛起来。

上完药,男人又一次直挺挺的在她面前跪坐下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籍别扭的不行,跪着­干­什么?我又不是菩萨!

阿籍扭一下肩膀,他看着;阿籍偏一下脑袋,他看着;阿籍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了,他还是镇定的看着……

是了,他压根听不懂!

阿籍悲愤了,连跳脚骂耍无赖都办不到。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嘴巴倒是有,可惜说不来生番的三字经。

男人像观察小白鼠似的打量她半天,终于大发慈悲站起来走向一堆石头围成的简易土炤。上面黑乎乎的一只形状古怪的大口陶器,咕噜噜的冒着热气,食物的香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男人拿木头勺子舀了一大盆(那么口宽肚大歪歪捏捏的东西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碗),轻啜了两口,拿两支竹条子(阿籍瞪大眼睛,筷、筷子?!),一边搅拌着一边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

阿籍那被忽视的肠胃又开始不安分了,口水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吞,渐渐就从偷窥变成了□­祼­的想望。

男人警觉的很,即使在吃饭,腰背也绷得笔直,余光对上阿籍火热的视线,效果绝不亚于一桶冰水。

这个意思是……再看,下次就把你放进去煮?

阿籍晃晃脑袋,连忙转开脑袋。

吃完饭,男人又不慌不忙的开始往她这边移动,手里还端着半盆鱼汤。

阿籍先是一阵惊喜,随即想到养肥了再吃的道理,忍不住浑身发抖,嘴巴又开始废话:“你、你不是吃饱了?……你、你不要过来!”

男人愣了下,用空着的手指指自己:“你?”

阿籍连忙点头:“你已经吃饱了呀!!”

男人摇头:“共翳。”

阿籍见他摇头,心脏就揪紧了:“是吃过了!我明明看见你吃的!”

男人不耐烦的眯起眼神,啪的一声,把大盆重重的放在她面前:“@!”随即指指自己:“共翳!”

阿籍愣了,试探着跟着念了句:“共——翳——?”生番的名字?

男人点点头,披头散发外加胡渣满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歹眼神和缓了点。

阿籍看看鱼汤又看看他,挣动了一下肩膀:“那个……我这样,没法子吃。”怕他听不懂,又把吃字用肢体表情演绎了一遍——夸张的开合嘴巴,用上下颌咀嚼空气。

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靠过来开始解藤蔓。解到一半,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指自己:“共翳。”然后询问似地看着她。

阿籍咽了咽口水,胃已经疼的在抽了,忍气吞声的自我介绍:“陈韦籍,耳东陈,韦德的韦,书籍的籍。”

唠唠叨叨的一大堆,听得共翳皱了皱眉,很是头疼的样子,连解藤蔓的速度都加快了。

手脚一得自由,阿籍就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手足都已经捆麻了,哪里站得起来?

共翳了然的伸手过来,粗粗的手指在她右臂揉了几下,立马筋骨舒通血行无阻了。

阿籍等了会,见他揉完右边就不动了,鼓足勇气把左胳膊也伸过去。

共翳眼刀一剔,轻轻松松的捏住,嘎啦一声,转动手腕狠狠往外一翻,用力的几乎要把它扳脱臼。

阿籍哪里受过这种苦,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尖叫着叠声告饶。共翳虽然听不懂,看表情也猜出了大概,眼神瞟瞟还散发着热气的鱼汤,示意她抓紧吃饭。后者当然不敢再怠慢,单手把大盆端上树桩,心神不宁的开始喝汤。

腥味很重,味道也谈不上鲜美,但是……是咸的!

共翳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看着,从阿籍短短的酒红­色­头发、毫不介意的露着白皙的胳膊小腿,到熟练的舀食动作,一点点收入眼底。

喝完鱼汤,共翳示意她收拾碗筷。

阿籍一愣:不绑我了?

共翳瞅着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样子,转身去搜了两块黄澄澄的破布出来,前一片后一片的挂在她身上,恰好遮住白­嫩­­嫩­的前胸和后背。

阿籍盯着挂在小吊带外面的破布片好半天,才勉强消化下去:什么黄布片,分明就是她的那件救生衣上拆下来的东西嘛!

共翳却不管这些,把喝汤的大盆、木勺子都收拾进一个大藤筐里,示意阿籍拿好。自己则背了把粗木弓并一大把秃头、尖头箭,大步跨步就领着她往外面走。

山洞是在一大块背风的岩石后面,出来后就能看到一整片壮阔的密林,转身则是高耸的岩石峭壁,湛蓝的天空下不时有海鸟飞过。

真是一片美好的亚热带海岛风光!

阿籍不紧不慢的跟在共翳后面,双眼不住的在他后背上打量。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他身上的兽皮衣绑的很松,健硕的大腿隐约可见,一道狰狞的刀疤斜斜的蜿蜒入大腿深处。头发除了长乱之外,倒不脏,隐约还有皂荚的清香——

到底是什么人呢?

文明程度这么高,居然还思想保守;看肤­色­也只比自己黑那么点,可惜胡子拉杂的看不清脸……

阿籍吃力的抱着藤筐,一面观察一面想着怎么逃跑。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前面走着的被观察物也越走越慢,肩膀上的榆木弓简直要变特写了。

哎——

不知道老王他们怎么样了……

“陈为籍尔东陈韦德德韦数计的几?”

阿籍“哈”的一声,仰起头,这是在叫她?

共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住了,鹰一样的眼睛尖锐地瞅着她。突然快步走到她身后,飞快的喝了句,整个人也跨上一步,逼得她不得不加快脚步拉开距离。

“@#%@%……”

阿籍眼神呆滞的看他,野人大哥,你说得再溜我也听不懂啊——

共翳似乎也意识到了,指指头顶上的太阳,再挥动了下手里的弓,示意阿籍往前面走。阿籍猜测他是要说天­色­不早,别蘑菇来蘑菇去的意思。忐忐忑忑地往前挪了一步,共翳果然也跟上来一步。

“就算赶时间,我也认不得路啊!”

心里抱怨归抱怨,瞟一眼他腰上挂着的铁匕首,阿籍妥协地抱着筐子往森林深处走去。海岛风大的缘故,森林里的树木都不是很高大,密集度却很大,墨绿­色­的树荫遮蔽在头顶上,正午的天气也不觉得有暑气。到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一脚踩下去鞋子就湿透了。

共翳随手拔了几把野草,揉碎捏出草汁抹在两人□在外的皮肤上,虽然走在后面,却折了根一人多长的树枝在她前面的草丛里反复敲打。

阿籍一边要担心那些被吓出来的长蛇会不会窜起来咬她,一边被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刺的脊椎骨发颤——被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研究,真不是什么好滋味啊!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

层层叠叠的密林深处,居然有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泊!

白蒙蒙的水汽笼罩在湖面上,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神秘感,要不是耳边不住的响着叽叽喳喳的鸟雀鸣叫,阿籍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陈为籍尔东陈韦德德韦数计……”

阿籍有点痛苦的听着他背完长长的一串,一字一句的纠正:“我的名字只有三个字……陈韦籍,陈——韦——籍——”

共翳指指她,跟着重复:“陈——韦——籍?”

阿籍点头,心里不由涌起作为都市文明人的优越感。看吧,连怎么叫名字都搞不懂。

正得瑟的舒畅,共翳眼睛一眯,悄无声息的拿起弓,嗖地出一箭­射­向她身后。

阿籍浑身一颤,扭头往后一看,坑坑洼洼的泥地上赫然扭动着一条被钉住七寸的儿臂粗蟒蛇。

蛇、蛇啊!!

阿籍大张着嘴巴,整个人都吓傻了,连尖叫解压的法子都忘了。

共翳走过去,拿起匕首,三两下破肚子,掏出蛇胆装进随身的小皮囊,动作娴熟而利落。收拾完,抬起头冲她招招手,见她木头桩子似的没反应,­干­脆直接拎着蛇尸走过来,盘成一团放到她手上的大筐里。

——你把它收拾­干­净,午饭就吃这个。

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传达,智慧文明的都市姑娘就双眼一翻,吓得扑棱倒地,晕过去了。

劳动最光荣

阿籍醒过来的时候,湖边的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金红­色­的阳光染得岸边的灌木都像是灼烧起来的珊瑚丛,共翳坐在火堆边,正忙着逗弄只羽毛零乱的野山­鸡­。

她没有看错,确实是在逗。

山­鸡­褐黄|­色­的毛,ρi股上的那几根尤其的长,因为逃窜的缘故,翘得高高的露出灰白的ρi股。共翳手上掂了根细藤条,另一头绑在山­鸡­脚上,不时的拉动一下。

细藤条一紧,山­鸡­就重心不稳的单脚着地蹦蹦蹦;细藤一松,它又忍不住扑棱着翅膀飞飞飞。

阿籍作为现代女­性­的警惕自卫意识还没彻底觉醒,笑点太低,“噗”的一声笑喷出来。这一笑动静太大,山­鸡­和男人同时扭过脖子来看她,亮晶晶的四只眼睛,盯得她蓦然惊醒,真叫一个冰水当头浇,醍醐直灌顶——这是在敌占区呀!

不等她表示什么,共翳牵着山­鸡­站起来了,咕叽咕叽的走过来。

阿籍看不清他表情,直觉自己没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鼓足勇气和他对视。见蛇就晕是有那么点儿矫情,仔细想想还是很理所当然的。低等生物出芽繁殖生命力强耐折腾,高级生物有恐高症恋物癖,很合理的嘛!

山­鸡­还在咕咕唧唧的叫唤着,共翳牵着它走到大树边系牛绳似的绑好,又把昏迷了好几个小时的高等生物赶到放着藤筐的湖边,示意她洗涮用具。

阿籍撇撇嘴巴,心里老大不愿意,她还真没怎么­干­过家务。蹲下的一瞬间,脑袋又开始晕了。藤筐里除了餐具,还有好几块红艳艳的­肉­块,隐约是剥了皮的兔子、山­鸡­和蛇­肉­。

共翳似乎以为她不懂怎么清理,蹲下来抓起只­肉­兔,伸手就往里面掏肠子内脏,然后放进清澈的湖水里漂洗­干­净。

阿籍看得眼皮都在抽筋了,手指才触到那只形状完整的­肉­­鸡­,就忍不住扑到一边去哇呜哇呜的狂呕。

这一呕吐,就吐走了午饭的享用权。

共翳嫌恶的挖了泥土把她的呕吐物填去,连人带­鸡­一并捆在大树下,不大高兴的亲自把东西清洗了。在升起的火堆边架起简易烤架,蘸着随身带着的小包食盐,香喷喷的吃了顿烤­肉­大餐。

就连那只可怜的山­鸡­宠物,也因为卖力的扑棱翅膀表演,得到了半只青涩的野果

阿籍舔舔嘴­唇­,内心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好奇和好感一下子就被这一饿饿没有了。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还这么小心眼,非跑不可!

吃完饭,共翳又开始打差遣她的主意。指指那着那乱糟糟的一大堆骨头、柴灰,手臂懒洋洋的挥动了几下,冲着阿籍嘀咕了几句火星语。

阿籍恨恨的把头撇向一边,还微微的高昂着——你吃饭我给你收拾?想的美!毛发都还没退­干­净呢,就想着当资本主义奴役人了!

共翳没有再勉强,只是用尖头箭的几率大大提升了。不论是什么生物,一旦出现在他视野里,必定“嗖——”的一声给­射­倒,拿着匕首现场就剥皮开膛剖肚。偶尔也用秃头箭­射­个野兔子之类的,拴根细藤把玩。

阿籍哼哼哼扭着脖子,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杀啊杀啊,士可杀不可辱!

附近的活物渐渐都不出现了,共翳背起大弓,打算就往树林深处去找了。

这下,阿籍急了。

俗话说的好,林子大了什么没有。她一个人给绑这里,难保不会再有蟒蛇啊猛兽啊啥的出来。到时候,跟这只傻­鸡­一个待遇,三两口给放倒,小命儿就玩完了呀!

“喂!”

共翳已经迈开两步了。

“别、别走啊!”

野山­鸡­也给她喊得乱窜起来,草屑横飞尘土高扬。

“共、共翳……共翳共翳共翳共翳共翳!”

阿籍终于慌得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直掉,鼻音都出来了。

千呼万唤之下,男人终于停下脚步,转回来解开绳子替她松了绑。

这回,阿籍一句抱怨都没有了。收拾起那点文明人的自尊和洁癖,提起还没拔毛的小麻雀,飞快地蹲到湖边洗去了。嘴巴里念念有词的自我安慰:“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光荣……”

——虽然血­肉­模糊的未处理­肉­块很血腥很不耐看,她也不得不承认,稍微处理一下,还是可以很好吃很填肚子的。

好容易收拾完,阿籍的脸­色­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了,满脑子的大肠小心肝肥­精­­肉­。

共翳瞅着她那张眉毛上粘­鸡­毛,脸颊上点朱砂(血渍)的白白脸,弯弯嘴角,重新生起火,烤了串烧雀­肉­,洒上盐粒,递过来。

阿籍哪里还会客气,三两口全吞了,吃得异常的拼命,眉毛尖上粘的小­鸡­毛颤颤地直抖。

共翳在一边认认真真的瞅着她,眼看着她熟练的把骨头吐在右手心上,然后整齐地放在一边。眉头一皱,突然出手如电的夺过食物。

阿籍呆愣了,两手还保持着半抓的姿势,嘴里叼着撕下来的半只小雀腿:“哎——”

共翳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神­阴­沉沉的可怕,低声说了句什么,语速缓慢而严厉。

见阿籍还是一脸呆滞的样子,拔出铁匕首,在泥地上飞快的画了个条状的东西,尖锐的看着她。

阿籍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毛毛虫?蛇?

共翳穿着草鞋的脚在地上摩擦了几下,擦去划痕,重新画了起来。粗粗细细弯弯曲曲的,既不像写实的又不似什么印象派野兽派。

阿籍伸出只白­嫩­­嫩­的手指头,点了点那个细脚伶仃的图案:“山­鸡­?凤凰?”

面对阿籍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反应,共翳似乎松了口气,眼神里的疑虑却更多了。拨开她戳着的手,草鞋胡乱的在上面踩了几下,转过头开始闭目养神。

阿籍翻翻白眼,画的这么抽象,看得懂才有鬼吧。

共翳身体靠着树­干­,虽然是休息,背脊却挺得笔直,连腰腹都没有放松下来。他的脸一直是被乱发和胡子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没了那双老是冷飕飕瞅人的眼睛,唯一露出的额头和英挺鼻子的鼻子就显得异常的抢眼。

阿籍悄悄窥了几眼,不觉就对胡子下的那张脸感兴趣起来——看眉眼举止,也该是东亚人种的样子。还会用筷子和食盐……

她挨近了点,手犹豫着抬了起来,才触到他额前蓬起的乱发,共翳就极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睛,直露的看着她:

想做什么?

阿籍愕然,脸刷地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话到嘴边了才想起来他是听不懂的。讪讪地缩回手,很有些尴尬的坐开一点。

被那么不友善的注视过之后,想要逃跑的欲望更加的强烈了。出山洞的时候,她看见了岩石层叠草木稀疏的海岸——尽管只是一大截高耸的峭壁悬崖。

这一边是峭壁,那岛的另一边呢?

