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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荒岛上的古老男人 > 楔子

楔子

共翳狠狠地仰头嚎了一声,提着水桶走了出去。

阿籍涨红着脸,找了上次披的狐狸皮子出来。也不管冷水刺激后会不会肚子痛,胡乱冲洗了一下,披上皮子。

没有超市,没有卫生用品,甚至,没有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她尴尬地站在空荡的山洞里,隐约觉察到有热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

过了好一会,共翳才从外面回来,脸­色­黑黑地。阿籍下意识地并拢双腿,他却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回到铺着­干­草的地面,躺倒就睡。

阿籍脸上还挂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脸,嘴巴张了张,眼睁睁看着他翻过身,把背朝着自己。

大腿上湿热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她脚下的泥地渐渐殷红起来,刺眼地像是梦中黄沙上的士兵鲜血。

时间一点点过去,羞耻使­精­神高度集中到下腹和双腿上——经血像潮汐一样,也是一阵一阵的。污血流过的皮肤粘稠而怪异,在昏暗地火光映照下渐渐变得­干­燥;然后,又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双腿间流出,顺着□的大腿蜿蜒而下。

阿籍无助地站着,脸­色­比渗了血的土地还要红,眼睛努力地大睁着,生怕落下一滴眼泪,惊醒了山洞里唯一的男­性­。

作为女­性­,她从没觉得这个是该羞耻的。哪怕刚才共翳板着脸丢下她出去,她也只庆幸了一下可以有一个私密的空间换下弄脏的衣服而已。

可是现在,阿籍咬紧牙关,眼泪悄无声息地沿着鼻翼滑落——这算什么?!

角落里的山­鸡­们还缩着头在打盹,兔子们也安稳的睡着,只有她孤零零地站着,脚下是一大滩污血。

可能是经期延后的缘故,这次的经血流的异常的多,甚至有不少血块粘在大腿上。被狐狸皮包裹着的肚子一阵阵的胀痛,太阳|­茓­都跟着抽痛。

实在是,太难堪了!

阿籍终于鼓足勇气,迈步往洞外走,大腿上的皮肤一半紧绷一半湿润,重重体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一直等到她走出山洞,共翳仍旧维持着侧卧的姿势。

天灰蒙蒙的,她漫无目的地在山道上走着——因为她怕蛇,前几天共翳特地用木杖和石头在杂草丛中开了这条小道——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却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想念过家里的抽水马桶和满柜子的卫生用品。回想起共翳那个冷漠的背影,阿籍整颗心都像是泡在了冰水里,又是寒冷又是委屈。

至于为什么委屈——她自己也不知道希望他能有什么反应。

一个大男人,要对一个下身不住流经血的女人做什么反应?

阿籍恨恨地咬着嘴­唇­,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个月来的习惯,她都快忘了共翳也只是个四肢比她强壮些的普通人。什么事情都是他在解决的,什么事情也没见他发过愁,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真的对自己置之不理。

阿籍不相信他能在这种事情上也能给予帮助,但也受不了他放任着自己不管。

哪怕只是安慰一句,也比刚才那样的冷漠好吧。

她默默地揩了一下眼泪,又气自己不争气,又憋不住想要大哭出来。(起码要三四天的时间,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地任它流?)

阿籍难堪地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山道果然留下了痕迹,斑斑点点,全是她的血脚印。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海平面上蹿出了半边脸,染得海天处的云霞也绯红一片。山道尽头处,几簇­嫩­黄|­色­的野花探着头,一个熟悉的黑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见她转过身,不大自在地停了下来。

阿籍瞪大眼睛,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竟然,跟出来了!

还站得那么远,怕被玷污了似的。

阿籍火了,跟过来­干­什么啊,难道还怕我跑了?你不是嫌弃?要嫌弃就嫌弃到底啊!

她越想越气,愤愤地涨红了脸,拔腿往草丛里钻,想要遮掩一下湿淋淋的双腿。

才跑了几步,共翳人就追了过来,提着她后脖子,拎小­鸡­似的把她提了起来。

草丛里露重蛇藏,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籍又惊又羞,整个人都缩起来,气得直踢他:“放开放开,变态,滚!”

共翳愣了一下,变态?

他听不懂这样诡异的词汇,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她,把人夹在腋下,轻快地往回走。经过那丛野花的时候,顺手折了一把,硬塞在她手上。

见她红着眼眶不说话,长叹一声,凑过去亲了亲她汗津津地额头:“别哭了。”

草­色­遥看近却无

阿籍愣愣着看着那张脸侧了过来,胡子软软擦过脸颊,头发给风吹的飞了起来,露出那块凹进去的大疤痕。

“别哭了。”

阿籍张张嘴,眼泪还挂在眼眶上。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他在亲我耶!

共翳慢慢地把脸移开,阿籍狠狠地掐了下自己大腿,疼;甩甩头,还是一脑袋浑水。

鹅黄|­色­的小花晃悠悠地在枝头怒放着,共翳走的不算快,步子却很大。她在他怀里,花又在她手上,一颠一晃,梦游似的。

回到山洞,共翳烧了一大堆草木灰。又找出她那条破破烂烂的牛仔短裤,把裤腿撕成两半,中间填满草木灰,两头用细藤扎牢,没一会就绑了两只小枕头出来。并排放在一边:“坐着吧”

阿籍面红耳赤,手里还攥着那把野花,死盯着那只搞笑的“糖果抱枕”

坐、坐在那个上面?

共翳­干­咳一声扭过头,卷起地上脏掉的皮垫子、皮裙、裹胸,提着两只水桶出去了。

阿籍嫌恶地盯着那两个草木灰小枕,犹豫半天,到底拣了一个坐下。身下经血一直没停过,幸好草木灰吸水够好,倒不像刚才那样觉得粘稠湿润。

太阳从东边滚到西边,角落里的兔子山­鸡­们纷纷转醒,打鸣的打鸣,挠爪子的挠爪子。阿籍饿的肚子呱呱直叫,找了几块­肉­­干­慢慢嚼着,人却不肯站起来动一动。

百无聊赖,她又拣了颗石子在泥地上乱涂。一个圆圈代表脑袋,一个方块是身体,四根竖线就算是四肢了。阿籍托着下巴,又在圆圈后画了个三角形,方块上加了一个小十字——这个是弓和铁剑。

梦里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撇撇嘴,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无缘无故做这种梦,果然是以前电视剧看太多了。

一个小人,两个小人……画到第七个小人的时候,共翳背着一大捆青­色­长草,并两大桶清水回来了。

阿籍张大嘴巴吞下手里的­肉­­干­,并并腿坐好,一脸正经的看向他。

共翳没空理会她,又出去抬了两根削了皮的圆木进来,在洞里搭了个长长的架子,挂上长长的青草,做成面碧绿­色­的草帘。

阿籍仰头看着面前一人多高的草帘,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

“起来,让开点。”她抬头一看,正看见共翳满头大汗地抱着个大木桶过来。

木桶半人多高,桶口又广又光,外壁上却还有粗糙的树皮,明显是整块的大树桩挖成的。阿籍伸手摸了摸桶壁,内里倒是光滑平整,一条接缝也没有。

放好木桶,共翳不由自主地看向她面前的泥地。

阿籍连忙伸腿遮掩,左脚挡住两个,右脚踩掉了三个,还是有三个小人暴露在火光下。

一个正举着三角弓­射­箭,一个抗着圆木在走路,一个弯着腰搬石头(画工太差的缘故,代表身体的方块的从长方形变成了多边形),圆圈脑袋上还都花哨的顶着朵黄|­色­的小野花。

共翳怪怪地看她,她也无辜地瞅回来。

“……”

“……”

对峙了一会,阿籍先憋不住,拿脚胡乱地踢毁:“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体画展啊!”

共翳没听懂,拍拍她脑袋,绕过草墙,给火堆填上柴,又放了几块大石头上去。

草帘正好把她和石炤、篝火隔开,隐隐约约地透露出点碧绿­色­的光亮来。

阿籍拔开点青草,翘着嘴巴看他。

——那张脸怎么就能这么镇定呢,怎么就不能扒开胡子冲人好好笑一下呢?

似乎对她的注视有了觉察,共翳突然把头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她:“头放回去。”

应该是把头缩回去,缩回去!

阿籍在肚子里纠正了一下,听话地把头缩回草帘这边。瞅瞅边上的大木桶,翻翻白眼,咚地扔了颗小石子进去。

烧烫了石头,共翳把两桶清水都倒进大木桶里,再用木­棒­夹着通红的石头扔进去,没多久,一大桶温水就烫好了。

看着他放好东西走回到草帘的另一边,阿籍心跳终于开始加速起来——这是给她准备的洗澡水?!

阿籍犹豫拔开青草往外看,共翳倏地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睛会说话似的:还有什么事情?

“那个……”我没­内­裤呀!!!

阿籍挠挠头,脸红红地,舌头打结似地开不了口。

共翳等了一会,站起来把她推进去,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大大方方地转回草墙的另一边。

阿籍僵化了,站在青碧碧的草帘边,摸着自己的额头,半天没回过神来。

又亲了,又亲了,真不是幻觉啊……

她恍恍惚惚地解开腰上的草绳,脱了狐狸皮,跨脚迈进木桶里,一脚就踩在自己刚才扔的那块小石子上。

“啊!”

阿籍痛的直站起来,猛地想起来他就在帘子外面,又哗啦一声蹲了下去。

共翳在另一边听的直皱眉,水太热了?有蛇爬进来?还是……

草帘子突然从中间裂了条缝,阿籍湿漉漉地脑袋探了出来:“没事没事。”话音一落,就又消失在草帘后面。

共翳抬了抬眉毛,草帘子因为她太用力而揪断了不少茅草,已经空出一块手腕粗细缝。他认认真真的盯着那条细缝,没过一会,果然冒出只赤 ­祼­的手臂,遮遮掩掩地甩了张狐狸皮上去。

共翳轻哼一声,站起来走到角落,逮了两兔子,拿着铁剑出去收拾了。放血、扒皮、开膛……他熟练的忙碌着,不时扭头看向身后透着火光的山洞,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软软地、暖暖的。

藤萝要是缠在大树上,大树也应该能支撑它。

洗完澡,阿籍扔下一堆乱七八糟的善后工作,自动自发的搬了另一只­干­净的草木灰枕头,清清爽爽地坐到火堆边。

共翳睨一眼乱遭遭的水桶和地面,眼神开始冷下来了。

阿籍还在那边酝酿台词,满脑子都是矜持和直爽的交战。

——你亲我­干­嘛?

太直白了,而且人家亲的是额头,搞不好是表达友善的意思。

——你是不是暗恋我?

光解释暗恋是什么意思,估计就得折腾到半夜了。

“哎——”(“咚!”)

阿籍忧郁地叹口气,与此同时,脑后勺给狠狠地拍了一下。

她瞪眼看向共翳,他也正看着她,脸­色­青青笋笋的,眼神发寒。

男人善变哪!

阿籍,抿抿嘴­唇­,脑海中突然冒出句电影台词:“当年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我牛夫人……”

她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了,打了个寒颤,汗毛竖立。

共翳慢慢地开口:“去把外面的衣服洗了,水桶倒­干­净,有脏血的统统擦掉!”

说着,拣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到草帘子这边,另升了一堆火:“还有,这几天你就待在这边。”、“@¥@¥%……”

把脏血倒掉?洗衣服?离我远一点?

阿籍连猜带蒙的,就听懂了这么几句,眼眶一下子又红起来。

看吧,野人吧,未开化吧!

什么叫脏血!要是没这些,你妈妈怎么孕育生命,怎么把你生出来的?

还让来例假的年轻姑娘洗这么多东西,将来老了要得­妇­科病的呀!

阿籍愤愤地站起来,觉得下身一热,就又坐了下去:“我不方便!做不来!”

共翳握着的拳头差点就砸她头上了,深吸口气,站起来把水桶搬出去,又抓了把­干­草把泥地刷了刷,再黑着张脸把沾满经血的草木灰枕头提出去倒­干­净,扔进洗衣服用的小筐里。

“不洗,你就一直坐着。”

阿籍扭过脖子,硬撑了一会,放低声音求饶:“我……是真的不方便……”

和所有坏脾气的男人一样,共翳也是吃软不吃硬型的。阿籍这么可怜兮兮地一说,他脸­色­也缓和下来了,瞪了她两眼,竟然真的又摸黑去湖边洗起垫子衣服枕头来,还顺便提了两桶­干­净的清水回来。

阿籍感激地看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直闪光。

共翳剜了她一眼,浑身湿漉漉地躺倒就睡觉,连饭都没吃。

阿籍不解的看着他,又不敢站起来——刚才他收拾地面上污血的样子她可还记得,恨不得把地面刨个坑出来,那表情,真是厌恶憎恨到了极点。

她也已经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这时候­干­脆破罐破摔,低着脑袋一个劲的夸汤好喝。

­干­草上的那个人终于火了,坐起来示威似的折断了两根儿臂粗的树枝,把她连人带枕头移到了草帘子后面。

“再吵,就滚出去!”

狼还是狗

碧绿­色­的草帘由青转黄,一有风吹进来,­干­枯的草叶就沙沙直响。

烦人的日子终于过去了,阿籍乐颠颠的帮着共翳把挂着已经变枯的草帘子拆下来。

“今天也要出去打猎?”

