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睿亲王府的贝勒要出嫁 廉贞豹 > 第四十九章 扑朔迷离

第四十九章 扑朔迷离

“戈玛拉就能和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吗?!什么狗屁!”

福临拍案而起,又发起脾气来。叶布舒深深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们兄弟二人,倒是将这喜怒无常的习­性­演绎得非常相似!

他站起身来中肯的说:“皇上,天下的女人都是您的,您看上了谁,是她的福气。但皇后却是“天下人的”,如今皇上大婚的喜庆还在,怎能哗众之然潦草废后!若皇上沉不住气,怎能运筹帷幄将大局掌握在手里!”

福临闻言顿了顿,似乎听进去了他的劝告,背着他的面儿错愕说到:“是呀!是这个理儿!看来是朕太毛躁了!!这劳什子情情嗳嗳的,真是扰人心绪!!”说罢他转过了身来,脸孔上已露出了和顺之­色­。

一君一臣兄弟俩人,还未来得及相视而笑,魏公公回来复命了。只见他欠了欠身,神­色­从容的附耳禀告,顷刻间福临脸­色­大变,勃然大怒说到:“让所有宫女、太监到乾清宫南书房见朕!缺席者!以擅离职守之罪杖罚五十,逐出宫去!!”

叶布舒闻言悄然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领命而去的魏公公,急忙换上担忧的神情,劝慰起这个龙颜大怒的弟弟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操­蛋的家伙!】

“皇上,这是谁没在乾清宫?”

“是宫女茹绢!”

“宫女?皇上那五十杖罚一执行,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朕,就是要她的命!!”

福临让人胆寒的吐出几个字,一拍桌子坐下了身来,那­阴­霾的神­色­将南书房上空布满了乌云。叶布舒垂下眼帘沉默了半饷,拢手说到:“皇上,您身边的宫女非一般人等,她们和朝中亲贵都或深或浅有着一定的渊源,臣恳请皇上三思而后为!”

“正因为有这些渊源,所以朕才生气!”

“皇上!”

“四哥!你不必多言了!其实你我都很清楚,乾清宫就算有皇额娘的耳目,在这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皇额娘这么快得知了消息,很有可能是戈玛拉告的状!既然如此,这个缺席的宫女是效忠的谁!如四哥所说‘呣子连心,天地可鉴’那朕除了姑息皇额娘还需要姑息谁?!”

叶布舒抬眼瞧了瞧皇上,将讶异之情吞下了肚去。想不到福临小小年纪倒是超乎常人的清醒,太后放了耳目在他身边,他不但一清二楚竟还颇有城府的佯装不知,且还能掌握他们行事的步调,真是不简单。

“如果不是四哥提醒,朕必然不会彻查人员问题,这个茹绢,她趁着乾清宫乱成一锅粥的时机出宫,自然也想不到会马失前蹄撞上了刀口!”

“皇上,这个宫女她”

“她是郑亲王家的远房亲戚!!”

“噢?郑亲王?”叶布舒面露懵懂之态,转了转眼珠沉吟半饷,似乎经过了一番思索,有所顾忌般低声说道:“若是郑亲王的人,就更不能罚了!事态一旦扩大,皇上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为什么不能?!朕之所以被麻.痹了这么久,是因为不曾有太大的异样,勋旧大臣并不见得更多的约束朕。但是四哥你想想,若是朕的一言一行都在济尔哈郎的监视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想将朕掌握在手中吗?他想做第二个多尔衮??”

福临那夹带着低吼的话语,让叶.布舒为之一震。皇上虽然还年少,却有着如此快速的反应和缜密的思维能力,这简直让人咋舌。看来最为让他忌讳的不是身边有耳目,而是济尔哈郎的身份。

对于羽翼未丰的皇上来说,很.多地方依旧得仰仗着勋旧大臣的扶持,但他又是如此痛恨前任摄政王,绝不会放任王朝出现第二个权倾一时的辅政大臣。

“皇上仅仅因她和郑亲王有着亲戚关系就下此断.言,会不会冤枉了她呀?”

“冤枉?”福临听闻此言,竟然笑了,他慧黠的眨了眨眼.说到:“亏得有四哥提醒呐!否则乾清宫如此混乱,谁会想到清点人数?!若朕想不到这点,她——就更想不到了!魏楠生差人查找她的下落,竟然在菜市口将她的踪迹寻获!她跑那么远做什么?”

“皇上”叶布舒带着震撼之情,凝视着皇上,感到这.个少年天子太不简单,他不但一点即通,且非常准确的为事情描绘出了轮廓。

对这样清醒的.人来说,过于掩饰,只能引起他的厌恶和失去他的信任,念想至此,他淡定的接下了话头:“因为郑亲王小心谨慎,必然会单线联系!中间,绝对没有传话者!她自以为乾清宫此时混乱不堪,是掩护她出宫的最佳时机,便肆无忌惮的出宫去了!”

“好!说得好!四哥!原来你今日之行,是为朕锄jian而来!朕得好好赏赐你!赏罚分明这是治国之道呀!四哥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皇上!臣恳请你放过这个宫女!”

“什么?”

福临的笑容瞬间冻结在­唇­边,那意气风发的势头还未拉高,便被叶布舒大煞风景的拽了下来。他面带不悦的开口问道:“四哥何出此言?!难道她不应该罚吗?!这叫做杀­鸡­给猴看!如不收拾她,济尔哈郎的气焰会越发高涨的!”

“皇上,将这个宫女逐出宫去,足以打压济尔哈郎的气焰!不如美其名曰看在他的份上免了她的杖刑,他这么一个­精­明老辣的人,怎么会悟不出其中的玄机。感激之余更会有所收敛的。否则,一旦硬碰硬,迫使他搬出太后来向皇上施压,就面子里子都没了!”

福临紧锁眉头思索着叶布舒的话,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重重“哼”了一声,缴械于现实了。毕竟太后和诸等勋旧大臣都是他的硬伤,硬碰硬他必然输。南书房内的空气,被他的郁结之情烧焦,甚至让叶布舒隐约闻到了焦臭。

憋屈的情绪泛滥高涨,福临“砰”的一声拍向桌子,将茶杯上的盖子震得“哐啷”掉在了桌上,打了好几个转儿,他一抬眼帘火冒三丈的说:“朕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走了一个多尔衮,又来一个济尔哈郎?难保将来他不会演变成第二个‘摄政王’!”

“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这个机会也很难得,皇上可以安cha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放在身边,此时怕没人敢反对您这么做吧?您想要谁,就是谁!百无禁忌!”

“噢?就只能——如此了?”

“皇上赢这一局,很重要,绝非这么简单!”叶布舒微微一笑,旦见皇上懵懂的神情,便接着开口说到:“郑亲王从此会收敛很多,不敢再无所顾忌,对于皇上提出的诸多政治改革,他也会持保守意见,没底气再反对到底!毕竟皇上已姑息了他一次,他会心惊胆战很长一段时间,至少、若是再遇洪灾,拨款多少,他不敢再和皇上力争了!”

福临听得仔细,不断微微点头,忽然咧嘴一笑,大大拍了拍叶布舒的肩说:“四哥所言极是!看来,以后议政王议会上,朕又少了一个唱反调的了!”

“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放松警惕!”

“为何?”

“济尔哈郎不知道议会之后再挑事端吗?”

“那朕就要求当即表决!”

“皇上英明!”

叶布舒脸庞上那一抹笑意,诚挚生动,除了他的私心,他也为此而感到欣慰。就让那些勋旧大臣的旧观念见鬼去吧!得不到重用的汉臣,和得不到善待的汉民,从此日子应该好过些了吧。他作为皇子,能为大清国所做的,也不过如此了,这个弯儿,拐得也太大了。至此,他的郁结之情,也却上了眉头。

“但是,这宫女朕在哪里去找信任的人填补空缺呢?”

福临大为振奋的乐了一番之后,又迎来了纷乱复杂的“家务事”。他愁眉不展的坐进了龙椅,撑起下巴发起愣来。

“皇上,臣倒有个提议!”

“噢?”

这一声“噢”里面,夹带了多少期待和疑虑,旁人听不出来,叶布舒可是再明白不过了,伴君如伴虎,这千古遗训一点也不假。不管他是个大老虎,还是小老虎,只要是老虎总是可怕的!

迎着皇上那考量的神情,叶布舒坦然拢手说到:“皇上可以考虑子爵大人泰博儿奇,从他的家奴里面挑选一个来填补这个空缺!”

“泰博儿奇!?”福临顿时卸下了防备,无不欣喜的说到:“因为他效忠朕的赤子之心值得信任,而他的姓氏又会让皇额娘放松警惕,对呀!!四哥!你给朕推荐的这个人,好极了!!”

“皇上英明!”

“你就没其他的词儿了?!除此之外没什么要嘱咐朕的吗?”福临心情大好,一脸轻松的埋汰起人来了,他挑起眉梢,抿嘴看着叶布舒说到。

叶布舒回以淡定的一笑:“打铁趁热!”

******

查克旦抱着穆丹在绫波纺的天井里跑来跑去的嬉笑,东莪抿嘴提醒到:“查克旦,别跑这么快,当心你俩都得摔个狗吃屎!”

秋月和春凌哈着腰,气喘吁吁的劝说查克旦别再闹了,不过主子既然没开口,穆丹又因此咯咯的笑得正欢,她们也就只好一左一右张开双臂护佑,紧张得眼都不敢眨一下。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走哪儿都带着个小杂种!”叶布舒没好气的低声抱怨,满脸都是担心女儿被那个小嘎子摔到地上的忧患之情。

“别这么说他,他不过是个孩子!”叶布舒无心的言论,引来东莪一颤,为查克旦的身世悲哀起来。她倚着叶布舒的肩讨好的向他道明缘由:“爷出征后,苏克萨哈送臣妾来过这儿一次,反正都在明处了,何不落落大方的带了查克旦同行!”

“天天让焦承惠演皮影戏,还要不要做正事儿了!”叶布舒翻着白眼,自顾自念叨着,一脸孩子气就跟个嘎子似的。

“那让臣妾亲自照顾他好了,对付一个小嘎子,臣妾还是很有办法的,没准儿他什么戏都不看了,跟绵羊一样乖!”

“那怎么成!福晋得陪着爷!”

叶布舒的抗议,带着浓浓的委屈,就像唯恐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东莪灿烂的一咧嘴,展露了艳阳一般的笑颜。她一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爷说的是白天,还是夜里?”

那边厢的神情骤然迷离,深邃的瞳孔里夹着坏坏的念头,俯下头去低声说:“都有”

一阵细碎的脚步轻盈而至,窃笑着说到:“如此恩爱,真叫人艳羡呐!”

两人立即涨红了脸,分离开来,东莪浮起两朵红云窘迫的说:“马云你做什么嘛!吓死人了!!”

叶布舒眨着眼望向天际,挠了挠额头似乎不打算开口说什么,将尴尬的气氛丢给了妻子去缓解。那一脸的通红让人忍俊不禁。

马云掩嘴大乐:“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快赶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嘛四爷快请堂屋坐,我得借你的爱妻用用”

这个借字让叶布舒颇为警惕,他懵懂的问到:“做什么去?”

“去看看咱们绫波纺的账务!!这段日子以来,好久没人帮我理帐了!乱成一团糟!把我那个急呀!”马云被他认真的表情引发了更多的笑意,拉着东莪朝外走去。

秘道上擦肩而过,一个行至匆匆的高大身影,东莪大为诧异的扭头看了好几眼,碍于马云兴致勃勃的拽着她,也不便抽离,只得一步三回头走远了。叶布舒正视来人,似乎也颇为意外,他眨巴着眼问到:“子爵大人?你你这是?”

“我有话要问你!!”泰博儿奇沉着脸没什么好气的说到。

“你连招呼都忘记和东莪打,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儿吧?我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

“你少跟我装蒜!咱们大老爷们儿的事儿先说清楚最好!待会再再跟她赔不是吧!”

泰博儿奇面露不善的反客为主,冲叶布舒抬了抬手:“四爷,借一步说话!堂屋请吧!”

东莪尖起耳朵,只听到了这么几句,便被马云拉着越走越远了。不知道他们俩又纠缠上了什么瓜葛,她的心里咚咚敲起了小鼓。

“嘎”一声合上了门,泰博儿奇脸­色­­阴­沉,叶布舒却笑而不语,他迎着那双越kao越近的蓝瞳,好整以暇开口问道:“子爵大人竟然找到这里来了,兴许费了不少周折吧?”

“那倒不用你关心!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向皇上举荐我?”

“此话从何讲起呀?”叶布舒失笑的摊了摊手,很委屈的眨了眨眼:“我举荐的是大人的家奴亦或亲戚,怎么可能举荐大人呢!难不成让你去给皇上当宫女!浪费英才!”

“屁!你给我住口!少跟我瞎搅和!”泰博儿奇那英挺的眉毛下­射­出了杀人的目光,他被不明不白的设计,始作俑者却顾左右而言他,戏弄起他来,这怎么能让人不生气:“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很尴尬!为什么要陷害我?”

叶布舒听罢此言瘪了瘪嘴,淡淡的问:“你用词不当,怎么能称其为‘陷害’?这是在帮衬你!”

“‘帮衬’??叶布舒!你到底想怎么样?”泰博儿奇没耐心跟他开玩笑,一把抓着他的衣襟,生生将他从椅中拉了起来:“我没有对不起你吧,四爷?!请你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要设计害我!”

叶布舒没好气的打开他的手,抬起眼帘审视着他说:“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你?!可笑之极!从何说起?”

“你不是有洞察一切的聪明才智吗?我的处境不需要我一字一句告诉你吧?别告诉我说你不知情!这屁话我不想听!!”泰博儿奇拉高了声线,“砰”一声闷响,将他又推进了椅中。

叶布舒伤神的揉了揉ρi股,也许是碍于先斩后奏的实情,让这个壮硕的蒙古大汉占了理,他似乎也不便发作,顿了顿依旧有风度的带起了笑意:“坐!我当然知道!且听我说!”

泰博儿奇见他终于不再吊儿郎当,便沉着脸一ρi股坐进了他身旁的椅子里:“洗耳恭听!!”

“你的难处我知道,不过于情于理,将你的人放在皇上身边都有好处!别忙打断我!于理来讲,你不会做那无聊的事,打探皇上的生活细节,对他加以控制,对于皇上这个尚且稚­嫩­的执政者,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叶布舒偏过头来瞅了瞅他,见他不反对,却也不认同,便微微一笑继续说:“于情来讲,若是皇上有什么大动作——对东莪极为不利,你大可以区别对待,让人通传一声,咱们不是能更好的保护她了吗?这有何不可呀?”

“这——这倒是不错”泰博儿奇闻言松开了眉头,却转而又侧过脸直愣愣瞪起叶布舒来:“可是你说得轻巧,做起来难呐!你不考虑太后从此会对我施加更大的压力吗?!”

“你可以有自己的立场嘛!!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拿你怎么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告诉你,子爵大人,东莪现在处境艰难,想要帮她自然会付出一些代价!你难道面子里子都想占齐?那是不可能!别告诉我,你畏惧了。”叶布舒拉高了声线,有恃无恐的将起他的军来。

“瞎嚷嚷什么!”泰博儿奇白了他一眼,合上双目叹了口气,妥协的说到:“你倒是坐着说话不腰痛,立场!君臣关系有立场可言吗?”

“说得好呀!太后和你不是君臣关系吧?!但你别撒手,只管抓紧她!随时给点无伤大雅的小信息哄哄她老人家开心不就得了吗?!至于咱们效忠的皇上,你照样尽心尽责的护卫着他,他不是没有感知的呀,他信任你不假吧?!”

“你说得简单,太后和皇上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哦!那就看子爵大人的能力了!是很难,但也不是没可能的”叶布舒再度露出了痞子表情,惹来泰博儿奇大为愤恨的一瞪:“我的侍卫随从,倒都是从科尔沁带来的亲信,可是你也知道我府邸里的奴仆都是内务府拨的,我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宫女送进宫去?!”

“听说不是有个叫‘法库’的女孩子吗”

“你——你怎么能打她的主意!她不能送进宫去!”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因为她是你的通房丫头?”

“你!!她还是个孩子,叶布舒你见鬼去吧!”

“哦,原来不是你的通房,那么她汉人的身份,是有点难办”

“叶布舒!!!你还调查了我些什么?是东莪告诉你的?”

“你别冤枉我媳­妇­儿,她什么都没说”

堂屋内的两个男人极其诡秘的陷入了僵持。一个面露委屈的神­色­,但也不急于辩解,慢吞吞的瘪着嘴,不是两手一摊的无奈状,便是充满了痞气的胡搅蛮缠。另一个自然是七窍生烟,一次比一次吼得大声,似乎想动手打人一般的凶恶。

叶布舒发挥了充耳不闻,自说自话的最高境界,径直说到:“事不宜迟,赶紧呈递名册到宗人府,快办喜事!尽快将她送进宫去!”

泰博儿奇那极其愤恨的神情,咄咄逼人的展露在叶布舒面前,后者佯装慌乱紧贴在椅背出口提示:“让我媳­妇­儿知道你揍我,她会恨你的,特别是当她知道,你是为了明哲保身,唯恐陷入跟她有关的政治漩涡她会瞧不起你的”

稍事片刻之后,那冲破房顶的一声怒吼袭来,将叶布舒的辫子吹得飞向了头顶。

“叶布舒——你是个­操­蛋的家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汉家小妾-君需怜我】

“早点休息吧,今天把你给累坏了”

“爵爷这就走?噢——奴婢现在该称呼您为‘爷’了”

从床沿边起身的泰博儿奇听闻这怯怯的话语,顿时感到愧疚,他怔了半饷转过身来,语调温和的说:“从名义上讲,是的!而且你以后别自称‘奴婢’了,得改口为‘臣妾’,知道了吗?”

“奴——臣妾记得了!”法库笑眯眯的低声说到,临了一抬眼帘,唤住了迈步离去的泰博儿奇:“爷,您不在臣妾这儿过夜吗?”

泰博儿奇陡然僵硬,要不是叶布舒的祖宗骂不得,他早就将他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个遍了!

他的呆滞引起了身后的响动,听那衣裙的悉索声,似乎是法库起了身。泰博儿奇为之一惊,慌忙转身连珠炮一般说到:“法库,爷答应了上官老先生要照顾你,便一定不会失言!眼下纳你为妾,只是一个形式,并不是因为——因为那个,唉!反正只是一个形式”

“臣妾都知道!爷是希望臣妾.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待遇,所以不惜大费周折将臣妾弄进宫去,让臣妾在皇上跟前儿伺候着,这么一来,隆皇恩庇护,便不会再有人敢欺负臣妾了,是吗!”

法库带着没有一丝尘埃的笑颜,.姗姗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刚刚齐胸的高度,让泰博儿奇感到一阵罪恶,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她言语中的信赖和凄凉,将他的心拧得生痛,他再度于心中恶毒的咒骂起叶布舒来。

“爷!您在想什么?”

“啊——恩!这个——没什么!你早点休息,.爷不在这儿睡,明儿见吧!”

“爷是要回娜仁那里去歇息吗?亦或亦或是萨仁哪.儿?”

这问话陡然将泰博儿奇再次禁锢,他两手僵直的.扶着门扇,动弹不得。法库对他的了解,好像超出了他的想象,连他从不在玛索哪里过夜都一清二楚。她所说的这两个女人,都是他曾经在科尔沁收的通房丫头。

虽然这种关系似乎离爱情很远,但她们委身于.他是磨灭不了的事实。就算是为荒唐的青春结账吧!有了府邸以后,他便将她们接进了京城。

只是曾经那个.荒诞的少年,已不再年少无知,他此时需要的已不是探索女人的­肉­体。在清醒的状态中,他无法对她们产生冲动可是当他喝醉了,那些呢喃中泄露出的心事,是如此让人疼痛。

他总是在醒来时,面对哀怨的脸庞,和低声的控诉,除了一言不发的离开,他理亏得连一句安慰和辩解的话都说不出。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他过够了,过烦了!却扭转不了一日复一日。

身后的人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在他震撼的痉挛中,听到那一袭细如流沙的话语,渐渐将内心的天枰压了下去。

“臣妾不知道该怎么留住爷,也不明白女人是怎么让男人高兴的,但是臣妾知道爷是个好男人,臣妾愿意学!愿意在进宫前的这些日子里,好好伺候爷!”

“爷何德何能,让你觉得是个好男人”泰博儿奇苦楚的弯起了嘴角,苦笑道,似在问她,也更像是在问自己。

“爷对东莪格格的情义,深如大海,阔如天际,这样的男人不好吗?”

“什么?!”他猛然一震,被她提到的名字大大刺伤,他挣拖开那本就怯怯的拥抱,转过身来近乎凶恶的俯视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臣——臣妾——猜的”面对他顷刻转变的态度,法库缩了缩身子,神经质的曲起食指啃起来。

泰博儿奇在那副惊如小鹿般的眼神中,渐渐冷静了,为此懊恼不已的他抬手扶着那微微打颤的肩,尽量温和的说:“爷不是责备你,真的!只是只是”

“没关系!她是个好女人,不管是对姐妹还是对奴才都很好,这真难得!她是个善良的人,值得爷喜爱”法库眨巴着眼,低如蚊呐的说到。虽然貌似胆小,却执拗于将心里的话说个痛快,泰博儿奇垂着眼帘打量她,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该赞她勇敢。

“好了,快去睡了,明儿你得去给玛索敬茶,那是一件艰巨的任务!你得有足够的­精­力应付,你要有心理准备,但也不用害怕!爷会陪着你的!知道吗?另外,娜仁和萨仁姐妹,她们也会来给你敬茶,你要拿出嬷嬷教给你的仪态,懂吗?”

泰博儿奇俯下身来,感到自己像是在给一个孩子说话,他为此纠结万分,又一次抑制不了的暗骂起那个“­操­蛋的家伙”来。

“臣妾明白!”法库认真的转动着眼珠,努力点头,­唇­边始终带着胆怯而欢欣的笑意。语落,在泰博儿奇第三次转身的一刹那,她将她的小手放入了他垂在腿边的大掌中:“爷!别走。”

泰博儿奇疲乏的闭上了双眼,紧咬牙关的为那祈求疼痛起来。这对本姓为“上官”的祖孙俩救他于战火纷飞中,在他缄默不语的蹩脚欺骗下,半明白半糊涂的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她当时未满十岁,彻彻底底是个孩子,他曾发誓要找到他们,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他后来的确这么做了,也尽力去做得更好。在老人过世后,他甚至想过,要将她像女儿一般养大。

对救命恩人这种独特的感情,和浓烈的执着,曾经让他惶恐,也很错愕。但他相信那是和爱情无关的,这是一种纯净的,坦然而深厚的,近乎膜拜的情怀。

毕竟他的伪装如此单薄,他的特征如此明显。当年的祖孙二人极有可能猜得到他并不是汉人,而是满清最为牢kao的盟友——蒙古人。但是他们不计家仇国恨只为挽救生灵,这样博大的胸襟,让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此时此刻,他这个“女儿”却成了他的妾室,这是何等荒谬的事,若不是叶布舒那个混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一幕。更荒唐的是,她对他的关注似乎非常微妙,包括窥见到了他对东莪的感情不止如此,天可罚他她居然说想要好好的伺候他

念想至此,泰博儿奇极为抗拒的一震,急忙抽回手来夺门而逃,至于身后的那个小小的人儿,她会做何感想,他一点也不敢去猜测,更不敢去顾及了。

******

玛索端坐在椅中,浓重的穿着大红的旗装,也­精­心的修饰了一番容颜,那红粉青蛾的容颜虽美,却因她紧蹙着柳叶眉,而仿若春风吹皱了池水一般,将美好都扼杀在了不善的表情中。

法库盯着手里的茶杯走到她跟前儿,身子一矮低声说到:“臣妾法库恭祝嫡福晋安康吉祥!嫡福晋请喝茶!”

玛索从她跨进厅堂起,便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这架势让法库双腿打颤,茶杯端在手里,微微发出了“咔咔咔”的声响。

良久的沉默加剧了这诡秘的碰撞声,泰博儿奇端坐在玛索身旁,忍无可忍的问:“福晋,法库在给你敬茶!”

“臣妾知道!”玛索不屑一顾的上下打量了法库一番,抬手接过了茶杯,她吹着茶末自言自语的说:“不过是个从前的丫头,爷紧张什么?”

“可她现在不再是了!”泰博儿奇压着怒气说:“她现在是爷的妾室!你的姐妹!”

“不也就是个媵妾吗?”

“下一步爷就能将她升成侧福晋!”

几乎是追着玛索语落的尾巴,吼出了这句话,泰博儿奇粗重的嗓音没吓到玛索,倒是把法库吓得一震,抖了抖身子,头埋得更低了。

玛索似乎吃了一惊,旋即便恢复了镇静,她抿了口茶,更深的拧起了眉头,“啪”的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扭头对泰博儿奇说:“侧福晋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爷的一个摆设”

泰博儿奇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她,为她越发荒唐的言语感到恼怒,不过,为了避免她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他将情绪大为调整了一番,平铺直叙的说:“这个福晋不用­操­心,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眼睛大,下巴尖,府邸来了个小狐仙哼!泡杯茶都泡不好,还做什么侧福晋?!”玛索两手交握的放于膝边,哼着歌谣一般从嘴里冒出了话来。她未曾想到泰博儿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啪”的一声重响,桌上那杯茶被他捏着一拍,顿时破碎。玛索终于下意识的抖了抖,仰起头来怔怔看向起身的泰博儿奇。那边厢快步走向法库,执起她的手转身朝大门走去。

玛索回过神来,起身大喊:“爷心里惦记着一个,还不断的往回娶做什么?!”她的呼喊声丝毫没能引起共鸣,留给她的是两人即要跨出门槛的身影,她追了两步口不择言的嘶吼起来:“就是因为她面带魅惑之相,又瘦不拉叽跟个孩子一样所以让爷想起了那个贱人吗?!她怎么没死在雪地里!!”

泰博儿奇陡然止步,捏着法库的手紧扎得让她痛出了泪花,她万分紧张的抬眼看着他,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襟,惶惑的冲他摇了摇头。泰博儿奇在盛怒中,凝视着法库慌张的表情,慢慢将怒火压下,可玛索似乎不懂得见好就收,在他们复而掉转身形准备离去时,不知死活的又嚷了起来。

“即便如此,爷昨儿也没在她那儿过夜吧!是怕她经不起折腾,还是怕喊错了名儿!?”

法库的牵制,在泰博儿奇的滚滚的怒火中如此不堪一击,她几乎被他丢了出去,那旋风一般陡然回转的身影,将她xian翻在地,大滴的眼泪掉出来,不知是嫡福晋的话让她感到疼痛,还是摔在冷硬的地上让她感到疼痛。或许,两样都有吧。

高举的手在两秒的迟疑后重重挥向了玛索身旁的桌子,听得“哐”的一声巨响,桌面儿陷了下去,泰博儿奇的手掌上扎入了木刺和碎瓷,顿时涌出了鲜血,他一把掐着玛索的脖子,在她万分恐慌的神情中,从牙缝中蹦出了话语。

“你以为你的兄弟是皇帝,爷便不敢休妻?告诉你!从今往后,只要有爷在的场合,三炷香内只许说三个字,一旦破戒!爷立马休了你!让你这个公主被人戳着脊梁说一辈子闲话!记得了吗?”

他青筋崩裂的抖了抖手,玛索的脖子上出现了血痕,法库不明就里,恐慌的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抱住了他。

奴才们听闻动静太大,纷纷涌入了厅堂,乱成了一锅粥的氛围里,泰博儿奇的话语针扎一般刺进了玛索的心里:“你就等着守一辈子活寡吧!爷有再多的­精­力,也不会用在一个疯女人的身上!今儿晚上爷就留宿徳吉斋,给你的耳目找点活儿­干­!让他们告诉你爷是怎么折腾得女人高兴的吧!”

说罢,在法库面红耳赤的羞怯中,他猛然松开手,将玛索朝椅内一推,拉着她转身扬长而去。

玛索木然的眨了眨眼,泛滥成灾的眼眶中,盛不下更多泪,纷纷滑落滑,她的脖子上留着斑斑血迹,那被碎瓷割伤的口子让她落魄不已,此时此刻她悲戚的心,沦陷得比明朝最后一个公主更彻底。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间有爱,也有错爱】

“看来东莪说得对,爷不会在这儿住一辈子!”

夜阑人静的德吉斋里一把低沉的男声正毫无戒备的吐露着心声,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说得如此自然,心情如此放松,就像室内只有他一人般,毫无拘束感可言。

“为什么呢?”

这清雅的嗓音顷刻将他唤醒,他颇为窘迫的抬起眼帘看了看法库:“因为——唉,你竟然安静得像空气一样”

“空气?!”法库微微蹙起了秀眉,低如耳语的喃喃道:“那不就是透明的吗?”旋即她轻吁出了口气,­唇­边一漾又带起了笑容来:“臣妾见您拧紧了眉头,所以便没敢哼声儿啊。原来爷是在想扩充府邸的事儿!”“呵——不是。”泰博儿奇失笑,心情颇为好转的抿嘴说到:“不管怎么扩充,它都只是座子爵府而已,爵位限制了府邸规格,无法逾越!”

“臣妾觉得挺不错啊!爷是觉得哪儿不中意了?”

“恩”泰博儿奇瞄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内院太小,妻妾的起居太集中了,你和玛索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找你麻烦怎么办?”

“没关系,臣妾不是下月就进宫了吗?”

“可你总要回来呀!”

“爷替臣妾想到那么远的事儿了吗?”法库星眸微醉的咯咯笑了,面对哑言无语的泰博儿奇,她乍然止住了笑意,有些局促的问:“怎么了?臣妾说错话了?”

“没没有!”

泰博儿奇回过神来,急忙垂.下头掩饰他的情绪,他躲避着法库的注视不断问着自己:我已经在为她妾室这个身份考虑将来了吗?

法库凝视了他半饷,一抬手夹了.一夹菜给他:“爷还是吃点吧,不然这些菜就像画儿一样,咱只能欣赏欣赏就得纹丝不动的撤下去了。”

未曾料到她这般聪慧,不但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更体贴的打了个岔,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泰博儿奇怔怔的收起了尴尬:“不错呀,谁教你的?你在帮爷解围吗?”说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人小鬼大!”

“在府邸里这么久了,瞧也瞧会了呀!臣妾知道的还.多呢!”法库见状又夹了不少菜放到他的碗里讨喜的说。

“是吗?还知道什么?”

“恩——太宗皇帝的妻妾们,在盛京的时候也是住在这.么个大院里,他贵为皇帝都不曾感到局促,爷何必执拗于此呢!”

“噢?”泰博儿奇听闻此言,大为意外,会心的笑开了:“.你怎么知道的呀?”

“是图雅格格告.诉臣妾的!除了东莪格格,臣妾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这不合时宜的话一出口,法库自知失言僵了笑容,不过泰博儿奇似乎在经受了她多次这样的折腾之后,反倒坦然了,他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到:“你喜欢的这姐俩儿都是标准的奇人!恐怕也只得小孩子会喜欢她们!”

“臣妾不是小孩子了!”法库懵懂的一愣,立即低声抗议,对上泰博儿奇那一双深沉的眸子,她顿时怯弱的移开了视线,讪然垂下了睫毛。

“好了,你也快吃吧,不然待会儿睡的时候该存食了!”泰博儿奇顿了顿,语调轻松的说到。那边厢鼓起勇气问了句:“爷,今儿还走吗?”

“不!”

这回话虽然含糊不清,却如此肯定,法库偷偷抬起了眼来瞅了瞅他,旦见他嘴里塞着饭菜,大块朵颐起来。她心下松了松,两眼一弯,笑了。

弯月慢慢爬上了树梢,映照在枝繁叶茂的树丛里,将影子斑斓投­射­在了窗棂上,法库感到自己双手握出了汗,她紧紧闭着眼睛,紧张得睫毛直抖。

黑暗,在泰博儿奇吹灭了桌灯后,正式来临了。良久之后,除了身边踏踏实实的有人躺下了身以外,竟没有任何异样,法库被沉默鞭笞得惶然,终于怯怯的问了句:“爷!您为什么没让嬷嬷教臣妾怎么让男人高兴?!”

“——这——这个!”泰博儿奇大为吃惊,一时间竟如少年般面红耳赤起来,好在黑暗掩饰了他的窘迫。不知道该怎么给法库解释,他沉吟了半饷只好开口说:“因为就这样就很高兴了!”语落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瞎的瞎话,恐怕也只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才有人敢说吧。

身旁的法库似乎撑起了身子,迷茫至极的问:“是吗?躺在一起就很高兴了?爷不是说要折腾吗”

“——胡说!谁教你这么胡说八道的!不像话!”泰博儿奇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那诡秘的感觉,这话毕竟是他亲口说的,虽然说的是句气话,不过法库倒是没舍得丢,一清二楚的记下来了。他的懊恼之情可想而知,旋即拉高了声线掩饰起窘迫来。

法库身子一缩,悄悄躺了下去,不敢做声了。身旁一动不动的僵着一个人,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这感觉真是有点怕人,泰博儿奇带着莫名的情绪摸索着推了推她的身子:“没事儿!这不是骂你呢!下次可别胡说了,这是要被别人要笑话的!”

法库得到他亲自下的特赦令,立即抑制不住好奇心kao近他神秘的问:“生孩子也是就这么躺着就有了?”

那一击重­棒­敲在泰博儿奇后脑,顿时让他有投湖自尽的冲动,他悔恨着不该阻止嬷嬷教她。突然之间,怪怪的感觉来袭,刹那将他推向了回忆的深渊里。法库此时带给他的感觉,太像顺治三年的东莪了!

东莪曾经那些胡搅蛮缠的理论,搞不清男女关系的迷糊,此时被法库演绎得如此贴切和类似,黑暗中他瞪大了双目,感到有一些温热的清泉在心里流动,渐渐冲向了鼻腔中。

长久的沉默让法库感到奇怪,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摸索着推了推他:“爷!您怎么了啊?”

“啊!?”神游太虚的人被猛然打断,泰博儿奇敞开了音量喊了一声,将法库吓得一震:“出什么事儿了?”

“没没没!没出事儿!爷得出去走走!你先睡!别等了!”泰博儿奇慌乱至极的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冲出了房去。

******

东莪拿着几个绣样左晃右晃的比划在身,重现了老板娘那得瑟的神情,马云进进出出张罗着生意,时不时抿嘴看她一眼,带着春来百花放一般绮丽的好心情。

如今的绫波纺已经不比往日的清静,络绎不绝登门的主顾,多是一些大富之家的千金之躯。除了青睐马云的手艺以外,更是青睐“金龟东家”——四皇子。这个皇子不但翩翩俊逸,且既无妻又无妾。就算送上门来当不到正室,做个侧福晋也很合这些女人们的意。

晌午一到,马云也闲暇了起来,她走到柜台后轻轻叩了叩台面儿:“账房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什么啊?”东莪眼观鼻鼻观心的拨着算盘,头也没抬愣愣的说到。

“咱们的主顾现在都不再关心有没有新的绣样了,她们关心的都是今天东家在不在店里!”马云故意拖长了尾音,引起她的注意。不过那边厢只是傻乎乎的看了她一眼,复而又低下了头去:“这不挺好的吗?!省得你一天瞎­操­心!”

“诶?!我怎么瞎­操­心了呀?”马云不依的问到,一抬手香荑搭上了她的肩。

“听我哥说,前一会子生意不太景气,你急得跟什么似的,还想去杭州学学道儿呢,这绫波纺哪怕是垮台咯,都少不了你的红利,你这不是瞎­操­心吗!”

“去!坐着分银子的事咱不­干­!这自个儿的生意,不上心,哪成啊!”

东莪闻言失笑的扭头看了看马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得!自从我没了和硕公主的岁奉,也全仰仗你了!幸好有你,不然胭脂水粉都买不起了!”

“噗!”马云被她的恭维引得一笑:“什么仰仗我呀!仰仗的是你家爷,若是没有他,咱哪来那么多主顾呀!!”

马云的戏谑让俩人都大笑起来,东莪终于放下了账本,刚转过身来想好好跟她唠唠嗑,一个不速之客跨进了店来。

“东莪!你果然在这儿!”

这熟悉的嗓音,让人窒息的气息,还有顷刻而起的恨意将东莪的笑容瞬间扼杀,她呆滞了良久,在马云扯了扯裙摆的提示中,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身子一矮:“奴婢给爵爷请安!爵爷吉祥!”

“别这样,你是这儿的老板,奴婢奴婢的成什么话!”苏克萨哈僵僵的牵起了一丝笑容,言语中似乎努力透着轻松,不过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重要,他是苏克萨哈,这一点足够让东莪永远轻松不起来。

她沉默不语的站直了身子,两人对持了好大一会儿,回过神来的马云才匆匆上前对苏克萨哈行了个额首礼,张罗奉茶去了。

晌午的骄阳高照,行人稀少,此时店内又再无旁人。两人­干­巴巴的僵持着,东莪在自己的地头上,一向有些得势忘形,她不愿再寒喧什么,垂着眼帘一声不响。

“恩——下月初五我来雨儿胡同接你接你和查克旦!”苏克萨哈吞吞吐吐的开口说到:“查克旦他可听你的话?没让你头痛吧?”

“回爵爷的话,小主听话极了,爵爷不用担心,今儿叶布舒带他打獐子去了,没准儿正乐得欢呢!”

“什么?”苏克萨哈那憨厚之相,在听到叶布舒三个字之后立刻如猎豹一般警惕起来,他那过激的反应,多疑的神情以及瞬间凛冽的视线,不禁让人再次感到他平日带着的面具之厚,非常人的想象能及。

“爵爷?怎么了?”东莪抬头看了看他,被他的神经质吓了一跳,询问中自然带着不悦的神情。

“哦——没事儿!我,我只是觉得查克旦的马­射­还不到火候,没没想到都可以出猎了”苏克萨哈顾盼了一番,顿感失态力求淡定的说到:“既然侍从没在你身边,那——他们都跟查克旦出猎了吗?”

“恩!”东莪惜字如金,丝毫没兴趣跟他多说,她几乎想要出口质问他:你若如此担心儿子,当初何必将他推给我!你这样的父亲太不负责了!难道孩子就是你的武器,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第一百一十四章 都是“­奶­”惹的祸】

查克旦的同行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当他天真的笑声在将军府内响起,东莪便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凄婉的心境。叶赫家的崛起,是建立在睿字头一系的没落上的,伴着父亲失去的荣誉,她被剥夺了嫡妻的名份,更无情被扁为了奴隶。在这熟悉的府邸中,无时无刻充斥着“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伤怀。

皇上口谕下了之后,不难看出苏克萨哈的纠结之情,但东莪也并没有一概而论将他一棍子打死,冷静的思考这个问题,他似乎没道理做这么笨的决定,若是心有不甘,他大可以派更多的亲信同行,查克旦对她有明显的偏袒,即便是一道来了将军府,也起不到监视的作用。

不过,只要苏克萨哈站在她跟前儿,她根本就不可能冷静。无边的仇恨就像是一张网,将她越勒越紧,那些符合逻辑的定论,散沙一样坍塌了。

东莪的沉默,仿若无声的控诉,店内的空气带着雨季的潮湿粘稠了起来。苏克萨哈感到一阵胸闷,不由得呼吸有些粗重。

“这是谁啊?!”

这大大咧咧的语调携着不悦从外横刀切了进来,苏克萨哈愕然的缓缓转过了身去。东莪心下一沉,急忙抬起了眼帘。那样敌对的腔调除了多尔博,还会是谁!

“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多.尼他们都还好吧?!”她慌忙迎了出去,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可是多尔博对她的话毫无反应,那肆虐在苏克萨哈脸上的瞪视,一刻不停歇的发着森冷的光。

“我现在哪天没空了!”他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进了店来,东莪慌张的挪动着步子紧紧跟着他,唯恐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好不容易和仇人狭路相逢,以多尔博的­性­格,会轻易放过他吗?!

燃着火苗子的愤恨将他烤焦,.多少条人命丧失在一封检举信里,多少个官员为此被抄家法办!他的父辈蒙羞,他因而丧权、他的妹妹被发配为奴,他们睿字头的未来,因这个鼠辈的卑鄙行为灰暗一片。

这种仇恨不共戴天,这种怒火可以烧毁一切。听罢.他将拳头拧得啪啪直响,旦见他额头两边的青筋直冒,东莪的背上渗出了毛毛汗。

苏克萨哈倒是以他固有的处变不惊从容应对,他.冲多尔博欠了欠身说到:“好久不见了,多尔博!无恙吧!”

“无恙?!亏得你没告诉皇上我也有份参与谋篡,否.则我怎么会‘无恙’啊!?全仰仗着你的照应!”多尔博扯起嘴角想要冷笑,那僵硬的面部却让他露出了鬼见愁一般可怕的神态。

东莪拽了拽他.的袍摆,他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他的目光就像猎人掂量着和自己对持的狼一样,带着杀戮的狂热,不过这匹狼太过冷静,冷静得近乎于漠然,挑起了他更多的愤怒。

“注意你的措辞,多尔博!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希望你惹上麻烦。”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多尔博抬高了眉梢,面带鄙夷的说到:“别像一只馋嘴的猫!公猫叫得扰民了,是要被阉的!”

“你——”

“多尔博!!”

苏克萨哈脸­色­一变,凛冽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塞满了店堂,东莪跺着脚大喊了一声,拽着多尔博的胳膊将他连推带拉朝院子里推去:“有什么话咱进去再说,别闹了!”

在和苏克萨哈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多尔博抽出手臂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把抓紧了他的衣襟,将他推到了墙角边:“我警告你苏克萨哈,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我若是知道她在你的府邸出了什么事儿,你这辈子就别指望安生了!”

“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她永远都是!”

此时的多尔博和盛怒时的多铎是如此的相像,不管是他们眼中透出的暴戾之气,还是维护家人时的一根筋,都像到了极点。东莪抖了抖睫毛,无名泪下。

这到底是她的哥哥在声讨仇人,还是她的叔叔­阴­灵未散,回来替她的父亲讨要说法,她已经模糊不清了。

“爷!你做什么?!快放开爵爷!”马云的惊呼传来,东莪立即醒过了神,两手齐用抱着多尔博的胳膊不放:“多尔博你别这么冲动!你就算是将他剁了也于事无补啊!”

他的莽撞极有可能为他带来不幸,这种担忧在瞬间被无限扩大,她患得患失的酸了鼻腔“苏克萨哈说得没错,你已归宗,我不再是你的亲妹妹了,横竖别再在外人面前说这话!!往咱身上kao没好处!”

曾被万千宠爱的妹妹说出这样悲戚的话来,多尔博那发热的头脑骤然冷却了下来,他黯然一哽,咬紧了牙关说:“谁说的,归了宗你也是我妹妹!”

马云早已放下了茶盘走近了身,就等着这个让多尔博回魂的机会,此时她温言细语的说到:“爷,快松手!”

多尔博沉重的闭了闭眼,复而星眸带寒的瞪了瞪苏克萨哈,冷哼着松开了手。苏克萨哈由始至终都带着漠然的神情,他拍了拍胸前起皱的衣裳,沉吟了片刻说到

“多尔博,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得有理,我无话可说!成王败寇,你明白这个道理吧!想想曾不得志的索尼、济尔哈郎,想想丧命的豪格,不知道你会不会释然一点呢?如今事已至此,你抱着这么大的仇恨,有用吗?!你毁了自己不要紧,别连累了依附你的家人跟着你受苦!”

语落,苏克萨哈径直撩起袍摆走向了门口。东莪急忙迈步跟随,低声的帮多尔博说着好话开拖。

刚跨出门槛,他复而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身来低声说到:“差点忘了我是来做什么,听说听说你没­奶­了,我差人买了几头羊,已经送到雨儿胡同去了,蒙古人都说孩子吃了羊­奶­好,身子骨儿结实就这事儿,我我先走了!”

冲着那刻板的面孔,东莪腾的红了脸,苏克萨哈似乎也有些局促,赶紧告辞离开了。

身后的俩人一来一往的在对话,都没大注意她。似乎一个在骂一个在劝,反正是叽叽呱呱聒噪不已,哪还有功夫来顾及其他。可是她却犹如被天下人盯着瞧一般,陷入了绝对大的窘迫中。

莞尔,马云叨絮完多尔博抬眼一瞧,不禁走上前来打量了她半饷关切的问到:“——你这,是做什么?苏克萨哈跟你说什么了?你­干­嘛心惊胆寒瞪着自个儿的胸脯啊?”

“什——什么?胸脯!没有呀!”

******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

“你自己不会看呀!马圈里怎么会有羊的!”

偷看了叶布舒那没好气的神情一眼,东莪心虚的抬了抬眉梢,力求一笔带过:“恩——看到了,有五只好奇怪哟”

不过她的功夫太不到家,摆明了是在敷衍他。叶布舒歪着脑袋瞪了她一眼:“什么奇怪?你比爷早回府,奴才们没向你禀告吗?!”

东莪哭丧着脸由下向上撑着眼皮看向发飚的叶布舒,极窝囊的红了耳根:“爷能不能别问了?!”

“不行!”叶布舒站直了身子,扭头看了看负责马圈的安贵,那边厢一愣急忙鬼祟的哈着腰闪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更为光火起来:“你了不得了是不是?把奴才们都买通了?爷就不信了!他们敢避而不答也罢,难不成还敢拖口撒谎!”说罢他大声吆喝了一声:“安贵儿!你过来”

没想到那几只羊添乱的咩咩叫了起来,气氛顿时更为诡秘,东莪绝望的翻了翻眼帘,在安贵耳提面命走近身来之前,瘪嘴说到:“爷!就别为难他们了吧,这羊这羊”

叶布舒揪着眉头不耐烦的催促到:“那你还不快说!这羊什么啊!!说啊!”

东莪可怜巴巴眨了眨眼,要哭了似的嚅嗫着说:“是苏——苏克萨哈弄来的。”叶布舒轻轻白了她一眼,低头整着自己的箭袖老大不高兴的问:“他弄几头羊来做什么?”

“他——他——”这下东莪可真的再也说不出口了,她耷拉着脑袋恶狠狠的瞪着那几头羊念叨着骂起它们来。

“他知道得也太多了吧?!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爷,你都知道了吧!”

那好整以暇的嗓音带着平顺和驾定,东莪恍然大悟的明白了过来,看来她是又被耍了。

“恩”那边厢果然脸皮很厚的承认了,不过他脸上的不悦之情却不曾散过,乌云遮月一般,黑沉沉的吓唬人。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臣妾做什么嘛!这不是捉弄人吗?!”东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换起花样儿来,她锁起眉头轻轻跺了跺脚。

“爷捉弄你!?谁让你喜欢将事情藏着掖着了?!不是瞎掰就是打哈哈,不好好治治你,这德­性­什么时候改得了啊?”

听罢这通教训,任谁的心情也好不了,东莪鼓起了腮帮子叽叽咕咕低声骂起他来。叶布舒不过是想借此治治她的坏毛病而已,他看了看她那委屈的神­色­奇Qīsūu.сom书,啼笑皆非的抿嘴笑了。

他沉吟了一番,开口说到:“老子不是个玩意儿,儿子还行!爷带你去看看今儿打的鹿。”。

“什么!!打到鹿拉!”东莪欢喜的拍了怕手,将那件事儿丢到了脑后:“不是说打獐子,结果打到鹿拉?”

叶布舒此计又以大捷告终,有效的让东莪跌入了他设的小陷阱里,他得瑟的牵起她的手来,迈步朝外走去。

东莪垫着脚尖攀着叶布舒的肩头兴致勃勃的问到,叶布舒扭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揽着了她的腰,俯下头神秘的说:“小兔崽子火候不到,獐子太狡猾了,没福晋的配合不容易打得到啊!”

“胡说!”东莪被恭维得美滋滋的,忘形的抬手勾着他的脖子,说起了悄悄话来:“既然如此,臣妾给爷打个商量,秋季围猎带臣妾去吧!”

“那怎么成!除了命­妇­和格格们,皇家围场哪能让人胡来呀!”叶布舒立即正­色­说道,将她纠缠上脖子的耦臂拉了下来。

“扮成爷的侍卫不成吗?”东莪撅了撅嘴,悻悻然的央求了起来。

“福晋现在恐怕很难再扮男身了吧”叶布舒说话间扭头盯着她的胸脯打量起来。东莪惶惑的眨了眨眼,立即下意识抬手挡在胸前:“­干­嘛!”

“苏克萨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那边厢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眼神儿贼亮贼亮的一点也没挪动。

“得!不去就不去!爷,赶紧吧!咱去瞧瞧那鹿吧!”东莪倒抽了一口凉气,慌慌张张的拉起他朝伙房走去。

叶布舒被她拽着,懒洋洋走在后头翻了翻眼帘,老夫子一样从鼻腔哼出了一声:“恩——”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昼的欲念狂潮】

自从东莪被发配到男爵府,那一柜子的氅衣、旗装、马褂坎肩统统成了压箱底的记忆。除了叶布舒偶尔翻出来对着它们发一通愣外,再无了用途。

皇室不但废了她公主的尊号,更将她连人带名份从叶布舒身边彻底清除了。这荒唐的决定曾让叶布舒怒起抵触之心,不但将所有正室穿的大红­色­旗装都烧了个­干­净,也将皇室当初赐给东莪大婚的朝服和吉服也一并烧了个­干­净。若不是情况特殊,就算是皇子,此事足以让他坐爵。

风声传进宫里,太后气得直抖,却屁也放不出来一个。婚是她儿子赐的,废却是她主张的,他们呣子俩的自相矛盾,无疑让她自己也感到有些荒谬,如今当事人将过去付之一炬,似乎也并不为过,让她无话好说。

但她嘴上无言,心里边堵得可慌了。叶布舒公然的挑衅,让她感到他的冥顽不化。这是造成了他“辅国公”一爵,死活都只有提名,却付诸不了实现的缘故之一。

不过叶布舒也乐得朝廷的埋没带给他的安宁,以及活跃于内廷给他制造的优势。赢得了幼帝的认可,莫过于他在逆境中获得的最大支持,这半个月的小聚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时日苦短,来去匆匆,但好歹能正大光明,不藏不躲。

兴许是对娇妻的疼爱太甚,.他拙于表达又太过急切,也兴许是时日太短,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思考和营造,因而他便大手笔的挥霍起来。

东莪一脚跨进储物库,抡圆了眼.惊呼起来:“这是­干­嘛呀?跟下聘似的,爷要将臣妾再娶一次?!”

“哈哈哈,这敢情好!指不准将来.爷还真的得将你再娶一次!”

叶布舒朗朗大笑起来,朝忙碌的奴才们挥了挥手,.将其遣退。焦承惠上前一步面带喜­色­的问:“四爷,给福晋念念明细吗?”

“恩,给念念吧,看看还漏了什么没有!”

东莪旦闻那个“漏”字,翻了翻眼帘蹲下身打开其中.一个箱子说到:“爷,怕是没什么遗漏了吧?!这整个就琳琅满目跟长安街缩影似的!衣裳都是一整箱一整箱的,臣妾在男爵府可是婢女的身份,有时间穿吗?”

“没时间穿那他为什么给你做衣服?!”叶布舒笑容.一收,挑高了眉僵僵的问到。这话一出口,东莪顿时没了言语,瘪了瘪嘴冲焦承惠一抬下颚,示意他念。

那繁多的项目,.呈长的明细听得她头昏眼花,焦承惠却摇头晃脑语音带笑,她伤神的扫了叶布舒一眼,耷拉起了头。

好不容听完了那些名目,焦承惠识趣的哈着腰退下了,东莪左右一瞥,立即出口说到:“爷的这份心,臣妾感激不尽,心领了!但是抛洒这么多银子在臣妾身上值得吗?这不这不好多都用不上啊!”

“什么心领了?!在别人府邸里待久了吧,冠冕的托辞一套一套的!银子花在福晋身上怎么不值了?!用不上就压箱底吧!人在外面走,钱财是底气!有总比没有好!”

叶布舒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她,没好气的说到,末了也不再理会她,径直翻开一口箱子的盖,面带认真的表情嘱咐道:“这些上好的药材都是给六姑姑,你记得带给她!咱委实不孝,几乎真的将她给忘了!”

说罢他又翻开另一口箱子,说到:“文房四宝有五套,听说苏克萨哈的小儿子年纪也差不多到了,你就张罗着送两套给孩子们、啊!记得了?”

“爷——”东莪颇为动容的眨了眨眼:“你不是并不喜欢查克旦吗?怎么连带还给苏克萨哈的小儿子准备礼物了?”

“诶!这老子不是个东西,不关儿子的事儿啊!老人孩子没犯什么错儿,爷不是那么一概而论的人!”

“噗——”东莪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失笑,上前投入他的怀抱说:“是吗?臣妾怎么现在才知道呀?!”

叶布舒抚着她的背,悻悻然的说:“才知道?那是福晋没对爷上心!”那边厢忍俊不禁倚在他怀中抿嘴一笑:“那除了臣妾自己留用,还有两套给谁呢?”

“一套是留给六姑姑的,她老人家喜好文墨,闲暇之余正好用得上,另一套是留给穆丹的”

“什么?”东莪的心一沉,抬起了头来:“这么说,穆丹极有可能在男爵府长大??爷,现在朝廷到底打算如何安置臣妾,你不会心里没数吧??难道要臣妾等到迟暮之年,才能回到爷的身边?”

“不不不!”叶布舒急忙俯下头颅认真的看着东莪:“现在这事儿还一点眉目都没有,­操­之过急只会引起太后的反感和警惕,到时候不但福晋有危险,甚至穆丹也不安全。所以爷这么做,也是让谣言来帮咱们放一点烟雾混淆视听而已,福晋不必多虑!且让他们都以为咱们放弃了吧!”

“哦”东莪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在他郑重其事的话语中,放下了心来:“吓臣妾一跳!若果真让穆丹在男爵府长大,就凭苏克萨哈对她那股热乎劲儿,难免会麻痹幼小不懂事儿的孩子,臣妾就怕”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上一辈的仇恨只会让孩子的心灵不堪重负,不管苏克萨哈有什么目的,他对穆丹好,并不是件坏事儿,这省了爷不少的心呐!”

“爷就不怕穆丹认贼作父?!”

“不会吧,福晋放心,爷会尽快把你们娘俩接回来的!”叶布舒轻锁眉头的喃喃道,临了,似要安慰她一般,俯下头来吻上了她的­唇­。

娇艳如蕊的­唇­瓣,柔软芳香,顷刻间将轻啄升华,他那安慰的一吻,顿时变成了导火索引向了易燃的**。他的鼻尖划过那细腻的皮肤,偏过头颅浅尝起她酿造出的美酒来。

东莪微微合着双眸,浮起了红晕,她被越来越紧的拥抱压迫得快要窒息,那不留余地的吮吻更让她透不过气,她轻蹙起眉头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哼哼的抗议,可是身体的瘫软感越来越强烈,她只好莫可奈何的圈住了叶布舒的脖子,防止下滑。

午后的慵懒和静谧助涨了叶布舒的“歹意”,他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来对她低语:“福晋,咱们回房吧!”

“那那怎么行!现在是大白天!”东莪通红着脸急忙别过头去娇嗔到。却被叶布舒托起了下巴,更为坏坏的笑语到:“爷再留个种给你,看苏克萨哈这十来个月里,还怎么打你的主意!”

“屁!爷在胡说些什么呀”东莪闻言脸更红了,抬手抵着他的胸膛就想逃离,谁知叶布舒却咧嘴一笑,将她横抱了起来:“福晋不愿意回房,那咱们就在这儿!”

“什么!这这儿!!那成什么话!爷快放臣妾下来!”东莪大窘,急忙挣扎起来,叶布舒对她的抗议听而不闻,将她的羞怯视作最好的调料,悠然托着她朝储物库的耳房走去。

那耳房平日用作主人查帐及休憩,有一通连大炕,炕上放着一方小几,左右隔着雕花木屏风,就似一张大床般在此时透着暧昧的情趣。东莪被放在炕上,那袍子上的盘扣在她羸弱的抵抗中被一颗颗解开,在大白天的视觉震撼中,她跟喝了十坛酒一般羞得满脸通红,随着那蝉翼的内衫将她美好的峰峦隐隐显露,她一抬手心惊胆寒的拉住了叶布舒的胳膊:“爷,臣妾还是跟你回房吧,在这儿心里慌得厉害啊!”

“晚了——回不了了,就这儿吧,没人敢进来”叶布舒的嗓音低哑带磁,眼神迷蒙陶醉,他轻轻从她的牵制中抽离,剥落了她最后的防御。

他再一次在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仪容中,将她袒露在面前,东莪绝望的将眼用力闭上,低吼出声:“你这是做什么嘛!!”

“就想好好的宠爱福晋,好好的看看你”那边厢醉意朦胧的话语,似乎不比她的“十坛酒”清醒多少,听罢这近乎变态的示爱,东莪即要出口的骂咧被封在了他陶醉的吮吻中。

紧贴着她的薄缎补服,终于被他滚烫的身体代替,东莪一点也不敢张开眼睛,却又想知道他看到的情形到底有多羞人,她虚起眼来偷偷瞄了一眼,顿时血往头顶冲,大为惊恐的立刻又闭上了双眸。

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白花花的渲染着欲念的高涨,她不明白他是如何在这种刺激下慢条斯理的捣腾的。那游走在身体上的爱抚和密集落下的亲吻渐渐让她失去了思维能力,她沉浸在他的摆布中渐渐沦陷了。

那忽然而至的充实,让她陡然失声而叫,叶布舒意外的随即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在这儿不能叫!福晋,别出声儿!!”东莪下意识的睁开眼来,仿若犯了大错一般,惊恐的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他便被这情景激发了绝对大的**,“偷­情­”两个字逐步壮大在他的脑海里,他意乱情迷的就着两人这诡秘的形态,捂着她的嘴,努力在她身上耕耘起来。

感觉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东莪被他的情绪感染,那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覆盖在她的肌肤上,她不住的颤抖起来,一张娇颜上写满了欲罢不能的苦楚,只好将郁结统统发泄到了他的背部,狠狠用手指掐起他来。

房外婉转着小鸟的啼叫,远远还透着马厩的嘶鸣,叶布舒粗重的喘息声近在耳畔,在白昼诸多的声源烘托下,竟如此躁人,他忽然撑起了身子将她肆虐在背部的手拉到了头顶,复而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无限感慨这美妙的感觉一般,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那游弋上胸脯的手放弃了一贯的挑逗,转而忘情的揉捏起来,在这**高涨的时刻,他的耳语如此清晰,让东莪从欲念的深渊中,缓缓浮上了水面,和他一切分享起这一刻带来的“悲凉”。

“福晋还记得第一次吗那是爷对不住福晋”

“记得那一夜,就像爷现在这样”

“是啊,可是那一夜之后,你还是爷的妻现在不尽然了”

这带着悲戚的呢喃,让东莪一震,几乎就要从迷蒙中苏醒,可是叶布舒语落便一刻不停的加大了力度,将她重新推进了狂潮中。

******

理着叶布舒补服的皱褶,东莪那粉泽的容颜荡漾着**的余温,她目不斜视的轻轻拍着他的衣襟,似乎要送他出门上朝一般慎重,又似乎是生怕被人瞧出了他们俩在储物库的荒唐行径。

叶布舒的眼神沉静深邃,贪婪的盯着她看:“福晋这么认真,真像是第一次——”

“爷!别说了,让人听了心里堵得慌!”东莪眼帘一抬,眉梢带愁。叶布舒眨了眨眼,抚向她微蹙的秀眉点了点头:“咱们不用活在回忆里,有很长的未来在等着咱们”

东莪淡淡的抿了嘴,投进他怀里揽紧了他的腰:“这就对了。”

叶布舒闻言不着痕迹的黯淡了下来,他低下头颅摩挲着她的脸庞,眼神失去了光彩,他将安慰的话说得如此驾定,可是未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没底。如果没有非常合适的时机,要想将她接回身边,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即便是这艘帆船会沉没,他这个船长却必须要带着笑容,将黑­色­的绝望留给自己,将勾着金边的希翼,带给——他的妻。

【第一百一十六章 首饰局玄机】

越是离初五近,叶布舒越是乍慌,时间就像一个提着镣铐的魔鬼,在一天一天逼近。它的狞笑,在新一天的更声后,便更为洪亮和尖利。

眼看着离别在推进,可是他却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的反复咀嚼每一个瞬间的回忆和甜mi,这样的窝囊,让他感到疯狂,却又别无他法。人生的不得志,在妻离子散骨­肉­分离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东莪重回将军府这半个月里,他尝试了太多的“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在奴才的指导下和面,包饺子给她吃;第一次在府邸里举行列会竞技;第一次挤羊­奶­给女儿喝;第一次在寝居以外的地方宣泄**;甚至还有,第一次尝试——给女儿沐浴更衣。

“四爷,还是奴婢来吧!”