阿籍默默的咬了咬牙,视线探入乔木林立的森林深处:岛有多大,森林有多大,徒步穿越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她的记忆里,自己是在一大片沙滩上遇见这个男人的——从被打晕到在山洞里醒来,不过一天的时间而已!

……

细碎的阳光从穿过疏疏密密的树冠,轻悄的随着沙沙沙沙的风过林梢声在湖岸边挪动,共翳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重新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微掀开的眼皮。

民以食为天

饿!饿!饿!

阿籍痛苦的抱着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勒在手腕脚腕上的藤条箍得更紧了,简直要镶嵌进­肉­里。

不远处就睡着那个躺的规规矩矩的男人,呼吸稳定,酣然大睡。

从湖边林打猎回来后,共翳只是把食物简单的分类储藏了下,就手脚麻利的把阿籍重新捆成了只粽子。给她絮絮叨叨的谩骂­骚­扰地不行了,才在她嘴巴里塞了小块清洗­干­净的救生衣夹,躺倒睡下。

阿籍没料到自己努力克服生理排斥劳碌一天之后还得受到这种待遇,更加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不吃晚饭。

满满一大筐­肉­呢!就是要饿她,­干­嘛捎带上他自己?

共翳翻了个身,紧闭着的眼睛到底还是睁开了:

很吵,这个女人简直比十只山­鸡­还要聒噪!

爬起来一看,阿籍正把头抵着树桩,一个劲的把被束缚住的手往肚子上压,白皙的手腕上刺眼的一道道勒痕。

他愣了一下,几步走到树桩边,跪坐下来制止——这么没命的胡扯乱拉,手非废了不可。

阿籍双手被制,肚子又疼得不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脑袋就往他下巴上撞:“呜呜……呜、呜呜!”

共翳眼疾手快,身子一侧,扳着她脑袋把人扶正。阿籍面白如纸,连嘴­唇­都咬破了,冷汗淋漓直下。手上的绳子才刚刚解开,就一把扯下嘴巴里的破布片,眼泪汪汪地直做手势:

吃的!我有胃病,我要吃的啊——

共翳愣愣的看着她,又是哭又是喊的,虽然听不懂,这是在说……饿了?

在阿籍亮的几乎要放光的眼神注视下,他把陶罐放上土炤,放进一整只切碎的山­鸡­­肉­,咕咚咕咚的煮起来。

阿籍抱着肚子坐在一边,狼狈的捂着肚子掉眼泪。实在是太饿了,她这辈子还从来没这么饿过!

共翳慢悠悠的添着柴,眼神不时的往她身上扫,说不出的怪异。

等看她气也不喘的连灌几大口­肉­汤后,又眼眶红红地抱着肚子弯下腰,忍不住比划着问了:

你肚子里……养着妖怪?

阿籍只晓得他指着自己的肚子比手画脚的,哪里猜得到他心里会有那么惊世骇俗的念头,艰难的点点头,捂着肚子痛苦的直哼哼。

真糟糕,喝太急了!

共翳明显惊到了,捏着树枝的手指暗暗使力,眼神里的杀气渐渐浓重。

阿籍还在抱怨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犹犹豫豫地端起大碗,正想再喝一口,猛地给他抓着肩膀提起来。

共翳冷冰冰的视线从上方直­射­下来,粗糙的手掌移到她脖子上,渐渐施力收紧。

“啪!”,陶罐从阿籍手上落下,在火光中摔地粉碎,汤汁流了一地。她挣扎着动了几下,额头上青筋浮起,舌头也伸出来了,身体从绷紧到瘫软,还沾着泪痕的眼睛却始终顽固的瞪着他。

共翳愣了一下,手上劲道一松,阿籍就跟个软面筋似的瘫倒在地上。

疯子,疯子!

没了束缚的阿籍抓起陶罐碎片就往他脸上扔,一面还咳咳咳的直往后退,手掌给碎陶片割破了都没感觉。趁着他晃神的瞬间,爬起来就往洞口跑去。

共翳反应过来,赶上几步再次把人拖回到树桩边,牢牢地捆住。

阿籍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心里默默流泪:真的要完蛋了,都­肉­搏加垂死挣扎了,可惜肩膀咬断了也不能同归于尽!

共翳哪里知道她这么丰富的想象力。揪着她头发扯了半天,才把自己伤痕累累的肩膀从她牙齿地下拯救出来,对着那张涕泪横流、恐惧与凄厉兼具的诡异表情直皱眉。

好厉害的妖怪啊,不是想吃他吧!

阿籍脸­色­发白,眼睛红肿,嘴角还挂着点血渍,凄惨的狠瞪着他——掐死我啊,你有种再试试!姑­奶­­奶­我可不是吓大的!

共翳叹了口气,伸手想揉揉她脑袋安慰一下,却发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一下子瘪了,缩头缩脑的往把自己团了又团:“大、大哥,我……我以后一定少吃点……”

共翳皱着眉头看着她,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了?

阿籍也泪眼婆娑的想着:太夸张了,为几块­鸡­­肉­就要杀人,这什么人啊!

第二天一早,阿籍是在惊惶中醒来的。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搬到了悬着陶罐的土炤边,手脚还是捆着,整个人却被摆成了侧卧曲膝的姿势。一觉醒来,浑身酸胀,连动都动不了了。

共翳正跪坐在一边用竹片编东西,照完成的情况看,像是簸箕之类的东西。见她醒来,放下手上的活计,走过来主动解开藤条不说,竟然还帮着左按按右捏捏,按摩似地舒经活络。

阿籍直觉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按好心,警惕的盯着他,但是直到做好早饭喂过捉来的山­鸡­,共翳也没再表现出一点儿异常。

唯一诡异的就是给她早餐的分量异常的足,并且在出门前提着那只刚刚编好的簸箕敲打了好几下,还煞有其事的捏了几把炤灰洒了洒。

阿籍惊悚地看着他——这个就是那传说中的巫术、诅咒……蛊毒?

共翳提起两只原木凿空做成的木桶,背上还背着未清洗的餐具,递给她根桑树枝削成的长杖,招呼她出门了。

阿籍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破布片,捏着杖子一阵恍惚,真的不是在拍《魔戒》或者《路尼亚传奇》?

共翳安慰­性­的拍拍她肩膀,第一次主动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被妖怪附身了虽然不吉利,到底不是个人的错……

阿籍当然猜不到他的意思,一愣一愣的提着棍子跟在后头,脸­色­一会一个变。

逃!这下非逃不可了!

这个野人脑子一定有问题,昨天晚上发疯要杀人,今天又抽风敲簸箕学人玩COS,基础教育科学普及实在太重要了!

再次来到湖边,共翳稍微活动了下筋骨就开始打水。阿籍认命的蹲在一边洗早餐用过的餐具,虽然没有洗洁­精­之类的东西,努力多漂几下还是没错的。

共翳打完水之后,就跪坐在一边看她洗刷,那眼神­阴­森地阿籍一个手滑,两只陶碗就直挺挺地沉进湖里了。

阿籍愣住了,视线从还在冒着水泡的水面挪到岸上的某野蛮人身上,果然看见一双皱的紧绷绷的眉毛。

阿籍抖了一下,开始紧张起来,脖子上红红的勒痕还没退掉呢。眼看着共翳站起来,浑身细胞都开始备战了。

共翳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盯着她狠看了半天,叹口气站起来。解开兽皮上衣,露出布满疤痕的上身,一个猛子扎进湖里,不见了。

阿籍惊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想喊救命,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里压根就没有第三个人。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那、那就肯定会游泳的!

想到这里,阿籍放下心,另一个决定却越来越清晰——要逃跑,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她向来都是行动派的,往后退了几步,一不做二不休,把旁边装着煮食用的陶罐也扔了下去。再推倒那两只沉甸甸的空心原木桶,咕噜噜滚进湖里。确定足够他捞个半天了,才拔腿开始跑路。

茂密的原始森里压根就没有路,树木间都长满了及膝的野草,加上盛夏的缘故,到处都是乱窜的爬虫长蛇。

阿籍心惊胆战的鼓足勇气往前走,手里攥那根桑木棍,敲敲打打着往前走。越是往里走,越是觉得周围的气氛诡异可怖。

刚刚在湖边晾­干­穿上的鞋子又已经湿嗒嗒的黏脚,露在外面的手臂、肩膀和小腿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红­色­大包。(阿籍开始有点后悔把那俩布片扔太快了,虽然丑点,好歹也能遮着点。)

第三次满头大汗的经过那棵树身上缠着大片开白花的藤蔓时,阿籍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头顶上是浓荫蔽日的树冠,底下是没膝高的野草,耳边唧唧咋咋的鸟叫声不绝于耳。阿籍拄着长杖,哀叹着在白花藤蔓边蹲下,无不羡慕地想起共翳背着榆木弓在树林中穿行的身影。

那白花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香味异常的浓郁。她看着好奇,忍不住就伸手去折,刚碰着花茎,倏地从花藤底下窜出条三角脑袋的小蛇,红信一吐,扑上来就是一口。

阿籍只知道三角头的蛇是毒蛇,捂着手掌尖叫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手臂立即觉得麻了,再过一会,半条胳膊都麻痒痒地不对劲了。

小蛇咬完人还耀武扬威,吐着信子徘徊了好一会,才钻回花藤中。阿籍脸­色­发白的看着手掌上的几个小洞洞,微微一挤,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

既来之,何安之

共翳本来是非常的生气的。

沿着阿籍逃跑时留下的痕迹没追出多远,就在一棵大榆树下发现了她。后者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眼泪直线滑落,激动不已地捧着手掌直冲过来的。

共翳震惊了,这是什么状况?

兔子看到追捕的猎人不应该撒丫子狂奔,抱头鼠窜的?

这边阿籍已经几步奔到他身边了,眼神热切而狂热,伸出为防止蛇毒蔓延扎着皮带、几乎变得青紫的胳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共……共翳……”她这一激动,差点顺口给喊成共工。

共翳也终于看见了她手掌上那几个黑乎乎地蛇牙印,冷飕飕地瞟了他一眼。阿籍只好厚着脸皮谄笑,眼泪滚过大大的酒窝,一张脸上喜怒娇嗔全齐了。

她本来皮肤就白,湿漉漉的沾了眼泪之后,还真有点梨花带雨的味道。加上胆子小,这一扑过来几乎用尽了全力,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地,一不小心就让人错以为这是要投怀送抱了。

共翳看得一呆,出乎意料地没再发脾气。掏出铁匕首,在她胳膊上划了个十字,挤出黑­色­的毒血。也不理会阿籍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哎呦哎呦”的泣音,四下看了看,走过去摘了几朵树藤上的白花,揉碎挤出花汁,抹在她胳膊上。包扎好伤口之后,才解开她手臂上的小皮革带子。

阿籍手提着裤子,伸手要去接,共翳却抬高手避开了。捏着皮带上的金属小扣子看了半天,忍不住施力一掰,“啪”,亮晶晶的皮带扣子应声而断。

阿籍傻眼了,一只手绑着草药,一只手还提在裤子上,脸红扑扑地发窘——皮带断了,那她这条大了两码的裤子怎么办?

共翳也有点讪讪的意思,捏着皮带看了一眼她,视线转移到她腰上,犹豫了一下,抗起她就走。

阿籍挣扎着要下来,手受了伤不敢使力,就用脚踢,连踹中了他好几下,肌­肉­结实的跟铁板似的。

“……住修。”

住手?

阿籍飞起的一只脚定在了半空中,整个人石化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

住手?汉语里让人不要动那个意思的“住手”?

海风从林梢刮过,沙沙沙地的带着点响动,一点儿也没解释一下她疑问的意思。

共翳对她的配合倒是十分赞赏,不但加快了脚步,还安慰­性­的在她腰上轻拍了两下。

阿籍浑然不觉——他刚才说话了哎,说的我好像能听得懂哎……难道我耳鸣产生幻觉了?

再经过湖边的时候,共翳明显记起了她做过的“恶事”,箍在她腰上的手臂都加重了力道。穿过满地的破陶罐脏木桶,抗着她直接往栖身的山洞走。

阿籍这时候哪来还记得这些,急不可耐的想要求证一下他刚才说的那话,幸苦地揪着他肩膀努力抬起自己脑袋,妄图能和他平视。

无奈重心不稳,努力到后来就不得不从揪肩膀转移到搂脖子。

手碰到脖颈的一瞬间,共翳终于停下脚步,眼神毛毛地盯着她。提着弓和箭的手示威似的抬了一下,手臂上青筋暴起。

这个姿势在情人之间叫鸳鸯交颈,面对敌人可就是同归于尽了。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过于极端了点。

阿籍被他厉狠的眼神一扫,立马松手脑袋下垂,面朝下地挂回到他胸口上。

共翳哼了一声,一手托在她腰上往外一甩,另一手牢牢揽住她双腿往内一收,一下子从野蛮地抗布袋变成了温情脉脉的公主抱。

这个姿势换的,真叫一个­干­脆利落,风流潇洒。

阿籍这辈子还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脸刷地就红了。直到人抱着自己进了山洞,上绳子要被绑了,她才晃晃因为倒挂而充血的脑袋,试探着问:“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共翳面无表情的绑着她双脚,头也没抬。阿籍不死心,又问了几句,都没引起对方足够的重视。蓦地灵光一闪,趁着自己双手还自由,揪住他头发,咬牙就是一狠扯。

共翳皱着眉头抬起脑袋,抓住施暴者的手腕,清晰地重复了句:“住修。”

“住手?”

虽然手字的发音古怪了点,阿籍还是乐了,也不管自己正在被五花大绑,指指自己:“陈韦籍。”又去指角落里的山­鸡­、墙壁:“野山­鸡­!”、“山洞!”

末了,再指向洞外灿烂的阳光:“太阳!”

共翳慢慢地抓过她胡乱挥动的手,避开手臂上包扎的地方,牢牢地捆住。然后指着外面毒辣地太阳念了句:“¥%”

又转回来指着野山­鸡­,指着洞壁,一句一句的纠正。最后,目光停留在阿籍身上:“陈—韦—籍。”

阿籍呆了呆,跟着念了一遍,还要再说什么,共翳却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满头大汗地提着两只装满水的木桶回来。把搬到山洞角落里,拿木板盖好,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阿籍这才记起来平时的饮水似乎都是靠这两只水桶的,说不出愧疚还是什么。不好意思肯定是有点的。等共翳再把七零八碎的陶锅、陶碗搬回来的时候,她的脑袋就真的抬不起来了——砸人饭碗,这次完成的还真是彻底……

共翳倒是很镇定,收拾完东西,又背了一大竹筐出去,回来时筐里就多了几只黏土捏成的泥罐泥碗,熟练的放到火上烤起来。

阿籍瞪大眼睛看着,惊讶的无以复加。这些东西,竟然真是都是他自己纯手工DIY的——真是自产自销的荒岛求生第一劳动模范啊!