共翳回了她个冷飕飕的眼刀,弯腰捡起地上的背篓。

阿籍熟练地踮脚拿下挂在石壁上的长弓和皮囊,双手捧着送过来,小狗似的伶俐。她是真的打心眼里感激他,黑眼睛圆溜溜的盯着他笑,嘴巴咧的酒窝都深了不少。

共翳默默地接过弓背上,阿籍就低头帮他把皮囊挂到腰上,共翳顺势凑过来亲了下,平静的好像是吞下一只小蚂蚁。

阿籍张张嘴巴,比划了下:“那个,这个……在我们那,这个动作代表着……”

共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干­脆的接口:“#¥%……”

“咦?”

“@#¥!#%……”

阿籍觉得自己做人实在太失败,他说的那些话,真的是怎么听都听不懂啊!

无奈之余,她做了个让自己后悔不已的决定,按着他肩膀,踮了脚才够亲在到他的鼻子上:“那个……祝福是吧?我……我也祝你一路平安顺便多带点蘑菇山菌回……”

共翳眼睛亮了一下,抓着她肩膀把人拉下了一点,嘴­唇­蹭着嘴­唇­,亲亲热热的吻了起来。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吻,从厮磨到舌尖的试探,他甚至体贴的把比他矮一个头的阿籍半抱了起来。

阿籍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咯噔一声响——坏了!

两只眼睛的视线对上了,共翳抬起手,帮着她把眼睛捂上,认认真真的继续吻着。

阿籍混混沌沌地配合了一下,随即又立马咬紧牙关,狠狠地用脑袋撞向前方。

共翳吃痛的放开,空出一只手捂住鼻子:“­干­什么?”

阿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胸口砰砰直跳,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存的真是这样的心思?

过往的日子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回放,要是搁原始社会,这男人绝对不错。连那啥都帮着洗了,亲几下也没什么……

只是,阿籍退了一步,缩着肩膀没回话。

——萝卜和桃子放在一个盘子里,那算是水果还是蔬菜?

共翳也沉默地看着她,从头打量到脚,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阿籍比他还快,迅速地后退了一步,走的过急,一脚踢倒了地上放着的半罐清水。

清水汩汩地流出来,渗入泥土,渐渐的聚成了小小的一滩。

只一瞬间,两人间的气氛就回到初来岛上时的剑拔弩张。对共翳来说,这是属于山野生存的智慧。打落的飞鸟可能失踪,熟了的兔子会被叼走——只有踏踏实实的抓在手上了,才算是你的东西。

没有点头,那就还不是自己的,那就是可能飞走的东西。

“你走不了的。”

他拎起背篓,把破掉的陶片踢到一边,踩着水走了出去。语气平静的不像是在威胁,倒像是在安慰无理取闹的孩子。

初秋的朝阳是种浅淡的金­色­,不够明艳,却足够把两人间的那点小心思照个通透。人心养在玻璃缸里,隔着层壁,还隔着密密麻麻的水分子,但毕竟看的到,纤毫毕现。

——想走?门都没有!

阿籍直看着他彻底走远了,才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垂着脑袋走回山洞里。

瓜田李下、打草惊蛇,她全犯齐了!

太阳渐渐升高,她把角落里关着的山­鸡­兔子赶到洞外的荆棘篱笆里,再去附近拔了些青草扔进去。(闹腾嚣张如咕咕,还得拿细藤绑住脚,免得四处乱跑欺负新来的小雌­鸡­。)

料理完牲畜,接下来就得洗刷石炤边用过的餐具——两个人的生活不比一个人,又养了这么多动物,饮用水和食物都耗费起来。共翳在山洞角落里放了只新挖的大桶,不带洗兽皮衣服垫子的话,足够支持好几天。

阿籍捏着块尖尖的石头,提了只小陶罐,蹲在一片茅草中间刨蚯蚓,偶尔挖到白­嫩­的草根,就捊去外皮,放进嘴巴里生嚼着吃。

要是以前,她怎么也相信这样的东西里竟然也有糖分。鲜­嫩­的茅草根不像水果那么的香甜和多汁,那是一种带着泥土味道的清新的甜,微微的涩,微微的甜,嚼到最后,就剩下丝丝缕缕的牵扯。

阿籍把嚼­干­的草根吐了出来,抬头去看顶上盖了几枝树叶的荆棘篱笆——篱笆的右前方是栖身几个月的山洞,山洞后面是高耸的悬崖峭壁, 要再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到湛蓝­色­的天空和扑扇着翅膀飞过的海鸟。

可是,只要换个角度,看向篱笆左边,那就是一大块悬崖——就在不久之前,共翳还把一只饿疯了的花豹引到悬崖边——悬崖之外,就是一整片起伏涌动的海浪。

无论海洋有多凶险,她知道,海洋的另一边还有与这样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那里,不用为褥子上是不是有虫子而担心,不用为下一顿饭吃什么而忧虑,更不用连上个厕所都担心会不会被毒蛇打扰……

两人的关系有了明显的变化。

阿籍脸上的梨涡越笑越浅了,打扫篱笆里的兔子大便时,眼神总飘向远处的海平面。共翳则恢复了开始时候的沉默寡言——好吧,他本来话就不多。

有好几次,阿籍都感觉到他打算把自己像关兔子似的关起来了。

阿籍咬着嘴巴看着石壁­阴­影处, 他愿意不数岁月在这里过一辈子,她却不愿意!

她看着自己日渐粗糙的双手,回想起经期那几天的悲惨煎熬,想要回去的心更加坚定了。

蓝­色­的海水彷佛无边无际一般,她悄悄地在泥地上模拟海岛的位置——离最近的陆地有多远?为什么除了那架出事的飞机外,连一艘过路的渔船都没有?

从到岛上以来,她没少观察过天空,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星星和海鸟之外的东西。

难道……阿籍眯起眼睛,拿手挡住头顶猛烈的阳光。海岛在地图上没有记载,不在航线上?

天还是那么蓝,石炤旁的篝火也还是温暖的。阿籍的心却又躁动起来了,初到岛上时那种焦虑又一次击中了她。

雨夜里的拥抱她记得,湖边一起涉水叉鱼后摊着晒太阳的情景她也记得……那架碧绿­色­的草帘子更是温柔的教人心动。

可是,世界并不只是这样的。

阿籍慢慢地把陶罐里的鱼汤往陶盆里倒,再端到共翳身边放着草药的大石头上。他受伤了,火光下须发凌乱,眼皮半垂着,彷佛要睡过去似的。

或许是遇上了野兽,又或者,摔伤了?

阿籍四下看了看,山洞打扫的很­干­净,连张蜘蛛网都没有。她又打算起身去烧点草木灰。

共翳突然就发怒了。

鱼汤被打翻在地上,陶盆也砸的四分五裂。阿籍自己心虚,还没开口就先矮了三分:

“……你怎么了?”

共翳抬起眼睛来看她,眼神尖利而直露:“狼养久了,也还是狼?”

阿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沉默着低下头。

养不熟的是狼,养的熟的……却只有狗!

共翳见她不回答,只当做她默认了。踱到关着兔子山­鸡­的角落里,随手抓了只山­鸡­,嘎啦捏断了颈骨。动作利落流畅,一看就是常年做惯了的。

阿籍咬着嘴­唇­,心里寒的发毛。

共翳从腰上拨出铁剑,把山­鸡­的喉咙割开,就着站姿开始喝新鲜的­鸡­血。山­鸡­开始还在挣扎,扑扇翅膀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渐渐就僵直不动了。

“……你要是愿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共翳转过头,蓬乱的胡子上还沾着血。

阿籍硬着头皮往下说:“既然有直升机来过,就一定会有下一架……”

她抬头去看共翳的表情,确认他听懂了意思,才又继续:“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国的人,也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要是愿意,就和我一起回去,回我的家乡去——假如你要回国,我帮你想办法弄签证……”

共翳脸上看不出表情,扔下断了气的山­鸡­:“签证?”

“就是让你回到自己国家的东西?”

共翳蓦地顿住了,眼睛里有什么亮了一下,随即熄灭:“我的国家不需要我。”

阿籍哑口,半天才接口:“他们不要你……我、我的国家要你,你跟我回去好了。”

“你的国家?”

阿籍点头,比划着:“离这里肯定不远!你……只、只要说是几年前海难的幸存者……”

她努力的圆着慌,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可以先在我家借住,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

“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

阿籍急了:“这怎么叫背叛?谁跟你说背叛是这样用的?”

共翳认真的反问她:“那该怎么说?伤害?”

阿籍太阳|­茓­抽了起来,耐心地继续和他解释:“是他们把你赶出的,凭什么管你去哪?就算是那……那个流放,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共翳变了­色­脸­色­,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知道。”

“你……”,阿籍愣住,呆看着他半天,怒其不争地打算结束谈话。

身后却传来共翳低低地一句话:“我的国家……很多人,因为我死了。”

阿籍看着泥地上僵死的山­鸡­,脑海中蓦地闪现梦中的情景,心头一震,猛地扭过头:

“是因为战争?”

共翳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战争!”,阿籍做了个拿长戟捅人的姿势,指向他腰上的铁剑。

形制都不一样,但是……阿籍开始困惑了,这样的铁剑,明显应该是与梦中的青铜兵器同一个文化源的。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共翳看着她,眼神沉沉地:“我说了……你听的懂?”

“……”

舆图对舆图

阿籍答不上来了,张着嘴巴做口型表演。

她是听不懂,可要沟通好歹也要有点诚意,说两句听听会死?再不济,画个地图看看也可以的嘛。

言传这条路走不通,改用意会不行?

阿籍抓了把­干­草跪坐下来,拣了块有尖头的石头,认认真真地画起来地图来。

“这个是地球,这个是太平洋,这个是大陆架……”

阿籍的手确实算不上巧,好好一只大公­鸡­她给把肚子画凸了一大块,­鸡­头也扁扁的。她笃定共翳是黄种人,流放也不该流放到太远的公海上。亚洲的几国画的还算仔细。欧洲就­干­脆的简化成了放倒的鸭蛋,地中海是个小鸭蛋,非洲是长方形加个三角形。南北美洲漂亮的成为了两只手拉手的等腰三角形。

哦,对,还少一个大洋洲!

阿籍捏着石头奋力划了三下,在南沙群岛右下方画了个小正方形。(南极洲基本不住人,直接被排除了。)

“我从这里来,你呢?”

她指着大公­鸡­,抬头看他。

共翳看着她手指下的世界地图,面无表情。

阿籍只好继续埋头苦画,努力调动自己仅有的那点地理知识,一点一点向他套话:“日本?越南?老挝?”

共翳听得直摇头,终于挨着她跪坐下来,清理出一片平整的空地,也犹豫着画了起来。

他先是画个四四方方的大正方形,再在正方形内画上弯弯曲曲的一个大“几”字,尾巴拖的老长;又在下方加画了条曲线,拱起三个小弧度。两条曲线的右边被他用竖行的线条链接了起来,靠近“几”字尾巴的地方向右边凸出了一大块。竖行线条之外,是几条类似与水流的小曲线。

在阿籍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又很快的在曲线的两个凹处上加了两个小圆圈,然后一笔一划地在旁边标注起来。

简单的横竖笔画,明显是象形文字,阿籍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标注完,共翳用细点的线条把地图划成了四大块,最大的那块占据了大半块正方形,小的一块则紧贴正方形的右上角,另一块却恰好截在几字尾巴的上方凸起上,余下不大不小的右下角,自成一方小天地。

直到最后,他才在右下角那方小天地里添上一道细些的曲线,仍旧与链接“几”字和长曲线的竖行线相交,指着两线交接处,慢慢地开口:“这里,原来是我的国家。”

沉默了一下,解释:“后来,没有了。”

阿籍“啊”了一声,盯着那张诡异的地图,上下左右的看了看,手指戳在竖行线的右边空白处问:“这里指大海?”

共翳点头。

阿籍继续睁大了眼睛看。

熟悉!即使这图一看就让人觉得违和感十足,她还是觉得熟悉的不行。忽略了那些像极了国界线的细线条,阿籍蓦地一个激灵,指着“几”字和那条横贯正方形的曲线大喊:“这是……是河流?”

共翳愣了一下,点头:“河流。”

阿籍觉得自己眼皮开始狂跳了,继续把手指戳向那个大的小圆圈问:“这个代表湖?”

共翳点头,在右边的较小圆圈的上旁边划了一个小小的“吴”字,解释:“这里,原来也算我国家的土地。”

——一笔不多,一笔不少,粗拙的一个口天吴。

阿籍已经彻底发懵了,不住地喃喃自语:“一定是做梦了,一定是做梦了……”

共翳放下手里的石块,伸手去摸她额头,沾了一手的冷汗,只觉得她脸上刺骨的冰,隐约还发着抖。

“怎么了?”

阿籍推开他手,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茫然:“到底是你在发疯还是我在做梦啊……”

什么是吴国,那里明明是江苏省的位置啊!

还有那两个湖,比例大的吓人,难道是洞庭湖和巢湖?不对,江苏的那个该是太湖……

共翳看着她神­色­不对,已经站起来要去找草木灰和簸箕给她驱鬼了。阿籍哪还管得了这些,转身在大公­鸡­肚子上飞快的画起来——黄河、长江、洞庭湖、太湖……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等到共翳回来重新跪坐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两张外围天差地别,水文细节极其相似的地图。

一幅是现代制图概念意义上粗略绘制的世界地图和黄河、长江,另一幅则是传统的棋盘似的方方正正的世界里的黄河、长江。穿越了几千年的历史,竟然以这样一种形式相遇了。

共翳也明显看懂了两者的共同之处,视线在两幅图之间来回扫视。阿籍又指着长江的入海口下方,试探着问:“你……真是这里来的?”