“爷你就别磨蹭了吧!都快一盏茶的功夫了,怎么还穿不好呀!”

“别嚷嚷!快好了!穆丹都乖乖的没吵,你们闹腾什么啊?!”

舒云阁的偏厢里围满了人,.哈岱嬷嬷面带焦急,瞪着叶布舒那蹩脚的姿势直叹气,东莪站得两脚僵直,­干­脆一ρi股坐在独凳上,观看他的壮举。

祝玉自从用毛巾擦­干­了穆丹身.上的水珠,便再也cha不上手,只好站在一旁­干­瞪眼的发怔。好在锦儿机灵,拿着板郎鼓不近不远的“咚咚”摇响逗着穆丹,否则她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

想不到穿个衣裳会这么难,叶.布舒悄悄苦起了脸来。婴儿那柔软无骨的肢体让他实在不好把握力度,重了怕伤到她,轻了又老是穿不上身,可这难得的机会一旦失去,便不复再来。她们娘俩若是回了男爵府,什么时候能与他再团聚,还没个准谱。待到他日尘埃落地皆大欢喜之时,恐怕穆丹都能下地跑了。

就算他有一千个不甘愿,却不得不做这种打算,毕.竟前景迷茫,容不得他乐观臆想。留下这些女儿成长初期的回忆,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好歹父女一场,他不能糊涂得什么都不知道。

东莪劝说了他好几次,每次都被他美其名曰“建立.父女感情”而挡回,这理由太为“充分”搞得东莪哑然失笑却又不好再阻挠,她深知叶布舒的日子其实比她更难熬,至少她还有女儿在身边,可是他呢,他陡然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这是东莪由着他瞎搅和的缘由吧,好在夏日炎.炎,穆丹不会因此而受凉,再看她笑嘻嘻的神情,似乎挺乐意她的阿玛手忙脚乱的围着她转悠,这幅图放到其他家庭,那是货真价实的“胡闹”,可放在他们这儿,就变成了天伦之乐的美好写照。东莪抿嘴注视着父女俩,时而感到好笑滑稽,时而又充满了凄婉之情。

叶布舒给穆丹.穿上了这边的袖,那一边的又滑落了,他忙着去“抢救”另一边吧,穆丹又调皮的径直仰躺了下去,一房子的人见此情景,不禁虚汗直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穆丹倒是给足了老爹面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咯咯的笑着仰翻在床玩起自己的脚来。

“祖宗!你别动了,你抱着脚阿玛怎么给你穿衣裳啊!”

“噗——”

叶布舒那哭丧着脸的央求一出口,东莪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她哪儿听得懂啊?!爷这么执拗做什么嘛?让嬷嬷给她穿上不就得了吗?!”

“那怎么成啊?”叶布舒愁眉苦脸的扭头瞟了瞟东莪,悻悻然的开口说:“好歹父女一场,得留点印象嘛!小孩子长得这么快,等她嗖的一声长大了,爷这个做阿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是闹笑话吗!”

“哈哈,四爷,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啊!又不是狍子上树,哪能嗖的一声就成了啊!”哈岱嬷嬷听闻他的谬论,顿时捂嘴乐了起来,东莪在一旁偷笑着,悄悄朝祝玉和锦儿都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爷,你先忙着,臣妾去让安贵他们把马匹卸下。”

“什么?为什么要卸了?!”叶布舒旦见东莪说着说着便朝门边走去,立即大声问到。东莪一愣,手扶门扇怔怔的说:“天都快黑了,还出什么门儿啊!卸了得了!”说罢她径直甩手走出了门去。

“等等等你给我回来!”叶布舒一瞧,急了。赶紧冲嬷嬷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看着孩子,起身追了出去。

哪知他冲出房门,便被门边的一只手拉回了身子:“想要让爷离开女儿还真不容易,非得逼着臣妾用计策!”

叶布舒转身一看,哑了半饷,发现中招了,便毫不客气的将她紧紧一拥,嗓音低沉于耳边:“福晋想­干­嘛?但说无妨!”

“去,尽胡闹!”东莪娇羞的一笑,揽着他的肩头说:“再磨蹭下去天该真的黑了,爷不是想去首饰局给穆丹打对镯子吗,晚了该关门了!穆丹就交给嬷嬷去­操­心吧,横竖是你的千金,一会儿不见又飞不了!”

叶布舒斜眼瞧了瞧她,孩子气的说到;“话倒是没错,不过你设计爷,该怎么说?!”,那边厢献上香吻一个:“臣妾自罚!”说罢两手扶着他的肩,将乐悠悠的他推着步向了马圈。

京城的首饰局,声誉最好的一家在西子胡同边上,名为:福聚斋。叶布舒跳下马车,抬手免了奴才安置脚凳,他迎着东莪懵懂的神情眨了眨眼,两手高举将她抱下了车:“这不省事吗?!”

“没个正经的!”东莪娇嗔着拍打了他一下,叶布舒抿嘴扬了扬眉梢,拍了拍袍摆朝福聚斋走去。本以为接下来又会就牵手这个难题跟他纠缠不清,没想到他竟然径直走了。她跟在后头,盯着他那一本正经含胸拔背的身影,捂着嘴乐了,敢情这家店的老板,都是商场的老脸面,他还是有所顾忌啊。

刚走进店堂,管事的便堆着笑脸使唤小伙计去请老板,东莪环视着店里三三两两的达官贵人,啧啧有声的凑近叶布舒耳边说到:“生意怎么不太好呀?”

“嘘,都在包间里的呢!”

“什么?打首饰还有包间?”

“嘘!”

旦见老板亲自迎了出来,哈哈大笑着与客寒喧,叶布舒顿时示意东莪稍后再说,他带上老练的笑容对老板朗朗笑道:“白老板,别来无恙!”

那边厢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笑着回敬:“哈哈!好个别来无恙啊!在京城里做生意还得仰仗着四爷的福泽,您人缘那么好,随便召唤一声,白某的生意也能火上好几天呐!上次那些货,都还满意吧?”

“还行!”叶布舒淡淡的一笑,未来及介绍,白老板便­精­明的审视了两人一番拢手说到:“四爷今日带了夫人同往,看来上次购置的首饰不太满意?!”

东莪怔了怔,额首一笑:“白老板怕是搞错了,四爷如今没有夫人!不过女儿倒是有一个,今日就是来给小格格选一对金镯的。”

“哦?”白老板微微一愣,随即打量着叶布舒的神情,有恃无恐的恭维到:“四爷好福气啊!不但美人相伴,还家有千金!白某这就差人好好给您张罗张罗去。”

这番恭维如此巧妙,连叶布舒都微微讶异的一顿,旋即大笑起来。老板唤来小伙计交代了一番,带着两人朝【奇】包间走去。看茶的端上了【书】上好的香茗,悠悠淳厚【网】的茶香,顿时弥漫在了空气里。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小伙计抱着四五盒样品,放在了桌上。老板立刻面带笑容的冲叶布舒欠身说到:“四爷,您和姑娘慢慢挑,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摇桌上这个铃!”语落便和伙计一同退出了房去。

那琳琅满目的黄金饰品,泽泽生辉的泛着柔和的光芒,东莪咋舌低语道:“老板为什么不留在包间里呢?”

“因为怕主顾会感到拘束”叶布舒简短的解释到,拿起两支镯子比对起来。

“这种手铃每个包间里都有吗?”

“恩”

“都是召唤老板用的?”

“那倒不尽然,老板不是每个主顾都会亲自招呼的”

“那他亲自来伺候爷,是因为爷是皇子还是因为爷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叶布舒放下手里的金饰瞄了她一眼,露出凶巴巴的神情吓唬她:“怎么跟话痨一样?哪来那么多问题问,快瞧瞧给穆丹选什么模样的才好!”

东莪鼓起腮帮子白了他一眼,随意执起一件来摊在手中悻悻然说:“问问有什么大不了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首饰局而已,还有所忌讳不成?”

“对了,就是有所忌讳。”叶布舒边说边放下了手里的镯子,凑近身来看她手里的式样如何,东莪懵懂的歪着脑袋问:“不会吧?!爷和这首饰局的老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屁!有忌讳就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啊?你这是什么歪理?!”叶布舒没好气的扭回头去,重新在盒子里挑起来。

旦见她闷闷不乐的把玩着手里的金饰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叶布舒翻了翻眼帘正视起她来:“合着爷不说个明白,福晋便没心思给女儿挑镯子了?”

东莪瞅了瞅他,瘪起嘴来猛点了几下头,一副你不说我便不­干­活的痞相。叶布舒一乐,压低了声音说到:“也罢!福晋这­性­子跟只猫一样,对什么都好奇,爷就透露点新鲜事给你吧!这位白老板不简单呐,他什么人的生意都做,所以遇到有背景的主顾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落个收拾不了的局面!”

“什么意思啊”东莪神秘起来,也压低了声音眨巴着眼问到。

“正当的、不正当的、偷的、抢的、只要是金饰,他都接,低价进,高价出,熔炼了重新造个新模样来大张旗鼓摆上台面卖,反正就是一句话,这是个销赃的地儿!包括宫里偷出来的饰品,他也敢收,胆子大呀!”

“什么!”

“嚎什么啊!”叶布舒面对东莪那惊异不已的神情,瞪起眼来训斥道:“不告诉你吧,你死活要问,知道了又沉不住气!要命!”

东莪猛的抬手捂住嘴转了转眼珠问:“那他不忌讳爷的身份吗?”

“他忌讳什么呀,巴不得能攀上点关系,好给他保驾护航!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对自己的实力信心大着呢!不过,他也就是对爷恭敬一点罢了,断然不会花银子来‘买’爷这把又贵又不中用的伞。”

“这么说起来他在朝中有人咯?”

“那是当然了,他做的生意看似正当,且在京城名气响当当,不过却是有风险的,没个人拉扯他一把,他怕是早就入大牢了!从前,何洛会一直跟他往来密切,怕就是这个主儿了,不过如今何洛会遭受阿玛一事的牵连,命丧了黄泉,没命享用这些贿赂了。”

叶布舒淡然的说到,临了在那四五个盒子里认真的挑来选去,不再言语了。东莪听了一半,哪里肯放过他,摇晃着他的胳膊问到:“爷应该揭发他才对!?有这种地方在,偷盗抢劫的罪行就遏制不了!!”

叶布舒头也不抬的眨巴着眼,在金光灿灿的首饰里埋头苦­干­,喃喃着说:“水至清则无鱼”

“什么有鱼无鱼,这样的人和事儿不能纵容!爷——你怎么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呀?!你说话呀!”东莪似乎不高兴起来,她推了推叶布舒的身子,催促着他回答。

叶布舒莫名的白了她一眼,高举着手里的镯子仔细鉴赏:“又不是爷在照应着他!你闹腾什么呀?你以为爷是硕塞,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整顿官吏的帽子往人家头上戴?!爷是个生意人,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不用太过计较。”

“胡说!爷怎么能以生意人自居嘛!”东莪恨铁不成钢的哭丧起脸来,旋即­干­巴巴的瞪了瞪眼问到:“那现在到底是谁在助纣为虐呀?”

“——郑亲王济尔哈郎”

“什么!”

随之而来长久的沉默,让叶布舒倒不自在起来,他放下手里的金饰扭头看向她问到:“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就算济尔哈郎是个不贪财的人,咱也死活得将他往这条道上送!明白吗?有了爷孝敬他的那些银子在前头垫着底,他接受这样的贿赂是非常之顺手的事,不用别人教的!”

东莪听闻这话,忽然觉得这里面果然有机关:“爷,这个白老板不会是你引荐给郑亲王的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蝶变VS急变】

“怎么可能啊?!这样微妙的事若是有旁人引荐,谁敢接招啊?!”

“那白老板是怎么认识的郑亲王呢?”

“这个嘛——不得而知,爷又不是孔明,难不成还会掐指一算啊?”

“怪了,既然爷不能掐指算出未知的事儿,那是怎么知道白老板仰仗的是郑亲王的照应呢?”

“嘿——福晋要学提督办案啊,审爷不是?!”旦见东莪那摇头晃脑、星眸炯炯的模样,叶布舒顿时失笑,忍不住埋汰起她来。

语落他挺正经的说:“京城虽大,不过名声在外的几位老板却不多,你只需要关注这几个人在和什么人来往,就会顺藤摸瓜,看到事情的轮廓。”

“爷的意思是说,看见郑亲王——”.东莪挑起秀眉疑惑的看着叶布舒,似乎饶有兴致的模样,穷追猛打的问到。

“那倒没有”叶布舒摇着头打断了.她,沉吟了一番说到:“不过白老板去拜会过他。”

“爷在郑亲王府安cha得有人?”东.莪闻言顿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附耳问到,那架势引得叶布舒咧嘴笑了起来:“济尔哈郎如此­精­明,来历不明的人他怎么会用呢?!不过在他府邸附近开个小茶庄却是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怀疑!”

“啊?!这——这恐怕太劳师动众了吧?!”

“不会呀?这不挺好嘛,养这么多人没事­干­也没意思!.就当是让他们也学学怎么做生意吧!再说爷也投了不少的心血在济尔哈郎身上,就指望着将来他能帮衬咱们一把,这样重要的人物,不将他好好保护起来,怎么说得过去呐?”

“但是爷只顾着自个儿,就不顾天下苍生了吗”东莪.两手托腮,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不管怎么说,这销赃的勾当­干­得这么明目张胆,甚至还和朝廷的官员有勾结,实在是太让人咋舌了!”

“天下苍生?——看怎么个顾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这种地儿也不尽然就是坏事,至少能少出些.人命。那些东窗事发之后被活活打死的奴才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依附着主子吃穿,本不用花什么银两,偷盗主子的财物,多是因为家徒四壁的老父老母得了病,或是遭了天灾,这才铤而走险的摸上了偏道。无论如何,这罪不至死吧!?”

“可是那只是其.中之一呀,还有那么多中饱私囊的狗奴才呢?!阿玛整风那段日子里,彻查出了多少贪官恶奴,爷瞧瞧那些个主儿,谁不是在主子面前耳提面命的一副忠厚样,可一转身便窃取财物以求荣华,狗仗人势欺负佃户,甚至还强抢民女闹出了人命!这些狗奴才的妻妾娶得比爷还多,日子过得比老佛爷还奢侈,那又怎么说?!”

奇?东莪听闻片面之言,立即反驳,神­色­中带着嫉恶如仇的愤恨,粉拳紧握,将桌子捶得“砰砰”直响。

书?叶布舒伤神的瞅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拳头按在桌上,待她情绪平顺下来,便拍着她的手开口安慰道:“咱女真族落后于汉族,是不争的事实。所以阿玛不得不全盘接下明朝的叛臣,顺利开动了国家的运作。但是弊端也由此而来,就比如——明朝的腐败,自然不自然的就被带入了新王朝中,这是需要绝对大的决心才能改变的,你、我,都无法扭转它。”

网?“爷不是普通人,你说的话就算在朝中没有号召力,却可以影响皇上!就凭这一点,爷就不该听之任之!!”

“唉——”叶布舒闻言紧闭起双目,乏力的捏了捏鼻梁,言语中透着无奈和黯然:“皇上有他的难处,他做的每一个决议,都必须通过诸王议政及勋旧大臣的首肯,如要整吏,首先需要议会同意,才能开动各个机构:刑部、吏部、宗人府且不说层层下来,有多少执行者自己都难撇清关系,就济尔哈郎这一关,皇上就过不了。”

“既然这样,那当皇上有什么意思?!”

“嘘!说到兴头上了吧,又来了!”叶布舒脸­色­一沉,瞪了瞪她旋即气定神闲的抿嘴说到:“小老虎总要长大吧!皇上羽翼未丰,多少会受到一定的牵制,但不代表永远都会这样。”

旦见东莪面­色­不善,撅着嘴老大不高兴,叶布舒挑起眉头瘪了瘪嘴:“可惜福晋是个女人,不然有你在朝堂上,不知道该多热闹!”

“怎么个热闹法啊”东莪听闻这颇得她意的比喻,立即偷偷瞄了他一眼,忍住得意之情问到。

“恩——”叶布舒上下打量着她,点着头说:“没准每天都忙活在晋升和坐爵当中!今儿升个和硕亲王,明儿就坐事受罚,降成郡王完了又立功册封,晋升成多罗郡王。接着,晃神儿让你又落个众王弹劾,丢盔弃甲,再往后——”

“得得得!敢情爷这是在埋汰臣妾呢!!”东莪实在听不下去了,眨巴着眼将他打断。那边厢忍了半饷,终于憋不住笑意,扭过头去无声的抖起肩膀来。

“爷这是什么意思嘛?!”东莪拽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不依不饶的问:“臣妾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二吗?!”

“不是不是!不是二!是勇气可嘉!”叶布舒连哄带骗的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打着哈哈。

“今天晋升,明儿就坐事!那不是二是什么!”东莪闷声闷气的在他怀里抗议,叶布舒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髻,安然一笑:“不是福晋二,是福晋丹心可鉴,若是臣子必然赤胆忠心!爷在福晋面前,自愧不如,就只是那求得安生的铜臭商人。可是,光有勇气和忠诚是不够的,要在朝中四平八稳的求得自保,你才有机会将理想付诸实现,否则、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开口的余地。”

这番话让东莪安静了下来,她kao在他怀中陷入了沉思,叶布舒的嗓音温润如水,也沉静了下来,若有似无的继续说到,不知是在向她解释,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这白老板也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他有他自己的行规,只要货有血腥味,他断然不收,鼻子灵着呢!这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吧!也算他还有点人­性­!如今做点生意也不容易,哪门哪道都盯着这些肥­肉­流哈喇子,不走点偏道,再找上个kao山,想要立足,难上加难。没什么大的动静就随他去吧,这福聚斋不过是冰山一角,福晋没看到的,还多着呢!”

东莪不作评价,悻悻然的眨巴着眼,在他怀里挪了挪了身子,似乎想给自己调个更舒适的姿势,就此赖下去。她没想到当阿玛口里的吏治如此明白的摆在眼前时,腐败不再只是一个概念,而是有血有­肉­的案例,乏力感顷刻所至,她的头顶上笼罩起了茫茫然的一片灰暗。

从前有过的壮志凌云,此时显得如此愚蠢和可笑。她学习到的都是理念,却没有切身投入的机会,那些纸上谈兵的治国之道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在现实面前不过就是一张宣纸,一揉就皱。

叶布舒温言细语相劝,静静的容她在不堪的现实面前,倚在他怀中安静的蜕变。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清算之后,或许她已不再天真,但是她依旧赤诚,这是他所感动的,却更是他所担心的。

现在的她,需要将所有的爆发力化为绵长的意志力,只求自保,无力再顾及其他。她必须学会将身边所有可利用的人和事集中起来,为了这个最终目标服务。

估摸着她已差不多回了魂儿,叶布舒揽着她的肩头,抬手递给她一件金饰:“瞧瞧,这个怎么样?!”那边厢怔了怔,执起金饰放在眼前认真一瞅,娇嗔的话语让叶布舒放下了心来:看来她的急速蜕变已成为了过去式,此时的她,已放下了那些她改变不了结局,也不该她­操­心的事。

“爷选了半天怎么就选出了枚戒指啊?!穆丹能戴这个吗?”

叶布舒闻言眨巴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戒指懵懂的再次递到了她的面前:“穆丹是不能戴,她的额娘能戴就好了嘛!”

“别再乱花银子了!爷买得还不够多吗!今儿只能给穆丹选对镯子!其他什么都不许买了!”东莪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管家婆一般嚷嚷起来。

“嘘!你嚎什么呀嚎!!小声儿点,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银子!唉管司房的永远都拖不了‘抠门儿’的毛病!丢人啊!!”叶布舒哭丧着脸惋叹到,一抬胳膊将东莪揽进了怀中用死命的拥抱狠狠惩罚起她来。

怀中传来闷声闷气的抗议:“什么呀!臣妾管司房账簿的时候,府邸里可没人敢做什么手脚!那不叫抠门!那叫­精­明能­干­”

******

托腮望着淅沥沥的雨,斜斜打在窗台上,东莪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凄凉的泪渐渐将脸庞打湿。

倚在叶布舒的怀里诉说离情,似乎就在昨天一样记忆犹新,可一转眼金秋已到,又是五十多个不眠夜过去了。

在往年她跃跃欲试的皇家围猎中,京城官宦的府邸空置了大半,男主都奉命随同皇上围猎,受宠爱的妻妾便与之陪同。而她,却在这幽静的昆仑阁中,独自tian舐悲戚。

顺治八年十月十六日,诸王以阿济格悖乱已极,留之恐贻后患,应立即处死,奏之。顺治帝多方受压,最终令其自尽。

最后一个亲人,在清算中丧命。东莪从来未曾这样软弱过,本以为英亲王功勋满满,能借此逃过一劫,就算是幽静一辈子吧,有硕塞执掌着宗人府,他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可是,最终他还是被皇上赐尽,追他的两位胞弟而去了。

在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却只能抚摸着那枚做工­精­细的戒指,遥望漆黑的天穹,想象着叶布舒安营扎帐后安睡的样子。想要听他的声音,和投入温暖的怀抱,竟如同天方夜谭一般遥不可及。

忽然房顶上传来的一阵轻微的响动,她猛然一惊,下意识的想到:难道又是泰博儿奇?

不过那鬼祟的沙沙声,似乎陡然静止了下来,看来是在揣测房内的人入睡与否?且不说皇上围猎,领侍卫内大臣是必要陪同的官员,再说若真是他,怎么会在房顶上观望?!

乍然想起了当年的行刺事件,她心下大惊,立刻悄然起身,还未来得及藏身,一把钢刀折­射­着森寒的光,出现在了窗户口。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亡VS转机】

一个黑影猫腰落在窗台上,漆黑的夜行装使他鬼魅般神秘,刚一抬头,他猛然大惊,和矗立在房中央的东莪面面相觑,东莪手里裁宣纸的小刀如此可笑,可她摆好的架势,却不容小瞧。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对持中冉冉升腾,那凛冽的凤目中,透出了许久未见的光华,女真人的好勇斗狠总是在她的血液中翻腾,老天将她生成女身,简直是不长眼睛,有兵器、有搏斗、有马蹄、有沙场,便会让她顷刻变回一个男人。

此时的情形不算太糟,至少对手没有选择远程攻击武器,那么她的胜算就并不低。她的耳畔密密麻麻响起了布库和兵器库老师的训诫,她的眼前强势的涌出了大内高手演练的招数。她在拼命的筛选和制定方案。

匕首对宽刃刀具的弱势、体格差异过大带来的致命弱点、着装服饰一简一繁更加剧了敌强我弱的局面,她快速的在三五秒中判断敌我双方的优胜劣势,娇媚紧蹙的为自己担心:不扰乱他的试听,很难取胜。

黑衣人身上的煞气不足,略显犹豫,她无暇细想轻启樱­唇­咬住了裁纸刀,“嗖”的窜至他的侧面,左手压腕撇开宽刃兵器、右手一抬,拍向他的耳际,旦见黑夜人猛然晃了晃脑,显然耳鸣轰然而起,他手里的宽刃刀一震,像是摆开架势朝她劈来,她立刻大退了一步,与之平行,贝齿一松,抬手取下了口中的匕首,手握刀柄,在他转身正对她时,企图以柄击向他的左眼,挥出了拳去。

不过黑夜人曾有的迟疑,在.搏斗中顷刻消散,他左臂一抬,绞麻花一样挽着她的手,陡然在肘处由下向上一顶,听得她哀鸣一声,手臂的麻痹感传向心脏,匕首掉落了。

这一招让她顿生疑窦,这不是布.库,也不是格斗,这是什么招?到底来人是谁?刹那间的走神,黑夜人抱起她的腰部,不重不轻的将她撂翻在地压上了身来。这一招如此熟悉,她愕然至极的低呼出声:“硕塞?!”

那一秒她的大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如此复杂的转动;错愕、惊恐、疑虑、胆寒还有无数的问号。不过随之而起的调侃之言,顿时将她所有的情绪归结在两个字当中——抓狂!

“四哥是怎么爱上你的?这么歹毒!你打算让我又聋.又瞎吗?!”

“你疯了吗硕塞?!半夜三更穿成这般模样,从天而降,.我没一刀杀了你算便宜你了!压着我­干­嘛?还不让我起来!”

“呵?!杀了我?!那要你有这个能耐啊!好在最近汉军.旗的将军教我练了太极,不然亏可吃大了!”

说罢硕塞放开.她,站起了身来。东莪随之而起,恼怒的拍着裙摆一把向他推去:“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居然还对我用太极拳!装神弄鬼!!”

“我就是来杀你的!而且——”硕塞微微带着笑意,认真的看着东莪,一字一句说到:“而且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什——什么意思?”

“没时间多说了,快拖衣服!”硕塞说罢探头伸出窗外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召唤什么人。东莪莫名其妙的瞪着他,搞不清状况的问:“拖衣服?!”

“还磨蹭什么呀!都让你给耽误了!我一早还得赶回围场去!好在出猎前都安排好了,否则怎么能拖得开身!”硕塞转过身来,旦见她呆滞的望着他发愣,顿时上前一步边说边解起她的扣儿来。

“啪”一声脆响,东莪错愕的一愣,抬手就是一耳光。硕塞捂着脸一顿,随即又厚脸皮的带起了微笑:“我会记得你这一耳刮子的!谢谢你留了点记忆给我!否则每次想起和你的肢体接触,都只能回忆少时在布库房里的情景,多单调!”

“你到底要做什么?!”东莪抖了抖睫毛,不太相信他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为了来和她开开玩笑。

“西藏僧人进京面圣,明儿该启程离开了,我要让你混在僧侣中出京去西藏!”他怔怔的说道,眼神犹如深不可测的水潭,只见涟漪,不见底。

“为什么??这——这和让我拖衣服有什么关系”东莪惊异的压低了嗓音,被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搞昏了头。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随着硕塞垂下眼帘的一阵沉默,楼梯上“咚咚咚”的响起了凌乱脚步声、东莪伶俐的侧身kao墙,警惕盯着楼梯口的来人。

来人不止一个,且抬着重物,木楼梯被压得吱呀吱呀的响。硕塞泰然自若,两手抱胸的站在那里。少顷,一个腰间别着匕首的黑衣人率先冒出了头来,三两步跨上台阶,在硕塞面前恭敬的打了个千,低声说:“大人!尸体都打理好了,您瞧瞧!”

东莪听闻那话,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旦见随后而至的两个黑衣人抬着一具尸体上了楼来。这些人对硕塞谦卑恭顺,且和他行头相同,看来都是他的人,在那具女尸被平放在地后,她目瞪口呆的神情被扩大到了极致。

走近硕塞身旁,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硕塞!你这——到底是要­干­嘛?”

硕塞扭头看了看她,冲三个黑衣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到楼下,看看迷烟的麻醉效果好不好!”

“什么!你!你在院子里用了迷烟!那穆丹不是——你疯了吗?!”

在三个黑衣人领命而去的下楼声中,东莪拎着硕塞的衣襟猛烈的摇晃起来,那边厢被摇得头昏眼花,将她的肩竭力一按,安慰到:“你放心,她们不久后就会安然无恙的醒来!我这么做是为她们好!”

“你这到底是要­干­嘛?”东莪焦躁的跺起脚来,她压着嗓子低吼出声,简直想将硕塞的脑袋瓜撬开瞧一瞧,看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要送你走!因为我发现太后不太想留你了!”

这话低沉凝重,在硕塞那面带森寒的表情下,犹如晴天霹雳将东莪劈成了两瓣,她瞪大了眼望着他:“你是说太后想——”

“她想怎么做,官方的、还是私下的,公开亦或秘密的,我都不得而知,不过英亲王的死,给了她太多甜头,她体会到绊脚石被清除后的诸多好处,例如更为稳定的朝纲!毫无异议的一边倒拥护,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这对皇上的前景来说是大有好处的!就怕太后怂恿皇上——虽然不能肯定皇上会心动,但侥幸心理不可有,我思前想后还是让你‘死’一次,最为安全!”

“是‘死’一次,还是永远都‘死’了?”东莪渐渐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忽然悲从中来,为即将要到的别离盈满了一眶热泪。硕塞不解的看着她,轻轻蹙眉问道:“当然只‘死’一次,送你出京,就是要让你获得重生!”

“是吗?看样子,叶布舒并不知道此事,你打算瞒着他对吧?!”紧咬着下­唇­,东莪透过凸透的泪珠模模糊糊的看着眼前的硕塞,那边厢惘然垂下了头去:“猜得对极了!四哥会以为你真的死了。”

“是吗?”那一滴晶莹透亮的眼泪,凄凉的在脸庞滑落,东莪努力勾起嘴角,想要露出轻松的模样:“获得新生的不止是我,这样一来,叶布舒也可以获得新生了。你这个主意——真好!”

硕塞抬起头来看了看她,说了句无法安慰人的安慰话:“是啊!若他再不肯将淑惠娶回家,连勒克德浑都快挂不住脸面了,他的处境会越来越糟糕”

“噢?是吗!”东莪痴痴的弯起嘴角笑了,就算带着泪痕,也能窥见到她切切的欣然之情:“等我‘死’了,你这个做兄弟的,得好好劝劝他,让他别这么傻了”话未说完,哽咽袭来,她咬紧牙关重重的皱起了眉头。

硕塞深深吸了口气,也咬紧牙关闭上了眼,他避而不答,怔怔说到:“快拖衣服!天亮我要赶回围场去!”

东莪从无边的哀伤中抽身而回,她吸了吸鼻子扫了一眼硕塞,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一阵恶心喷涌上头,她骤然拉离视线,望着硕塞疑惑的问:“柜子里那么多长袍褂子,为什么要我身上穿的这套?别说苏克萨哈走了好几天了,就连嬷嬷都搞不清我穿的什么衣裳,自从英亲王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好几天都没下楼了。”

“提督九门县衙的狼狗鼻子太灵!快拖!多说无益!”

说罢硕塞转过了身去,凝重的陷入了沉默。东莪炯炯的瞪起眼眸,忽然茅塞顿开,抬手抹了抹泪,动手解起了盘扣来。

一阵衣裙的悉索声后,东莪顿了顿怯怯的问到:“我该换上喇嘛的衣裳吗?”硕塞闻言转过身来,赞叹的话还没出口,东莪那惊呼声已起:“你转过去!衣裳呢?”

硕塞翻了翻眼帘,朝楼梯边的小几抬了抬下颚示意说:“都给你准备好了——对了,你得将内衫也拖掉,我要让这具女尸从头到脚都留着你的味道!”

一阵­鸡­皮疙瘩沉沉覆盖上了身体,东莪恶心的盯了盯地上的尸体,等待良久之后忍不住光火的问道:“你站在这儿,我怎么拖?!”

“你不怕我下去了,一个人面对尸体!?”硕塞背对着她,诧异的侧过脸来扫视了黑漆漆的房内一眼:“我进来的时候你就不曾点灯,就着这么微弱的月光,你连我的背部都害怕!?”

“废话那么多!你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死人不会伤害我,有什么可怕!快下去!”

“——好勇敢的女人”硕塞转瞬又带起了特有的嬉皮笑脸,淡淡调侃到,径直迈步朝楼下走去。

僧侣的服饰不大不小,敢情是硕塞为她量身订造的,看来这个计划经过了周密的安排,不是他的突发奇想。穿戴好衣物,她踮起脚尖朝楼下望去,一把声音由下而上,吓了她一跳。

“换好了?”

“你——你怎么知道”忽然莫名红了耳根,这个古灵­精­怪的硕塞似乎留了眼睛在楼上监视她,这种感觉真是相当的不好。

“听动静儿。”硕塞倒是安然得很,直白的说完后将手下一并带上了楼。看着那三个黑衣人开始旁若无人的捣腾地上的女尸,似乎就要扒开她的衣物换上自己刚拖下的衣裳。

东莪忍不住胃部一阵翻腾,急忙对硕塞说:“咱们还是先下去吧,还要收拾收拾穆丹的衣物呢!”

“穆丹的衣物!?你不能带孩子走,只能一个人!”

“什么!!我一个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见我的爱】

此时此刻就算那具女尸在她面前起舞也不能引起她的任何反应,她不可置信的出口问到:“我以为你麻醉了她们,是想便于我抱走穆丹?!”

“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不想在孩子面前杀人,否则,嬷嬷就只能死!”硕塞冷漠的看着她,那神情让东莪心里阵阵发毛,她恍然想起了硕塞到底是怎样的人来。

虽然他是个不错的贤王,可是她忽略了他的另一面,他贤德勤政是为了朝纲,为了皇上。除此之外,他更是一个在官场上冷酷无情的人。如果不是他够狠够jian猾,这样一个坚持己见的人,怎么能活到今天。

让人闻风丧胆的宗人府之所以让人感到害怕,正是因为执掌者是个只要结果,而不择手段的人。如果他觉得有这个必要,就会让你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如果他觉得你的生命不再有意义,在万全之下,兴许会让你不明不白死在狱里。

她忽然感到胆寒,倘若硕塞有什么诡计,那以她现在的处境,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就连叶布舒,也很难以悬殊的势力和他较量。她带着细微的慌乱,垂下了眼帘,忽然而至的一柄匕首却缓缓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把匕首,是是”硕塞的语塞,.让人感到诡异,他是如此巧舌的一个人,很难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他那难以启齿的模样,让人感到他面临的话题,将拨开他不愿意示人的秘密。

挣扎良久,在东莪懵懂的注视下,.他终于开了口:“是我额娘在我出生的时候,为将来的媳­妇­准备的!蒙古人送佩刀或匕首给自己的妻妾,是表示对忠贞的看重,他们要告诉女人们的是,倘若面临歹人,哪怕用丈夫送的刀自刎,也不可以失去贞洁”

这不明不白从天而降的倾诉,.让东莪错愕不已,却在他复杂的表情中,看到他提及母亲时那种怀念和抵触相交织的痛苦,不忍打断他,她沉默了。

莞尔他郑重其事的将匕首放到了她的手中:“事关.重大,你一旦‘死去’便不能再回头,你可以怀疑我的用意,我不怪你,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清算后,任谁都会对人­性­失望,对世间万物抱着怀疑。”

那柄­精­致的蒙古匕首,华丽而妖冶,长不过掌许,但.很宽厚,弯月般的鞘上缀着玛瑙和宝石,柄端还镶嵌着硕大的绿松石。硕塞低头看着匕首静静躺在东莪手中,似乎有一些执念变相的得到了实现。他沉吟了片刻,终于鼓起劲儿来,将想说的话,表达完整了。

“你考虑清楚再决定,如果你觉得我有可疑,你可.以将这个骗局结束!就用它!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并不是我的激将法!我这一辈子,扭曲得太厉害,那肮脏的嗜好,将我拖得很辛苦。如果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想,下辈子我会­干­净一点!轮回的路上有你送行,我下一世应该会正常了吧?!你明白吗?这也是一种归属,我是认真的。只要你觉得有这个必要,我便欣然接受”

东莪陡然心悸,.手一缩,“哐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没想到硕塞看出了她的疑虑,竟然拿出了跟他年岁一般大的匕首,来向她表明诚意!这是如此疯狂和荒唐的事,她心乱如麻的瞪视着脚下的匕首,感到所有不可思议的事,都聚在今晚了。

硕塞一愣,随即弯腰帮她捡起了匕首来,重新放回了她的手中:“从现在起,到我们分手,你随时都可以这么做!拿着!”

“不!我相信你!”东莪被冰凉的匕首一震,抖了抖睫毛将视线洒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她恍惚的摊着手心,怔怔说:“就算你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也好过被禁锢在苏克萨哈的府邸里,匕首还给你!”

硕塞专注的打量着她,复而将她的手掌一握,迫得她握紧了匕首:“我本来就打算今晚送给你的!不管是你用它来杀我,还是——将来保护自己,都是给你准备的!因为我曾经一直想这么做,不过却失去了这个机会。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其他用意,更不是借此提醒你要守身如玉,因为因为你和四哥,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如果你你可以再嫁,只要你愿意!”

如此哀伤的事,硕塞虽然说得吞吐,却是直白得让人绝望。东莪感到匕首滚烫滚烫的烧手,她近乎自虐的用力将它紧握,眼泪湿了衣襟:“替我照顾他,如果可以,尽量帮衬着他吧!”

“我恐怕得躲着他,若被他发现我瞒天过海将你送走,他会杀了我的。”硕塞瘪起了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东莪大为不满,将眼泪一抹瞪起他来。硕塞随即正正经经的颔首欠了欠身:“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全力以赴的帮衬着四哥!”

东莪轻蹙眉头打量着他,被他玲珑的话语搞得伤神无比,什么叫不到万不得已,便会全力以赴的帮衬叶布舒?!合着他好话也说了,却留了绝对大的余地给自己。那边厢不再给她过多思考的机会,话锋一转说到:“咱们该走了,这里交给他们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硕塞!”

“怎么?”转身看着不肯挪步的东莪,硕塞眨了眨眼疑惑的问。

“临走,我想去看看阿玛的墓。”

“——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用看”

谣言听了太多,却不敢去证实,东莪忽闪着眼,将那聚集而起的泪花推离了眼眶,她鼓起勇气问了句:“他们真的将阿玛鞭——”

“你活着!他便含笑九泉了,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照顾好自己!别让他在­阴­间哭泣!”

硕塞迅速打断她的话语,竟然伸手牵起了她的柔荑,在她微微的抖动中,充满鼓励的紧紧一握:“将我说的话,记在心上!别让他在­阴­间哭!”

******

秋季围猎还未结束,京城传来了惊天的消息,叛臣多尔衮之女,在男爵府遇刺身亡。

叶布舒的天,轰然坍塌,这噩耗将他彻头彻尾的埋进了废墟里。苏克萨哈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危机。宗人府无休止的彻查和询问,泰博儿奇充满了敌意的视线和故意与他作对的声音,以及多尔博的“寻仇”,将他的生活蒙上了­阴­影。

皇室对此事所持的态度,表面上是责难他监管不利,可从罚俸一月这样轻的惩罚来看,显然非常之轻率,换而言之就是死了个本不该活着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是在朝堂上他得面对迁怒于他的同僚,在议会中又频频遭到硕塞的阻击。加上多尔博的胡闹让男爵府陷入混乱和惊恐,而他,心底承受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轻,天旋地转的纷扰和悲哀,让他感到极度的乏力。

多尔博频繁的到男爵府滋事,不但让苏克萨哈头痛不已,更让叶布舒在无边的悲痛中伤透了脑筋。逼不得已的他只好将多尔博弄回了将军府,狠下心肠将他关进了空置的小书房内,更命人寸步不离的把着门,近乎于将他禁锢了。

闹腾的好几天的多尔博,终于累了。叶布舒抱着几大坛子酒,命人打开了院门,他遣退了奴仆,空洞望着多尔博,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子,俩个大老爷们一ρi股坐在石凳上,你一坛我一坛的豪饮起来。

喝得酩酊大醉后,凄凉的男儿泪流泻了下来。一个思念爱妻,一个感到愧对养父的­阴­灵。无限悲凉,就在那滴进酒里的泪中,无限的伤痛,就在掺杂眼泪的酒倒进口里,顺势而下的腐蚀中。

“四哥你不是个好男人”多尔博歪歪倒倒的kao在叶布舒肩头,模糊不清的说到:“你竟然没有没有声讨苏克萨哈那个­操­蛋的驴鳖犊子!你对我妹妹没感情,你没良心!”

他摇晃着手指,在空中挥来挥去!已­干­的泪痕,在脏兮兮的脸上淌出了两条黑渠,不知俩人在地上摸爬滚打了多少遭,此时竟然像俩个乞丐一般蓬头垢面,潦倒落魄。

叶布舒紧贴着郁郁葱葱的竹,席地而坐的怀里还抱着一大坛子酒,他仰头望着苍穹,新的旧的泪,不住的滴落:“他娘的,你说得好!你要报仇­干­脆先将我杀了得了,一了百了!!”

“你不是很爱我妹妹吗?你你怎么能将我关在这儿”多尔博说着疯话,哽咽又起了:“我杀你有个屁用啊你放我出去吧我反正都没前途可言了让我杀了苏克萨哈,替我妹妹出口气吧要不是他在你跟前,东莪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儿!”

“放——屁!”叶布舒那开了闸的泪腺潺潺冒着泪花,他“砰”的一声拍向身旁多尔博的胸口,深深闭上眼来,带着瘫倒前最后一丝清醒说:“东莪要是知道,我不管你,任凭你去­干­傻事儿,她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个屁!人都没了”多尔博的呜咽传来,他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失去了亲生父亲、养父、养母、地位、尊严、前景、一切的一切,现在又失去了妹妹,对他来说,这些打击叠加在一起,他已经无力抵抗了。

“你他娘的能不能别说了!别说了!!”叶布舒骤然怒起,稀里糊涂转过身来,两手拎着他的衣领想要摇晃他,可捣鼓了半饷,多尔博倒是没动,他自己却晃动起来。他尝试了半饷,终于以头昏眼花的呕吐,结束了“搏斗”。

忽然之间小书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焦承惠慌张的身影冒失的闯进:“四爷!小格格发高烧了!!您——您怎么醉成这样子了!快来瞧瞧吧!”

“什么!”叶布舒酒醒了大半,一抹嘴晃荡着站起身来

“谁?东莪回来了?她不是——”一旁的多尔博比他更为激动,大声喊着踉跄走了两步,身子一歪,倒地不动了。

十月的秋夜,已带着萧瑟的寒意,焦承惠搀着叶布舒左脚kao右脚的走向舒云阁,刚跨进园子,奴才们慌张的身影,便晃荡得他眼发花,心发慌,挣拖开焦承惠的手,他冲进了偏厢。

“哗啦啦”一阵倾盆水响在偏厢中炸开了,焦承惠瞪大了眼一惊,赶紧冲了进去。叶布舒迎着焦承惠夺门而入的身影,“砰”的丢掉了手里的木盆,歪歪扭扭的一边甩着头,一边不住的眨巴着眼,推开他走向了厅堂。

“小格格怎么了!”

一股浓重的酒味顷刻间弥漫在室内,似乎有一丁点火星,便可点燃满屋子的空气,哈岱嬷嬷抽泣了半饷说不明白,叶布舒转而对着祝玉厉声问到:“小格格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第一百二十章 宠溺】

祝玉急忙迎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推了开来,他不想在女儿的面前,露出一副酒鬼的模样,哪怕她并不懂得什么是酒鬼。

“我没喝醉!说!小格格到底怎么了?”

“四爷,小格格兴许是在男爵府内就有些着凉,回来之后一直发着低烧,不过眼看着也快要好了。可是不久前她忽然闹腾得厉害,嬷嬷这才发现她的全身都滚烫滚烫的,愣是眨眼功夫就发起了高烧来,这高烧可不是闹着玩儿,况且况且她”

“况且什么!!说呀!”那一声大吼从头劈下,将祝玉吓得一愣,她抖了一抖焦急的说到:“她的高烧伴着抽搐,这这可是要要”

“请太医了吗??”

叶布舒黑着脸问道,心情绝望到了极点,他没想到女儿会病得这么重,高烧抽搐很容易让婴儿丧命,就算没有­性­命之忧,耽搁的时间长了,也极有可能烧坏脑子,倘若真是这样,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东莪。突然而至的噩耗让府邸上下陷入了黑­色­的悲情中,也让他陷入了混沌状态。酗酒带来的麻痹感让巨大无边的痛楚得以暂时缓解,他为此沉沦不已,忽略了需要他关注的孩子。

让他更为绝望的是,请太医这种事,是主子才能做决定的,除非他本人抱病不起,否则大管家也不敢冒冒失失的下这个决定。

“已——已经去了!小德子说,回来.再向四爷请罪!”锦儿两眼红肿的站起身来低声说到。

叶布舒眨巴着眼,恍然一愣大喊.了一声:“去得好!回来赏!!”

在锦儿愕然的一愣中,他鼻腔.一酸,顷刻间陷入了莫大的悲痛:赏赏赏!现在除了银子,他还剩下了什么?!钱财能为他作为开路先锋,亦或是敲门砖,为僵局和绝境另辟一条小道。可是钱财不能敲开阎王爷的鬼门关帮他要回爱妻。

面对天人两隔的悲剧,不管是智慧还是财物都显.得那么乏力,失去了东莪,金山银山也不再有价值和意义。此时此刻,女儿就成了他唯一的寄托和感情的归宿。

******

八年十一月,对多尔衮一党长达近一年的高强度.高密度迫害,以他最后一名胞兄赐尽,及唯一的女儿遇刺而拉下了帷幕,王朝对清算多尔衮余党所持的态度,进入了平缓期。

顺治帝为了摆拖控制,加大了启用亲信的力度,.在前期为硕塞打开了议政王的大门之后,又让他晋升了和硕亲王;子爵泰博儿奇,复原贝子一爵;肃亲王豪格爵,追复原爵,并封其子;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担任起了刑、吏、户,中最为重要的刑部执掌官。

叶布舒辅国公.一爵的提名,因私生活潦倒荒诞,又屡屡抗婚,搁置,并遭到了停俸禄、禁早朝,闭门思过的一系列惩罚。

后顺治帝大兴改革,废除圈地,减免税收,酌情减轻逃人法。为人称道之余,枉了些许私心,为维护其宗兄,将圈地复还政策定在了镇国将军一爵之下。

九年三月,勒克德浑不幸病逝,年仅三十四岁,后追谥为“恭惠”。代善子孙这一支由勒克德浑凭借自身的努力而崛起,却又因他的早逝而消亡。

皇室再度向叶布舒施压,勒令娶勒克德浑胞妹为妻,叶布舒力拒,五月降爵——奉恩将军,位列十二等之末。

九年十月,淑惠郡主凄怨出嫁蒙古台吉猛戈丹,十一月出塞。圣母皇太后在极度的挫败感中,再度发飙,以叶布舒早朝微醺的事大做文章,以辱没朝廷之罪,又一次停了叶布舒的职。叶布舒的仕途在所有人眼里,可谓走到了尽头。

顺治十一年三月十五

“阿玛、阿玛、阿玛阿玛!”

“唔”

“起来。”

“”

“阿玛!!”

房内的聒噪声尖尖细细,黏黏糊糊,让人生不起气却又心烦不已,不管叶布舒是蜷成一团侧卧,还在趴在被窝中当缩头乌龟,总是逃不过那叽叽喳喳钻入耳道的声音。

他不胜其扰,终于从棉被中伸出了脑袋,努力提起眼皮瞄了瞄:“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跟麻雀似的不像话让阿玛静一静、啊!”

语落他浑身乏力的又将下巴砸向了枕头,合上了眼来。哪知鼾声还未起,噔噔两声靴子落地的声响传来,他背上一沉,辫子给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驾”

“哎——呀!”一声哀嚎响彻了舒云阁:“就没人能管管吗?!要命!”

“四爷!怎么啦!哎哟!小祖宗!!你怎么能骑在你阿玛身上啊!”祝玉闻声从院子里跨进了厢房,顿时抡圆了眼惊呼起来:“没大没小,该打ρi股!!”

“诶!别打!抱下去得了!”叶布舒眼都懒得睁开,拧紧眉头朝祝玉挥了挥手。

小孩子都是敏感无比的动物,早在那句“别打”里窥见到了老爹对她的纵容和宠溺。穆丹听闻要将她抱走,便立刻拉开叶布舒的被子,趴在他背上死死抱着他不放:“我不走,我不走!”

祝玉见状皱起了眉头低声劝慰:“四爷,像您这样惯着小格格不行啊!她没个怕­性­,谁都唬不住啊!”

叶布舒正瑟瑟发抖的抵御着被子被xian开的寒冷,酒还没醒似的,哆嗦着稀里糊涂的说:“我瞧着哥儿几个的嘎子吧,都没这么皮的,她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就这么能捣腾呢”

说罢他两眼微张的摆了摆身子:“得了得了,阿玛都快将你载到天安门了,你还不进去叩见皇上?!”

穆丹眨巴着眼,歪着脑袋抱着他的耳朵说:“阿玛,您猜错了,穆丹不是要去见皇上,穆丹这是要骑马找额娘去呢——驾、驾!”说罢她坐直身子,冲叶布舒又拍又打的吆喝起来。

是谁说的“童言无忌”孩子的言语都是天籁之音?是谁说的看见了孩子就忘记了一切悲伤,孩子就是快乐的源泉?是谁说的时间能冲淡一切,没有忘不了的人和事儿?这些屁话都是谁说的!

叶布舒陷入了锥心的疼痛中,他的宿醉感陡然消失了,心如刀绞的痛苦在每一个酒醒的瞬间毫无削减的来袭,他真想再大醉一场,接着进入毫无知觉的梦乡。

祝玉将小格格无心的话听得仔仔细细,此时也陷入了哀思,她顿了顿上前抱起了穆丹,连哄带骗的将她抱出了房去。

老远老远都能听见穆丹那不依不饶的叫声,夹着有恃无恐的一两声“阿玛救命啊——”将叶布舒陷入了又哭又笑的境地中。

纵然穆丹早早失去了额娘,却跟她那个­精­力充沛,胡搅蛮缠的额娘如此相像,简直就是她的翻版再现。这样触目心惊的疼痛随着她一年一年的成长,还会越来越加剧,他近乎绝望的感受着这些变化,哀怨的祈求着上苍:就让女儿更像我一点不好吗?放我一条生路不行吗?!

睁大两眼空洞的瞪着床帏,他呆滞的愣了半饷。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坐起身来大喊:“来人——给我更衣!”

恭儿应声而入,在门边还没站稳,便听得他再为吩咐:“让焦承惠来给我剃头!修面!”她立刻转身去让小福子通传,临了颇为意外的走回房来福了福身说到:“四爷还记得今儿十五啊!?”

“是啊!穆丹生辰我哪敢忘记?!这不惹不起她吗!她若一时生气要我跟匹老马似的驮着她走遍天下那就惨了!”

说罢他翻身下床,拿起袍子就套上了身:“快快快!我说呢,今儿怎么一大早的她就来闹腾了!原来是惦记着让我给她祝生辰呢!呵!小丫头懂得还不少!”

恭儿上前利索的替他系起扣子来,她微微一笑说道:“四爷,时候也不早了,快晌午了!”

“什么?!晌午了??”叶布舒拉高了声线,眨了眨眼。旦见丫头被他吓了一跳。便急忙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免了她的帮忙,一ρi股坐在床榻上系着扣儿说:“你别伺候我了,去给我把安贵叫来!也不知道让他打点的事儿都办妥了没?怎么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了啊?”

恭儿明白了过来,有些失笑的回道:“四爷别急,都办妥了!您给放心吧!”

“啊?是吗?”叶布舒颇为意外的顿了顿,即刻心下一松咧嘴笑了笑:“辛苦了,你先去张罗着午膳吧,我自己来!”

“不过四爷,奴婢未曾听说您为小格格的生辰请了客呀?如今这——焦公公都将客人引到正殿里了,就这事儿让大伙忽然忙碌了一把,否则您给安排的那些个事儿都准备得妥妥帖帖了!”

“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回四爷的话,男爵苏克萨哈大人,贝子爷泰博儿奇,还有小格格的舅舅多尔博,五爷硕塞。不止如此,他们还带着一些家眷同往,不过奴婢瞧着吧,怎么就觉得他们的模样都不大对劲儿似的,不像是来祝寿,倒有点像”

听罢恭儿报的这些人名,叶布舒已经有大为头痛的感觉,此时他预感极不好的追问到:“像什么?”

“像——像来闹事儿的”

“闹事儿?”

叶布舒心一沉,一脚登进皂靴中,感到脑子里乱哄哄的比一锅粥还要迷糊,他站起身来快步朝外走去。刚出厅堂焦承惠便充满跨进了园子里来,他抱着一个硕大的马革包,想来是领命给叶布舒剃头来了。

“来了客你也不通报,你说你手上有事儿拖不开身吧,你也不讲明!愚忠、愚忠啊!!”叶布舒见到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的说到:“愣着­干­嘛呀!把用具放下!回头再说吧!快去正殿给我把他们给盯死咯!搞什么名堂嘛?我女儿过生辰他们跑来瞎搅和什么呀!”

这一番差遣,焦承惠只好“诶”了一声,放下东西掉头就跑,叶布舒跟了几步吆喝着:“你关键得盯着孩子她舅!别让他­干­出什么二的事情来!”

“是是是!四爷您放心吧——奴才都——听明白了”焦承惠的声音随着身形离去,越来越模糊,叶布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宿醉后的头痛来袭,他重重拍着脑门,冲园子里的奴才们喝到:“都愣着­干­嘛?!都跟木头桩似的,这么多客人临府,怎么也不见个人来通传一声儿啊?若是让他们闹腾起来那还不把这将军府给拆散咯?到时候让我去住瓦砾堆啊!!”

“四爷,焦公公来通传了好几次了,奴婢们也都挨个儿来试过了,可是奴婢们实在是将您叫不醒啊!”

“是是吗?”

扫视了一众面带委屈的奴才和婢女,叶布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他来回踱着步子,临了仰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衣领百般无奈的朝正殿走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恍如隔世】

“我说,你们这是要­干­嘛呀?没事儿瞎折腾吧?”

“嘿——四哥,你这么说可不对了,咱可都是来给穆丹庆贺生辰的,你这话怎么听着让人感到别扭啊!”

刚走上回廊便和硕塞碰了个正着,见他似乎正优哉游哉的赏着鱼,叶布舒没好气的老远冲他嚷嚷到,被硕塞一扭头,笑嘻嘻的驳回了。

“可我没请你们呀?”兄弟俩走到近处,叶布舒那满面的埋怨之情,越发清晰的展露在了硕塞面前。

“可我们不是冲你来的呀,这宅子的主人又不只得你一个,不是还有咱的小格格吗!!”

“穆丹也没请你们来吧?”

“有我这个五叔身体力行的教导她,等她将来长大了,才不至于跟你一样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啊!”

“得得得!穆丹不用你教,教什.么不好,吃呀喝呀的,她又不用混官场,你那一套就省省吧!”

面对硕塞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叶.布舒闷闷的皱起了眉头,老天给他安排了这样的兄弟,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撇开碍手碍脚的硕塞,他心急火燎的迈开了步子。

“四哥,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我是秀才你是兵!”叶布舒头也.不回的走着,四面开叉的袍子翻飞不已,身后的硕塞懵懂追上前来揽着他的肩,被他“啪”的一下打掉了:“别套近乎!”

“着急什么呢?什么秀才啊、兵啊的,合着你埋汰我不.讲理吧!”硕塞瘪了瘪嘴,再度厚脸皮的将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

“还能有什么!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好好看着多尔博!.跑到外头来­干­嘛?!”

“多尔博?他好好的呀!看着他­干­嘛?”

“是吗”说话中,叶布舒眨巴着眼,愣愣的站定了脚:“.他没没跟苏克萨哈拼命?”

硕塞闻言一愣,.看怪物一样错愕的瞪了叶布舒半饷才缓缓说道:“我说,四哥!你这样真的不行!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你疯了?怎么扯到我头上去了?!”叶布舒抡圆了眼,就差没想给他一板砖了。

“东莪过世都两年有余,奔三年去了,虽然当年你不吵不闹,没找人拼命也没过多为难过苏克萨哈。可是,你的人生几乎停在顺治八年,没动过了。穆丹都能叫‘阿玛’了,可你还活在三年前,这势头真不好!不能再让你这么下去了”

见硕塞所有所思的模样,叶布舒有些窘迫的悄悄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不知道硕塞此话的意图何在,到底是在危言耸听,还是想将他拉出火海?

不过无论硕塞的出发点是什么,想要扭转他现目前的情形,太难了。对于自己的心理状况,他比谁都明白,硕塞这一次并没有满口胡言的忽悠人,他一针见血说到了点子上。

但那种切肤的疼痛不是时间的流逝能冲淡的,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走出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他还有女儿要将他依赖,可是他尝试了无数次,却办不到。

在这让人疯狂的三年中,他的思维和他的记忆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在了顺治八年,或者说是他想将自己的记忆留在顺治八年以前,可却总是控制不好,那令人避之不及的伤痛,总是如拖缰野马一般在脑海里疯狂奔跑。

“这跟多尔博有什么关系,你少糊弄人!”底气不足的撂下了这话,叶布舒又跨出了步,硕塞伸手将他一挡:“人家抱着儿子来的,能出什么岔子!!”

“啊!”叶布舒大为白痴的露出了极度惊异之情,恍惚了半饷终于快速眨巴着眼吁了口气:“还真忘了有这档子事儿了!”

硕塞翻了翻眼帘,刚想开口埋汰他一把,一匹枣­色­马驹驮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回廊面前的东西大道横穿而过,两人意外的抬眼瞧了瞧,叶布舒不快的正想大声询问:这是谁家的孩子跑来将军府胡闹。一串铃铛般清脆的笑声随着疾驰的马驹呼啸而过,两人顿时大为震惊:“是穆丹——!!”

这一惊将叶布舒背部急出了汗,穆丹才三岁怎么能骑着马疯跑!就算有人坐在后头扶着她,可看样子两人都是孩子而已,搞不好两人都得摔下马来。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

“花容失­色­”的两个男人大声吆喝着朝马驹追去,一众奴仆听闻动静,纷纷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加入了“围捕”。

谁知那驾着马驹的孩子倒是奇怪,没被大人们的呼喝声吓傻,竟闻声掉转了马头转了回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夹着穆丹的笑声在风中散了开来,俩个孩子驾马的身影近了。

“这是谁家——查克旦,是你?!”叶布舒气急败坏的冲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训斥,先认出了查克旦那清朗的眸子,再见穆丹瘪着嘴的扫兴样儿,他那准备好了的严厉责难顿时变成了悻悻然的哑言。

“查克旦给四皇叔、五皇叔请安,二位叔叔吉祥!”查克旦笑嘻嘻的翻身下马,对叶布舒和硕塞打了个千。

硕塞故作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远远抬手指了指他,叶布舒将穆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没好气的说:“得了!起吧!穆丹可不是嘎子,别让她玩得这么疯!否则将来等她长大了,谁管得住她!”

“阿玛这马是您给穆丹的吗?”

“恩恩,是的!穆丹还中意吧?”听闻女儿的询问,叶布舒收起了不善的面孔,蹲下身来温言细语的问到。

若不是亲眼看见,硕塞怎么也不相信他这个四哥会在如此短的时间中,完美出演“变脸”的绝活。那黑沉沉的脸在面对女儿的时候,瞬间便透出了春暖花开的暖乎劲儿来。

“当然了!穆丹这下真的能骑马去找额娘了!多好啊!”说罢穆丹不太稳的蹦跶起来,叶布舒唰的白了脸,呆滞陷入了悲凉中。

查克旦快步来到穆丹身后,两手护着她的腋窝,他一抬头咧嘴冲叶布舒笑道:“既然这马驹儿是四皇叔送给穆丹的礼物!那您一定是不反对她骑马的了!作为主人她应该第一个骑它的,所以您别生侄子的气啊!”

查克旦透亮的眸子泛着清澈的水波,嘎子的眼睛长成这般水灵的还真少见,他玲珑的话语未能将叶布舒拉回现实,硕塞急忙上前轻轻拉了拉叶布舒的领子,将他愣愣的身影拉了起来:“你这宝贝疙瘩了不得,什么都知道啊!好过生个呆头呆脑的嘎子了,你好福气啊!乐昏头了怎么的?侄子在跟你说话呐!”

“啊?”叶布舒醒了神,将硕塞的话听得不明不白:“我这千金哪里像嘎子了?!她不就骑了骑马吗!!”

“”硕塞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对他说:“酒还没醒呐?我看你将来得死在酒里!”