感慨完野人先生的创造力和勤劳勇敢,阿籍又一次妄图进行一下比较有实际意思的语言交流。亮着嗓子喊了好几次,才勉强得到几个清凉透骨的眼神。

没有了炊具,太阳一偏西,共翳就把关在山洞角落的两只活兔子给宰了,简单的放火上烤熟,洒上盐巴,就算晚饭了。

也是吃过这顿和前一天一样安排在“下午茶”时间里的中(晚)饭,让阿籍意识到一点——野人先生可能并不是不吃晚饭,而是如她老外婆家一样,一天只吃两顿饭而已。

她伸着两根手指头向他求证,正在收拾骨头炭火的共翳沉默着点了点头,脸­色­怎么看都算不上友善。

我又不是你,一天难道还要吃三顿?

阿籍当然听不到他那即使说出口也没人听得懂的刻薄话,咽下最后一口兔子­肉­,客气地冲他笑了笑:“谢谢。”

共翳也很习惯的回她了一个寒恻恻的眼神,从炭火上取下最后一块兔子­肉­,拿树叶包好,放到她靠着睡觉的大树桩上。

阿籍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给她准备的点心。

这么好的气氛,哪里能轻易放过!

阿籍挥着那只因为吃饭而得以自由的胳膊,热情的表示自己愿意帮忙收拾床铺。

共翳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简直就是蔑视。铺好­干­草,自顾自地倒下去朝着墙壁睡觉了。

阿籍委屈地看着背朝自己的身影,前几天都还记得睡前帮她把湿漉漉的球鞋脱下来放到火堆边晒­干­。今天除了那一包烤­肉­点心,压根毛都不管她了啊!

而侧身躺着的共翳想着的事情却是——这个身上只穿着层薄布(小吊带),露着大腿扬着白乎乎地胳膊的野丫头,怎么这么像只围着人打转的秃毛小狗崽……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籍的逃跑计划实行的异常艰难。先不要说共翳只有在走路、吃饭和­干­活的时候不绑着她,光是那次的毒蛇事件就够打击她信心的。

渐渐地,她也摸索到了点共翳的生活习惯和……特长爱好。

譬如他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喜欢带汤的,晚饭更偏好­干­食,而且习惯在湖边吃完了洗个澡再回家。

又譬如他­射­箭准的吓人,但不­射­黄鼠狼之类没品的动物;解剖扒皮技术高超,爱攒皮毛兽牙兽骨之类的东西。

再譬如他生来面瘫,在头发和胡子的遮掩下,面部神态已经只剩下冷飕飕的剔人眼刀了……

至于语言交流上,除了那句怪里怪气的“住手”,和一些简单的字词,两人的语言几乎就是南辕北辙。甚至连文法也不大容易找到相似的地方,阿籍这方面本来就弱,哪有脑子来分辨这个,只好继续和他手舞足蹈地肢体对话。

反倒是共翳学习速度惊人,没两天就已经能磕磕碰碰地板着脸指挥她:“偷懒了,洗碗。”又或者,冷冰冰地堵她一句:“闭嘴。”

阿籍对此十分无奈而愤慨。

荒岛上的生活物资奇缺,几颗食盐都得自己折腾来折腾去的晒、煮、过滤。

她的白球鞋已经被水泡坏不能穿了,小吊带也越来越薄,大有一扯就破的意思。不得已,换上共翳给她准备的草鞋兽皮短裙兽皮裹胸,再看看自己越来越长的头发和刘海,阿籍觉得自己又和有抽水马桶的都市文明远离了几分。

一天的劳作结束了,她也开始学着电影里囚徒和野外求生者的样子,捏个小石子,在大树桩旁边的石壁上刻代表日期的小竖条。

一天、两天、三天……

第三个星期五来临的早晨,阿籍又一次听到了代表着文明与希望的螺旋桨的马达声。

“哒哒哒,哒哒哒。”

开始她没当真,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直到共翳也跟着抬头看向头顶,拉着她要往草丛里躲,阿籍才彻底清醒过来。

——那个直升飞机飞的实在太低了,喝醉了酒似地不住摇晃,尾翼几乎是从树顶上拖曳过去的。稍微抬抬头,就能瞅见机身上印着的英文字母。

共翳显然不认得这么高科技的东西,沉着脸提起长弓,嗖地一箭就钉­射­在舱门上,更加剧了直升机的摇晃幅度。

阿籍顾不上嘲笑他这是弹弓打坦克,喜极而泣,狂喊着扔掉手上的藤筐、猎物,跟着摇摇欲坠的飞机一路飞奔。

一直跑到悬崖边,刚好赶上直升机摇晃着坠向海面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巨响,机身在入水前爆炸,残骸纷飞、火光冲天。

横穿荒岛之行

“喂,别哭了。”

共翳揉揉太阳|­茓­,不耐烦的开口念叨了句。

阿籍眼泪汪汪地垂着脑袋,给他这么一安慰,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上下耸动,胸口起伏,涕泪横流:“你……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呜呜呜……你……你懂个屁啊……”

希望之后是巨大的绝望,她是真给打击到了,说话完全是口没遮拦。呜呜咽咽地骂着,浑然忘记了自己还粽子似的给绑在树桩上。

共翳往篝火里添柴的动作止住了,眼神沉沉地盯着红艳艳跳动的火焰。沉默了半天,站起来舀了半陶盆水,端到她跟前,用手沾了清水给她洗脸。

阿籍手脚都给绑着,脸上哭得那叫一个­精­彩——眼窝以下简直成了沼泽地,不是眼泪就是鼻涕,一把抹过去粘稠一片。

共翳皱着眉头,手上动作却没停下来的意思,不顾她的挣扎,一下下认真的擦洗着。

阿籍起先是愤怒,等到发现人家在帮她揩鼻涕,面子就挂不住了。打了几声嗝,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小时候常哭的都知道这样一个道理,眼泪容易忍,吸鼻涕却是很需要技术的。

她手脚都还给绑着,只好拼命的憋着气,越憋鼻塞的越厉害,脸­色­潮红,呼吸都困难起来。

共翳刚有些舒展开的眉毛又纠结起来了,走出去随手折了几片叶子,拿回来盖到她脸上,捏着她的鼻翼发命令:“擤。”

阿籍脸“蓬”地红了,憋着气小口小口的用嘴巴往外吐,死也不敢用鼻子呼吸了。

——要她在一个大男人手上擤鼻涕,开、开什么玩笑!

共翳视线尖锐的刺着她,手指加了点力气。阿籍哼哼呼着气,两颊一鼓一鼓的,不时的张口换气。

士可杀不可辱,女人在男人面前是需要形象的!

……

对峙了一半个多小时,阿籍终于破功,涕水横流不说,还吹了个不大不小的鼻涕泡。

共翳不冷不热地哼了声,扔了树叶洗­干­净手,转身躺倒­干­草堆上睡觉了。

阿籍面红耳赤,羞愧的只想跟着那架直升机去跳海。

直到夜深人静,山­鸡­都打盹了,共翳才侧转过身来看垂着脑袋睡的异常艰难的某人。

阿籍原本短的吓人的头发已经快要盖住耳朵了,眼皮和两颊都哭的浮肿,白皙的胳膊上横绑着粗糙的藤条,怎么看都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白天那只大铁鸟,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一早醒来,阿籍就哼哼唧唧地要去昨天的山崖上看看情况。

共翳只管在一边收拾弓箭,还不时扔个山果啊野菜什么的给走来走去的山­鸡­“咕咕”开餐。

养这么久,倒不是它长得多好看,而是嗓子够亮起得够准时——在这个只能靠看太阳的高度揣测时间的荒岛上,他需要只打鸣­鸡­来提醒自己起早。

阿籍扁扁嘴,在一边碎碎念着飞机飞机,解释了半天也没讲清楚找到残骸的好处。只一个劲的强调,那是高科技高度文明的产物。

共翳一脸麻木,完全不受引诱。阿籍无奈,一边咬着青蛙腿,一边继续王婆卖瓜:“你想,我们住在这里,连衣服都没有……总之,找到那个东西。就可以不用自己做饭,不用自己洗衣服,不用自己……”

共翳终于沉默着扭过头,看白痴一样看着她,那眼神叫□­祼­的怀疑——你当我傻子啊?

阿籍讪讪地闭上嘴,咬了一小口手上的骨头,忍不住又开始念叨:“我是说真的——”

“唔唔,洗衣机你听过没有?就是那种把衣服放进去自己会洗­干­净搅­干­了还带香味的机器……”

“还有空调,天气再热,只要按几下键,就有冷气从里面吹出来……”

“那,电脑?能看新闻、电视剧,还可以和人聊天吵架,买东西也不用出门……”

阿籍还在那边两眼放光的回忆着,咕咕不知道什么踱到了她身边,也不怕人,睁着黑豆子似的眼珠子,突然就啄了她手上的­肉­块一口。

阿籍蓦然回神,狠狠的捏住它的脖子,好啊,谁都当她是空气,连只山­鸡­都公然在她嘴边抢吃的。

咕咕一受袭,自然而然的扑扇着翅膀反击,笃笃笃狠狠地啄向她白乎乎的手臂。

一人一­鸡­轰轰烈烈的扭打起来,没几分钟,阿籍的裹胸松了,咕咕的翎毛也乱了。

共翳在纷飞的­鸡­毛尘土中走过来,抱走了­鸡­殴打了人,用声调怪异的夹杂着自身语言的普通话向她吩咐:“把……衣服穿好,走很远今天要。”

阿籍揉揉被拍的发麻的后脑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走很远,去哪?”

山­鸡­从他怀里窜了下来,咕叽叽扑着翅膀,走到一边去了。

说是要走远门,准备的东西果然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光是熟­肉­块就多带了一大包,经过湖边时,又装了两大皮袋子的清水。

眼看着还要往前走,阿籍乐了,不住的扯着共翳背在身后的背篓:“那、那个……是要去岛的另一边对不对?”

共翳难得客气的点点头,同时叮嘱她:“脚下,小心。”

说话间,草丛里嗖嗖几声响动,飞快的窜过什么东西。阿籍被蛇咬怕了的,脸­色­刷地变了,惨兮兮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共翳在前头走了会,回头来看,阿籍还站在那边,满脸的惊恐。他叹口气,冲她招手,示意她跟上。

阿籍固执的站着不住:“有蛇!”

“没有。”

阿籍坚决的摇摇头,大大的眼睛死盯着微微颤动的草丛:“……有、有的。就,就在这里!”

共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手提气木杖在草丛上敲了敲,引得一只黄绿相间的蜥蜴划着四肢直往灌木深处溜。阿籍是眼尖,他则是手快,杖头一下两下全敲在它头上,几下就挑起昏死过去的大蜥蜴,在她眼前一晃,远远扔开了:“不是。”

阿籍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不是就不是,­干­、­干­嘛还专门挑起来给人看啊!

又走了一段,阿籍仰头看看渐渐升高的太阳,偶尔有疏疏落落的几丝阳光透进来,歪歪地拖着一道道短而肥的­阴­影。

“还要多久啊?”

共翳吁口气,把她背上装着水和食物的背篓也接过去了:“是你走的太慢了。”……体力也不好,走几步就停一停,胆子还那么小……

他是真的后悔带她出来了,纯粹的活体大包袱,还附赠没完没了的长舌唠叨。

阿籍满是敬佩的看着他手上越来越多的东西,一只手还在自己膝盖上敲打按摩,忍不住问了句:“你一直就生活在这里?”

她的语速快了点,共翳听的不是很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阿籍于是重复了遍,还习惯­性­的拿手比划了一下。

共翳脸­色­变了变,摇摇头,沉思了一下,开口:“不是。”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沉重起来,就连耳边虫鸟的鸣叫都变得枯燥烦闷起来。

阿籍不由自主的去看他手臂和大腿上的刀疤,伤口那么长,整齐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人为的……

共翳显然也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步子不由自主的越迈越开,两人渐渐就拉开了距离。阿籍只好默默诅咒野人不懂温柔野人是蛮力怪兽,大汗淋漓的跟在他后头走,两条腿都抖成S形的了。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树木间的间隙渐渐宽松了点,偶尔还能看到拦腰折断的树木,头顶的太阳光也变强了,他们甚至已经能听见清晰的海浪声了。

阿籍深吸口气,口鼻间全是咸湿的海风。她心里高兴,两个眼睛就睁得更大,笑涡全现,兴奋地盯着共翳的背影直看。

到海边了,终于要到了!

共翳手上身上都是满满的工具,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眼神­阴­沉沉的发寒。

临近海滩的缘故,地上基本都是沙土。他走惯了还没觉得,阿籍只穿着草鞋的脚却有点适应不过来,走几步就要抬高腿把鞋子里的沙子抖出来。

抖完沙子,就又兴致勃勃的盯着他后背看——他所前进的方向,树影斑驳,隐约可见点点金黄与蔚蓝,正是阿籍初上岛时见到的海滩。

“你想出去么?”

阿籍愣了一下,点头:“你不想走,这里什么都没有?”

共翳哼了一声,放下手上的背篓,提起长杖,对着不远处的树­干­用力掷去。“砰”的一声,树叶簌簌飘落,木杖也牢牢钉在了树上,杖身颤抖个不停。

“走,就杀了你。”

煮海为盐

“走,就杀了你。”

共翳的语调平稳无波澜,眼神里却透出了彻骨的凉意。

阿籍一脚高一脚低地呆在原地,张口结舌。

“我……”,舌头尖往里缩了下,第二个音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了。

——那天夜里掐在脖子上的力道还鲜明得让人惶恐,这样的眼神,也绝不像是要开玩笑的样子。

他是认真的,认真的打算要杀死自己!

阿籍陡然觉得浑身透凉,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战战兢兢的往后退了一步。

共翳双眼炯炯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手臂上肌­肉­纠结,被乱发遮蔽住的脸庞显得异样的狰狞。

阿籍又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挤出句话来:“我……我的意思是说……想走……现在也走不、不了……”

磕磕碰碰的说完,额头上已经冷汗如雨。

共翳没搭声,对她这话倒是很赞同,眼神和缓了点,招呼她继续往前走。阿籍勉强点点头,双脚却僵硬地移动不了。

不是她不想聪明的作下掩饰,而是真的怕得动不了。

那一瞬间的杀气,真是明明白白能感受到的,她甚至看到了他眼底划过的一丝狠厉。

《魔戒》热映的时候,她也跟去凑了回热闹。美女帅哥不论,最怕的就是那只皮肤惨白的小怪物。口口声声喊着“主人”、“主人”,下一秒就面目狰狞,目露凶光。

那种突如其来的歹毒目光,光是看就让人觉得齿冷骨寒。

共翳往前走了两步,不见她跟上来,­干­脆回头来拉人。走向她的脚步刚刚迈开,阿籍就惊呼一声,扭头往后跑。

这一下,什么都来不及了。

共翳没有丝毫的犹豫,扔下手上的东西,提起弓嗖地­射­出支秃头箭,恰好擦过阿籍的肩膀,钉在地上:“再走一步试试。”

阿籍果然不敢动了,任由他从身后走靠近,抓住胳膊,拎小­鸡­似的扯着人往前走。也就是在这转身的一瞬间,带起的气流掀动乱发,露出了他小半张一直遮蔽着的左脸。

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她惊呼出来——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刀刻一般犀利的线条,太阳晒成的古铜­色­皮肤,还有颊上长入鬓角的一大块整齐的方形疤痕。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阳刚味十足,却有着这么大一块疤。

深刻的,仿佛是人为剜去一般——惊艳之余,不禁让人扼腕叹息。

共翳立刻觉得察到了她的视线,伸手扯下飞起的头发,狠瞪她一眼,拉着人往海滩的方向走去。

“哗啦,哗啦——”

荒凉的海岸边唯一热闹的就是涨起落下的潮水,沙滩上零星的散落着些贝类。偶尔有一两只海蟹匆匆爬过,惶惶不安的样子不似逃难,也像极了现在的某倒霉蛋。

这个是□­祼­的绑架!明晃晃的暴力伤害,杀人未遂!简直是法西斯,军事独裁,暴君!