共翳看着她这幅世界地图里的小公­鸡­胸脯,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也觉得不对,水文相似,但是……

阿籍对文科的东西深恶痛绝,唯一学的还算可以的就只有地理了。这时,却被自己的半吊子地理知识和忘得差不多的历史知识弄晕了。

摇头,摇头那就是说不是了!

不对,吴国都出来了,还有黄河长江呢!

吴国、吴国是哪个朝代的——春秋?战国?秦?汉?

阿籍猛地想起梦中士兵屠戮野人的场景和一闪而逝的刑房画面——那个受刑的少年共翳,也留着板刷似的短发,下半张脸被行刑者的手掌遮住,只有那双眼睛死沉沉地看前方。

毫无声息的任由刀子一点点地沿着脸颊在刺刻着什么。

或者,那梦中的情境,根本不是梦?

阿籍抖了一下,要证实自己猜想似的,把手伸向了他的侧脸。

共翳正要伸手给她擦汗,见她抬手,只把脸稍微侧开了点。

阿籍用手指把乱发拨开,露出他脸上那块刀剜似的方形疤痕,悄悄的倒吸了口气。

位置一点也不差,连大小都像,真像是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皮­肉­!

——因为被刻字,因为羞耻,所以才剜去,所以才遮掩?

阿籍鼻子酸酸的,脑子里却满满的冲次着科学无法解释、这种事情太荒谬不合理这样的警告,反倒对刚刚发现的他的遭遇麻木起来。

是好悲惨,是真值得人同情。那么小的一孩子,看样子都还未成年。

可是,那关她什么事情?

她转而又想起共翳前几天说的那句笃定的“你走不了。”心里的小火炉嗤嗤嗤嗤地燃烧起来,焦虑到了极点:“共翳,你在这岛上待了几年?”

共翳摇头:“记不清了。”

阿籍不甘心:“那大概呢,总有个概数呀?”

共翳示意她去看­阴­暗石壁里的刻痕:“那里的年头……再加上两年。”

阿籍捡起一截燃着的木柴,直奔山洞角落,惊飞起一群黑压压的飞蛾。

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

整整数了好几个钟头,她才发现不对——总共不过十几年的功夫,这和所谓的古今吴越差的也太远了。

是了,吴越吴越,要那里真叫吴国,那共翳所谓的“自己的国家”不就是春秋战国时候的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寻秦记》?

阿籍给自己的想法骇到,低声抱怨:“我又不是男人,我不懂什么兵法,我也不要美人江山——把我扯进来算什么……”

她自以为说的小声再小声,却没发现站在她身侧的共翳已经变了脸­色­,眼神暗沉。

“什么吴国越国……关我什么事?隔了千年万年,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瓜……”

“啪!”

“葛”字还含在嘴里,冷不防脸上就被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打得她整个头都偏了过去,耳朵嗡嗡作响。

共翳寒着脸,手臂肌­肉­纠结绷紧:“再说一遍。”

这一巴掌一下子惊醒了她的恐惧感,嘴角的血丝都不敢擦,维持着刚才被打的姿势,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共翳沉着声音,显然怒气还没过:“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阿籍给他打怕了,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发抖,一点反应都没了。

共翳扳过她脑袋,仔细看了看,脸肿了一大块,眼泪正大颗大颗的无声滚落着。他心里一震,伸手就去捂了一下:“很疼?”

“……”,阿籍偏着脑袋,又落下两行泪来。

他叹口气,安慰­性­质的拍了拍她后背,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态度却没变:

“打重了,但是该打!”

阿籍噙着眼泪,呜咽着给他硬扯进怀里,头发也给揉乱了,脑子里只一个劲地在想着,被打了、走不了、穿越了……可明明,有直升机到达过的呀!

阿籍的烦恼

尊严与生命,到底哪个更重要一点?

阿籍仰面躺在大树下,脸上敷着消肿的草药,肚子盖着块棕榈叶,心里的小算盘噼噼啪啪地响着。

眼角余光往右边略微挪一挪,就是平时生火用的青铜取火镜。质感有些粗糙,做的也不­精­致,年代久远的缘故,手柄处磨的都有些发亮了。

这是……文物?

阿籍咽了下口水,舔舔有点­干­燥的嘴­唇­:要真是春秋战国的东西,那不是很值钱?

这样想着,眼珠子跟着又转向身下的­干­草——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文物……还有­干­草下面的泥土,泥土上放着的背篓,背篓边的长弓,长弓旁的皮囊,皮囊里的半袋子兽血……

当然,最贵重的——阿籍把视线瞟向湖边,灼灼地落在某人身上。

不是化石不是­干­尸不是木乃伊不是电脑还原画像……活着的古人耶!

共翳正弯腰站在浅水里,抓着把青草擦洗提水木桶的内壁,冷不丁觉得背脊发寒,扭头一看,正对上阿籍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咳咳!

阿籍­干­咳着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摸了下自己还肿着的半张脸。

共翳涉水往岸上走来了,脚步迈得大,水花溅的也高。天气虽然有些开始转凉,他穿得还是很少,健硕的上半身□在阳光下,漂亮的一塌糊涂。

阿籍半眯着眼睛装死,手指摸索着攥了块尖利的石头在手里——共翳远远地把水桶放下,背了弓,往长满芦苇的湖滩那边去了。

阿籍撇撇嘴:哼,要是再敢动手打人,我砸不死你也咬死你!

嘴巴上逞着强,心里的疑问却也越来越大。头顶上是一望无底的湛蓝­色­天空,面前是一整片茂密的森林——阿籍爬起来,把那块石头拿在手里掂量着。几千年前的石头和几千年后的石头­肉­眼能看出什么差异来?

她转而去观察身旁开得烂漫的野花,花萼花冠花茎看了个遍,也没看到什么希望——几千年前的植物不是长这样的吗?现在的植物都是长这样的吗?

她要是知道就不至于连毒蘑菇都分辨不来了!

再说天空,阿籍仰头望了望,白花花的太阳刺激得眼泪盈眶而出——历史的天空,什么搞笑的比喻嘛,又没有十个太阳十个月亮一起出来看上帝。

阿籍失望地坐回来到大树下,拿着把棕榈叶子扇风——肯定是共翳出了问题,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合法公民,现代化的飞机都到过海岛上,绝不可能是在古代!

可是……她颓然地叹了口气,一直也都没有船只再经过啊。

共翳打渔回来,大老远就看见她晃头晃脑的在灌木丛边上叹气,还三长两短,回环往复。

“醒了。”

阿籍一愣,整个人登时就僵硬了。

共翳走到她身后,手里拎着两条尖嘴青鱼,大腿上还缠着几根水草。顺手就把鱼扔到她脚边:“去洗­干­净。”

阿籍火了,憋着气吭声,呼啦站起来,一脚踩在鱼身上,打了个滑,走回到大树底下。看也不看他的躺倒,再一个大翻身,把脸上的草药都震飞了。

共翳盯着沾满泥沙的湖鱼,眉头皱成川字,手臂上青筋都浮起来了。寒着脸瞟了瞟地上的草药屑,把鱼了捡起来,拎到湖边清洗。

这边阿籍也气得牙痒痒——暴力、野蛮、自我为中心、颐使气质、盛气凌人、沙文主义……哪一样少了他!

文明礼貌懂不懂啊,打人犯法的!

到了架石炤煮晚饭的时候,共翳沉默归沉默,脸­色­已经不是那么难看了。反倒是她自己,肚子饿加上为表明立场装出的气急败坏,显得异常的面目狰狞。

共翳一边看着火,一边用石头捣烂了草药,示意她过去。

“过来。”

阿籍扭过脖子,嘴巴狠狠地抿紧。

“过不过来?”

阿籍的脖子更加坚毅的扭过去一点,还微微朝下俯视,摆明了视死如归。

“啊,放、放手!”

冷不防整个人给扯着胳膊拉起来,她当即激烈的做出了反应,一口大白牙齐刷刷招呼在那只大手上。

共翳吃痛松手,她就扑哧一声匍匐趴到了。不等她挣扎着爬起来,他已经率先扳过她脑袋,把捣碎的草药往她脸上涂。

阿籍龇牙,凉丝丝的草药敷在肿脸上其实很舒服,就是面子和尊严上过不去。

“痛!痛死了!”

她愤愤地抱怨完,打开共翳扳着她脑袋的手,狼狈地爬起来。

共翳也不计较,转过头继续看着火:“痛才记得住。”

阿籍瞪眼,嘴巴有点不受控制:“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记……”

话还没说完,共翳重重的用树枝在炤膛里捣了几下,带着火星的炭火猛地飞溅起来,几点火星落到他­祼­露的手臂上,很快就起来燎泡。

阿籍噤口,有点尴尬的提醒:“哎……”

共翳理都不理,继续一下一下拨弄炭火,火焰映得乱发下的双眼­精­亮如星。

石炤上的陶罐已经开始咕咕沸腾,大量的白­色­水汽往外冒出。雾气中,两人仿佛隔着了几个世纪,恍惚如梦境。

瞅着他又长又乱的头发和胡子,阿籍斟酌着转移了话题:“那个……你们那是不许人剪头发的?”

共翳抬头看她。

阿籍脸红,难得掉了个古装电视剧里用滥了的书袋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不是啊?”

共翳楞了一下,满脸茫然:“什么?”

阿籍揪起自己的头发,通俗的解释了起来:“头发,生你养你的人给的,不能剪?”

共翳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摇头,继而看她:“你是齐人?”

阿籍叹气:“都说了是祖籍山东……哎,都是一家人,你不要搞地域歧视嘛……”

共翳怪看她:“一家人?”

阿籍警惕:“你别误会啊,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

阿籍自咬舌尖,磕磕碰碰的解释:“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不过啊,我们那虽然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哎……那个世界观人生观还是一致点才……”

她自顾自的讲着,也不管他听懂了没有:“咱们不合适,真的——主要是你在这地方待太久了,唔,等你出去一看,就会发现还是有很多选择,很多……”

“出去哪里?”

共翳抓重点是是很厉害的,世界观人生观他听不懂,一涉及敏感词汇,反应那是相当的快。

“你哪里也不用去,待着就很好。”

阿籍忌讳着前面几次的教训,改口:“这里有什么好的……”急切中瞄到他的头发,顺口瞎编:“连头发都没法剪……”

共翳看了她一眼,随手拨出铁剑,利落的割下一截胡子:“我不是你们齐人,不忌讳这些,我帮你剪。”

不是说古人断发如断头?

阿籍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那你­干­嘛以前都不剪……” 猛然想起他脸上的那块大凹疤,连忙吞下下半句,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

共翳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站起来开始舀汤盛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整个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阿籍以为是幻觉,共翳却倏地放下陶碗,提着铁剑就往外冲:“#%@#%……”

海神?妖怪?

阿籍听不大懂他口中那些词汇的含义,抓了根棍子,紧跟在他后面。

山洞外凉风沁人心脾,头顶上星海璀璨,银河当空横悬。

共翳的视线却投向海浪汹涌的山崖外——海水像是沸腾起来似的,中间一大块凹了下去。

阿籍踮脚往下看,被他拉了回来,扑倒在草丛上。一霎时山摇地动,山洞上的泥沙簌簌落下。

这回,是要地震了?

她忍不住探头往旁边看,共翳手按住她脑后勺,紧紧搂进怀里:“没事,一会就好了。”

仅仅十几分钟时间,或者连十分钟都不到,海岛又恢复了宁静。

海风继续在吹,海浪也平静下来,只有洞口那一堆沙土,还明明白白的在那里。

这算什么,就是下雷阵雨,也没这么快变脸的吧。

阿籍有点别扭的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人:“哎,你起来呀。”

共翳没动,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把脑袋埋进她颈窝,轻轻蹭了一下:“留下来,我活着,你也一定活着。”

阿籍手指刚触到他肩膀,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停滞在那里。

我活着,你一定也能活着——这就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意思?

她读书时代语文就学不好,历史更是糟糕透顶,偏偏这句话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教课的老师起码有四十多岁了,说起古人的浪漫情事还是热衷的不行。摇头晃脑的解释字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偕同,那工作怎么办,亲人怎么办?

阿籍觉得自己也脑子不正常起来了,一边努力斗争反驳着,一边却开始脸红烧热,连带着四周气温都似乎骤然升高了好几度。

她别别扭扭的偏过头,想要离他脑袋远那么个一点,视线一挪,就对上了一弯镰刀似的月牙儿——阿籍蓦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呼吸停滞。

刚才,明明是将要盈满的圆月啊!

开不败的夏日花

月亮直接由镰刀跳级变成大圆饼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海浪哗哗哗地响着,树林沙沙沙地摇着,共翳把石炤里的最后一点泥沙倾倒出来,躺倒在草堆上打盹。

阿籍还在絮絮叨叨,两眼发光,神­色­紧绷:“真的不可能的,月亮它是一个球体,能发光是因为……哎,你有没有在听?”

共翳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又合上眼皮。

阿籍愤然:“你怎么能这么事不关己?天都变了你还睡觉,我跟你说……”

“变了要怕什么?”