“放屁!我还得好好的将穆丹拉扯大呢!我死了谁来照顾她?”这句不中听的话,叶布舒倒是听得明白,他立刻睁大眼反驳到。随即连哄带骗的将闹着还要骑马的穆丹抱进了怀里,招呼硕塞和查克旦俩人一起朝正殿走去。

“原来你不曾忘过这是你的责任啊?我还以为你早把穆丹给忘了。”

“你这是什么屁话!我自己的女儿能不上心吗!你就跟我扯淡吧!”

“那你既不好好奔前程,又不好好做生意,每天泡在酒里,你到底想­干­嘛呢?”

“你够了没有!”叶布舒扭头瞪了瞪喋喋不休的硕塞,示意他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大人的事儿。硕塞欠了欠身,回以一个抱歉的姿势,终于闭上了“乌鸦嘴”。

一脚迈入正殿后门,济济一堂的阵势将叶布舒吓了一跳。除了硕塞这个独来独往最爱自在的人没带家眷以外。这些“不速之客”都携妻带子,甚至又是妻又是妾的,好不热闹。

将这种家庭聚会搞出这么大动静的,通常只有多尔博办得到。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将呼朋唤友换成了左妻右妾。不但带着马云和儿子,还将正室哈斯也一并带在了身边儿,看一家人和乐的模样,怕是较之从前的水火不容有了新的进展。

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想必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亲情之上,爱情之下的关系,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绝非一朝一夕得来的结局。

不过对于叶布舒这个活在三年前的人来说,一切都太为突然了,他简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眨眼之间事情就发生了质变,快得让人愕然不已。

泰博儿奇身边端坐着眼神灵动的法库,看来他是大费了奏折将她从宫中接了出来,虽然俩人的神­色­举止并不太亲密,不过就凭他这个行为,叶布舒也能断定他的变化不比多尔博的小,也够震撼人的了。

除了苏克萨哈单薄的坐在左边的椅子中,其他人等都挤在右边唠着嗑,不过苏克萨哈是何等奇人,他既然敢大摇大摆的前来为穆丹祝贺生辰,他怎会料想不到这样的局面,此时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简直让人感到惊异,敢情这位才是府邸的主人吧

那瞬间的审视,在众人热烈的喧哗中迫不得已的消散了。穆丹丝毫没有害羞和畏惧的样子,兴奋的在老爹怀里动来动去,两手拍着巴巴掌咯咯直笑。

硕塞趁着众人还未走近,快速附在叶布舒耳畔说到:“这宝贝疙瘩怎么跟东莪一模一样?又爱骑马又爱凑热闹。怎么着她都有得乐!”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叶布舒恶狠狠的咬着硕塞的耳朵骂咧到。

“你别骂我娘啊!”硕塞似乎有点生气,在众人围上来将穆丹抱走后,继续附耳低语的发出了抗议。

“我骂了又怎么样,你还老拿东莪做文章呢,除了你五爷,这府邸里谁敢随便提她的名字?”

听闻叶布舒那沙沙沙的耳语,愤慨与委屈编织在一起的抱怨,硕塞“噗——”的一乐,不知死活的提醒到:“还有你的宝贝疙瘩也敢!你这个做哥哥的,偏心!有了女儿便不心疼弟弟了!”

“你——!”

二十好几的人了开这种小孩子玩笑,叶布舒怒目瞪视着百无聊赖的硕塞,那边厢两手一摊,瘪了瘪嘴逃离了他的视线追杀范围。

在热闹的正殿里,将军府的奴仆们也感染到了这久违的一丝“人气”,他们鱼贯进入,将瓜果点心等吃食层层叠叠的放置在了一张张小几上。

吃食和香茗的气味衬着众人围着穆丹又说又笑的热乎劲儿,将氛围急速提升,房内除了叶布舒以外,只有苏克萨哈依旧静静的坐在角落里,这两个男人各自想着心事,陷入了同一种悲痛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闹剧】

叶布舒绝非单纯的落入了悲凉的心境,硕塞言行中的疑点再一次暴露在他的面前,他感到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可总也想不透彻,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已不是叶布舒第一次发现硕塞不对劲了。硕塞曾在三年前东莪事发之初,极不冷静的频繁通过议会给苏克萨哈施压和难堪,此事被闹得人尽皆知,朝中上下都心知肚明五爷的难得冲动,竟然是为了东莪的死而迁怒于苏克萨哈。

为此太后大不了然,将皇上不情不愿的支出来出面调解。好一阵子之后,这场风波才平息了下来。

在叶布舒看来,硕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似乎有点不合情理。连他叶布舒都知道,东莪的死肯定是另有蹊跷,迁怒苏克萨哈毫无意义,难道­精­明的五爷还迷糊着不成?!

不管从哪方面来分析,苏克萨哈几乎和这事毫无­干­系。且不说围场里天天见得上他的面,从他­精­神抖擞的状态来看,他悄然折返行凶的可能­性­极小,再说他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事儿,纯粹交给下属去办,这不像是他刻板谨慎的作风;仅从他大费周折将东莪弄进了府邸,堂而皇之当起了她的监管人来说,他倘若有这种企图,断然不会出此下策招来嫌疑。

每当想到围场的事,叶布舒.总是更加糊涂,苏克萨哈在围场的表现正常,偏偏倒是硕塞出乎意料的抱病在营帐里躺了几天,没陪皇上进猎区。

虽然不至于怀疑硕塞,但他对苏.克萨哈的针对­性­这么强烈而且又这么牵强,加之他的­性­格毕竟和多尔博及泰博儿奇这种冲动派,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按理说他不应该跟着他们瞎起哄的。这就是最为让人想不通的疑点之一。

更为奇怪的是,那段时间一过,.硕塞泰然得好似根本没这回事儿一样,每次提到东莪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柔和很轻松,好像卸下了担子一样无所顾忌。难道他在说到这个给他人生留下过极深影响的女人时,对她香消玉殒毫无感觉吗?!

她毕竟曾让懵懂的他误入了断袖的歧途,这种血.­肉­模糊的深刻感,怎么会这么快就消失了?就算感情淡漠了吧,在可面对黑­色­的死亡时,正常人都会有一些避讳和悲情的!他为什么没有?难道他真的是个冷血动物!!

所有的疑惑没有解释,叶布舒更不敢主动向硕塞.寻求这些答案,他不知道这些分析倒底是他严密的逻辑思维的结晶,还是他疯癫之后的“壮举”,他曾一度怀疑自己不再正常,有严重的妄想倾向以及被害恐惧症状。他根本就搞不清楚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已经疯了

“四哥,你愣着­干­嘛呀!快过来!”多尔博感觉差了点.什么,抬头一扫视,发现了呆滞在门边的叶布舒。他大大咧咧的吆喝了一声,召唤起他来。

“今日为穆丹庆.生,没带什么贵重的礼物,就给她选了这把阿玛攻克叛逃蒙古部族时得来的弓!瞧瞧、是叛军汗王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哈哈哈!!”

听罢那朗朗的笑声,再看多尔博一手抱着穆丹一手扬起手里弓箭的得瑟样儿,叶布舒后脑飞砖,被砸沉了头。最怕人多的时候多尔博会兴奋过头,让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对他二二的行为举止,既不敢笑又不敢哭,憋得心里直难受。

“四哥你怎么还愣着啊?快过来呀!”多尔博­性­急的催促到,又挥了挥手里的弓,毛躁躁的拧起了眉。

叶布舒抬起了沉重的脑袋,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多尔博,旦见倚着他的腿还站着个两岁多的小嘎子,正哭丧着脸拼命拽着他的袍摆寻求注意,努力适应这幅劫后余生的团圆图,叶布舒被一屋子聒噪逼得无路可退,只好上前扯起了笑脸。

“我看穆丹有你这个舅舅,不想变成个嘎子都难!送什么不好呀!弓箭这玩意儿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东莪的步­射­天下无敌!以后我要把她教给我的步­射­都统统教给穆丹,以此纪念她!!”

“查克旦!叔辈们在说话,你cha什么口!没规矩!”

正殿忽然在一清朗一粗重的话语中陷入了沉默。查克旦脸上的笑容在苏克萨哈的不善容颜中渐渐凋零,他头一低,退到了父亲身边不敢做声了。

苏克萨哈终于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训斥自己的儿子,看来他果然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任何场合里,只要不需要他维持次序他便可以不言不语。

多尔博手里的弓箭放了下去,他的脸­色­在一瞬间里森冷起来,那凛冽的眼神又开始在苏克萨哈的面孔上打转。包括叶布舒在内的人忽然都紧张了起来。唯恐多尔博在今天这个好日子里闹事。

一双小手忽然捧起了他的脸:“舅舅,您别学我阿玛的鬼脸啊!多怕人!还是像您自己得好!阿玛丑!”

“噗——”

“哈哈——”

在诸多笑声中,多尔博瞪了瞪古灵­精­怪的侄女,临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是吗?看来穆丹喜欢舅舅比喜欢你阿玛多?!是因为舅舅长得比你阿玛好看吧?”

“阿玛笑的时候好看,天下无敌,唬脸的时候,丑!!”穆丹甜甜的一笑,紧紧搂起了多尔博的脖子,还冲她老爹做了个鬼脸,叶布舒汗颜的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随即自嘲的苦笑起来。想不到在孩子心目中脸臭臭的人都很丑,看来自己得多注意仪容和神态了,否则在他那如花似玉的公主眼里,他就要完完全全变成一个遭人嫌的丑八怪了。

一众人等刚被天真无邪的童音吸引了注意力,空气里的紧张气氛正在渐渐散去。旦闻硕塞那不知死活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说到:“不错呀!刚才听到的词儿,立刻就会用了!这小丫头是人­精­吧!敢情比她额娘还厉害!!”

这话刚一出口,叶布舒脸都绿了。在众人再一次集体陷入的默然中,连苏克萨哈都明显有了情绪上的波动。他两手紧紧的捏着椅子扶手,面­色­难看的皱起了眉头。

“我说你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叶布舒两手握着拳头,憋不住大喝了一声,正殿内的奴才们吓得一震,各位女眷也微微露出了担忧之­色­,男宾们倒是坦然待之,有立刻出口劝慰的,还有跟着叶布舒埋怨硕塞的,一时间嗡嗡嗡的闹开了。

谁知穆丹偏着头沉吟了半饷,抛出了一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她怯怯的问到:“穆丹的额娘在哪儿啊?为什么叔叔和舅舅都来给穆丹过生辰,她却不来呢?”

叶布舒无言以对的浮起了满腔的痛楚,硕塞不知为何,偏要跟叶布舒和众人过不去一般,不见他解围却老是拆台:“穆丹的额娘是个又勇敢又漂亮的女人,她若是个男人,就是马背上的巴图鲁!咱们穆丹将来只要好好打造一番,说不定能比你额娘更强!!”

“真的吗?她去哪儿了呢?为什么她不跟穆丹和阿玛在一起呢!”

“她——”

“老五!你找揍不是?!”

叶布舒陡然心惊,不知道硕塞这个偶尔脑筋不正常的人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让孩子听到的话,他箭步上前恶狠狠抓住了硕塞的衣襟,情绪失控的威胁起他来。

“四哥!!别!!别动手!”

多尔博情急的将穆丹递给了马云,冲上前去劝慰起两人来!他这一喊可好,正殿的前门“哐当”一声被大力撞开了,二十多个侍卫冲了进来,大声吆喝:“世子!出什么事儿了!”

叶布舒错愕的松开了硕塞的衣襟,听罢那些人的称呼,看来是多尔博的老部下!还在管他叫“世子”呢!连多尔博自己的都愣了愣,又是一众人等呼喊着跳了进来:“爵爷,您没事儿吧!!”

这下连硕塞也没言语了,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呆呆的注视起那些侍卫来。叶布舒为之头痛的白眼还没飞得出去,正白旗的人亮过相之后,正黄旗的也不甘落后,声势浩大的登了场。

先是他自己府邸里的侍卫神­色­警惕的将正殿围了起来,再是身为正黄旗的贝子爷泰博儿奇的四名贴身侍卫加入了混乱的局面。

“你们他娘的将我这儿当成北京城了不是?!攻城呐?!啊??给孩子祝生带这么多人­干­嘛??”

叶布舒下巴掉落的愣了半饷,没好气的指着众人开了骂,他终于明白恭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架势不是来闹事的是什么?

“四哥!孩子跟前别说脏话!”多尔博是直话直说的人,管它合不合适宜,想说便说了。叶布舒气不打一处来,正好拿他开刀:“你好意思说!!来呀,先把孩子们都给我带出去!!”

“蔗——”额里领命带着杜尔顺和哈岱嬷嬷,将正殿的孩子都引了出去,孩子们脚跟儿还在门槛儿里,叶布舒那震耳欲聋的吼声便响彻了大殿:“多尔博你他娘的给我解释一下,这么二十来个­精­兵是到我将军府来做什么了??”

多尔博愕然的一愣,敢情也不见有什么委屈的神­色­,就一个字“二”,他大为迷糊的左右顾盼了一番:“你怎么先说我啊,四哥??我本只带了两个侍卫,可是走到半道上,和苏克萨哈碰了个正着!嘿!他­奶­­奶­滴!带了卫兵十多个,大件小件赶着车往这边儿赶!我怎么瞧怎么觉得不对劲,若是送礼,能用马车拖吗?又不是附属国上供!这么蹊跷的苗头,若不差人过来照应着,万一出个什么事儿,我一个人拿什么保护穆丹啊?!我瞧着他就是来抢孩子的!止不住刀刀枪枪,长长短短都带齐了!!”

泰博儿奇由始至终都没开口,此时竟又拿出了欣赏堂会的架势,一ρi股坐了下来,还端起了茶杯抿了两口。旦见法库担心得要命的样子,他­干­脆将她唤到身边一阵耳语,临了法库便眨巴着眼点了点头,安慰惶惑不已的哈斯和马云去了。

硕塞是孤家寡人一个,此时他左看看,右瞧瞧,不禁感到颇为有趣,两手抱胸的站在原地转起了脑筋来。

叶布舒上下打量着多尔博,苦大仇深的翻了翻眼帘,一转身,对着扶膝端坐的苏克萨哈问到:“爵爷?有这等事儿?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回四皇叔的话,这事儿是个天大的误会!”

“去!没规矩!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给我闭嘴站好了!”苏克萨哈沉下脸来喝叱了查克旦一顿,缓缓站起了身来,拢了拢手说到:“叶布舒,多尔博看见的属实!但是他误会了!”

“误会?那你说说那些大大小小的糙木箱子是装的什么?要说是礼物吧,用这种箱子盛放,也不嫌寒碜??”多尔博抬手将苏克萨哈一指,正白旗的老部下们便­精­神为之一抖,进入了戒备状态。

苏克萨哈和多尔博同为正白旗出生,此时他的侍卫自然也是正白旗的人,两方剑拔弩张的人穿着一样的盔甲,真是让人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苏克萨哈微不可闻的吁了口气:“多尔博,你能不能停止对我的攻击?总有一天你会栽在你那冲动的­性­子上面,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我呸!你他娘的少猫哭耗子了,我用不着你来担心!”多尔博无比厌恶的碎了一口,叶布舒无力再跟他们瞎搅和,不言不语的高举起手臂来,翻了个白眼:“一个一个的说好吗?扎昆你们先撤了,这儿没事儿!其他侍卫也都退出去!”

扎昆领命警惕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将正殿外的侍卫都撤了下去,其他人等也在各自主子的明示下,纷纷退出了正殿。叶布舒大大的松了口气,转而神­色­不善的对苏克萨哈说到:“现在该你了,爵爷!能让我们大家瞧瞧你带什么来了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单身老爹的烦恼】

侍卫将糙木箱子一一抬进正殿,在地上罗列成行,由苏克萨哈的侍卫长顺次开箱。除了多尔博神情戒备的伸长了脖子观望以外,其余人等倒是警戒心不足,好奇心有余,纷纷凑近身来一探究竟。

片刻之后,一件件小巧玲珑的木工品呈现在了众人眼前。叶布舒难掩惊异之情,指着一辆巧夺天工的缩小型战国战车问道:“爵爷!这是在西郊城外的鲁门老字号做的吧?”

苏克萨哈颇为意外,竟然破天荒的笑了笑:“难得你有好眼力啊!来看看合不合适吧,我也是估摸着让老板做的,不知道穆丹喜不喜欢。”

“爵爷真是有心!我和鲁门老字号也算是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因为他们的好手艺和好信誉,我几乎将所有在京店面的木工活儿都交给了他们。不过,我这个做阿玛的都没想到为女儿订一些木马木车做玩意儿,平心而论真是有些惭愧!”

“何必如此客气”苏克萨哈欠了欠身,越发感到与叶布舒相处很微妙。只要别人待穆丹好,他便能暂时放下很多恩怨,真心实意的回以感激的微笑。

自从东莪出事以来,这个伤.心过头的人便贯彻起了一个原则:旧事不许提,新人他不娶,女儿便是他的一切,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在冲动派拼命讨伐苏克萨哈时,他无声无息毫无动作,甚而还规劝过多尔博,也好好安慰过苏克萨哈受到惊吓的老母亲。

虽然苏克萨哈明白,他的举动是.因缜密的头脑使他不愿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但是还是为此动容了,也感激了。

叶布舒的偃旗息鼓,并未能得.到一致的好评,他在这些争议里的平静得近乎麻木,旁人说什么他已经不再在乎。

正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又懦弱又颓废的男人,胆大.妄为到了愚蠢的地步,他一再的抗婚,已经将他的前程埋没,甚至被钉在了众矢之的的鹄心,万千莫须有的罪名呼啸而过。

他的声明直白得让人替他担心,永远都是那翻来.覆去的一句话:思念亡妻,无心再娶,我不害人、亦不害己!“

他的执拗让苏克萨哈钦佩,也放下了一切芥蒂.替他捏了一把汗。叶布舒的疼痛注定比任何人都多,也消散得慢,因为他不曾宣泄过,也不允许自己去宣泄。

他的理智和不.明智如此矛盾而又和谐的并存,将他对东莪的感情统统都诠释在了不要命的坚持和永恒的深藏里,他不需要发泄,只求醉生梦死的活在回忆里。

这种德­性­,让圣母皇太后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她第一次给多铎指婚的情形,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惨烈记忆,真的感觉不太好!

当时的她,不惜搬出了太宗皇帝向多铎施压,却以多铎更为荒唐的反抗行径而告终。对她来说,这次败仗,粉碎了她初见苗头的控制欲,也提醒了她:连太宗都拿父汗最宠爱的幺弟莫可奈何,她如何能对多尔衮和多铎放心。

失败的经历奠定了她极度厌恶别人和她唱反调的根基,可想而知叶布舒的境况有多糟糕,他抗婚的历史悠久,早就成了皇家的老大难问题,此时没有了诸多牵绊皇太后的势力为他出头说好话,仅凭年少的皇帝,能保他的命,就算不错了。于是他频频受罚,最后终是落得个坐事降爵,丢了翎子、也被停了职。

旦见叶布舒对苏克萨哈如此客气,多尔博显得不以为然,可是他大眼瞪小眼的扫视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时,又找不到破绽,只好无话可说的在一旁翻着白眼表示他的不愉快。

一群女眷纷纷摆弄起那些可爱的小玩意来。法库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住的流连在一件件巧夺­精­工的木工品上,她时不时的轻轻拽着泰博儿奇的袖子,笑眯眯的跟他低声耳语。

泰博儿奇虽然不苟言笑,看起来蛮严肃正经的,不过却好脾气的被她牵着鼻子走,哼哼哈哈的搭着话。旁人瞧着,不禁也能体味到一丝他竭力掩盖的迁就。

硕塞凑热闹的一ρi股坐在一张小桌子上,提起雕花小木椅啧啧称奇的观看。叶布舒瞄了他一眼,刚才被打了岔的不爽快又冒上头来。他迈步走近硕塞,一脚踢了踢他的靴子:“别用你的ρi股压着穆丹的礼物!你给我起来!”

硕塞脸皮超厚的拍了拍桌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嘿!鲁门老字号的手艺真不错!敢情四哥早就知道了,怎么也不见你给哥儿几个说说啊!”

“得得得!你起来吧!”叶布舒拧起眉头再度踢了踢他,迫他站起了身来,拍着袍子东摸摸、西搞搞研究其他物件去了。

这一出闹剧,竟以观赏玲珑可爱的木工品而告终,除了多尔博悻悻然的之外,其余人等无不松了一口气,毕竟穆丹是在男爵府出生的,苏克萨哈来为孩子祝生辰也并不为过,当然,这得抛开父辈的恩怨来说,否则,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错”字!

这充满刺激的一天,让叶布舒感到身心疲惫,他不禁感到了戒酒的必要。若是往常,没有他亲口的应许,怎么可能放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侍卫入府!

如今他对酒的嗜好,已越发夸张,一醉便是一昼加一宿,就算这次额里曾请示过他,八成也是叫了半饷,没见动静儿只好无功而返了。

兴许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否则奴才们怎么敢酌情处理这种大事。倘若长此以往,将军府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恐慌中,到时候,恐怕再有能力的管家和侍卫长,都将这个家管不下来了。叶布舒疲惫的捏了捏鼻梁,感到现况不太乐观。

接下来的午膳毫无新意的在叶布舒、硕塞兄弟俩的拌嘴中度过,多尔博将那出闹剧忘了个­干­净,带着他亲爹特有的那股顽皮劲儿,不住的和马云争执着,非要拿点酒给他儿子尝尝。有这三个人这么一闹,苏克萨哈和泰博儿奇的沉默是金也就不至于冷场了。

穆丹对泰博儿奇的蓝瞳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阵讨喜的央求之后,不明就里的泰博儿奇将她抱了起来。她抡圆了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本着严谨的态度,她决定试一试真伪,于是便伸出了小小的指头,直cha那美妙绝伦的瞳孔而去。

“喂!!”

“穆丹!你对贝子爷­干­嘛了?!”

听闻那一声惊呼,再见泰博儿奇大为吃惊的朝后kao去,极力躲避怀中的小人儿,叶布舒哪能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有些什么花花肠子,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将搂着泰博儿奇脖子不放手的穆丹拔河一般抱走了,那边厢的人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瞥,揉了揉眼皮暗叹叶布舒有此一女,断然没清闲日子可过!!

“阿玛坏、阿玛坏!我不要阿玛!”穆丹在叶布舒怀里大肆闹腾起来,哈岱嬷嬷急忙上前准备抱起她来哄一哄,可叶布舒这个惯孩子的始作俑者却在众人面前感到有些丢面儿,于是便冲了回严父。他撇开嬷嬷的手,径直厉声朝穆丹问到:“不许闹!得讲道理嘛!你说说阿玛怎么坏了”

“阿玛不让穆丹看蓝眼睛!!”

“你看就看,怎么能用手去摸嘛?!”

“不摸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叶布舒啼笑皆非的看了看表情认真的女儿,叹着气问:“真的又怎么样呢?”

穆丹念想了片刻,忽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拍着巴巴掌高兴的说:“如果是真的,穆丹以后就骑着阿玛送的大枣马嫁给‘蓝眼睛’!!”

“放屁!”叶布舒大为吃惊的冲口而出,在诸多女眷投来不赞同的一瞪之后,立即惶惑的捂起了嘴来,顾盼一番之后颤巍巍的说:“等你长大,他都变成个老头子了,不合适啊!”

众人本以为叶布舒会悉心教导孩子,嫁不嫁这样大不雅的话,不能随便说,却不想他一本正经的跟穆丹讨论起了泰博儿奇的年龄问题,顿时震昏。

最痛苦的莫过于泰博儿奇本人了,他微微落着下巴,那英挺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直线:“叶布舒,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

“你别说话,我知道该怎么教育,这不你还没当阿玛吗!我比你有经验多了!”叶布舒瞪了瞪他,底气不足的讪讪说到。穆丹眨巴着眼睛,捧起叶布舒的脸来细细打量:“阿玛,老头子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就像您这样有胡子的?”

“噗——”硕塞喷饭,被叶布舒恶狠狠的一瞥,捂嘴抖起了肩膀。女眷们那忍俊不禁的神情不禁让人敬佩她们善意而强大的自制力。听闻叶布舒那极为艰难的嗓音无限悲凉的说:“这——差不多吧!”

“可是阿玛笑的时候还是很好看啊,天下无敌!”

那稚­嫩­的声音夹着咯咯的笑意将赞美直接送达耳畔,叶布舒窘迫的喃喃道:“学了个新词儿,扭着不放了吧算是吧、算是吧”

“可阿玛没有蓝眼睛,穆丹还是要嫁给他!”说罢穆丹话锋一转,抬起小手直愣愣指着泰博儿奇说。那边厢倒抽一口凉气,本在错愕中抡圆了眼睛,却陡然觉醒立即耷拉起眼皮,扭过头去躲避。

“啊?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上去了!傻丫头!!他他那个是假的!”叶布舒一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撒了个弥天大谎,不但如此还大言不惭的冲泰博儿奇努了努嘴,示意他配合:“泰博儿奇!!你说话呀!”

“恩——你阿玛说得对!我、这个蓝眼珠、是假的!”泰博儿奇连头都耷拉起来,貌似快要泪流满面。

“假的吗??”穆丹收回小手,颇为失望的皱起了眉头。叶布舒得意的拍了拍她的背,为自己有效的遏制了她的吵闹而感到自豪。

“四爷,你这么教育孩子不对!若是长此以往,将来等她长大了,有得你忙活的!”

哈斯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她观察了半饷愣是感到这个单身老爹当得太差劲了,若是不开口提醒,不知道穆丹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呀,我看还是给穆丹找个额娘吧!”硕塞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到。

叶布舒无暇顾及捣乱的人,怔怔的朝哈斯问到:“那我该怎么教育她才好?!”

“我说,你怎么尽给四哥添乱啊!我觉得就这么挺好的!”多尔博老大不高兴的瞪了瞪哈斯:“福晋自己都没生过,知道什么叫教育孩子吗?”

“爷,你别这么说话!”马云那正义的嗓音低低的传来,虽然缓解了哈斯的尴尬之情,更减轻了泰博儿奇的震怒,却让神经大条的多尔博委屈的嚷嚷起来:“什么呀!一家人忌讳这么多­干­嘛?你问哈斯她介意吗?这不都是实话实说吗!”

在多尔博的聒噪、哈斯的窘迫,以及马云头痛的神情和泰博儿奇抚起额头展现出的莫可奈何中,叶布舒左顾右盼很想大声吆喝一句:谁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该怎么教育女儿才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天大秘密(为“努力必胜”送的花和诸多打赏特此加更)】

顺治十一年、十二月,承泽亲王府。

叶布舒那惴惴不安的神情,以及心里没底的慌张都统统写到了脸上,在那拉氏的指引下,他“哐啷”一声推开了厢房的门,被眼前的情景激得鼻子一酸,险些顷刻间泪下。

厢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为了杜绝冷风的侵蚀,窗户上还挂着重重的帷幔,虽然室内确实温暖,可是也显得黑沉沉的一片­阴­暗。硕塞僵直的躺在病榻上,那机械的喘息声,就像是快要散架的小船在浪涛中吱呀吱呀的呻吟。

“老五!!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不可置信的哽咽声将病榻上的人唤醒,兄弟俩深深看向了对方,一个风尘仆仆,一个死灰般黯然,刹那间男儿泪盈满眶。

“四哥,我好歹还是等到你了,你可真会过日子,带着穆丹下江南了吧!好你个逍遥老爹啊!”硕塞抡圆了眼,眨了眨,将那些眼泪逼回了眼眶,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口气,艰难的笑了笑。

“你——你怎么病成这样儿了?我才走了不过半年多而已啊!!”叶布舒奔到硕塞的床头,紧咬牙关忍着无限的心酸。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人,是他那个体格高大活蹦乱跳的弟弟吗?意气风发的和硕亲王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派人没命的给你传消息,.你没收到啊?”那边厢气若游丝,竭力带着如常的调侃笑意。

“就算我收到消息立刻回京,也要.好几个月的行程啊!这不回来了吗!!”叶布舒别过头去,不想让那窝囊的眼泪,纷飞在两个大老爷们的对视里。

“我怕等不到你了,四哥!好在你.还顾念咱们哥儿的情义,驿站的马给骑死了好几匹吧?你这不知道疼惜军马的家伙,朝廷得花多少银子培育良马呀穆丹呢?还没抵京吧?”

“就你能!合着你监视我吧!有杜尔顺他们护卫着她.返京,出不了问题!”叶布舒快速的抹了抹眼角,替他掖着被子。硕塞咧嘴一笑,虚弱得跟飘渺的空气一样:“那还用说,我这不是等得心急吗!”

“好了,别说话了,你这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将你折腾得拖形了??太医是怎么说的?”没有心情跟他拌嘴,叶布舒正­色­问道,心中的问号一箩筐一箩筐的越码越高。

“太医说——你兄弟我,时日不长了!”硕塞冷冷一笑,凄.凉的­唇­角完美的上翘,带给叶布舒一个胆战心惊的笑颜来。

“什么!!太医怎么.能这么说?!他好大的胆子,潦草下定义!!”

“四哥,你别激动,太医直白点不是坏事儿,你看,这不兄弟心里有个数,就将你千里迢迢的请回京来了么?!好过孤单单的猝死吧!”

“什么驴鳖犊子的猝死!哪儿跟哪儿?!问你是什么病??”叶布舒拧紧了眉头低低的咆哮,希望硕塞能鲤鱼打挺坐起来,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可恶的玩笑。

可他那骨架一般恐怖的形态,就像死神与他同在一样令人感到绝望,不管他的语调有多轻松,言辞有多伶俐,那死灰般的面容,不禁让人感到扑面吹来了­阴­冷的风,就像是死亡之翼在无情的扇动。

“你说好笑不好笑,太医说我得了风疾以及,一些奇怪的病状,反正就是一句话,快死了”

“风疾?”叶布舒大惊,一ρi股跌坐在硕塞的病榻旁:“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得这个病?”

“我怎么知道”

“风疾的前身由肥胖引起,多是喜食­肉­类、嗜酒之人,就算你得了风疾,也不可能瘦的这么厉害啊!况且风疾致命多为刺激过强引起,太医怎么能随便就宣告死期!?”叶布舒不甘心的追问到,他俯身凝视着硕塞,庆幸自己曾为了岳父的健康而研究过这种病。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么大个人了,也有妻有妾的,大半年来却夜夜遗­精­。真对着女人,它——力不从心。合上眼睡了吧,便无缘无故的泄了个­干­净。”硕塞嚅嗫着叙述,眼神透过床帏飘到了远方:“四哥,你说说这是啥怪病?”

“遗­精­?”叶布舒猛然一愣,忽然灵光闪现想起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流逝在了混沌的脑子里。他紧紧合上双目,拼命的回顾和转动脑筋,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感到心惊­肉­跳的叵异。

硕塞怔怔的看向他,伸出了枯瘦如柴的手来:“四哥,你不该离开,若不是你一再抗婚被停了职,咱们哥儿还有个照应,如今在朝中很难啊,你知道吗!若是我死了,唯一的不放心,便是咱们的九弟!”

“嘘——等等!!”叶布舒紧紧握着硕塞的手,猛然醒悟!他所想到的事情如此可怕,瞬间让他的心房紧缩,狂跳不已。

当今政局、艰难的处境、权斗的危机、风疾缠身、频繁遗­精­!!这些条件和症状与岳父多尔衮经历如此雷同,除了岳父在去世前夕,已无­精­可遗,继而查不出缘由的开始尿血、小便失禁之外,两人面临的局势和病症如此相像。

叶布舒愕然的抡圆了眼睛,那紧握硕塞的手微微颤抖。怪不得岳父以外伤起始,却因风疾而病危,这里头必然有什么问题!这是一个惊天大秘密,这种猜测无不带着揭开神秘面纱的惊颤,让人一窥皇朝的黑暗和凶狠的诡计!

“停药!老五!立即停药!!不管你的太医跟随了你多少年!听哥哥的话!杀了他!停止所有用药!!”叶布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扭回头,深深看着硕塞,下一秒,他却陡然惊起冲出了房去:“来人!去给我请善继诚来承泽亲王府!!”

随行侍卫额里领命而去,硕塞的妻妾纷纷涌入了房去。时起彼伏的哭声从厢房传来,拧得叶布舒的心房生生作痛。他捏着拳头,紧合着上下颚,那“咔咔”作响的牙齿,几乎要整个全线崩裂在牙床上。

至此,他几乎能断定岳父的死,绝非自然病因。硕塞这样聪明的人会如此大意,恐怕是因为除了当初赶赴喀喇城的人以外,其他人等并不清楚摄政王具体的症状。对于遗­精­和小便失禁这样不体面的病状,作为摄政王最亲近的儿子、兄长,包括他这个女婿都选择了保持缄默。

正是这样难以启齿的病理反应,让得病的人拼命大肆进补,以求秘而不宣的将其治愈。可是不曾想到,药补不得其法,反而加剧了病情恶化。据说岳父从马上摔下之时,­精­神状态已经非常差了。

他出猎的时候没带任何亲信卫兵,只身和诸王贝勒一众朝中大员同行,做这个不符合逻辑的决定之时,他的神志是否还清醒?!出猎人员名单上头一个人便是:郑亲王济尔哈郎。为什么这份名单无故消失了?至今朝中无人提及此事?!

这些疑问加在一起,汇集成了一条可怕的线索,将叶布舒的思维引向了令人胆寒的设想。

岳父在顺治七年的所作所为和从前的他大相径庭,他不断的请萨满和太医入府,为他诊疗和保养;加重税收修建行宫,以躲避酷暑;另外他搜罗附属国的美女进京,却在新婚当夜就怒气冲冲的将其遣送回国。

这些异于常理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所致!?仅仅是权力膨胀吗?他这样一个自危的人,会膨胀成这副模样?或者说,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病变,导致了不明就里的他陷入了恐慌中。于是才有了这些疯狂的行为。

比如他的风疾越发加剧,让他在炎炎夏日里频繁病发,于是他便开始在­阴­凉的喀喇城修建行宫,以求缓解病症。

再比如说,他对女人的欲望忽然陡升,却惊觉已经过早的进入了衰退,于是他不断的找寻刺激,以期解决这个让人发狂的问题,可是当他再一次发现,他无法正常行使男人的权利时,在惊慌和恼怒中,他便怒起将其遣返回国了。

风疾不在特定的情况下,是不能致命的,这致命的条件之一,便是过激的情绪,包括喜怒哀乐以及­性­欲。风疾加剧和­性­欲疯涨,凑在一起就是一剂索命的毒药。

如果说把这一切设想成一个­阴­谋,那么慢­性­毒药的侵害就最为kao谱。倘若岳父的身体在出猎前后已经严重受损,就差最后不遗余力的一招,那么从他落马的消息捎回京城,到他的亲信赶到喀喇城这十来天里,完全足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进入灯尽油枯的弥留期了。

三炷香之后,府邸的回事太监领来了太医,叶布舒正处于水深火热的疯狂念想中,他抬起头来一看,心沉到了谷底。来人并非善继诚,而是宫里的大太医何克勤。

“何大人?”

“四爷?您——怎么在此?哦、对了!奴才还是先去瞧瞧五爷吧!”

“何大人,请等一等!”

叶布舒森寒的叫住了何克勤这位昔日救过他的太医:“你还是请回吧,我已经差人去请善太医了,咱哥儿都已成年,频繁的劳烦你出宫,真是过意不去!”

“不打紧!竟然来了,还是以五爷的病情为重吧!医者父母心啊!”何克勤愣了一愣,提着医药箱又走了两步,直奔硕塞的厢房而去。

叶布舒怒从中来,快步追上他,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了力道拍了拍:“好个医者父母心,我替老五领这个情了!何大人还是在前殿去休息一会儿吧!”

“四爷??!”何克勤露出了惶惑的神­色­,扭头上下打量着叶布舒。

“请吧!!”叶布舒冲他抬了抬手,守在了硕塞的门前。

“四爷,这——若是耽误了五爷的病情奴才怕”

“怕不好交差是吧?”

“是是是!”

“向谁交差啊?!在仙境的皇阿玛吗?!你敢去面对他老人家吗?或者,另有其人呢?”

“四——四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滚!”

何克勤闻言不可置信的抬眼瞧了瞧,纵然听说过诸多对叶布舒­性­情大变的传言,却不及此时亲自体验来得直接,这个温文|奇|尔雅的四阿哥怎么会说出这么|书|粗鲁的话来,仿佛是回答他的疑惑一般,叶布舒那夹着满腔愤恨的话语又从牙缝中蹦了出来。

“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硕塞逝世】

“四爷——到底是谁病了啊?怎么上承泽王爷这儿——”善继诚背着药箱匆忙赶来,旦见何克勤讪然离去的身影,顿时大为懵懂的朝他拢了拢手:“哟!!何大人也来了??”那边厢淡然的回了个礼,与之擦身而过。

“快快快!还在磨蹭什么!怎么现在才来”叶布舒听闻动静,振奋的迎了出去,不由分说的将善继诚请进了院落,直奔硕塞的厢房而去。

那拉氏见太医来了,便抹了抹泪,领着妾室退了出去。四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得而知,不过仍旧对他的到来以及他施行的任何挽救措施抱着一线希望,毕竟硕塞在病中无数次念叨着南下出游的四哥,在那拉氏看来这哥俩儿的感情是没得说啊!

可是叶布舒面对着她充满希翼的询问,却给不出任何答案和好消息,他哑言了半饷,终于避重就轻的安慰了那拉氏一番,让她领着妾室暂时回避了。

那呈长的诊治,让人憋狂的沉默,整个园子像死了一样。叶布舒矗立在房门边,仰头望着天空中漫天飘落的雪花,惊觉冬夜已经早早的来袭,天­色­已经暗了。

善继诚终于xian起了门帘,猫.腰而出。他凝重的面容中夹带着不解和疑惑,冲着叶布舒忙不迭的追问,他苦着脸轻轻将头一摇,“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四爷,看来朝中传言五爷病重的.事,果真属实啊!还是抓紧时间和五爷告别吧,五爷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奴才无能!奴才罪该万死!!”

“什么!连你都这样说吗?难道来.不及了?!”叶布舒两眼空洞的俯视着叩首在地的善继诚,怔怔的说到。莞尔,他紧紧合上双目,心如刀割的感到了切肤之痛。

顺治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初五日,顺治皇帝的同父.异母兄承泽亲王——爱新觉罗硕塞病逝于北京太平仓胡同他的王府中,年仅二十七岁。

其爵位由其长子博果铎承袭,并改号为庄亲王。后.在康熙十一年八月,康熙帝给他的亲伯父硕塞上谥号曰裕,是为承泽裕亲王。

清朝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帝定清朝开国八大铁.帽子王,硕塞入选。成为了清朝八大铁帽子王中唯一的文武全才。

顺治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初六日,顺治帝福临亲临承泽亲王府吊祭,并下诏罢膳辍朝三天以示哀悼。

皇上大步迈入灵堂,一片素白的灵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守灵,他大为惊异,定睛一瞧,旦见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竟然是叶布舒!心里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不想叶布舒倒是后知后觉,这才察觉到是皇上驾临了,他捶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艰难起身、又艰难跪了下去,差点没歪倒在地:“皇上,您来了!臣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朕不想跟你说话!你的酒终于醒了吗?你不是有抛洒不完的银子,优哉游哉出游江南去了吗!你不是桀骜不驯的从朕的眼前消失了吗!你还知道来给五哥守灵!!”

福临狠狠瞪了叶布舒一眼,抬手大力一挥,将他身边所有的公公、侍卫都给赶出了灵堂去:“咱今儿就好好陪五哥走一段儿,其他人等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奴仆们纷纷退下,叶布舒未得到指令平身,就着跪地的姿势仰头望了望:“皇上,您骂得对!臣有罪!”

在这完全私密的氛围中,君臣礼节再重,也比不过灵柩上躺着的哪一位沉重了,福临猛然怒起,指着叶布舒的鼻子骂开了花:“你走了没多久,五哥便抱病在家养了一段时日,他身子骨这么硬朗,说病就病了,这不让人感到焦吗!可是你倒好,他好歹捎信催促过你回京吧?你愣是没当成一回事啊!!”

“臣——罪该万死!老五这么喜欢胡闹,臣最初以为他在开玩笑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叶布舒的心里像破了个巨大的洞,凄凉的风不断从缺口涌入他的身体中,那无边的悲戚就像是开闸的潮水,那悔不当初的愧疚,就像是滚滚泛滥的黄河,这浪涛千尺的夹击和拍打将他这颗尖利的岩石,瞬间打磨得光滑,除了认罪和谢罪,他对其他事不再有坚持和主张。

那悲情的一句句“臣罪该万死”,既是在向皇上认罪,又是在向硕塞的­阴­灵谢罪。他甚至希望皇上能勃然大怒让他挨上五十杖罚,好让他通过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巨大的哀伤。

“你走了半年有余,若不是拖拖拉拉早就该返京了!你说朝廷埋没你,勋旧大臣和皇额娘打压你!可是五哥没得罪你吧!你为什么不接到消息就返京!!”

福临大步流星走到他的跟前,一掌将他推倒在地。抚着跪得麻木的小腿,叶布舒的心房阵阵收缩,他就着躺倒在地的姿势,若有所思的望着皇上,在皇上那奔泻着眼泪的面容,和充满埋怨的话语里,惊觉他对硕塞之死的个中玄机,似乎有所知晓。

他立刻翻身而起,工工整整的打了个千说到:“皇上,臣有罪,请您赐罚!但是臣恳请皇上不要悲伤过度,人非神祇难逃轮回、生老病死——”这一试探果然得来了他想要的结果,皇上稍稍一愣,随即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闭嘴!这些泛泛之言,朕不要听!”福临抹了把泪,跌坐在一旁的椅中,眼神涣散的失了焦距:“‘生老病死’!!四哥,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但也你的优点!五哥什么都明明白白跟朕说,不但要说,他还会迫着朕做,咱们曾被他扰得不胜其烦,还记得吗?!可你呢”福临陷入回忆中,止不住的掉起了泪来:“你就会说‘臣不曾这么说过’!扯淡!尽是跟朕瞎扯淡!!”

叶布舒凄凉泪下,他不但从皇上的话中获知了重要的情报,更被他的话鞭笞得血­肉­模糊。皇上说得不假,以硕塞­精­明的­性­情,却不惜直言不讳的尽忠职守,他纵然避得开栽赃陷害,却难逃除之而后快的毒计。与之相比,他这个做哥哥的,一味的退缩推搪,逃避责任,简直无颜见列祖列宗。

心酸的叩下首去,叶布舒无限悲凉的抽泣起来:“臣是个混蛋!臣胆小怕事、贪生怕死!臣对不住咱大清朝、对不住皇上,更对不住老五,臣甚至也对不起东莪,臣活着就是个耻辱!!皇上,您就赐臣一死吧!!臣恳请您将穆丹收为义女,让她在您身边长大,将来您帮臣替她张罗个好去处,臣也就知足了!!”

福临转动着眼珠,流转在灵柩和叶布舒之间,忽然嘴一瘪两行清泪滑落,一拍扶手跳起来大喝到:“你放屁!到现在还跟朕瞎扯淡!朕要你活着!活着!你懂吗?!你们都一个个去了,难道要朕真的做个孤家寡人!”

叶布舒埋首在地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那紧紧握着的拳头,被坚硬的扳指压出了一道淤青,在硕塞的灵柩前,他感到无比的愧疚,对国、对家、对兄弟,他都不称职,这种感觉,在面对五弟的遗体,和九弟的声讨时,洪钟一般在他的头中轰鸣,让他快要失控的尖啸。

“勒克德浑走了、五哥也走了、朕心里有多慌张你知道吗?!当初皇额娘让你娶淑惠,朕觉得这不乏是个好机会,本想借此平息她对你的怒气,也好让朕有个理由晋升你的爵位,可是你偏偏就那么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好了,你成了酒鬼整天不务正业,好不容易面对清醒的你,竟是在五哥的灵堂上!”

“皇上——”

“你别说话!听朕说!!丧事办完,你官复原爵,立即复始早朝,参加议政!”

“什么!!”没想到皇上话锋一转,竟然谈起了公事,叶布舒立刻抹了抹泪抬起头来:“皇上、您到底还是要赐臣一死吗?!”

“胡说!朕让你立刻回朝上任,怎么会是要你死!”

“您让臣在老五过世后立刻补他的空缺,进入议政王议会,这妥当吗?!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

“皇上一直埋怨臣未能做到对您直言不讳,那么臣今日就借着有老五陪同,跟皇上直白一次。臣听皇上的口气,对老五的病亡似乎很不了然,臣想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看的?”

福临一愣,哑言了。他在混沌和清醒之间急速的徘徊,像是在努力组合脑海里的线索和片段。莞尔,他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不,正因为朕感到蹊跷,所以才埋怨你!朕的看法也就这么多,若是一清二楚,又怎么会让五哥躺在这儿!!”

说完,他极度沮丧的扶着灵柩呆滞了,叶布舒站起了身来,揉了揉麻痹的双腿也走到了灵柩旁,凝视着那永远不会再笑闹的硕塞,陷入了沉默的哀思。

莞尔,福临缓缓丢出个话题,将叶布舒震在了那里,不敢接话更不敢冒失的出口辩解。

“朕埋怨你,是因为你有你的方式和能力,在危机中不但能自保,还能保护别人!拦截英亲王的兵卒暴尸荒野,这事儿你不会不知情吧?!这些兵卒是谁的人,朕的心里很清楚,是谁作为好事者将已掩埋的尸首挖出来抬到宗人府滋事,朕也有数!不过,恐怕四哥你才是最有数的人吧!”

福临偏过头去瞄了哑口无言的叶布舒一眼,吸了吸鼻子接着说:“连朕都替硕塞捏了把汗,唯恐他过不了这一关。不想,竟然出现了倒戈者,直将矛头掉转了回去,杀了始作俑者一个措手不及!于是,这挑起事端的人为了自保,只好偃旗息鼓竭力平息了此事。”

皇上语落,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叶布舒眼一闭,豁出去般怔怔的开了口:“皇上英明!”

“你不想跟朕解释一下嘛?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你倒安安稳稳的躲在幕后,真是高招!既救了五哥又保全了你自己!”

“皇上明鉴,臣没什么高招,只是听闻有狼来进犯,就放了几条狗,帮弟弟将上门来的狼赶了回去!”

“好个有狼来进犯!同朝为官你能将人家比喻成狼!朕若是将这话放出去,就有你受的了!”

“皇上,您这不是在折腾臣吗?!”

“你刚才痛哭流涕说那些话都不算数了是不是?朕就是在折腾你!要朕杀了你,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你既然死都不怕,让你进议政王议会有什么可怕的?!”

“皇上有所不知,臣的幼女尚且年幼,还需——”

“你不过是担心有什么不测穆丹无人照顾,那朕就应了你的请求,收她做义女!但你的身份特殊和多尔衮有过瓜葛,朕直接收穆丹颇有不妥!先将她过继给五哥吧,在这档上也说得过去,就当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为了吊念兄弟吧!然后再正正经经封个公主给她做!将来不管你在朝中如何,断然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朕会将她当成亲身女儿一般对待!如何?”

叶布舒愕然的瞪大了眼,脑海中陡然塞满了混乱的思绪,转动不过来,他眨巴着眼,不经意扫到了硕塞那苍白的脸庞,忽然之间一记重磅敲在后脑,他被愧疚和自责扼住了喉咙。一弹箭袖,头脑发热的他打了个千跪在了地上:“臣叶布舒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福临深深的俯视着他,铿锵说到:“叶布舒,朕命你官复原爵,接管硕塞生前负责的宗人府,以及西藏圣僧的诸多事宜!”

【第一百二十六章 西藏?!】

凝视着硕塞的灵柩,叶布舒渐渐清醒了过来。皇上前来吊念时说过的话慢慢在他脑海中回放。皇上指责了他什么,又点破了他什么,还委任了他什么以及,提到了西藏?!

硕塞临终前紧紧拽着他的手,留下的遗言,瞬间与之相互碰撞,“嚓嚓”冒出了火花。

“四哥,我对不起你,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模样,我宁愿想个更万全的法子来帮你我吊着一口气不敢落,就是怕一旦闭了眼,一切便不可挽回了四哥!此事关系重大,你一定得应承我,如果皇上将我的职务交给你代管,你要全盘接下,特别是关于西藏的问题,你要放在心上!西藏的事宜我负责已久,那关系到王朝对西藏的统治和管理,你一定要将此事接替下去!把西藏管好!行吗?!”

这一番话携着贤王陨落的哀伤,和对兄弟的无尽缅怀,从叶布舒的耳道轰隆隆穿过。皇上的委任历历在耳,与其交织纠缠,拥堵得一片混杂。他渐渐明白了硕塞的意图,更多的眼泪无声的淌下了脸庞。

硕塞料到倘若他有什么不测,皇上便会在极短的时间中,抓住机会移交重要事务,以防被勋旧大臣和太后抢先。于是才会一封又一封的信催促着自己返京。他拼命留着一口气在,是为了确保他和皇上想要的人,能及时赶到。

叶布舒黯然神伤的抚着额.头,为这悲情的意图感到剜心一般的疼痛:硕塞像枯木一般顽强的活着,是在等着他的四哥赶上这一班车。

至此,他这个做兄长的窥见到硕.塞对太后隐藏了很久的抵触之意。举足轻重的宗人府和西藏事宜,倘若能直接由宗兄接手,在硕塞的眼中不但是理所应当的事,更是不容许外姓人染指的大事,他必然会竭尽全力的争取。

不仅如此,他对清算多尔衮的.政治行为态度极其冷淡的原因,也浮出了水面。这种让人齿寒的清算,到底是风华正茂的皇太后在主持还是时年十三岁的幼帝,这在家族里是个公开的秘密。

对于他来说,皇太后是外人,摄政王才是爱新觉罗.的成员,不管他犯了多严重的罪,也轮不到一个外姓的女人来“清理门户”。

这种清算已经严重违反了他的信条,危害到了家.族的荣誉。他断然无法大力追捧,只能做到敷衍了事。就单凭这一点,就奠定了他英年早逝的险恶根基。

叶布舒念想至此,眼中堵塞起了杀机,他的兄弟,.他的妻,他的仕途,他的际遇,哪一样不是断送在这个女人手里。

可是转念间,他.又乏力的颓丧了,如今大局已定,皇太后的拥护者摆明了也是爱新觉罗家的成员。那些勋旧大臣,他们战功显赫,侍奉过两代甚至三代皇帝,你能将他们统统扳倒吗?亦或擒贼先擒王,将皇太后暗杀于后宫?!

且不说成功与否,这必然会引起朝中出现混乱的局面,让觊觎者有机可趁,借机分裂内部以期达到称霸篡谋的目的。这恐怕就是让叱咤风云的摄政王甘愿屈居人下的重大缘故吧!

在硕塞灯尽油枯之时,他不遗余力维护的是家族的利益,惦念的却是王朝的未来,他没有留下其他的遗言,难道这个贤德的亲王,当真将一生的热忱都奉献给了国家,除此之外,他别无牵挂了?!

叶布舒紧锁眉头,被纷乱的思绪及疯狂奔走的情绪撕裂,硕塞说的每一个字都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忽然之间,那重复了多次的——西藏,蜂拥起舞,搅得他晕眩。

他陡然一震,为什么硕塞反复的提到西藏?!

******

叶布舒坐在书房中展开了硕塞生前留下的公文,企图从中获取答案。那呈长的卷宗,一个个刚劲的篆体,让他时不时酸了鼻腔,也时不时陷入了对兄弟英灵的追思里。

“从定都北京后,我大清与西藏地方的联系更加频繁,西藏的执政者蒙古固始汗,派其子多尔济**巴图尔台吉到北京,上书皇上,表示对大清政府的谕旨‘无不奉命’”

“自此之后,蒙古和硕特部汗王与西藏地方宗教首领几乎年年必遣使莅京,通贡不绝,我大清朝也给予了丰厚回赐,双边关系得到了良好拓展。”

“为了进一步加强同中央政权的政治联系,固始汗还奏明皇上,说‘**喇嘛功德甚大,请延至京师,令其讽诵**,以资福佑。’”

“于此同时,五世**喇嘛接受了我大清的邀请,至此西藏的军事政权和宗教政权均有向我大清俯首称臣之势,基本完成了我大清对西藏的掌控。”

“顺治九年,**喇嘛带领大批随从起程,当年年底到达北京。皇上再南苑以狩猎的形式,不拘礼节地迎接会见了他,不但“赐坐,赐宴,待以殊礼”。另外还赏给金、银、大缎、珠宝、玉器等大量礼品。五世**喇嘛进呈了珊瑚、琥珀、青金石念珠、氆氇、马匹、羔皮等千件贡礼。”

“**喇嘛留京两个月期间,应邀两次进皇宫参加了顺治帝专门为之举行的盛大国宴,还参加了一些满族亲王、蒙古汗王举行的宴会,先后进行了一系列的佛事活动。”

“并特此为专程自大漠南北、山西五台山赶到北京的蒙古科尔沁秉图王及汉族僧侣,及成百数千人讲经传授各种法戒,撰写启请、发愿、赞颂及祭祀析愿文等等,所接受的礼金、各类礼品、法器以及各阶层馈赠的不可胜数。”

“顺治十年、年初,皇上派官员赶到代噶(今内蒙凉城),赐给五世**喇嘛金册金印,封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恒喇**喇嘛”。自此,我大清政府正式确认了**喇嘛在蒙藏地区的宗教领袖地位,历辈**喇嘛经过中央政府的册封遂成为制度”

“与此同时,皇上委派我进藏,给固始汗赉送以汉、满、藏三体文字写成的金册金印,封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承认他的统治藏族地区的汗王的地位。此次册封,对新建立的甘丹颇章政权的巩固起了重要的作用。”

“顺治十一年,固始汗病危,诸子有争位之势,相持不下,西藏局势紧张,急需缓解——”

卷宗至此没了下文。叶布舒心头一紧,紧咬起了牙关。记录到此,硕塞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那未完结的国家大事,被转由交到了他这个逃避了半辈子的哥哥手头,涌上心间的抽痛令他紧紧握着卷宗,留下了自责的眼泪。

虽然在这纯公事话的记载里,他什么玄妙也未发现,不过一种新的感觉在心间诞生了,他已失去了人生的伴侣,如行尸走­肉­的在自我麻痹中荒度了太多时光,如今他又痛失了兄弟,在硕塞那一丝不苟的卷宗里,他再一次感到无颜见祖宗的羞愧和尴尬。

他的这一生都在忙着演戏,忙着偷生,根本谈不上“负责”两个字。父辈打下的江山需要维护巩固,一代代承接下去,这并不只是皇上一个人的责任。

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后代,他责无旁贷,作为太宗的儿子,顺治的哥哥,他更是应该首当其冲。

猛然间,他从悲凉中拍案而起,迸发出了执念——进藏!

******

顺治十二年五月,拉萨大昭寺

碧蓝云天下,这座三层土木结构的寺庙,在阳光下浮光耀金,光彩夺目。寺前终日香火缭绕,信徒们虔诚的叩拜在门前的青石地板上,留下了等身长头的深深印痕。

万盏酥油灯长明,记录着朝圣者永不止息的足迹,也留下了岁月的永恒。七百多年的历史,七百多年的香火,延续了一个流传了七百多年的故事。

“金珠,咱快回吧!一会儿让阿玛知道我把你带出来疯跑,他会不高兴的!”

“好啊!”

“你除了说‘好’和‘不好’还有没有其他的话说?”

“那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你?”

“反正你就是话少!”

“——那又如何,我没表达清楚?”

听罢这胡搅蛮缠的言语,再看那带着高原红的小子一脸的不满,被称作金珠的女子无奈的瞄起他来。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高硕的小子拧紧了眉头,不耐的挥了挥手,转身大步流星沿着台阶向下跑去。

寺庙陡斜的阶梯下侯着一辆纯白的牦牛车,金珠一步三回头的回望着阳光下泽泽生辉的大昭寺,意犹未尽的说到:“说了好多次要来大昭寺,竟然还没来得及听僧人讲这里的故事,就被你搅合了!没劲!”

冲在前头的大个儿小子三步并两步跳下了台阶,一回头,竟发现金珠还在半坡上磨磨蹭蹭,他“嘿”的一拍大腿,一边吆喝着一边掉头跑了上来:“快走呀!天­色­要变了!一旦起风阿玛便会查看围栏的马匹,他要是发现牛车和我的马一同消失了,那不是摆明了我把你带出来瞎逛了吗!!快点快点”

说罢,在金珠不以为然的瞪视里,他莫可奈何的单手将她拦腰夹在腋下,“噔噔噔”快步奔向了牛车。

一片乌云渐渐从远处朝蔚蓝的天际飘来,空气里果然氤氲起了一丝变天的味道,金珠花容失­色­的喊声吸引了众多视线,旁人掩面而过,感到忍俊不禁。

牛车在淌过一条浅浅的小溪后,电闪雷鸣的暴雨突然顷刻而至,车内的金珠眨了眨眼,刚xian起车帘想看看外面的境况。“呼哧”一下迎面冒进来一个人头,将她吓得大喊起来:“妈呀!”

“­干­嘛啊!?”

“刃吉你做什么嘛!吓死人了!”

“呵呵——过了小溪,扎西便找得到路了,我进来躲躲雨”

“讨厌!!”

“诶?我怎么讨厌了呀?”

“车内这么窄,你湿淋淋的钻进来不讨厌吗!”

“那——那,雨下得太大了嘛!谁让你磨磨蹭蹭的?”

脸上红彤彤飘着两朵高原红的小子拉高了下颚挤了挤金珠,较劲儿似的说:“怎么样啊!没话说了吧!”

“我懒得跟你说!喂——别挤了!你把我的衣裳都弄湿了!”

金珠抡圆了一对炯炯有神的凤目使劲推了他一把,伴着不期而遇的车身颠簸,“咯噔”一声,险些让他滚出了车去。牛车好似被卡住了一般,斜斜的歪着车身,不动了。

这下金珠傻眼了,他们俩是偷偷跑出来的,刃吉也不曾带奴仆和侍卫,如今暴雨倾盆更是找不到藏胞帮忙,看样子车子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轮子。

牦牛不耐烦的叫声频频传来,看来它老人家是个急­性­子,此时更是有点恼怒的使着傻劲,不分青红皂白左右冲撞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四皇子进藏】

“坐好,我下去看看!”刃吉摸了摸被碰得生生作痛的后脑勺,翻身冲出了牛车。

“喂!你一个人推得动吗?喂——喂!”金珠急忙追着他的背影xian起了车帘。

车外的世界浑沌一片,瓢泼大雨肆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噗噗落下的千万条丝线模糊了她的视线,刃吉的身影已不知去向,金珠抬手遮挡着迎面而来的雨滴,大声喊到:“你跑哪儿去了啊?!喂——”

“嚷嚷什么啊!?我在推车,你别管了!”刃吉从车头处冒出了脑袋,抹了一把脸朝她嚷到。

“你一个人怎么推得动啊!是被石头卡住了吧!”旦见那天公发威似的雨水将他浑身淋得浇湿,竟然连眼都睁不开了,金珠朝他大力的挥手,将他召了过来。

刃吉懵懂的跑到跟前两手.遮住额头问到:“做什么呀?!你好好待着不就完了吗?”

“不行!雨太大了,你要是生病了,躺.他个十天半月的,我不是要被闷死吗!!快上来避一避!!”说罢金珠不由分说的抬手拉着他的胳膊,拽了拽。

“不行,扎西怕是受了惊了,就算.把轮子弄出来也必须有人驾车,不然它该乱来了!”

刃吉抽出手来,将她推向了车内。本是想让她缩回.身去,不想力度掌握得不好,竟然将她推了一个仰翻茬。

听的“哎呀——”一声哀嚎,他眨巴着眼一顿,立刻放下车.帘遁逃到了车头,继续“抢险”去了。

金珠揉着摔痛的ρi股,xian起窗帘喊道:“你要死啊!.下这么重的手!”正对车窗的下方传来了瓮声瓮气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很——忙!你别骂了,行吗!”

听罢那正在使.劲儿的粗嗓,金珠不禁努力伸出头去,朝下张望起来。旦见一个健硕的身影扎了个马步,两臂抱着车轱辘,正在竭力的想将它移出深坑!

原来牛车不是遭遇了大石,而是陷入了洼地。金珠有些于心不忍,开口劝阻到:“你不如安抚安抚扎西吧!它老人家若是­性­情平顺了,你不是就能上来躲雨了吗?!”