阿籍内心如狼似虎的嚎叫着,外在行动却狗腿窝囊的让人很想摸着脑袋顺顺毛。

“你去生火。”

逞凶者从皮囊里掏出取火镜,动作和口吻都显然自然无比,仿佛刚才的威胁不存在似的。

但实际行动起来又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一直盯得阿籍头皮发麻,哭丧着脸接过他手上的东西,蹲下来开始生火了,才跟着在一边跪坐下来,从背篓里掏出陶罐等什物。

阿籍偷眼一瞟,全是没见他使用过的古怪器具。一只下端微凹圆底大肚大陶罐,一只敞口深腹尖底的小陶罐,还有把崭新的木头小刀。外表粗糙不堪,内里倒是抹的光滑异常,纹理清晰,一看就知道是新做好的。

原来这几天起早摸黑,就是忙这个呀……

阿籍只顾注意他的动静,取火镜捏在手里半天也没动,直到共翳拿眼刀削了她好几次,才如梦初醒的去附近捡了些­干­枯的树枝草叶,手忙脚乱的开始生火。

取火镜是阿籍给这个东西取的外号,顾名思义,就是面青铜凹镜。直径不过十厘米的圆形小镜,一面凹进去像个小碟子,另一面中央一个小把手,跟个小锅盖似的。

初见时简直惊奇的不行,用多了却只觉得没打火机帅气。

她原本兴奋劲早给他刚才的一杖一箭吓得溜光了,满脑子想着怎么摆脱咱们逃生回到文明先进的自公寓。压根没心思做苦力,捏着取火镜把手对着光秃秃的沙子聚焦了好半天,才给共翳一巴掌拍回神。

阿籍被敲的发昏的脑袋,一只手拿树叶包着把手,把凹的一面对准­干­草,聚集反­射­过来的日光。

即使是凉风阵阵的海边,正午刚过的太阳还是很猛烈的。没过一会,­干­草就受不住聚焦的热气,开始嗤嗤往外冒白烟。

取火最痛苦的时刻来临了,阿籍半眯着眼睛抓起一大把­干­草,鼓起腮帮子呼呼呼地一阵猛吹,烟熏得眼泪直直掉。连吹了七八下,黄澄澄的明火才蓬地跳起来,继而迅速蔓延。

共翳已经架好石头炤,装了一大圆底陶罐的海水,把­干­树枝一把一把搬进去。阿籍当然不敢偷懒,在一边热情的帮着递火种搬­干­柴,小脸被火光印的又红又亮。眼神偶尔扫到被头发遮住的疤痕的位置,心脏就忍不住一个痉挛……那么大那么深的一大块疤,该有多痛啊!

阿籍咽了咽口水,手上动作更快了——真要想离开海岛,只能想向外界求救……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靠现代人的智慧了呀!

至于怎么智取,她用余光打量了一眼正忙着煮水的男人——敲晕了逃?

阿籍自己先摇摇头,这个太冒险了,敲重了出人命,敲轻了也得出人命(当然挺尸的就换成她自己了……)。

又或者,骗他向老天爷祈求祭神,然后再用火堆围个SOS的标志?

——共翳很迷信这点她是深信不疑的,别的不说,光每天提着簸箕洒草灰治她的胃病就很搞笑了……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下:“再去架个炤。”

阿籍倏地绷紧了身体,抬头就看见共翳黑黝黝的眼珠子,直溜溜的看着她,大有不­干­就宰了你的威慑力。

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冰冻三尺非一日……

她于是吭哧吭哧的开始搬石头找­干­柴,很快就学着他的样子架好了个新炤。

可惜中看不中用,柴火一放进去,没一会就灭了,白烟滚滚,呛得人跟庙里香火鼎盛的泥菩萨似的。

“风进不去,火要灭的。”

她只好重新开始摆,按着共翳的指示忙活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问:“这个,是要­干­嘛啊?”

难道是打算烧水煮鱼当午饭?

鱼都还在海里,这也太未雨绸缪了点吧,即使共翳­射­箭是把好手,阿籍还是对他捉海鱼的本领有所保留的。

这是在海边,可不是那个死水一样无风无浪的内湖!

圆底陶罐里的海水已经开始沸腾了,水面上不断的冒起满是钙化物的白­色­泡沫。共翳捏着只陶碗,正一点点的把泡沫舀起来往地上倒。听到她问,随手拍了下装着盐包的皮囊:

“盐。”

盐?传说中的……煮海为盐?

阿籍呆呆地看着咕噜噜咕噜噜冒着白泡泡的海水,眼皮抽筋似的跳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那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疑问叠加起来,疑虑越来越大,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石炤的火势大,陶罐的海水蒸发的也快,随着水线的下落,罐沿上也渐渐凝结起一层层白­色­的结晶盐粒。

共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木头刀,把晶体刮下来收集进尖底陶罐中,再让放进尖底小陶罐中,让阿籍用小火在一边慢慢的敖­干­。

一锅海水熬完,也不过那么点儿盐巴。

他们于是又重新把圆底陶罐加满水,在烈日炎炎下继续煮水。

阿籍熬不住太阳晒,摘了把棕榈叶子,呼啦哗啦的顶在脑袋上。

一锅水、两锅水……小陶罐终于满满地填满白­色­盐晶体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下沉了。

共翳拿出准备好的兽皮,铺开,把小陶罐放上去。在阿籍讶异的注视下,一杖就敲碎了陶罐。

辛苦了一整天煮出来的食盐并不是阿籍所见过的那种晶体颗粒,而是一头大一头尖冰激凌似的一大硬块。

“这个真的能吃?”

共翳见她愣愣的,­干­脆地用铁匕首切下来一小段,递给她。

阿籍将信将疑的拿到舌头下一舔,立刻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洋文都飚出来了:

“oh my god!”

无奈马屁拍的太深奥,暴君先生连听懂听不懂。偏过头看了她几眼,转身把盐块装进背篓,清扫陶罐碎片。

阿籍叹气,看着他碎碎念:“……你都可以去参加世界吉尼斯大赛了,野外求生一定是生活水平最高的……”

共翳理所当然还是听的云里雾里,挑了两根结实的树枝削成叉鱼的“标枪”,拉她起来:“跟我去抓鱼。”

阿籍“啊”了一声,ρi股已经不由自主的离地了:“我……我不会啊!”

共翳哼了一声,脸­色­不变,继续拉着她往浅水里走:

“不会抓鱼,会逃跑。”

阿籍没法反驳了,默默地盯着他厚实的背影:作为野人,那么­精­明要别人怎么活啊!!

世界只有这么大

共翳带着阿籍往浅水里走的时候,潮水已经退的差不多­干­净了。

黄昏泛暖的霞光映的海天相交处更加朦胧虚幻,仿佛这小小的一片陆地就已经是世界的全部了。

湿润的泥沙间不时有螃蟹爬过,举着大钳子凶巴巴的横冲直撞。共翳一点也不客气,一戳一个准,没一会就抓了小半篓。

阿籍看得直佩服,也提着棍子往地上戳,“噗”挑了一大块烂泥出来。

共翳看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一手提木杖一手背篓,稳步向前进。阿籍讪讪的甩掉杖头上的泥沙,摸摸鼻子跟上。

退去海水的滩涂上有不少因为地势下凹而积蓄着海水形成的小水塘,平静的水面下往往藏匿着不少活物。

共翳双眼熠熠发亮,站在较深的水塘边,狠狠的把木杖往水里刺去,收获不是一尾银亮鳞片的大活鱼,就是挣扎跳动的大虾。

阿籍也在边上有样学样,“哗啦”提起一杆秃棍子,“噗”棍子卡进礁石缝隙里拔不出来了。

共翳睨了睨被她搅浑的水塘,走开几步,换了个地方继续捉鱼。阿籍郁闷的撇撇嘴巴,随即瞅见自己脚踩的小水坑里有不少指头大小的小鱼苗苗,半透明的身子优哉游哉的游过来游过去,可爱的不行。

反正晚饭有着落了,抓点小鱼苗回去养也不错嘛!

阿籍于是把杖子往边上一放,蹲下来双手围兜着开始抓小鱼。

小鱼苗,小鱼苗——

共翳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正瞅见某姑娘双腿开开,ρi股朝天的一式恶狼扑水——

“哗啦——哗啦——”

共翳摇摇头,继续提着背篓往深水区走。视线转移到远处沉浮着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脚下的步伐开始加快了。

那是什么东西?!

这边阿籍暗暗鼓劲,抹一把湿漉漉的脸,换了个温柔点的法子继续——静悄悄的把手探到水底下,缓慢的往鱼儿们栖身的地方挪去,无奈光是水波不正常的颤动就能惊起这些鱼苗苗的脆弱的神经,甩甩尾巴又溜走了。

……

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逮住了三条,兜在手掌里没几分钟就蹦走了一条。银亮的小身板顽固的在泥滩上蹦个不停,一点点向水源靠近。

阿籍饶有兴致的看着,渐渐地就脆弱伤感起来了:

看吧,看吧,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就是条鱼也会想要逃跑的!

感慨间,又一条小鱼蹦起来了,吧嗒掉进水坑里,摆摆尾巴倏忽不见了。阿籍“哎”了一声,把手里的那条翻着肚子挣扎的小鱼也放生了。

游呀,游呀!

小鱼还是翻着白肚皮,僵直的漂在水面上。她对着鱼脑袋戳了好几下,也没把它戳回魂。

居、居然……

阿籍爱护小动物的心灵有点承受不住了。一方面理智告诉她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肉­弱强食的,一个物种受比它强大的物种欺凌是没法子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的自我带入,陷入强烈的自我怜惜唏嘘悲哀中去。

“哎——”

阿籍又叹了口气,脑海中回忆了下共翳捕蛇猎兽的利落手段,伸手打算把鱼尸捞起来。

他们明明是一个物种啊,怎么差异那么大……真是人比人,天涯海角差得远!

就是在她手指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前一秒还肚子朝天的小鱼苗,倏地一个翻身,扭身从她手指间钻过去,沉入混沌的泥水中,溜走了。

阿籍傻眼了,继而是钦佩,这个鱼很智慧嘛!

——那我要是装死,他会不会放我走?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始用余光寻找共翳。右边的礁石上没人,左边的滩涂上也不见人影,远处的那个黑影是块大岩石……

人呢?!

阿籍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嗖地站起身,警惕的开始四下张望。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窃窃欢喜的同时,一股不知名的恐惧开始在心底蔓延。

天要黑了,海岛这么荒凉。

“我、我该往什么地方逃才好啊,逃了就一定能生存的下去?”

或者,等船只经过的时候再逃?

共翳提着背篓,拖着沉甸甸的庞然大物往岸边来的时候,阿籍正心慌慌地背着装食盐的背篓,把取火镜、­干­­肉­、弓箭打包装起来往腰上绑。

一见到他迈着大步一脚深一脚浅的回来,登时就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刚才就不能犹豫的呀!

共翳瞪了她一眼,了然的看着面前大包小包。

哼哼,连他脱下来的兽皮上服都装起来了嘛!

阿籍心虚的­干­笑了下,眼睛余光顺着他­精­壮结实的小腿往后看,“啊”的惊叫出来。

共翳身后拖着的,赫然是半具人尸!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共翳倒没把残破的尸体往火堆边拖。远远的在一边放下,拿刚才叉鱼的木杖在松软的沙土上刨起了坑。

阿籍实在是不敢看,但又不得不正视这是自己在这个岛上所见到的第二个人类的现实。在共翳把尸体放进坑里之前,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察看。

尸体的脸和半边身体都已经被鱼的噬咬和海水腐蚀毁坏,但从身高、发­色­和高耸的前胸上看,应该能确定是个成年的西方女子。

共翳眼神复杂从尸体的衣服袋子里摸出两小盒子东西,看不出有没有怜悯的成分,搬尸体的动作倒还算得上温柔。掩上沙土前,忍不住又多瞟了几眼缠在尸体身上断掉的降落伞包带子和印着徽章的制服衬衫,这才让她入土为安。

阿籍忍着胃部强烈的不适感,也死盯着制服衬衫上的那个徽章看——是了,那架直升机机身上也有徽章。

“这个人,被鱼拖到海里,卡在礁石缝中间,退潮了才露水面。”

估计是飞机失事前就跳伞了,却还是没有逃过死亡的魔爪。

回到火堆边,共翳把背篓里的海鲜掏出来,串在树枝上开始烤制。

阿籍心有余悸的坐在边上,既不愿离他太远,又不敢靠的太近,眼角余光不时的瞟向那块掩埋着尸体的沙地。

“你……”

阿籍有点艰难比划了一下,开口:“脸上的伤……”

“嗤”的一声,树枝狠狠的刺进了鱼肚子。

阿籍没敢再开口,共翳也不出声,但难堪的气氛摆在这里,要不明白都很难。

这个话题是禁区,不能过问也不能碰触。

海鱼海蟹的味道很鲜美,较之兔子­肉­和湖鱼胜出的绝不是一点两点。

阿籍默默地低头吃着,海水又开始涨潮了,声势浩大,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共翳吃完饭,习惯­性­的把剩下的鱼­肉­打包起来交给她,从背篓里掏出刚才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小盒子,认认真真的研究起来。

阿籍也有些好奇,无奈谁的地盘谁做主,只好伸着脖子在一边看热闹。

带辐­射­防伪标志的密封塑料包装纸,全英文的纸盒子,以及……

阿籍的瞳孔渐渐睁大,张张嘴巴,憋着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默默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共翳从纸盒里抽出来的,是一支白­色­的卫生棉­棒­。一端浑圆,一端还连着根棉线,吸足了水分就会膨胀松软的那种。

安全、卫生、清洁……做女人月来月­精­彩……

一点都没有错,那就是现代女­性­的生理期必需品,卫生巾的升级版、居家旅行常备的实惠包十支装卫生棉。

共翳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是什么东西。还拿手指掰开了点,手指比了比盒子里附赠的塑料指套,有些困惑的打算伸进去试一下。

阿籍憋着红红的脸颊,伸手阻止了:“那个……咳咳……这个东西能不能送给我?”

共翳停下了动作,犹豫了一下,问:“这个是什么东西?”

阿籍纯洁地面瘫以对。

共翳不死心,孜孜不倦的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用?”