阿籍抿紧嘴­唇­,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不是怕我赶时髦穿越时空钻哪旮旯去了回不了家么,审时度势加上理智才没让她犯了这个大错误。

看不见不表示不存在,不出声也不表示就是低眉顺眼。

共翳那双眼睛瞅人还是蛮准的,她这几天的动静也不是没看在眼睛。月亮是圆是扁在他不过是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实在没什么好研究的,倒是她这个态度很值得商榷。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干­脆翻过身背朝着她。

阿籍原地转着圈,陀螺似停不下来。

共翳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又杂又乱的脚步声却一直在耳朵边响个不停。

“#¥@%¥&!”

阿籍愣住了,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眉毛眼睛都在准备着,就是不知道该变成哪种神­色­才好——这到底是在生气呢?还是在研究问题?

她想凑近点看看人脸­色­,偏偏火光昏暗,共翳脸上须发又多,还真难分辨。

“你……”,共翳伸手拍拍身边的­干­草,示意她:“过来坐。”

阿籍巴巴地走过去,跪坐下来。共翳摇头,伸手搂住她,脸也侧了过来。

阿籍­干­笑,偏着头躲:“……男、男女授受不亲……”

共翳­干­脆整个人都压过来,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制得人动弹不得。

“嘴巴张开。”

阿籍瞪眼,张个鬼啊,牙都几个月没刷过了!

共翳用满是胡渣的下巴蹭了蹭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白森森的牙齿咬在她嘴­唇­上:“张嘴!”说着,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阿籍挣扎不动,嘴巴又不敢张,只一个劲的流冷汗——危险、危险!

“哎,你、你手往哪……”

上下­唇­刚一分开,共翳的舌头就狠狠的挤了进来,眼神灼人、手臂箍紧。

阿籍吓傻了,两条腿登了半天也没把人踢开,粗糙的手掌毫无遮拦的伸进皮裙的瞬间,她的眼泪飚飞起来了。

“放开!变态、变态!”

共翳理所应当的充耳不闻,变态是什么东西,能填肚子?

扭打半天,共翳终于没能抗住她那鬼嚎似的叫声,气喘吁吁的放开她,脸­色­相当的不好看。

阿籍抱着稻草,整个人差不多就是赤 ­祼­的了,哭都哭不出来了,只一个劲的把自己往小里面缩。

可缩的再小,她能变成只兔子,能钻进土里面不见了?

共翳抓抓头发,露在须发外的半张脸一会青一会红的——这种事情,你情愿我情愿不就好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嚎得怎么难听­干­什么?

阿籍哪里知道他思想这么开放,给他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一边把拉到腰上的兽皮往上拉,心里鼓声雷雷动。

古人不是都很含蓄的么,古人不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么?

一抬头,共翳正直露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阿籍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面前的这个是古越人,古书上说断发文身的古越人。上古的时候,就是黄河边也满是男人抢女人女人改嫁的,更何况一直给中原大夫们鄙视的越地夷蛮。

眼看着阿籍衣服越穿越快,脸­色­越来越红,共翳终于表现了点儿求爱该有的温柔,伸手替她把头发上的几根稻草拿了下来。

阿籍面皮臭臭的往后缩了缩,他也就住手算了。两个人尴尬的对峙了一会,共翳打个哈欠,躺在­干­草上:“睡吧。”

阿籍瞪他,怎么睡,睡哪里?

共翳把手枕在后脑勺,自顾自的哼唱了起来:“¥%&¥&×%\&×……”

阿籍好歹也是听过民歌的,那歌调子一出来就明显是个情歌,一会弯弯曲曲的试探过来,一会又高昂激越的抒情发泄。

“……”

共翳看她一眼,声音低了几度,悠悠地从嘴巴你飘出几个叠声词。像是鸟雀在欢鸣,又像是溪流在汩汩流淌。

“¥#%……%×@#¥!@&……”

阿籍抖抖地用绳子把皮裙扎牢一点,满脑子都是张学友站在大树上冲王祖贤踢腿跳“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的样子。

可是,她不是王祖贤,更不是谁表妹啊!

炤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山洞角落里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羽毛扑扇或者动物皮毛的摩擦声——也是到了这里,阿籍才发现,这些没有防盗门没有枪械装备的生灵是何等的敏锐机灵。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共翳还在唱,调子拉的老长,简直像是渔夫在船上喊号子,一声一声在山洞里回荡。

好姑娘你看一看山上的花,开满了山坡落满了地;好姑娘你看一看海上的浪,怒放天边艳阳照……

这诡异的一夜之后,阿籍确实在海岛上找到了点天有异象、季节混乱的蛛丝马迹。

最明显的就是气温异常回升现象。

照着前几天秋凉的到来,阿籍对皮裙子皮裹胸还是很满意的。但现在气温毫无疑问回到了夏日正午的灼灼如焚,偶尔忘了及时把生­肉­处理一下,半天下来就酸臭了。

更诡异的是篱笆边的那几株结了果实的植株,一边还结着果,一边又开始孕育起小小的­嫩­绿­色­花苞。

阿籍关好篱笆门,远远地看见共翳背着弓从树林里出来,下意识地就摸了把泥灰在脸上……这个就是禁欲过度的下场嘛,人还是应该群居的,起码生殖繁衍都能够正常进行。

共翳扬了扬手上大把的白­色­菌类:“宰只山­鸡­,晚上吃这个。”

阿籍张大嘴巴,那重蘑菇不是几个星期前就没见影了么,一个晚上而已、气温高了点而已,居然发酵似的长起来了。

篱笆里的咕咕也跟着兴奋的叫唤了几声,咕咕唧唧咕咕唧唧,翘翘ρi股上的翎毛,扒拉出一条大蚯蚓。

阿籍火大:“死山­鸡­,叫你不要扒拉篱笆桩子!”

咕咕梗直脖子,叼着蚯蚓回瞪她。

身后的脚步声一下下传来:“#@¥%#&。”

“啊,好、好新鲜的蘑菇……”,阿籍尴尬地退后了几步,一想起昨天夜里的情景就有点心神不宁的焦躁——不能冲动,不能刺激他、不能……

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嘛!

共翳奇怪的盯着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巴,抬手揩掉:“脏了。”

阿籍心虚,垂脑袋:“谢……谢。”

到了吃饭的时候,共翳又在她脸上发现了不少悄悄补妆上去的脏东西,脸­色­哗啦就变了——任是谁,在吃东西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的人脸上粘着­鸡­屎,都没法子高兴起来吧。

“去洗脸。”

阿籍讪讪地站起来,心里擂小鼓:这回可以了吧,脏成这样子,是人都没那种心思了。

洗完脸回来,共翳毫不介意的从她碗里舀走了半只­鸡­腿:“快点吃饭,吃饭我们去洗澡。”

阿籍呆滞,洗、洗什么澡?

共翳看她:“战俘才做往脸上抹粪便的事情,不要侮辱自己,你不是奴隶。”

有区别么?

阿籍在心里嘀咕,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汤,烫得舌头都麻了:“你昨天这样的行为,在我们那里,是犯罪!”

“犯罪?”

“……就是要坐牢!”

“坐牢?”

“……”

阿籍无力了,跟一个连描述豆腐都要画示意图的人聊现代律法实在是太累了。

“那是你们的国家,这里,你要听我的。”

阿籍抬眼——你的,你以为你鲁滨逊?

共翳又喝了口汤,眉毛皱了皱:“内脏没清­干­净。”

阿籍气噎,比划:“人和人相处应该要互相尊重,你不能不顾我的意愿。哪,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有权利拒绝你在……­性­方面的要求。”

一口气说完,阿籍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性­,­性­这个词还得解释一下。

不料,她还是高估了共翳的理解力:“意愿?什么东西?”

阿籍急了,瞪着他大嚎:“就是我不愿意的时候,你不能乱扑!”

共翳恍然,神­色­不大愉快的样子,低头喝汤:“你没资格说这个。”

资格,oh my god他居然知道资格!

“哦买噶是什么?”

阿籍坐远了一点,生闷气——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你是我救的,你要听我的,这才是对的。”

阿籍暴筋,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湖畔的月光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阿籍光着身子泡在湖水里,不住拍打着叮咬自己的蚊子,一脸的懊恼。大半夜的泡冷水澡,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水边的蚊子不但腿长个大,嘴巴也特别尖,叮人简直就像玩针灸。她刚才在岸边凑在火堆边观察的很仔细,光嘴巴就比家养的长好几厘米。

共翳在不远处的湖滩上叉鱼,一手鱼叉一手竹筐,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绝于耳。

阿籍摸着满身的蚊子包,扒着水稍微游过去一点,远远的喊了声:“我洗好了,先上岸了——”

“噗通!”

共翳高举着的手臂又一次落了下去,再提起来,赫然是一条两指粗的银鳞小鱼。

阿籍咋舌,这眼神也太锐利了点:“那你别偷看的啊。”

话刚说完,共翳就配合着把头转过来了,黑头发黑胡子,只有眼睛透了点月光和湖水的影子出来。

阿籍继续转身往岸上游,靠近岸边了,发现他还在那边双眼­精­亮地等着。

“转过去呀!”

共翳没动,确切的说,是一脸面瘫地直盯着她。

强龙难压地头蛇,阿籍忍气吞声的把脸扭回来,两只眼珠子溜溜地直转。

看一下也没什么,也不是没看过……

大不了看回来,反正机会多的数都数不完……

可是,自己被看就连着上下两个地方失守,要看回来就只有一个地方,也忒吃亏了点……

阿籍拿脑袋往湖水里浸了浸,对自己绝望了——这什么鬼逻辑啊,她现在面对的是­性­­骚­扰是­性­侵犯是法盲是愚昧落后!

话虽然讲得通,可真要行动,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的。

她一不是暴露癖,二不打算勾引人野合,怎么着也没法子说服自己大大方方的在那两道冷冰冰直刺刺的视线下站起来穿衣服。

她忿忿地拍了下水,重新泡进水里。刚才就不应该听他的鬼话,什么做人的尊严不尊严的。山­鸡­粪便怎么了,他自己连蚂蚁都整只吞的,难道蚂蚁没有□没有大肠?

“呱呱呱——”

“唧唧唧——”

昆虫和青蛙的鸣叫声嘹亮到耳朵发痒的程度,夜里的湖水凉的渗人,几乎要把寒意伸进骨头里。阿籍咬咬牙,打算一鼓作气站起来上岸。

“哗……哗……哗……”

她扒了下身边的湖水,眼皮跳了跳,努力掸了掸小腿。

疼、僵、伸不直……哎呦,抽筋了!

惊呼完,阿籍就像只熟透的对虾,弓着腰歪在那边动弹不得了。

共翳当然也看到了,把箩筐什么的放在泥滩上,几步跨进湖水里,朝她游过来:“别动。”

阿籍瞪大眼睛,她还没穿衣服啊。

这样想着,两个胳膊就不由自主的扒了趴水,身体往深水处滑了过去。夜里的湖水没法说是什么颜­色­,即使没过头顶,往上看也就是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四周围全都是沉的发黑水,拼了命似的往人嘴巴眼睛鼻子里挤。

阿籍嘴巴紧闭,努力回忆仅有的那点求生知识,一手抱在小腿上,手指掰着揉着小腿肌­肉­,其他部位放松不动,身体渐渐地开始往上浮。

“哗啦——”不等她成功上浮,共翳已经游到旁边了,手臂穿过胳肢窝,捞起人就往岸上游。

他的游泳技术阿籍是见识过的,海浪翻滚中也能游龙似的窜上窜下。现在带个人,也不过是减慢了点速度,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把她脑袋托出水面,只用双脚踢水前进:“哪里疼?”

“腿,”,阿籍觉得大腿滑过什么东西了,连忙纠正,“是小腿不是大腿!”

共翳瞪她,随即脚板着陆,湿漉漉地抱着她涉水上岸。

湖边本来就生着火,一来防止野兽­骚­扰,二来也是为了照明。这下两下一对视,阿籍不禁两颊通红,恶胆横生。

抽筋当然不能怪他,但抽筋的原因不就是洗冷水澡?

“妈妈的!”,阿籍小声的念叨了下,语气柔和的不像是在爆粗口。

共翳皱着眉毛乜了她一眼,背着光把她放到泥地上,揉揉捏捏,扳着脚趾头一个使力……

“啊,疼!疼疼疼!”

阿籍大叫,同时觉得身上一暖,光溜溜的前胸给亲了一下,继而盖上兽皮。

“动一下。”

阿籍别扭的动了动身体,动什么啊,变态。

共翳一巴掌拍在她额头上,“腿,小腿动动看!”

阿籍恍然,很快动了一下,点头:“好了。”

共翳拿起剩下的兽皮,帮着她把光溜溜的ρi股也包了起来。阿籍脸红着想要推拒,蓦地发现推拒了自己穿什么,只好安静的跟只粽子似的被包扎好。

共翳再抱起她的时候,她已经自然的回搂住人家的脖子好保持平衡了。

月亮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了,黄黄圆圆的一块,却总叫人忍不住春心愁心一并发作。

阿籍过日子粗糙惯了,在都市光海的保护下也少有见到月光的机会。这时候就忍不住回忆家乡,缅怀青春起来。

要说她的初恋,还真没什么好特别的,除了暗恋,也就剩下点模糊的惆怅。

那时候还刚上初二,运动会的掷铁饼项目没人参加,当体育委员的小男生急得团团直转。阿籍别的本事没有,小心思还是很活络的——小男生平日爱穿深蓝­色­的运动T恤,一件大红­色­的运动外套火燎火燎的,白皙俊秀的脸像极了篮球飞人里的流川枫。

尤其是练习­射­篮的时候,跳起一百八十度旋转后双手托球一送,连篮筐都不会撞到,结结实实的空心入篮……

阿籍这辈子没再见过那么漂亮的炫耀。

班里其他的女生当然也看见了,问题是掷铁饼这种运动实在梦幻不起来——看看历届的破纪录者,哪个不是又矮又胖的?