“哎呀,你又打我的岔!瞧我刚鼓好了劲儿,你又来了!进去进去!”刃吉那不耐烦的声音从下边冒上来,带着挺横的冲劲儿,金珠翻了翻眼帘:“懒得管你!”脖子一缩,她躲进了车中。

******

“哈哈哈,能如此近距离的向您请教佛法真是今生的幸事!想不到活佛转世是这么个来由!开了眼界啦!哈哈哈”

“四皇子太客气了,佛法无边,本在于普度众生,何须如此介怀。听说您刚从林芝回来,固始汗的身体可好?”

“法王放心,虽然固始汗不比从前硬朗,但他老人家的福气不小,我在往来的路上看到络绎不绝的人马,多是前去探望他的!希望他的身体能众望所归的痊愈吧!”

“噢!?”**五世一愣,缓了半饷从容的笑了:“是吗??那就好!众望所归,南无阿唎耶!”

叶布舒也依样画葫芦,双手合十的念叨了一句:“南无阿唎耶”,临了他便从蒲团上站起了身来,轻轻拂了拂袍面额首说到:“法王,您还要布道,我就先告辞了!”

“四皇子这就回行宫?我让人送送您吧!”

“不必了,法王请留步!下月赛马节我会安排一次会晤,包括固始汗的所有儿子们,咱们很快便会再见的!”

“可是——台吉们大部分都在青海啊!”

“我已经派人捎了信给他们,他们会在下月初九之前抵达拉萨。告辞了、法王,留步!”

叶布舒微微一笑,礼貌的退身而出,离开了大殿。寺庙外的天,蓝得幻真幻假,完美得近乎是一幅画。他抬手挡着眼光,举目而望:真是好一片圣地,好一个藏传佛教的神圣发源地!

“四爷!牛车都备好了!”额里旦见主子从正殿出来,立刻打了个千禀告到。叶布舒错愕的扭头眨了眨眼:“什么时候给换成牛车了?”

“回四爷的话,咱们的马匹受不了这过高的海拔,都快口吐白沫了,寺院的僧人见状便禀告了班禅,是班禅为您准备的!”

“班禅?他人呢?!”叶布舒抬头望了望天际,若有所思的问到。

“回爷的话,班禅说了,您进藏不久,唯恐有高原症状,他会明日到行宫亲自拜会,并带些缓解高原症状的草药来!”

“噢?是吗!”至此,叶布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怔怔的点了点,抬手一挥,招呼众侍卫跟随他离开了布达拉宫。

次日晌午,活佛班禅驾临清特使居住的行宫——哲蚌寺

哲蚌寺位于拉萨西郊根培乌孜山下,远远望去,黑­色­的山体簇拥着一大群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座寺庙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是藏传佛教六大寺庙中,规模最大的一座。一世至五世**喇嘛都曾在哲蚌寺居住,后因五世**喇嘛受到了顺治皇帝的册封,便搬到拉萨城内扩建了布达拉宫。这里,就被当做了满清特使的行宫。

说是行宫也只是一个称谓,因为寺庙里依旧居住了不少的僧人,特使的寝居只占用了寺庙的三分之一,其余大部分依旧保持了原来的功用。

除了在特使区设立了禁足令,并有侍卫把守,防止闲人介入。寺庙每日接待的朝圣者不曾比过去少,甚至多了一些好奇心重的藏民,或者好奇心重的——羊。

叶布舒在禅房盛情的款待了班禅,在这间硕塞曾经居住过的禅房内,虽然没有会客与安寝的功能区分,而且硕大得让人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渺小感。但是他总能在这里找寻到一丝亲切而熟悉的味道。

“四皇子,我初初见您,吓了一大跳!”班禅人还没坐下,竟然径直开口说到,叶布舒大为吃惊,愣了一愣说到:“班禅不会是觉得我跟佛有缘吧?!”

“噢?!”这下轮到班禅吃惊了,他傻了半饷,继而带起了笑容,和叶布舒礼貌的互相抬了抬手,做了个请了姿势,坐了下来。

“四皇子果然是聪慧绝伦,比我这个班禅还有慧根!”

侍女奉上酥油茶和点心,退了下去。叶布舒端起碗来深深一嗅:“为了感谢您的褒表,我得让您尝尝这上等普洱打出来的酥油茶!”

“四皇子有心了!不敢当!”班禅神­色­颇喜,立刻端起碗来抿了一口,叶布舒继而从碟子中拿起了一块糍粑递上上去:“就着这个品尝才好!”

班禅随即朗朗大笑起来:“哈哈哈,四皇子功课做得好啊!把藏民的习俗摸得很透彻哦!”

“活佛您太过奖了,这不过是五弟日常言谈中透露给我的”不知怎么会扯上硕塞的,叶布舒和班禅同时失了笑容,那沉痛的表情霎时笼罩上了两人的面孔,在沉默来袭时,叶布舒下意识抬眼瞧了瞧,惊觉班禅似乎跟硕塞有着不浅的交情。

“活佛——”叶布舒本想出口缓解下气氛,不想班禅竟也怔怔的开了口。

“四皇子,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说罢,班禅又打量起他来:“说到五皇子,我感到无比的惋惜和痛心,从咱们第一次进京到他——都是和他打交道的多,他博学多闻,贤明勤政,不料竟英年早逝!我曾在北京通宵达旦的跟他畅谈过佛学乃至政局,甚至还谈到了红尘和人生,我感到和他渊源未尽,却错断了天机”

听到班禅神情悲凉的说着这番话,叶布舒也跟着跌入了低落的情绪,但又不得不在疑惑中加强了警惕,为什么班禅在说硕塞的时候,却一直上下打量着他?!

似乎是要解答他这一疑问,班禅沉吟了片刻说道:“当我看到您的时候,我悟到了其中的玄机,看来人的生死,不管是多伟大的圣僧,都无法预言,但是和一个家族的缘分,却能揣度一二。

皇上委派你接替了五皇子的角­色­,冥冥中就算是延续了我跟这位贤王的缘分吧!而且,恐怕还不止如此,您和我的缘分应该会超出公事!”

“哦!与活佛有缘,我何德何能!三生有幸啊!!”叶布舒眨巴着眼,有些迷糊的恭维到。班禅依旧审视着他,让他感到芒刺已经从背部,统统移到了脸上,扎得他生生作痛,想要遁逃。

“呵呵”终于察觉到他的别扭,班禅和颜悦­色­的收起了凝视,转而轻松的笑了:“四皇子不必介意,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您和五皇子的一位女眷有着这般莫名的善缘?!”

“女眷?那拉氏?”叶布舒这下更糊涂了,本想借此机会好好跟班禅谈谈稳定政局的事,哪知道从开口说第一句话便越扯越远了。至此,更是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要怎么弯才将话题弯得回来呢?!

“不不不!”班禅忽而有些局促,近乎生硬的说到,莞尔才稍稍感到有所不妥,便轻锁着眉头补充了一句:“是他的女儿”

“哦!”叶布舒轻轻的吁了口气,感到这个西藏的第二活佛竟然比第一活佛难对付多了!想必这就是第一统治者和第二统治者的不同吧。

黄教的领袖**喇嘛得到了皇上的册封,当之无愧成为藏传佛教的最高统治者,他除了布道和修为之外,必然会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到政局上去。

而第二领导人则不同,他这个位置可谓实权不足,对修为的要求却更高,正因为实权少,所以便在佛学上,需要高标准的要求自己了。

对于一个官场的政治家,**喇嘛似乎稍嫌稚­嫩­,于是叶布舒能轻松的应付,可是对于一个潜心修佛的“班禅”,他这个凡夫俗子就感到无力招架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的声音永远都在耳畔】

力求将这个不沾边的话题尽快结束,叶布舒有意将话头引开了:“现在西藏的税收都掌握在黄教手里,这不乏为汗王对宗教的赤诚啊!”

班禅闻言,淡淡的一笑,跟着他的思路走了起来:“可惜固始汗他老了。我也老了,未来是什么样的,恐怕只有西方极乐的佛陀才知道。”

“您既然曾是固始汗的老师,我想、您并非仅把自己当做是黄教的第二领导人吧?”叶布舒试探­性­的抛出了话来,班禅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迟疑,立刻赞许的露出了笑容来:“四皇子,我称赞您是一位有慧根、有悟­性­的人,看来是没错!之所以没用‘聪慧’这个词,正是因为您的大智慧,实在是凌驾于聪慧之上!不但如此,我深深感到您和佛陀有缘啊!”

“噢?是吗!”叶布舒再一次眨了眨眼,越发感到这个活佛不好对付了。他搅来搅去的扭住佛学不放,就好似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坛老手,打算用烟雾弹将对手迷昏。

不过班禅的神情倒是非常诚恳,不见得藏着什么玄妙:“您带着五千­精­兵入藏,曾一度引起过恐慌,因为不管是明末亦或清初的任何一位特使大臣,都不曾带过­精­兵入藏,且别说一带就是这么多!”

听闻这条理分明,若有所指.的话语,叶布舒对这位活佛产生了兴趣,便带上了听故事一般的悠闲,微笑着瘪了瘪嘴:“似乎很有道理!您接着说!”

“不但如此,您并未让兵卒在拉萨.城外扎营,而是直接开进了城来!这几乎激起了法王心底沉寂了多年的恐惧!他险些就直奔林芝,向固始汗求救去了!”

“哈哈哈!那不是很好吗?!让您们.二位‘重温旧梦’忆一忆当年事,也很不错啊!当初固始汗得以平定西藏,建立政权,不就是被黄教搬救兵搬出来的吗!”叶布舒忽然感到与班禅像是多年老友,轻松的笑了起来。

班禅眯着眼睛,嘴角带笑的小口抿了抿酥油茶:“果.然好普洱!”赞完之后他又拾起了话头:“固始汗年事已高,他近年来的身体状况不佳,已经引起了驻守青海的八位台吉和在拉萨的两位亲王的明争暗斗。加上我们黄教作为宗教政权也在西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难免——不搅合进去,四皇子、我这样说,您明白吗?”

“当然,您接着讲”叶布舒淡定的点了点头,示意班禅.接着说下去。这搅合二字用得真是巧妙,听起来像是被迫的,而事实上呢,没有任何政权是允许两位君主永恒并存的。这只是一种特殊的历史背景造成的短时期效应,在雨水充足的时机中,野心就会像杂草一般疯涨。

“我称赞您有悟­性­和慧根,是因为您在引起了足.够多的恐慌之后,峰回路转的让近五千­精­兵全部投身到了西藏大大小小近千所寺庙中,认真听起黄教布道来!!”班禅那惊异的神­色­,让叶布舒感到好笑,不过他那慈祥的面孔,倒是给了叶布舒绝对多的好感。

“这不挺好的吗!.他们现在恐怕对藏传佛教都津津乐道了。信仰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不止是针对平民百姓,更适合于在血雨腥风里讨生活的士兵,心中有信仰才会有寄托。这些超拖生死的东西,对有今朝无明日的人,太合适不过了!”

对“有今朝无明日”这个词,似乎有点不认同,不过班禅只是微微嚅嗫了一番,却也没说得出什么反驳的话,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顺治帝的兄长们都不差呀!您一番‘威吓’和示好之后,不但仅凭一封封非官方的邀请信,就将割据一方冷战了一年多的人,轻而易举的请动了。

还让法王当机立断从那场本不该去掺和的混战中抽身而退。至此他也明白了军事力量才是主宰一切的霸主,他不得不依附于固始汗的军队作为庇护。而真正有资格和大清皇帝交涉的,现今看来,也只有固始汗而已。”

“了不起啊班禅!了不起!我要称您一句老师了!您说得非常正确,我的出发点正是在此!”叶布舒微微颔首,由衷的称赞道。

“哈哈哈”班禅缓缓一笑:“四皇子,我还没给您解释,为什么夸您和佛有缘呢!”

“活佛请讲!叶布舒洗耳恭听!”

“您认定了我会站在佛陀善待万物的立场,为西藏的安宁努力,这既非五皇子猜测的依附固始汗,也非普遍认为的效忠法王,这难道不是佛陀带给你我的善缘吗”

叶布舒一愣,随之而笑:“哈哈,有佛缘是幸事,就当是吧!”

“就当是?四皇子另有什么高见能跟我分享分享吗?”

“高见谈不上,这也只是我的一点感悟罢了,这哲蚌寺由您负责以来,不但没有遣散僧侣和朝圣者,以期得到大清官员的好感,反而越发松散热闹,竟然连——山羊都出现在了大殿前,您看这些动物的眼神就像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我有理由相信您的心装下了天下苍生和芸芸生灵,一个善待世间万物的活佛,怎么会主张政局混乱呢!不过说到底,这在最初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却是在今天得到印证了!”

“哦!四皇子是这样看的!?哈哈哈”班禅愣了一愣,朗朗的笑了起来。“好入微的观察力噢!厉害啊!”

“对西藏的政局活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叶布舒话锋一转,单刀直入再次切入了正题。不了班禅诚恳的皱眉摇了摇头:“四皇子,您所有的举动已经证明了您的判断和措施都是明智而正确的,我除了配合您以外,别无提议了!”

“那么——感谢您的到来,活佛!请在这儿用膳吧,我差人准备了您最中意的‘咪达’,不过可惜没放­肉­丁”

“哈哈哈,好啊!四皇子有心了!听说您棋艺了得,膳前咱们来两盘吧!”

******

鄂齐尔亲王府

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再穿过一个黑黑的门洞,眼前露出了一方天井。拾台阶而上,便来到了视野开阔的平台。空气里飘着酥油灯的酥油味,好似西藏的每一所房子都像寺庙一般神秘伟岸,金珠擦了擦额边的汗,心情豁然被眼前的景物放开朗了。

那些白的墙,黑的窗,五彩的窗帷,还有回旋在天空的鹰,都让人不自觉的抛开了所有的烦恼,甚至抛开了前尘旧事,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具皮囊。所有的思想都抽离了,只想更洁净和纯粹一些去近距离触摸这片圣地。

一个穿着蒙古长袍的少年蹑手蹑脚的从近旁的天台上向这边kao近,金珠凝视远方的目光不舍得收回,淡淡翻了翻眼帘开口说:“除了山羊的咩咩叫,就属你的脚步声最聒噪了!就这身手,还想偷袭不成!”

少年懊恼的暗暗一拍大腿,沉默了半饷,从高处的天台一跃而下:“怎么你的耳朵跟狼一样灵敏!”

“诶!怎么说话的呀!跟狗一样才对!我可不是那豺狼!”

“狗是骂人的话!就只得你们满族津津乐道!什么跟什么啊,喜欢狗和乌鸦!”

“要你管!那跟蒙古人祖祖辈辈爱马是一个道理!”金珠转过身来,瞪了瞪他,不想跟他废话,摆弄起面前晒的玉米­棒­子来。

“对了,金珠。你说阿玛罚咱们进林芝看望玛法,这算什么惩罚啊!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他不孝顺吗!竟然将这当成惩罚了!”

“你懂个屁!只要你这个傻儿子不说,人家断然不会知道,这是你阿玛心疼你!他舍不得惩罚你,但不找个名目出来做做样子,又觉得对不起父亲的威严,所以就随便这么一说咯!”

“是吗!你真是佛的转身吗!?什么都知道!”少年懵懂的眨了眨眼,遥望向了天际:“差不多该上路了,我有一年多没见玛法了,还真是想念他老人家了!”

“那还愣在天台­干­嘛?快去向你阿玛道别,咱们好上路了啊!”

“不行,得等会儿,阿玛在会客!”

“哦?!谁啊?!”

“朝中来的特使!”

“哦!”金珠鼓起腮帮子,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帘,仿佛被此话勾起了无限的回忆和伤感,那灵动的眸子陡然灰暗,那清透的眼眶,忽而浮起了雾气,一时间她痴痴的呆了过去。

莞尔,她长长的吁了口气,竭力勾起了一抹笑意,大力拍向少年的肩:“走吧,刃吉!咱们去看看扎西,顺便把要带的礼物装上牛车!”

少年抬眼看了看她,抿嘴点了点头:“就知道你一刻都闲不住!”说罢,两人朝着楼梯走去。那无数条在风中噗噗抖动的五彩幔布,绚烂得如梦如幻,隔世的哀伤,就让它随风飞散吧。

马圈里的奴仆看主子来了,都露出了­干­净得跟空气一样的笑容,金珠向一位老奴微微一笑身:“赞布,今儿的天气这么好,怎么没放马匹出去跑一跑啊?”

老奴急忙跪下身,谦卑的抬头一笑,那懵懂的神情让人不禁好笑。“金珠小姐,您说什么?”

金珠咧嘴一笑,凑近了他的耳朵:“我说——今儿天气很好——马匹——该放出去跑一跑!”

“啊!跑了?”老奴一惊,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四处一瞄:“没有啊!都在呢!!”

“哎呀金珠!你能不能别逗他了,他哪里听得到!”刃吉抱着一捆­干­草从马厩里走到了圈里来,白了她一眼说到。

温润如水的眨了眨眼,金珠凝视着眼前的老奴,忍不住在每一次看到他时,为这个淳朴的民族感动,在沙俄来犯时,全西藏的人民都奋力抵抗,不管他们的领袖是谁,保卫家园的心,一片赤诚。这位老奴做了一辈子的奴隶,却在家园需要捍卫时,义不容辞的投了军。他的耳朵是被轰鸣的炮声炸聋的,不管他有多卑微,他都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

她一ρi股挨着老奴坐了下来,丝毫不理会刃吉投来不赞同的一瞥,径直再次附耳对老奴说:“我说——今儿天气——”

猛然之间,马圈近旁的会客厅里,叶布舒浑身一震!那若有似无的天籁,再一次钻进耳道!他大为失态的站起了身来,吓了鄂齐尔亲王一大跳:“四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他快速的眨巴着眼,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真想狠狠拍一拍自己的脑门,让那梦魇放过对他的纠缠。

事隔多年,他却未能从丧妻的痛苦中走出,甚至挪不动分毫脚步,东莪的音容笑貌,一切的一切都无处不在,躲藏在他灵魂的每一处角落,伺机将他吞噬啃咬。

稍事片刻,他竭力带起了笑容,抬手一拢:“王爷见笑了,可能——可能是高原反应吧,我最近感到有些耳鸣!”

“哦?!四爷怎么不早说!我让刃吉给你拿点草药来吧!”鄂齐尔亲王关切的起身说到,随即便抬手叫来了婢女:“来呀,去请世子来一趟!”

“不不不!不必麻烦了!前些日子班禅已经送了一些给我,不必劳烦王爷,我想,恐怕是昨日休息得不好,兴许过会儿便无碍了!”

叶布舒急忙打断了鄂齐尔亲王,微微笑着坐下了身:“不过,倒是听说王爷这儿有上好的白山参茶!我这个离家万里的人,禁不住口馋要厚起脸皮讨一杯来喝了!”

他适度的开了个玩笑,将鄂齐尔亲王惹得大笑起来:“哈哈哈,四爷真是幽默!难得有客和我共品白山参茶的美妙!怎么能称作是‘讨要’!是我招呼不周!招呼不周!!”说罢他面带喜­色­的再度唤来了婢女:“泡两杯上好的白山参茶来!!”

婢女领命而去,叶布舒那强颜欢笑的脸,渐渐在王爷转了话题之后,不着痕迹的深沉了下来。刚才听到的声音,怎么和东莪的一模一样,这个世界上若是有西藏这样的圣地,那么,会不会真的有转世投胎的事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十一上吊了】

叶布舒垂下了眼帘,暗自神伤,被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困扰。这些带着希翼的谬论,很快就被否决了。即便真有转世投胎,“她”也不过三两岁,怎么会发出如此相似的声音呢?!

随着婢女上了参茶,在那熟悉的袅袅香气中,他终于回过了神来,和鄂齐尔亲王相互抬了抬手,有礼有节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来之前做足了功课。从西藏的习俗,到黄教的起始,以及固始汗建立政权的始末,包括他每一个儿子的喜好和脾­性­,他都一一琢磨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陌生”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只有打败这个敌人,他才能迈得出成功的第一步。

不管是身居白山黑水的女真人,还是在辽阔草原生息的蒙古人,他们面对的都是同样的尴尬。故土的资源抚育了他们,却无法更全面的培养他们。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法则如此单一,那就是落后、闭塞的代名词。

固始汗联合黄教得了西藏的政权,努尔哈赤率先拉开了问鼎中原的帷幕。这两个民族,不乏共通­性­,都带着马背上打天下的野心,也带着拼命和命运争斗的韧­性­。

他们生来就被造物主抛给.了大地母亲,吃俘虏的­肉­,喝野兽的血,男人在部落斗争中流血,女人在雪地里产子。牛羊就是他们的财富,毡包就是一个家庭。他们的侵略­性­带着粗坯和悲情,杀人为了争夺一头牛,寻求水草丰足的牧场就是进犯最初的目的。

这样的初衷很悲哀,被壮大的侵.略­性­,却很可怕。他们天真而复杂,热情而又冷酷。一生都面临着掠夺与被掠夺。对于叶布舒来说,与这样的“友邦”建立良好关系,比抓住相对陌生的宗教领袖,更有意义。因为满清政府需要这种有战斗实力的领袖,驻扎在西藏抵御外敌。

况且对于这个盟友,他可谓无.比的熟悉,从努尔哈赤时期起,这两个民族就不断的用混乱的婚制,将相互绑定。蒙古人­骚­扰边境的历史,从此被女真人改写。这个被关内的皇帝视为最大隐患的民族,变成了世代听命于领主的盟友。

此次前来,他正是希望固始汗的儿子们能停止纷.争,别让觊觎者有机可趁。但是平心而论,权利会带来怎样灭绝人­性­的变化,他太清楚不过了。言和是不大可能的。

最有效的,莫过于他作为皇上的代表,先摸清他们.的实力,将最强大的哪一位扶持起来,缩短无谓的争斗。对于西藏的宗教政权,他持观望态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支持黄教独自称霸藏区。

但是,最终的结局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绝.不希望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这毕竟是西藏,一个满清政府当下无暇顾及的边境地区。

忽然而至的一.个婢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快步走向鄂齐尔亲王,对他附耳禀告了什么,随即便退了下去。

“王爷,您有事儿?如果不方便,那我就——”

“不是不是!四爷多虑了!!”鄂齐尔亲王立刻起身说道:“不过是一点小事儿而已,我这个儿子啊,十七八九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没办法!不过是他让人来传了个话,说他已经上路去林芝看望汗王去了!”

说罢鄂齐尔亲王来到叶布舒身旁,热情的将他肩头一按,又迫得他坐下了身来:“别急着走,四爷!您一定得留在府上用膳,让我好好款待款待您!”

不知为何,那种萦绕在心间的心悸和莫名的牵挂,渐渐随之消失无踪。叶布舒带着三分悲凉和七分迷糊,在混混沌沌中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

六月,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在拉萨举行,固始汗在青海驻守的八位儿子,均应邀回到了拉萨,在和他们近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叶布舒非常失望的感觉到,这些威武的将军们,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跟固始汗相比,真是相去甚远难当重任。

若长此以往,西藏的政权会严重倾斜,军事和宗教并驾齐驱的平衡关系,很快会随固始汗的逝去而消失。

加之他这个生意人,怎么也想不通,除了青海的税收由各位台吉自己收取外,西藏当地的所有税收都交到了**喇嘛的手里。没有经济作为后盾,更谈不上平衡了。没有了平衡,就极有可能出现内乱。

西藏远在天边,让清廷鞭长莫及。对西藏的管辖,只能借现在政权实现,一旦西藏出现内乱,新的难题就会浮上台面,不管是作为战略地势还是备受推崇的黄教发源地,觊觎西藏的豺狼都会让满清政府头痛不已。

这一次会晤缓解了紧迫的局势。叶布舒的出使不但让西藏的宗教政权重新认识到固始汗及青海蒙古的支持对他们的重要­性­,也让争夺汗位的亲王及台吉们感到了压迫感。

由于往返需要近一年的时间,就算辗转换乘驿站的马匹,至少也需要半年的路程,要先取得皇上的认可再行事,恐怕时间上不允许。毕竟阎王要收人,是不打商量的。就怕汗王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于是叶布舒也做了一些冒险的事,比如暗示某位亲王,来同他进行非官方的私下接触。

鄂齐尔亲王在赛马大会后,接了这个彩球,多次拜会叶布舒。说实话,叶布舒正是在帮这位有点温吞的亲王下决定。面对他的到来,自然是欣然受之。鄂齐尔亲王一直有所顾忌,唯恐争夺汗位会让政局动荡,可是他却不曾想到,他作为长子和最有实力的人不挑明态度,只会让局势更僵。

至此为止,固始汗的其他儿子们只忙着锅里乱,却不知求外援的行为,被他们的兄长比了下去。在叶布舒看来,就算鄂齐尔离他的父汗还差很远的距离,却已经好过他的兄弟们很多了,他至少也算是一面响鼓吧。

双方冠冕的以祝愿西藏政局稳定,不受外敌侵扰而结束了最后一次会晤。叶布舒于七月整装班师回朝,次年元月抵京。

非常遗憾的是,固始汗在他抵达北京后不过三天就过世了,消息由驿站八百里加急火速传往北京,于四月被顺治帝获知。

即使有叶布舒前期做的一系列铺垫,西藏仍旧因固始汗的过世陷入了十子僵持不下的僵局。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西藏的宗教政权在这段时期,非常稳定。

与此同时,北京的皇族无暇顾及远在西藏的权斗争夺,陷入了爱新觉罗家新的纷争和丑闻中。

*****

“四爷!四爷!四爷!”

“嚷什么,嚷什么!?”

“不好了,安——安——”

叶布舒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卷宗放了下来,不耐烦的等着小福子缓过劲儿来,可是小福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半天,还是没说得出来。

“哐啷”一声,书房的门被推了开来,乾清宫的安公公闷头冲了进来。“扑通”跪在了地上,带着惶惑而尖利的哭腔喊到:“四爷啊!快随奴才进宫吧!这回真的出大事儿了!!”

这安公公一来,叶布舒顿时坐不住了。他慌忙撩起袍子,快步走到安公公跟前将他一把扶起:“皇上出什么事儿了?!”

“不是皇上——是十一爷!!”

“什么跟什么啊!?博果儿出什么事儿了??他的事儿怎么把你都给惊动了?!”叶布舒越听越迷糊,不禁预感不好,心里猛的一沉,厉声问到。

“十一爷上吊拉!!”安公公­阴­阳怪气的哀嚎了一声,恸哭起来:“四爷,快走吧!懿靖太贵妃悲痛欲绝,到宫里找皇上要说法,她带着段白绫见了梁便往上抛啊!不得了了!”

“什么!!”叶布舒两眼一瞪,嘴里跟塞进了只­鸡­蛋似的,半天合不拢来。莞尔那酸涩的鼻腔刺激得他手抖,他沉声吩咐到:“备马!”语落,人影儿便风一般的冲出了书房去。

神武门的侍卫远远看到叶布舒策马狂奔的身影,便大声吆喝了起来:“四爷——非吉庆典礼宫内可不许乘马啊!请您快下马吧!!”马蹄卷着细尘起,除了得来一阵风啸,旦闻风中夹着个大不雅的词儿——滚开!

乾清宫内,不见皇上的身影。只有一众宫女惊慌失措的守着前殿。叶布舒心里更没底了,他迈进了殿门,旦闻一众宫女的问安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法库便迎上了前来。

“四爷,皇上被太后召到永福宫去了!!您还是快去瞧瞧吧!”说罢她脸­色­刷白的压低了嗓子:“太妃的样子太可怕了,若不是太后及时赶到了,她恐怕真会吊死在这儿”

“哦?!”叶布舒一愣,圣母皇太后将皇上和太妃都召去永福宫了吗!?这样一来,他还追去做什么。念想了片刻他放大了音量说到:“既然皇上不在,我就在南书房等等他吧!”

法库不明就里的抬头将他一望,却是不再多说什么,领着他朝南书房走去。

本以为这一等,怕是关了宫门也见不上皇上的面儿,不料,黄昏刚至,皇上便带着魏公公回了乾清宫。得知叶布舒等候在南书房,这位年轻的皇帝心下一松,露出了今日以来第一个由心而发却又无比苦楚的笑容。

“你们都下去!有多远走多远!!走走走!”大步流星的冲进南书房,福临一边吆喝着赶走随从,一边伸长了脖子张望:“叶布舒!?”

听闻皇上的召唤,叶布舒急忙迎了出来:“臣叶布舒叩见——”他刚打了个千,话还没说完,福临抬手将他往后一推,他便又回到了南书房的偏厢中。福临反身合上了房门,一时间思绪纷乱,竟然背对叶布舒怔怔的矗立了半饷,才缓缓转过了身。那布满血丝的眼,让叶布舒惊了一大跳,转而也明白了不少,皇上和老十一寻短见拖不了­干­系。

“叶布舒——摘帽!”

“什么?”叶布舒懵懂的一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摘帽!!”福临加重了语气,咬着牙说到,不等叶布舒动手,他自己率先将吉服帽摘了下来,单手环抱,在叶布舒惶惑的也摘下朝冠后,福临又吸了吸鼻子,说到:“还有朝珠!”

“皇上?”以为他受到了刺激,有些不正常,叶布舒不禁有些质疑,却得来了更为大声的命令:“摘!!”

福临低吼出声,大步迈到了叶布舒跟前,在对方懵懵懂懂的惟命是从中,将自己的吉服帽“啪”一声放在了炕桌上,随即也摘下了朝珠,和叶布舒的朝冠、朝珠放到了一起。短暂的沉默袭来,福临涣散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轻微的抖着肩膀抽泣起来。

“四哥——朕,现在以一个兄弟的身份,跟你说话,请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旦见皇上一ρi股坐在了炕上,将整个脸庞都埋进了双掌中,叶布舒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怔怔的也坐了下来:“皇上是怕臣忌讳君臣身份,不敢直言不讳的就老十一的事发表言论?!”

“是!但你现在不用顾虑了!”

“臣不曾顾虑过,因为从硕塞死的那天起,臣便知道,倘若皇上身边没了承泽亲王这个讨厌的家伙,那么臣作为臣子和哥哥就必须填补上这个空缺!皇上,是您多虑了!臣一定会如实回答!您想问臣什么?”

“是吗?”福临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脸庞上奔走的眼泪就像是两条小溪。

“你已经知道了吧?!老十一上吊自尽了”

“是!臣知道。”

既是君臣又是兄弟的这两个人,在极短的岁月里,第二次因为英年早逝的兄弟,私下落泪伤怀。可是这一次,­性­质已经不同了、心境更是难堪。

“你没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恭喜皇上,董鄂氏现在是未亡人,根据妻寡嫂的旧俗,皇上可以将她接进宫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讥讽朕!!”福临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来,挂着泪痕面貌狰狞的指着叶布舒的鼻子骂到。

【第一百三十章 泯灭的亲情】

“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叶布舒稍稍一愣,随即跪地谢罪。福临顿了顿,懊恼的狠狠放下了手来:“四哥,朕让你有话直说,但没让你埋汰朕啊!!先起来再说话!!”

“臣还是就这样说吧,指不准待会儿又得跪下!”

“朕让你起来!!”

福临的情绪狂暴了起来,博果儿的死带了太多的负面情绪给他,他羞愧难当的面对这尴尬的局面,无力再维持冠冕的形象。那失控的一声喝叱,让叶布舒抬起了眼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来。

“皇上,能和臣说说事情经过吗?”

“朕——给了老十一一巴掌仅此而已谁料,他他就”福临怔怔的抚着额头,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仅此而已?!皇上在哪儿打的他?”叶布舒错愕的抬高了下颚,老十一为麟趾宫懿靖太贵妃所出,身份尊贵,从小就有点横。倘若他那一巴掌是在大庭广众下挨的,那非同小可,怎么能叫‘仅此而已’。

这个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弟弟,十五岁就做了亲王,直追当年风光得意少年得志的九王多尔衮和十王多铎。如此窝囊气,他怎么受得了!

“在在慈宁宫的大佛堂外”

“什么!!那——那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布舒惊呼出声,逐渐明白了十一弟寻死的缘由。他深深合上双目,气结不已的住了口。

福临咬着牙关,上下颚抖得咔咔直响,随即说到:“要不是皇额娘近段日子身子不爽,突然念起旧来,大费周折的往返在旧寝宫和慈宁宫之间,也不会招来这么多命­妇­和娘娘们谨小慎微的伺候着,说不定说不定,博果儿他”

“哪怕没有朝中命­妇­和娘娘们瞧见,老十一也受不了在奴才们面前挨打呀?!您为什么要动手呢?!皇上!”

“博果儿对朕大不敬!!他匆匆忙忙闯进来,只是含糊不清的请了个安,便冲着董鄂氏开骂了!这成什么体统?!他骂完了不说,还扭着她的胳膊朝外拉,朕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就唉!!”

“他听到什么风声了吧?!”叶布舒无奈的吁了口气,被这皇家的纷扰,扰得不胜其烦。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兄弟上吊自尽,值得吗!?可是他却不敢把这话问出口。他自己尚且是一个万人眼中的情种和怪胎,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别人呢,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万人敬仰的皇上!

“四哥,你这么说,朕听着真别扭,什么叫听到风声了,听起来就像是朕­干­了什么苟且之事儿!”福临抹了把眼泪,跌坐在椅中,悻悻然的说。

“皇上­干­的事儿,都不能叫‘苟且’之事!因为您是万物的主子,天下都是您的,何况是一个女人”

“这话怕不是四哥的心里话吧?你又在埋汰朕?!”

“皇上,臣不敢埋汰您!说的都是实话!逝者已逝,活人尚且需要好好活着,臣不想造成您的什么困扰,老十一一时想不开,就这么去了。对他的未亡人,您就勉为其难接手吧!”

“叶布舒,朕怎么就觉着你口口声声说要填补上硕塞的空缺是个屁话呢!!死活就只有这些对胃口的马屁话吗??!”

福临怒起,再度跳起了身来,叶布舒伤神的闭了闭眼,不得不站起身来颔首说到:“皇上,臣记得在董鄂氏作为命­妇­进宫侍奉太后时,臣就提醒过皇上。她已经是老十一的侧福晋,此时木已成舟、情已成追忆,皇上万万不可再惦记,皇上还记得否?!”

“朕当然记得!”福临“哗”的甩手背在了身后,泪痕未­干­的脸上,­阴­云密布。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变态而执拗的和叶布舒反复探讨这个让他触及心惊的伤疤:“可是这不是说办就办得到的!忘记?谈何容易!”

“噢?”叶布舒看了看皇上的背影,低下了头去:“如此说来,这是鄂硕家的荣幸,让咱们哥儿几个都把他这个格格瞧上了眼,至此皇上不该再回首过去,而是该看向将来。若是鄂硕养出了如此了得的女儿,那便将她收进宫来吧,至于老十一——”

说到这儿,这一通违心的话,终于结巴起来。叶布舒闭了闭眼,鼻子酸酸的继续说道:“至于老十一,请皇上破例让他在宫里­操­办丧事吧,也好将他丢了的面儿,还给他!”

不是他怕死,也不是怕丢爵。而是他做了近三十年的戏子,早已将违心的面对世事变成了习惯。突然让他做一个直愣愣和皇帝论真理的人,无疑是让他从一个滑不溜手的鱼,陡然变作一个枪口下嗷嗷乱叫的熊瞎子。

就算他心理上想要改变,希望自己能填补硕塞的空缺,对皇上的过失加以指正。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他能做到在议政王议会上直言不讳的力挺皇上英明的那些改革,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对于红尘琐事,若再让他耗费心力去约束和提点皇上,那简直是让他感到了被阉割的苦楚。这不是让他跟一个嬷嬷似的罗嗦和犯傻吗!费力不讨好不说,更是要惹得一身­骚­。

在撞到董鄂氏出现在乾清宫南书房伺候皇上读书时,他只是旁敲侧击点拨了皇上几句,也不知道皇上听进去没有,便就此作罢了。此时此刻这件模棱两可的事儿,显然已经由老十一的轻生,抽丝剥茧浮出了水面。皇上和董鄂氏有染,已经是铁定的事实。

老十一已经不堪欺辱,心智不成熟的选择了死去。还能有什么好说的?!皇上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他现在受不了良心的煎熬,拼命的将恶臭的伤口翻出来想要他的“良师益友”替他撒上一把盐,好过这块烂­肉­在心中越烂越大,收拾不了。

皇上是想一次­性­的将伤口制成腌腊制品,风­干­晒透,从此封存。既然如此,倘若将来皇上骤然想起。还有一个跟他亲密无间的四哥,曾帮衬过他狠狠在这块腌­肉­上撒过盐,他会不会隐约闻到当年那股恶臭?从而安生不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抨击,也不指责。帮皇上将这块烂­肉­挖掉,让他感到舒心。从此将此事淡忘。想到这“舒心”二字,再想到老十一的死,叶布舒感到一阵抽痛。脸上火辣辣的,跟挨了几百巴掌似的痛。

不过皇上是君,他和老十一都是臣,对他来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在现实面前,他选择了低头。在习惯面前,他也选择了低头。要改变近三十年的习惯,太难了。【爬书网﹕】

“四哥,这是你第二次说这种话了,朕倒怀疑起来,是不是朕过于将责任揽在身上,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皇上!您的心力应该主要放在国事上,对于女人,不必花太多心思,就像您执意废后一样!作为一国的君主,除非牵扯到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后宫三千,要谁不要谁,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那若是朕要的是你的媳­妇­儿呢??!”

“什么?”叶布舒懵懂的一抬头,旦见皇上的龙颜已经缓和,似乎有了心情开玩笑,便心里一松,眨巴着眼说:“臣现在没有媳­妇­儿,只有穆丹这个宝贝千金,不是已经双手奉上送给皇上了吗?!”

福临闻言微微一笑:“五哥身前两子两女,不幸夭折的女儿幼年便丧了命,正好他自己执掌着宗人府,一直心里难受没下得了手更改记录,朕便直接让穆丹‘变’成了他的女儿,这样一来将来也方便朕礼册她做公主,四哥不会介意吧!”

“臣感激不尽,谈何而来的介意!谢皇上的恩典!!”眼见着话题被引开,叶布舒更为松了口气,念想着在宫里耽搁了近一天的时间,他打算就此告辞,到襄亲王府去凭吊老十一,刚起了个念头还未开口,不料皇上意犹未尽,话锋一转,近乎残忍的提起了一个人。

“四哥没有正面回答朕的问题,朕再问你,倘若当年朕和四哥一般年岁,和四哥争东莪格格,四哥可会因朕天子的身份而退让?!”

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叶布舒僵硬了起来。他缓了半饷,终于平静了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撒不出这个谎,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一定不会让!”

“噢?”福临似乎很感兴趣,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倘若你站在博果儿的角度,你会怎么办?!”

这问题为难人的成分实在是很重,叶布舒伤神的闭了闭眼,艰难的开口说到:“皇上,恐怕,臣也只有一死!”

“那你会否怨恨朕?!”

那“不会”二字竟然滚烫得好似刚从炉中掏出的铁蛋子,叶布舒嚅嗫了半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会!”

“好!!”福临重重的将炕桌拍响,站起了身来,叶布舒不明就里的抬起眼帘打量着他,旦闻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从皇上口中流泻而出。

“至此朕终于相信四哥今日所言都是大实话,不曾糊弄过朕!朕本来曾经想过放弃董鄂氏,以免将来面对着她,会引起朕的悔恨和纠结之情。不过平心而论,真要让朕放弃她,实在是——实在是太难办到了!这种矛盾的心情,四哥你明白吗?!”

“明——白!”叶布舒怔怔的说到,不禁感到一阵剜心的疼痛,十一弟泉下有知,会不会伸出利爪将他撕碎?!他今日对皇上说的话,都是奔着劝说皇上放下心里的芥蒂,收了董鄂氏这个未亡人去的,博果儿死得毫无价值,被他的哥哥们,遗忘在了九泉下。撕裂心房的愧疚感在体内扩大,皇上那夹着一丝雀跃的话语还在耳边轰鸣。

“四哥,你觉得该如何办这件事儿才妥当!?”

“”

“四哥?!你怎么了?”旦见叶布舒傻傻的呆在哪儿,福临不禁奇怪的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叶布舒眨着眼回过了神来,那刀子割嘴一般让他血­肉­模糊的话,淡定的出了口。

“董鄂氏时年十五,比老十一小几个月,皇上最好将她的年岁改一改,让她年长老十一三岁多,超出皇家指婚的标准。记录上最好只留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的名字,二娶福晋就不用进玉谍了。”

“四哥的意思是——让朕——将那一段整个抹去!!?”福临大为吃惊,目瞪口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四皇子娶了个和尚?!】

“臣执掌宗人府,要为皇上做这点小事儿,很容易!”不知道是怎么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叶布舒感到浑身的乏力感越来越强了。

“是吗?也是——也是这么个理儿”福临快速的眨巴了几下眼,带起了朦胧的笑意:“接着说!”

“是!”叶布舒深深埋下头来,无暇自省,一股脑将话说了个明白。他扶着额头,一字一句的斟酌着说:“接下来,老十一的丧事皇上要亲自主持,以战死沙场功不可没为由也好,以贤王早逝,明君痛不欲生的明目也行,就是不能说老十一是上吊自尽的!”

“可是这么多人都知道这回事儿啊!不可能都灭口吧?!还有太贵妃呢!!?”

“该死的人就得死,该安抚的人还得皇上出面安慰。老十一的姐姐出嫁不久,当时礼册的是和硕公主,皇上就将她抬成固伦公主吧。太贵妃一直嫌年俸太少,皇上不如成倍给她加高!里子面子都要给齐咯!接下来,皇太后就好出面跟她谈了。以臣的愚见,如今皇阿玛都不在人世了,她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福临抿嘴转着眼珠,时不时.的点头暗暗称好,忽然他猛然一震,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那——皇额娘身边的奴才,当时可看得明明白白啊!那该怎么办?”

“这个?”叶布舒停下话头,抬眼看了.看皇上,黯然的说道:“这恐怕不用皇上­操­心!皇太后既然避人耳目的选择在旧寝宫调解此事,必然也是想减低杀戮之罪,尽量少牵扯人进来吧!她的仁德——可贵啊”

这极为可笑的“仁德”二字,再度.让叶布舒感到刺痛,他急于结束谈话离开皇宫,便紧接着说道:“皇上亲自主持老十一的葬礼,既要将他风光大葬,但又不能过于张扬,把握这个尺度非常考究!礼部显然承办不了,再说人多嘴杂也免不了走风。皇上可以启用苏克萨哈来承办!他会是比泰博儿奇更合适的人选!另外,宗人府的记录,臣会一一为皇上办妥,请皇上放心!”

“四哥了不起啊,你怎么知道朕原本是打算交给泰.博儿奇来办的?!不过,苏克萨哈嘛为人谨慎内敛,做事一丝不苟,平心而论他也是个不错的贤臣,好!就交给他办!”

福临心情大好,对叶布舒言听计从,他面带和顺之.情念想了片刻,扔出了一枚让叶布舒措手不及的超大雷子,差点没将他给炸死。

“现在西藏方面仍旧在僵持中,不过因为你前期.做了一系列的努力,政局倒是尚且稳定,而且鄂齐尔亲王在你的点拨下也颇有觉悟,寻求到了五世**的宗教支持,目前已经开始代管西藏的军事政权了。”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让叶布舒大为意外,他不动声­色­的轻轻溜走着眼珠,瞄了皇上一眼,闹不明白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福临一扫之前的潦倒样,意气风发的继续着他的话题:“看来汗王的位子,迟早是他的了,为了进一步加固和咱们的关系,在必要的时候获取朝廷的鼎力支持,他打算将班禅指认的摩诃室利转身佛送给朕做妃子!”

听到这儿,叶布舒眼皮直跳,预感危险逼近了。谁知,还真是不出所料,皇上兴高采烈的说到:“好个鄂齐尔亲王,竟然在二月就让转身佛上了路,算算日子不出八月就会抵京!

老十一才过世,朕又要收了董鄂氏,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册封妃子了,但藏传佛教的转身佛何其尊贵!绝不能怠慢!四哥!既然你嫡妻的位置空闲了这么多年,朕将这个活菩萨送给你做媳­妇­怎么样?!如此一来,不是两全吗!作为正室嫁给宗室的皇子,这算是厚待了吧!”

压着咚咚直跳的心好不容易听完皇上的叙述,叶布舒至此惊跳而起:“什么!!皇上要给臣一个转身佛做媳­妇­??”

******

顺治十三年七月初三,襄亲王薨。初四,“礼部奏言,和硕襄亲王祭葬礼宜优厚,应于定例外加祭一次,工部监造坟祠。从之。”初六,“上移居乾清宫,以和硕襄亲王丧免行庆贺礼。”初九,“礼部择吉于八月十九日册妃,上以和硕襄亲王薨逝,不忍举行,命八月以后择吉。”

董鄂氏,正白旗人,内大臣鄂硕女,生于崇德四年,时年十八。顺治十三年八月二十五,立董鄂氏为贤妃。

金珠哈舍利,满洲人士,原名原籍不祥,为藏传佛教四世班禅钦指的摩诃室利——吉祥天转身佛之一,顺治十三年九月赐嫁太宗四子为嫡妻。同月,董鄂妃进皇贵妃,定于十二月行册封礼。

入夜,将军府

“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鬼祟传来,叶布舒蹑手蹑脚的从神殿内逃窜了出去。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算是领会到这句话的真谛了。太后、皇太后前前后后从他成年起,到东莪病逝后逼婚逼了无数次,可每一次都以他的胜出而“欢喜”收场。

皇上一出招,好了!从八年前的第一次指婚到今天的赐婚,竟次次成功从未失过手!这就是真龙天子的威力吧!皇上这么一来,简直要了他的命,那泛着红光的神殿,此时既是大婚的喜房,也是他的坟墓。

他苦不堪言的一ρi股跌坐在了神殿的台基上,愣愣遥视着与神殿隔道相望的司房,就像望眼欲穿,翘首盼着佳人归的痴心郎。

听说他南下湖广的时候,东莪将焦承惠叫到司房,有模有样的从头到尾彻查了一遍将军府历年来的账目。这不但得到了焦承惠极高的评价,也顺带一番恭维收了这个大管家的心。

被这些历历在目的回忆,染上了哀思,他长吁了一口气,乏力的埋下了头。奴才们跟在她ρi股后头,津津乐道的俯首称臣,就像昨天的事一样。她在府邸里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现在皇上逼得他又娶了妻,他该怎么向她的­阴­灵交代,向自己交代呢!?

在那些推拖之辞,成功的激起了皇上的愤怒之后,他也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硕塞一死,他不但得从一个领着皇上胡闹的纨绔子弟,变成一个在政局上全力支持皇上的贤臣,还得保持着以前那一套“老规矩”。

皇上已经习惯了依赖于他,特别是这种私密的事情,他既然又出谋又划策,又知道了事情的底细,如今想要抽身而退,有点天方夜谭。博果儿的丧礼在即,皇上欲礼册一个未亡人为妃,已经有对逝者不敬之嫌,倘若还要再册一个妃?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这节骨眼上,他想告诉皇上这一次不能为他“擦ρi股”,这难题他解决不了,皇上能答应吗!死活就赶鸭子上架吧。皇上对西藏以及藏传佛教是非常重视的,于是便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这个“无所不能”的四哥。

“艳冠群芳的海兰珠嫁给皇阿玛时,以一个二十七岁高龄的处子之身入宫,但却获得了皇阿玛的绝对宠爱!这至今还被称之为佳话呢。那“活菩萨”时年二十五也并不算老,如何不能过日子了?!”回忆起皇上游说他的这些话,他不禁感到有口难言,憋屈得想要发狂。

这不是年岁的问题,更不是尊不尊贵,喜不喜欢的问题。就算她貌似天仙,当真跟丰美绝伦的吉祥天如出一辙,那又怎么样呢?!就能代替东莪?就能帮他走出泥沼,走出丧妻的悲痛?!

身后传了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一回头。旦见锦儿缓缓步近,福了福身远远站定了。

“有事吗?”

“回四爷的话,锦儿有话想说!”

“噢?”叶布舒愣了愣,从无尽的哀思中爬了出来,他撩起袍子站起了身:“要劝我接纳这座‘活菩萨’就不必了!娶了个佛陀回家,这是何等的荣幸啊!不必相劝,我自然会高高的将她捧过头顶,供在府里!放心吧!”

被猜中了心意,锦儿微微局促了一把,却分毫未挪动半步。她沉吟了片刻说到:“四爷心里的苦,奴婢都知道!格格在世的时候,四爷对格格万千宠爱,疼爱有加。连咱们这些奴才都瞧在眼里,热乎在心里,无不替格格高兴呢”

锦儿说罢掉下了泪来,物是人非的今天,凄楚的心境怎能用言语传递,往事无时不刻在鞭笞人心,在众人对睿系避之不及时,姑爷却从容如故,并没有对之唾弃。这就在这一场浩劫里,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事吧。

她抹了抹泪,压着抽泣继续说到:“自从格格过了世,四爷吃不下、睡不着,张眼一个酒,闭眼一个醉!若不是五爷闭了眼,留下了这么多繁杂的公务,这势头恐怕怎么也止不住!四爷!您对咱家格格的这份心,奴婢来世做牛做马都得给您还上!!”

随着锦儿的呜咽声起,那凄凄惨惨响彻在神殿外的抽泣,就似缅怀故人的哀歌一般,让人忍不住凄然泪下。叶布舒鼻子一酸,险些在下人面前落泪,他拽紧了袍摆,低吼出声:“好了好了!别说了!!除了你们的主子,谁也不用还这个情!至于她欠下的这笔‘巨债’,我注定会追到下一世去向她讨要,不用你们瞎­操­心!”

“奴婢该死,不该在您大婚的时候找晦气,可是这些话憋了很久了,奴婢一直也不敢说,就怕提及格格会勾起您伤心的回忆。但是说实话,倘若格格知道了您过得这么苦,活得这么混混沌沌,她会伤心的!眼下既然皇上又赐了婚,新福晋也过了门,就请四爷将格格放下吧!格格她会明白的。”

叶布舒乏力的合上眼来,淡淡的抬手挥了挥:“知道了,下去吧!我现在哪里还有机会浑沌,宗人府的事务缠得我无暇抽身,浑沌度日已变成了一种奢望!别说了别说了!快下去安歇吧!”

他草草的结束了谈话,唯恐那无尽的哀思被这善意的请求无限扩大。他在这几年中,除了拥抱回忆和拥抱酒­精­,余下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不停的躲避上。躲避东莪的家奴,躲避苏勒居,躲避司房,也躲避储物库,他甚至不敢去马圈,唯恐淖尔摇头晃脑的嘶叫,顷刻间将他打倒。

可是夜深人静时,他又忍不住悄悄来到苏勒居,在园子里的那张凉椅上一躺就是一夜,黑夜掩护了他的眼泪,摘下了他的面具。他不必再伪装,也不必强颜欢笑,就这么静静的回忆当年在这所宅子里发生的一切。那些欢笑,那些争吵,还有那些眼泪,都那么珍贵,那么遥不可及,永远也不再能触摸到

锦儿福了福身,却执拗的低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叶布舒重重的翻了个白眼,“哗”的一甩袍摆,转身推门进了神殿。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渐渐合拢的门扇,留下了一丝模糊的影子,锦儿终于离去了,他苦楚而无奈的摇了摇头,因这个坚持己见的家奴,无可避免的想起了那遥在天宫的妻!

房内烛光昏暗,酥油的香味混杂着舶来的香薰,晕染出了一丝圣域的情怀,通连大炕后的墙上,正中该贴喜字的地方被换成了吉祥天的彩画。这如梦如幻的场景,将他一脚踢向了拉萨的寺庙,他啼笑皆非的冒出了奇怪的念头,耳房内搭着盖头的那个人,不会是一个光头的和尚吧?!

这种荒谬绝伦的猜测,竟然让他心境轻松了起来,他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天真的设想到:既然娶回来了一个“和尚”那岂不是好办,她若要吃素,便一日三餐奉上青菜豆腐,她若想布道,便将神庙长期供给她捣腾,他则能有多远就躲多远,这皆大欢喜的结局不是挺好吗!

吉祥天!呵!他怔怔的合上双目,想起了和亡妻在舒云阁闹腾的那一次,他拂袖而去时不就是埋汰了她一句——了不得的吉祥天尊吗!这就是班禅说的“佛缘”?可是谁能明白他的心,他炙恋的那位“吉祥天”不是众生的佛,而是一棵永不枯萎的菩提树,早已在他心里生了根,他不需要再膜拜其他神!

整了整朝服,脑中一片空洞的他,迈步朝神殿的耳房走去。推开门来,他拿起了桌上的喜秤,只稍稍迟疑了一秒,便径直走向了喜床。

“哗啦”挑开了盖头,他一ρi股就坐在了喜床边儿,随手将喜秤“啪”的一声扔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这动作既快又狠,一气呵成。就像财主买了头牲口,拽进圈里之后,再往屁墩子上一脚踹过去,“咔啦”合上栅栏,了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吉祥天尊-魂萦梦牵的爱】

“我该怎么称呼你?活佛?转身佛?和尚?尼姑?吉祥天?”叶布舒那不屑一顾的语气,将他的抵触情绪烘托得如此鲜明,是最正宗的埋汰人来着。

身旁的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反正死活没个音儿。她只是挪了挪位置,离他又远了点,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厌恶。

“呵——吉祥天——转身佛——真被班禅说对了,我不但和他有缘,更是和——佛有缘!我上辈子到底是做错什么了?老天要这么捉弄我!”叶布舒叽里咕噜的低声抱怨到。严重怀疑身旁的女菩萨是不是只会说梵语,怎么老大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佛陀怎么得罪你了,和佛有缘让你感到痛苦吗?”

“哗啦”一声,叶布舒陡然心惊,猛然从床边跳起了身来。那熟悉得梦里回响了千百次的声音,竟然就在耳畔。他就着昏暗的烛光,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将焦距对在了他的新媳­妇­身上。

这一看不打紧,他退了三五步,倒抽了一口凉气。新媳­妇­怔怔的抬眼凝视着他,那欲飞的凤尾微微上翘,正带着淘气的神­色­,扇动着睫毛。

血液在身体中疯狂奔跑,心.脏在心房中“突突突”直跳,他感到浑身的力量都在顷刻间抽离,两脚发软的感到了乏力。他忘了呼吸,忘了言语,也忘了身在哪里。

缺氧的警报不断在耳畔轰鸣,他.瞪大了双目,被迫不断调整着吐息韵律。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一切都是徒劳的,窒息感依旧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卷进了七情六欲爆棚的混乱中。

猛然间深呼了一口气,他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时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咝咝”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伴着颤抖,却并不是害怕,而是澎湃得无法自已:“你——你——你到底是——吉祥天的转身?还是东莪的转世?!”

“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你不能称我为‘.和尚’亦或‘尼姑’,因为我都不是。佛的转身有很多,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一座山,我只是吉祥天的转身之一,简称为转身佛。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金珠,也可以称呼我——福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

“金珠?福晋?我的妻??!”叶布舒猛然甩了甩头,虽然他今.天滴酒未沾,却显得如此浑沌和糊涂,他感到自己迷茫而困惑,就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野兽。这清醒中的不清醒,还不如喝醉了好。

他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将整壶酒.倒进了肚,懵懂的愣了几秒之后,大步流星冲到金珠身旁,粗鲁的一把拉起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烛台旁。

“你­干­什么啊?!”金.珠大惊,踉跄着被拖到了灯光前,那娇俏的鼻,欲飞的眼,还有饱满如果实般诱人的­唇­,在摇戈的烛光下,如此震撼人心,甚至还泛着同样的香气。

叶布舒痴痴望着她,没经过大脑思考,随即手臂一收,将她拥进了怀里:“东莪!!”

怀中的人轻轻一震,身子顷刻僵硬了。这脆弱的薄冰未能坚持太久,在那炙热的怀抱中,渐渐化成了一滩柔弱的水。她颤颤巍巍的倚进了他的胸怀中,睫毛上沾着一颗水晶般透亮的泪珠。

这一个拥抱似乎等待了千年之久,他想用无尽的爱意来向她诉说着隔世的哀怨和情仇,他也想更多的探求答案——这个女人是不是亡妻的­阴­灵。

就在他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忘情的快要压上她的­唇­时,她怔怔的开了口:“东莪是谁?!”

“你不是?”这一个问句带着毫无疑问的驾定,他不需要她回答,因为亡妻的身体、亡妻的­唇­,他太熟悉了。

当他听到她的声音,凝听她断句的习惯;当他收紧臂弯将她拥抱,仔细分辨属于她的味道;当他俯下头去反问她时,那覆盖着美目的睫毛,连抖动的频率,都没能从他深究的注视中拖逃!

他几乎已经不再犹豫和怀疑,全身的每一种感知都在向他汇报,这个女人就是他曾经的爱人,曾经的妻!这种澎湃和激动的心情,就算老天爷让他当万人敬仰的皇上,也未必能难受到得到。

面对“亡妻­阴­灵”,他能轻而易举的在一瞬间里,摸索到了皇上登基时那种巨大无边的快乐。虽然他并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什么,她是鬼?还是佛?亦或是什么妖怪?但他一切都顾不上了,哪怕她是一个鬼,也让他兴奋得想要嘶叫。

他迷蒙的喃喃着,还是将­唇­重重的压了上去:“再像的人,声音也不会一模一样,你不是神便是鬼,总之,前生就是她,别动,接纳!”

“可是我真的不——”金珠那句未完整的话,融化在了绵长的吻里。这跨越了生死和轮回的吻,疯狂的慰藉着彼此的思念,眼泪在泛滥,缠绵在升温,欲遮掩的念头软弱无力。

那晶莹的眼泪,便顺着高仰起的脸庞,悄悄从眼角溢出,又悄悄从耳畔落下,她不敢擦也不敢哼,就这么让它们一滴一滴的清洗着内心的凄凉和苦楚,任它们冲刷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他轻轻锁起了眉头,捧着她的脸庞用拇指摩挲着那些泪:“被我猜对了!你就是东莪!你是鬼魂吗?为什么鬼会变成佛?为什么你的身体是热的、你的吻如此实在?”

“不是——我、我落泪只是因为——想家!”

“家?家在哪儿?你是满人!宗人府的记录上你无名无姓,无出生地!可说是来历不明,无源头可寻!”

“我,我的家在——”金珠慌忙抬手擦着眼泪,局促的埋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家这个词,何其温暖,它确实很容易让一个离家千万里的人骤然神伤。可是她所感到的却是一种无法挣拖的悲凉,那种悲凉和乡愁无关,却和“家仇”二字血­肉­模糊的纠缠。

“能不问吗?”挣扎了半饷,她莫可奈何的祈求到。

这如此愚蠢的祈求,让她露出了大大的破绽,却给了叶布舒大大的震撼,他几乎瞬间就为她编好了故事,立刻在脑海里演绎了起来。

他懊恼至极的急忙说到:“不问不问!我不问!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就是东莪!你就是!这就够了!”

他感到自己快要疯狂,在一夜之间,他突然因这场不得已的赐婚而触摸到了东莪的“­阴­灵”,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让他这个不大信奉鬼神的人,突然之间愚昧得可笑。

他为她编造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她的­阴­灵俯身在别人身上,长久之后便有了血­肉­之躯;她死了,又因为佛陀的恩德,让她活了;她回来只是放心不下孩子和他,仅此看一看,所以不能问她的来处,更不能问去向,一旦问错了话,她便消失了

所有这些鬼怪的,神祇的,合逻辑,不合逻辑的猜测在一瞬间统统塞满他的大脑,可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个女人就是他魂萦梦牵的妻,绝不是一个相似的人,正是为了印证这一点,他不断在脑海中为她设想着最为kao谱的一种可能­性­!

他用尽了全力去拥抱,去祈求。祈求她留下来,答应她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向,什么都不问,请不要消失,好不好!?