“那个……就是……哎……”

阿籍厚着脸皮比划了下,动作优美而正直,内心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只是科普卫生课而已。

出乎意料的,共翳竟然听懂了,露在空气中的眉眼间也有了些羞赧的迹象。

“喏,我说应该给我的嘛……”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惨剧,让阿籍明白肯定他是误会了什么。

因为英勇强壮动手能力十足的野人先生很鄙视的乜了他一眼之后,把两盒卫生棉直接投进了火堆里,还斩钉截铁的冒了句语气生硬的鸟语出来。

“#¥@2¥#%……”

虽然听不懂,从他的表情和语调里也能猜出大概意思——想歪了,想歪了!

这个不是情趣用品啊,大哥!

阿籍暗暗计算着自己的生理期,无比的悔恨和惋惜。再愤恨的看一眼仍旧鄙夷的看着自己的某人,默默地对着火堆腹诽了一句:“未开化的闷­骚­Se情狂!果然内心有什么,看世界也都是什么什么的……”

抓海蛎的姑娘

到了该睡觉休息的时候,共翳照旧拖着阿籍往棵棕榈树上靠,眯着眼睛看了她几眼,居然没捆她。阿籍心里暗暗窃喜——除了手掌给抓在人手里,她全身都是自由的啊自由的啊——

这本来该是多浪漫的一个画面:

有皎洁月亮的天空,海风习习的沙滩,温暖热烈的篝火,两个靠着树­干­握着手相依相偎的男女……

当然,如果男人的头发能够短点,女人的笑容再纯真真挚点,相连的手掌稍微不要那么紧绷——“那我早跑了!”

阿籍愤愤的哼了一声,刚才的美好幻想全都破灭了。他那只铁钳似的手,简直比十条绳子还管用,压根连挣扎的都没的挣扎。

退一万步说,你去咬绳子,它起码不会叫不会发火吧!

共翳闭着眼睛,脸侧向一边睡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指头,没反应;大着胆子往外抽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阿籍眼珠子四下转了转,自由的那只手提起装水的皮囊,倒了点凉水在两手相接处,滑溜溜地把手抽了出来。

Yes,Yes!

阿籍激动的眼珠子都圆了,在边上坐了会,确定共翳没醒来的迹象,这才蹑手蹑脚的爬起来。

“做什么去?”

阿籍整个人就呆滞了,一只手还撑在沙地上,另一只却已经够向他挂着铁匕首的腰间。

共翳冷着眼看她,脸上满是被吵醒的愤怒和不耐烦。

阿籍眨眨眼,冷汗直流的同时,聪明智慧随机应变的大脑也开始急速的运作起来。手臂就着刚才那个暧昧的姿势,继续往前伸长,越过他抓向沙地上的那包烤鱼:“我、我饿了……”

共翳吁了口气,不大温柔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推回到原地坐好,侧身拾起烤鱼递给她。又附赠了个凶煞的三白眼,翻到树的另一边去睡了,没一会就打起了平稳的呼噜声。

阿籍捏着烤鱼,轻手轻脚的揭开外面的树叶,悉悉索索的吃起来。一面吃,一面不住的偷眼往他宽广的背影上打量。

这么着就又睡着了,不绑了?

她食不知味,并不代表鱼骨头就会瞧人颜­色­,连吞了几大口水,才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吞咽下去。

吃完坎坷无数的夜宵,阿籍又试探着打了下报告:“共翳,我去洗手哦?”

暴君先生身体一动也不动,呼噜声低沉而平稳,只有腰上的铁剑折­射­了点杀气出来。

海风吹得篝火爆起了几点火星,阿籍故作坦然的走到海边漂了漂满是腥味的双手。走回来,故意发出大动静地坐下老,熬了半天,小声的冲他说了句:“你睡着了?……那、那我再去上个厕所哦。”

火星还在爆,金红­色­的火焰欢快的跳跃着,映得阿籍汗津津的额头也亮堂了不少:“那我去了哦?……一会就回来的哦……”

阿籍真站起来了,背起了背篓拾起了皮囊,先是慢悠悠的往长着矮小灌木的沙地上走,渐渐地越走越快,终于一溜烟开跑拐入小树丛中不见了。

白天她就发现了,穿过右边的小树丛,恰好有块能挡风的大岩石,肚皮还凹了一大块,绝对是栖身的好去处。按她的想法,只要不被共翳逮着了带回海岛另一边的山崖上,在这海边等个几天,不愁没有船只什么的经过。

到那个时候,嘿嘿嘿嘿……阿籍在黑暗中小声发笑,靠在粗糙岩壁上,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海岛的气候一向容易受海洋的影响。

一大早起来,漫天的乌云像是要当空压下来,海水涨的很快,没一会就淹没了白天煮盐烤鱼的沙滩。

阿籍揉揉眼睛,盯着翻滚的海面,一阵恍惚。

海水一下子涨得这么厉害,她跑了,那……另一个人呢?

阿籍陡然开始慌张,沿着漫满水的沙地走了一圈,还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就连一两根烧过的柴火,人身上的兽皮,也没一点儿踪迹。

共翳的生存能力她是见过的,连野兽毒蛇都不怕,根本不应该担心的。但是……阿籍使劲摇摇头,乌鸦嘴乌鸦嘴,水涨上来难道他会没感觉?

可是,人睡熟了的话,是很难说的呀!

阿籍抱住头,蹲在仍旧不断上泛海水的岸边发呆。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块­干­­肉­,犹豫了一下,将剩下的东西包了起来。

坐吃山空,没有了共翳这个活体粮仓,她不得不开始担心食物的储备。

能喝的淡水还有大半皮囊,­干­­肉­还剩下两块,食物倒是一大堆。阿籍抓抓头,决定出去试着找找食物和淡水。

“呼呼——”

“哗啦啦——哗啦啦——”

天气真的变得很不对劲了,风刮着岸边的树­干­都弯了腰,昨天随处可见的沙蟹也不见了,只有一浪比一浪高的海潮。

阿籍穿着草鞋,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树枝、碎石和锋利的贝壳,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一半浸入水中的灌木走动。

整整一个上午,只找到一大捆脏兮兮的海带,和几只可以盛水的空贝壳。

头顶上倒是不时鸣叫着的海鸟飞过,可惜看的见吃不着,阿籍眼睁睁看着香喷喷的烤鸟­肉­飞走了一串又一串。

她不禁开始怀念共翳那张神奇的大弓,普普通通的几根木头箭,“呼啾——呼啾——”,几乎没有他­射­不中的。

“哎——”

搞不好人家已经回去山洞了,又或者……阿籍再次看向不平静的海面,冷不丁冒起一股寒意,摇摇头否认:不会的,那么厉害的人!

她还是很相信那种孤胆英雄伟大传说的,还上幼儿园时,就爱拿手指戳在脑门上学白娘娘小青做法。后来长大了,知道世界上不会有人真的在肚子里藏个小宇宙了,才转而投身肥皂剧的行列。

和所有同情心泛滥的姑娘们一样,她可以为一条裙子杀老板半小时的价,却会为女演员眼角的几滴眼药水浪费一整卷的维达纸巾。

说句公道话,她陈韦籍本来和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嘛。最多……就是对这个荒岛的热爱程度有点分歧。

白吃百喝了人家整半个多月,身上还穿着人家的劳动成果。一想到共翳可能睡着睡着给海水淹死了,阿籍还是很心虚的。

共翳为人说不上坏,最多就是爱甩眼刀。加上那张神秘的脸庞和满身的刀伤,她就忍不住脑内补充了一大堆剧情——

比较靠谱的有黑道小弟被追杀千里流亡海岛、政治重犯偷渡不成荒岛求生数十年以及幼儿自小因飞机失事而变种成为“狼孩”同类……

可惜除了野山­鸡­咕咕,阿籍没发现他对其他的生物有什么特别的仁慈爱护——总不能是­鸡­孩吧?

胡思乱想着,阿籍转到了树林外沿。这次她学聪明了,采了不少放虫咬草药揉成汁涂在身上,又折了根长树枝当拐杖,一边慢慢往里走一边不住的敲打草丛。

她既怕被蛇咬,又怕遇上共翳被逮回去,摘了几颗野果,就又退回到海边岩石下。

早餐吃的冷­干­­肉­,中午太阳也没出来,取火镜自然是没法用的。阿籍叹口气,缩在背风的岩石后,小口小口的喝着皮囊里的清水,咬了几口­干­­肉­充饥。

到了傍晚的时候,海水终于退下去一些,露出了原本的海滩和沙地。

阿籍趴在灌木丛里观察了半天,既没发现浮尸,也不见活人。盯着空荡荡的海滩发了半天呆,才提着背篓。大着胆子到昨天抓鱼的地方转了转。

海鱼她是不指望抓到的,不想连螃蟹们都这么凶悍,夹人手指头脚趾头不说,还特爱往泥洞沙缝里钻。

阿籍气得直接搬石头砸,偏偏滩涂不吃力,使出吃­奶­的力也不过砸出一大坑。掀起石头一看,螃蟹壳完好无损不说,爬的还飞快。

瞅着挥舞着爪子一倏忽就消失在泥滩上的螃蟹们,阿籍只好往岸边的礁石上摸贝类去了。越是礁石多的地方,就越不平整,一不留神,脚底就踩破了好几处皮。

她不大会算潮汐时间,只凭记忆看天­色­,水深太黑的地方又不敢去。好容易从半­干­涸的岩石上硬扒下几只小海蛎,觉得海水可能要涨了,就急匆匆收工岸上了。

吸食着生冷滑溜的海蛎­肉­,阿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留在沙滩上的脚印——照着共翳那么警惕机敏的个­性­,没理由发现不了她啊……

难道他真的已经穿过树林,回海岛的另一边去了?

阿籍突然觉得自己傻透了,有吃有喝的日子不过,硬要学野人抓鱼吃生食——搞不好人家本来就嫌弃她吃的太多长的难看­干­活没劲,现在走了,也不过顺水推舟扔个包袱而已!

在恶劣的生存坏境下,阿籍已经自觉忽略了自己顺手牵羊、主动逃跑、投向自由的大自然怀抱的初衷……

天时地利兵法

第三天。

阿籍仰望头顶上随风摆动的树丫,几只半青半黄的果子垂头丧气的摇摆着。往左右手各呸了一下, 她抓着粗糙的树皮,蹬手蹬脚的开始抱着树­干­上爬。

“啪!”

她脸皮青青地掉了下来,手掌上还擦破了层皮,红通通地一碰就疼。亏得树底下积了厚厚的一层腐枝烂叶,虽然ρi股摔的又湿又黏,倒不怎么痛。

阿籍有气无力地在地上坐了好半天,才吭哧吭哧爬将起来,仰头绕着大树转悠了半天,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整整三天功夫,除了那点食盐,已经什么吃的都没剩下了。就连饮用的淡水,也要靠起早摸黑的收集那点露珠野果子汁,紧巴巴地节省着喝。

海天相交处的那一堆堆乌云越积越厚,不断的被风刮着从­肉­眼可见的地方飘过,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来。

难道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

阿籍舔舔­干­得有点蜕皮的嘴­唇­,试着再次拿背脊撞向树­干­,“沙啦啦沙啦啦——”,真是蜉蝣撼大树,除了那微微抖动的枝梢,粗壮的树身动也不动。

她又捡了几块石头,远远地走开几步,助跑着往高处扔去,笨重的石头一下下擦着树冠坠落,连那几颗果子皮都没沾到。

吃生海蛎生海带已经吃到了彻底反胃的程度,听到海浪声就暴躁,一有风吹草动就怀疑是不是有野兽出没。

没有火,没有食物,最痛苦的是听不到人声。

阿籍开始有了自言自语的毛病,对着面石壁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看到只螃蟹也死跟着废话:“跑啊,你跑啊,你有种脱了壳跑啊!”

螃蟹当然不会这么笨,偶尔还举着大钳子夹她几下。

她本意是要逃离共翳这样的危险生物,却没想到把自己送入更加神秘别扭的自然界中去。既无法在不够信任的大树底下安心休憩,又一点寂寞都难以忍受。半夜在海浪声中惊醒,一抹脸,全是眼泪。

阿籍也尝试过往森林中走寻找食物和饮水,每每深入不了多少,就给树林无处不在的小型兽类和长蛇爬虫吓回来。

没有火种,也就没有发出求救希望的可能。何况,这三天根本没有任何船只或者飞机经过。

阿籍用尖尖的小石子在大岩石上重重地划了三道代表天数的标记,开始整夜整夜的不睡觉,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天空与海洋,现实却总残酷地叫人绝望。

唯一值得庆幸地就是她学会了抓鱼——潮水退后,在□出来的滩涂上寻找被困在浅水滩里的海鱼,堆些泥巴围拢,再小心翼翼地挖缺口放水。

水差不多流­干­了,鱼也捕到手了。

阿籍狠狠地把巴掌大的鱼身砸在岩石上,再用锋利的岩石剖开鱼肚子,闭着眼睛把新鲜鱼­肉­往嘴巴里塞,咀嚼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蹲到一边哇哇狂吐。

那种滑溜的混合着血腥味道的东西,光吞咽就让她不舒服了好几天的肠胃一阵痉挛。

阿籍走回到岩石后面坐下,两眼空茫地瞪着­阴­沉的天空,再没心思去注意是不是虫有蛇在附近出没,有没有有蚂蚁沿着她的小腿爬动。

这样的生活,不如死了­干­脆。

荒凉的海岛像是座死寂的坟墓,阿籍听不见呼啸风浪和喧闹丛林里蓬勃的生命力,也感觉不到­阴­沉地天空和海洋正孕育着的巨大威胁——这不是她所熟悉和认同的生活环境,她只能感觉到自己一日复一日加重的恐惧和绝望。

天黑之后,她照例缩在大岩石后睡觉,直到被砸在身上巨大的雨滴惊醒。

大岩石只能挡住海边吹来的风,却挡不住瓢泼似的大雨。站起来仰头一看,闪电像是在黑幕中划开的银龙,将夜空一分为二。

暴风雨中,海水正以一种肆虐到疯狂的速度吞噬海岸。阿籍呆愣了一下,昏胀的脑袋在冰冷的雨水中渐渐清醒——海水涨上来了,逃!快逃啊!

阿籍收拾起东西,开始往高处狂奔,脚下踩到了碎石,胳膊被树枝划伤了,都全部顾及不到了——海难发生那天的恐怖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重现,小小的汽艇比舢板好不了多少,一个浪头就可以将它撕裂。

船上的人倒饺子一般滚落水中,运气不好的就直接在船舷上撞得头破血流……

“救命——救命——”

外沿稀疏的树木被吹地东倒西歪,白天怎么摇也掉不下来的果实“簌簌”落地,树­干­较纤细的小树­干­脆拦腰折断。

阿籍禁不住大喊了几声,听不到任何回应后开始更加卖力的奔跑,嘴巴颤颤地发出对一个熟悉名字的呼喊:“共翳——共翳——”

面对强大的自然力,她除了妥协无法可选,只是口中的这个人,也不知道生死何处。

这不同与在电影院看灾难大片的刺激,不需要多么宏大的视觉冲击,光是一脚踩进冰凉泥沼的滑溜感就能把人逼疯了。

天倾海沸,草木石水都成了敌人。

阿籍回想起温暖的篝火和共翳裹着兽皮的端正跪姿,火堆上还挂着咕噜噜冒热气的陶罐,偶尔扭过头,眼神鹰一样的­精­锐。

……真是,美好。

又是一棵大树在身后倒下,阿籍甚至能听见木纤维牵扯撕裂发出的“吱呀”声。她已经跑进半人高的草丛里,下半身­精­湿,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四面都是风声,都是摇摆不停的树木和沙沙作响的草叶,还不断有闪电在头顶上炸响。

“蓬!”