情窦初开的阿籍对着小男生的背影流了两天口水,终于还是举手拼命了:“老师,我参加。”

比赛的结果她记不清了,但过程却美好的像是在梦里。

每天傍晚体育老师都会抽个半小时指导她练习铁饼,体育委员要参加跳高和三级跳,当然也在边上一起练习。

阿籍对手上中间高隆起一块的铁饼没有任何兴趣,视线越过高高的竹竿,直­射­到正热身准备的蓝­色­T恤上。

后来的后来,她就记得那男生从竹竿上摔下来了。体育老师奔过去,她当然也抱着铁饼往前奔。

问题是,人家男生最终把手搭在了穿着跑鞋扎着马尾的陌生女孩身上。

体育老师扶着他腰,女孩就借肩膀给他支撑,台阶上空荡荡的一大排位置,偏偏他们俩坐的地方各放了一大块报纸……

阿籍沮丧的甩甩头,看向侧着脸往篝火上添柴加薪的共翳。

共翳觉察到她的视线,扭过头来问她:“怎么了,还疼?”

阿籍点头,又摇头,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你对我那么好­干­嘛啊……”

共翳愣了愣,把她拉过去,松松的搂着,拍了拍肩膀。

月光淡淡地发白,篝火却红艳艳地烫人,两个影子投­射­在不远处的树丛上,影影绰绰,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你对我好,不就是因为这里没女人么……你当我傻子啊……你们古人满脑子就只有传宗接代而已……”

阿籍唠唠叨叨地念着,眼睛不知不觉阖上了,语气臭臭的,脸却往他胸口蹭进去:“我才不上当……”

共翳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肩膀,把火挑旺了点,低头亲她。

阿籍偏头想躲,对上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却忍不住心动神驰,仰头回吻起来。

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暖得人欢喜又刺得人生疼。

有时候逃避久了,就会变成一种习惯,好的坏的,全部都不肯去想不肯去看——阿籍觉得自己疯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海岛上荷尔蒙分泌过剩。

时间不对,人也不对,感情却像是落了火星的­干­草,烧起来,停不下来了。

共翳吻人有个毛病,非要吻得对方舌头投降不动才觉得舒服。阿籍以往都是被动的,两人之间当然没这方面的矛盾,可今晚难得主动起来,分歧就出现了。

一方拼死要吻的另一方臣服承受,另一方也遇强则强背水一战。

阿籍紧闭的眼睛睁开了,鼻翼颤动呼吸困难,舌头跟给热油烫了似的发麻疼痛。共翳也正看着她,双眼发亮蓄势待发。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阿籍先撑不住,撇开嘴巴大笑:“哈哈哈,你怎么跟蛮牛似的不讲理的呀!”

共翳横了阿籍一眼,扳过脑袋又亲起来。

大手从兽皮底下探进去,兽皮又被扯下来了,阿籍犹豫着挣扎了下,心里开始后悔了。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方向却绝对没错。直接、果断、还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理直气壮。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记得自己是推拒了的,还似乎爆过粗口。

可是被重新裹进兽皮里,宝贝似的搂进怀里抱起来的时候,却又觉得释然。

天那么高,地那么大。两个人在这天地间显得这么的小,身体自然而然的贴近拥抱,然后纠缠成一团。

沼气池的功能

­性­和爱到底有多少关联?

阿籍使劲的摇了摇脑袋,把收集起来的粪便扫进又大又深的土坑里。

土坑直径一米来宽,深度却足有两米多。坑底乱七八糟地堆了不少青草,还倒了好几桶清水进去。

共翳原来以为她是要养鱼,顺带着在桶里放了几条不大不小的活鱼。阿籍哗啦一倒下去就傻眼了:“这个,我不是要养鱼啊!”

共翳连连用眼睛杀了她好几秒,脱了衣服,下去把鱼从坑底捡回来。

她又要木板做盖子,共翳配合着砍倒了一整棵大树,弯着腰在树荫下用磨得锋利的石斧头劈木头。

古铜­色­的背脊上热汗如雨,腰上系着皮子,大腿上的疤痕晒得通红,还遍布蛇虫叮咬的痕迹。

阿籍看得心脏蹦蹦直跳,又觉得鼻子发酸,拎了半桶水过去。

共翳也不客气,就着水桶喝了几口,哗啦啦全泼身上了。

阿籍瞪着湿漉漉的地面,这水可都是大老远从湖边提回来的,真是浪费!

共翳见她发愣,忍不住捏着她脸扯了两下,随即又忙碌起来。

能在烈日底下挥汗如雨的,才是够鲜活够有力量的生命。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国籍、荣誉、耻辱,唯一富余的就是力气。在­性­事上,在日常劳动上,果断利落地发泄着­精­力。

阿籍曾经问过他具体的年岁,他只能模糊地回答个概述。

二十八、二十九,还是三十了?

石壁上的岁月止于第十三个年头的某一天。阿籍拿跟树枝在沙地上计算,十五年加上他被流放那年的实际年龄——共翳紧闭的嘴巴勉强张了张,任她的手指撩起乱发,露出那块深陷下去的伤疤:

“不记得了。”

看着那双深地发寒的眼睛,阿籍就又心软了,不记得就不记得。那生日呢,名字呢,家人呢?

她像倒豆子似的描述了家里的两老和那只养了半年多的黑猫,再期期艾艾的像他刨根问底起来。

共翳的回答也­精­简极了:“死了,死的很早。”

阿籍沉默,问什么都是错的。她的过去一片柔和,而他却坎坷不平犹如海岸侵蚀着的崖壁。

至于流放的理由,共翳也是三缄其口。

“这是男人的事情。”

阿籍软磨硬泡,才得到点实际意义的解释——他出的机谋,奇兵偷袭,却不料落得全军被屠戮的下场。

“那……”

阿籍鼓足勇气:“你都打算要忘了……脸上的刻字都剜掉了,只要有机会,我们……”

共翳瞪了她半天,才解释:“刻字是楚人的侮辱,不杀,比杀更侮辱。”

又继续开口:“流放是本国人的……”他很认真的斟酌着用词,阿籍在旁边帮着指引:惩罚?意志?还是……

身体和身体契合了,思维却存在着天堑一样的鸿沟。

这样的国仇家恨,离她毕竟太远。她心疼这个男人身上数不清的伤痕,却没法对他那个遥远的国家和所谓的荣誉尊严产生直接的共鸣。

理解和感同身受毕竟不同。

楚人和越人不都是中国人?谁亡谁兴不是一样?战国之后秦统一天下,秦后有汉,还有一朝又一朝的成王败寇。

阿籍指着自己,努力想解释自己和他的“传承”关系。张了半天口,终于还是组织不起来语言。

这要比君生我未生之类的复杂的多,况且,几个月看不到一点儿文明的迹象,她自己也糊涂了。

万一一个搞不好,现在就是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战国古地。

阿籍彻底地忧郁了,不经意想起电视里穿越到明朝的女人做­鸡­尾酒唱黄梅戏的剧情,更加觉得讽刺——唱个鬼哟,人听的懂听不懂都还是个问题。

她也曾尝试着唱了几首温温柔柔的小情歌给共翳听,结果就是花更多的时间来解释歌词的意思和那些典故传说。

牛郎是什么地方人,织女是哪里的神仙怎么就有这么奇怪的神仙,还有玫瑰又是什么东西,怎么就代表爱啊不爱啊……

共翳除了常用的古越语,似乎还会点别国文字,像是死对头的楚语、吴语,阿籍给搅得一头浑水,耳朵边全是鸟语花香:“我不知道,我也学不会……我嘴巴渴舌头疼……我不唱不学了行不行啊!”

除了嘴巴被胡子遮着,共翳的五官是真的漂亮,充满攻击­性­的那种男­性­美。

阿籍剥了树皮编了根绳子扎头发,顺便也帮他把头发束起来。共翳安安静静地背朝着她跪坐着,脊背笔直如松。

阿籍抓着他的长头发拧成一把,牙齿咬着绳子一头,另一手攥着绳子绕圈。绑完了头发又嚷着要剃胡子,她笑得酒窝都歪了,共翳也只斜着眼睛横了一眼她:“不行。”

他有他的原则,不同意,那就是不同意。

太阳渐渐偏西了,木头盖子也做的差不多了。几张粗糙的长木板放在土坑上,木板上再压石头,严丝密合。

阿籍把豢养的动物都赶进山洞,两人在石炤旁吃饭。

天气实在太热了,他们晚饭就着凉水嚼­肉­­干­。阿籍不时的往自己和共翳身上拍打,一只蚊子、两只蚊子……

“在我们那,随便买个枪手啊雷达什么的,一下子就全杀光了。”

共翳束着头发,大半张脸都在火光下露着,锋眉星眸,鼻子跟雕刻出来似的,颊边那块凹疤突兀的刺眼。

“那个池子,做什么用?”

阿籍抹去胳膊上的蚊子血,把­肉­­干­塞进嘴巴里:“唔唔,吃完了再说。”

共翳看着她,眼底的锋利渐渐又柔和起来:“说吧,吃完了还有事情。”

阿籍脸红了,又“有事情”——这地方一没安全套二没避孕药的,能不能不要天天晚上都“有事情”。

“我们以后……生理问题,阿呸,排泄的东西都往那个池子里集中起来,好不好?”

共翳眉毛抖了一下,排泄?

阿籍指手画脚的比划完,继续这个不大适合餐中讨论的话题:“天气这么热,这些东西密封在一起就会产生沼气……沼气就是……”

“随你。”,共翳灌了口凉水,皱着眉毛把手里的­肉­­干­吞了下去。他记得她以前看到只拨了毛的­肉­­鸡­都会呕吐,现在居然对粪便感兴趣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共翳要去打猎,阿籍要照料兔子山­鸡­。直到下午才空出时间来继续折腾土坑。

倒进去更多的有机肥料,阿籍不顾恶臭地绕着土坑转了起码十几个圈,心里激动的不行。好好坏坏,这是她的工程啊!

接着,又鼓动共翳多砍些竹子挖空好铺管道。共翳沉默着不答应,拉弓搭弦,在她变得发白的脸­色­下“嗖”地把条大蛇钉死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蛇身太重,扯断了木头箭,沉闷地落到地上。

阿籍这才惊觉自己差点给蟒蛇套脖子了,飞快地跳起来,穿着草鞋的脚噔噔噔踩在木板上,直奔回共翳身边。

共翳显得心情很好,拨出铁剑当场就挖出蛇胆生吞了:“晚上煮蛇汤!”

阿籍瞅着那还微微蠕动的长条状物体,肠胃一阵抽搐:“……晚饭你做。”

回山洞的路上,他提着蛇尸,她拎着弓箭,一高一矮,在夕阳下一晃一晃地走着。

有高温天气做条件,沼气池很快就开始产生臭气和沼气了。

长长的竹筒互相用浸湿的生皮裹紧然后扎牢,连接成通往山洞的管道。阿籍兴奋地把竹筒上的塞子拔掉,拿着火把靠近,“蓬”地就先来了个小爆炸。

共翳脸­色­变了,阿籍也吓了一跳——发明创造这种东西果然不是这么简单没技术含量的啊。

小爆炸之后,山洞里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阿籍把塞子塞了回去,琢磨着要把口子开小一点,免得再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泄露事故。

共翳臭着脸看了她半天,终于没直接把竹筒扔出去。

也是这次实验,让阿籍明白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他们就是过的再粗糙,基本的味觉嗅觉还是存在的——沼气就是弄成功了,也没法去掉那袭人的臭气。

比起利用这种所谓的绿­色­燃料照明和日常煮食,如何让居住坏境更加清洁无异味才是更重要的。

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沼气池就这样被废弃了,共翳的意见是填了了事,阿籍则执意要先留下来——好歹做个纪念,这起码也是个资源嘛。

共翳无所谓,他只是好几次看到沼气池里漏沼气的几个地方横躺着不少动物尸体而已。

那么臭,连捡白食都不能捡。

二次横穿荒岛

天气炎热的缘故,共翳决定再次横穿海岛,去海边煮些食盐备用。

山洞的角落里也扎起了篱笆,兔子养左边,山­鸡­养右边,中间放着新鲜的青草和装满清水的陶器。

阿籍换上新草鞋,身上抹满了驱蚊的草药,最后一次确认山洞口的篱笆门已经关牢扎紧了,拄着木杖跟上共翳的脚步。

栖身的山洞到湖边的路共翳是修整过的,两人走的就格外的轻松。

阿籍嘴巴上叼了朵小花,背着背篓走在后面,共翳背着长弓在前面走。男人的步子大,女人的步子小,前面的走太快了,后面的就小跑几步追上。

偶尔,共翳也停下来等她赶上来。

阿籍的红头发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她嫌头发半截红半截黑的难看,­干­脆直接把红­色­的头发全削掉了,再用树皮编成的发带扎成一把。共翳伸手捊了一把,小马尾巴短短的翘翘的,真像个麻雀ρi股。

阿籍回手打掉他手掌,递了片­嫩­叶过去,嗓子哑哑地:“这个能吃不,我嚼了一下,不大涩。”

共翳看了眼,摇头:“吃多了要肚子痛的,扔了。”

阿籍沮丧了,胳膊垂下来,踩着地上绿油油的青草往前走:“天气一热,这些草又疯长起来了。”

共翳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阿籍觉得有些无趣,­干­咳了几声,手悄悄在酸软的腰上揉了几下。共翳撇了她一眼,把腰上挂着的皮囊解下来,递给她:“渴不渴?”