这些夹着哽咽的胡话,那么密集的朝她涌来,终于全线击溃了她的防御。金珠重重的瘪了瘪嘴,两手环上了他的脖子:“我怎么会走呢,我是你的福晋,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将他拉入了巨大无边的幸福,那埋在颈窝里的抽泣,呼吸的韵律,哭泣的节奏,甚至她柔荑揽在颈部的位置,都一再印证了她的身份。

至此,他彻彻底底的相信,这一个吉祥天,就是他那尊了不得的佛了。

她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前身,是爱新觉罗东莪。

******

金珠的约法三章有一大箩筐,叶布舒搬起指头算了算,恐怕十个指头算不完。最重要的几点便是,不问她的过去,也不能提东莪这个人名,据她说,这个女人是他的前妻,倘若频繁的提及这个女人,对新娶福晋会是一种变相的不尊敬。

不断的点头应许,被那些可笑的言论搞得啼笑皆非。他就跟个傻子似的,金珠说什么,他便点头应许什么,基本上没在大脑里过滤。虽然他也搞不清,这位吉祥天底是“佛”还是“鬼”,可是他无所谓。她的真实身份,值得他赌上一切。

临了,金珠询问了成员的状况,得知小女儿“骄横跋扈”不是新媳­妇­梦寐以求的那种乖乖牌,新规矩再度出台:虽然孩子不是亲生的,不过管教的权利,却必须交到她手里。随之还小心翼翼加了一句:“你不会因为她不是我生的,就怕我虐待她吧!”叶布舒闻言,除了苦笑外,还能怎么地!

次日一大早,焦承惠按例带着奴仆们前来给福晋请安,那请示的声音,淡淡的从神殿外头传来,一点也没有主子大婚的喜庆,虽然抑扬顿挫却死气沉沉。金珠一边给叶布舒系着盘扣一边喊了声:“得了,先侯着吧,爷在更衣”

外头陡然一片唏嘘,焦承惠嗓音都变了,结巴着说:“蔗、蔗!!不急不急,奴才们侯着便是!!”

新福晋是满洲人,在将军府人人皆知,新福晋是吉祥天的转身佛,他们有所耳闻,感到神秘不已。可是新福晋的嗓音和曾经那位福晋如此相似,这如何解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爹的新福晋,儿的“后妈”】

金珠眼观鼻鼻观心的伺候着叶布舒更衣,她轻轻抚平他衣襟上的每一条皱褶,两指尖尖的捻起每一根不明的纤维,临了左看看右瞧瞧的露出了笑意。叶布舒心安理得的抬高了下颚,时不时垂下眼帘偷偷打量她,不由得被她专注的神情勾起了美好的回忆。

她悉心为他着装的神情,就像第一次给他更衣送他上朝一般那么认真,那么小心翼翼。若换做当年,他恐怕不会有这个耐­性­,可是在今天,这一个过程却如此珍贵和美好,哪怕她花上一整天的时间耗费于此,他也会感到无比的惬意。

门外若隐若现的透进了一些嘈杂声,奴才们似乎都被刚才听到的声音引来了好奇,没想到焦公公今天这么失职,竟然没听到他提点大伙儿肃静的声音。叶布舒抬手止住了金珠的动作,瘪着嘴指了指门外。

金珠嘴角一弯,带着自嘲的笑意悻悻然的住了手,和叶布舒朝着大门走去。她的从容淡定,让叶布舒更为惶惑,继而莫名其妙的泛起了担心。她平常得就像从来不曾离开过一般,不禁让他生出了荒唐的念想,唯恐是他脑子生锈发了场生离死别的噩梦。他害怕再度被卷进梦中,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

神殿的门刚被推开,焦承惠立刻上前一步抬头张望,旦见主子身旁那位新福晋,正狡黠的朝他眨着眼。只听“唉——”的一声低鸣,焦承惠已闷声倒地。一众奴仆错愕的上前查看,大呼小叫掐着他的人中,叶布舒也被他的突然晕厥吓得一愣,随即快步迈出了殿门,差了人去寻太医。

待到大家伙有机会抬眼瞧.一瞧这位新主­妇­时,闷声倒地的声音便时起彼伏的传了出来。金珠傻眼的瘪了瘪嘴——这些太监也太逊了吧!人家真娘们儿一个都没晕,倒地的全是伪娘们,这算那门子的事儿!福德二位公公自然首当其冲,毫无争议的带头先晕了。

要给将军府的奴仆们制定新的“.家规”自然需要先将焦承惠救醒,且不说他什么时候能醒,就算醒来怕是也需要好好整理下情绪。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算是一把老骨头了,若是有点什么闪失,金珠的心也过意不去。为了避免短时间内再度刺激他,金珠便将他的工作暂时交给了祝玉。

叶布舒两手抱胸的站在金珠.身后,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驾轻就熟的差遣着奴仆们,不禁再一次的疑惑到:她有血有­肉­,不像是鬼魅,出此下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祝玉年岁比一般的婢女长一些,倒是处变不惊的.轻轻低着头,面带掩饰不了的惊愕和一丝喜­色­,不住的颔首应许。锦儿绣儿大惊,在人群里踮起脚尖拼命用视线拨着新福晋的神秘面纱,却一次比一次震撼的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新福晋都不会是别人,就是她们效忠了一辈子的摄政王千金。

遣散了这些神­色­各异的下人,新主­妇­的重头戏上.场了。其他府邸中,此时该由妾室们向主­妇­奉茶,不过将军府里没有其他女主,只有一个骄横的千金,预想着无数种见面时的情景,金珠落坐在舒云阁的通连大炕上,等待着即将上映的剧目。

她将要面对的是她前世的遗爱,今生的期盼,此.时她的心间已澎湃不已的泛滥起了母爱,一切人等都不在了眼里,包括身旁这个胡子拉碴的“爷”!

“阿玛!这么着急.的召女儿来是要做什么嘛??!”那­嫩­­嫩­的声音,嗲声嗲气的语调,携着有恃无恐的“砰”一声踹门声,滚滚涌进了房来。

冲进房来这个小小的人儿,五六岁光景,细白的皮肤,娇俏的鼻,和新福晋有着难以言状的貌似。她的额头上冒着亮晶晶的汗珠,两鬓的秀发被汗水打湿耷拉在了耳边,手里提着一条套马棍,质地上好的袍子领口未扣,袍摆翻飞,简直跟个野孩子一般既不文雅又不讲规矩。

金珠讶异的将美目瞪得跟圆杏一般大,不住的眨巴:这——这个野孩子,就是贵为和硕公主的将军府小格格?!

叶布舒偷瞄了金珠几眼,心如死灰的揉了揉太阳|­茓­,底气不足的沉下了嗓音:“疯哪儿去了!见了额——大姨娘也不问安,成什么体统!!”

“姨娘?!”穆丹抬起眼皮扫视了一番,似乎终于想起老爹才接了个新媳­妇­过门,她陡然没了好气儿,悻悻然的嚅嗫到:“恩——穆丹叩见大姨娘,姨娘吉祥”

“这成什么话!请安是你这么个请法吗?怎么不行礼!!”叶布舒终于按耐不住,放大了音量一拍炕桌站起了身。

那瘦瘦小小的人儿老大不高兴的埋头把弄起了手里的套马棍,看样子不打算跟她老爹正面冲突,不过却也并不怎么待见他。

“罢了!不请安也行!过来让姨娘瞧瞧”

短暂的惊愕之后,金珠倒是也不生气,抬手冲穆丹招了招。那边厢耷拉着眼皮左顾右盼了一番,磨磨蹭蹭的走到了炕边,那神情就跟年三十吃不上大­肉­一般怨愤。

叶布舒这才感到了事态的严峻,他这个女儿有多调皮,他心里有数,他这个女儿有多骄横,他也知道。可是他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挫败过。

他气不打一处来的冲门边的哈岱嬷嬷瞪了瞪,刚想抱怨点什么,却见老­奶­娘惭愧的垂下了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便又于心难忍的将话吞了回去。

哈岱嬷嬷也是近六十的人了,她能懂什么叫“教育”孩子?!不过是尽力让穆丹吃好、穿好、睡好!保证她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子不教父之过”,最推拖不了责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这个当爹的!至此,他除了自责还能怪谁!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他悄悄将奴才们一一遣退了下去。

在他眼里,穆丹将要给金珠难堪是必然发生的事儿,既然已经能遇见悲惨的结果了,不如先清清场,减少金珠的尴尬之情。

“哟!套马棍!”金珠那故作惊奇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叶布舒神经质的一惊,唯恐金珠会直接批评穆丹此举太为不雅。捣鼓套马棍可是他这个混球女儿津津乐道的娱乐项目,倘若遭到直接的置疑,指不准她瞬间就能给人家一个下不了台。

穆丹眼帘一番,跟个刺猬似的立即耸起了一身的小刺,准备扎一扎这个“新妈”的手。叶布舒看得仔细,更为紧张起来,他不住的冲穆丹瞪着眼,似乎在提醒这个宝贝疙瘩,千万别造次。

不过他的千金却丝毫没打算留点颜面给老爹,看也不看他大大咧咧的手一挥,“啪”的一声将套马棍摔上了炕,几乎扔在了金珠的身上:“是啊!姨娘想看看吗?!”

金珠身子一别,躲开了。她微微锁起了眉头,却并未发难,先礼后兵是礼节,更是策略。她收起了不悦,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拿起套马棍上下打量着说:“你这套马棍长度不够,是给小孩子闹着玩的吧?!”

“胡说!我能用它套羊呢!”穆丹愣了一愣,一把抢过了金珠手里的套马棍老大不高兴的澄清到。

女儿这般缺乏教养,让当爹的脸上无光,叶布舒苦不堪言的闭了闭眼,还未来得及开口责难,旦闻金珠开口说到:“是吗?!那给姨娘露两手可好?!”

“啊?”穆丹猛然抬头,错愕不已的抡圆了眼。她傻傻望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半饷也没回得过神来。

叶布舒下巴掉落的瞄了瞄女儿,又瞄了瞄金珠,后者已经站起了身来,拂了一把袍面走到了门边。房内静谧无声,气氛诡秘,她等了半天,终于耐不住扭头问道:“该不会是糊弄人的吧!能不能套着羊啊!!”

“谁糊弄人了!走就走!”穆丹醒过神儿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她。临了倚着门框侧身朝叶布舒嚷嚷到:“阿玛,怎么还不走啊?这不要露两手吗!你得来啊!”

脑后飞砖砸得叶布舒几乎想要鞠躬,听女儿的口气,敢情将他当成跟班儿的了!这是让他去给她呐喊助威的吧!!家门不幸啊!

安贵颤颤巍巍的领命搭起了一座临时的看台,金珠兴高采烈的拽了面带死灰的叶布舒一下:“坐得高看得远,爷快坐下,咱女儿——不——你女儿要表演套羊了!”

叶布舒抬眼看了看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过当他一ρi股坐在这叠加在桌上的条凳后,立刻选择了泪如雨下,看来不久的将来,他是真的要去睡瓦砾堆了,瞧瞧这没天理的娘俩吧,“邂逅”的第一天就捣腾成什么样子了!

穆丹兴奋得满脸通红,她骑着一匹小骡子“噔噔噔”的在硕大的院子里兜圈,五只老得掉牙的山羊被惊吓得“咩咩咩”的四处逃跑。

金珠专心致志的将视线锁定在穆丹身上,不忘身子挨近叶布舒问到:“爷!这骡子也太逊了吧!它怎么配这么威风的女儿啊?!”

“送了一匹好马给她,不过马长得快,她长得慢啊!!那高头大马的载着她疯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得了!”

“哦!这样啊!”金珠喃喃的说到,追随着穆丹的眼光,丝毫没有失去目标。旦见穆丹原本紧缩的身子,陡然伸展并单臂一挥,竭力扔出了绳索,“咩”的一声哀鸣,一只老羊被成功截获了。

金珠立即起立,拍着掌大声喊好!叶布舒歪头看了看她,回头再看女儿那飞上天的得瑟劲儿,讪然的­干­笑了两声,也拍了拍掌。

“穆丹真了不起!!将来等你长大了,姨娘送你一根真正的套马棍!让穆丹去寻找属于你的那一匹汗血宝马!”

“真的吗!!姨娘,您真伟大!”

童真的赞叹声朗朗而起,叶布舒和一院子的奴仆都愣神了。穆丹的礼仪课一年前就被迫停了。她已经有很久没称呼过谁为“您”了,不但如此,她甚至还称赞了别人,这是何其稀罕的事情!在当爹的心里,这件大事简直值得诏告天下以示褒表!

新主­妇­和“小霸王”的第一次交手,盛大闭幕,皆大欢喜的结局让为此捏了把汗的叶布舒欣慰不已。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便扭转了敌对的势头,除了血缘的纽带,还能如何解释呢。

至此他悲喜交加的做出了大无畏的决定,就算她们娘俩真的把这将军府给拆咯,他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就让家人团聚的幸福之旗,迎风飘扬在瓦砾堆上吧。

本来只是请个安而已,穆丹却意犹未尽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便留了下来,在舒云阁用午膳。听闻孩子三岁多便有了自己的独立院落,金珠不着痕迹的白了叶布舒一眼。不用问,穆丹的老爹显然还保留着酗酒的恶习,孩子住在舒云阁的院落中,他哪能放得开。

本以为由哈岱嬷嬷照料着穆丹,好歹也能在舒云阁里营造出一丝类似三代同堂的温馨感。不想,孩子却早早被叶布舒支去了苏勒居,被一众奴仆簇拥中长大。缺乏母爱的孩子,本就很敏感也很脆弱,再雪上加霜的失去了父亲的关注,孩子的情形怎么好得了。

叶布舒感到身旁的人不大对劲儿,不禁小心翼翼的溜了她一眼,却见平常无奇,不怒不喜。心下觉得甚是奇怪,正转着心思琢磨着,却听到瞬间严厉起来的声音。

“阿玛都没动筷子呢,你着什么急啊!给我放下!”

“我不!阿玛都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啊!”

听罢这争锋相对的争执,叶布舒头嗡嗡作响,立刻关注起闹别扭的母女俩来。

哈岱嬷嬷见状赶紧上前温言细语说好话:“回福晋的话,四爷确实也没在这方面怎么约束过小格格,所以她奴婢替小格格的不敬,给您赔不是!!”

“啪”的一声金珠摔了筷子,不仅吓了嬷嬷一跳,也连带让大为意外的叶布舒和穆丹都震了震:“嬷嬷,您先下去!这些年来亏得有您照顾穆丹,否则也罢,咱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来唠嗑,您先下去吧!孩子不教育是不成的,光袒护只会害了她!”

哈岱嬷嬷一愣,瞄了叶布舒父女二人一眼,前者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后者却咬着下­唇­死命的摆头,请求她援助。她凄楚的顿了顿一狠心,福了福身退出了房去。

这位新福晋第一天任职做孩子的娘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儿,一会儿让穆丹拍着手称伟大,一会儿又摔筷子摆脸­色­的吓唬人。若不是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前福晋的影子,再则那气势比孩子的亲娘还驾定,她这个老嬷嬷是怎么都不愿意将穆丹留在舒云阁的。

此时哈岱嬷嬷带着绝对大的担忧,以及相为矛盾的安然,蹒跚的步出了院落去。说这个宝贝疙瘩不需要好好管教,那是假话,府邸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四爷迁就这个孩子迁就得没道理,完全丧失了原则­性­。

可是谁也不敢说个好歹,倒不是害怕触怒主子,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可怜小主,没额娘疼爱,也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老娘死得早,老爹又害怕见了她触景伤情,远远的躲开了。孩子遭了这么多罪,让人狠不下心肠来管教她。

穆丹傻眼的看着自己的“大力金刚”不但没有拯救自己,倒是屁颠屁颠的走了,她顿时惶惑起来,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以图通过大发脾气来掩饰下她的慌张。她顾盼了半饷,实在是没辙,便也依样画葫芦的“啪”的一声摔了筷子,从椅子上跳下了身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后妈”打人啦!】

金珠错愕的一愣,顿时领悟到“身体力行”几个字对孩子的影响。看来孩子就像是一块海绵,她分不清好歹,也无所谓是非,只是一味的模仿长辈的行径。久而久之这些或优或劣的行径将变成一种习惯,甚至会贯穿她的一生,影响她的命运!

如此看来,要做好“小霸王”的先生容易,但真要做一个大家闺秀的礼仪先生,她恐怕还真是胜任不了。不过眼下“小霸王”如此骄横,将所有先生都吓得避之不及,若不先将她的“霸气”压一压,谈何而来的“将来”!

金珠这位火爆的姨娘出现得也算是时候,再晚几年一旦等孩子定了­性­,怕是无论如何也扭不过来了。她给孩子上的这第一课,恐怕该取名儿叫作——“先生虽然蹩脚,却正好对症下药”吧。

“你­干­嘛啊!没大没小的,太没规矩了!”旦见穆丹挺横的举动,叶布舒立即出口责难。金珠看在眼里,白眼翻在心里。他那一套玄妙,简直跟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一般浅显明了。责骂是假,帮腔和护短是真!不过就是他害怕“后妈”要发难,所以抢先一步不痛不痒给说几句,想就此完事儿了。

“摔筷子是吧?!不想用膳是吧?那就站在墙边儿去!”金珠本想拍桌子,好容易给忍住了,免得孩子受她的不良影响,否则到时候送走了一个“小霸王”却得来一个脾气不好的“贝勒爷”那不是瞎折腾一番吗!

再说了,她生气想拍桌子也.并不是气恼穆丹,而是迁怒于叶布舒!这是什么爹啊?!就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孩子不翻天那才叫怪了!

“我不要!阿玛都没说我呢——你谁啊!!”.穆丹瘪了瘪嘴,想胡闹又不太有底气,想寻求老爹的支持吧,可貌似她这个老爹被“新媳­妇­”唬得一愣一愣的,又不太罩得住。如此一来敌我悬殊,局势有点悲惨,穆丹那不断眨巴的眼中,很快就泛出了些许水花。

金珠俯视了她一眼,忍住了顷.刻而至的笑意,这一招也太熟悉了吧!就是某女当年的重装武器啊!念想至此,她瞬间又黯然了下来:当年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叶布舒急于想要一个平衡的结局,便终于忍不住.当起了和事老。这个责难几句,临了又扭过头来那边活动活动,那模样真是比老太婆还老太婆。

金珠没好气的扭着头,坚持己见要惩罚穆丹。心间.却不禁对这个夹缝中的四皇子浮起了一丝同情。他这一辈子真是太不容易了,前三十年栽在穆丹的额娘手里,后三十年吧,也没得好日子过,又栽在了穆丹手中。

他有时冷酷无情,有时也暴躁不讲理。但是,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这娘俩,点点滴滴将他的温情和好脾气都消耗殆尽了。

“爷不是答应了.臣妾要将穆丹交给臣妾管吗?难道爷自个儿说的话都不算数?!”

金珠这话一出口,穆丹找着北了,她抡圆了眼一顿,憋足劲儿哭闹了起来:“好哇!阿玛,你将穆丹交给这个妖婆了吗!!?你不要穆丹了是吗?!穆丹要把阿玛娶了新媳­妇­的事统统都告诉额娘!还要把阿玛帮着妖婆欺负穆丹的事也统统都告诉额娘”

那尖利的哭声顿时炸响在舒云阁的厅堂,恭儿大惊,赶紧推门走了进来,还未搞得清状况,便让金珠给喝叱了:“没主子的吩咐进来­干­吗?!给我出去!!”

恭儿一愣,这口气、这嗓音,和前福晋一模一样,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毫不迟疑闪身退出了房去。合上门来,她才吁了一口气:佛陀显灵了!好歹让福晋将小格格管教管教好再上路吧!”

倘若叶布舒娶的是另一个女人,穆丹的哭诉,肯定会让他感到痛苦和尴尬。可是眼下却不尽然,穆丹想对亲娘说什么,不用对着块石碑痛哭流涕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能达成愿望。

但是金珠的气势汹汹,让叶布舒实在是心里没底,穆丹从小就没受过约束,忽然要求她懂礼节讲规矩,她显然做不到。

心疼孩子的护短之心又起,不过金珠倒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对宝贝疙瘩的“重装武器”缴械投降,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劝阻,径直下了狠手,拧起穆丹的耳朵,在那尖声惊叫的哭喊中,将她拉离了圆桌。

叶布舒面临着新的考验。他再一次迎来了人生不得已的改变——改变对孩子的态度,重拾对女儿的教育!而且这个开端是突兀而严厉的,需要他保持缄默来支持。不过他在巨大的矛盾中,厮杀了一番之后,还是向“教育”二字低了头。

既然他作为“系铃人”如此不负责的培养出了一个野人,那么当毫无争议的解铃人前来为他收拾残局时,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自己理亏气短也cha不上手,只好让她们娘俩折腾去吧!

搜便了舒云阁,没有戒尺一类的物件,金珠双眉紧蹙,拿起一只筷子“啪啪啪”的将那小手惩戒。没想到莫名其妙就挨了打,穆丹露出两颗小虎牙,哇哇大哭起来。

自古以来所有对后妈的“问候”,以及穆丹自己发明的骂词,统统涌出了那张小嘴,听闻那一声声:妖婆、坏女人、狐狸­精­、獐子­精­、鲤鱼­精­的称呼,金珠哭笑不得,却一丁点也不敢泄气,沉着脸就这些称谓又惩戒了她几下。

势单力薄的小格格哭喊了半饷,旦见“后妈”太厉害,当爹的又太“窝囊”,便渐渐在这样一边倒的势头中,和筷子的鞭笞下,偃旗息鼓的收声儿了。想不到筷子还有这般可恶的功效,穆丹又恨又怕,瘪着嘴缅怀起自己叱咤风云的那些好日子来。

“从今儿起!用膳之前得让奴才们给你退了首饰洗手!记得吗!”

“记得”屈于筷子的威胁,穆丹抽泣着点了点头。

“阿玛没喊开动,你就不许私自开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不许叫我妖婆!你该怎么称呼我?”

“姨娘”

“跟长辈说话要用什么词儿?”

“啊?”

穆丹一愣,可怜巴巴的抬起了眼帘,懵懂的摇了摇头。金珠翻了翻眼帘,放柔了语气一字一句的说:“其他先别忙,你得学会说‘回谁的话’、‘请’、‘您’,记住了没?”

“记住了”穆丹瘪了瘪嘴,搓着被打痛了的掌心,委屈极了。金珠凝视着她抖了抖睫毛,忽然鼻腔一酸,有些心疼。她蹲下身来将穆丹僵僵的身子揽进了怀中:“手还痛吗?”

穆丹微微缩了缩身子,有些紧张的说:“那个啥,回谁的话,痛极了!”

“噗——”金珠错愕的失笑出声,扶着穆丹的肩仔细打量着她:“哪跟哪儿啊!你得说‘回姨娘的话,穆丹的手不痛了,姨娘费心了!’知道吗?”

眼见乌云终于散去,叶布舒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再次帮腔道:“她这么小,哪能懂得那一套,学点算点吧,快快快!菜都凉了,过来吃饭!”

金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微微一笑,牵着穆丹回到了桌旁。对孩子使用了如此严厉的教育方式,她自己也感到痛心,此时好不容易收了场,穆丹的手倒是没人再打了,不过金珠的心,却阵阵疼痛,似乎被人狠狠抽打了起来。

看来她是想要安抚安抚穆丹,便卯足了劲儿支着孩子的胳肢窝将她抱上了椅子,想不到卯足的劲儿都是白搭,孩子竟轻飘飘的一点份量都没有。

顷刻间金珠的心房一阵收缩,很多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头;诧异、埋怨、心痛、愧疚太多太多。她一边用旗帕悉心的给穆丹擦着眼泪,一边在下意识捏了捏穆丹那瘦瘦的肩膀,掂量着她到底有多瘦弱。若不是叶布舒那洋溢着满足的笑脸,白痴到了极点恐怕比她还懵懂,她真想一巴掌拍在这个糊涂老爹的脸庞上。

孩子都是敏感的动物,穆丹转动着眼珠,愣愣的打量着这个“妖婆”感到一丝诡异的依恋渐渐从心底升腾了上来。

这个后妈,会津津乐道的看她套羊,也会顷刻狂风大作的体罚她,却在她暗暗想要埋下仇恨之种时,又对她如此疼惜和温柔,就像——也不知道亲额娘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想比喻说,就像亲额娘对她一样温柔,却随之放弃了。

金珠擦­干­了穆丹的泪痕,转而心痛的捧起她的小手仔细检查,唯恐自己刚才力度太强,将她打伤。那一条条微微高出掌面的痕迹,在穆丹的小手上袒露无疑。

叶布舒也急忙凑近身子偷偷一瞧,随即大不了然的冲金珠摇了摇头,那意思恐怕是说,你力度太大了,下次得轻点!金珠泛滥起了悔意,她心领神会的眨巴着眼,频频点头应许。

这种以暴制暴的教育可谓下策中的下策。不过金珠的老爹曾对此津津乐道,于是她便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学了个­精­通。根据她的成长经历,孩子没个怕­性­那是断然不行的,不管穆丹是怕挨板子,还是怕面壁,亦或关禁闭,总要找一样对症下药将她好好约束吧!否则,她那小小的猴腿儿不是要登上天了吗!

不过话是这样说,儿却是娘的心头­肉­,这种惩戒虽然能暂时压制穆丹的胡闹,却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解决心理问题,悉心的教导她,只凭打骂那孩子不是更可怜了吗。到底要怎么把握这个尺度才好呢!?此时此刻,彷徨的金珠是真的心疼了,也后悔了,可惜却得憋着,不敢轻易流露。

穆丹忽然伸出了另一只小手,愣愣的用食指沾了她眼角的一滴泪:“那个啥,回姨娘的话,您怎么哭啦?!”

“傻孩子这话不是你自己开口说的吗,用不着加那一句‘回谁的话’!”金珠咧嘴一笑,本盈在眼眶中转悠着的泪,统统都被牵扯起的面部肌­肉­,推向了脸庞。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念尘世-只为你】

“爷,小书房一直是空置的吗?”

“不是,说实话,穆丹赶跑了不少先生,这些先生又不是普通人,少说也是一品大员,就算穆丹得罪得起,爷也得罪不起啊。”

“是吗?”金珠诧异的偏着头认真打量叶布舒:“什么时候起,爷也开始害怕得罪人了?”

“福晋知道爷从前是如何为人的?”叶布舒狡黠的垂下了眼帘,怔怔盯着她看。

“那——那倒不清楚。”金珠立刻转开了面儿,不自然的眨巴起了眼睛。

叶布舒也不打算一味的逼迫,随之转开了话题,不问自答的说到:“从前人在朝中心却在天宫,日子过得悠游自在。人家拿俸禄,爷也拿俸禄,不过人家勾心斗角的得费多少神啊!大部分俸银都买了补药吃了!爷可不一样,赚回家的都是纯利儿,需不着往药铺里塞一个子儿!”

“噗——”金珠翻着眼帘失笑道:“那如今又是怎样的呢?”

“如今,难咯!不怕议会上弹劾,.就怕背地里捣鬼。说实话,爷还不乐意这些翰林院的文臣在府邸里走动呢,到底是来授课的还是来当探子的,如今这局势谁能说得清?!哪能有个准谱儿啊?咱好女儿将他们吓跑了也好!”

“还好女儿呢!爷就由着她胡闹也.不管教管教!这不是耽误孩子吗!”

“怎么耽误了?!皇上不是让大臣.编写了《内则衍义》让后宫女眷们学习吗!穆丹初一、十五都要进宫去听先生讲课呢!”

“合着一个月就上两天课?”金珠不以为然的挑起了.秀眉,凤目眨呀眨的忽闪着不满。

“我说、你怎么就不能消停消停呢!你——”叶布舒气结的.翻了个白眼,吞吐了老大半天才嘀咕着说:“你就不会担心担心爷!?

金珠愣了愣,又泛起糊涂来了,她凑近他的脸庞.莫名其妙的说:“不必吧,爷都三十而立了,想学也学不进去了啊!”

“你——哎呀!不是担.心学业,唉——”叶布舒苦楚的摸了摸头顶,一ρi股坐进了躺椅中:“得了得了!福晋爱怎么安排穆丹的日程都行,不过!得慢慢来——”

“不能­操­之过急!!”金珠咧嘴一笑,打岔接了他的话头。

解决好了关于教育的大事儿,其他的便好说了。金珠讨好的歪头看了他一眼,压着嗓子说:“臣妾给爷修面可好!胡子都这么长了,难不成让它跟杂草似的长在脸上啊?”

“爷们儿不都这样吗?”叶布舒局促的摸了摸下巴,悻悻然的说。

“屁!就算要留起来,也得规整美观啊!就这——这模样,难怪八年过去了,侧福晋还没娶得进门儿!”

“嘿——埋汰人不是!”叶布舒抡圆了眼坐直了身,却忽然愣了愣,若有所思的低声说:“福晋连不雅的口头禅都没变,这就是一场噩梦而已吗”

金珠本笑意盈盈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黯淡了下来。叶布舒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也未能及时的打住,两人便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了。

“爷不是说过什么都不问吗?”莞尔,金珠缓缓蹲下了身来,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怔怔说到。

“咱们得轮换着信守‘别问为什么’的承诺吗?”叶布舒喃喃的说到,轻轻抚着她的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就像是想要将她哄入梦境,再引得她稀里糊涂吐露秘密一般。

这难能可贵的温情如此矜贵,除了天上那一位爹和身旁这一位夫,还有谁能为她营造出这样纯粹的氛围。他的“诡计”似乎就要得逞,金珠几乎想要对他合盘托出,将那沉重的负担卸一半,让他来帮她抗。可是,猛然间离京前那一席叮嘱又响彻在耳边,让她将嘴边儿的话都吞了回去。

“爱新觉罗东莪不死,永远都是皇家心里的一个疤。不管你将来在什么地方,怎么生活,都无所谓,只要你记得一点——东莪已经死了,世上不再有这个人!你若是想保护你的家人,便要使出浑身解数,保守秘密绝不吐露!”

“在想什么?”叶布舒托起了她的下巴来,凝视着那姣好的脸庞低声询问。

“臣妾在想,吉祥天为佛教的护法神,主施福德。她有若­干­个化身,依托在世间万物上,不知道臣妾能不能凭借她的法力,给爷和穆丹带来幸福和平安。”

“你当然能,只有你能!”

“是吗?爷从前的日子过得并不顺畅”

“可那并不管你的事啊!你不是才过门儿吗!”

听闻这狡黠的话语,金珠错愕的一愣,对上了一双包容一切,接纳一切,也敢于面对一切的眼睛。她喉头一紧,埋首依偎在了他的怀中。若父亲泉下有知,应该不会在­阴­间哭泣了吧!一切都应了他当年的话,她纵然­阴­差阳错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却没有嫁错人!

******

车轱辘声在深夜中凄凉回响,二更天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听闻安贵儿的通报,金珠悄悄xian起了车帘,豫亲王府门前的一对卧狮栩栩如生的固守着威严的大门,眼泪顷刻占满了眼眶,如今这里已不再是豫亲王府,随着多铎遭受牵连被追降为郡王,豫亲王府便“不复存在”了。如今该称它为“信郡王府”,多铎儿子多尼的府邸。

“成,走吧!”

“蔗!福晋坐好了,接着咱该奔礼亲王府去了!”安贵儿大声吆喝着,车轱辘随着马蹄声转动了起来。

叶布舒真是有心,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让她有机会在静谧的夜里,安安静静的浏览故地。一句全城祈福惹得奴才们争相办这件差事,马圈的安贵如愿夺魁,不知道心里有多得意。

豫亲王府渐渐被抛在了身后,多铎意气风发的笑脸还在眼前,可是笑声已经陨落在了风声里。一切都已成追忆,除了父辈殒身不恤打下的江山,如此繁华欣荣,触手可及之外,那些战马上的­阴­灵和朝堂上的亡魂,还有人记得吗?

辗转走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王府,安贵禀告说差不多转悠完了,该回府了。金珠模糊的答应了一声,紧紧拽着裙摆,下­唇­被咬得生生作痛,她在竭尽全力的忍耐那一句:不是还没去睿亲王府吗?!

“去东华门——”一时脑热,金珠怔怔的说到,一滴眼泪慢慢滑落在脸庞:“听说南池子东侧有一座明代的太子府,我想去看看!”

车外一片默然,莞尔才听闻安贵那颤颤巍巍的声音,惶惑的钻进了马车:“回福晋的话,那里早就不再是太子府了,入关后那里便被改——改做了叛贼多尔衮的府邸,如今早已荒废,福晋就别去了吧!”

“是——吗?!”金珠紧紧咬着牙关,泪如雨下。如此不明智的决定,是该被清醒的人加以制止,任由眼泪纷飞,她半饷不能言语。那卡在喉间的硬核让她感到窒息,她想要嚎啕大哭一场,也想要歇斯底里的闹一场,可是她不能,她甚至得避讳在人前落泪,因为“吉祥天”是不会哀伤的。

备受煎熬的心在沸水中翻腾,疼痛让她清醒。那一颗璀璨的星星已经陨落,固若金汤的城池已沦陷,众星拱月的宠爱早已埋入了黄土,睿亲王府满目疮痍,只是一片废墟。不但生人避之不及,连­阴­灵都怯于摄政王的威严不敢kao近。

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安贵还在等候她的指示,马蹄在不耐烦的拔地,金珠终于收起了眼泪,也锁上了前世的匣子。开口吩咐:“回雨儿胡同”

“好嘞——福晋坐好了!回咯!”

主子好歹是改变了心意,安贵雀跃的吆喝道,赶着马车掉头奔将军府而去。一片­阴­云却悄悄遮住了他的眉梢。这位新主­妇­到底是佛是鬼,都不重要。只要危机别降临到四爷这一支的头上,忠仆们那卑微的心便能安了。

近四更时分,将军府的门前竟然矗立着一拨人。安贵勒住马缰,跳下马车打了个千:“奴才叩见四爷,四爷吉祥!”

金珠一把xian起车帘不可置信的喊道:“爷,你怎么在门边儿候着!这都四更天啦!”说罢,迎着叶布舒走近的身影,她“噔”的从车上跳了下来,将抱着脚凳的安贵唬得一愣,瞄了怀中无用的脚凳一眼,赶紧又丢上了车去,赶着马车往马圈去了。

“正好睡不着,便让额里和杜尔陪爷出来溜溜”

“四更天了溜达什么啊!”复杂的情绪袭来,金珠一头扎进了叶布舒的怀里,两手环着他的脖子掉起眼泪来。

叶布舒一愣,动容的紧紧搂了她一把,随即附耳说到:“爷给疏忽大意了,忘了嘱咐福晋不能去的地儿就别去!这不担心吗!让莫林和扎昆出去找,也找不着北,哪能知道你们到底走得哪条道啊!福晋——没去东华门吧?”

“爷——”金珠嘴一瘪,将他的脖子搂得跟紧了。她是谁,他不知道吗?!他恐怕知道得太清楚了。一个活生生的“死人”站在面前,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几年间又发生了什么,人是怎么成的鬼,鬼又是怎么成的佛,这些疑问不管抛给谁,都会让人疯狂。

可是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茫中,他牵着她的手,从昏黑的黄泉走向那透着一丝光线的人间。佛说别回头,别问,他便战战兢兢的遵守约定,绝不多问半句。

不知道吉祥天会不会同情他的痴情,为他们开一扇苟且生存的小门,真真切切的将过去关在前世的噩梦中。不为其他,只为他这一片赤诚的痴心。藏区的佛音萦绕,金珠轻轻诵念,将浓浓的爱意融合在了那悠然婉转的唱诵中,只为他一人祈福,世间唯一一个让她留恋牵挂的男人。

“南无祇园会上佛菩萨,金刚般若波罗mi经,法会因由分第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是世尊食时,著衣持钵——”

叶布舒被这摄人心魄的附耳低唱陷入了短暂的震撼,不明就里的他将怀抱越收越紧,不管她唱的是什么,都是天籁。

一众奴仆远远傻站在府邸大门两旁,不敢打扰也不敢离去。只是隐隐听闻佛音缭绕,让人心旷神怡。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什么——”莞尔,叶布舒轻轻嚅嗫着问道,唱诵缓缓而停:“金刚经。”

“祈福?”

“只为你。”

那三个字夹着哽咽,陡然让两人都盈起了眼泪,叶布舒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无声落泪。不管她隐瞒了什么,目的都很简单,她埋葬了自己的从前,甚至埋葬了仇恨,因为她要带给他新生,就算被痛苦凌迟处死,也紧咬牙关不吐露半句,就算陷入暗无天日的绝境,也要让微弱的佛光,普照他矗立的那一方大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权威鉴定】

新­妇­过门九日后该行回门礼,不过因为主­妇­的家不在京城,又带着这么特殊的宗教­色­彩,故而免去了回门礼,将之改为了斋戒。期间不吃荤腥葱蒜,不饮酒,不娱乐,不行房事,并多沐浴,在神殿中独宿三昼夜,算是完成了皇家规格的斋戒。

借着这个机会叶布舒也有了充分的时间来考虑接来下面临着的难题:她该怎么示人?!三日匆匆而过,未来得及想好对策,多尔博便登门了。

书房的门被“哗”的推了开来,回事太监灰溜溜的站在一旁,朝叶布舒哈了哈腰:“四爷公爷他”

“四哥,听说你娶了个菩萨?!”

“回来啦?杭州那边儿情形怎么样?”叶布舒冲回事太监挥了挥手,抬起了眼帘,放下卷宗问到。

“四哥,我在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娶了个菩萨?!”多尔博大步走近叶布舒,一ρi股坐在了他身旁的椅子中。

“算是吧。怎么了?替你妹妹不.平了?”叶布舒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多尔博谁惹得起!?连皇上和太后都既不待见也不敢相见。这位“天兵天将”一登门,便有得让人头痛了。

以当年多尔博世子的身份来看,.必然是遭到清算的主要对象,不过皇家在对他施行了撤庙黜宗的处理之后,一是碍于他已归宗,充其量只是多尔衮的侄子,其父多铎又战功显赫,二哥多尼也进了议政王之列,就这情形,再想把他怎么地,也得有个大的名目吧!?不知道皇家将他归宗,事后有没有后悔过,反正横竖是让他不幸中之大幸,逃过了劫难。

再则多尔博的­性­情刚烈,说他.生活上二吧、可他在政局中上又清醒得可以,看似瞎搅和却让人无辫子可抓,简直是将叔辈、父辈的优势劣势都继承了个­干­净!为了不让他闹腾,皇上又给了个公爷给他做,让他有俸禄可拿。

不过多尔博也没将这俸银瞧得上眼,这和世子拿.的年俸简直没得比。这不,就专心致志的学叶布舒做起生意来。绫波纺被他开了好几家分店,还是觉得一天没事儿­干­,心里憋得慌,就跑到苏杭去探点去了。

“没有的事儿啊!兄弟不是关心你来着吗!?我妹妹——”多.尔博粗声粗气的嚷嚷完,顷刻黯然了下来,沉默了半饷低声说到:“她没那个福气,也怪不得四哥什么。是咱们家冤!他娘的”

“得得!什么‘咱们家’,你别这么口无遮拦的!跟‘他’攀.亲戚是要惹祸的!没见着流放的给流放,罢官的给罢官吗!老大不小了,尽让人­操­心!”

叶布舒拧着眉.头转过了身,训斥了他几句之后,便左看右瞧的打量起他来:“你今儿才回京?”

“是啊!”多尔博老大不高兴的扭了扭脖子,翻着白眼说。

“就直奔雨儿胡同来了?”叶布舒低头瞪着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还不?!”多尔博转开面儿来,露了个“不了然”的神情给他看。

“就为了来关心关心我?”

“我——”

这一问,多尔博语塞了,他不打自在的眨巴着眼,念想了半天,悻悻然的开口说到:“这不是来瞧瞧嫂子长啥模样吗?看看和四哥登对不登对”

“屁!你就是来瞧一瞧,怕她和你侄女看不对眼吧?!”

叶布舒一拂袍面,往后kao上了椅背。他眯着细长的眼斜斜的打量着这位昔日的小舅子,不禁感到他和自己曾经那位妻,有着无可救药的相似。又冲动又单纯,有时候­精­明有时候糊涂,有时候——还很二。什么都写到脸上了,还瞒什么啊!

“嘿——什么都瞒不住四哥你啊!”多尔博挠了挠后脑,随即也往椅背kao去,“危言耸听”的说:“觉着穆丹可爱的吧,除了你我,再加那个王八羔子的苏克萨哈也没其他人了,我这不担心吗?!你这新媳­妇­能待她好吗?”

“怎么说话的啊!?把穆丹说得这么寒颤,还她舅呢!”叶布舒顿时没了好脸­色­,瞪着多尔博打开了折扇,呼呼呼的猛扇了几下,敢情人家说了个大实话,他也觉得挺汗的,不过嘴上是却是不能落下风,叨叨絮絮的数了个一二三出来。

“皇上难道不疼穆丹吗?这不初一、十五逮着机会就赐给这个赐那个的,把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吗?!再说了,还有贝子爷家的侧福晋呢!不也挺待见咱穆丹的!六姑姑那儿我还不说了,需不着!明眼人都看得到!”

“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多尔博苦着脸大力的拍着扶手,那神情就像是他这个“兵”好不容易做了一次“秀才”,却被真正的“秀才”胡搅蛮缠了一把。

“得!我都知道”半饷之后,叶布舒闭了闭眼,忍不住抿嘴笑了。他稀罕这个小舅子就跟稀罕亲兄弟一样。摊上这么莽撞的一个小舅子,算“前妻”留给他的一笔账吧!不好好打理,怎么对得起她啊。

“那给见一见吧!让嫂子和孩子都过来,正好我给哈斯和马云带了两支镯子回来,就当见面礼了!”

“慌什么?!再说了,你把镯子当见面礼了,回去差一份,怎么摆得平?”叶布舒瞪大了眼,不赞同的说到。

“在四哥心里,我在家就这么窝囊?!”

“噗——”旦见多尔博那遭受侮辱的表情,叶布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得了!知道你横!不过媳­妇­嘛,还是用哄的才好!我给你说”说罢叶布舒凑近了多尔博的耳朵低声说:“阿玛那一套是对付十多房妻妾的,不严厉点那还不乱成一团了!你就这么两个,还是宽松点吧!哪跟哪儿啊!”

“去!什么严不严厉的,刚才说了个大话,让四哥见笑了,镯子没了,不是还有簪子吗!摆得平的,四哥放心!”

“噗嗤——”一声,叶布舒笑开了,想不到多尔博还会打埋伏!看来是他瞎­操­心了。他站起了身来,一边低头整着箭袖一边朝门外走去:“得了,那咱们就去给见一见吧!”

拉开书房的大门,叶布舒大声吆喝到:“来人,去看看福晋戒斋完毕了没!告诉她,我在书房等她!”

焦承惠听闻小福子传话,急忙从外边儿赶了过来:“回四爷的话,福晋一大早就从神殿出来了,今儿本也是最后一日,晨曦来临便可出来了。”

“噢?那我回府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提啊?!”叶布舒诧异的眨了眨眼,焦承惠立即回话说:“这不因为四爷今日公务繁忙吗!您回府的时候也没问啊!直接就奔这风语轩来了,奴才琢磨着四爷是有要紧的卷宗要看吧,就就没”

“得了!福晋现在在哪儿的?还有,让哈岱嬷嬷将小格格也带来!”

“回四爷的话,小格格和福晋现在都在上林苑里呢!”

“啊!”

这一声“啊”显然不是叶布舒发出来的,而是下巴掉落的多尔博。焦承惠有些担心的抬眼瞧了瞧主子,那神情似乎在问:现在就让公爷见一见新福晋,合适吗?!叶布舒淡然的冲焦承惠点了点头,后者哈了哈腰,领路朝小书房走去。

一脚迈进上林苑的院子,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那稚­嫩­的嗓音,抑扬顿挫的腔调,让人感到好生动听。多尔博错愕的侧耳仔细凝听:怪了!还真是穆丹的声音!敢情这孩子是转­性­了啊!

一行人不禁顿足享受着这祥和的书卷之气,千年难于的奇景啊!穆丹也会乖乖的在书房念书?!忽然之间,朗读声停,不知道房内有什么状况,连叶布舒都愣了愣。

“啪”一声戒尺敲桌子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尖利的喊声:“回谁的话!不是说了这段儿念了就给休息一下的吗!为什么还要念啊!”

听闻那戒尺敲得“啪”的一声脆响,念想着怕是这位新福晋还要打人啊!多尔博两眼一瞪,不等叶布舒解释,径直冲进了房内。

听罢门响,一大一小的两人霎时扭头看向了房门处。除了穆丹那极为惊喜的一声“回谁的话!舅舅!您可来了!穆丹得休息会儿,这不舅舅来了吗!!”之外,房内顿时再也没了别的响动。

金珠讶异的瞪着来人,良久的呆滞之后,不禁悄悄tian了tian­干­涩的­唇­,那澎湃的心似乎要跳出胸口与之拥抱,可是她却浑身乏力,不敢挪步,也不敢做声。

獐子上树恐怕都没穆丹爬上多尔博的身这么麻利。她一跃而上抱住多尔博的腰,再手脚并用“嗖嗖嗖”的在多尔博下意识抬手一护中,稳稳搂住他的脖子坐上了他的臂弯。

叶布舒快步走到了多尔博身后,怎奈多尔博堵着门口,进也进不去,就只好轻轻推了推多尔博一把,谁知多尔博死活没反应,就跟凝固了似的,傻瞪着眼,痴了过去。

院子里候着的焦承惠着急得直搓手,可是至于他到底是为什么着急,着的是哪门子的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稚­嫩­的童音还在不断的发问,不过却没人搭理。穆丹百无聊赖的翻了翻眼帘,摸出多尔博戴在内衫里的玉佩把玩起来。

眼前这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多尔博的心突突直跳,极度震惊,也极度哀伤。那失去亲人的伤,在面对如此神似的一个人时,重新被扒拉了开来,被尖刀戳得稀烂。

为什么叶布舒的新福晋会和东莪长得一模一样?!带着这个疑问,傻愣了许久的多尔博忽然抱着穆丹快步走向了金珠。叶布舒不明就里的心下一慌,快步跟了上去:“多尔博!!多尔博,这是­干­嘛?”

焦承惠和守在门边的奴仆都跟到了门边,紧张的张望着内里的情形,不知道该不该帮忙拦住公爷,都有些手足无措。说时迟那时快,多尔博充耳不闻旁人的劝阻,一把抬起了金珠的下颚。霎时,他紧咬着牙关,浑身颤抖了起来。

“回谁的话,舅舅!您这是­干­嘛啊?怎么抽起来了??”穆丹握着多尔博的玉佩,大为不解的问道。说罢她丢开玉佩,捧起他的脸来,额头抵额头的仔细打量着他。

穆丹的行径快要将他折腾成一个斗­鸡­眼,他急忙眨巴着眼别了别头,逃出了那夸张的对视中。身子却依旧止不住阵阵打颤,在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满腔的激动呼之欲出,顺着他的血液在身体中奔腾不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鉴定落马】

小书房的院落中,文房太监有两名,婢女两名,加焦承惠这位大总管,奴仆一共有五名。主子四位,四爷、四福晋、小格格,及前世子公爷多尔博。这一众人等,除了小格格还在发出声音外,统统都哑口无言的僵直了身子,像是入定了一般。

多尔博那拧紧的眉头在叶布舒和金珠的万分紧张中,出乎意料的渐渐松了开来。莞尔,他居然笑了。放下穆丹,他工工整整的冲金珠欠了欠身:“多尔博给四嫂请安,四嫂吉祥!四嫂相貌出众,和多尔博的妹妹太为相似,一时失态,请四嫂见谅!多尔博在此给四嫂赔不是了!”

金珠大大松了口气,那浮上眼眶的泪好容易让她给吞了下去,她有些局促的抬了抬手说:“这——这是爷常提及的孩子她舅吧!一家人何必这么拘礼!反正这种误会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也习惯了!”

叶布舒长吁出口气来,竭力保持镇静吩咐到:“快给公爷奉茶!另外让伙房准备准备,今儿公爷在这儿用膳!”

焦承惠吩咐了婢女奉茶,又亲自往伙房走去。一众奴仆们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却也不禁怀疑起曾经的鬼神论来,在他们心目中,这位新福晋铁定就是曾经的那一位主子,不过前福晋的哥哥认了半天,居然说他认错了人,这该如何解释。公爷和前福晋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判断恐怕是除了四爷以外最为权威的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多尔博,给我说说你今儿发现了什么?!”

“没——没有!”

叶布舒和多尔博两骑并行,.在冷清的街道上低声交谈。多尔博那一脸让人摸不透的神情,不禁勾起了叶布舒更大的不安。多尔博也会和“深奥”这个词kao得上边儿吗?!

“好,你不说我也不强求,不过——”叶布.舒扭头将他定睛一瞧,加重语气说到:“你只需要告诉我,是只有你才发现得了的破绽,还是——稍微熟悉一些的人都有可能在近距离相处时发现”

多尔博闻言猛然侧转身看向.叶布舒,街道上风卷尘埃起,他微微哆嗦了一下,拧紧了眉头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中。

叶布舒轻低着头颅,垂着眼帘驭马,就像没说过那.句话一般。良久之后,多尔博那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泻在了夜­色­里。

“四哥可以回去问你的新福晋!不必大费周折来问.我!”

“她若是愿说就好了,可惜,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怎么?!她并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你吗?”

“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叶布舒凛冽的.抬眼看着多尔博,两个男人的眼神交错在一起,来回传递着彼此的不安和担忧。莞尔,多尔博终于败下阵来,谨慎无比的压低了声音说到:“小时候,我学李福顺给阿玛修面,将她的下巴割伤了,留下了一条小疤。”

“还有谁知道!!”叶布舒陡然心惊,急切的追问。

“李福顺、还有——额娘,额娘怕我挨打,没敢给阿玛说。”

“没其他人了?”

“没了!”

“确定!?”

听罢这近乎偏执的追问,多尔博对那种唯恐再度失去亲人的惶恐感同身受,立即郑重其事的安抚到:“四哥放心,确定!”

叶布舒眨巴着眼,扭回了头去,长长的吁出了口气:“她自己不开口,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破绽没有。”

“四哥不会自己找啊?!”

“怎么找?!”

“当我没说,驾——”

多尔博轻轻翻了个白眼,踢着马肚朝前奔了一小段儿。叶布舒落在后头念想了半天,终于摸了摸头顶,明白多尔博说的是什么了。他自嘲的咧嘴笑了笑,两腿一紧,策马追了上去。

“你今天的表现真是没得说了!我不但要谢谢你,还得好好的夸一夸你,想不到咱们的多尔博挺有心计的,和‘大老粗’八竿子打不着啊!哈哈哈。”

“谁说我是大老粗了!?”多尔博老大不高兴的眨了眨眼:“不过四哥也不用夸我,我保持缄默,是因为‘她’求我千万别声张!”

“是吗?”叶布舒错愕的抡圆了眼:“她跟你说话了?眨眼了?还是憋嘴了?不会吧!?既然她执意要瞒着所有人,又怎么会轻易泄露给你?”

“是她的眼神告诉了我。我们做了半辈子的兄妹,这种亲情和灵犀不是说名义上归了宗,就能阻隔的。”

这句话多尔博说得深沉哀伤,叶布舒不带着陌生感,重新将他审视。难怪他的辫子不好抓,他大智若愚那一套,可把天下人都糊弄了。如此细敏而沉得住气的人,是怎么被大家定义成一个“二愣子”的呢!?

“除了你之外,她还会陆续面对很多其他人,这些人里面有善者也有恶者,我现在还没想好对策,正在犯难。不过,你今天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有了你的鉴定,奴才们会不自觉的受到影响,他们若是坦然,便不乏为一个遮掩破绽的屏障。”

“那还用问,我不是帮忙的难道是来捣蛋的!?合着我就只能给你找麻烦不成!”多尔博不以为然的拉高下颚,冲天际一阵胡乱扫视,就等着叶布舒的褒表前来安抚了。

“哈哈哈!谁说的!这不立下了大功吗!”叶布舒有意迎合“小嘎子”偶尔的幼稚,夸得他咧嘴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自己的事儿得加紧!哈斯都嫁给你六七年了,还不见动静,你怕是——怕是也太过分了吧?!”

多尔博唯恐听错了一般,扭过头来猛眨了好几下眼,这才悻悻然的问到:“四哥,你怎么转话题也不给人留点余地啊!你是想让我摔下马来吧!?”

“怎么了?就只许你来‘关心’我,不许我也关心关心你!”叶布舒抓着马鞍,斜身看了看身侧的多尔博,带着一丝委屈说到。

“嗨!瞎­操­心!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不知道怎么生儿子!得得!这话题臊人,甭提了!四哥,你也别送了,快回吧!我妹——嫂子不是还等着你吗!”

多尔博胡乱挥动的胳膊,嚷嚷着勒着马缰拍了拍叶布舒的肩膀:“我走了四哥!你快回吧!”

说罢,他竟然也不看叶布舒是什么反应,径直踢着马肚,吆喝着勒令马儿奔跑起来。旦见夜­色­中渐渐缩小的影子,叶布舒啼笑皆非的眨了眨眼:好个老小孩儿,还怕人家跟他谈媳­妇­生儿子的事!哪跟哪儿啊!

他掉转马头,随之也策马小跑朝着府邸而去。如今有了第二个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恐怕正在为此惶惑不已,纠结不堪吧。

舒云阁作为府邸里的主要院落,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更适合主人居住,只可惜那些回忆将这里塞得太满,让人无法避免的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今日和公爷“第一次”相见,他表现得如此完美,挽救了她频临破碎的面具。不过,因着他的出现,让金珠想起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回到舒云阁之后,她非但没有获得宁静,反而跌入了前世的泥沼。

轻轻推开房门,石板地上映照着盈盈光束,月光慵懒的洒满了一室。叶布舒蹑手蹑足的走向床榻,一把细柔的声音却一声轻叹:“爷怕将公爷送回府了吧!?”

“还没睡啊?”叶布舒诧异的一愣,缓缓走了过去:“福晋怎么唉声叹气的?埋怨爷回来了太晚了?”

“公爷说什么了?”金珠侧坐起了身,迎着叶布舒倚沿而坐的身子,钻入了他的怀中低声询问。

“他说——逝者已逝,往事不堪回首,今后不会再这么莽撞,仅因思念家人便影响别人的生活!”

“他真是这么说的?”金珠微微有些质疑,定睛看了看叶布舒,本想从他的表情中获知一二,谁料却忘记了月光朦胧哪里看得清他的表情。自嘲的轻轻吁了口气,她有些泄气的说到:“也不知是真是假!黑灯瞎火的将爷的神情掩藏了个仔细!”

“是吗?!那就点灯,让福晋瞧瞧清楚,也好落个明白!”叶布舒咧嘴一笑,真的站起身来将桌灯点亮,放到了小几上。

金珠眨巴着眼问到:“呵!来真的了啊!那臣妾可得仔细瞧瞧!”说罢她拽着叶布舒的袍摆将他拉下了身来,抿嘴笑着两手将他脸庞一捧,端详起来。

“爷,臣妾明儿一定得给你修个面了!胡子太难看了!”

“福晋嫌弃爷老了吧?!”

“有吗?臣妾是这个意思?”金珠故意懵懂的眨了眨眼,捧着他的脸左右瞧了瞧:“是爷自己嫌弃自己了吧,臣妾可没说!”

“得!就你那样儿,比直说还寒颤人!”叶布舒没好气的握着她的手,将它们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那整夜整夜睡不着能不老吗!”

被他那委屈的神­色­惹来了笑意,金珠捂住嘴偷笑起来:“没事儿,在穆丹心目中爷还是挺英俊的!她不是常说‘阿玛天下无敌’吗!”

“最好别让穆丹夸你!刚夸过了吧,下一秒就能直接爬上背来逮着辫子将你当马使,那恭维爷可受不起!!”

“噗嗤!”金珠忍俊不禁的乐了,她推了叶布舒一把挺正经的说:“好像——爷的脾气,越来越好了啊!”

“那是被逼的——”叶布舒落下眼帘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情严肃起来:“孩子没有额娘,爷瞧着心疼,别说管教,话说重了都难受。”

金珠凝视了他半饷,深深投进了他的怀中。叶布舒嗅着她的发香,淡淡的问到:“问你为什么唉声叹气,到现在都还没回答,福晋刚才在想什么?”

不料他还扭着这个问题不放,金珠翻了翻眼帘耍了个赖皮:“睡吧!明儿得早起!”

说罢她径直松开紧紧圈在他腰上了两臂,往后挪了挪身子准备躺下身去。叶布舒歪着脑袋打量着她,迁就的说到:“罢了,只要别想那些不如意的事儿,爷就放心了。福晋想睡便睡吧!”

旦见金珠好整以暇的躺下了身子,他便牵起薄被搭上了她的一身,忽然想起刚才拿烛台过来的真正用意,他犹豫着一时无话。

要说这“今生前世”两回都做了夫妻,本不该有什么忌讳的。可是这上上下下的查看她的身子,毕竟和情到浓时的亲昵是两回事!这不是透着一股怪别扭的感觉吗!

“怎么了?想什么呢?”金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然没反应。她慌忙拽了拽他的手臂问到。

“没——没什么!”叶布舒局促的一顿,莫名其妙的心虚了一把,在金珠那迷糊的眼神中,他吞吐了半饷终于说:“福晋——福晋——”

“爷,到底是怎么了?”

“恩——这个——这个——福晋,你把衣裳都拖掉!”

“什么?!”

“都拖掉,全部衣裳”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护佑之­阴­灵-慈爱的圣光】

叶布舒那疑虑的神情中,丝毫不见情yu,倒像是担心牲口发瘟病的农民,这是哪跟哪啊!金珠讶异的瞪视着他,不禁让他浑身发毛,他­干­脆心一横坐近了身子,动手解起她的扣来。

“这是­干­嘛啊!多别扭啊!”金珠一急,连忙出手推阻,

“咱是夫妻,那来那么多别扭”叶布舒底气不足,却又不得不趁着那股横劲儿一解到底。

“这——这到底是做什么嘛?!”胸口一凉,金珠下意识捏住了敞开的衣襟口,秀眉高挑的急切抗议。

叶布舒局促的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不知道跟她怎么解释才妥当。但好歹是停了下来,怔怔的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为难的表情和掩饰不了的担忧,忽然之间让她明白了过来。她倚在他的怀中低声喃喃到:“爷又不是没见过臣妾的身体,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叶布舒沉默了老大半天才.嚅嗫着说:“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纵然光线充足,心思也早被情yu烧成了灰烬,哪里仔细去查看过什么。”

这光线充足四个字,顿时将金珠.的思绪拉回到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腾”的红了耳根,将衣襟抓得更紧了,似乎此时俩人欲要进行的事,比当日的疯狂还要荒谬,如此荒唐的行径,她绝不愿去尝试。

“爷是想找臣妾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破绽’吗!”

话都给说亮了,却永远只差一.步,看来“天窗”是一直开着的,只是他们没有机会说“亮话”而已。叶布舒一愣,愁苦的拧紧了眉头:“你告诉爷,咱们就只能永远这样隔着一道轮回过日子吗?没有个头,是吗?”

金珠顷刻酸了鼻腔,抬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诉说:“臣妾不想的,真的不想!爷别埋怨了,就这样挺好!”

“有什么事儿,咱们可以商量的!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不做!咱们不必关起门来还整天猜来猜去啊!”

“那不一样!前世就是前世,不能和今生混淆!别说.关起门来的事儿!特别要针对的便是爷——你!”

“为什么?”叶布舒.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设想的答案和她的是否贴切,虽然八九不离十,却难得有这个kao近她内心的机会,既然她愿意透露一点,对于他来说,好过自己揪着胸口瞎猜了。

“因为再好的戏子都会有演砸了的时候,可是戏可以重演,人生却无法重来,臣妾不但是爷的软肋,更是爷的包袱和绊脚石,闹不好还会变成让爷演砸人生大戏的罪魁祸首!倘若臣妾知道嫁的是爷,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北京城里!”

“这话是怎么说的!?”顷刻间叶布舒脸­色­难看了起来,那生硬的腔调就像是紧绷的弦一般:“难道福晋是想受皇上的恩宠?!”

“恩宠?”金珠冷哼了一声:“何为恩宠?今日追封皇帝,明日就掘棺鞭尸的恩宠!?”

“你——你给我闭嘴!”心头猛然闪过了极为不妙的预感,叶布舒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告诉我,你原本是带着复仇的心返京的,你要知道你的模样、你的声音、你的一切都会在一瞬间出卖你,你根本没有机会做你想做的事,便会命陨黄泉,再死一次!!从现在起,爷不管你是本着什么念头返的京。总之,命运待咱们没有太刻薄,好歹让你回到了爷的身边儿!你从此之后,不许再想这些要命的事,不许再说这些要命的话,不许再让人胆战心惊的为你­操­心!!”