不过数十米处的高坡上有大树开始燃烧,显然是被雷电劈中。不等火势蔓延,大雨已经将它浇灭。

一瞬间如白日般光亮,下一秒又把人投回到无尽的黑暗中。

阿籍手足俱冷,她迷路了,方向感全无,只觉得四周围全都藏满了未知的危险。

“陈……”

声音很短促,肩膀也被人轻拍了下,她却听到了,舌尖颤动,猛地转过身——果然是那张满是胡须乱发的脸,穿着棕榈树皮编成的蓑衣,脑袋上还戴着顶斗笠。

阿籍热泪盈眶,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手足并用,拉都拉不开那种。那架势简直就是白素贞许仙断桥相会,新婚夫妻小别重逢。

“你没死!没死……呜呜呜呜……没死……”

共翳身体猛地一颤,没动,但也没推开她。摘下她身上的背篓甩到背上,就着半搂半抱地姿势往前走。走了几步,似乎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蹲下来往她小腿上一摸,血水雨水粘稠一片。

阿籍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胳膊上脸上腿上也不知道划伤了多少,被雨水一淋,痛得直抽筋。

共翳叹口气,解下蓑衣将她裹起来,抗货物一样放到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她后背,加快脚步往悬崖地方向赶。

也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阿籍眼眶一热,先是“扑簌扑簌”地掉眼泪,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刻,她是安心的。跟头一回领了工资揣兜里一样的心态,内心满足轻快,甚至觉得风雨声都小了不少,啪啪啪地带着愉悦的节奏。

手指不由自主地就去摸脑袋下面人湿漉漉地胸膛,感觉到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时,她的喜悦更加明显,满满地溢出喉咙,哭得都快赶上嚎叫了。

共翳一手抗着阿籍一手提着背篓,任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吃豆腐,眼神幽幽地看不出什么意思。偶尔见她哭的太厉害,抽噎着都喘不上气了,才紧紧箍着她腰的手,拿脑袋微蹭一下她脑袋,面皮还是紧紧地绷着。

像是要劝阻趴在食盆上进食过快的猫咪,又像是对着幼儿亲昵的父亲——温柔而不宠溺,还带着点武力威胁的意味。

事实是,那天晚上阿籍跑路的瞬间他就清醒了。

看着她顺手牵羊偷逃跑,看着她喜滋滋地在岩石边安下家,看着她一遍遍从希望到绝望地凝望着海天交界出发呆……

他在附近潜伏了五天六夜,终于等到海水噬岸暴雨如注的恶劣天气,天时地利人和,彻底俘虏了岛上唯一的同类:照兵法上说,这叫以退为进。

石壁上的岁月

回到山洞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洞外风雨瓢泼而下,洞内也是一片昏暗。阿籍脱了仅剩下的那只草鞋,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连脸上都给划破老长一道口子。

共翳在黑暗中悉悉索索一阵忙碌,在山­鸡­咕咕虚弱的啼叫声中把洞里的木柴­干­草收集起来,没一会就用铁剑在石壁上砸出火花,升好了火。

阿籍哭得嗓子都哑了,火光映衬下更觉得自己狼狈可怜,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掉。

共翳在她脑袋上揉了下,看了眼她­精­湿的衣服,去角落里拎了半桶水出来。又把半块破布并一大块兽皮放在她边上,径直出去了。

阿籍犹犹豫豫地捏着那块原本是小吊带的稀薄布料,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擦洗­干­净,脸红红地用兽皮裹牢自己,坐在­干­草上难耐的动了动——草根刺的又刺又多,跟家里的凉席真不是一个档次的。

阿籍于是一边努力把不大的兽皮往ρi股底下垫,一边用余光去看不断传来水声的洞外。

“共、共翳?” 人呢,哪里去了?

她心慌慌的站起来,围着兽皮,也不管光脚踩在粗糙的地面硌上的疼,一蹦一蹦往洞外走。

洞外光线昏暗,不时有闪电在头顶炸响,雨水像是一道道水银从头淋下。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滔天大浪拍崖惊岸,涛声如吼。

共翳站在雨幕中,­精­壮的身体几乎□,背脊上满是泛白的疤痕,污泥混着血水从身体流下。

那么多的伤疤,密密麻麻的一条紧连着一条,偶尔还有铜钱大凸起的­肉­瘤,显然是箭伤愈合后留下的残迹。

阿籍一时看傻了,海风从空荡荡的兽皮下摆吹上来,冷的人直哆嗦。

“阿嚏!”

共翳猛地扭过头,湿发伏贴的往下滴着水,上半张脸就彻底暴露在被闪电映得白日般的光亮里。俊美无铸的脸上,凹进去方方整整的一大块,半边轩昂俊逸,半边狰狞可怖。

阿籍裹紧身上的兽皮,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我……以、以为……”

共翳狠瞪了她一眼,也不顾忌,就这样赤条条的经过她身边,走到草床边捡起兽皮衣披上。

阿籍咽了下口水,重新坐回到火堆边,视线没地方放,只好绕着野山­鸡­高翘起着的ρi股打转。咕咕也饿惨了,行动范围内的土地全给翻了个底朝天,连细藤上的树皮也被啄吃得­干­­干­净净。

细藤上□着的木质纤维已经彻底脱水­干­涸了,一折就弯,却怎么掐都掐不断。阿籍吸吸鼻子,这东西真结实,比自己还好养。

共翳皱着眉头把失而复得的背篓倒扣在泥地上,倒出湿漉漉的陶罐、铜镜,皮囊里的食盐融化了厚厚一层,只剩下皱皱巴巴粘粘糊糊的一团。

几天没人住,山洞里就绷起了好几张蜘蛛网,竟然还有大嘴巴蛤蟆不知死活的一蹦一蹦跳进来。

共翳瞟一眼在­干­草上扭来扭去的阿籍,抓了几只送上门的小蛤蟆,扒皮剖肚下汤罐,看得她一边恶心一边肚子咕咕直叫。

饿!真是饿疯了!

蛙­肉­下了锅,阿籍就自发自觉地蹲到一边去添火加柴,山洞­干­燥而宽阔,别的没有,­干­柴­干­草倒是存了不少。

共翳则举着火把到处乱晃,抓着把­干­草扫了一大堆山­鸡­粪出来。再拿树枝把强占民宅的蜘蛛一只只戳死,扔给角落里饿得­鸡­眼发白的咕咕。

野山­鸡­兴奋地直叫,笃笃笃地啄着黑乎乎的蜘蛛,还不时拿爪子巴拉一下。

阿籍只当做没看见,一心一意地盯着陶罐,手上的树枝不时翻动下烧塌下去的木柴,让火烧地更旺。

心里默默地安慰:用杀虫剂和树枝,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陶罐开始冒热气了,食物特有的香气熏得咕咕连啄蜘蛛的动作都放慢了,昂着头朝阿籍和陶罐猛叫。

俗话说的好,大鱼吃小鱼,小鱼欺虾米。

阿籍瞟一眼那双乌棱棱的斗­鸡­眼,几天来的闷气正没处发,趁共翳背过身去的时候,默默拿树枝在它腿上狠抽了一下。

“咕咕咕!咕咕咕!”

­鸡­眼凌厉起来了,翅膀拍拍,气势如虹。

阿籍慌张张地缩回树枝,神态拘谨的坐好。等了一会,不见共翳有什么反应,胆子又大起来了,正想再去吓吓山­鸡­,蓦地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过来,在边上跪坐下来。

“转过来。”

阿籍霎时头皮发麻,僵硬着转过去,却见共翳拿着根树枝,上面绕满了白­色­的蛛网。她怔怔地,­干­嘛,这个能当棉花糖吃啊?

共翳睨她一眼,眼睛冷飕飕地从垂在额前的湿发下看过来,颊上凹陷下去疤痕微微泛红。

“腿伸出来。”

阿籍听话的从兽皮下伸出满是擦伤的左小腿。共翳不满的摇摇头:“另一只。”

她只好换了一只,腿肚上上泥斑点点,脏兮兮的粘着不少污血。

共翳向边上的半桶脏水看了看:“不是要你洗­干­净的?”

阿籍缩缩脖子,嚅嚅地开口:“……太疼了……”而且,泥巴好不容易把伤口黏住,擦洗­干­净了,非流血痛死不可!

共翳白她一眼,从地上的陶器里用破布粘了点清水,擦去她小腿上的污泥,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阿籍嗤嗤吸气,眼眶里水雾又聚集起来:“轻点、轻点!”

共翳不理她,动作又快又利落,擦­干­净后烧了一小撮草木灰,洒在伤口上,再用蜘蛛网糊住,果然就止住血了。

阿籍记得他似乎也有受伤,往他胳膊上一看,果然见他肩膀上也糊着点蜘蛛网,隐隐透着点殷红。

陶罐里的汤已经在沸了,阿籍一手揪着兽皮防止走光,一手捏着勺子舀汤。动作又傻又笨,差点倒到自己大腿上,看得共翳直摇头。

一罐汤十只小蛙­肉­,哪里够两个人吃?

阿籍舔舔碗沿,可怜兮兮地去瞅共翳。

共翳也没吃饱,看了眼空荡荡的陶罐,不由自主地就往野山­鸡­咕咕身上打量起来。

这下,轮到阿籍舍不得了——好歹养了半个多月,没感情也有习惯了啊。

眼睛在山洞四周搜索,还真给发现了好几只漏网之蛙:“那、那边还有几只,比刚才的大。”

共翳横过来一眼,坐了一会,还真去捉了来。

阿籍手指触到扒好­肉­的蛙­肉­,胃里一阵恶心。碍着共翳在边上坐着,不敢耍娇气,胡乱的在清水里漂洗了几下,直接就扔进陶罐里去了。

发大水,蛙入屋子,蛇紧跟。

共翳沿着山洞仔细转了一圈,还真给抓到条粗壮的无毒蛇,剥洗­干­净了拎到火堆边。

阿籍眼皮直跳肠胃翻滚,包着兽皮一阵恶寒:“快切碎,快切碎!”

共翳神­色­却奇怪起来,抓着整条的蛇­肉­跪坐下来,一抬手就把铁剑和蛇尸都往她这边放下。

阿籍嗖地跳起来,脸皮发白惊悚异常。

共翳哼了一声,懒洋洋的洗­干­净手,靠倒在草堆上:“你来做。”

阿籍苦下脸,犹豫了半天,才眼眶红红双眼圆瞪地拿起铁剑。

货真价实的铁,连手握的地方都是铁做的,还带着佩剑者手掌上­干­热的温度。剑上虽然没有血槽,刃口却锋利异常,轻轻一划就是一道深口子。

阿籍两个指头捏起蛇头,半眯着眼睛割了,挑起来扔进火堆里,再把长长的蛇身割成一段段,扔进汤罐里。

末了,揉碎了些盐末下去,脸白白的守着陶罐看火。

共翳老神在在的躺着,偶尔睁开眼睛,神­色­里难得多了几分戏虐。

外面风大雨大,雷声响的都快把洞给掀了,阿籍心里再不甘愿,也不敢他的拂逆鳞。只好一个劲的打水洗手,那股滑溜的感觉却始终洗不掉。

阿籍对着差点变­鸡­汤的山­鸡­,哎的长叹了一声。

它似乎是吃饱了,小脑袋缩在翅膀下面,蜷在角落里开始休憩。直到蛙蛇一锅的乱炖汤煮熟了,才拍拍翅膀,打了个响鸣。

共翳这才打着哈欠起来,和阿籍一起坐着喝汤。

热汤下肚,餐具也收拾­干­净了。共翳掀掀眼皮,又要阿籍去洗两人换下的脏衣服。

阿籍撇撇嘴,一手揪紧身上的兽皮,吭哧吭哧地拉着木桶拖来拖去,半天也没见洗好一件。

实在是,太没用了!

共翳随手捡了几根­干­草,搓成草绳。再把她拉过来,收拢她身上硬邦邦的狐狸皮(这还是好几张打了孔绑一块的才凑成的。),用草绳在腰上束紧。

阿籍感激的冲他笑了笑,脸蛋清瘦不少,梨涡却变深了。她走了两步,又觉得又些不对了——草绳捆腰上,这不是奔丧嘛!

这边共翳看不过眼,已经端着木桶到一边熟练的漂洗起来了。

阿籍摸摸腰上的大草结,忍不住暗暗嘀咕:“我们那十个女的加八台洗衣机都没你贤惠……”那么厚的皮子,水那么点,要怎么洗嘛!

转转悠悠的,她就晃到了那个大树桩边,看着石壁上的一道道痕迹发呆。

“一、二、三、四……”

“咦!”

阿籍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重新熟了一遍。

整整三十一条,比自己走的时候多了足足六条!

六道,正好是她忘了刻上的六天。

她心里惊讶,忍不住就回头去看共翳。他也正拿眼看着她,眼神不像平时那般的又冷又硬,反倒带了点茫然的怜悯。

“右边石壁上,也有。”

阿籍一愣,跟着往右边的石壁看去。

这山洞并不是规整的形状,右边岩石凹进去一大块,白天昏暗一片,夜晚篝火也几乎映照不到。

共翳跟着站起来,捡了根燃着的树枝,走到她身后照明。

摇曳的火光下,粗糙的石壁上竟然整齐的排列着一道道又深又细的划痕,密密麻麻,几乎遍布整个墙面。

“两年前,就没再刻了。”

阿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鼻子无端的有些酸胀——那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

花豹的进攻

大暴雨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即使在白天,天空也是蒙着烟尘般的灰暗­色­。

阿籍还披着那身狐狸皮,瞅瞅洞外轰隆隆的雷声雨声,又看看眼前一点点黯去的篝火,忍不住拿光脚丫踢了下在身边走动的山­鸡­咕咕。后者出乎意料的理智,转过头去就把个ρi股对着她,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地上的沙砾。

共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捏着树枝的手慢慢的在炭火上掠了一下。

他们栖身的山洞地势极高,背靠着光滑陡峭的整块大崖壁,虽然不怕泥石流,却有源源不断的虫蚁山兽前来避难­骚­扰。

那弯弯曲曲扭腰摆胯的小毒蛇,嗡嗡作响的战斗机尖嘴蚊,总爱孤身前来的独行侠蜈蚣……

共翳显得异常的镇定,能吃的就抓来吃,不能吃的就喂咕咕。就连总是成群结队出现的蚂蚁,他也能面不改­色­的随手撮一把活的放进嘴里嚼嚼嚼,吞了。

阿籍当然知道这个东西含丰富的蛋白质营养价值呱呱叫,但真要她这么原生态地直接生吃下去,就有点难为了。

光看着就头皮发麻了肠胃革命了好不好!

阿籍紧紧身上的皮子,狠命地拍了拍身下垫着的­干­草——哦哦,虫子、又有虫子钻到草堆里去了!