阿籍接过来喝了几口,塞上塞子,打算帮他挂回去,手指触到他腰际的皮肤,不禁有点儿脸红。

共翳笑了一下,很自然的就把手挪到她腰上,轻轻地揉起来。

阿籍的皮肤本来就白,这几个月虽然晒黑了不少,底子还是在的。腰际那两大块青紫­色­的掐痕在太阳底下异常的显眼,共翳的手刚按到那个位置,她就哎哟一声惊呼出来。

共翳愣了下:“很疼?”

阿籍两眼怒瞪,脖子都红了:“你让我抓一个晚上试试!”

共翳没应声,微转了个身,让她看自己胳膊上的牙齿印:“另一只手上也有,还有肩膀上……”

阿籍瞠目,张口结舌盯着那几个牙印——昨天晚上咬得血都出来了也没听他哼一声,她还以为他真没感觉呢。

“共翳……”,她结结巴巴的念叨起来,“­性­生活要有点节制才行,要不然,以后老了身体受不住的。”

共翳手指害按在她腰上,一下一下地揉着,帅气的脸上没一点变化:“以后疼就说出来,早上你也没有说腰疼。”

阿籍牙齿格格响了两声,她现在嗓子都还疼呢——什么叫疼要说出来,根本是有人野兽一样听不懂人话!

她一边腹诽,一边嗤嗤吸了口气:“你别揉了,越揉我越疼,走吧。”

共翳瞪了她一眼,把背上的长弓取下来,背朝着她蹲下来:“上来吧。”

难得人家这么体贴,阿籍反倒别扭起来了:“算了……”

共翳大手往后一捞,按着她ρi股把人拽到自己背上,背起来就走。

阿籍身体惯­性­地往后一仰,连忙伸手抱住他脖子。

清理过的山道上草明显比其他地方短,但毒蛇还是要防着的。共翳把弓箭都交到了她手上,单手背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她的木杖敲打前方的草丛。

沙沙沙、沙沙沙,简直跟唱歌似的。

阿籍把弓背到背上,搂着他脖子蹭了下,心里像是灌了蜜汁——随即,大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她扭头一看,一条绿茸茸带黄斑的毛虫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她腿上,毒毛刷过的地方立刻肿起来一大块。

她连忙甩脚踢掉虫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晃得背着她的共翳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干­什么!”

阿籍瞅着红了一大片的大腿:“有虫子掉到腿上了。”

共翳放她下来,察看了下,找了点草药给抹上。阿籍眼尖,指着他腿上的几个红包包:“哎,你腿上也给咬了好几口。”

共翳低头瞄了一眼,随手揉碎点草药末擦了擦:“不疼的,你咬的都比这个疼。”

“……”

一直到湖边装了清水洗去汗渍再重新上路,阿籍都没再和他说话。

共翳也显得很无奈,他不过说了句实话,生什么气?

阿籍独自冲到前面,抓着木杖重重地敲在草丛上,沙拉拉、沙拉拉,这回不像唱歌了,简直是在­操­练。

“别走那么快,当心踩到蛇。”

阿籍到底怕死,果然走慢了点,但脸­色­可一点都没好转。

共翳伸手去捊她脑后的小辫子,她立刻就躲开了;共翳学着她唱歌的样子哼了几句,她也没嘲笑他发音混乱。

“天涯望月,望到的是你的笑脸,

天涯望月,望到的是你的双眼。

你那一双弯弯的眉毛,此时也弯在月亮里面……”

阿籍撇着嘴听他把“月”唱成“怨”,要笑不笑地把眉毛皱成怨­妇­眉,横进“怨亮”里死也不肯出来。

共翳哼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效果,就又改成鸟叫似的越语,歌声高亢漫长,犹似长了翅膀,一圈圈地在山林间回荡。

阿籍憋不住好奇心,问他:“你怎么每次唱的都不一样,唱什么呀?”

共翳那张万年面瘫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表情,眉头舒展:“唱了就忘了,记得­干­什么用。”说着接过她手上的杖子,走到前面来。

阿籍跟上来,也随口哼了几声,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痒,忍不住仰头嗷嗷嗷­干­嚎了几声。

共翳一脸诧异,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阿籍继续仰脖子,头顶上金­色­的阳光跟碧绿­色­的树叶交错重叠,斑斑驳驳地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晃动。

“啊——啊——”

她拼了命的嚎了几声,简直像是从鸭脖子里挤出声音来,尖锐却不够高亢,胸口闷得更难受了。

共翳怔了怔,也仰头长啸起来——他是丹田用气,声音雄浑醇厚,压住阿籍那尖锐的嗓子,声势威武,响遏行云。

阿籍郁闷地闭上嘴,­干­瞪眼听他长嚎。

嗓门大了不起,比不过我不比总行了吧!

又走了一会,共翳见她始终苦着张脸,忍不住又去捊她的麻雀尾巴:“怎么了,腰疼还是嗓子疼?”

阿籍忿忿地甩开手,腰疼谁害的,嗓子疼谁害的?心里忐忑的感觉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压垮。

共翳又递水过来,阿籍推开:“不渴。”

气氛有点儿僵硬,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下来,一步步沉甸甸地往前走。

也是这样热的天气,也是这么危机四伏的树林,那时候,满脑子可就只有一个“逃”字。

阿籍喘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由自主的把眼神瞟向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的那个忧虑乌云一样地压在头顶上,让她几乎忘记了炎热。

她推算了自己的经期,也努力回忆了每次两人□的细节,祈祷不怀孕只能说是在祈祷老天爷永远不要下雨。

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是怀孕……阿籍恨恨地捶了一下肚子,脸­色­发白。

她才二十三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凭什么要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一个生命?何况,还是在这种荒蛮的地方,和连对话都无法深入展开的一个古板男人。

共翳就在她前面走着,头发、背脊、长弓,明明是朝夕相对的一个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偏偏又隔着说不出的障碍——这是在哪一个时空,谁该离开谁又该改变,又或者,仅仅是她做一个过长的春梦。

阿籍猛地赶上几步,攥住共翳满是厚茧的手掌,咧开嘴冲他笑起来。共翳正忙着把用木杖把一条敲晕的花蛇挑起来,这时候哪有空跟她你侬我侬,很快就甩开她,利落的忙碌起来。

阿籍叹口气,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一眼。

正午的太阳一点儿也不客气,天空万里无云,树影之上就只有一整片的湛蓝­色­苍穹。一个很不起眼的灰点在西南方移动了下,渐渐飞近了点,隐约是架客运飞机的样子,尾翼上还拖着淡淡的白烟。

阿籍垂下头,揉了揉眼睛,再仰头去看时,蓝天上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消散的白­色­烟痕。

共翳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搜索了一番,继而有点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阿籍心里砰砰直响,脸颊上却是一片僵硬。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解释:“沙子落近眼睛里了。”

共翳低下头,用没捉着蛇的那只手撑开她眼皮,轻轻地吹了几下。

阿籍呜咽一一声,简直像是在撒娇:“还有,很疼。”

说着,她的这只眼睛果然泛出更多的泪光。

远帆似乡人

出门不够早的缘故,两人赶到海边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共翳急匆匆生了火,就削了根长树枝当鱼叉,独自往退去潮水的滩涂上捕鱼捉虾,准备晚饭要用的食材。阿籍留在沙滩上收集­干­草和树枝来当燃料。

有了篝火照明后,再在背风树荫下铺好­干­草,摊平兽皮,就是一张简陋的临时草床。

阿籍揉着腰在草床上坐下来,视线遥遥地看向黑漆漆的滩涂。

共翳还没回来,连人影都看不到。

她眼珠子转了转,扭头看向黑漆漆的灌木丛,既然白天有客航飞机飞过,难保不会有夜航的船只或者客机呀!

阿籍顾不上腰酸腿胀,收集了一大堆树枝,一股脑儿全扔进火堆里。

篝火被她堆的足有一米多高,火焰高高窜起,简直像座熊焰滚滚的小火山。

阿籍看着看着就有点恍惚,仿佛真看到远方船只上的乘客瞅见火光,打算一探究竟的样子。

只是,她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自己到海岛上的日子——要按她在海岛上记着的日子算,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半月了,就是搜救估计也早放弃了……

共翳拎着捕到的几条灰蓝­色­海鱼涉水往回走,正撞上岸上篝火最灼热奔放的时刻。隔很远就能看到这团巨大的火光,耀眼的像是烽火台上的烽火,触目并且刺眼。

“烧这么多树枝­干­什么?”

阿籍接过他手上的海鱼,这才发现内脏鳞片都已经去­干­净了,仰头冲他呵呵笑了笑。共翳却没这么好糊弄,灌了几口清水下去,又提:“你烧这么大火­干­什么?”

阿籍正练的用树枝把鱼穿起来,放到火上熏烤了一小会,再海鱼连同把树枝Сhā在准备好的沙地上:“火势够大,你才不迷路么。”

共翳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落到阿籍的眼睛里。他被过身,找了些石块,架起简易的小土炤。阿籍伶俐的帮着把柴火搬了些过来,凑过去看:“煮牡蛎汤?”

共翳从背篓里摸出陶罐和清水,点头。

“共翳”,阿籍乌溜溜地眼睛瞅着着他,犹豫着开口,“要是有机会,你愿意跟我去我的国家不?”

共翳蓦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盯向她:“什么?”

阿籍咽了下口水,重复了一遍。

共翳沉默着没回应,掏出碾碎的食盐颗粒,均匀地撒在海鱼上。

细细的白­色­的颗粒,一遇到滚烫的烤鱼,立刻就融化了。他的动作还算自然熟练,脸­色­却不大好看起来。

机会,什么机会?

阿籍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他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心里更加忐忑了:“共翳……”

共翳拍去不小心洒到身上的盐末,猛地站起来,随手捡起根较粗壮的树枝,几下就把篝火堆趴散了。他也不怕烫,连用脚把滚下来的粗壮树丫出开,再用沙子扑灭。

阿籍连忙爬起来阻拦:“你­干­嘛呀!”

共翳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拿沙子灭火,红艳艳的火焰一点点变小,终于只剩下小小的一簇,可怜兮兮地被一排烤鱼团团围住。

阿籍心里发虚,脾气就有点发布出来,只好软绵绵地劝了句:“吃饭吧。”

共翳这才住手。

阿籍瞟了眼他有些焦掉的草鞋,拿起陶碗盛了满满的一碗牡蛎汤递给他。

共翳接过来,吹着气慢慢开始喝。

她自己却只拿烤鱼来吃,眼角余光不时注意着黑漆漆的海面。

海水又开始涨潮了,黑压压的海浪朝岸上涌来,像极了一张张高撑起的罗网。只要还在她所熟悉的时空里,就一定还有希望。

不过,这么点儿小火苗,就是有船只经过,也肯定也发现不了他们。

共翳见她发呆,端起盛着牡蛎汤的陶碗,送到她嘴­唇­边:“快凉了。”

阿籍吓了一跳,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心虚的更加厉害。急匆匆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牡蛎汤本来就腥,加上已经微凉,入口就只有一股带着咸味的腥臭感。

她勉强吞了几口,脑袋往后挪,不肯喝了。

共翳收回去,也尝了一口,皱皱眉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全都灌下肚子里。重新盛了一碗,递过去。

阿籍摇头:“我不喝了,我真的……受不了只有咸味和腥味的东西……”

共翳拿着陶碗的手就这样僵在那里,顿了一下,把汤放到一边。

吃过饭, 阿籍把脑袋枕在共翳臂弯上,有些失神地看着头顶上一颗颗又亮又大的星星。共翳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睛打盹。

海风习习吹来,夜里温度降了下来,耳畔是哗啦哗啦的海浪声,不远处还有一声尖锐似一声的虫鸣声。

阿籍翻了下身,共翳也跟着动了动。风把他的长头发吹起,一丝丝触在她脸上,像是有千万只小手在脸上挠痒。

阿籍给激得连打个好几个喷嚏,正要伸手去撩开他头发,搂在腰上的手臂却猛地收紧了:“­干­什么去?”

阿籍缩缩脖子,乐了:“你头发吹到我脸上了,好痒。”

共翳拿手掌盖在她脸上,闷声嘀咕了几句,又睡过去了。

阿籍又试着动了下,他­干­脆连腿也缠上来,死死的压制得人动弹不得。她只好破罐破摔的把自己往身后温暖的怀抱里塞了塞,闭上眼睛。

她白天明明走了一天的山路,脚底上还有水泡,却怎么都睡不踏实。一会梦见家里母亲笑眯眯的拽着被头叫她起床,一会又梦见还是少年的共翳冷着眼睛看她,再后来,就是漫天漫地的水,淹得她透不过气来。

然后一脚踩空,整个人不断往下坠落。她伸手抓向虚空,下意识地就喊了声“共翳!”话音还没落下,肩膀就被人抓住了,死命的往上提——

“阿籍,醒醒。”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共翳关切的视线,脚尖下意识地又蹬了一下,结结实实地踩在他小腿上。

“做恶梦了?”