矛盾的情绪在脑海里狂奔,她本以为会入主紫禁城,本以为是作为吉祥天的转身佛被不痛不痒,不冷不热的“供奉”在斋宫里。更以为能在皇上斋戒的三个昼夜中寻找到契机,就用爱新觉罗家的匕首,结束爱新觉罗的生命。

这是皇上身边唯一没有皇家护卫的三天,胜算的几率很大。不过,想要全身而退,是断然没可能的。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从西藏那个转身地带着滚滚的怒火返回了北京,自私的没去考虑任何人。

西藏的圣僧圣徒,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浩劫,她无暇顾及。这近半年的行程,她每一天都在设想,浑身颤抖的为那一幕,预感到快乐的兴奋。

纵然皇上并不是唯一的始作俑者,整个皇家都是她的敌人,可是她的心已被仇恨扭曲,谁是谁非,不太重要。只要她手起刀落,能结果一个便算一个。

前世那久远的记忆告诉她,就凭皇上曾经屡次在布库失利于她的身手,只要斋戒日一到,他不会有机会活着走出斋宫。

可是不曾想到的是,当她抵达京城,一切都变了。她要嫁的人竟然变成了魂萦梦牵的故人,前世不灭的记忆,不灭的爱,和不灭的思念,都化作了清晰的影像,她甚至能看到那孤独的身影,矗立在蜿蜒的水上回廊,将她翘首企盼。

紫禁城高耸的围墙,将她拦在复仇之外,将军府的门却意外的为她打开。一个带着必死的信念奔赴黑暗的人,却转瞬迎来了一丝救赎的光线。她的仇恨在心间堆积,她对亡魂的思念还在脑海中徘徊,可是当她端坐在神殿里,隐隐听到门外那一席话语,她的意志在崩塌,她的防线溃不成军。

他就是这么生活的吗!?酗酒,自甘堕落,形同行尸走­肉­?!他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五年了,诺大的将军府没有主­妇­,也没有妾室,他在做苦行僧吗?!他打算将自己掩埋在回忆里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此刻,他的拥抱如此的紧密,就像害怕瞬间便再度失去一般的惶恐。他仔细想过吗?这样做真的值得?

父亲过世的时候,她如此痛恨自己的女儿身,倘若她是一个男儿,一定不会让父亲单独出猎,她一定会脚跟脚的追随她心目中的英雄,保护这个为大清江山殒身不恤打了一辈子仗的“摄政王”

父亲没有儿子,曾将皇上当成了半个儿子,从皇上登基起,便将他带在身边让他听政,希望他能耳濡目染,学会如何做一个帝王。可父亲得到了什么?!

他也曾经将贴身的侍卫长苏克萨哈当成半个儿子,栽培他,提拔他,让叶赫家的耻辱渐渐被新一代的荣誉覆盖。叶赫家的光荣是父亲给的,可是父亲得到了什么?!

父亲唯一没有看错的,便是他的女婿。硕塞的话在耳畔萦绕:别让你的父亲在­阴­间哭泣,你活着便是他最大的安慰。父亲的笑容和温暖的手,不断托着她,将她推向那透着一丝光线的未来,午夜梦回,眼泪成线,父亲就坐在她的床前,英武的面容,带着慈爱的微笑,他飘渺而铿锵的说:你是女儿亦是刚强坚毅的儿子,阿玛要你逃出生天

“福晋?!为什么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和低低的抽泣让人感到不安,叶布舒惶惑的摸了摸她的头,那一头如丝的秀发,欲纠缠他的手指却纷纷滑不留手的散落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她,怎么才能安抚她,怎么才能让她感到阳光的普照。可是下一秒,那惶惑不安的忐忑,便消散了。

“臣妾既然回了将军府,便彻底和从前做了了断,因为臣妾不能害了爷,害了穆丹!爷就放心吧!咱们就让那个逝去的人,彻底消失吧!”

动容的抿起了嘴,叶布舒下意识搂着她轻轻摇晃起来。若是再轻轻哼一首歌,他就完全像是一个哄孩子入睡的嬷嬷。这可笑的动作对于金珠来说,却如此温馨可贵。就像父亲依旧在身边一样。莞尔,她脑海中蹦出了奇异的念头,怀疑他已经在穆丹的培养和熏陶下,越来越近似于一个老朽的大爷了!

这念头颇为滑稽,金珠梨花带雨的抿了抿嘴,却听到那边厢一根筋的大煞风景,说到:“爷还是得仔细瞧瞧你的身子,看有没有别的破绽,倘若传唤命­妇­入宫侍奉太后,装病推个一两次还成,但不可能永远都推搪。不吃这颗定心丸,爷过不下去!”

片刻的愕然和迟疑之后,金珠缓缓退下了内衫,那洁白如玉的肌肤在烛光下如此诱人,可是俩个怀着忐忑和悲情的人,无法在这一刻找寻到情yu的火苗。叶布舒将桌灯挪近,在那无暇的胴体上,搜寻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瑕疵。

猛然间他的手像是被滚烫的铁蛋子烧痛了一般,从她肩头上跳开了。俩人的心陡然沉到了谷底!她遇刺受过箭伤,如今这个疤痕还在,仔细摸索便能感到它的存在。

叶布舒急切的将桌灯掌在手中,仔细查看疤痕的大小和颜­色­,额头上冒出了毛毛汗。金珠感到他的手有些颤抖,不禁出口安慰到:“别担心!这个地方很少示人,出问题的几率很小啊!”

“可是奴仆为福晋沐浴更衣能看见,福晋若是进宫侍奉太后,宫女们服侍你的时候也能看见!若是有心人就冲着解开你的神秘面纱而来,断然会想尽各种办法来印证。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那该怎么办?”金珠侧过身子,眨巴着眼仰面望着他,对他的依赖一览无遗的写在了那姣好的脸庞上。

“爷得好好想想!福晋暂时不可让婢女为你沐浴更衣!好在斋戒那三日都是你独自在神殿中度过的,否则恐怕都已经包不住了。”

叶布舒若有所思的放下了桌灯,将内衫披在她的肩上:“见过了公爷,你还有几个人是必须先见的!这几个人至关重要,他们不但要点头承认你的新身份,还要将这个事情宣扬出去,以免到时候突兀的和皇室见面,会引起太后和皇上极大的恐慌,从而疯狂的开始调查”

“谁?”

“泰博儿奇、哈斯兄妹,苏克萨哈、查克旦父子,还有绫波纺的老板娘,马云!”

“为什么有苏克萨哈和查克旦??”

“因为他那里是事发地的源头,而他现今也是太后面前的红人,从他叛王的举动来看,就算当年他并不想将王的后人赶尽杀绝,甚至还有一丝愧疚和保护的念头,但他断然不会为了这件事葬送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太后应该比较相信他说的话。”

“那为什么要牵扯到查克旦?!”

“一个心无城府的少年人,倘若突兀的见到死而复生的膜拜对象,你说他会怎么办?!”

“那”

“得设宴将他们都请来,多尔博是少不了的,有他搅合搅合,混淆他们的试听,好过你一上来就晕倒一片吧!”

“可是这么做,不是将他们都拖下水了吗?”

“谁说的!爷只是娶到了个活菩萨,一时高兴,显摆显摆!他们若是能坚信你就是吉祥天的转身佛,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瞄了叶布舒那驾定而得瑟的神情一眼,金珠瘪了瘪嘴:“那不就是让众人一起指鹿为马咯?”

叶布舒咧嘴一笑:“正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金秋家宴】

争奇斗艳的四季园里,香气缭绕。那非同一般的酒香透露着主人的嗜好;百花争鸣的清香让人窥见到主人的情调,至于引人垂涎的美味佳肴,便是将主人的好客绘声绘­色­的诠释了。

园子正中摆放着两张­精­巧的“小八仙”,被回事太监引来的客人们,不禁左看看右瞧瞧的有些失笑。明明一个大圆桌就够坐,为什么要分成两张桌?!难道这又是主人的情调?!

叶布舒穿着缎金盘龙纹的一字襟马褂,里头衬着同­色­的袍子,无暇的白玉扳指标志着武官的身份,儒雅的风度又让人不禁暗暗称奇。旦见他上­唇­处规整的小胡子,似乎是经过了悉心的打理,较之从前的“杂草”有了很大的可观­性­。

他拢手和众人寒喧着,朗朗的笑声洋溢在夕阳降临的园子里,这样大的变化,让这些熟知他的人,都感到一丝奇异。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改观竟然这般大?!难不成真是佛陀拯救了他?!

不多一会儿,哈岱嬷嬷带着穆丹进了园子,都说外侄像娘舅,这恐怕是有道理的吧!一旦遇到人多热闹的场合,这位小格格便兴奋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恨不得生出八张嘴来聒噪不休。跟她的舅舅多尔博简直像是一个巴掌拍出来的一样。

“那个啥!回谁的话,今儿好热.闹啊!穆丹给各位叔、姨,请安啦!!”小人儿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跑到两张桌子中间,有模有样的福了福身,算是一并给长辈们请安了。

“还有我呢!你怎么就给忘了!”

“呀!连小哥儿都来了!”

穆丹抡圆了眼,振奋的欢呼了一.声,蹦跳着朝查克旦奔去。苏克萨哈带着让人感到别扭的慈祥,想要将穆丹拉到跟前儿瞧瞧,不过穆丹哪里有功夫搭理他。扭了扭被拽住的胳膊,老大不高兴的一边跺脚一边喊:“回谁的话!大人吉祥!这不小哥儿在叫穆丹吗!先给玩儿会儿吧!”

“啊?怎么称呼我‘大人’?谁教的?!”苏.克萨哈一愣,脸­色­有些难看的问到。

“我教的!怎么?大人感到不合适吗?!”

闹哄哄的园子霎时静了下来。这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傲气的腔调,竟然如同魅惑人心的咒语一般,顷刻间将空气凝结成了冰。不知何时走入园中的主­妇­端庄得体的福了福身,微微开启的朱­唇­未来得及问安,众人已嘘唏不已。

早被穆丹那胡搅蛮缠的语法搞得失笑的众人,被.忽然而至的状况敲了一记重磅。凝固的笑容,僵得让人感到生痛。那其乐融融的画面,陡然便被一张张震惊而惶惑的面孔,击得粉碎了。

在苏克萨哈错愕到了极致的呆滞里,泰博儿奇“.腾”的站起了身来,那蓝瞳中放出了奇异的光芒,他若有所思的嚅嗫着,那个“东”字还未出口,多尔博大大咧咧的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贝子爷,给吓着了吧!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相似?!”苏克萨哈.终于回过了身来,他撩起袍子不等任何人开口说话,径直走向了金珠:“叶布舒,这位就是皇上赐给你的‘活菩萨’?!”

好整以暇的观战的叶布舒终于站起了身来,缓缓走到金珠身旁,拢了拢手朝众人说道:“各位,容我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福晋,金珠哈舍利,藏传佛教四世班禅钦指的摩诃室利转身佛。亦是皇上赐给我的‘活佛’,哈哈!让各位见笑了,福晋的容貌声音和过去的——故人多有相似,之前未告知各位,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摩诃室利?”泰博儿奇一把xian开多尔博搭在肩上的手,也快步来到了金珠的面前,带着悲喜交加和不可置信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太像了太像了!!叶布舒她真的太像了!”

“是像!确实像!简直太像了”苏克萨哈站得稍稍远一些,两眼发怔的喃喃道。

当年自从东莪入了男爵府,他便一直欲亲近却不得要领,总是在kao近她时,被她锋利的语言伤得体无完肤。如今面对这般相似的一个人,他居然下意识的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唯恐过于接近会招来无妄之灾。

“二位大人,金珠给大人们请安!”金珠淡定的抿嘴笑了一笑,在众人呆若木­鸡­的瞪视下,正式的福了福身行了屈膝礼,礼毕她端立带笑,无不让人感到淑雅得无懈可击:“若是因为金珠的相貌引起了大人们的不安,搅了这么好的局,那真是金珠的罪过了!还请大人都放宽心,难得一聚、且莫要拘谨!”

“是是是!四嫂,你别担心,他们俩都是武夫,莽撞得很!是他们冒犯你,怎么会是你的罪过?!”多尔博举起酒杯发了话:“你们别这么瞪着人家看,太失礼了!我初初见到四嫂的时候,不也吓了一跳吗!不过,既然是转身佛,那自然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嘛!四嫂不过是和东莪多有相似而已,你们露出一副要将人家生吞活剥的架势­干­嘛啊?!”语毕,他环视了众人一番,旦见一片漠然没人搭理,只好悻悻然的一仰头,将酒饮尽了。

“诶——我说!谁是武夫来着!”泰博儿奇念想了半天,扭头翻了翻眼帘,将多尔博狠狠一瞪。莞尔,他犹豫了片刻,夹带着疑惑之情,向金珠欠身还了个礼,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席间的女宾早已陷入了呆滞、哑口无言。在这混乱的时刻里,好在有她们的沉默,否则女人一旦聒噪起来,这混乱便无法收拾了。

此刻的查克旦,不但非预期中的激动,更是如同死水一般沉寂,穆丹拽着他的袍摆叽叽喳喳的寻求关注,可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瞪大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直愣愣的盯着金珠看。

叶布舒有些不安,禁不住偷偷打量着他,旦见他神­色­怪异,言行倒还内敛,也就放下了心来。少年人面对突发情况时,始终没有成年人稳重,查克旦能惊而不语,算是非常沉得住气的孩子了,这比预想的情形要好很多。

少年人的沉稳,无疑为今日最大的一个亮点,也解决了叶布舒和金珠最为担心的一个难题。就从查克旦的第一反应来看,他的沉着和谨慎已经超出少年的标准,可以将他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待了。

泰博儿奇和苏克萨哈所谓的“像”,到底是抛开了一切在帮衬金珠,还是真的以为这只是一种透着神秘感的巧合,不得而知。但他们都在第一时间里,选择了非常保守的措辞——像。

而查克旦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来说,他没有冲动的吐露任何一个字,真是非常不简单。至此,整个计划可谓进行得还算顺利。

面对着苏克萨哈迟迟不肯落座的怔视,金珠抬起眼帘缓缓扫视了他一番,带着疑问笑道:“大人,你是觉得世上不会有如此相似的人,还是觉得我教穆丹称呼你为‘大人’不妥当?”

“这,都都不是!是我失礼了!请见谅!”苏克萨哈一顿,局促的眨了眨眼,急忙收起了探究的眼光。

查克旦迎着苏克萨哈走近的身影,抬起了眼帘征询。苏克萨哈严厉的瞪了瞪他,显然是顾忌颇多,不愿多说。后者头一低,惶惑的坐下了。

穆丹见状赶紧凑近身子拽了拽查克旦的衣襟:“别怕!小哥儿不是在做客吗!你阿玛不会罚你面壁的!”

“什么?”苏克萨哈大为吃惊:“面壁?!”

远处的金珠和叶布舒不约而同的朝他们坐的位置投来了担心的一瞥,却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唯恐不打自招。只好硬着头皮招呼众人都坐下了。

两张­精­致的“小八仙”本安排主人和多尔博及家眷一桌。苏克萨哈父子和泰博儿奇一桌。让马云和哈斯率先成为攻克目标,由多尔博打主力将她们俩“收服”,免得女眷一闹腾起来,事情就亮堂了。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恐怕下得不够慎重,针对目标的次序似乎有些颠倒了。可是,此时多尔博已经没办法再中途调座,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请到府上来的人,多少都经过了推敲,不应有太多忌讳。不过这打乱的次序,还是让叶布舒和东莪慌张了一把。

听闻女儿说到“面壁”,叶布舒大为惊异,金珠的教育方式,跟她当初所受的一模一样,竟然将面壁都用上了,真是代代传承,舍不得丢啊!

他斜斜的看了金珠一眼,埋怨的神情表露无遗。不过此时埋怨一个­精­神状态紧绷的人,似乎也太不合时宜了,他顿时得来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穆丹怎么知道‘面壁’的?难道你阿玛这么惩罚过你吗?!”

听闻这诱导的问话,多尔博脸­色­一变随即便想起身,叶布舒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袍摆,将他制止了。

且不论他的介入会引起苏克萨哈更大的疑惑,再说今日设宴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糊弄人。凭着对众人的了解,带着那么两三分的有恃无恐,希望他们能知而不露,秘而不宣才是根本。

将苏克萨哈算在里头,虽然看似冒险,却经过了慎重的斟酌。苏克萨哈对曾经的东莪,到底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叶布舒大不了然,不愿去揣测。不过,他对东莪没有什么恶意,这却是显而易见的。

再则他倒戈一举虽然无人敢言,却是让他名声扫地,纵然朝中一片缄默,他却感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鄙视的排挤。

顺治十二年,他晋升了二等­精­奇尼哈番,又擢领侍卫内大臣,加太子太保。这等攀升的势头将他变成了众矢之的。他不但背负着叛王的骂名,还得面对眼红的同僚,日子已经过得非常被动了。

他的仕途坦荡荡一片光明,名声却臭烘烘白眼一堆。于情于理他都没可能再生事端。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力将叛王倒戈那一段往事抹去,在政治上另造建树,以求覆盖不光彩的过去。

如果能将苏克萨哈争取过来,在太后质疑时,为金珠这个新身份,说上一两句看似中立的话,那就胜于多尔博一百张嘴了。

马云的眼光一刻不停的扫视在叶布舒和多尔博之间,被他们严峻的神情惹得更为紧张。再偷偷看了看金珠,霎时迷糊了。

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四福晋,和她曾经的那位故友如此相像,就算她天真的以为世上真有这么奇妙的事儿,此刻也不禁大为疑虑起来了,叶布舒和多尔博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马云身旁的哈斯倒是异常镇定,她那惊异的神­色­,早在不止一次的听那个“像”字时,渐渐消散了。出生在大户人家的人,毕竟是在王府高墙内的尔虞我诈中泡大的,多少比平常人家的人淡定得多。

金珠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口吃着菜,心思早就飘到了旁边那一桌上,两只耳朵­精­神抖擞的竖立着,不敢放过那边厢的任何一个细节。

“想不到你的家教甚严,倒是露出了一副不赞同别人惩罚孩子的表情啊?”

“毕竟查克旦是嘎子嘛!当然管教得严厉,可是穆丹是千金,按理说”

“‘按理说’是按的哪门子的理?”

“怎么贝子爷今儿对我有些不满吗?

“怎么会呢,爵爷!咱们不是在交流心得吗!?我福晋最近才有了身子,对于管教孩子,将来怕还是得多请教你啊!”

多尔博和叶布舒对视了一眼,为这意外的一幕感到诧异,想不到泰博儿奇和苏克萨哈倒是先杠上了。看来他们又多了一位“盟友”了!

那句“福晋有了身子”不禁让金珠乍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夹菜不上不下的落在半空中。叶布舒敏感的瞄着她,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所感知的立即将菜送进了口中,金珠太了解这位“好脾气”的爷了,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牵扯到纷乱的“男女关系”便好。不过,菜是送进口里了,吃起来却没有味道。咀嚼着内心升腾起的感慨,那好像跟伤心和吃醋无关,倒是充满了关切和好奇。

这份坦然让她大为松了口气,前世的纠葛最好只此叶布舒这一桩,倘若再添加些什么,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哈岱嬷嬷终于等来了伙房专为穆丹做的膳食,将穆丹带回到了叶布舒和金珠坐的这一桌上,忙不迭替穆丹盛饭舀汤的张罗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贝子爷的质疑】

泰博儿奇坐的位置正好斜对着金珠,只要一抬头便能从夹角看到她,不过他似乎好奇心甚少,只在席间少言寡语的执杯自酌,并未带着探究的眼光将金珠打量。这份超乎寻常的的冷淡和镇定,让人感到他这个人有些难以琢磨。

苏克萨哈本是个话少的主儿,竟然忍不住埋汰起人来了,他不动声­色­的瞄了泰博儿奇一眼,端起酒杯来,朝他敬道:“贝子爷今日是有心事吧!或者是惦念家中的娇妻,放心不下?”查克旦偷偷望了父亲一眼,为他反常的举动感到诧异,不苟言笑的他几曾何时会在公开的场合说玩笑话。

泰博儿奇闻言有些不悦的蹙了眉,不过莞尔倒也坦然了,他抬手回敬苏克萨哈,淡淡说到:“爵爷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你儿子多,理解不到这种心情,这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福晋的头一胎,加之她懵懵懂懂的时常犯糊涂,我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噢?”苏克萨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面带玩味的偏起了头:“想不到啊,贝子爷!你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两张小八仙相隔很近,两人的对话清晰的传到了这边一桌人的耳里,不过众人都一笑而过,也不曾想过要掺和。只是穆丹似乎有了话说。

她满嘴塞着饭菜,不住的推.阻嬷嬷递到她嘴边的饭勺,含糊不清的嚷嚷起来:“生儿子好!穆丹要个蓝眼睛的弟弟,将来好嫁给他!”

“噗——”多尔博暴喷,错愕的抡圆了眼.随即一边在马云的埋怨下忙不迭捂着嘴致歉,一边挤眉弄眼示意叶布舒该好好教育教育口无遮拦的小祖宗。

“谁让你张口闭口就嫁来嫁去.的?!谁教的?!”叶布舒诚惶诚恐没有及时出口,金珠倒是毫不含糊,立刻就沉下了脸来厉声问道。

“回谁的话,咱家没姨娘,是因为阿玛不喜欢!这不都.是阿玛说的嘛!!”

“什么??”

金珠大惊,懵懂的左右扭动着脖子,将这爷俩仔细.打量。叶布舒气若游丝的瞥了穆丹一眼,对女儿的言论表达了他无以复加的哀怨之情。

“那和嫁不嫁有什么关系!!胡搅蛮缠!”忽然之间醒.悟了过来,金珠发现被孩子糊弄了,她这不是有意转换注意力吗!好个狡猾的闺女,呼哧一下就将老爹给卖了,成功的借以拖逃啊!

“哪有胡搅蛮缠!.不是一个意思吗!穆丹就喜欢蓝眼睛!阿玛说贝子大人是老头子不能嫁,那穆丹就要个小的嘛!”

“这又不是胡同口卖的糖人,喜欢就买回家呀?!”

“可阿玛说只要穆丹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用银子买啊!嫁人不就是给点嫁妆,弄个喜欢的人回府吗!”

穆丹委屈的撅起了嘴来,悻悻然说到。语落,围坐在两张小八仙的人都将视线投到了叶布舒身上。可怜这个当了五年单亲老爹的人,无处遁逃的端坐在孤立的一方,背上冒出了汗来,连讪笑的力气都没了。

金珠被气得头昏脑胀,叶布舒这个市侩的生意人,用铜臭荼毒她就罢了,竟然连孩子也一并侵蚀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大为光火的狠狠盯着叶布舒,美目中“嚓嚓”冒出了火花。

“我我我可没这么教过她”叶布舒欲哭无泪的咽着唾沫,眨巴着眼左右溜了溜眼珠,示意金珠注意背景,别在这个时候来跟他较劲。

多尔博左顾右盼的发着怔,忽然感到小腿被猛踢了一下,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叶布舒,以为是他在请求援助,可是叶布舒正哭丧着脸在低声向金珠解释着什么,显然没功夫来求援。

他不禁疑惑的眨了眨眼,继而低头一看,桌下那裹在锻地袍子里的腿还未来得及收回,竟然是他的嫡妻哈斯的!

他僵僵的扭着脖子将哈斯一瞄,旦见她专心致志的在观看四爷、四福晋上演悲喜剧,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瞧。沉思了半饷,他长吁了口气:泰博儿奇兄妹还真是反应灵敏,看来他们俩八九不离十,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吧。

“四嫂!今儿人那么多,你就饶了四哥吧!穆丹这孩子没额娘,是有些难管教,不过现在有了你,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来日方长,急不了一时的!”多尔博站起身来伸长了手臂,朝金珠举了举杯说到。

多尔博一开口,便是四嫂长四嫂短的,这称呼陡然让金珠醒豁了过来,她抖了抖睫毛,立即顺着多尔博搭好的梯溜了下来:“也是,今儿是个好日子,咱别为了这些琐事害得大家扫兴吧!”

说罢她又笑眯眯的转过身,对上叶布舒那一双往上翻着的眼睛,轻轻掐了掐他的大腿说到:“这么多年来,爷独自领着女儿度日,也委实不容易!是臣妾心里替——替爷的亡妻着急,怕孩子将来不成器,她在泉下难安心!爷可别往心里去啊!”

叶布舒悄悄抓紧了她的手轻声呼痛,面上不忘带着潇洒的笑意,说到:“怎么会呢!福晋有心了!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边桌的苏克萨哈听罢俩人的对话,似乎心情大好,一改少言寡语的习­性­,笑盈盈的高举起了酒杯:“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穆丹好不容易有了个能管教她的姨娘,这不能不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儿!四福晋!我敬你一杯!”

金珠悄悄和叶布舒对视了一眼,站起了身来:“爵爷言过其实了,金珠愧不敢当!不过爵爷既然话都说出口了,那金珠自然是该对孩子更加上心,好好的管教她!否则,愧对的就不止是穆丹的亲娘了!”

“哈哈哈,好个更加上心啊!穆丹历来被四哥捧上了天,四嫂将来可有得忙了!”多尔博哈哈一笑,起身陪喝了一杯。

随即哈斯也站起了身来,定睛望着金珠面带安然的微笑轻轻抬起了手:“四嫂,哈斯也敬你一杯!你如此面善,让人感到亲切,咱们多的也不说了,总之是一家人聚到了一起,今儿是皆大欢喜!”

马云眨巴着眼,念想了一番,终于稀里糊涂的抿了嘴。她抬起眼帘打量着金珠,正好对方也将目光扫视了过来,两人交汇心意的对视了一番,淡然转开视线后,都带起了不着痕迹的笑意。

这样完美的结局,简直出乎叶布舒和金珠的意料,料想中怎么也会生出一些事端,毕竟有这么多人,每个人的脾­性­和领会力都不一样,这样短短一顿饭的功夫里,不明不白没个说法,想要获得一个如愿的结果,非常不易。

平日冲动的人,今日不言语。平时话少的人,倒是难得活跃。少年人一时迷茫,但也保持了难能可贵的缄默,这是何等可幸的结局。

叶布舒心下感动不已,虽然他无法估计这两桌人当中,谁知道得比较多,谁猜到的比较少。但是显然大家都很“捧场”,没人唱反调。

不管他们内心深处怎么想,至少他们都很清楚新人旧人绝不能相提并论,且不约而同的认同了金珠这个“新人”的身份。事情正按照叶布舒想要的目标在挺进。

席散,亲自送客的男主,被故意落在最后的泰博儿奇阻截。马圈外的西门口,该上马的人不愿意上马,想折返的人便拖不了身,俩个大男人对视了半饷,叶布舒深深吸了口气,笑谑到:“不舍得走吗贝子爷?!你不会是想折返而回吧!”

“我正是此意!”泰博儿奇瞪了他一眼,将马缰扔给他,撩起袍摆径直朝西门内走去。

叶布舒抡圆了眼一怔,大步流星追上了他:“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懂得客气客气啊!”

“谁让你的表情这么缺德!!”泰博儿奇没好气的停下了步子。

“得得!算我对不住你!别横了!天­色­不早了,赶紧请吧!法库还在家等着你呢!”叶布舒将马缰重重还给了他,并用了力道揽着他的肩,朝外迈开了大步。

“怎么?你就这么就想赶我走?!”泰博儿奇随着他走了几步,身子一稳,不肯挪步了。

“那你想怎么地?”叶布舒扭头扫视了四周一眼,旦见街道无人,便有恃无恐的耍起了赖皮。

“东莪的额娘姓李名叫金珠!!你的新福晋和东莪长的一模一样,连脾­性­神情都丝毫不差,又叫了个这么诡秘的名字!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你他娘的缺心眼还是怎么的!?刚才不是挺稳重的吗!怎么转眼全变了!?”叶布舒听罢那直言不讳的质问,顿时来了气。

“你才缺心眼!刚才不是苏克萨哈在吗,我能说什么?!”

“你还别说!连苏克萨哈都比你强!”

“你——”

“我什么?!”

“你怎么能将我和他相提并论!?”泰博儿奇吹胡子瞪眼的推了叶布舒一把,后者踉跄着退了两步,及时扶住马鞍稳住了脚:“我说,你怎么说横就横起来了!找架打不是?!”

“就你那点能耐,我打你又怎么了!不就是横竖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傻里吧唧的眯着眼喊放箭吗!我怎么不如苏克萨哈了?”

“苏克萨哈是不是钻进官轿就起轿走了?”听闻这个蛮子搬出了陈年旧事来埋汰人,叶布舒更没了好气,硬邦邦的出口问到。

“是又怎么地?!”泰博儿奇不以为然的抡圆了眼。

“那他就是比你强!!”

“你就搅合吧!”语塞了半天的泰博儿奇,重重白了叶布舒一眼。

“好了,咱也别闹了,为了东莪咱是死活纠缠了半辈子,如今你有了法库,我也有了皇上赐的妻,咱们就打住吧!啊!”莞尔,叶布舒老气横秋的冲泰博儿奇挥了挥手,转身就想开溜。

泰博儿奇眼疾手快,手臂一抬挡住了他的去路:“想走!没那么容易!!咱们俩完不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纷扰】

“你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走马圈这个偏道,就是为了跟我纠缠不休吧!”叶布舒愣愣的上下打量着泰博儿奇,言语不善的说到。

“跟你纠缠我犯不着!”泰博儿奇横劲儿也上来了,说着说着就动起了手,他推搡了叶布舒好几把,径直将他逼到了墙角。

叶布舒耐着­性­子节节退让,却退无可退的抵到了墙角,看来对蛮子不能礼让,最好的方式便是以暴制暴。他无比窝火的揪起了泰博儿奇的衣襟,身子一侧,重重的将他推向围墙:“好你个犯不着,那现在这又是在­干­嘛?!”

“你以为我想跟你瞎搅和?!如果不是你闪烁其词的回避我的要求,我至少能和她单独见一面,我的疑问会得到求证,我对亡灵的追思能得到缓解!我曾痛不欲生的绝望,也能得到救赎!可是,你偏偏要阻挠,偏偏要故弄玄虚,我不纠缠你,难道去纠缠天上的神祇!?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就跟个死心眼一样不开窍?!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去过你的生活吗?!见我的新福晋有什么意义?!她不过就是长得像东莪而已!你已经有了法库了,还想怎么样?你要求证什么?缓解什么?救赎什么!?你不过是想再掺和进来罢了!”

叶布舒暴跳如雷的冲泰博儿奇吼道,那凸起的青筋从他的脖子一直攀爬到了太阳|­茓­上,紧握的拳头,恨不得将泰博儿奇刚毅的面孔打开花。

“你是不是脑筋有问题!这根本是两回事!我只是想知道缘由,想关心她而已!难道就因为你运气比我好,一次二次将她娶进了门,我便永远也不能接近她了!?”

“我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不需要知道!!你不但赶不上苏克萨哈,甚至连他儿子都不如!”乍然松开了泰博儿奇的衣襟,叶布舒情绪激动的大口喘着气,他颇有忌讳的休了战,转身朝着西门走去。

“你给我站住!”

“你到底要­干­嘛?”叶布舒肩头一沉,再度被拦截,他极力平复着情绪,扭头看着泰博儿奇:“我最后问你一次,东莪已经不在了,我新娶的福晋名叫金珠,你认同吗?”

“我我认同!”泰博儿奇拧紧了眉头,低沉的说到。

“那不就结了,回吧!”

“等等!”

正要大步离去的叶布舒重重的闭了闭眼,连头也懒得回了,径直背对着他问:“你还想­干­嘛?!”

“让我见见——金珠!就一会儿!”

“不——可——能!”叶布舒一字一句的说到,转回身来对着泰博儿奇面带­阴­霾的附耳低语:“这个女人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别惦记了!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认同金珠的身份!任何时候!”

说罢叶布舒再度转身朝西门走去,那­阴­沉的脸­色­,也不知道是因为泰博儿奇的鲁莽还是因为他对东莪念念不忘的痴缠。身后传来了泰博儿奇朗朗的问话:“你这算是请求吗?”

“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请求!”叶布舒头也不回的大声回到。

“这样也算是请求?”

“打了半辈子交道了,咱们俩谁跟谁啊!凑合着用吧!”

渐行远去的身影抛下最后一句话,隐在了西门处。泰博儿奇仰头望了望天际,啼笑皆非的合上了双目。

谁来告诉他,爱新觉罗东莪是怎么变成金珠哈舍利的?!

******

“怎么每次送客都去这么久呢!又出什么状况了?”

听到叶布舒推门进屋的声响,金珠忍不住埋怨起他来。稳坐床沿边等了半饷,却不见他进厢房,她抖着睫毛转了转心思。起身xian起了门帘:“爷?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叶布舒坐在通连大炕上怔怔的端起了茶杯,爱理不理的说到。

这神情甚是稀少,自从“嫁”给他以来就不曾见到。金珠歪头打量了他半饷,觉得事有蹊跷他准是在闹情绪了。

“是不是——不太顺利啊?是他们之中的谁,出了问题?”她缓缓走近了他,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

“不是——”叶布舒臭着脸,抬手解起领口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嘛?”

“别‘你你你’、‘我我我’的啊!”

“可是你刚才还好好的啊?”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你你你’的!”叶布舒“啪”的拍响了炕桌起身喝叱到,将金珠吓了一大跳。

她眨巴着眼极度不解的望着他,在他那凶恶的眼神中,带着三分恼怒七分委屈,一跺脚转身朝厢房走去。刚一xian起门帘,身后传来了悻悻然的呼唤:“福晋——”

回答他的是“哗”的一声甩门帘的声音,叶布舒深深吸了口气,挫败的冲着吞噬她的房门处,叹息起来。

呆立了老大半天,他心里有愧的走进了厢房,小心翼翼喊了声:“福晋?你生气了?”

坐在镜前的人正胡乱拔着头上的饰物,“噼里啪啦”的一样样将它们摔在桌上,摔一样还不忘泄愤的带一句:“我让你横——”

本来挺惶惑的叶布舒,顿时失笑,由后而至揽住了她的肩头:“别摔了,真金白银的,这不糟蹋东西吗?!”

金珠被针扎似的,猛的耸了耸肩,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随即又左偏右偏的取起耳环来。那些因为她用力过猛而蹦得满地都是的珠花簪、玳瑁首饰,和缕金珍珠耳环一一被叶布舒这个自食恶果的人,破烂王一般眼明手快的反复蹲身,给捡了起来。

遭罪的人抿嘴笑嘻嘻的没说个好歹,使­性­子的倒是越发有恃无恐的瘪起嘴来。叶布舒一见,不禁有些急了:“喂——喂喂!我说,你不但糟蹋银子还连带糟蹋了爷,这还不满意啊?!哭什么啊!扔吧!没事儿!爷给接着捡就是!”

金珠闻言嘴瘪得更凶了:“这不心里着急吗?送客又不让女主去,爷一回来吧就凶神恶煞的!见了臣妾跟有仇一样!他们到底私下跟爷说了什么啊?”

“怎么会跟福晋有仇!哪能啊!”叶布舒翻了翻眼帘,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她身旁:“人家长眼睛,你也长眼睛,怎么就不看苗头啊!?明明爷心里憋着气,你偏得来触这个霉头,你说这是­干­嘛?”

“爷是说察言观­色­吧!?臣妾跟喇嘛待在一起久了,不兴这一套了,看不懂!”

“噗——”

“爷笑什么?”

“没事儿!都给忘了爷娶的是个‘大和尚’了!值得原谅,非常值得原谅!!”

“那到底他们之中是谁出了纰漏了?有人质疑吗?”

“恩——”

“谁啊?”

“还能有谁!”说到这儿,叶布舒又没了好气儿,径直kao向椅背,一边蹬着皂靴一边吆喝着唤起下人来:“来呀!打水来!”

金珠抡圆了眼睛等着下文,他却使唤婢女打来了水。旦闻门房响动,金珠侧目一瞧,恭儿已应声端来了铜盆:“四爷,先洁面吧!一会儿再让小福子来给您搓脚!”

“放那儿、放那儿!”金珠忙不迭的吩咐到,急于将恭儿支走。慌忙起身接过了铜盆搁在桌上,径直拧起毛巾来:“下去吧,一会儿把水打来就成,我来给爷搓脚!”

恭儿安然一笑,福了福身退下了。叶布舒好整以暇的等着金珠给他洁面,可房门“嘎”的一声合上后,一条拧­干­了的热毛巾便塞进了他的手,连抖都没抖开过,询问声紧接而来:“说啊,到底是谁?”

他斜斜的瞄了金珠一眼,莫可奈何的抖开毛巾搭上了脸,仰头喃喃道:“看来搓脚也是幌子,爷没那个福分”

“哪跟哪儿啊!”金珠觉悟的站起身来,就着那摊在脸上的毛巾给他洗起脸来:“是爵爷苏克萨哈?”

那边厢无话,金珠愣了愣又问到:“那是马云吧?臣妾瞧着她稀里糊涂的,指不准疑惑大着呢!”

那边厢依旧无话。金珠眨巴着眼念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开口说:“是查克旦吧?!他年纪太轻了,面对这种奇异的事儿,怎么会平白白的就接受了呢?!”

那边厢还是无话!金珠“嚯”的将毛巾从他脸上撤了下来,“啪哒”给扔进了盆里:“爷给变了个没嘴葫芦了?”

“好在福晋及时拯救了爷,否则该闷死了”叶布舒泰然自若的睁开眼睛,起身打了个呵欠朝床榻走去。

“到底是谁啊?!”金珠跺了跺脚追上去问到。叶布舒偏过头来冲身后的她说:“福晋真不知道心疼人,爷得跟他们斗智斗勇,可累坏了!还是先搓了脚再说话吧”

瘪着嘴望着这个赖皮得不行的人,金珠泄气的耷拉起了头。不多一会儿小福子的请示声从门外传来,床榻上那位看似累得不行的人,神清气爽的喊了声:“进来!放在床跟前儿就得了!”

小福子屁颠颠的抱着木桶应声而入,自从他首次遭遇了新福晋,与大管家等人无比丢人的晕倒了之后,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不管新福晋是人是鬼,好歹让将军府恢复到了多年以前的模样,不说多有人气吧,至少这府邸不再像座坟墓了。

他哈腰搁置好了木桶,耳提面命的恭敬和那沾沾自喜的笑容,不禁让人感到好笑。此时,他是感到比大受冷遇的小德子他们得宠多了吧!

小福子退下之后,金珠便抬起眼皮懒洋洋的看了看硕大的木桶,拖拉着步子来到床边:“爷真会折腾人!”

“怎么说话的啊?!这不是福晋贤惠,自个儿主动要求的吗?!”

“是吧!爷高兴就好!”她一ρi股坐在了床沿边,卷高了他的裤腿,将他的脚浸泡在了木桶中。

兴许是娇妻手­嫩­,力度又适中,片刻之后叶布舒竟然轻轻的打起鼾来,金珠绝望的翻了翻眼帘,没好气的擦­干­了他的脚,将那双少时崇拜至极的“毛腿”扔上了床榻。

心里不禁骂咧到:这说话不算话的痞子也能称之为大男人?!不过就是嘴上腿上多点毛而已!鬼迷了心窍,还崇拜他来着!这大老爷们太差劲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痴缠】

顺治十三年十二月己卯,册内大臣鄂硕女董鄂氏为皇贵妃,颁恩赦。是年,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达尔汉巴图鲁郡王满朱习礼、固伦额驸阿布鼐亲王来朝。

岁末,什刹海子爵府拓建的贝子府落成,土谢图亲王下榻次子泰博儿奇的府邸。多尔博携哈斯作陪岳父,受邀临府。

贝子府落成后,曾经的内院被整个化进了前殿的范畴,除了客厢容纳客人入住之外,不再用于起居。其府邸内的神殿、佛堂、侍卫处、庄园处和大小书房都分别重建在了这里。从前的前殿,依旧作为府邸的主要对外建筑。正殿、会客处、司房、储物库、伙房、下人房、马圈等是为前殿设施。

新的内院在整个原有府邸的后方,除了主居住的几个院落外,新建了花园和“淖尔湖”,另外还修建了一个步­射­房,供男主一人使用。

引用人工湖需要皇家审核亦需要皇上的特批,除了直系的宗室和和硕亲王,很少会批准贝子府建造。泰博儿奇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仅凭这个不大的人工湖,便已不言而喻了。

皇九女玛索,嫁于博尔济吉.特氏,被指­性­疑善嫉,和其夫关系恶劣,未能生下一男半女,于一年前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玛索竟以处子之身哀怨过世,泰.博儿奇心存愧疚,嫡妻之位一直空置,仅将妾室法库升成了侧福晋。

玛索曾经的院落,正厅被改做.了佛堂。四间厢房则用做客厢。除了安客之外,这里时常有僧人诵经念佛,也算常年有人为她作陪,弥补了她生前的孤独了。

土谢图亲王进京小住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泰博儿奇唯恐老王爷入住客厢会引起哀思,便在内院中另赶建了一座新的院落。是为“子墨居”。即将来为世子准备的居室。

这孝心何其可贵,“子墨居”将来的用途何其讨喜,土.谢图亲王颇为欣慰,终于停止了每年进京的必修课——唠叨。将那些呈长的教训收起来了。

是夜,徳吉斋。

“爷,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闷闷不乐呢?连阿玛入京,都没能让您高兴些吗?”

“爷??您在想什么.呢?”想不到说了半天,竟然唱了个独角戏,法库诧异的扭过头来,怔怔的呼唤道。泰博儿奇猛然抬头:“谁?谁入京了?”

那边厢顿时失笑:“当然是阿玛了,还会有谁啊?!您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泰博儿奇局促的别过了头去,回避那充满了关怀的眼神。他一撩袍子,站起了身,不紧不慢的在房中踱起了步来。

可是追随着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为此被打断,片刻之后,那无声的凝视越发的让他感到了难受,他莫可奈何的回望着法库,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没什么,你别担心。不过是因为最近朝廷的战事告急,郑成功祸乱福建,并频频告捷,这事儿让皇上大伤脑筋,所以总之是爷的公务,碍不了你什么事!”

“是为这个?臣妾还以为是因为皇上想要给爷赐婚的事儿,惹得爷心烦呢!”法库咧嘴一笑,跟个孩子一般天真。五年过去了,她满脸的童真竟然依旧在,不禁让人时常能回忆起她瘦小的模样和稚­嫩­的笑声。往事如同昨天一般清晰可见。

“”泰博儿奇一时语塞,他最不想触碰和想起的事,竟然被法库轻轻松松的说出了口,有些局促的他吞吐的说到:“恐怕前一段儿也有这个缘故吧”

本以为自己能凭借对法库那种不一般的感情争取后半世心灵上的安宁。或者说得再白一点,本以为能因东莪的突然离世,渐渐将她淡忘,将一切重新开始。

可巧,新的生活刚拉开了帷幕,“东莪”便站了他的面前。而不久之前,正是这个渴望重生的人,亲手将“东莪”拒之了门外。可是,就算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皇上跟他提及的藏传佛教转身佛,会是“死而复生”的“东莪”!

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位所谓的转身佛时,震惊和懊恼几乎同时降临。不管她的表情有多镇定,行为有多端庄,他只需要走近一点,一点就好,是不是曾经的故人,轻轻一嗅,便能闻得到。那夹着淡淡­奶­香的味道,犹如初生的牛犊一般,既亲切又蓬勃,怎么会轻易忘得掉。

皇上跟他提这个事的时候,叶布舒抗婚抗得正激励,差点被再次坐爵。皇上反复游说不成功,便有些动摇,找上了也丧了妻的他,希望他能接纳这位不能怠慢的“女菩萨”。

他不但是皇上的堂舅,还曾是公主额驸,皇上想要另外寻求途径安置这位“女菩萨”,理应第一个想到他。

不过,他却未曾接受,千恩万谢之后,找了个极为冠冕的理由婉言谢绝了,是为对玛索心存愧疚,三年内不愿娶妻,这个理由既照顾了皇家的颜面,又堵上了皇上的嘴,让皇上有火发不出,有气撒不了,只好作罢了。

不过说到底,皇上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那个抗了一辈子婚的四阿哥叶布舒,于是在满心恼怒中,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叶布舒。并加强了攻势,几乎活生生的将“女菩萨”塞进了将军府。至此,以为逃过了一劫的人,还没来得及看人家的笑话,便在将军府的宴席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其实对于娶妻的事,爷不必困扰。臣妾断然不会因为有了身子,便要求爷事事迁就,当娶则娶吧!皇上最近没有再提过类似的事了吗?他不会是对爷上次的行径恼了吧?要不要请太后——”

“不用!你别瞎­操­心,没事儿!”泰博儿奇急切的打断她,不希望听到她说“太后”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法库愣了愣,随即走近他的身旁,倚着他仰头温婉一笑:“也罢,这些公事儿臣妾也闹不明白,就不来给爷添乱了吧!能嫁给爷做妾,给爷生个儿子,臣妾已经很满足了,不管爷会不会再娶嫡妻,至少爷给了臣妾一个家啊,比起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泰博儿奇一愣,内心深处浮起了一丝愧疚,他有些局促的蹲下了身子,将耳朵紧紧贴在她的腹部喃喃到:“都是你胡思乱想得太厉害,把儿子都给吓着了,别瞎想了!”

“是吗?真的吗?”法库慌张的眨了眨眼,急忙两手护着腹部,低下头来认真的问到。

“当然不是真的!吓唬吓唬你而已!”泰博儿奇抿嘴笑了,可是他的笑容,却如此僵硬,好在法库看不到。他努力咧了半天嘴,终于将脸部的肌­肉­扯痛了,悻悻然丢开了那个晦涩的笑容,他随即陷入了无尽的悲凉中。

他的两臂依旧紧紧圈着她的腰部,脸颊依旧紧紧贴着她的小腹。他似乎是想要寻求一丝力量的源泉,助他拖离浮沉的苦海。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他感到了心的飘移,挽留不住的推门而去了。

“爷”

“恩?”

“您有心事儿!”

“瞎想”

“真的,臣妾只要看上爷一眼,一切便都明了了,只需要看一眼便好爷瞒不住的。”

“是不是阿玛进京这段日子,府里突然平添了很多琐事,让你累着了?怎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爷没跟臣妾说实话,这些日子来,您是在想某个女人吧?”

“”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白,陡然静默。泰博儿奇的身子僵僵的无法动弹。他的僵硬就像是绑在身体上的石头,将法库沉向了湖底。

她眨巴着眼睛,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惶惑不安的猜想:难道除了东莪格格,他还会为了其他女人魂不守舍吗?她是谁呢?

******

将军府重新走入了正轨,那固若金汤的城池将一切觊觎者关在了门外。从西北和东北翼严密的防守来看,府邸主人最为重视的人便居住在这两处院落里。

伏在树上的泰博儿奇仔细分析着府邸的情形,莞尔,他无比丧气的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叶布舒这个守城的专家,竟然将他的侍卫分成了若­干­组,虽然每组只有两个人,可是他们却不定时的交错巡逻,这让人如何摸得清规律,如何潜入?

从正殿步入内院,中间隔着一条贯穿东西门的大道,此后便是人工湖,只此一条水上回廊通往内院。他的侍卫处就在大道后,湖畔旁。

蹲守了三天,竟然没有摸得清侍卫巡逻的规律。只是看到他们从侍卫房中进出换班。他如果从北门潜入,会直接抵达舒云阁。但是北门防御太严,根本就不可能作为切入点,倘若从西门,入口便是侍卫处,无疑是自投罗网。南门作为正门就更别说了,府邸的前殿一直由叶布舒的亲信额里和杜尔顺轮换守卫。

故而,只有东门的防御相对松懈。这就是他伏在东门外的大树上忍受寒风的原因。不过,在三日当中,东门的巡卫一共出现了十七次,每一天出现的次数和时辰都不同,这是个什么阵法!?明日他是不会再来了。这防御太为诡秘,没有章法可循,他无法做到万无一失的潜入进去。

重重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他kao着大树,茫然的望着天,感到寒风蜂涌着钻进了他的领口,在身体中无所顾忌的肆虐。

身旁的马儿轻轻拨着蹄,将“旧情难忘”四个字狠狠踩进了他的心里。他的痴缠,已非纯粹的“爱”意,它更像是一种习惯和不甘心。明明知道自己的行径很病态,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做这种疯狂的事。他想要获得救赎,却在每一个遭遇东莪的瞬间,飞蛾扑火的将心沦陷。

他的坐骑,让他想起了送给东莪的“淖尔”,这两匹马曾经是一对儿,却被迫分开,无法厮守在一起。如此不吉利的礼物,他竟然千里迢迢亲自送到了东莪手里。这样的愚蠢,让他恨不得猛拍自己的脑门,骂自己傻得可以。最近以来,他感受了太多的懊恼之情,就快要将它当做唯一的感知了。

矗立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哀怨的翻身上马,牵了牵马缰掉转方向离去了。忽然,一个鬼祟的身影翩然从围墙上跳下。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凝视了很久很久。

将军府的夜,并不如想象中寂静,围墙内外都“热闹非常”。温暖的舒云阁中,让人血脉喷涌的**还在挥发着撩人的味道。雪夜的凄楚,谁知晓。

渴求雨露的禾苗,竭力的伸展着身姿,迎接自然界给予的馈赠和恩宠。蓄积了多年的爱与激湃,统统涌向了彼此。缠绵的吻流转千回,颤抖的身体欲罢不能。

娇喘的韵律如此熟悉,她似乎不曾离开过,也永远不会再允许她离去。叶布舒托着她的臀,轻轻抬起了她的身体低声说:“再给爷生个女儿吧,穆丹一个人太冷清。”

在那昏天暗地的欲海里浮沉,金珠下意识说到:“不要用‘再’字”随之而来的疯狂侵略,让她无暇再问那一句:为什么又是女儿?

昏黄的烛光合着温言细语的闲聊,将室内衬出了温馨的味道,退潮的海边,余波在轻轻拍打着倦怠的身体,细滑的耦臂和宽阔的胸膛,依旧痴缠,不肯离弃。床帏内释放着暴雨倾盆后懒洋洋的日光。

金珠伏在叶布舒的胸膛上,替他拢了拢肩头的被子,这温润的体温和烫贴的胸膛,就是她的基石,在满目疮痍的蛮荒之地,重建起了一座坚固的城池,将游魂收容。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归属,是家。她细细的打量着他,不自觉的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建府风波】

“爷就不想要个儿子袭爵吗?”犹豫了半饷,金珠还是将这句话怔怔的问出了口。叶布舒垂下眼帘看了看她:“怎么又扯到这事上了?”

“刚才爷不是说想要个女儿吗?为什么不是儿子呢?”

“噢?有吗?刚才说的?”

听罢这颇为赖皮的反问,金珠没好气的抬起眼帘仰望他:“这么快爷就不记得了?”

“恩啊?!恩恐怕大概说过吧”叶布舒狡黠的眨了眨眼,哼哼哈哈的对付了过去。唯恐金珠不依不饶的追问,他侧过身子,抬手掖了掖她的被子,将她紧紧拢了一把,轻拍着她的背,想要哄她入睡。

“这么大冷的天儿,爷把胳膊伸出去­干­嘛啊!”虽然未能让她安静的入睡,却是成功的转开的话题。金珠极为不满的呼喊到,将他的手又给抢回了被子里,替他搓了搓手臂埋怨了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叶布舒抿嘴凝视着她,被她强势的关怀惹起了满心的暖意,忽而胳膊肘一拐,将她揽入了怀中大力的拥抱。听罢怀里传来了闷声闷气的抗议,他不管不顾的保持着姿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

十四年春正月辛亥,封猛峨、.塔尔纳为多罗郡王,多尔博为多罗贝勒,皇贵妃父鄂硕为三等伯。

多尔博晋升后在石大人胡同建.起了贝勒府。他虽然已归宗,却始终是个­肉­疙瘩钉在皇家的心坎上,就算不痛不痒,也难免让人感到不舒服。好歹皇上抛开了那段历史,正经八百的晋升了他的爵,又拨了地儿给他改建贝勒府,这般隆恩浩荡,可谓令人动容。

不过他这个人吧,也不好说。就.算没那两个出众的爹,恐怕也很难默默无闻。横竖他都是只出头鸟,众矢之的般引人注目。那时而令人敬仰,时而令人头痛的德行,不禁让他身边的人大为伤神。

贝勒府的修建规格只能参阅“府”的标准,怎么也离“.亲王府”相去甚远,可是他任­性­起来跟他亲爹的德行多有相似,别人忌讳­干­的事儿,他就偏偏要­干­。勒令他必须修整的地方,他偏偏就不整改。

重建在饶余亲王府的贝勒府,保留了琉璃瓦和门.钉,该推倒重建的正殿,也未见动工,堂而皇之的耸立在超标的台基上。这座府邸横看竖看都依旧是一座亲王府。也不知道多尔博是偷懒还是故意和规矩过不去。

那琉璃瓦一块块在阳光下发出了璀璨的光芒,.就像是主人不拘小节显露的锋芒。很快他就被人参了一本,皇上大怒,当即要求他全部推翻重建。

多尔博晋升之.后,本已获准领兵迎战郑成功,此时竟然也被一并撤销了,并被罚俸一年,勒令不得出京,闭门自省。

金珠获知此事,那熟悉的感觉蜂涌袭来,顿时让她头痛不已。敢情贝勒爷这行径,怎么和某位执意要穿起戏服自娱的王爷,如此相似啊?!

郑成功来犯,朝廷节节败退,叛臣降将不断涌现,多尔博能在晋升后第一时间请命迎战,这曾让皇上龙颜大悦。将他作为一个非常正面的形象,在朝会中夸赞了多次,让他获得了一片赞誉。可是转眼间,他便亲手将这荣誉毁掉了。

不过,就算多尔博头脑发热做了件傻事儿,但充其量也就是疏于细节被动犯错。皇上对这事的处理,似乎过于严厉了。这一点让叶布舒纳闷了很久。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战场都不让他上了吧!毕竟郑军是清廷心里的一块伤疤,按理说皇上是应该以战局为重的。

带着这个疑问,叶布舒面见了皇上,随之胆战心惊的拎回了一张图纸。

“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府邸修建不符合规格,和督兵出征没关系吧?又不是政治问题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喏!你自己看吧!”叶布舒气不打一处来的扔给金珠一卷图纸。

“什么呀?”金珠懵懂的将桌上的图纸拿了起来,轻轻展开。莞尔,她脸­色­一变:“睿亲王府!!这——这从哪儿来的?!”

“不是爷危言耸听,实在是多尔博太不谨慎了!且不说这图纸是怎么飞到皇上手里的,就看他那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就能将人气死!”

“这图纸是什么意思?!难道多尔博非但没有整改旧府邸的规格,甚至还大张旗鼓的重建起睿亲王府来了?!”金珠抡圆了眼,抖了抖手里的图纸,将其展开怔怔的望着它说到:“他不要命了么?!”

“那得去问他!”叶布舒撂下话,转身走出了书房,金珠一愣,随即追上了他:“上哪儿啊?”

“石大人胡同!”

“臣妾也去!!”金珠一边将图纸重新卷好,一边挽住了叶布舒的胳膊说到。

“你去­干­嘛?!你这么突兀的一露面,那还不更乱了!”叶布舒没好气的扭头瞪了瞪她,拂袖而去。

金珠委屈的扇了扇睫毛,冲着他的背影狠狠白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离开,旦见焦承惠穿过小竹林而来。她不禁好奇心起,顿足观望起了两人。

焦承惠走近主子哈了哈腰,附耳禀告着什么,他说的话金珠一个字儿也听不清,不过叶布舒的反应颇大,让旁人听得明明白白。

“好啊!知道娄子捅大了吧!还好!还知道主动上门来!”

话刚一落音,多尔博那魁伟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小竹林后。金珠眨了眨眼,忍不住提着袍摆朝前走去。

“四哥——出大事儿了!”多尔博行至匆匆神情严峻,人未走近,话先起音。

“现在才知道出事儿,当初­干­嘛去了?!”叶布舒紧紧拧着眉头,抬手将焦承惠遣退了下去。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看了看金珠,满脸不耐烦的想要一并将之打发走。

不料,这个主儿可不是好打发的,她不但故意不与他对视,更是率先和多尔博打起了招呼:“贝勒爷,咱爷正说要上你那儿去呢!这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了?”

“福晋——你先回避一下嘛!咱们下来再说”叶布舒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无比轻柔央求她离开。她如此执拗,想必也是心里着急。于情于理也能理解。

可是金珠并不领情,他请求也好,喝叱也罢,总之她是不愿轻易走开。多尔博大难临头,她怎么能不闻不问。真能这么洒拖,就不再是她了。

“四——嫂也在!”多尔博显然对她的新称谓,还感到有些拗口,不过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喊出来了。

“这不你四哥为你着急吗!听他这么一说,谁放得下心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搅合了,不是让你先下去吗!!”叶布舒拉高了声线,貌似又要发脾气了。

多尔博将他们两人左看看右瞧瞧,继而有些丧气的说到:“四嫂你就别­操­心了,还是听四哥的先下去吧,这些纷纷扰扰的事儿,咱大老爷们儿自己解决,别让你烦了心!”

多尔博开了口,金珠也无法再强留,只好撅着嘴,悻悻然的走开了。那隐于眉间的忧虑,在四下无人时,骤然加剧。这份图纸到底是怎么落到皇上手里的?多尔博的事牵扯到了睿亲王府,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叶布舒盯着金珠离去的背影,直到她走上了回廊身影渐渐模糊,这才定睛看了看多尔博,抬手冲他说到:“咱们进书房谈!你得好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风语轩。不多一会儿,焦承惠奉上了两杯参茶,并附耳又对叶布舒禀告了什么,随即退下了。

书房静谧了下来,叶布舒卸下了紧绷的面具,重重的跌坐在了椅中:“多尔博,你做事就不动脑筋吗?你怎么能重建睿府?!”

听罢那疲惫的腔调,多尔博无比委屈的说到:“四哥怎么能跟着别人起哄,我能­干­这事儿吗?”

“不是你?那——”叶布舒陡然一惊,坐直了身。

“皇上手里的图纸是哪里来的非常值得怀疑,这张图纸是当初改建王府时绘制的,皇上召见我时,怒不可遏将其拿出,对我的行径加以指责,可是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图纸。”

叶布舒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帘,心在急速下沉,他沉思了一会儿拧紧了眉头说到:“说得也是!当时你不过是个少年,改建王府的事儿不会让你负责。从图纸的新旧程度来看,这不会是原本。它的原本应该在抄家的时候就毁掉了,那么你历来对土木工程也不感兴趣,怎么会有它的翻本呢?!”

“四哥所说极是!可是皇上不会有心情听我解释,任何跟阿玛有关的事儿,都会让他瞬间失去理智,变得狂暴不堪。”多尔博叹了口气,无比郁闷的说到。

叶布舒终于想起多尔博­干­的好事儿还不止这么点,便夹着窝火的腔调训斥起他来:“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未能及时整改王府,哪能有接下来这些扯淡的事儿发生?!”

“我——”多尔博一时语塞,悻悻然的说到:“不就是没用筒子瓦吗”

“屁!还有台基呢?门钉呢?!正殿应该整个推倒重建!台基要降低!你不是不知道啊?!为什么就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改一改又怎么了吗!别以为朝中现在风平浪静,就掉以轻心!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知道吗!”

“我——我确实是一时糊涂了”

“一时糊涂!?”叶布舒“腾”的从椅中站起了身来,不停的踱着步:“你分秒都不能糊涂!你要知道,并不是没人抓你的小辫子,而是你有你的为官之道,这些人没机会抓到你的小辫子,这下可好!一旦你有丝毫懈怠,立马就出事儿!”

“四哥,那这样说来,我没机会援战惠安了?”

“还惠安呢!命都悬了!先把眼前这个事放平顺咯再说吧!!”

“不至于吧?!”多尔博蹙了蹙眉,随之起身说到。

“怎么不至于?!且让我打个妄语,这图纸除了工部会备案,很难找到如此完整的改建图了!执掌工部的是谁!你还记得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下策】

“显亲王富绶?!”多尔博一愣,神情­阴­霾了起来:“父仇子报?!”