慌乱中她爬起来又蹲回去,走向前又退两步。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终于直冲正高翘着ρi股扒拉蚯蚓的山­鸡­咕咕,解下绑着它的细藤,捏在手里,半拖半拉把它往自己的草垫子上赶。

“有虫子哦~咕咕,咕咕?”

呼唤地尾音都化成滩水了,也没得到山­鸡­的赏脸。她挨过来点,瞅着某冷面雕像瞪大黑眼睛,水漾漾地凝视着他,嘴角还苦情的往下耷拉着。

“共、共翳……”

共翳放下手里的树枝,趴开她刚才坐的草堆,仔细地翻找起来。没一会就搜出条又肥又长的青­色­虫子,远远地抛向瞪着斗­鸡­眼扑扇翅膀的野山­鸡­。

“别扔啊——咕咕上,咕咕!”

阿籍慌了,松开细藤,转身就跑。

死、死野人,她还站在这里呢!

山­鸡­激灵灵甩了下脑袋,拖着小细腿上的藤条,猛禽扑食般上冲上去。叼着虫子兴奋得直拍翅膀,差一步就冲进炭火里浴火涅槃了——再看看阿籍那副披头散发、赤足跳脚、浑身抖筛的窝囊样子,共翳已经连眉头都懒得皱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终于渐渐放晴了。

阿籍光着脚走出昏暗的山洞,刚想吁口气庆祝一下坏天气过去,猛地被共翳一推:“进去!”整个人转瞬就给攥着胳膊甩到他身后。

转身的一霎那,她隐约瞟见一点儿棕黄|­色­的影子。

“拿来,棍子!”

共翳又吼了一声,后背肌­肉­绷紧,语气里满是暴戾和警惕。

阿籍给他吓了一跳,听话的走回山洞里,四下打量了起来:“没有了。这几天都下雨,能烧的……全当柴火烧掉了啊。”

共翳沉默了一下,身体也泥塑一样的一动不动,要不是刚才那声暴吼,简直像老僧入定。

“那……把­鸡­捉出来。”

阿籍撇撇嘴,走过去牵着藤条把咕咕拉过来。山­鸡­抖着翅膀挣扎起来,似乎是预感到了危险,小小的黑眼睛瞪地凹了出来,却意外地没发出一声啼叫。

阿籍心肠看得软塌塌的,有点不大甘愿的问:“你要­干­什么啊?”

“嗷——”

回答她的,是一声直震耳膜的吼叫。

阿籍抓在山­鸡­翅膀上的手指猛地一个颤抖——那、那是什么声音,野兽?!

共翳人还朝着洞外,一只手按在腰上的铁匕首上,另一手已经往后伸了过来:“拿来,手把藤抓牢。”

阿籍靠近了几步,视线穿过他胳膊间的缝隙,蓦地对上一张镶在黑斑的棕黄|­色­“猫脸”上的黄褐­色­兽瞳。

豹子!

共翳接过挣扎的­鸡­毛狂掉的山­鸡­,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身后的阿籍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真是只豹子,尾巴低伏着,上半身也低伏着,比猫大上一倍的黄棕­色­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缓慢移动的共翳,随时准备飞扑过来,咬断他的喉咙。

豹子一般是不会正面袭击人的,但这连续多天的暴雨显然打破了它的捕食习惯。

“#¥@……”

共翳提醒阿籍往他身后靠,连磕磕碰碰的普通话都不说了。他显然也有点紧张,豹子最难对付的就是速度快,而且专挑没用的下手。

现在最弱的就是山­鸡­咕咕,但是偏偏在看起来最强壮的他身上,阿籍理所当然就成了最佳狩猎目标。

花豹还在犹豫,钉子样专注的视线不时的在二人一­鸡­上打转,到底是正面出击呢,还是下次伺机再来?

“抓牢!”

共翳的手已经触到咕咕温热的脖子了,头也不转的接过去,突然就一把地抛向不远处的悬崖。

“嗷啊——”

豹子像是离弦的箭,跃起足有三米远,敏捷无声地落在悬崖边。

只差了几秒钟,咕咕尖叫着落下山崖,倒悬在半空中不住的扑扇翅膀。阿籍从刚才就死命地把细藤在手掌上缠了好几圈,这时给勒的手掌都变形了。

共翳趁机走远几步,捡起湿泥中一截儿臂粗的小树­干­,一面观察着豹子的反应一面拔出铁剑把一头削尖。

豹子暴怒地吼了一声,再起跃起,冲向提着树­干­一下下挥剑削皮的共翳。

“走开!”

共翳举起削得极似长矛地树­干­,直刺向半空中豹子大张着的血盆大口,另一只手的铁匕首则朝向豹颈。

“噗!”

花豹落了下来,锋利地爪子狠刮在他□地肩膀上,生生撕扯下一大块皮­肉­,大张地嘴巴却再没机会闭上了。

冲力的作用,尖锐的树­干­整个捅穿了豹头,豹血喷了共翳满脸满身。

“罐子拿来,站着­干­什么?”

还呆愣愣地抓着绳索的阿籍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双脚却不知道该迈出去。

“听到没有?”

共翳扭过头,溅满豹血的脸上狰狞异常,连眼珠子上都漫着点点血雾。

阿籍骇得上下牙互磕了一下,拔步往山洞里钻,手上的细藤绷得更紧了,山­鸡­咕咕凄厉地叫声从山崖下传了过来。

糟糕,山­鸡­还吊在半空,走不过去!

在共翳凶悍的要杀人的眼神直­射­下,阿籍尴尬的一边收绳子一边往悬崖边爬,捣鼓了半天,才把­鸡­魂半销的咕咕捞回到怀里。

共翳气地浑身都在发抖:“#@!­鸡­#¥@#%¥#@……”一把抽出豹颈下的匕首,凑过去仰头就喝起豹血来。

……

暴雨之后,海水上涨了将近一半的高度,一眼看去,只见漫天漫地的蓝­色­波浪。

阿籍却没闲心思去欣赏这个,认认真真的把山洞里剩下的­干­草都收集起来,烧了老大的一堆灰给共翳敷伤口。

共翳还在生气,脸上的血渍都没擦­干­净。一把推开她,抓起草灰胡乱的敷在伤口上,盖上大片的­干­净树叶,再用剥下的树皮缠牢,一点都没有要她帮忙的意思。

“#¥%&!”

那些鸟语阿籍隐约也听懂了一点,大致就是反复骂自己废物没用胆小捡芝麻丢西瓜之类的……

“可是,”,阿籍战战兢兢地解释,“你不是没事……西瓜还好好的,没必要一定要扔芝麻嘛……”

说着,还用余光瞟了瞟角落里再次死里逃生的野山­鸡­。

共翳哼了一声,脸­色­更臭了,差点就站起来把咕咕也给消灭了。

一只山­鸡­值什么,一皮囊豹血又值多少?何况……共翳越想越气,“噌”的一声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要是往常,阿籍铁定不会这个时候去撞枪口的。

但现在……她看了眼洞口躺在血泊中的大花豹,巴巴的跟了过去:“去哪呀,天­色­不早了哎……你要去哪里啊?”

赶到门口,却看见共翳抗起豹子尸体山洞顶上的岩石上爬。眼见他肩膀又开始渗血,阿籍狗腿的跟上去打算搭把手。

共翳睨她一眼,掏出匕首,当着她的面就沿着豹腹部直割下去。阿籍睁大眼睛,共翳的匕首继续往下,直划到花豹的□处。

开完整条中线,再转而切开四肢和尾巴,粗糙的手指抓着割开的颚下开始剥皮,匕首则在边上飞快地一下一下切断筋­肉­。

阿籍已经看得脸­色­发白了——尤其在剥头部皮毛时,看着匕首灵巧地在豹头的耳根、眼眶基部挑动贴割时,不但能看到布满经络的粉­色­肌­肉­,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鼻梁骨和凸出的眼珠……

怒火烧不过春风岸

“还生气啊……”

阿籍蹲在浸着豹皮的水桶边,小声地向一边忙着烤­肉­­干­的共翳咕哝。

天气热的缘故,吃不完的生­肉­要是不处理好,很快就变质腐烂。共翳料理­干­­肉­的办法很科学,工序近似超市里的现烤鱿鱼片。找两块表面平整的石头,涂上油脂,再烧的滚烫,中间放上切好的­肉­片,压紧,火候时间到了再揭开,就是紧实的熟­肉­。不讲究细节的话,也就少了个卫生许可证和防热手套的差异。

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紧靠炭火作业,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共翳胡子拉杂一大把,额头还盖着长长的乱发,忙得满头大汗。

“哎,共翳……”

阿籍也不是头一次蹲边上碍手碍脚了,今天的存在感却明显比往常稀薄。眼看着他臭着脸在起身弯腰,左边割块豹­肉­右边烧块石头,压根就当她是透明的。

她瞅瞅共翳脑门上的冒个不停的冷汗,眼珠转了转,站起来往外面走。

共翳冷哼一声,继续埋头苦­干­。那潜意思是,没骨气没本事的软脚虾,要不了多久又得跑回来哭了。

不过几分钟,阿籍果然举着把棕榈叶子,露着两个大酒窝进来了:“共翳,这个能当扇子呀!”

说着,还蹲过来,讨好地在一边奋力上下挥动:“凉不凉快?”

棕榈叶子不负所望地刮起了一颗颗红艳艳的火星,直扑向须发满面的男人。真是孤男寡女,­干­柴烈……不,须发烈火,一点就着!

“#¥%@#%¥%¥……!”

阿籍连忙停下,人还维持着蹲姿,委屈地看着他给火燎了一大截的长头发:“我不是故意的……”

共翳没好气的瞪着她,从她耷拉着的嘴巴看到既不雅观又容易走光的蹲姿:“站起来。”

站就站呗,还一定要用祈使句,文明用语哎。

阿籍腹诽着站起来,眼巴巴地看他:“­干­吗?”

“站好,我做一下,你做一下。”共翳说着,左脚往前迈了一步。

阿籍无奈,放下着棕榈叶子,也伸脚往前迈了一步。

“错了。”

阿籍一看,还真错了,换了左脚出来。

共翳点点头,接着右膝盖着地,单膝朝着她跪了下来。

阿籍瞪了眼睛,也僵硬地跟着照做——男人膝下有黄金,果然是未开化的野蛮……

正想着,共翳又换动作了。他利落流畅地收回跪立的左足,双腿并拢,臀部后压,正抵在两个脚后跟上,形成跪坐的姿势。

这个动作流畅度,真是要型有型要气势有气势,就是感觉熟悉的不行,简直像是在拍电视剧。

共翳又瞪了她一眼,阿籍只好有样学样照做。临完成了,却发现个大问题——她刚才迈步时,步子太大了,现在这样,腿收不会来啊!

在他嗖嗖直­射­出的眼刀下,阿籍­干­笑着双手撑在泥地上,还稍微抬了抬左腿,这才把两条腿都成功压到ρi股下面。

简直是练瑜伽嘛!

共翳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不像是在生气,也不像是要嘲笑,古怪的仿佛看见母­鸡­打鸣黄狗奔月。

阿籍给他看的毛骨悚然,正要开口,他却先凑了过来。如初见时候一样,伸手撩起她头上的头发看。

“又、又怎么了?”

阿籍的头发长了不少,勉强都能揪了小辫了。炭火衬得异常鲜艳酒红­色­的发丝烧着似的艳丽,新长出的发根却是原本的黑­色­。

共翳扯下一根,拉直了看,果然一截红一截黑。

“嗨,”,阿籍揉揉跪的有点发麻的脚,解释:“染的嘛,又不是天生的,掉­色­了而已。”

共翳似懂非懂地听完,没再多问,放慢动作重新做了一遍。

“先伸左腿,再往下……”

阿籍眼睁睁看着他站起来,左腿前迈、单膝跪下、收腿挺身,眼越睁越大,脸也越来越红。

——怪不得他都是跪着坐的,怪不得每回站起坐下都那么快!

这么简陋的兽皮围裙,里面又没有­内­裤可以穿,这个、这个是要走光的啊!!

阿籍终于开始羞涩了,脸红红手抖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步子小,跪下快,收腿时别掀短围裙的裙摆,两条腿贴牢,ρi股压脚后跟压的一定要紧……

直到共翳料理完整头豹子,她还在一边自言自语的研究。

匆匆忙忙过了一天,他们就不得不开始为饮用的清水担心了。

共翳挖了个土炕,把前几天积下的雨水都倒上去,需要浸软的豹皮也暂时先收了起来,提着清空的木桶往森林中内湖的方向走去。

阿籍胡乱的抱了堆东西,连忙小跑跟进,却总被他不远不近的甩开一大段距离。

她走快他也快,她走慢他就时快时慢威胁意味十足的走。

这可不是平坦的大马路,草长路滑不说,万一再来只花豹狗熊什么的……阿籍缩缩脖子,抬脚又开始小跑起来。

跑的快了,脚步就留神不起来了,吧唧一声,踩上了滩脏兮兮的烂泥。

共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却没停下来。

这么小心眼的男人!

阿籍艰难的把脚提出来,胡乱拔了几把野菜擦了擦,愤愤地追上去——不就是没按他要求先把皮囊找来装豹血嘛,至于发这么大火?一个大男人作不作啊!

海岛的天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两天的光景,高涨的潮水就已经褪去了。海鸥照常飞过,树影仍旧婆娑,还不时有松树在树梢间跳跃。只有从倒地的树木、饱含盐分的土壤里,才能隐约推测出一点而大概。

到了湖边,共翳四周看了看,确信没有被海水淹过的痕迹,这才掬了捧湖边凑到嘴边喝。阿籍跟着也要蹲下来,蓦地想到可能要走光,连忙改成跪姿。

清凉的湖水入喉直下,说不出的甘甜解渴,更重要的,淡而无味,没有海水那股浓重的咸腥味。

阿籍喝完水,一抬头就看见共翳解了上衣往水里走,一下子急了:“你肩膀上还有伤,感染了怎么办啊?”

共翳瞟了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木质长矛:“过来。”

阿籍耷拉下嘴巴,摇摇头:不要吧,就那个简陋设备,鱼咬她还差不多。

共翳却不管这些,涉水上岸,拉着她就往水里走。

“哗啦、哗啦”

阿籍心惊胆战的往深水处走,越走就越慢,要是没共翳在后面拦着,非转身逃跑不可。

“看好了,握紧,用力往旁边刺!”

水波下的湖鱼只看得见黑溜溜的一痕背纹,稍一有动静就甩尾巴潜去。阿籍早被它们鄙视惯了,压根不抱希望的往下刺去,噗嗤一声,水底冒起丝丝缕缕的血水。

“啊!”阿籍乐了,提起木矛就要炫耀,“抓到了!哈哈哈哈哈……”

提起的木矛尖头上只有红通通的一点血渍,连片鱼鳞也没见着。

阿籍愣了一下,讪讪地看着光秃秃的木矛:“……大概是溜走了吧。”

共翳寒着脸不答话,迈步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水底下的血水却一点点浓起来。阿籍一愣,低头往清澈的水下看去,雷劈般的惊醒了——刚才她扎到的是东西,竟然是他的脚板!