阿籍疲惫地抓着他手臂,自言自语似地念叨了句:“我一直在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怎么就没个完呢?

共翳抬手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额头相抵,在她鼻尖上蹭了下,继而亲了亲她脸颊。

阿籍整个大脑还是混沌的,脚底和脸庞上触到他体温的部分却开始一点点温暖真实起来——是梦,刚才是在做梦!

她偏了偏头,避开共翳亲昵的吻,身体却没动。共翳愣了一下,阿籍解释:“我很累了,想休息。”

他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下,也翻身朝向另一边。

他妥协了,阿籍却再也睡不着了。梦里的少年年轻的叫人心疼,虽然眼神里满是锐利的锋芒和戾气,却不曾拥有成年共翳的健硕身躯和力量,就连未被须发遮蔽的脸庞,都还带着点青涩的稚气。

阿籍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盯着共翳结实的背脊发了会呆,叹口气,贴过去抱住他。

“你生气了?”

共翳睁开眼,没答应,只是翻身把人重新搂进怀里。

这一刻,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俗语里说人算不如天算,隔天一早起来还是艳阳高照的,将近中午时却下起了瓢盆大雨来。

大雨稀里哗啦的下着,两人裹在一张兽皮里,避在那块背风的大岩石下躲雨。阿籍一抬眼睛就瞅见自己上次逃跑时候刻在上面的划痕,心里有点惶惶的,一瞥眼,共翳果然也发现了。

“……”

“……”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一个心虚,一个警惕。

大岩石外面,海浪响的都快赶上水力发电站的蓄洪水坝的动静了,隐约还有马达声响起。阿籍整个人差点弹跳起来,共翳动作更快,拿上长弓,靠着灌木丛的遮掩蹑足向海滩方向靠近。

阿籍跟过去,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往外窥视。

天下着大雨,涨潮的风浪当然比平时要大的多,不远处的海面确实上隐约有个白­色­的小点在漂浮。看得出来那是有人在掌舵的汽艇,无奈风浪太大,一点点给刮的往海岛的方向靠拢过来。阿籍睁大眼睛分辨,盯着汽艇上越来越大的LOGO,心跳“蓬”地鼓动起来——“X山码头”!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不就是赵军他们租船的那家?

阿籍激动着抓住共翳胳膊:“那船我认识,是我们那的旅游船!”

共翳愣住了,直盯着她。阿籍只当他没听懂,手舞足蹈着要爬起来呼救求援。

共翳却死抓着她不放——他当然知道她说了什么,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就连内涵和意思都猜的­精­准无比。

她要走了,一脸欢喜地打算离开了!

“哎,快放开。他们有船,我们有救了呀!”阿籍激动的说话都已经有点颤抖了,手抓在他肩膀上往外推拒,用力的青筋毕现。

共翳眼神­阴­冷下来:“你不能走。”

阿籍瞠目,然后就要甩开他——想象中和现实毕竟不一样,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他竟然古板到这样的机会都不知道该灵活利用。

“你不走我走!”

她挣扎要起来,乱舞的双手抓到共翳的束发,扯下来一大把头发并一根粗糙的树皮编织绳。

共翳动作停了一下,黑眼睛从乱发中探出视线,手指几乎掐进她­肉­里。

“你要走哪里去?”,他眯着眼睛看她,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是跟你说过的……你想我杀了你?”

阿籍给他的眼神和语气骇到,更加死命的开始挣扎。

共翳也气到了,一只手抓着她两只手拧到身后,一只手捂住她嘴巴,把她牢牢地制住。

他本来是靠手肘支撑着身体的,这样以来,就几乎把她压在了自己和地面之间。

阿籍脸贴到了湿漉漉的地面上,手臂给反拧的生痛,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呜”声,又气又急,狠狠地用还自由着的腿踢向他。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混着因为挣扎摩擦出来的血渍,蜿蜒着从颊边流下。

雨下的更大了,灌木丛外的马达声也越来越远了,由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雨滴都变得硕大无比,重砸在地上,溅起的泥水落在皮肤上,浑浊了一切的触感。

共翳似乎着说了些什么,模糊的听不大清楚,只有手腕上和脸颊上的烈痛提醒着她:逃,她得逃出去!

被囚禁者与囚禁者

阿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燥热的山洞草床上了。

脸上热辣辣的痛,腰似乎也扭到了,手腕更是火烧火燎的疼。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腾了好几下,才发现手脚并不是自由着的。

草床上-下面被掏空了一截,塞了根手臂粗的树­干­进去。她的两只和手肘就被拉直捆在树­干­上,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也给缠绑在一起,活脱脱像是受难的耶稣。

这算是什么?!

阿籍喘了口气,大喊起来:“共翳,共——翳——”

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空荡荡地撞击着石壁。

她喊了一会,始终不见有人搭理的样子,只好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角落里的篱笆门肯定已经开了,因为听不到山­鸡­扒拉石块和兔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太阳也肯定升的很高了,因为都只听到聒噪的虫鸣而不是清脆的鸟叫。

渐渐地,山洞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阿籍睁大眼睛,走近了、伸手在解篱笆门了……她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必要的时候,共翳能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的靠近你;这样的动静,明显是弄给她听的。

“醒了?”

阿籍把脖子一转,露了个脑后勺给他。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出声,忍不住又扭过头瞪他:“你绑着我­干­什么,放开?”

共翳卸下背上的长弓,正在擦拭腿上的划伤。听到她的话,慢吞吞地走过来,语气有点生硬地问:“饿不饿?”

阿籍气结,大大的眼睛狠瞪着他。她的表情还算是狰狞的,但脸上青青紫紫伤了一大片,气势上就弱了很多。这一眼不像是深仇大恨,倒像在打情骂俏。

冤家,你绑我­干­什么?

共翳理所当然的按自己理解到的来回答她,跪坐下来,在她沾着草药渣的嘴­唇­上亲了亲。她的小辫子也散开了,头发散落下来,发梢还微微蜷曲,像只炸毛的狮子狗,张口就咬。

共翳习惯­性­的就抓住她下巴,力气使出来了,才觉得不妥,又慢慢收了回去。

阿籍却给吓到了,下巴骨头都一阵酸疼。又想起昨天的事情,心里的火气涨上来,新仇旧恨全都涌上来,死命地要睁开束缚。

手腕上绑着的兽皮虽然柔软,毕竟勒在­肉­上,没多久就泛红渗出血丝来。共翳伸手制止,她就一脸的嫌恶:“滚,滚开!”

共翳不为所动,她­干­脆学电影泰坦尼克里的情节,狠狠地向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共翳偏头避开,抬手就要打。阿籍知道他力气大,立马本­性­暴露,闭上眼缩起脖子,浑身都在抖筛子。

共翳一愣,怒气还在,这一巴掌却怎么都扇不下去了。

她在发抖,从身体到嘴­唇­,连被迫伸直的手臂都在微微发颤。大大的眼睛紧闭着,本来该笑着露出两个漩涡的地方绷的发白,眉心纠结成一团,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缓慢地起伏着。

共翳心软了,放下手,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打你,但是你要听话。”

阿籍愤然,反驳:“什么叫做你的女人?有种你杀了我啊!把我的尸体像那个女人一样埋在这里啊,不然……”

她声音越说越小,渐渐就消音了。

共翳看人的眼神不对!

她没见过有人在听到“杀人”之类的话题后,反而眼神发亮的。他的手还轻按在她鼻梁上,视线也还和她相对着,眼睛里的光彩却变得嗜血而兴奋。

那是种在战场上才有的疯狂,战鼓擂响,对手就不再是人,而是移动的靶子,会走路的猎物。

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

他是见过人血的人,思想里被灌输的也是直接而果断的掠夺式思维——被杀,就一定要杀回来。即使国都亡了,只要有人在,杀戮与斗争就无法停歇。

同样的,要得到什么东西,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去拿到。

对于阿籍,他先是­精­神和­肉­体上的需要,再是习惯成自然的掠夺。只是,这个猎物却比以往复杂的多。

花朵盛开在山野上是这样的美好灿烂,他摘到手上,才发现花叶子都已经枯萎了。

他看着一面发抖一面还使劲遮掩的阿籍,忍不住又亲了一下。阿籍心里发毛,没敢再反抗,只紧咬着牙关不张嘴。

昨天还温柔缱绻的吻,今天却成了锋利的刀刃。

一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另一个则因为她的恐惧而曲扭不安。

阿籍没少看言情片伦理剧。男人跟女人间的事情,谁也没法三两句说清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自由是前提。

没有人有责任为另一个人等待或者忍受,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那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至于什么爱不爱的话题——爱能吃,能变成抽水马桶,能给予她面包和牛­奶­?

饱暖之后方才生­淫­ 欲,而“­淫­ 欲”也是可以有很多种选择的。

在她所受到的教育里,最不该做的就是把­鸡­蛋放进一个篮筐,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木上。

人若是群居的麻雀,这个现实的社会里最不缺的就是供你选择的树木,和教导人如何选择树木、适应树木、遗忘树木的方法。

而在他的家乡,水菱角满湖满船的时候,也就是恋人们互通情曲的时候。一只蜜糖似的情歌,一个温柔的眼神,往往就是一对情侣缘分的开始。

还是少年的他,不经意路过湖塘,都会有温柔的歌声倏然飘至。

那个时候,爱情明明产生的这样简单。

在他的认知里,美好的美好到了极致,血腥的也血腥得异常惨烈。

他的手指轻触着阿籍发白的脸颊,心却一点点冷下来:这个女人,把心留在遥远的故乡了。

吃晚饭的时候,共翳帮阿籍松了身上的束缚。

阿籍红着眼眶坐在一边,两腿条僵硬地并拢着。共翳帮着她揉了半天,才勉强能动几下。

“吃饭。”

阿籍神­色­凄惨地瞟了眼他端过来的那碗绿油油的热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是野菜,总是山­鸡­,总是兔子,总是洒点儿盐末就算……就是山珍海味也会吃腻的!

共翳见她不接,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下去:“没毒。”

阿籍凛然,原来,他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拥有。

一个要寻求庇护,一个要寻求伴侣。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决裂就在所难免。

共翳又把陶碗递了过来,眼睛看着她:“喝吧,也没有腥味。”

阿籍抿紧嘴巴,推开:“共翳,你放我走吧。这种日子我过不下……”

共翳端着碗的手滞了一下,很快的把话题转移开:“你的鞋子破了,晚上再做一双新的吧。”

阿籍郁闷地闭上嘴巴,连两只耳朵也一并用手捂上。鞋穿着是走路用的,不能走路的双脚,要鞋子来做什么?

她越想气越大,把自己缩得跟只矮脖子鹌鹑似的,两个腮帮青紫青紫地鼓着,像极了某种动物。

共翳捊捊她的头发,又换来一手掌抓在胳膊上。他想了想,把头转向石壁:“我来这岛上时,十四岁了。”

阿籍一震,扭头看向他。

共翳也直直看着她,眼睛里没一丝情绪。

“母亲是被抢走的,做了敌人的奴隶。”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父亲死在敌人的土地上,他有很多儿子,每一个都死在战场上。只有他和我,被楚人俘虏过……”

阿籍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地低下头。

共翳继续在那边一板一眼地说道,语气平静的不像在讲他自己的事情,偶尔穿杂了点古越语,倒不难理解。

五岁从军,七岁上阵杀敌——这样的概念在她很难能理解,她所知道的童年,即使没有游戏机、洋娃娃,起码不用在自己的祖国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她对古越国的印象,也仅止于四大美女的西施和那个卧薪尝胆的帝王。却不知道在历史都不再承认有越国这个国家的年代里,还有这么多人执著地为一个姓氏流血牺牲。

一个用一串公元前和阿拉伯数字代表的年代,隐约有了点具体的形象。

阿籍低着头,心脏狠狠地被揪紧,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要怎样才能熬过这么漫长的岁月。

她不由自主去看石壁上的划痕,密密麻麻,像是幅诡异的图腾。

“我看到你的时候,很高兴。”

阿籍茫然,随口就答了:“我不高兴,我怕都怕死了。”

但是共翳把脸贴近,搂住她时,她又不想拒绝了。

他要是年纪小点,个子矮点,她想要搂着他安慰几声。可惜共翳的身量实在比她高大太多了,她只好温顺地任她抱住。

犹豫了半天,“越国早没了”几个字还是说不出口——按他的描述,早在他出生之前,越国也已经算是亡国了。他们照旧自称越人而非楚民。

共翳觉得怀里的人似乎在哭泣,扳着她脸抬起来,果然满脸的鼻涕眼泪。

“怎么了?”

他的手现在很规矩,既不暴力也不Se情,实在很冤枉。

阿籍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越国早没有了,你还没弄懂么?那些船、飞机……还有我。现在已经是几千年后了,你不懂么?”

这个固执的男人,独自被抛弃在时光之外,连仇恨和信念都显得这样的可笑。

阿籍也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胸膛里破了个大洞,一个劲的叫着疼:“他们早就已经不需要你了,他们早死了——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什么楚国和越国了。没人在乎你是输是赢,没人在乎你是去留,他们全部都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没有了!”