“你别忙下定论,我只是这么一说!豪格受圈禁而亡,富绶耿耿于怀是必然,但却并非就一定是他所为!只是他执掌工部,有这个职务便利而已!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

叶布舒拍了拍多尔博的肩说到,毕竟他也只是推断分析,如果妄下断言,不但对解决问题一点好处没有,还有可能因武断而将真相埋没,这件事儿比较复杂,疑点很多,势必需要多方查证。

他故意将富绶这层厉害关系点明,是为了提醒多尔博,局势并不乐观!这位新晋升的贝勒爷,身体里流着豫王那桀骜不羁的血液,最好是时常敲打着他。否则,他便是那无拘无束的斗战胜佛,若是惹恼了皇上,可不是压压五指山这么简单了。

“以四哥所见,还能会有什么其他的可能行?”多尔博念想了一番,抬起眼帘问到。

“那就多了去了!领命抄家的.差人都有可能私自保留这份图纸,虽然其用意不明,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再则,这张图纸是不是在睿府被查抄之前就遗失了呢?也不得而知啊?!若是这么看来,那范围就广了!总之,你自己要加强防备,不可掉以轻心!”

“有两个人对这些卷宗档案之类.的东西,最为熟悉。不过一个已经闭了眼,另一个”多尔博沉吟了一番开口说到,不过他话及一半,便无语了。

“苏克萨哈”叶布舒怔怔的接过.了他的话。语落,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稍事片刻,叶布舒放松了紧绷的面部线条,安慰起.他来:“你也别这么沮丧,虽然求助苏克萨哈看似行不通,不过向皇上解释解释这个事儿,我却是有充分的把握。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四哥——”多尔博有些难为情的轻垂着头,随即拢手说.到:“大恩不言谢,我就将这份情留在心底了!”

“你呀——还是赶紧让哈斯生个一男半女什么的,稳.一稳土谢图亲王的心吧!你是他的女婿,他怎么都该帮衬着你的!若是你将后方摆平顺了,咱们俩就该调个面儿了!这不还指望着你吗?!”

“哪跟哪儿啊!?”多.尔博闻言竟然大窘,微微有些脸红。看来老大不小的他,对这种话题却是非常敏感,让人不禁感到好笑。

“再说了,如今他们家谁不得志啊?你闲置了这么多年,再从头开始,本来就需要有人引路,贝子爷不也能帮你活动活动吗!真是不开窍!哈斯哪里不好了?”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多尔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突然不经大脑的开口说到:“淑惠哪里不好了?你不一样也死活不要人家!”

叶布舒一愣,眨巴着眼,开不起口了。多尔博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嘴笑道:“不过淑惠确实也不适合四哥,我忘了你喜欢大老爷们儿了”

这辞不达意的话一出口,叶布舒表情更怪异了,脸­色­变了又变,多尔博见状急忙解释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说你——喜欢——这个”

“得!你就饶了我吧!别解释了,啊!”叶布舒气若游丝的抬了抬手,将他打住:“反正就是一句话,你的仕途坦荡,只要你好好把握就能顺风顺水,一路远航。你的姻亲在朝中举足轻重,是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你就别稀里糊涂的了!横竖都已经娶进了门,就多——多努点力吧!”

“哪能啊,我这姻亲能强过四哥的姻亲?那可都是腾云驾雾的”多尔博就是多尔博,天塌下来他也照样能有心情埋汰人。

叶布舒半饷没能言语,震撼于他大条得过分的神经,悬着脑袋都能跟没事儿一样。你还能把他怎么地。

他艰难的抬了抬手,好容易挤了点笑容出来:“得!先就这么着吧!你什么都不用做,将整改府邸的动静闹大点就得了,皇上那儿我去给你活动活动吧!一会儿得往马圈出府,别让人看见!焦承惠给你府上的轿夫都打了赏,这段日子咱们得谨慎。去吧”

“四哥,有你帮衬着,我什么都不担心了!那我就先告辞了!”多尔博拢手告别,那行云流水潇洒自若的神情,不禁让叶布舒自愧不如,泛起了苦笑相送。

******

贝勒府的前殿一片瓦砾残渣,看来主人正在大兴土木。叶布舒独自来到了石大人胡同。他神情悠然,单人一马,未带侍从。咋一看倒像是四处溜达的公子哥,不过工部的建造司可不会这么没眼力。

听闻马蹄响抬眼一瞧,纳闷着急忙奔上前来打了个千:“奴才叩见四爷,四爷吉祥!”

叶布舒瘪着嘴往下瞄了一眼,为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他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翻身下了马:“大冷的天儿,难为你们了!”

“哪儿的话啊!!职责所在,应当的!”建造司起身哈着腰回话,却未听到叶布舒再言其他,便悄悄瞄了他一眼,可是眼前人影都没了,他顿时大惊,四处张望起来:“四爷??”

“这儿——”正殿内传来了叶布舒的声音,建造司一顿,急忙快步迈入了殿内:“四爷,正殿正在重建中,危险呐!还是出来说话吧!”

叶布舒晃荡在硕大的正殿里,好似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正殿内的设施。一众工部人等,旦见领头儿的对来人毕恭毕敬,顿时涌上前来打了个千。至于他们喊的这个四爷,到底是哪个四爷,这些人心里也没数,横竖是皇亲国戚怠慢不起。

“贝勒爷有幸得了这么个府邸,真是他的福气!前殿宏伟、跨院­精­致、这规模比我那雨儿胡同的小庙庙可大多了,皇上对他不薄啊!”

“回四爷的话,您这是说笑了!将军府庙虽然不大,供奉的可是活菩萨啊!要说皇上的心里,那是将四爷府当做了他皇家独有的大佛堂,这份殊荣只此四爷一位,绝无仅有了!”

“噢?哈哈哈!好个活菩萨!伶牙俐齿,了不得!”听闻这般恭维,叶布舒朗朗一笑,随即正­色­问道:“贝勒爷一早相邀,等落成之后要大摆筵席,这翻修的进度是不是慢了点?他是不想请客,忽悠哥儿几个的吧?”

“回四爷的话,您这是说到哪去了!贝勒爷赶紧赶忙的催促着小的们,巴不得早日完工呢!不过显亲王顾忌着前一段发生的那个事儿,所以时常责令停工待审,Qī.shū.ωǎng.以免再出什么娄子,这么一来就给延误了进度。”

“哦——这样啊!”叶布舒若有所思的抬起下颚,扫视了正殿一眼:“屏风和宝座哪儿去了?”

“回四爷的话,自从贝勒爷出了那事儿,显亲王执掌工部也难辞其咎,一并让皇上罚了半年俸,眼下这不心里发紧吗!但凡亲王府规格的设施,一律让小的们率先给处理了!”

叶布舒轻轻蹙起了眉头,随即咧开嘴来一笑:“得!就这么着吧!贝勒府完工咱再来庆贺,只要庙在,和尚也跑不了!咱这顿酒是喝定了!”说罢他带着爽朗的笑声,迈出了正殿大门。

建造司点头哈腰的送了一程,旦见叶布舒上马离去,他长吁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自言自语说到:“都说四爷爱酒,这怕是太名副其实了吧!府邸都还没修好,他便念念不忘相约好的酒局了!”

策马小跑了一段,叶布舒渐渐收了马缰,放慢了速度。听工部建造司的口气,富绶终于对这个事儿上心了。如此看来,那些不该犯的错误,似乎犯得没有道理,就算多尔博马虎吧,他也不能啊,这不拖不了­干­系吗!

多尔博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对于文书上的要求和规则最为厌恶,再说他前前后后辗转居住的都是赫赫有名的亲王府,对这些见惯不怪的细节,他是横竖觉得本该如此。那铜钉啊、台基啊什么的在他心里不过就是件死物,多少多高,他哪能有什么数。

但是富绶不应该没数吧!既然翻修的事已经移交了工部,必然是他的管辖范畴,多尔博根本就不会再cha什么手了,为何等到生出了事端之后,富绶才想起要谨慎待之?!

叶布舒忽然一顿,勒住了马缰。在胡同口拐上了往南边去的大道,直奔显亲王府而去。

王府回事太监疾奔向大书房,叶布舒背着两手,埋头沉思着跟随于后,不多一会儿显亲王府那颇有派头的大书房近在眼前,回事太监叩门通报。叶布舒拍开他,径直推门而入。

富绶未来得及传唤,门房响动,叶布舒已经站在面前了。他错愕的抬头一看,眨巴着眼急忙迎上了前来:“叔,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一对年纪相当的叔侄相互拢了拢手,叶布舒想也未想,大失水准的开门见山说到:“富绶,当年大哥去世之后,多尔衮将你接入了睿府,不管他对大哥做过什么,他对你不薄,你还记得吧!”

富绶闻言变了脸­色­,侧过身子怔怔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冷淡的说:“四叔来找侄儿,就为了问这陈年旧事?”

“本已是陈年旧事,何不让它随风而逝,了断前缘,重新开始?!”

“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富绶怎么听不明白?!”富绶脸­色­大变,呆滞了半饷后转过了身去,腔调已经不太好听。

“我的意思很简单,往事不堪回首,放下吧!!”

“叔说的话怎么富绶听不懂!?叔,您请吧!眼下工部的事务繁杂,恕富绶不久陪了!”

叶布舒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富绶,为自己不得已出此下策得来的结果非常满意,他淡然的拢了拢手,转身离去。

“叔!”

“怎么?”

想不到他的手还未碰到门扇,富绶便出口叫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叶布舒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开口。

“——没事——我——”富绶欲言又止,浮起了矛盾的神情,在叶布舒的静默中,念想了片刻,说到:“富绶今儿怠慢叔了,您可别往心里去!叔说的事儿,那是空|­茓­来风,富绶没做过但是富绶得提醒叔,如今叔的前景一片大好,最好别再管那个叛贼的事儿了!”

“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好像你说得不太准确,我管的是多尔博的事儿!十五叔的五子,跟叛贼没多大关系!他已归宗这假不了吧!再有我也得提醒你,皇上一时恼怒撤销了他督兵迎战郑成功的旨令,现在指不准懊恼不已。

去年郑成功大举迁移,并下令堕毁安平镇等城,使虏无城可恃,以便追杀,可谓嚣张到了极致,这档子烂事儿,谁敢出头揽下来。大哥戎马一生,也不见得你继承了他的英勇啊?!你怎么没站出来说话?王爷做得舒坦吧?京官日子安稳吧?那仗谁去打?!”

“叔的意思是说多尔博迎战就必然胜吗?”富绶闻言有些悻悻然的问到。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迎战就已经为皇上扳赢了一局!你没见到福建叛逃一片吗!这多损军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家大还是国大!”

语落叶布舒带着愤然的神情yu拂袖而去,富绶却沉吟了半饷,再度在他一脚迈出房门时高声说到:“叔!富绶不是不敢迎战,不过朝中京官何曾能擅离职岗?”

叶布舒愣愣的矗立了片刻,未回头,径直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外域朋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就记不住呢!”

“回谁的话!那该怎么说才好嘛?!”

“谁问你,就回谁的话!得套用进去啊!”

“怎么这么多规矩啊,这不让人犯难吗!”

“呵——你还知道‘犯难’这个词儿啊?人小鬼大!”

“是啊!规矩这么多,怎么学嘛!”

听罢穆丹颇为赖皮的回话,金珠顿时想起了那上梁不正,导致下梁歪的他爹,丧气的耷拉起了头。莞尔,她有了主意,好整以暇的昂首拢了拢发髻,抑扬顿挫的说到:“也罢,枉你阿玛还想带你回盛京过除夕来着,看来这学规矩还是急不来的,得慢慢来!等明年吧,免得在人前丢你阿玛的人!”

“啊!”穆丹闻言大惊,用力眨了眨眼,说到:“可别!穆丹马上就能记住了!”

“那也不成!”

“为什么啊!!”

“若是从盛京回来你又一如既往的犯迷糊,你阿玛还不得怨我糊弄他啊!”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穆丹信誓旦旦的摆着小手。

金珠忍着笑意瞄了瞄她,仍旧严肃的摇了摇头:“就你刚才那话,听着都不对劲儿,若是在盛京出个什么丑,还指不准会冒犯了皇上和太后呢!那不是给你阿玛添乱吗!”

“回姨娘的话!穆丹保证不会出岔子!!”穆丹反应迅速,立即将刚才的话,中规中矩的重新演绎了一遍。

“恩,这样子还差不多!”金珠抿.嘴偷笑,高抬着的下颚也拉了下来,笑眯眯的望着穆丹说:“可是,皇上颁布诏书还白纸黑字呢,穆丹贵为公主,恐怕也该正正式式的留给文书什么的吧?得给姨娘写个保证书!”

“啊——还要写字啊——唉!”顽劣女闻言大.伤脑筋的叹了口气,偏着头询问:“必须写吗?可是很多字穆丹都不会写啊!?”

“你阿玛六岁的时候张口就能.作打油诗——”金珠俯下头去,半激将半引导的说到:“可是穆丹连字都认不了几个,这不是丢面吗!”

穆丹溜了溜眼珠,有些悻悻然:“从前阿玛总是胡子.拉碴的,没觉得他有多聪明啊,倒是挺像个大将军的!”

“没说重点!”金珠啼笑皆非的点了点她的脑门,接着.说:“你若是每天学十个字,足月便有三十,足年便是三百六,明年这个时候,那三百六十个字难道还组不成几句打油诗?!”

“穆丹才不要作打油诗!要作就作最难的!”穆丹眨.巴着眼,逞强的说到。金珠见势乐了,她咧嘴笑着说:“好!有志气!像我的女——像你阿玛的女儿!”

像老爹的女儿.似乎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夸赞,可是金珠那驾定的口气和神气活现的表情,让穆丹感到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殊荣,便挺直了背脊得瑟了一把。

“既然这样!咱们就别再磨蹭了!好好学认字吧!记得你还欠姨娘一份保证书啊!你得保证好好学习礼仪,不能轻易用‘犯难’两字来搪塞人!”金珠话锋一转,将稀里糊涂陷入圈套的穆丹推到了桌边。

门外响起了焦承惠的请示声:“福晋!有位打扮怪异的人登门求见四爷,说是四爷请来的客人,您给瞧瞧去吧!”

怪人?客人?

金珠诧异的一愣,坐在桌前的穆丹立刻见缝cha针的推开了墨盘:“有客人啊?”

“不管你的事儿!好好写字!”金珠回过神来,一时没拿捏好,近乎喝叱的说到。

穆丹大为不满,抡圆了眼想发作,可她想了想热闹的盛京,和刺激的炮竹,便泄气的瘪了瘪嘴,扭回了头去。

金珠念想了片刻,附耳对焦承惠交代了几句,将大管家留在了小书房中陪读,独自迈步出院,奔庄园处西厅而去。

眼见天­色­已晚,叶布舒却迟迟不归家,这是疯到哪里去了?他不是个喜欢四处闲逛的人,下朝必然立即回府,就算是生意上的事要出门,也会让人捎个信儿回来啊。带着一丝疑虑,她跨进了西厅的门槛。

“您是?”映入眼前的背影,婀娜妙曼,金珠有些迟疑的开口询问到。

背门而立的身影,听闻动静缓缓转身,金珠大为诧异,惊见此人肤­色­深棕,深眼窝,鹰钩鼻,横竖是跟满汉蒙都kao不上边儿,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我是四爷的朋友,您是——他的夫人吧?”女人大大方方的咧嘴一笑,两手合十向金珠鞠了个躬。

这到底是什么人,什么礼节?!金珠迷糊了半天,也只好依样画葫芦,朝客人回了个礼。

叶布舒会有这样子的朋友吗?看样子她是外域来的吧?卷曲的头发,炯炯有神的大眼,还有那血盆大口,虽然初初见到,这颇为夸张的五官不禁让人感到突兀,可是细看几眼,便觉得真是很有审美的价值。

金珠眨巴着眼,将疑惑压在心间,带着热情的笑意,差人奉上了茶来。并同这位来历不明的“友人”寒喧了几句,招呼她坐下了。

稍事片刻,离庄园处不远的马圈,传来了隐约的人喧马嘶,金珠微微动了动心念:怕是叶布舒回来了吧?是额里将他的马匹牵回马圈了吗?

这位友人眼神温和而锐利,正悄悄的打量着金珠,却见她扫回了视线,便顿时有些尴尬的一笑,不过,倒是脸皮很厚的未将注视调移:“夫人不必心急,我多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金珠笑容一僵,有些惶惑,这位客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嘛!就这么微微动了动心念,也让她给察觉出来了。随之金珠掩饰的一笑,也不便再解释什么,只好天南地北的同客人瞎侃起来了。不过她心里却越来越纳闷了,这位“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不多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促混杂的脚步,金珠大为松了口气。听罢那佩刀上的铜环“叮啷”的脆响,不是侍从跟随着叶布舒,还会是谁。

“福晋,听说你在替爷招呼客人!!”叶布舒那朗朗的声音,“推”门而入,身形紧跟其后。

客人立即起立,迎着叶布舒的进入,泛起了爽朗的笑意:“四爷!好久不见啦!您一切还好吧?!”

“哈哈哈,还好还好!拉玛尔见我的福晋了吗?!”

“福晋??”客人愣愣的眨了眨硕大的一对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噢——就是夫人!”叶布舒偏头想了一想,面带笑意的抬了抬手:“福晋,这位是爷的好友,你已经见过了!她叫拉玛尔,是印度人。在北京待了很多年了!”

啊?!印度人!?金珠迷糊到家的扯起僵僵的笑容来,­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见着面生呢!结果是外域的朋友啊!”

“她在印度属婆罗门,就是祭祀贵族!能占卜福祸,很得民众尊敬的!”叶布舒安置拉玛尔落座,并向金珠咧嘴笑着解释到。

“四爷过奖了,拉玛尔不过是个旅人,想见证各国宗教历程的外来者而已。在北京多年,多亏得到四爷的帮助,感激不尽啊!”拉玛尔高兴的两手交握,一瞬不眨眼的看着叶布舒说。

金珠扫视了一眼,感到一丝不舒服,却又不说个所以然来。只好讪笑着也点了点头:“咱爷是个热情好客的人!外域来的朋友无亲无故,咱必然该好生照应着,出门kao朋友嘛!”

语落,三人都笑了起来。不过拉玛尔和叶布舒倒是坦然得很,金珠的笑意却是悻悻然的,她带着询问的眼光看了看叶布舒,后者正好定睛望着她,开口说话了。

“让伙房备膳了吗?”

“哎呀!臣妾——给忘了——”金珠抡圆了眼,捂嘴说到。说罢她便慌忙站起了身,想差人赶紧去准备。不料叶布舒微微一笑,拉住了她:“不用!就是不能用膳,咱们只能宵夜时,好好招呼客人了!”

“什么意思啊?”金珠抖了抖睫毛,越发迷糊了。再度扫了拉玛尔一眼,却见她带着鼓励的笑容冲自己点了点头。似乎这位客人和叶布舒都心知肚明要­干­什么事儿,只此她一人被蒙在了鼓里!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

皇家回盛京过年,叶布舒带着穆丹同往,金珠被单独留在了京城。将本该同往到她,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留下,叶布舒称佛的依托体,刚嫁作人­妇­,应该在神殿守岁,为夫家祈福。

他这个理由,可谓充分得无懈可击。虽然让她免去了仓促的和皇上太后见面,却也在热热闹闹的年三十晚上,将她抛给了木鱼作伴。连品级高的嬷嬷都随主子回了盛京,那空捞捞的府邸,冷清清的神殿,烘托着她那哀怨的心境,就甭提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金珠思前想后决定出门去溜溜。马圈里大雪覆地,渺无人气。过年这几日,有家的侍从都轮换着,奔家过年去了。留下的大部分是太监们,他们也委实可怜,鲜少有“家”可回。多数都待在府中没地儿可去。通常和一众奴才们吃顿热乎饭,便算是辞旧迎新了。

天刚蒙蒙亮,马圈的安贵怕是还未起床。金珠蹑手蹑脚的在马厩前徘徊。虽然动静儿不大,可还是引起了马儿们的激动,顷刻间马嘶长鸣,金珠定睛一瞧,“祸害”便是那浑身雪白的蒙古马来着。下人房立刻传来了响动,安贵被惊醒了。

“福晋——福晋!!奴才罪该万死!睡过头了!”慌忙迎出来的奴才,领扣儿都未扣好,腰带扎得跟捆的年猪一样,乱七八糟。金珠不禁失笑:有这必要吗!

“没事没事!你别急,是我自个儿起得太早!大过年的,不碍事!我自己来得了!”她安抚的朝安贵挥了挥手,再度在马厩前来回挑选起来。

“那怎么能行!让四爷知道了,那还不得扒了奴才的皮啊!”安贵颤颤巍巍的扣好了领扣儿,打了个千:“还是让奴才侍候着吧!”

金珠无奈的扫了天机一眼:“四爷没这么可怕吧!得!起来说话!都说我自己能行了,你下去吧!碍手碍脚的!”

安贵迷糊糊的抬头看了看主子,主子说的话虽然不好听,意思却很体谅人,他颇为动容的哈了哈腰,转身抱起墙角的一捆饲草,喂起马来,看样子死活是不敢回下人房了。

金珠也不再过问,站在叶布舒的坐骑前单手托腮的踌躇起来。到底是骑叶布舒的马好,还是——选择其他坐骑好?!

淖尔就在旁边,正在不耐烦的拨蹄,这诱惑实在是很大,她已经有多年没见过这样高大俊美的蒙古马了,自从回了将军府,她几次涉足马圈,都故意忽视它的存在。可是淖尔那摇头摆尾的嘶叫,却犹如在深情呼唤着她,让她欲罢不能,动摇了。

马匹是单纯而忠厚的动物,它们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欺骗别人。它们对主人的忠诚近乎于愚忠,主仆之间的这种感情,绝不会轻易消散,战马更会至死方休,追随着自己的主人。

淖尔似乎有些窝火,在一旁的栅栏里突然前蹄一抬,桀骜的高声嘶鸣,站了起来。将金珠和安贵都吓了一大跳。安贵若有所思的一顿,随即扔下饲草急忙跑到马厩前训斥淖尔,并拍打着栅栏吓唬它。

金珠咬了咬下­唇­,终于开口说到:“别骂它了,这匹马叫什么名字?真是有趣,还知道争宠呢!”

安贵溜了溜眼珠,埋下头去恭敬的说:“回福晋的话,这是前福晋的座驾,前福晋为它命名为‘淖尔’,这是匹蒙古马!”

无心去探究安贵的话里是不是有话,金珠怔怔的点了点头:“前福晋的座驾?!好!就它了,上鞍!我要出去溜溜!”

“啊!福晋,使不得啊!四爷不在府里,奴才们不敢放您出去胡乱溜达!”

“什么?难不成我是他的犯人?!”金珠错愕的抡圆了眼,有些恼怒的说到。

“不是不是!福晋误会了!前福晋曾因单独出门而遭到了伏击,所以”安贵说罢,悄悄抬眼扫了金珠一眼。且见她安静了下来,便又欠了欠身说到:“不如这样吧,福晋,您若是带上杜尔顺,奴才便放心了!”

金珠极不情愿的皱了皱眉,念想了半天,这才妥协的说到:“得了。就这么办吧!上鞍!让人去侍卫房把杜尔顺叫来!”

“蔗!奴才先去请大人来吧!”安贵儿说完,不等金珠发作,便一溜烟跑了。

金珠气不打一处来的瞪着他的背影发呆,好个奴才,还怕马鞍一上,她就溜了是怎么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事如烟】

将军府的后山白雪皑皑、冰雕玉枝。金珠在凛冽的北风中策马奔驰。身后是一言不发紧紧跟随的杜尔顺。

她曾在这座后山中发生过什么意外,遭到过谁人的伏击,似乎像前世一般久远,就如安贵所说,那是前福晋发生的事。

此时她的心里丝毫没有畏惧和胆怯,只是无比凄婉的想起了意外发生后,簇拥在她身旁的家人,曾让她有过“大难不死必有厚福”的幸福感。

如今这简简单单的幸福,已经付之东流永不回头,父亲是不是真如佛学所说能得到轮回转世,她不得而知。可是她却从未停歇过祈祷,希望父亲的来世能和自己有点瓜葛,哪怕只是一个忘年交的朋友,也是缘分的一种延续。

低矮的山峦渐渐被勾起了红边儿,一轮火红的朝阳在天际显露。天就要大亮了。她收了马缰放慢了速度,抬眼凝视的档,却听到了凌乱的马蹄响。

杜尔顺跟上前来,警惕的将.佩刀拔出了鞘,金珠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便警惕的环视了一番,收起了刀,不过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的紧握着刀柄,两腿一踢,骑马冲到了前头拐角的地方查看。

“是何人来了?”金珠勒缰留守在后,大声问到。

“回福晋的话——”杜尔顺似乎有些迟.疑,竭力朝来人张望着,不确定的说:“像是——贝勒府的人!”

“贝勒府?那位贝勒府上的人??”金珠懵懂的愣了。

******

想不到大年初一还有客来访,.金珠诧异的驾马赶回了将军府。焦承惠和小福子随叶布舒回了盛京,苏勒居的人终于有了机会侍奉女主,此时倒是人人面带喜­色­,当真给冷清的府邸带来了一丝节日的喜气。

小德子几乎是从大门内滚出来的,第一袍子太厚,.第二步幅太夸张,让人瞧着忍俊不禁。他上前拉住马缰,努力瞪大了眼近距离看了看主子,说到:“福晋,您可回来了!贝勒府的嫡福晋等您老半天了!”

金珠翻身下马,忍不住冲小德子笑了笑:“呵!你叫什.么名儿啊!挺机灵的!”

“回福晋的话!奴才叫小德子!!”那边厢乐呵呵的哈.着腰,随即领路朝西厅走去。

这狡黠的笑容,.微挑的眉梢,还有那瘪嘴眨眼的神情,不是他们睿府的千金格格是谁啊!小德子自从经过了吓晕的洗礼,胆子大了不少。后来经过了锦儿的开导,又冷静了许多。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让人感到亲切的“新福晋”。管她叫什么名儿都好,她到底是谁,他们睿府的人,心里再明白不过了。

新福晋鲜少踏入苏勒居,却被他们视为天经地义。首先她和他们“不熟”!再则,小格格“不是”亲生的,能这样手把手给教读书认字,已经非常不错了,怎么能要求“新福晋”在苏勒居来瞎晃悠,那不是拿话给其他下人说吗!

逮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锦儿绣儿昨儿夜里一宿没睡着,小德子更是辗转反侧,天没亮就起了身。就指望着四爷回盛京这几日,能好好“巴结巴结”新福晋呢。

“小德子去让伙房备膳吧!烧壶好酒,再作一个羊­肉­汤锅!”金珠边走边说,一边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散落的发髻。

“蔗!要不要烤­肉­啊,福晋?!”小德子笑嘻嘻的讨好道。金珠一顿,咧嘴笑了:“好你个奴才啊——”话到嘴边,她又突兀的截断了它,想来是感到自己表现得太为熟络,简直是脑子生锈,一不小心就犯糊涂,她整理了整理情绪,正­色­说:“恩——行!”

“挂炉山­鸡­?”小德子小心翼翼的kao近了一些,低声询问。金珠侧过脸来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瘪嘴说到:“踏实!就它了!”

“蔗!这就去!”小德子那满脸的喜­色­,无法用言语形容,金珠甚至在他的眼眶中,隐约看到了亮光。一溜烟的,这小子就跑向了伙房,生生将主子落在了院子正中,忘了还没将她给领到西厅里就闪人了。

端坐在椅中的哈斯迎着金珠站起了身来,带着微微的笑意,隐不住喜悦的说到:“四福晋,打扰了!”

“哪里的话儿啊!听贝勒府上的侍从说,你是有了身子不方便远行吧!这么大的喜事儿,怎么也没听贝勒爷提啊!”金珠笑盈盈的迈步进了西厅。

还未传唤下人,锦儿便迈入了厅内福了福身说到:“福晋,西厅不太暖和,还是上舒云阁吧!贝勒福晋也不是外人了,不必在西厅会客!咱回跨院吧!”

金珠诧异的看了锦儿一眼,这下是真乐了。想不到这个年过得不错啊!她轻轻抬了抬手,无不欢欣的对哈斯说:“也是,这不是——‘姐姐’的嫂子来了吗!一家人不拘礼!咱回跨院去!”

“四福晋太客气了,不必刻意追寻什么亲戚关系,咱们一见如故,算是朋友吧!互称姓名便好!”哈斯握住了金珠的手,若有所指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人相视而笑。迈步朝外走去。

在那一片素白的天地中,人工湖犹如镜面一般光洁平整,而湖面的薄冰下,未曾封冻的湖水却不见得就了无生机。如同金珠的心境一般,良多的感慨袭来,将那平静的心绪打乱。

想不到当初父亲有意将哈斯推给自己,欲造就一对和睦的妯娌,多年以后的今天才得以如愿。不过,其意义已经大过了当年的用意。

茶坊丫头灵哥儿送来了热腾腾才出炉的点心,和香浓的热­奶­茶。炕上的哈斯耸了耸鼻子,乐了:“­奶­茶?!”

“是啊!尝尝将军府的手艺吧!灵哥儿可是在豫亲王府偷过师的!”金珠乐呵呵的冲哈斯抬了抬手。

“听闻京城最为出名的,便是从前豫亲王府的茶点,如此说来,那倒真要好好尝尝了!”哈斯说罢端起了杯子,先嗅了嗅,抿嘴笑着喝了一口:“呀!!真是不错!”

“哈哈哈!”金珠爽朗一笑,让哈斯骤然失神,莞尔,她忽然感到有些失礼,便收起了怔视,正­色­说到:“金珠,我得感谢你!”

“噢?此话怎讲?”

“恩——感谢你——”哈斯斟酌着措辞,缓缓说:“你的出现,让多尔博走回了生活的正轨。他终于从自责中挣拖了出来,不再颓废和消沉,这都是因为你——你长得太像他妹妹了!”

“是吗?”金珠顷刻间沉静了下来,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若有所思的答道:“那就好!能给大家伙带来好的影响,也算不枉金珠如此神似前福晋了”

“还有,得感谢四爷,若不是他,多尔博这次恐怕难以获得皇上的谅解,好在四爷出面替多尔博活动了一番”

“噢?是吗?他都已经将这个事放平顺了?!”金珠愕然的扭过了头来,眨巴着眼迷糊的问到。

“你还不知道?四爷没跟你说吗?他去显亲王府去找过富绶,显然是有些怀疑他吧!富绶因此而大觉委屈,亲自进宫向皇上表白过他的清白。不过,这么一闹,皇上似乎也觉得多尔博不大可能做这种糊涂事,就算不是富绶做的手脚,也有可能是别人。多尔博在朝中还是颇为谨慎的,皇上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么想来也就多少释怀些了。事情虽然暂时平息了下来,可却害苦了四爷。这不,叔侄关系僵了。”

“啊!!还有这等事!爷他没有回来说过啊!”金珠闻言大惊,愣愣的将茶杯“咔哒”放到了桌上,怔起神儿来。

“四爷若是未跟你说过这事儿,你就别问了。免得他到时候责怪我多嘴!”哈斯擦了擦嘴,轻松的笑了笑:“反正就一句话,你和四爷都是咱们的贵人!横竖是帮衬了咱家爷啊!”

“说笑!一家人什么贵不贵人的!”金珠低声埋怨着她,收回了思绪。同哈斯唠起了家常。

不知怎么的话题就绕到了泰博儿奇身上,哈斯忽然有些黯然的说到:“说来咱也有些对不住九格格,我哥那德­性­也太倔了,愣是生生的让别人守活寡!不过这也得怪我,当初不该跟他说我和多尔博的事!唉”

这话似乎让人想起了久远以前的一件事,金珠一愣,赶紧追问:“你告诉了他什么?!”

“我我当时备受冷落,一时凄楚,就对哥哥诉了诉苦。哪知道,他竟然将气都撒到了九格格身上,从娶进门开始,便没踏入过她的院落半步。”

“什么!”金珠大为诧异。原来是怎么回事!当年泰博儿奇在睿亲王府留膳,离去时不明不白的丢下话来,却又不肯解释。原来是这样的。

可是报复玛索对多尔博一点影响也没有,他这一概而论的敌对情绪,到底是将爱新觉罗的人都当成了敌人,还是借题发挥,趁机躲开玛索?!亦或这么做,多少也让他扭曲的心境得到了平衡。因为玛索是叶布舒同父异母的妹妹?!

忽然之间,金珠的心有点混乱。她那惊呼声本已引起了哈斯的侧目,此时的沉默更是让哈斯忐忑起来。

“金珠,你怎么了?金珠——”

“啊哦!!噢没什么!”金珠懵懂的眨了眨眼,为自己的跑神儿,局促起来。迎着哈斯关切的目光,她尴尬的笑了笑:“真的没事儿!我只是只是有些饿了”语落,她为自己的拙舌懊恼不已的闭了闭眼。这借口也太白痴了吧!

哈斯打量了她半饷,体贴的笑了:“恩!不说还真是没觉察到,我也有些饿了!这大过年的,就来蹭饭,不知道会不会遭人嫌啊?!”

“怎么会嘛!高兴还来不及!”金珠松了口气,抿嘴笑着走到了门边:“先让伙房加几个清淡的菜,一会儿好了就给传膳!!”

【第一百四十七章 姨娘是家伙?好使!?】

“小德子——把这烤­肉­给撤下去!”

“蔗——”

“哦,还有!烧酒拿走!”

“蔗——”

“哦,还有”

“福晋,再撤,您的重头戏可都没了!”小德子大惊小怪的抡圆了眼。

“是吗?那那汤锅留下吧!”金珠定睛盯着那锅羊­肉­,像是要将锅看穿似的,终是“赦免”了它。

“金珠,­干­嘛都撤了啊?”哈斯不明就里的抬眼看了看她,旦见她正大力的挽了挽袖子,将最后一杯酒“嗤——”一声,喝­干­了。

“我这人吧,时常犯迷糊。一转眼功夫,将你有了身子的事儿,给忘完了!”金珠放下酒杯,眼观鼻鼻观心的对付起了面前那一尾清蒸的鱼,挑了块肥美的,夹到了哈斯的碗里:“烤­肉­不适合有了身子的人吃!烧酒冲鼻,怕你受不了啊!”

“哈哈!真的假的?”哈斯闻言,竟然偏着头笑了。

金珠迷糊的抬起眼帘看了看她:“什么‘真的假的’?骗你不成!”

“哈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斯说罢拿起旗帕擦了擦嘴,又抬手将小德子召来:“先将你家主子的酒还给她!”

小德子闻言高兴的往外跑去,不.多一会儿烧酒便重新烫了烫,给上了桌。金珠茫然的望着眼前的烧酒,单手撑着下巴用筷子指了指它:“你当真不怕这味儿?!”

“恩!你请便!”哈斯颇为大气的冲.她抬了抬手:“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会体贴人!可把我给乐坏了!不过,我也没怎么害喜,放心好了!”

“嘿嘿”金珠憨憨的一笑,终于放下心来,眯起眼来给.自己斟了一杯:“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咱爷告诉我的!”

“噢?四爷如此细心!”哈斯转了转眼珠,笑了:“你的福气.真好!”

“好什么啊!他在府里的时候,我既不能喝酒又不.能大声说话,叫他一声吧,横竖得称呼他‘爷’,这不好容易清静几日吗,就念想着烫了壶烧酒来喝!”金珠抱怨了一通,继而咧嘴一笑转了话锋,举杯说到:“祝你生个小嘎子!”

“谢了!也祝你早.日给四爷生个小嘎子!”哈斯乐悠悠的端起汤碗回敬她。这行径本颇为好笑,可金珠咧了咧嘴,没笑得出来。转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在­唇­边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番,什么话都没说得出口,一饮而尽了。

“怎么了?喝点小酒而已,还担心奴才们泄密不成,好端端的又愣了?”

听罢金珠刚才的抱怨,想来叶布舒在家还是挺厉害的,不如想象中那么面儿。此时又见金珠陷入了低落中,哈斯急忙出口问到。

“不是”金珠愣愣的放下酒杯,努力牵起了一丝笑,将话题岔开了:“知道贝勒爷为什么要叫咱爷四哥吗?”

哈斯垂下眼帘抿嘴笑了笑,倒是真的有些感兴趣了:“我就是觉得奇怪啊,他称呼四爷,怎么能跟皇子阿哥们一样呢?”

“因为他横呗!”金珠嘴一瘪,抬手又饮了一杯酒。在哈斯愕然的神情中,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可是听咱爷说的,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啊!”

“噗——”哈斯回想了半天,终于笑出了声:“说笑的吧?!”

“也许吧!不过,听说贝勒爷从前,那日子过得是真潇洒,咱爷那不上不下的处境可比不上贵为摄政王世子的他,他叫咱爷一声‘四哥’是抬举咱爷了”金珠的笑意,渐渐又消失在了­唇­边,神­色­黯然了。

“如今‘摄政王’这三个字,可提不得啊!!”哈斯抬手将金珠的手腕重重一捏,神情紧张的说到。

“噢——是是是!我失言了!自罚三杯!”金珠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眨了眨眼。说罢,紧蹙着眉头,“嗤嗤嗤”三声,急喝了三杯。

“别喝了,待会儿该醉了!”哈斯无不伤感的微微红了眼圈,抢过了她手里的杯子,急于转换话题,想让悲凉的氛围散去,可是显然她不得章法,又踩到了另一个雷区。

“你和四爷若是生个嘎子吧,那酒量可不得了。两个人都这么爱喝!”

金珠愣了一愣,心里更郁结了。她抬手摸索了一番,却发现杯子已经被哈斯拿远了,再看哈斯打量自己的那眼神,无不充满了担忧之情,只好泄气的闭了闭眼,终是迎合的说到:“是吧!儿子朝娘,得像我!跟他阿玛有得一拼!”

听金珠的口气,哈斯以为这话题转得不错,便笑了:“别说儿子了,女儿也不赖啊,虽然——不是你生的!她五岁生辰宴上偷喝了小半罐儿酒,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把人家马云的旗帕给顶在头上扮新娘子!”

“噗嗤——”这下金珠可是真的乐了:“是吗?!个没出息的,横竖想着嫁人啊?”

“怪不得孩子,这么小就没了额娘,造孽啊!孩子问四爷额娘哪去了吧?四爷便说‘嫦娥姑姑叫去喝酒去了’,再问额娘什么时候回来吧,四爷倒也答得巧‘等阿玛娶媳­妇­的时候,就将你额娘娶回来’!男人家,哪里懂得怎么管教孩子!这乱七八糟的解释,是哪跟哪嘛!”

“是吗?!那穆丹怎么说?”

两个女人温言细语的低声攀谈起来,这些事,叶布舒断然是不会跟她说的,不从旁人嘴里听个所以然,恐怕永远都是个迷。

“还能怎么说!久而久之,娶媳­妇­就不是咱们说的那回事儿了!额娘能娶,发小也能娶,横竖将稀罕的人弄回府,就是娶媳­妇­!”哈斯仰头眨了眨眼,怔怔的说到。

“倒真是娶回府了——”金珠盯着不知名的地方,想着割舍不了的那个小人儿,温柔的浮起了笑意。

“喏!”哈斯突兀的递了个东西给她。金珠定睛一瞧,竟然是酒杯。

那边厢亲自拿起了酒壶,为她斟了一杯酒:“这一杯,是开心的酒!该喝!”说罢,哈斯又举起了自己的汤碗:“咱们­干­!”

金珠怔了半饷,这位蒙古女人豪爽的作风让她找到了一丝共鸣,并为此刻流动在两人间那微妙的感觉而动容,她高举酒杯颔首说到:“穆丹从小没有额娘,她阿玛又不大懂得带孩子,亏得有你们的照应,让我替咱爷,咱穆丹,感谢你们吧!”

******

每逢春节皇帝都会将装有“如意”的荷包,赐给身边的八旗子弟、宫女太监们。而荷包里的“如意”通常有金如意、银如意、玉如意和银钱几种。往往这个时候,身份最为低微的人获得的赏赐最多。

不过像穆丹这个小丫头,自然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打开荷包一看,得的东西还没人家郡主的强,顿时面儿上有些挂不住。垂下头叽叽咕咕的念叨起来。

福临坐在宴席的正中央,远远看到他这个养女好像在闹情绪?!便想开口逗她两句:“穆丹啊——皇阿玛安排给你的姨娘,你可满意啊?”

叶布舒心里一颤,赶紧瞥了女儿一眼。那边厢心不在焉的捣鼓着荷包里的物件,没什么好气儿:“回皇阿玛的话说,还行吧!谢皇阿玛恩典!”

“还行??这么勉强啊?给皇阿玛说说,她什么地方可行,什么地方不可行?!”福临有些错愕,随即不紧不慢的追问到,心里泛起了嘀咕:难不成“女菩萨”还嫌弃穆丹不成?!怎么孩子的口气悻悻然的呢?

“回皇阿玛的话”穆丹终于在叶布舒的示意下抬起了头,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来回话:“姨娘好使不好使,得问阿玛,穆丹哪能知道啊!”

“噗——”福临差点没将酒喷出口来:“好使不好使??敢情是你阿玛的弓啊?!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叶布舒心如死灰的抬手重重拧了女儿的小ρi股一把,穆丹“哎哟”一声,扭回头来,旦见老爹苦不堪言的对她挤了挤眼,打了个激灵,想起金珠的话来。

若是她在盛京给老爹丢了人,明年姨娘哪里还肯放她出京!她赶紧一手摸了摸ρi股,一手捧起叶布舒的耳朵:“阿玛,说的是啥意思?!怎么姨娘变成您的弓了?”

“别说了!”叶布舒呲牙咧嘴的低声说到。

“叶布舒!你别cha嘴!朕来问!”福临见父女俩儿咬起了耳朵,顿时沉了脸:“穆丹,皇阿玛问你!翰林院的大学士来给你授课了吗?”

这话一问,叶布舒背上冒起了毛毛汗,超品文臣们也纷纷感到头昏眼花,频频向叶布舒投来了求救的一瞥。好歹也是四爷亲自允许他们取消课程的,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没有禀明皇上,若是硬要扣个“欺君之罪”也是说得过去的。大过年的,这也太倒霉了吧!

“回皇阿玛的话,都来了!”穆丹信誓旦旦的眨了眨眼。

“当真?!”

“回皇阿玛的话,不假!”

叶布舒诧异的从侧面歪过脑袋,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她落落大方,神情坦然,外加有礼有节,这小骗子,不会就是金珠培养出来的“人才”吧?!

“恩——”福临长吁了口气,紧绷的面皮,松了下来。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这神­色­一出台。众卿随之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无不向穆丹这位救苦救难的“小菩萨”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可是福临念想了片刻,似乎越想越不对劲,眨巴着眼又抬起了头来冲着穆丹突兀的问:“翰林院的先生都教你些什么了?你怎么能将姨娘当成家伙使!!”

叶布舒听罢此话,一张脸苦得跟揉成团的宣纸一样皱,立刻悄悄拽了拽女儿的狐狸毛坎肩,只闻蚊呐声,不见嘴­唇­动的说到:“别说了——认错——谢恩——坐下!”

穆丹侧儿凝听,竭力的在心头消化了一番,抖了抖睫毛开口了:“回皇阿玛的话!女儿有罪!罪该万死!!望皇阿玛开恩啊!皇阿玛,大过年的,您就饶了女儿吧!”

“哪-儿-跟-哪-啊-!”福临挑起眉毛,扫了穆丹身旁坐着的叶布舒一眼。不过,确如孩子所说,这大过年的,也不便深究。他深深吸了口气,打算放他四哥一马,开口说:“得!罢了罢了!坐下吧!”

“谢皇阿玛恩典,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穆丹拿出了和叶布舒办家家的全套功夫,说罢就要叩首。

叶布舒眼明手快将她后背心一拎,低声说到:“小疯子,阿玛让你害苦了!席桌上得行屈膝礼!还叩首呢!又不是太监!”

“哦哦哦!”穆丹轻轻扭头答应到,矮了矮身,礼毕一ρi股就坐下来。看她那神情,是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啊。

叶布舒抬头扶着额头,随即头痛不已的捏了捏鼻梁,余光一扫,似乎有个人的动作跟自己蛮像的嘛,悄悄定睛一看。完了,是皇上!

瞧那神态,比他这个亲爹还头痛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一家子】

正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的收回撑在桌上的手肘,一把听似慈爱的声音开了口:“皇帝!你这个好女儿,看来规矩学得不到家啊!这不是有失皇家的体统吗!以哀家看,还是让接进宫来,哀家亲自教育吧!”

自作孽不可活的小家伙,旦闻此言,呆若木­鸡­,摸索到老爹的手掌,紧紧握了一握,很有诀别江湖的悲凉感,侧过头来嚅嗫着说:“女儿不听姨娘的话,这下哽屁了!”

“呸!什么叫‘哽屁’!还嫌不够麻烦?!难道想来宗人府和阿玛做伴啊!”叶布舒轻轻动着嘴皮子,抬眼打量着太后。对方扫视他时,不得不带起了感激涕零的笑容,颔首施礼。那握着女儿的手,却是越来越紧了。

“皇额娘,您说这个事儿——咱下来再说吧!先用膳!!”福临左右看了看,将太后和叶布舒父女俩的神情都看了个仔细,及时出声打了个圆场。

不过太后却并不想就此了了。牵起了一丝笑意,温言细语的对着穆丹说:“穆丹!皇妈妈(满语­奶­­奶­)接你进宫来小住几日,可好?!”

穆丹愁眉苦脸的笑了笑,紧.紧抠着老爹的手心,嚅了嚅­唇­:“阿玛,咋办?”

叶布舒故意抬手挠了挠头,遮挡.着面颊,迫于情势,只吐了一个字:“病——”

“穆丹不乐意进宫来?”太后等了.半饷,叶布舒父女俩儿都不回话,她有些不太高兴的皱了皱眉头。

“哈——”穆丹没有听明白老爹的话,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跟唱戏的一样,先将唱腔拿出来,安一下客。那一声稚­嫩­的大喊,不但将太后吓了一条,连带让叶布舒也心惊­肉­跳的一震,闹不懂她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此时穆丹心里感慨可多了,最想念和崇拜的,莫过.于那位要打人的姨娘。看来转身佛还是很厉害的,什么都算准了,她果然因为规矩学得不好,让老爹吃了一顿紧张兮兮的饭,毫无喜气可言,更害了自己,眼看着就要被稀里糊涂的弄进宫去了。

太后虽然看着和蔼可亲。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她,.但她就是无法对其心生好感,甚至平白白的有些抵触。逢初一、十五进宫,她也不愿意在太后跟前多待,总是请过安就跑。这下好了!套马棍都已经锁定她了,如何拖身啊?!

女儿神经兮兮.的“哈”了一声之后,便没了音儿,不禁让叶布舒忐忑不已,他拧着眉头左右溜着眼珠也拿不出个更好的主意。心里那个急啊,就甭提了!忍不住又咬牙切齿的嚅嗫了一句;“病啊!!”

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点,穆丹显然是听明白了。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刻搬出了折子戏的经典剧情,戏剧化的摸了摸额头:“哎呀——哎呀——皇妈妈,穆丹的头好痛啊!”

叶布舒见状错愕的眨了眨眼,随即明白了过来,作大势已去的悲情状。看来女儿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哪怕她说个“阿玛身子不爽”他都能配合配合她,或者说姨娘抱恙,那是最好!这不就顺理成章留在府里“好好尽孝”了吗!?既留了个孝顺的美名,又免去了进宫“受折磨”,多完美啊!可她偏偏就往自己身上揽了!

念想至此,叶布舒痛不欲生的耷拉起了头:看来以后被女儿缠着办家家时,一定要她学会演配角,哪能每次都是她演主角啊!!

“刚才不是还挺­精­神的吗!?你这是——”太后凛冽的扫视了父女俩一眼,面儿上有些挂不住了。还未开口发难,查克旦在隔边一桌起了身:“回皇太后的话,穆丹却是近日受了凉!都是奴才的不是!带她骑马溜了溜,怕就是那次给受了寒!”

“噢?是吗?苏克萨哈——你的世子带穆丹去骑过马?”太后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侧过身子瞄了查克旦一眼。那边厢低垂着头,恭敬肃立,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老爹缓缓站起了身来,不过也跟他一个模样,耳提面命的垂着头,看不清到底是啥表情。

唰唰几道视线,都投到了苏克萨哈身上。包括在龙椅上的福临。也好整以暇的单手撑着头,定睛打量起他来。

“回太后的话,奴才教子无方!查克旦让和顺公主受了风寒,理应责罚!请太后发落吧!”

“太后,这不关苏克萨哈的事儿,也赖不得查克旦,都是穆丹自己太贪玩儿了!太后若要责罚,就罚臣吧!”叶布舒急忙起身拢了拢手说到,顺便碰了碰一边傻愣愣站着的穆丹,示意她说话。

穆丹仰起头看了看老爹,随即福了福身,又摸了摸头撅着嘴说:“回皇妈妈的话儿,穆丹现在头不痛了!请皇妈妈开恩啊!”

“好了好!都给我坐下!”福临好戏看够,终于轻轻拍了拍桌子,起身朝太后微微欠了欠:“皇额娘,今儿大过年的,这些事儿就先放一放吧!一切等回了京再说!朕还想好好跟诸位吃顿年夜饭呢!”

皇上终于再度开口了,叶布舒重重的落下了口气。感激的冲苏克萨哈父子点了点,拽着女儿的胳膊坐下了。

皇太后的神情,似乎有些悻悻的,不过看起来还算安详。她淡淡的笑了笑:“皇帝说得也是!今儿大家还是好好乐一乐吧!等咱们回了京再说!到时候——说不定穆丹的风寒也好了呢!?穆丹,你说皇妈妈说得是吗?”

“啊——”穆丹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随即瞄了身侧的老爹一眼,在示意下,毕恭毕敬的再度起身,福了福身说到:“回皇妈妈的话!皇妈妈说得说得极是”

“好了好了,别行礼了,你那身子一矮,就只剩个头盖帽在桌面上,有失咱们皇家威严,坐下得了!”

皇上又发了话,这下皇太后没什么好说的了,犀利的打量了叶布舒一眼,雍容的坐下了。

穆丹从来没觉得皇上有这么可爱过,顿时笑眯眯的卖了个乖:“皇阿玛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叶布舒不动声­色­的轻轻一哼,将女儿拽了一把。她这架势不摆明了“挟天子令诸侯”吗!换做哪朝哪代,这一招都奏效。不过顺治年间就不行了。平衡才是王道!

穆丹不明就里的扭头看了看老爹,旦见老爹故意不瞧她。又转回头去,望了望龙椅上的真龙老爹,那边厢还是故意不瞧她。她就纳闷了,这两位爹,怎么表情都讪讪然的呀?!她不就是拍了个马屁吗?难道“龙”和“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龙屁”是拍不得?!

******

顺治十四年,三月。定远大将军济度师还。(顺治十一年十二月,清廷命济度为定远大将军,由北京赴福建攻郑成功)。

穆丹的生辰宴一拖再拖,临简亲王返京后,才广发了请柬,设宴待客。金珠一直追问未果,此时多少猜到了几分。

调皮捣蛋的穆丹实在是­精­力充沛,将军府摆这个生辰宴,没累着一­干­奴才们,倒是将这夫妻俩累得仰马翻。没办法啊,下人横竖也管不了那个小祖宗,只好他们自己来了。好容易散了席,叶布舒一如既往前去送客去。金珠按耐不住在厢房里踱起步来。

房外乍一传来了小福子的请安声,她顿时振奋的迎了出去:“爷!怎么这才回来?有这么个送法的吗?都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了!这礼节是不是过了点啊?”

“怎么着也得让人家上轿的上轿,上马的上马,都散了去吧!你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啊?”

叶布舒懵懂的看了看她,打了个酒嗝,相当顺手的将大氅往她怀里一丢,香囊、扳指一股脑都取下来塞进她手里,胡乱解起坎肩的扣来。

金珠应接不暇的抱了个满怀,止不住抱怨到:“好哇!将臣妾当奴才使唤了吧!”

“此言差矣!”叶布舒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腾出指头来点了点她的鼻尖:“汉人称妻为‘贱内’,人家四书五经泡大的都如是这般!咱们这些蛮夷还能好到哪儿去!”

“屁!‘贱内’哪能是爷说的那个意思?!‘贱内’这个称呼是人家谦——”金珠听罢他的谬论,再看他晕乎晕乎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几分。不过嘴上是不肯轻易认输地!

“得得得!福晋汉化重,四书五经读得多!爷都知道!诶——不是还戴了颗汉人给儿子保命用的福寿球吗!”叶布舒两颊浮着红晕,乐呵呵的边说边走。一把xian起了门帘,穿进厢房了。

“呸呸呸!!谁带福寿球了!谁带了!!”金珠气不打一处来的将怀里的物件“哗啦”给丢上了长几。径直追进了厢房内。

“不你吗——”叶布舒依旧笑眯眯的,一ρi股坐在床沿边,拖起靴子来。

“呸!那是爷的前妻!!前妻啊!——爷——怕是该戒酒了吧!尽胡说八道!”金珠恨不得敲他那光光的脑门,可手指曲起扬了扬,又唯恐他酒醒后会找她秋后算账,只好恨铁不成钢的“嘣嘣嘣”敲了几下床沿。

“呀——”叶布舒听罢此言,酒醒了大半,随即快速的眨了眨眼,愣了。

“又怎么啦?”金珠站在他身旁落下眼帘没好气的将他一瞅,旦见他心慌慌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一ρi股坐在了他的身旁,扳过他的身子给他宽起衣来:“傻啦?爷,想什么呢?!”

“福晋——”叶布舒愣愣的开了口,两手捧起她的脸,二愣子一样直勾勾的看。

“­干­嘛!?”金珠拍开他的手,别了别脸:“好大的酒气!爷就喝吧!闹腾吧!!”

“刚才那满满几桌人吃啊喝啊的爷没说错什么吧?!”

叶布舒眼睛打着转,旦见那近距离出现在眼前的姣好脸庞,似乎不止一个,便又摇了摇头,再度对好了焦,一板一眼的瞪着金珠问到。

“没有吧!”

“当真?”

“恩!”

“此话不假!”

“当然!”

“福晋别忽悠人!!”

听罢这瞎搅和的问话,金珠没了好气。她“嗖”的缩回了手,推了他一把,偏着头将他上下看了半饷。那边厢摇摇晃晃的,眼皮有些打架。

稍事片刻,她叹了口气,重新抬起了手来,将挂在他肩头的袍子拖了下来:“臣妾哪敢忽悠爷!绝对没错!”

随着金珠的沉默愣了半天的叶布舒,此时也混蛋得可以的搭起了话:“福晋这么淘气的人,都给说到这份上了——敢情这是真的了——”

“嘿——臣妾怎么就——”

金珠话还未说得完,叶布舒耷拉着头,kao进她怀中,打起呼噜来了。肩头的分量太沉,她急忙侧了侧身子,将他宽肩阔背的身子揽进了怀,颇为辛苦的支撑着!莞尔,又不自觉的抿嘴笑了。

可转即她又瞪大了眼,苦起了脸:这不想问他简亲王的事儿吗!!怎么都让这个浑子给搅合了!他还真是有能耐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祸端】

淅淅沥沥的春雨像是诉不完的惆怅,某年某月某一天,还在为嫁的人不是爱的他而哀怨,可是转眼间,这份遗憾竟然变成了一种矫情。

回首昨日儿女情长,犹见泪落。若知今朝家破人亡,何必执着。那个遥远的梦越行越远,一去不复踪影。触手可及的他,却与之命运缠绕,越来越紧。

贝勒府终于顺利落成。高朋满座的府邸里,主人朗朗欢笑,从容待客,看似意气风发。可是,他眉宇间写着只有金珠才能看得见的两个字——哀伤。

金珠不愿意听戏,席后便悄悄离开了,她躲开的不止是戏台,还有不能触碰的回忆。自从豫王过世,听戏便成为了一种折磨。她甚至害怕看到缤纷的戏服在眼前晃动。

悲欢离合,聚散依依,人生本如此,该释然。可是她办不到。

茶坊旁的回廊上有个拐角,.坐在亭中避世的人,却无法忽视的将远处的戏台尽收眼底。那五味陈杂的感慨,打翻了她心中的调料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也说不清。

远处正在锣鼓喧天的唱堂会。多.尔博的身边坐着他的长子鄂尔博,后面一排坐着哈斯和马云。虽然俩人并不亲热,也不搭话,不过给人的感觉倒是还算融洽。

就似平平常常的一家子,当家.的面儿上还算公平,妻也好,妾也罢,不偏袒哪一方,都往后安置在一起了。唯一毫无顾忌捧在手心里的是儿子。妻妾间自然也能体谅他的一番苦心,和平相处,井水河水互不相扰。

金珠想起了父亲的话,娴静的微微一笑。一个守着.雷打不动的名分,一个守着江水为竭的爱,有何不可?!

好一个有何不可,她摇了摇头,眼神迷离起来。虽然.曾经认为很荒谬,如今却已成为了现实。大老爷们的想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互相体谅和明白。

一个家族里,老子渴望儿子降生,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传承血脉,他们也需要用男人之间的理解,和血溶于水的包容,来慰藉历经沧桑的心灵。“儿子”,让“父亲”感到了安全感,一种生命永不会枯竭的安全感。

人的思想是最.不好控制的东西,越是想回避的问题,偏偏越是想起。“儿子”是金珠心头的伤疤,叶布舒已经三十而立,却仍然没有子嗣。亏欠感渐渐爬上了她的心头。眼光不由自主的滑到泰博儿奇身旁的法库身上。

想不到他们俩倒是成了一对眷属。如今法库已经身怀六甲,不久之后,老大不小的泰博儿奇也能当上阿玛了吧。

金珠轻锁起了眉头,那段恍若隔世的情,在心里画了个漩涡,可老大半天也没能将她拉得进去,只是这么在心间xian起了一阵涟漪而已。

想来,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爱,几分是遗憾带来的难以忘怀,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兴许一切都是因为当时太年轻了吧?

忘我的投入,深情的等待,和毁灭一切的噩耗,给她留下了伤疤。当她将心埋葬时,却被叶布舒这个横人,不顾一切的刨出了土来,用他极端的爱,将破败的心一块一块重新拼凑了起来。

回廊离戏台很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能看到泰博儿奇时不时的偏着脑袋,倾听法库的附耳低语。至此,金珠终于舒展了眉心,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事情会这样发展确实出乎意料,让人一时消化不了。

可是,她经过了一番审视和自省,却发现泰博儿奇在她心里,早已和从前的叶布舒调了个面儿,他就像是她的一位亲人一样。看到他有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不乏为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也不乏让她多了一条安心的理由了。

久远之前,他提及法库祖孙俩时的温柔,该是神祇给他的暗示吧。是要告诉他,这一生,注定还有一段良缘在等着他吗?

在这一盏茶的功夫里,远闻戏曲诉悲凉,遥见故人话哀伤。叔叔、父亲、兄长、恋人,都在她眼前晃动,在她心间徘徊。复杂的情绪将一颗心塞得满满的。一时间万物沉寂,将思绪牵向了不知名的地方,随遇而安的沉沦了。

脚步声赫然响起,带着不稳的鼻息。这脚步似乎像是——金珠猛然回神,从独揽“风光”的地方站起了身。

“福晋!!你又擅离爷的身边!!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迎着脚步声传来的地方走出了回廊,叶布舒突然抬头看见了她,一瞬而过的惊喜,迅速从他脸上撤退。他沉下脸来,拧紧了眉头往她身后瞄了一眼,口气有些不善。

“臣妾——在——在赏月!”本来镇定自如的金珠,被他那小心眼的一瞄挑起了一丝愤怒,想要发火却平白白感到心虚,吞吞吐吐的撒了个慌。

“赏月?”叶布舒扭着脖子朝天际扫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他一把拉起金珠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身旁,示意她抬眼好好看看天穹:“月亮在哪儿??”

说罢,在金珠的支支吾吾中,他丢开了她大步朝回廊内走去。金珠抡圆了眼看着他的背影,顿生恼怒和委屈:他难不成以为自己在和谁私会!?