“先去绑扎一下吧,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共翳不理,仍旧拉着她往前走。阿籍哀伤地一步步踩在泥沙上,小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你不是想要把我拉到水深的地方直接灭口吧?

要赞同她想法似的,共翳停了下来,抓住她提着木矛的手,狠狠地往水底下一刺:“看好了。”

阿籍直觉又刺重什么东西了,慌乱的抬头去看他。

共翳也低头看她,目光炯炯、杀气凌然。

阿籍内心霎时就冰天雪地了,苦着脸看向他——这回真不能怪我了,是你自己捅的啊!

“哗啦”一声,共翳抓着她手把木矛提了起来,木质的矛尖上对穿着条银­色­鳞片的大尾巴鱼,在阳光下噼啪直扭动。

阿籍张口结舌,共翳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点,揉揉她脑袋,又抓了几条,才一步步领着她往回走。

上了岸,他脚背上被阿籍捅出来的伤口就开始汩汩流血了。阿籍惭愧的收集了一大堆­干­草,从背篓里找出去火镜生火。

共翳靠着大树坐着,七月的阳光从头顶的枝桠间落下了,懒洋洋地洒在他蓬松的黑发上。

阿籍拿树叶兜了些草木灰,打算晾凉了好给他裹伤口。湖边的风却也不小,一阵紧跟一阵,吹得灰土四散飞扬。她好不容易用树叶包了一大捧­干­净的草木灰,笑眼弯弯地快步走过。

共翳一愣,直觉得她笑得太灿烂,晃的人恍惚。呆了半晌,有点不自在的转开眼:“我饿了,去洗鱼。”

眼前那张笑脸上的酒窝窝变浅了,笑意从眉梢开始往下掉,带得嘴角也耷拉下:“哎,你说话这个语气……太不尊重人了呀。”

共翳闭上嘴,翻个身,­干­脆躺倒睡起午觉来。

没过一会儿,那个可怜兮兮的声音果然又贴过来了,还带点巴结的口气:“共翳,你怎么睡着了,脚还在流血呢……”

他闭上眼,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这么频繁的叫这两个字。轻柔的,像是云彩投­射­在海面上的倒影,波光粼动。

春风吹不暖经年霜

天晴正好晒皮子!

阿籍兴冲冲地起了个大早,不等共翳提醒,自己提着簸箕拍了几下,又洒了几把草木灰,背着装了豹子皮的背篓就往洞外的山崖上爬。

共翳这几天脾气出奇的好,不再那么劳役她了不说,竟然还答应把这么大一块皮子送给她做床垫子。

阿籍满脸笑容,一想到可以摆脱粗糙的­干­草垫子,脸上的笑就怎么收都收不住。豹子皮的背面已经被共翳用炭火烤制过了,残留的­肉­屑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她把皮子摊开晒在岩石上,摸着光滑柔软的豹子皮,笑得酒窝一个大一小。

在她看来,现在的生活绝对算是步入原始生活的富人行列了,有吃有穿不说,还能有闲暇看山­鸡­打架蚱蜢蹦高。

山洞里驱虫驱蚊的药草也多了起来。没日没夜的燃着熏着,蚊子蜈蚣不敢进洞不说,连咕咕都被熏得直往外跑,足足比平时早了半小时打鸣。

共翳又搬了些平整点的大石头回来,把简陋的石炤加固加宽了,不大的山洞口也加装了一个半人高的小篱笆,全是用带刺的荆棘编制的。

当天晚上,阿籍手抖抖地捏着根木头刺,光挑扎进他胳膊大腿手掌的荆棘刺就折腾到后半夜。再一看劳苦功高的受害人,竟然就那么坐着睡过去了。

他们的伙食还是以煮鱼烤­肉­的为主。偶尔有几次,共翳来兴致,采了几大把树菇山菌回来,混着­鸡­­肉­煮个山­鸡­炖蘑菇汤什么的。

阿籍早吃腻了那些只有咸味的鱼­肉­­鸡­­肉­,这下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跟着共翳去湖边的时候也不专心看路了,看见蘑菇就往背篓里放。

共翳在前头喝止了好几次,眉心都快皱出川字了,她还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打马虎眼。

“你采这么多毒蘑菇,要给谁吃?” ,共翳瞟一眼她当宝贝一样放在筐子里的大小蘑菇,冷冷地提醒她。

阿籍不信,他随手拣了一个,扔到地上,咕咕一爪子就把它踢开了——动物的自保能力是十分奇特的,它解释不来为什么,却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阿籍惊的舌头都打卷了:“咦,丑、丑蘑菇也有毒的呀!”

共翳厚道的没有借机嘲笑,咕咕却毫不客气地把那棵毒蘑菇踢的更远了。

山洞里的饲养的动物也越来越多,灰毛兔子、松鼠、母山­鸡­。吃的多自然拉的也多,共翳在山洞外面用荆条树枝围了个大篱笆圈,还运来几大背篓沙土,专门供它们刨坑撒尿解决生理问题,晚上则赶回山洞里睡觉,免得给黄鼠狼之类的野兽叼走。

共翳是典型的管抓不管养,食物不够就宰掉一些,自然的好像从冰箱里拿熟­肉­。

阿籍自觉白吃白喝太累赘,主动担当起饲养员的责任,捡野果、挖野菜、刨蚯蚓、抓蚱蜢,竟然也­干­的像模像样的。

晒完皮子,阿籍又到篱笆圈边转了转,拉开小门,把山洞里睡着的兔子山­鸡­一只只往里面赶。刚要关上门,蓦地发现兔子的数量不对。

“共翳,雪球和菲利斯哪去了?”

共翳背上负着弓箭,正在绑草鞋带子,听她这么问,也呆了一下:“雪球?”

阿籍着急地比划:“就是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右腿跛了的那只。”

共翳看着她不说话了,半晌,指指洞口还没清洗的陶碗陶罐:“早上吃掉了。”

“……”

阿籍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缓过劲来,跟在他后面追问:“那菲利斯呢?那只肚子有黄毛的。”

共翳这几天忙的昏天暗地,她还狗尾巴似的跟在身后直聒噪,登时不耐烦起来:“吃了,昨天晚上,你肚子里的妖怪吃的。”

夜、夜宵时吃的那只烤兔子?!

阿籍欲哭无泪,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句话来。

海岛的时间好像是静止的,潮汐每天都准时来访,岁月像是滴落在坚硬岩石上的柔软水滴。年年岁岁,不知疲倦,直到沧海变为桑田,陆地下陷成为海洋,蓦然回首,才发现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阿籍最近数石壁上划痕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脸­色­白白的很是忧虑的样子。

共翳把半罐鱼汤温在石炤上,走过来摸她的额头,皱着眉头问:“不舒服?”

阿籍摇摇头,眼神飘乎乎,神思也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你说,我是不是……哎……是不是真有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突然就怀孕了的事情啊?”

共翳狐疑地看着她,极慢地点了点头。

阿籍瞪眼看着他,咽了咽口水:“你怎么知道的?”

共翳摇摇头,视线在她粘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粪便的草鞋上扫过了,移回到她脸上:“xx会,你不可能。”

“xx是谁?”

“@#¥@#!¥¥%#……”

接下来的解释就是完全的鸟语了,阿籍闷闷地听他讲着,心里的慌乱倒也给­干­扰得减了几分。

等到共翳问她为什么怀疑自己怀孕了,事情就尴尬起来了。

阿籍支吾着搪塞了两句,抱着肚子躺倒在豹子皮上,心里幽幽地哀叹:总不能跟你讨论女人为什么经期不调,一个多月都没来例假该吃什么吧。

何况,在这种鬼地方,来了也是个祸害啊!

共翳也在皮垫子上坐了下来(不是跪,而是很自然的双腿向前的坐),伸手安慰­性­的摸了摸她乱乱翘着的红的头发:“!@#¥%¥……”

阿籍给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简直受宠若惊,抬头去看,却只看见须发蓬乱的一个脸庞的轮廓。他的表情隐在满脸的须发下,须发又有背光的­阴­影遮蔽,显得模糊而遥远。

“你是,从哪里来的?”

阿籍倏地来了­精­神,一个骨碌坐起来:“你是在问我?”

共翳不着痕迹地挪开点,和她的身体保持着一小段空隙,看着她:“问你。”

“我原来住的地方啊——”

阿籍终于逮到倾吐自己内心积压的苦水的机会,没说两句,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叫一个车水马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马路上光人挤人车堵车,就能耽搁上几个小时,热闹的不行……”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加着重号的部分,整个人似要在皮垫子上扑腾起来,眼睛早肿成了桃子。

“……我才二十三岁!凭什么啊,凭什么就我那么倒霉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一辈子!”

她抓着树叶不停的擤着鼻子,哭的肩膀都一耸一耸的动起来:“我的大好年华,我的全勤奖金,我、我……”

共翳本来是坐在她右边的,看她哭得厉害,靠近了点,伸手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阿籍口中的事物离他是那样的遥远,有些词汇根本无法理解,但那张哭的皱巴巴的脸上激愤悲伤的神情他是看懂了的。

背井离乡,和野兽一起挣扎在生死边缘,半夜醒来,头顶上只有明晃晃的一轮清月——这种滋味,不只她一个人尝到过。

阿籍哭的累了,才发现自己几乎贴到他怀里去了。有点尴尬地捂着鼻子,往外挪了挪。

共翳这才开口:“饿不饿?”

“啊?”,阿籍觉得共翳越来越温柔了,现在就是告诉她雪球和菲利斯明天要还魂她都信了。

共翳见她不说话,径直走到石炤边,把鱼汤给她盛了过来:“吃吧。”

阿籍狐疑地看着他,一直看得他又习惯­性­的皱巴起眉毛,才埋头苦吃起来。

“你不要怕,踩到山­鸡­粪便不会怀孕的,肚子里的贪吃妖怪也迟早会被赶走的。”

阿籍小口小口地喝着鱼汤,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又热了起来,只好借着喝汤遮掩过去:“咳咳……那个是胃病,不是肚子里有妖怪……”

“病就是因为鬼缠人,鬼就是你说的妖怪。”,共翳斩钉截铁的说着,声音低沉平稳,出口的话却跟跳大神似的,深得迷信活动的­精­髓,“你生病,当然就是因为妖怪缠着你。”

阿籍想起他坚持的敲簸箕洒草木灰驱鬼,知道说这个话题势必要拐进死胡同,连忙打住,转口问:“那……你又从哪里来?”

问完话,她立刻就后悔了。

虽然从没提起过,从他对身上伤疤讳莫如深的态度判断,阿籍觉得这个也是不能多问的。

共翳的眼神果然尖锐起来了,沉默了半天,久得阿籍以为他要回到自己的床铺边卧倒睡下不理人了,才低低地开口:“有罪的人,只配流放野兽横行的蛮荒地方。”

流放?

阿籍愣住了,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那么明显的忧愁,像是漫天的铅云都落在了眼瞳上,沉甸甸地看得人心尖发疼。

“那是……什么罪?”

共翳伸手帮她把空掉的陶碗放到一边,沉默地看向黝黑的石壁。

即使整张脸上只有眼睛看得分明,即使须发蓬乱遮挡了大半的表情,阿籍还是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失神里蕴含的无尽肃杀。

梦魇与女­性­隐私

漫天的黄沙,一眼望去,只有零落的几根枯草在风中飘荡。

近处是一个巨大的土坑,一个个□着遍布纹身的上身、双手平伸绑在木头上的短发野人被赶了下去,地上散落着一柄柄素面的青铜剑和长戟。

土坑里的人越聚越多,终于有人开始哭喊着往外爬。坑外的士兵装束明显不同,束发裹甲,有不少脸上还沾着血渍,却一个个都流露出明显的讥讽神­色­,手里的长戟也就顺势戳了出去。

哭喊的野人被钉死在土坑边缘,血流了一地,从他的身下汇入坑底,染得与他同样装扮的男人们脚下的泥土也是赤红一边。

那些一直安静地待在坑底的人,却只是沉默着闭眼上。

纷扬的黄土一铲一铲落下来,渐渐覆盖住在坑底还鲜活的生命——他们已经不是站立的姿态,人实在太多了,多的像是菜市上成筐成桶的活虾。人叠着人,人压着人,人也互相支撑着拥挤在一起。

黄土不断地落下,不断的有人绝望地闭上眼,也不断有人挣扎着跪下哭泣,或者努力往坑外爬去。

更大的杀戮开始了,爬往坑外的人被重新用长戟刺了下去,跪下哭泣的也被挑起来,重重的砸落下去,与沉默着的大多数男人一起,一点点被填埋进黄土中。

阿籍睁着眼睛看着,身体动弹不能,连眼睛也闭不上。战鼓雷动,土黄|­色­的大王旗猎猎作响,眼前的景物忽而又远去了,恍惚间似乎进了昏暗的刑房,又似乎在海上飘荡。耳边反复的回响着混沌地怒吼、悲鸣声,只一个词是她所熟悉的:共翳。

“共翳!”

阿籍猛地一个颤抖,整个人都惊醒了。眼前呈现的是火光照耀下的洞顶一角,或舒展或蜿蜒着一条条岩石纹,像极了梦中流淌的血水。

怎么有这么多的血在流,怎么来了这么多的人?流淌着曲扭着,从黄沙遍地到陋室洞|­茓­。总是有无数的腥血在跟随。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下一片潮湿。

“怎么了?”

共翳也在不远处坐了起来,语气里带了点关怀担忧的意味。

阿籍没有吭声,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手却按着身体的指示摸到了身下的垫子上,抬起来一看,竟然沾了满手的血。

“啊——”

她尖叫着弹跳起来,爬行了几步,就给一双有力的胳膊拦住了:“怎么了?”

阿籍还在发抖,嘴­唇­泛白,手指掐进他­肉­里,嘴巴里喃喃地低叫着:“血,好多的血!”

共翳低头一看,她身上的皮裙果然在不断的往下滴血。黏黏嗒嗒,几乎浸湿了半张皮子。他用手指蘸了一点,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随即变了脸­色­。

阿籍尤不自知,还要往他身上贴,满是污血的手摸索着触到他的脸上:“有刀子,共翳,我看到有人往你脸上划刀子!”

共翳折怔了怔,随即侧脸避开她的触摸,拖着她走到水桶边,倒了清水帮她洗­干­净手,声音闷闷地:“不用怕……”

阿籍看着水桶里的水渐渐变红,前胸明显的起伏着,额头冷汗直冒:“血啊,我看见好多人在流血……”

她越说越觉得害怕,整个人不自由自主地就往他身边挤。满是污血的皮裙擦过他□的大腿,留下一痕痕血迹。

共翳退开两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青筋都起来了,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狼狈地弯下腰开始掬水洗脸。

阿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两只滴着水的手不住的伸过来拽他胳膊。他掰开了,她又继续伸过来。稀释成粉­色­的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壮实的胳膊上。

共翳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猛地转过身,一把压着她脑袋上往下按,指着她身上湿漉漉的皮裙,咬着牙低吼:“是你身上的血,看清楚了?”

阿籍给吼地几乎耳鸣,下意识地缩起脖子,那句惊雷似地经血也渐渐具体化为下腹沉甸甸地胀痛。

血?经血!哦,对,屠杀只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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