共翳呆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阿籍打开他的手:“你听不懂吗?没人在乎你是不是留在这里了,早就没有了,驱逐你谴责你的那个……那个社会舆论已经消亡了。”

共翳似乎是想要问一下“社会舆论”的意思,动了动嘴­唇­,又没出声。

他听懂了。

“没人在乎”这样的形容,其实比什么都残忍。

晴天过去了,肯定就会有­阴­天和雨天,或者还会下雪,刮风。但太阳肯定是要出来的。

阿籍打开篱笆门,伸着懒腰从山洞里出来。

共翳已经扛着猎物从树林里回转了。两只豹子的后腿­肉­,两皮囊豹血,还有一只不会扑翅膀了的母山­鸡­。

豹子­肉­已经连皮毛都剥洗­干­净,小山­鸡­脑袋中箭,身上的羽毛整齐的好像梳理过。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脸­色­——面瘫脸一张,胡子拉杂一大把,实在看不住什么波澜。这里的一切都还照旧:阿籍一提走的话题,他依旧黑下脸威胁着绑人;每天三顿饭,他还是只吃首尾两顿;到了晚上,在­性­方面遭到拒绝,也总有暴走的可能。

气氛好的时候,他也对阿籍剃胡子的建议点过头,只是始终不肯确实行动起来。

阿籍接过母山­鸡­,拨掉­射­进山­鸡­眼眶里的木头箭,心里瑟瑟地抖了一下。面对血腥的东西,他们始终有着分歧。

在他看来,捕杀的手法是越­干­脆利落越好。在她,却总是期望能有点哪怕是表象上的温和慈悲。

“这张皮子怎么样?”,共翳从背篓咯拎出张新鲜的豹皮,认认真真地询问阿籍的意见。

花­色­够艳丽,血洞也只小小的隐藏在颈下。只是……阿籍摇摇头——这豹子还这么小,不是说不杀幼崽和雌­性­野兽?

海鸥高声鸣叫着横掠过水面,海风夹带着湿润的水汽,从山崖外的海面上吹来。共翳爬上山崖边的岩石晒皮子的时候,不禁有点感慨。

这海岛,有他整个少年时代的记忆。孤独的时候,被猛兽袭击血流不止的时候,找不到人说话,对着簇山花自言自语的时候……

阿籍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来:“共翳,那山­鸡­肚子里有很多小­鸡­子。”

共翳一怔:“随便你怎么改革——”

他似乎觉得不对,就又改口换了个词汇:“随便你怎么糊弄。毛拨­干­净点,还有,别用那个臭池子生火。”

那张晒的有点发红的小脸果然垮了下来,眉头一抖一抖的,嘀嘀咕咕地走开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不算高的身上套一个黄澄澄的铠甲,材质还软绵绵的不经打,活脱脱一只直立行走的大王八。一看到他就拼了命的往荆棘丛里钻,揪她出来还发火,一会哭一会笑地,叽叽喳喳不肯闭上嘴……

那时候,他其实想冲她笑一下来着。

怕什么呢?

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男人遇到女人而已。

告别荒岛

“咕咕叽——”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阿籍打着哈欠走向山洞里树桩旁的石壁,拿小石头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划了一道。

第一百一十八天。

她数了数,刻意不去看另一边更加密密麻麻的划痕,按七天一星期的方法,把七条划痕用竖线串成一串。

又到了星期一,睡懒觉的快乐一去不回头,一整天都要面对主管那张皮肤松弛嘴角耷拉的臭脸了……

阿籍叹口气,拍了拍自己脑门——星期一个鬼,压根就没有区别嘛!

走到山洞口,共翳果然已经起来了。□着上半身,正举着石斧在劈柴。

阿籍找了点食盐,漱漱口洗把脸,也打开篱笆门,把一大早就鬼叫个不停的山­鸡­们赶出来。

咕咕这几个月阳刚之气大涨,抢食凌弱都是把好手,光­鸡­ρi股就大了一圈。阿籍一打开篱笆门,它就自动自发的领着其余的山­鸡­往外面赶。

阿籍捏着根树枝,跟在它们后面,不时地甩甩枝梢,吓唬吓唬乱走乱叫的新住户。天气实在太热了,简直跟刚来岛上的盛夏差不多。

山洞角落里的粪便和沙土一天不换就开始发酵发臭,把它们关外面又怕有野兽来袭击,真是个麻烦事情。

共翳劈完柴,过来帮着她用箩筐把粘了粪溺的沙土往外运:“篱笆造高一点,把它们移出来吧。”

阿籍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移出来,不如早点杀了吃掉……反正,住不久了的。

太阳越升越高,篱笆里的兔子和山­鸡­们也开始往铺着树叶的­阴­凉地方躲。

共翳提着背篓打算往湖边去,阿籍贪图凉爽,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走下不算陡峭的小山坡,经过盖着木板压着石块的沼气池,眼看就要往山林深处走去了,共翳却突然开口:“找个时间,把那个臭池子填了吧。”

阿籍“咦”地抬起头,为毛啊!

共翳解释:“太臭了,木板淋几次雨就要腐化的,那些臭气……”

阿籍回头去看长满杂草的沼气池,边缘角落果然有不少缝隙,死青蛙死蜥蜴躺倒无数。有些看着还算完整,有些已经开始腐烂,白­色­红­色­黑­色­一团糟糕,光看着就能呕出来。

阿籍也受不了了,连忙转开视线,公­鸡­啄米似地点头:“随你随你,真恶心!”

商量完,两人继续往前走。

太阳越毒,树林里的植物也越葱绿,才两天没有人踩踏,山道就给各种杂草霸占得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阿籍皮肤敏感,小腿上红一块青一块的发痒,抹了草药也不全济事。

她正唠唠叨叨地抱怨,共翳却突然警惕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响,你听到了?”

阿籍心跳加快,豹子、狼?穿好刚脱下的草鞋,就要往他身后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但是,附近的草丛并没有发出沙沙的响动,远处的树梢却惊动了。

“哒哒哒,哒哒哒——”

阿籍抬起头,就在湖的方向,一群群山雀海鸟疯了似地冲出树梢,在天空中徘徊散去。

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奶­白­色­机身又出现了。大大的英文徽章,摇摇晃晃的机翼,拖着头顶上的树冠滑向山崖那边。

阿籍目瞪口呆,共翳也愣了愣,手里的长弓还是很自觉地架起来,“砰、砰!”

直升机舱门中箭,飞过沼气池,飞过关动物的小篱笆,往悬崖下滑去。

阿籍回过神,飞奔起来。

共翳拉住她,被甩开,再拉住,山崖下已经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轰轰!”,冲天的火光吓得咕咕从篱笆里飞跃起来,拍着翅膀四处乱窜。

那一刻,到底是不是历史在重演?

共翳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当天晚上就收拾行装,要往海岛的另一边探查原因。

阿籍举手要求同行,被他几个眼神逼住。

“明天,我就回来了。”

阿籍奋力斗争:“我跟你一起去,我保证我不惹麻烦不偷跑。”

共翳摇头,夜里在山林里行路,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阿籍瞪着他:“你不让我去,我自己去。”

共翳瞪她,找出上次绑她的兽皮宽索,摆明了是文劝不成要上武力。

阿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互相尊重的,你不能说话不算,男人……”

她又气又急,实际气势却一点点弱下去。最近两人关系走的近,哭鼻子这种太伤自尊的办法她也已经老不了脸使用了。

共翳三下五除二把她绑到大树桩上,提起长弓就往外走。

阿籍只好妥协:“我……我有胃病,会挨饿的。”

共翳转回来,生火开始煮食。

阿籍耷拉着脑袋提要求:“­鸡­汤要淡一点,烤­肉­多放点盐……”

她肚子其实不饿,单只是要磨他而已。送到嘴边的东西也要挑剔一下:“共翳,这个­鸡­毛没拔­干­净!”

共翳难得没生气,由着她磨蹭,临走前还亲她嘴巴:“好了,我走了。”

阿籍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听见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了。

她挣扎了一下,挣脱不了,就又无奈地缩回去。

第一次,被绑着还睡得这么的安心。

她又做梦了。

梦里的戎装少年在船头上背着长弓远眺,水天一­色­,红菱船和­阴­雨天气都成为了背景。

“哗啦——哗啦——”

阿籍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渐渐熄灭的篝火,眼皮合上又掀起,一个激灵,转醒过来。

面前的篝火快要熄灭了,忽闪忽闪着晃眼睛。

共翳在她脚下堆了不少­干­柴,她就照着他教的用脚勾着木柴一点点往篝火里推,心里默默地叹气——人家男人出门要留安家费,她男人出门绑老婆……

一个不留神,把带火星的木柴踢到的草床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

起火了!

阿籍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火势壮大,拼命地挣扎起来。

兽皮在手上勒的不紧,但是要挣脱开还是不容易的。大火映得整个山洞都一片绯红,脚边的木柴也被引燃了,四周围的气温急剧上升。

阿籍记起火灾里人最容易被浓烟熏昏的常识,不顾灼痛地把燃着地木柴往远处踢去。

脚底板上的草鞋也烧着了,她踩了好几脚才踩灭。

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从草床到木柴再到角落里的篱笆,阿籍被浓烟熏得眼泪直流,一刻不停地搓动着双手。

一只手已经从手腕褪到了临近大拇指的地方,一只手还卡在手腕上,摩擦过低地方火辣辣得疼,实在褪不出去了。

阿籍呛得直咳嗽,眯着眼睛扭过头,努力离滚滚袭来的浓烟和热浪远一点。

隐藏在黑暗里的石壁也难得露出了原貌,斑驳的石头纹理,密密麻麻的人为划痕。她猛地想起一个东西,低头在树桩旁寻找起来。

那是块尖头有棱角的小石块,总过不过手掌长,她每天都习惯­性­地拿在手里往树桩后的石壁上划道道。运气好的时候几下完工,运气不好要反复划个七八下。

阿籍把快要褪到大拇指跟的手掌缩了回来,让兽皮微松地绑在两只手腕上。然后整个人努力想要站起来,挣扎了半天,还是纹丝不动。

共翳绑人很有技巧,看着不到半人高的树桩,就是差这么点,让你逃生无门。

往上动不了,那就往下面找出路!

阿籍贴着树桩整个人往下滑,反环在树桩上的手臂果然也跟着降下来。

腰弯地几乎要垮掉了,手指才摸到泥地。

她憋着眼泪,手指在身后的方寸地方摸索,没有!再把整个人都绕着树桩挪动了一下,继续摸索,还是没有。

一直绕到树桩的侧面,石块才被她找到,尖锐的石头割在坚韧的兽皮上,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还差两厘米,一厘米半,一厘米……

“嗤——”

阿籍扶着腰,手舞足蹈了半天,才挣扎起来。

山洞里能烧的地方都已经烧了起来,浓烟熏得人几欲窒息。阿籍顾不得去看烧的­鸡­飞兔跑的篱笆,冲向最近的水桶边,把唯一剩下的半桶水淋在身上,捂着嘴巴从满是浓烟但是没有火头的地方往外冲。

地面被烧地滚烫一片,草鞋踩上去都在冒白烟,脚底热的都快没了知觉。

阿籍跑到洞口,一把扯开已经沾上火星的篱笆,直冲出来。

天空已经灰蒙蒙地开始发亮了,大风刮得整个森林都似在怒吼,山崖下的海水也不知什么时候涨了不少。

阿籍猛地响想起上次遇见直升机之后的那个逃亡之夜,一早起来,也是­阴­天大风,海水暴涨。

身后的山洞还在火海中燃烧,隐约有山­鸡­尖锐的鸣叫声。

她转过身,正看见几只烧着了毛的兔子往外飞蹿出来。还有只叫的最夸张的山­鸡­,ρi股上火焰直窜,凄厉地啼叫着冲向小山坡。

阿籍呆呆地看着,几个月来栖身的地方在眼前一点点瓦解崩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兔子和山­鸡­跑进树林不见了,她疲惫地动了动一直在微微颤动的双脚,脚底和手腕上的擦伤烧伤一下子都有了感觉。

痛、还有无助,铺天盖地地袭来。

心里疯了似地想起一个名字,要喊却喊不出口——原来,他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原来,她也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她忍不住大哭出声,脚底疼就­干­脆坐倒在地上。刚出了两声,小山坡下的沼气池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

“砰!蓬——”

不知是身上着火的兔子还是山­鸡­跑到了沼气池上,只一瞬间,爆炸产生,白蓝­色­的火焰腾空而起。

凌晨的风向还是很不稳定的,一时间从山崖外往树林深处吹,一时间又挟带着火焰直喷回来。

再加上爆炸和易燃气体的助威,附近的树木很快开始燃烧,火光映得天空都红了,噼噼啪啪的灼烧声不绝于耳。

阿籍往山崖边退了退,山洞在燃烧,面前的树林也在燃烧,就连身旁的篱笆,也已经快要被大火侵蚀。

山崖下的海浪声更响了,简直像是炮火在冲击城门,泛白的浪花在火光下惨白如雪。

绝望与希望几乎是同时袭来的,头顶螺旋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哒哒哒,哒哒哒——”

大风刮得墨绿­色­的机身都有些不稳,似乎是因为地面起火的缘故,直升机并没有降下来,而是绕着地面上的阿籍反复转着圈。

阿籍两手呆呆地垂在身体两侧,一时间忘了高兴也忘了呼喊,只喃喃地掐住自己的手心:

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仰头看向天空,徘徊着的直升机越飞越低,终于悬停在她上空。舱门被打开了,绳梯垂落下来,熟悉的语言也在头顶的喇叭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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