叶布舒走到尽头,在金珠独揽风景的好位置停下了步子。空无一人的回廊让他紧绷的面皮渐渐松了下来。不过,他依旧带着恼怒的神情。这几日以来,他反反复复的情绪一直让金珠有些憋屈和纳闷。眼下,可谓将她的这种感觉渲染到极致了。

远处传来了喧嚣的锣鼓声,他下意识仰头一扫,将远处戏台下的一切看了个明白。微微蹙起了眉头,他的神­色­晦暗得厉害,怔怔的张口喊到:“福晋!你过来。”

原本没做什么错事,可是金珠还是有些心慌。她忐忑不安的迈步走到了叶布舒跟前。

“你消失了这么久,就是跑到这里来缅怀过去了?”叶布舒抬手指了指远处,僵僵的转过脸来,对上了那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

“爷这话是怎么说的!”金珠顺着他的手指悻悻然的扫了戏台的方向一眼:“臣妾不过是不喜欢喧闹,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怎么从爷的口中说出来就变味了?”

“是吗?不是为了在这里偷偷浅尝过去的甜mi吧!?”叶布舒上下打量着她,莫名其妙的就窝火起来。

“爷!臣妾早就想说了,为什么前前后后经过了这么多事儿还是不能让咱们之间建立起信任呢?为什么一点涉及到‘他’,爷就不能冷静?”金珠带着豁出去了的神情,一口气将话说到了底。

“你想知道为什么?”叶布舒微微眯起了眼,好脾气了无踪影:“你早就想说了?你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情是吧?!你告诉爷,这是什么?!看看到底是谁在忍耐谁?”

“啪嗒”叶布舒丢出了一个香包狠狠砸在地上。

金珠错愕至极的抡圆了眼,立即蹲下身子将香包捡了起来。白底红石榴的绣样,看来是蒙古人用来求嗣的香包。

“这是什么意思?这代表了什么?”金珠懵懂的盯着香包愣神。

叶布舒一把夺过了香包,大为光火的问:“本来爷并不想问你!而是想趁今日,好好的问一问贝子爷这是‘什么意思’,这又‘代表了什么’。可是偏偏你要在这个时候消失,偏偏要跑来缅怀过去!那么你现在来替他回答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爷在说什么啊?!臣妾怎么越听越糊涂?”金珠拉高了声线,委屈的问到,这个香包是泰博儿奇的吗?为什么会在叶布舒手上,无论如何这管她什么事呢?!

好端端的赴一次宴,就因为她消失了一会儿,便要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吗?当真是印证了那句俗语——“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这是前儿个有人送还到府邸大门口的!并附上了纸条!说是年初在咱们府的东门捡到的!当时见到里头放着一个扳指,通体碧绿,价值不菲。便起了贪念,将其据为了己有。如今事过两月有余,仍旧心有余悸,便全数奉还了!人家以为是爷的东西!福晋,你看看这香包,你说你会有这么好的手艺吗?再想想看爷的扳指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叶布舒恼怒的问到,在金珠眨巴着眼的惶惑里,猛然将她的胳膊一拽,拿出了那枚碧玉扳指:“爷的拇指好好长在手上!用得着将扳指放入香包挂腰上??”

“这枚扳指是泰博儿奇的?”怔怔的朝他手掌里的碧玉扳指伸出了手去,想好好将事情弄个明白。金珠渐渐感到事态严重,不住的吞了吞唾沫。

那边厢却将手一收,竭力的将情绪平复了下来。稍事片刻,开口说到:“这个事儿有好几天了,本来并不打算问你的,因为毕竟只是发现了贝子爷的随身物件!否则你就说不清楚了!”

“爷——今儿都将这些带在身上了,不会是——”金珠讪然的缩回了手,低声问到。

“你说对了,今儿就要问个明白!”叶布舒臭着脸,抬起下颚指了指戏台处:“正好法库在,爷得问问贝子爷徘徊在我将军府的门外,怎么对得起他身怀六甲的福晋?!”

“不要!”听罢这撒气的话,金珠大惊,立即抬起了头来:“爷可千万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惊动了法库,管她什么事儿啊,气坏了身子可要不得?”

金珠如此紧张,让叶布舒大不了然,本想发发臭脾气,不过她也并没有为泰博儿奇说话,只是关心法库而已。这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就是感到不可抑制的恼火。气不打一处来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转过了身。

这口怨气他憋了好几天了。想不到泰博儿奇这个混账不但纠缠他,甚至还流连于将军府外。他这鬼祟的举动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想伺机潜入!?

但凡见到金珠的人,都对她的事保持着应有的缄默,就他一人闹腾个不休。他的心思恐怕不止是在弄明白这件事的原由上吧!

皇上登基以来,不断修改律法,偷盗拐骗,结伙打劫的统统罪加一等,严厉杜绝社会的动荡。雨儿胡同外不出一条街就是集市,若是将军府的主子丢了东西,当真要搜查,那还不闹得人仰马翻。真是有心寻回,xian块地皮都不足以为惜。这种事儿在宗室里的黄带子里,又不是没发生过。

值钱的就是那枚扳指,可皇家的东西,谁敢倒卖!?连“福聚斋”的白老板恐怕都会拿着手抖。指不准转眼就报官了!吃小亏占大便宜谁不会!?正好他借机讨好皇亲贵胄,市侩的商人说变就变,也没个准谱,这道理谁都明白。

拾到的人将它留也不是,卖也不是,心存惶恐,想想还是­干­脆还回来,一了百了得个平安。这是大有可能的。每个环节都有证可依,泰博儿奇也不是头一次飞檐走壁的“从天而降”了,有前科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爷,这到底是不是泰博儿奇的还不得而知呢!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吧!”

沉默了良久,金珠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个主意,但不能老这么僵着啊,她念想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叶布舒的袖子。

“爷让额里送福晋回去!”叶布舒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到,拉起金珠的手将她跌跌撞撞的拉着朝外走去。

“为什么啊?!若是中途走了,怎么跟多尔博他们解释啊?!”金珠拖住步子,为难的嚷嚷起来。

“你还怕丢面儿啊?!还能怎么说?直说呗!爷都不怕丢面,你还怕什么?回府去!”

“就现在?”金珠又用力拖了拖他的手臂,满脸愁容的问到。

“立刻!”

【第一百五十章 相逢亦是情敌】

嫉妒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它能让一个善良的人变得邪恶,也能让一个知书达理的君子瞬间化为手提屠刀的莽夫。

金珠被他塞进轿中时那惶惑不安的唠叨还在耳畔,可他就是按耐不住想给泰博儿奇一个难堪。

杜尔顺见主子面带­阴­霾,浑身燎着不知名的怒火,也不敢多言,只是埋头跟随。临到戏台,往边儿上一站,一瞬不敢眨眼的看着主子,径直走向了前排。瞧那架势,该不会是来人家贝勒府惹事的吧?!

“贝子爷,我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感谢我!这东西对你来说,相当重要,你已经弄丢了不少日子了吧!”

叶布舒突兀的走到跟前来,撂下句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泰博儿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眨了眨眼,起身说到:“四爷,你这是——金珠上哪去了?”

这一问可好,叶布舒“腾”的急.了:“到底是武将的扳指重要是我的福晋重要,你心里就没个准谱?!”

“哪跟哪儿啊!?怎么又扯远了”泰博.儿奇隐约有了数,故意装了个糊涂。说罢,下意识垂下眼帘扫了一眼身旁的妻。后者正用惶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明亮的双眸中,挤满了疑问。

“你自己看吧!”叶布舒将荷包和.扳指递到了他手上,直愣愣的盯着他的面容看。

“四哥!这是怎么了?”多尔博看了看叶布舒,又看了看.泰博儿奇,顿时明白了过来。赶紧起身,打起了圆场。

^奇^叶布舒和泰博儿奇之间的恩怨,他在两位爹的嘴.里都掏出了一些情报,算是知情人了。按理说前世的债,今生是要还的。不过轮回了一遭,叶布舒还是那个幸运的人,这债务什么时候才能两清啊?!

^书^“呵——”叶布舒好整以暇的挤出了一丝笑意,扭头对.多尔博说:“没出什么事儿,只是我捡到了贝子爷的随身物件,正好今儿咱们俩都应邀而来,便给他带来了!”

^网^“啊!那敢情好啊!”.多尔博愣了愣,随即神­色­轻松了不少:“今儿是吉日啊!不但我相中了它来宴客,还让贝子爷的财务失而复得!哈哈哈”

这下连叶布舒都愣了,庆幸自己的目标不是多尔博这种乐观得没道理的人,那大条的神经怕是有碗口这么粗吧?

多尔博身旁的哈斯轻轻咳了一声嗽,马云立即起身说到:“四爷,想来您也要给贝子爷说说这件好事儿的经过吧!那咱们上咱爷的书房去好了!您和咱爷的同僚们还在看戏呢,别影响了他们!”

“是啊是啊!”多尔博斜眼看了看马云,再瞄了哈斯一眼,对这一妻一妾的“目无尊长”相当不满意。不过,却是惊觉自己有些二,只好顺着马云的话帮腔道。

叶布舒环视了一番,一眼瞄到了简亲王,立刻发现自己太过冲动,没有考虑到众目睽睽下的不良影响。多尔博这次为贝勒府落成,请了不少客。加之府邸的整改风波一过,皇上近日又开始褒表他请战福建的举动,除却他请来的宾客,还不乏一些官员,不请自来。

他转即将情绪稳定了下来,朝简亲王兄弟二人微微颔首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简亲王济度也抿嘴笑了笑,继而抬起眉梢用眼神询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俩人颇为熟络的样子被哈斯看了个仔细。

这场合确实不能胡来,叶布舒抬手朝诸位同僚拢了拢手,和泰博儿奇一起跟着马云朝书房走去。

多尔博刚想跟上去,哈斯站起了身来,抬手拉住了他,像是有话要说:“爷——”

“又要­干­嘛?罗嗦!”多尔博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罗嗦?臣妾这还没开口啊?!”哈斯快速的眨了眨眼,一副委屈相。不过却是伶俐的将他拉到了一边儿去,免得碍着人家看戏。

“你到底要­干­嘛啊?”多尔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却没能将哈斯的手甩开。

“瞧人家四爷吧,什么时候该和什么人套近乎,他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将关系维得妥妥当当!爷怎么就不开窍啊!”

“嘿——我说!这大老爷们儿的事,你掺和什么啊?!”多尔博听罢此言,更不高兴了。

“臣妾哪里想掺和这些事!都是爷自己不上心!”哈斯苦起脸来拽了拽他,显然也是个急­性­子,说着说着就跺了跺脚。

“别跺啊!可别乱跺!”多尔博垂下眼帘瞪着她的小腹,口气悻悻然的:“回头再说,爷得去瞧瞧四哥去!”

“喂!等等——”旦见多尔博话未落音又朝着书房奔去,哈斯急忙追上前去:“人家有人家的事儿,爷去做什么呀?顾顾自个儿好吗?!”

“我说今儿是怎么了?什么顾顾自个儿?爷可告诉你,你和马云今儿都犯规了,当这么多人的面儿哼哼哈哈一唱一和的,你以为爷傻啊!今儿晚上——书房面壁去!”多尔博扭过头来极不温柔却不乏亲昵的用力点了点她的脑门。

说罢,他挣拖了哈斯的手又跨了一步,哈斯­干­脆一把拉住了他的袍子,迫得他又一次转回了身来。这一次他怔怔的看了她半饷。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拉到了安静的地方。

“福晋说的话,爷明白!”多尔博老气横秋的冲她点了点头,并扫视了不远处坐着一众同僚一眼,扭回头对她低声说到:“不过,爷和四哥走的路不一样!四哥放心不下——四嫂,他得在京里留守!可爷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和马云不说多亲热,不过也都明事理,好相处,爷的后方可说是稳定的吧!?再说,有四哥在京里,爷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爷到底要说什么呐?”

“哈!打断爷的话!好!再加一个时辰,今儿席散了去书房面壁两个时辰去!”多尔博似乎挺高兴的抬起手指,指了指哈斯。得来哈斯丢来的白眼一个,他正要再开口,哈斯说话了:“知道了,敢藐视老爷,再加一个时辰!三个了,是吧?”

“哎呀,看不出来啊!福晋长进了!”多尔博乐了,搓了搓手,随即正­色­说到:“不过吧,念在你有身子了,就留着以后再罚吧!”

哈斯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多尔博和她关系缓和了,也多少来她的院落陪陪她,可是她怎么老是觉得这个大老爷们将她当做哥们儿啊?!

若不是马云前一会不幸小产,闹得他情绪低落,俩人互不搭理了大半年。她兴许还没机会怀上这个孩子呢。如今俩人又和好如初了吧,好了!她成哥们儿了。

虽然比起从前冷清清的院落,门口罗雀的辛酸。有个“哥们儿”也算是不错了,可是总也觉得别扭啊。她暗自叹息的抬眼看了看多尔博,替他理了理衣襟:“臣妾谢爷的体贴,不过这面壁,还是留给将来的儿子吧,臣妾可‘无福消受’!”

语落,她想了想又正­色­说到:“玩笑话咱就不说了,爷说后方稳定是什么意思呐?横竖是想往京外冲吧?!做个京官哪里不好了!朝中不是还有空缺可填吗?要不要让哥哥或者阿玛——”

“停!别!”多尔博脸­色­一沉,抬手压住了她的­唇­:“阿玛生前说过,女真人在马背上夺得了天下,战场才是我们的摇篮。再说了,爷不适合在朝中混。觉得累!是真的累!是真的真的——”

“得!臣妾且当爷说的‘阿玛’是豫王爷,爷自个儿也得这么想,这不能含糊啊!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背在爷的身上呢!”

“是是是!福晋提醒得好!爷记得了”多尔博快速说到,神­色­却也快速的黯然了。他没了心情再开玩笑。也不再执拗于去书房搅合,陪着哈斯回了座儿。

马云早已从书房折回落了座,远远冲他们俩抬手招了招。看那神情,恐怕是注视他们俩半饷了。多尔博颇为头痛的闭了闭眼,那揽着哈斯的手继而僵硬了起来。不禁佩服起两位阿玛,他们俩位可都是娶了十多房妻妾啊!那是怎么搞定的呢?

******

“贝子福晋还是回避一下吧?!”叶布舒有礼的朝法库欠了欠身,看似询问法库,却是在提醒泰博儿奇。

“不需要!四爷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泰博儿奇将法库安置在了椅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镇定的神情,让叶布舒感到——愚蠢二字,斗大的写在他的脸上。

“你福晋有了身子,容不得你负气而为!”叶布舒在法库对面的炕上坐了下来,偏着头看了看他。

“四爷不用称呼我贝子福晋,我本不是正室,您还是叫我‘法库’吧!咱们也不生疏了,算得上是朋友,别这么见外。我以前不过是个婢女,身子骨不会那么娇弱的,四爷别担心!”

法库微微起身,谦卑有礼的说到。那灵动的眸子和坦诚的神情,让叶布舒锐气大减。更加不愿将她扯进来了。可是泰博儿奇也是个倔脾气,他偏偏就要法库留在书房里。

面对这个蛮人,叶布舒除了暗骂他蠢外,也无计可施,只好缓缓开了口,不过语气和措辞显然比预想的要含蓄多了,那些欲出口的讥讽,得到了良好的管控。

“贝子爷,刚才你看清楚了吗?我给你的荷包和扳指是不是你的?”

“是!”泰博儿奇淡淡的扫了法库一眼,一ρi股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知道在哪儿发现的吗?”

叶布舒收紧了下颚,侧目瞪着泰博儿奇问到。那颇为­阴­沉的面容,让法库的心里“咚咚”敲起鼓来。这问话好不诡异,丢了东西的人,哪能知道它丢哪儿了?!再说泰博儿奇也不曾说过,掉了什么东西啊?

“该不会是在将军府的东门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摊牌】

“你倒是脸皮厚得似城墙!”叶布舒错愕的一愣,随即咬紧了牙关:“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落在我将军府的东门外?!”

泰博儿奇陷入椅中,重重的闭起了眼,片刻之后才缓缓将之张开,带着无奈演变出来的无赖,不紧不慢的说:“想不到丢在那儿了早知如此,我不如径直闯进来!免得给东——给金珠带来什么麻烦!”

“你!!”此言让叶布舒勃然大怒,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泰博儿奇。法库慌慌张张的往前一站:“四爷,别恼!有话好好说!”

“你——能不能体谅下你的福晋,让她出去!”对法库的话充耳不闻,叶布舒憋闷不堪的朝泰博儿奇大吼了起来。

“福晋,你先出去吧!”

至此,泰博儿奇终于感到有必要让法库回避了。叶布舒这个疯子露出了一副准备找他打架的样子,他对法库的心里承受能力还没看好到这个地步。

“爷”法库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不肯放松。担忧的神情在她脸上蔓延,本来红润的面颊,霎时惨白起来。

“来呀——”叶布舒忍无可忍的大喊了.一声。杜尔顺和贝子府的侍卫同时应声而入。大门“哐当”一声,被推了开来。

“难不成你还想将我的福晋拖.出去?”泰博儿奇不可置信的沉下了脸。两个侍卫见状,警惕的打量起了对方。看来是准备主子奴才分工而为,好好­干­一架了。

“我没你这么无赖!”叶布舒一顿,明白了。看来是自己.表达不清,这个蛮子也非常搭调的将其误会了。他恼火不已的拍着桌子,冲侍卫吼道:“你们俩进来­干­吗!给我滚出去!让贝子府的婢女进来,将贝子福晋扶走!!”

两个婢女闻声哆哆嗦嗦的进了房,将法库搀了出.去。两名侍卫大眼瞪小眼的一愣,再各自看了看主子的神情,在两位当家的那极不耐烦的示意下,急忙退下了。

房里安静了下来。泰博儿奇踱到门扇前,侧耳聆.听房外的动静,叶布舒定睛打量了他半饷,被他扬于浅表的紧张之情挽救了频临爆发的情绪。

看来泰博儿奇.对法库还是有着一定感情的,既然如此,若能和他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这出闹剧应该以一个出乎意料的好结尾收场吧?!念想至此,叶布舒不免配合的低声问道:“担心你福晋在门外不肯走?”

泰博儿奇不语抬起了手,轻轻做了个“嘘”的姿势。莞尔才缓缓转过身,出乎意料的淡淡说:“——谢谢”

“谢谢?”叶布舒抬起了眼帘,故意露出了不明就里的神情:“谢我什么?谢我将军府戒备森严,阻止了你的邪念,将一切恶果遏制在空想中?”

泰博儿奇闻言将好脸­色­一收,抛了个白眼给他:“当我没说好了!你就是个介于君子和痞子之间的怪物,跟你说正经的,那是浪费时间!”

“你对法库还是上心的,不是吗?‘法库’可是我们满蒙的栖息地啊!”叶布舒冷冷一笑,埋汰起人来。

“这个用不着你来­操­心,说吧!今儿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不就是想给我个难堪吗?还有什么讥讽人的话没倒得出来,统统来吧!”

泰博儿奇不卑不亢的丢下话来,和叶布舒擦肩而过,坐入了他身旁的椅中。叶布舒此时倒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谈一谈,于是也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淡淡洒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我不过是想提醒你,男人有两件东西是不允许被他人染指的,你最好记得我说的话!守着自己的就好,别觊觎别人的!”

“女人和地位?”泰博儿奇不屑一顾的接了他的话,也端起了茶杯撇着茶末喝了一口。

“错!是爱人和城池。女人多了去了,我没那个闲心!只此一位,已经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实在不敢想象再多几位,我会多么疲惫,再说爱和欲望不能相提并论,不是说有就有的。至于‘城池’,你可以藐视它,因为我指的城池不过就是家而已。”

说罢,叶布舒扭头看了看泰博儿奇,念想了一番轻蹙着眉头笑了:“你说的地位好像离我很远!我谈何而来的地位?不过是投了个皇胎,冠冕的做了半辈子太宗四子。没什么地位可言。只此上述两件事,你给我记得就好!”

“近年来你不但参政议事,还执掌着‘皇家衙门’,这还不算有地位?!”泰博儿奇放下茶杯,斜斜的瞄着他说:“或者,你还是对爵位得不到晋升而心存芥蒂?”

“这倒没有,能从奉恩将军连跳几级,恢复从前的爵位,已经是皇上对我的恩典了,这‘心存芥蒂’四个字可不能乱说,我岂敢对皇上有什么不满?”

“哈哈哈,滴水不漏啊!我还是喜欢盛怒时的你,至少那是你真实的一面!”泰博儿奇忽然大笑起来,临了,不言不语的发起愣来。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会儿叶布舒是气消了,一旦他恢复平常,可有得人受的,哪怕就是听他打太极,也能让人无聊到死的心都有了。

叶布舒在朝中为官,堪称步步为营。不管是执掌宗人府,还是混迹在议会,他都极尽所能的保持平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崭露头角。这“不得已”三个字,通常代表着皇上的态度过分决绝,迫得他非出这个头不可。

虽然他长着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不过里子里横竖是只狐狸,jian臣算不上,可忠臣做得也不算好。“正义”这个词死活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明哲保身”这条座右铭,他倒是捧得老高。

他的滑头朝中要员谁人不晓,可偏偏也没人说他的好歹,要理解为他人缘还不错也行,不过往深了琢磨,又发现他没和谁深交过,说得好听叫“君子之交淡如水”。直白点来说,他就是个孤僻的怪人,不愿和别人走得太近了。

对于这个情场上的对手,泰博儿奇是经过了悉心剖析的。不管怎么说,有这样的“敌人”真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跟他打交道这么些年来,就一个字——累!

“跟我唠唠吧,贝子爷!到我将军府徘徊,是做什么来了?”静默了片刻,叶布舒拂了拂袍面,kao进椅中闭起眼来,似乎有些疲惫。

“我惦记的,正是你说的那两件事的其中一件!”泰博儿奇也不想跟他罗嗦,和他周旋是件大费心力的事,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

这话何其直白,何其厚颜,带给发问的人何其多的震怒,从叶布舒那突兀睁开的眼中,隐隐显露的火花就能看到。

“好啊!了不得啊!贝子爷,我念在你福晋的面儿上打算放你一马,和你好好谈一谈,你倒是有意挑衅是吧?”

“我是实话实说,毕竟论巧言辞令,我赶你差远了,何必班门弄斧呢!”泰博儿奇颇为严肃的两手一摊,无奈的耸了耸肩:“咱们且不说言语上这些飘渺的东西吧,你既­精­通防御,又善于权衡利弊,皇上留你在京中,简直浪费了英才,你应该驻守边关,去替皇上守疆!”

“诶——”叶布舒眨了眨眼,将这埋汰人的话当做补药给照单全收了,他念想可片刻竟然有些赞同的说到:“你这提议不错!守边防不比得出征,举家都可迁移!好注意!远离你这豺狼虎豹,对我的福晋可谓只有利没有弊!”

“喂!我只是说说而已!”泰博儿奇一听,顿时急了,赶紧拍着身旁的小几说到,那一对茶杯被震得一颤一颤的“咔咔”直响。

叶布舒好整以暇的瞄了他一眼,又落下眼帘瞄了瞄那一对可怜的茶杯,脸上带起了捉弄人的笑意:“再强的防御,也挡不住狼子野心的惦记,看来我得离京才好!”

“叶布舒!!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这么疯疯癫癫的!你若真是守边关,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荒凉能和京城相比吗!别让——金珠跟着你受罪!”泰博儿奇被他的笑容逼急了,不禁突兀的站起了身来。

叶布舒的神情陡然­阴­冷,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率直的人,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该!真的不该!!”

“什么该不该的!你说清楚!”

“法库对你一心一意,你真的不该伸长了脖子觊觎他人的妻室!还有,你的通房丫头做了半辈子通房,也没能升个媵妾什么的,你那一家子女人,你都对不起!我鄙视你!非常非常!”

“我一早跟你说过,这不是觊觎,我——我只是”泰博儿奇恼怒的顿了顿,哑言的转身在房内踱起步来。俩人似乎调了个面儿,讨伐者变得心安理得,被讨伐者却震怒不已的快要抓狂了。

“你没得到过,所以忘不掉”叶布舒头也不抬的低语到,随即抬起了眼皮,漠然的看着晃动的人影又开了口:“你的命比我好!因为你有你的良缘,更有坦荡的仕途,人生的路,可谓金光大道,彼岸春风。”

泰博儿奇停了下来,背对着叶布舒的身形,渐渐转了过来。他定睛望着叶布舒,对他话里暗藏的深意,颇为好奇,一时间放下了芥蒂,认真倾听。

“我两次如愿以偿娶到了想要的女人,只不过是前世的渊源罢了。这种缘分,无法kao逻辑来分析,只好归咎在玄学上。也正好借此来解释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执念。你以为命运待你不公。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与旧爱失之交臂,是吗?!我告诉你,不属于你的,永远都和你差一步之遥。你我到底是谁cha足谁的感情,各有各的定义,这不好说。不过我坚信一点,你盲目的爱,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如果当初娶到‘她’的是你,你不会有今天的一切,‘她’我就不下断言了,你自己想吧!”

“我能想到的就是,你在危言耸听!”泰博儿奇快言快语的接了话:“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我想我没必要再听下去。其实我并没有再执拗于同你争夺,我只是放不下。如果你要发难,那是应当的,因为显然这是你的权利,作为她的丈夫来说——”这最后几个字,泰博儿奇说得如此晦涩,却终是诚实的将话说出了口。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应该怎么应对!”叶布舒径直继续着他被打断的话,丝毫未受影响:“我知道何时该放弃,何时该争取!何时该顺应大流,何时该奋起反抗。我更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娶什么样的女人,包括拿什么样的俸禄,做什么样子的官!我人生的计划,从十多岁起,便有了雏形,更将‘她’规划了进来。”

“你是说你爱得比我深,所以老天爷就偏袒你?还是说你比我能­干­,于是‘她’就必须属于你?!”泰博儿奇难耐不住,又cha嘴说到。

“你怎么就不懂得什么叫‘缄默’?!”叶布舒不悦的瞪了他一眼,随即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好似还有不少废话要说。

“爱多爱少,谁人说得清。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不敢下断言。坐吧,贝子爷!”

“哼——”听罢叶布舒这慢条斯理,似乎要彻夜长谈的口气,泰博儿奇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复而将自己丢进了椅中。

“不打无准备的仗,你该明白这个道理吧!人生的蓝图我早就绘好了,不管中途有什么变更,主线是不会含糊的。‘她’在我身边,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因为我了解‘她’,也了解这个局,如何才能将她融在这种逆势中,不受伤害,我想,我比你更清楚!这次的事,我并非只是恼怒于你的惦记,还有你的鲁莽让我产生的恐惧,它们在内心腐败发酵,统统转为了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你不能真正做到将金珠当成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我会向皇上请命离京守关的,因为我惹不起你,便只好躲着你了!”

语落,叶布舒长吁了一口气,将视线定格在泰博儿奇的脸庞上,掂量此番话语对他产生的影响。

“我——明白了!”泰博儿奇听罢此言,仰头深深的吸了口气。莞尔,他整理着纷乱的情绪,再度突兀的站起了身来,怔怔的说到:“不过,你不用迁移,我走!”

“什么?走哪儿去?”叶布舒愕然的瞪起了眼,坐直了身。

“请命迎战郑军!”

“和多尔博一起?”

“是!”

“为什么?!”

“我得看着他!那是我妹妹下半生的依kao!”

“那法库怎么办?”话题被突然转向了领一个方向,叶布舒有点措手不及,连连追问。

“都——交给你了,若皇上对多尔博的禁令撤销,我会立刻向皇上请命出征,到时候,你就帮我们照应着留京的­妇­孺吧!”

“啊?都交给我?!”叶布舒大惊,急忙站起了身来:“你没有拇指怎么拉弓?!”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闭塞的信息】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的担心恐怕有点多余!贝子府不是新建了一个步­射­房吗?有没有兴趣来和我切磋切磋!?”泰博儿奇抿嘴苦笑,故作有礼的向叶布舒欠了欠身。

“你来将军府徘徊是想离京前见一见‘她’?”叶布舒忽然有些黯然,语气柔和了下来。

“不是!我来的时候,根本没这么想过。”泰博儿奇低下了头,踌躇了半饷接着说到:“别以为我只是一味横冲直闯,从没有自省过。那日回府后我想了很久,你是对的。我相信东——‘她’在你身边会很安全。是我错!错得太离谱,我本该比任何人都安于沉寂的,毕竟‘她’很好,这已经足够了,是我太自私,不该来打扰!这不正好多尔博有意迎战郑军吗,我便打算跟他同往,离京一段时日。”

“我劝你不要!”叶布舒偏着头想了一想斩钉截铁的说到。

“为什么?”

“因为当初我们三个都跟——跟——叛贼有着一定渊源,如今看似已经风平浪静,不过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我们几个还是不能走得太近。得避讳。你不能跟多尔博去!”

泰博儿奇打量了他半饷,面.容上浮起了笑意:“难得啊!四爷,你也会跟我说这些肺腑之言。不过,你似乎对我还是颇有忌讳。其实你不必如此,‘多尔衮’三个字你可以随意在我面前提,因为——我是你的情敌,不是政敌!眼下似乎连情敌都算不上了,你可以将我当做一个无害的人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贝子爷,记得.我说的话!你要对你羽翼下的家人负责!逝者已逝,追忆在心里,我——不曾忘记过父辈给我们的一切,但是,我必须对活着的人负责,我不会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你的身份很特殊,不允许我造次。咱们接着说正题吧,别耽搁时间了。堂会快接近尾声了!”

“正题?不是说好了么?我若彻底.消失在你的视线范围内,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泰博儿奇淡然的说到,眉宇间无不充斥着自嘲和凄凉。

“你若执意跟多尔博前后请命迎战郑成功,便是对.自己的姓氏太过自信,盲目乐观!你今天能游刃有余的游走在皇太后和皇上之间,并非‘博尔济吉特’这个姓氏带给你的优势,你越是得太后的心,就越是离皇上渐远,再说皇家没有亲情可言,太后对你的重用和支持也是经过了考量的。你的一切来源于某人为你埋下的伏笔!让你能左右逢源,两头都不失去。这不容易啊,你得珍惜!眼下你该明白我所指的正题是什么了吧?”

“怎么?”泰博儿奇愕然的抡圆了眼:“你横竖是要阻止.我和多尔博一起征讨郑军?”

泰博儿奇看似惊异,却狡猾的将话题故意扯远.了,叶布舒瞄了他一眼。无语。不过稍事片刻之后,也渐渐释然并感到了一丝欣慰。

泰博儿奇既然.避而不谈,那必然是早就有所感知,对这敏感的话题还是颇有忌讳的。这不乏为一件好事。当年岳父对他的打压到底是迫害他还是帮了他,他应该心理有数了,如此一来倒是不枉岳父帮衬过他!

这个蛮子也算是和多尔博有异曲同工之妙,谁说他们都只是横着走的螃蟹,只会使横儿不会动脑筋!?叶布舒撩起袍摆坐了下来,颇为配合的说到:“差不多是吧!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算是将你当成一家人了,别不知好歹啊!想想得来不易的今天吧!慎重对待此事!其他我没什么好说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泰博儿奇扫视了他一眼,自知被识破,便讪然收起了惊愕的表情。朝中藏龙卧虎,果然不比战场好对付。跟这位四爷打打肚皮官司,也算是练脑吧。好在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们只是情敌,亦非政敌。否则够他头痛了。

******

自从上次在贝勒府被叶布舒中途赶回了府,心里七上八下的金珠却惊见几日后,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受邀去了贝子府做客,这峰回路转的变化,让金珠心间的疑惑简直大到了无边。这两个爷们儿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们到底是怎么突然就握手言和了呢?抱着这个疑问,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想从叶布舒口里套点情报出来。可是,叶布舒经过了这么些年的历练,显然较之从前的聪慧明达有了更大的进步——他是越来越狡猾了。哪能轻易上她的套。

被问到那日的情景时,若偶遇他心情不错,金珠得来的结果便是东拉西扯的一笔带过,滴水不漏不给任何突破口。他心情不好可就糟糕了,不但绝口不提事件的发展经过,更是将她从头到脚训一通,丢一边冷上个老大半天才肯过来哄一哄。

随着残酷的世事磨练,和独生生活培养出来的暴躁冷漠,他似乎越来越主观和极端了。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貌似太痛苦了吧!?可是金珠却非常凄婉的察觉到,自己总是能替他不停的找着各种借口来开拖。但是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将所有事都瞒着她吧。

多尔博那改建风波虽过,可是睿亲王府的图纸是怎么飞到皇上手里去的呢?!叶布舒回来绝口不提。这就已经让人感到憋得慌了。

还有,豪格的儿子显亲王一事,皇上曾经跟他的大哥豪格是一对出了名的忘年交,感情极好。这一点,叶布舒比谁都清楚吧!可他竟然大大咧咧的将人家得罪了,就不管不问了。这不是有失水准吗?

金珠问及此事,他便露出一副“女人家别瞎管瞎问”的生硬表情。让她莫可奈何的只得暗骂他故作姿态!

再来,叶布舒对济度的热络劲儿,也是件让人感到不安的事儿,济度是郑亲王的儿子没错,如今在战场上去走了一遭,袭爵更加指日可待那也不假。自从老头子闭了眼,他确实颇受皇上重视,依附郑亲王一系的党羽早就“简亲王”长,“简亲王”短的拍起了马屁。

可是叶布舒怎么能跟着瞎起哄啊!这‘简亲王’还未正式扶正,尚且等待着皇恩浩荡,使其袭爵。他这么跟着胡闹,不是更失水准了吗!前前后后的事情加起来一大箩,他竟然概不解释,一副打算瞒到底的模样。

问他吧,沉默。再追问几句吧,便要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来,貌似要发火。金珠念想着这段日子以来叶布舒的罪状,好不生气的“啪”一声,将炕桌拍响,不远处的穆丹立刻扭回了头:“姨娘,您这是咋了?”

“你到底专心没有!!蚂蝗听不得水响!”金珠怔怔的一愣,站起身便朝孩子走去。那言语中的不悦显而易见,穆丹瘪了瘪嘴,感到自己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她既然能在这个“凶悍”的姨娘手中过上了逍遥的好日子,也不是没道理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小丫头便镇定了。

“回姨娘的话!您那动静可不小啊!穆丹再专心也不能地震来了都不吭气儿吧!”

“呵——”刚来到穆丹身旁,本想发火的金珠却不免被这小家伙的伶牙俐齿惹得失笑。她顺势拿起桌上的字帖,认真瞧了瞧。旦见进度和质量都还不错,神情便缓和了:“穆丹还知道地震啊?!是前儿个进宫学的吧?!”

“回姨娘的话,那可不假!皇阿玛这个皇上当得真好!四川保宁府威、茂二州,大震,他给免了一年的灾赋呢!”

见穆丹那一脸崇拜的模样,金珠心里不是个滋味,悻悻然的说:“是吗?你大伯当年差点将四川夷为平地,人都快绝迹了,如今免灾赋那是应该的!有什么了不得,都是坐拥江山的人,使的权宜之计而已,你不懂!”

“啥?”穆丹懵懂的眨了眨眼。

“恩?”孩子对皇室的盲从,让金珠心里生出了五味陈杂,酸甜苦辣都在搅合,正愁找不着地方撒气儿,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后者立即委屈的撅起了嘴:“忘了说‘回谁的话’了,真麻烦!”

“什么?你又来了!”这小丫头不但“吃里爬外”,还敢顶嘴,金珠顿时火大,抬手就朝穆丹的耳朵伸去,那边厢立刻窝火的跺了跺脚:“错了错了!不麻烦,太不麻烦了!回姨娘的话!那个啥!刚才咱们说什么来着,吓得都给忘了?”

“”听闻那乱七八糟的话语,旦见小人儿又恼又怕的神情,金珠不禁啼笑皆非,怎么也将那小耳朵拧不下手了。

她怔怔看着穆丹,好半天的坐下身来提示到:“刚才咱们说的是你皇阿玛免四川灾赋的事儿!”

“哦!对对对!姨娘,您说那是权宜之计,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啊?”穆丹赶紧将话题继续了起来,她侧过身子两手撑在金珠的膝盖上,做着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期待能转开注意力,让姨娘不再找她的麻烦。

“什么‘权益之计’,你怎么教孩子的?”

这突兀的一声埋怨,随着门扇“吱呀”一响,介入了进来。娘俩都抬起了头。穆丹高兴的蹦起了身:“阿玛,您回来了!”

“恩!”叶布舒一把抱起了穆丹,掂了掂她的体重,神情愉悦些了:“呵!沉甸甸的啊!敢情你姨娘迫着你自个儿用膳是对的!这么大了还要哈岱嬷嬷追着你喂,真是早该好好管一管了!”

“回阿玛的话,穆丹得多吃点,好快些够格儿进布库房啊!”穆丹高兴的伸手捧起了老爹的脸,将他那俊逸的脸庞挤压得颇为抽象。

“别胡闹了”叶布舒苦不堪言的将脑袋一偏,躲开了女儿的虐待,冲金珠正­色­说到:“这是谁给咱们女儿定的目标啊,怎么听着觉得别扭呢?什么够格儿上布库房?女儿家不用捣腾这些吧?”

这问句无疑矛头是指向了她的,可金珠却并不含糊,大大方方的摊了摊手:“回爷的话,臣妾可没有给她定过这样的目标啊!”

“那是谁?”

“是小哥儿!”穆丹搂着老爹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无不得意的说到。

“查克旦?”叶布舒和金珠同时错愕的呼出了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横竖不分青红皂白】

“咋了——阿玛和姨娘都不让?”穆丹的笑容渐渐撤退,左右扭了扭脖子,打量着俩人的神情。

“不不不,不是。主要是——”叶布舒扫了女儿一眼,拍了拍她的背,那一副悉心安抚女儿的神­色­,颇为慈祥。不过他的心里可就没那么“慈祥”了,不但冒出了猜疑,更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怒意。穆丹除了初一十五进宫外,最近没有外出,这查克旦是怎么跟她接上头的呀?!

苏克萨哈对穆丹的那种感情,很像父亲疼爱子女,这一点可说让叶布舒极不爽快,却不得不碍于大局给忍了下来。再则又有了金珠这码子事,横竖是不能轻易和他翻脸了。心下正憋着一股子窝囊气。可好,叶赫家的人私下登了他将军府的门,他竟然还被蒙在鼓里,这怕是在挑战他的极限吧?!

不过,平心而论苏克萨哈对穆丹既周到又细致,那架势跟正牌的父亲不相上下。这难免让孩子对他心生好感。虽然金珠过门后,严厉的遏制了穆丹对他一口一个“舅舅”的称呼,可在穆丹的心里,仍旧一如既往将他当成是一家人。

此时显然不宜在孩子面前就这件事大做文章,这不但会伤害到孩子的感情,也会让她对父母为人处世的表里不一产生怀疑。

至此,进门时听到的那句话,.正好让叶布舒找到了事由,借题发挥起来:“皇上免灾赋怎么能算做是‘权宜之计’?!你这样教育孩子,不是让她从小就生忤逆之心吗?就算当真是权宜之计,也不能这样给孩子解释!她得接受正面的教育!你到底懂不懂怎么教导孩子?!”

金珠反应了半天,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是有人心里窝火,却又不便在孩子面前发脾气,便逮住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始找她算账了吧!

她上下打量着叶布舒,不禁也.没了好气。上一代的恩怨不波及到下一代,这观念是他给灌输的。对从前的旧事绝口不提,也是他极力主张的。打理和叶赫家的关系,前前后后都是他,如今有什么理由可生气的?!

虽然她曾经极力反对,尤其不能忍受穆丹无知的.将仇人当做亲人。但是,当她看到女儿那天真无邪的笑颜时,却不由得渐渐动摇了。

让穆丹知道这些事,又能如何?用仇恨鞭笞她一生.吗?亦或变相的暗示她该为外祖父报仇?!可是最大的仇人恐怕不姓“叶赫那拉”,而是他们这一家子的宗亲——爱新觉罗氏。

面对一个如此激烈的矛盾,孩子能承受得了吗?!.将她最坚实的后盾,变为了最凶悍的敌人。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和困扰?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溃不成军,只好全线撤离。将那个不堪回首的秘密,烂在了心里。用她被矛盾之情凌迟处死的痛苦,换来了下一代灿烂无忧的艳阳天。

是他们父女二人,一点一滴的将她改变,为了让生者安宁,她只好纠结不已的将仇恨藏进了心里。可是此时她却感到,抓鬼放鬼的都是他,横竖怎么做他都有话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且不说对于查克旦的来访她并不知情。就算是知道,也不至于让他在孩子面前就给自己下不了台吧!金珠越想越堵得慌的,清了清喉咙,开口反击了。

“怎么教育才算得上是正面的?告诉穆丹,皇上就是真龙天子,他脚踏五彩祥云,身披麒麟宝铠,手持降妖伏魔的法器,降临人世是为普度众生吗?!”

她反应激烈,口齿伶俐,让叶布舒瞪大了眼,好半饷没能言语。漂亮的扳赢了一个回合。

那倚在老爹怀中的女儿,顿时惶惑的将他们左看看右瞧瞧,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给扯远了的。

皇家威严,岂能容一家大小在背后说书一般瞎讲!更何况穆丹时常会在宫中走动,若是教坏了她,那可怎么得了!叶布舒心下更生恼怒,撒泼的说到:“对!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就得这么教!否则就别教了!将穆丹送进宫去让­精­奇嬷嬷教得了!”

“什么?进宫!”穆丹大惊,转过头愣愣的瞪着老爹,不过她的姨娘比她反应更大,根本没给她机会再度开口,便连珠炮一般嚷嚷了起来:“爷若是将女儿送进宫去了,那不如将臣妾也一并送进宫得了!免得咱们碍了爷的前程,挡了爷的坦荡仕途!”

“你死活要跟爷闹腾是吧!?”叶布舒勃然大怒,将穆丹放了下来。抡圆了眼高声说到:“跟你讲道理横竖也是白搭!爷还能有什么前程,就算曾经有也早让你给断送了!如今好话没得一句,倒是埋汰起人来了?想进宫去是吧?!都去好了,明儿就去!省的待在府里,让别人觊觎!”

“谁觊觎了?谁啊?!爷怎么不问个青红皂白就——”金珠顿感委屈,不由得尖声大吼,却被一阵比她嗓音尖利十倍的哭声打断了。

穆丹站在两人之间嚎啕大哭起来,那撒泼的架势,很有她老爹发飙时的气势,更有她老娘不依不饶的那股子蛮劲。看来是吸取了众家­精­华,不容小视。

叶布舒和金珠陡然住了口,哑口无言的怔起了神儿。早在外面踌躇了半天,想进不敢进的焦承惠一头扎进了房来:“四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回来时还好好的呢!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吓着小格格了!”

说罢他慌忙悄悄朝身后摆了摆手,将门外更为焦急的哈岱嬷嬷也召了进来。嬷嬷心疼不已的一把将穆丹抱在了怀中,不住的安慰起来。

叶布舒悻悻然的瞅了瞅金珠,又看了看嬷嬷怀中的穆丹,拧着眉头挥了挥手:“焦承惠,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问福晋!”

听罢主子吩咐,哈岱嬷嬷率先施了礼,准备离去。却被叶布舒生生给叫住了:“等等,穆丹得留下,我也有话要问她!”

“爷就不能让孩子先喘口气吗?这到底是要­干­嘛?!”金珠按耐不住恼怒的说到。

“是啊,是啊,还是——”焦承惠在一旁哈腰帮着腔,怎奈哈岱嬷嬷刚嚅了嚅­唇­,还没加入得进来,叶布舒那暴躁的吼声便响彻在了房中:“我说留下就留下,焦承惠你们先退下!!”

哈岱嬷嬷和焦承惠一愣,无可奈何的将穆丹留在了房中,退下了身去。穆丹下意识朝金珠kao了过去,抱着她的腿有些胆怯的瞄了老爹一眼,旦见那边厢闭着眼不知道在念想什么,倾听他的气息,似乎很杂乱,还在气头上。如此一分析,她更感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由得两条小胳膊将金珠缠得更紧了。

金珠颇为用力的揽着女儿的肩,似乎是在鼓励她。娘俩那斜眼瞅着叶布舒的架势,有点像一大一小两只兔子在跟一只豺狼对持。

叶布舒希望自己能在问穆丹话时,尽量看起来慈祥一些,他好容易将情绪恢复了平常,张开眼来,便看到了这两只兔子诡秘的神情。

“你们这是­干­嘛?难不成怕被一口吃了吗?!”

“爷到底想问穆丹什么?能不能缓一缓?她已经被你吓坏了!”金珠紧蹙着眉头,尽量语气平顺的问到。

穆丹有这“凶悍”的姨娘为她撑腰,心里还是蛮踏实的,再则老爹发脾气虽然可怕,但她鲜少被殃及鱼池,也就是今儿给闯了祸,死活不该和姨娘皇上长皇上短的瞎掰。

她偏着小脑袋念想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便主动开口说:“阿玛!都是女儿不孝,不该跟姨娘说皇阿玛的是非,您别生气!要不就学姨娘的样儿,罚女儿面壁吧!”

听罢这颇为懂事的话,叶布舒想问的话倒是难以出口了,他在穆丹跟前蹲下了身来,温言细语说到:“这事儿还得怪你姨娘,碍不着你什么!阿玛不罚你!罚姨娘!”

“别,姨娘挺不容易的,还是罚女儿好了”穆丹撅着嘴细声细气的说到,蛮仗义的替金珠将罪抗了。

叶布舒此时有了一丝笑意,他抬眼看了看正瞪着他的金珠,轻轻白了她一眼,继续冲女儿低声问道:“姨娘时常罚你面壁,还用戒尺打你,她哪里不容易了?这不挺横的吗?”

穆丹也不知道老爹在逗她,抬手捧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阿玛娶的这个媳­妇­怪,横的时候横,好的时候好,穆丹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了!”

说罢穆丹还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身后的金珠尖起耳朵听得明明白白,顿时忍得非常辛苦的抿了嘴。

叶布舒挑起眉梢故意装起了糊涂:“她怎么个好法啊?这不要揍人吗?”

“可她揍了人会伤心啊?!穆丹哭,她也哭。这不让人犯难吗?”

“啊?怎么犯难了?”叶布舒盯着女儿,做白痴状。

“到底是恨她好,还是稀罕她好嘛??”

“哈哈哈”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叶布舒用脑门抵了抵女儿的额头:“你这个鬼机灵,还知道犯难啊!”

见这状况,风波怕是平息了下来,金珠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一ρi股坐在了身后的椅子里,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父女俩。

“阿玛,别笑了。刚才还生气来着呢,这一笑怪怕人的!您到底想怎么罚穆丹啊,给说说吧!姨娘要惩罚穆丹都有个一二三,做错了什么事儿,犯了哪一条,该怎么罚,都白纸黑字写着呢!阿玛要不要参考参考?”

“啊?!你们娘俩还有——书面的条例啊?”叶布舒错愕的瞄了金珠一眼,旦见那边厢立刻调走了视线,绝不跟他接壤,便只好讪然收回了目光,定格在了穆丹脸上。

“是啊!女儿还签了名儿,画了押的呢!”穆丹鼓起了腮帮子,扭头看了看金珠。

“穆丹都会写自己的名儿了!”叶布舒闻言大为高兴,再度牵起了嘴角:“不过签字就得了,画押是不是过了点啊?”说罢他再一次将眼神儿落在了金珠身上,那有意言和的表情,在他脸上一览无遗。

“爷,这些事儿下来再说吧,你到底要问孩子什么?别兜了,赶紧问吧。她差不多该接着读书了,否则今儿的任务可完不成啊!”金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他递交的休战书。

叶布舒皱着眉头念想了片刻,敢情是觉得这媳­妇­胆子也太大了吧,他都打算找孩子对质了,她还不愿意主动交代问题吗?

好脸­色­忽而就没了踪影,他露出一副“别说爷没给过你机会”的神情,冲女儿问到:“穆丹是什么时候见上你的小哥儿的??”

听罢老爹问到这个事,穆丹有些愕然,怎么又“嗖”的一声,将话题飞到小哥儿那去了呢?!不过她还是挺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到:“回阿玛的话,前儿个不是阿玛带穆丹进宫给皇阿玛和皇妈妈请安吗!小哥儿随苏克萨哈大人临朝旁听,下了朝便找穆丹来啦!这事儿跟阿玛生气有关??”

这下子叶布舒懵了!穆丹是在宫里和查克旦碰的面?!他怎么就没想得到呢!查克旦不是快要受封爵位了吗!如今征得了皇上同意,也是逢初一十五便随他阿玛进宫听政,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金珠此刻有了无限大的底气,无限多的怒气,她“啪”的一声将桌子拍响,吓得父女俩一震。随即起身拉起了穆丹的手,朝外走去。

“喂、福晋——你这是去哪儿!”叶布舒涨红了脸,赶紧追到了门口。

“今儿咱女儿不读书,也不写字了!”

“啊!?真的呀!”穆丹听闻能偷得半日闲,管它是什么理由,顿时眉飞­色­舞的拍了拍手,旋即偷瞄了老爹一眼,拽着金珠的裙摆小声问到:“可是——阿玛不是还要罚——”

“罚个屁!最该罚的就是他!”金珠侧过脸庞,狠狠瞪了叶布舒一眼,牵着女儿的手便走。

叶布舒愁眉苦脸的追上前来,拦住了她:“福晋——别生气,都是爷不好,爷错了,行不行?”

“不行!”金珠拍开他的手,再度迈出了步去。

“那你这是带着穆丹去哪儿啊??”叶布舒凄婉的声音直追娘俩而来。穆丹站定了步子不肯走了。小声嘀咕着:“姨娘,阿玛说他错了——”

金珠抬高了下颚,抑扬顿挫的说到:“咱们啊——钓鱼去!这潭里名贵的品种过了去了,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了,也算对得住它们了吧!今儿就让咱穆丹高兴高兴!”

刚才还在为老爹说情的穆丹,立刻见利忘义,高兴的跳了起来:“好啊好啊!!用什么钓??是不是用姨娘给穆丹说过的那种鱼钩啊?”

“是呀!”金珠侧身蹲了下来,笑眯眯的拧了穆丹的脸蛋一把:“穆丹想去吗?”

“想呀!想极了!”穆丹兴奋得抡圆了眼,­鸡­啄米一般猛点头。

娘俩相视一笑,将身后那个欲哭无泪的人丢到了九霄云外,高高兴兴的朝外走去。

叶布舒暗暗吁了口气,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好在她是要带女儿去钓鱼,没打算抱着女儿出走。他错怪了别人,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别说钓鱼,就算她要罚他面壁都行。只是可怜那安稳了十多年的碧潭,今儿又得遭遇洗劫了。

临了,他又讪笑着追了几步,万般讨好的喊到:“得!去吧去吧!钓完了,再买鱼苗就是、啊!玩得高兴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恐慌!】

顺治十四年,五月癸卯朔,日有食之。丙午,以道喇为正红旗蒙古固山额真。甲寅,封济度为和硕简亲王。丁巳,以觉罗伊图为兵部尚书。

简亲王终于得以扶正,袭爵不久后便在府邸里大摆筵席,宴请了众多皇亲贵胄,包括皇上。

此次,皇上的銮驾亲临,可谓济尔哈郎一系极大的荣耀。简亲王府里张灯结彩极尽浮华;正殿中贴金印红,人头济济;那皇上御赐的明黄灯笼,悬挂于门廊上,将皇家的贵气辉映在主人那春风得意的脸上,把简亲王府今日的兴隆,烘托到了极致。

为了赴简亲王的宴,叶布舒特地在福聚斋打了一尊重达十九斤九两的金麒麟作为贺礼。

据说这尊金麒麟被专程送往五台山,由汇德法师施法开过光。进府的时辰经过了大师的掐算,若能如期而至,便能助主人获得取之不尽的财富,和繁花似锦的前途。济度获知此事,极为高兴,早早便带着兄弟辉兰,出府拐上了大道,亲迎叶布舒的到来。

除了皇上之外,这等非同一.般的礼遇,恐怕也只有“黄金道”上能撞见。郑亲王济尔哈郎虽然闭了眼,可好歹那些投在他身上的黄金白银没有白费。一并随着他的爵位转而被济度继承了。

有了老王爷留给世子的那些财.富作为前期铺垫,往后跟这位年轻的王爷套近乎,似乎相当顺利。叶布舒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和他走近了。这尊“金麒麟”算不上是来打头阵的,济度早已笑纳了不少,如今都已顺心顺手了。

对这一次赴宴,叶布舒显然非.常看重。他不但备足了厚礼,更是吉服吉冠正装出席。一不能怠慢了简亲王,二要随时在皇上面前维护皇家的威仪,就算单身这么多年不免让他变得邋遢,此时却也丝毫不敢造次。

显而易见的原因就不说了,他如临大敌一般的慎.重,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携了金珠同往。

此时他妻女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心念不断,鲜少.和她们交谈,穆丹也出奇的安静,居然老老实实坐在金珠身旁,不言不语。一家人和护送金麒麟的侍卫前后分乘了两辆马车,疾奔简亲王府而去。

济度这次宴请了皇上,让拿到请柬的夫妻俩很.是发愁。但眼见着已经无法再推拖,便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近来,朝中已有.传言说四福晋和叛臣多尔衮之女极为相像,前后两位四福晋可谓真假难辨,怕是佛陀有心帮四阿哥与前妻再续前缘!这传得沸沸扬扬的“神话”多半是因穆丹的生辰宴而起,当日叶布舒宴请的同僚中,不乏一些旧有的熟人,在将军府亲眼看到了这桩奇事后,难免不宣扬出去。

本来这是想要为金珠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以期谣言能帮她添上玄妙的­色­彩,混淆众人的视听。不过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招来了面对面的考验。

很快皇上便听到了风声。并对此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借着简亲王宴客,他指明要叶布舒带着金珠一同前往,想要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奇女,毕竟婚是他赐的,就算叶布舒获得了一段奇缘,他好歹也是牵红线的人,怎么着,也该亲眼看一看这位“转身佛”的风采吧!

夫妻俩措手不及之时,好在有简亲王这张大牌在手。济度在穆丹生辰宴上也见过了金珠,虽然他当时大为震惊,却稀里糊涂就将这个事权当作了“巧合”。叶布舒曾设身处地的揣摩过济度的心思。以他相对老子较之粗坯的­性­情和如今得势的风光来说,恐怕即便金珠就是爱新觉罗东莪,他也已经无所谓了。

多尔衮和他老爹斗了一辈子,不过前者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可谓悲惨到了极致。而他的父亲不但风光大葬,皇上还为此辍朝七日(仅有济尔哈朗享此殊荣),赐葬银万两,置守坟园十户,立碑纪功。

人生尽头,这等天差地别的待遇,已经将输赢明明白白的载入了史册。如今他如愿以偿的袭了爵,郑系昔日的政敌却连儿子都没留下一个,不管金珠是不是东莪,又怎么样呢?!

就算她是,她的夫也是个识时务的主儿,这不都攀附上来了吗?他怕是难能有心提防,搜罗财物多多益善才是!

有时候年轻就是本钱,不过有时候,年轻也是一种不足。就比如这位自信得过头的简亲王。叶布舒曾满面愁容的向他诉说内心的惶惑,怕金珠长得太像东莪,给皇家带来恐慌。济度竟然啼笑皆非,称他谨慎得过了头,并信誓旦旦答应了他,在必要的时候开口打打圆场。不过,这位王爷似乎没有想到,自己有没有必要掺和到这码子事里头去。

叶布舒一家抵达后不多一会儿,皇上的禁卫军便开进了胡同。正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泰博儿奇奉命护驾,负责府邸内的安全。

正白旗的领侍卫内大臣苏克萨哈奉命布置王府外三街、六胡同口的禁军护卫工作,负责外围。

叶布舒紧紧捏着金珠的手,两人和一众地位显赫的皇亲叩拜在最前排。俩人的手心里全是汗。

安公公那尖利的嗓音穿破了正殿的上空,直飚天际而去:“皇上驾到——跪——叩首”

金珠的额头密布起了细密的汗珠,不知为何,跪在她身旁的穆丹竟然也握住了她另一只手,不但如此,还貌似跟她老爹一般,紧紧的捏了捏了她那微微渗着汗的柔荑,似乎在给她鼓劲儿?!

金珠叩下首去,被这莫名的鼓励引发了巨大的力量,她顷刻便平静了。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有了些许条理。

生死对她来说早已不算什么。只是近距离面对皇室,让她感到愤恨得浑身颤抖,她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演好这出戏,体内那横冲直闯的仇恨快要将她撕碎,她的理智在渐渐远去。可因为女儿这个动作,金珠陡然惊醒。她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出分毫差错。因为她得对叶布舒和穆丹负责!

穆丹这个举动,恐怕是将姨娘当成了土包子一个,以为她对皇上的驾临恐慌不已,这才难耐不住帮她鼓了鼓劲儿。

不过,正是她歪打正着提醒了金珠,让金珠不断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千万不能任何差池,千万千万。在无数过“千万”之后,她便稀里糊涂的听到了安公公那夹带着喜气的一声:“兴——”

众人纷纷起了身。按理说叶布舒该率先迎向皇上,可是他却踌躇不前,紧紧盯着金珠看。莞尔,忍不住怜惜的抬手抚了抚她额头上的汗,凑近她低声说到:“怎么流了这么多汗?你没事吧?”

“没事儿——”金珠垂下眼帘抖了抖睫毛,悄悄推了他一把:“别在这儿侯着,该­干­嘛­干­嘛去!”

“阿玛,女儿去请安就好!”穆丹冲叶布舒咧嘴一笑。手却拽了拽金珠的裙摆。那架势显然是故意给姨娘留了个面子,敢情小东西还蛮体贴人的,准备将老爹留在这个土里土气的姨娘身旁,给姨娘吃上一颗定心丸啊!

金珠用手背擦了擦脸颊的汗,抿着嘴欣慰的笑了笑,来不及阻止,穆丹已经朝着皇上跑去了。她赶紧再度推了叶布舒一把:“爷快去吧,这可不是孩子想象的那么简单,爷还得亲自去!”

叶布舒怔怔的看着她,忍不住一把将她拽进了怀,低声耳语到:“咱们养了个好女儿啊!都是你的功劳,从前她可是比小嘎子还要调皮,没让爷少头痛!就差没将爷煮了下酒了!哪会这么乖巧啊!福晋,若没有你,爷的日子根本就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你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去!什么‘煮了下酒’尽瞎说!”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金珠哭笑不得的红了脸,她紧张的四下看了看,埋着头悄声说:“在家你不说,出来捣腾个没完,也不嫌臊人,快去!”

叶布舒出神的凝视了她片刻,长吁了一口气转身迈开了步子。好半天之后,金珠才缓缓抬起眼帘寻觅他的身影。他离开前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将她的心房抓紧,至此还在抽痛。

这个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总是要在这种很特殊的情况下才肯泄露一丝真情。他的爱意早就已经埋入了心底,不到非常时刻,不愿轻易示人。

可是正是他这种忧患意识,这种依依惜别的不舍,还有这种割舍不下的淡淡哀伤,让金珠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慌。

顺治帝能不能让他们夫妻二人通过这一关,是个极大的未知数。以他对前摄政王的仇视程度,和他多疑好猜忌的­性­情,以及那偏激的处事风格,一旦遭到怀疑,不管当初他是否参与了欲将她铲除的计划,必然会让叶布舒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这种死灰复燃带来的恐慌,会将那高高在上的人一把xian翻在地,让本来对这颗小钉不太在意的人,突然迸发出极度强烈的抵触情绪。倘若真是如此,别说叶布舒,就连穆丹也会受到波及。

金珠尽量往人少的地方闲逛,却惊觉不管走到哪儿,总是能遇到一两个对她侧目的人。她的头越埋越低,心里越来越乱。胡走乱逛的踏入了简亲王府后庭里的小花园。

鼎沸的人声渐渐低落,为她带来了一丝安然之情。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挤满了繁复的思绪,突然之间。她一头撞上了一堵人墙。懊恼不已的忙不迭道歉,猛然一抬头,她愣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九王的影子】

“四——四福晋!”

顺着那宽阔挺拔的胸膛慢慢拉高了视线,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孔如此熟悉,瞳孔里透出的纠结如同往昔。可是那称呼,却是中规中矩。

“贝子爷,我——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金珠抖了抖睫毛,左右溜走着眼珠,不知道该如何躲避那灼热的注视。若不是他一本正经的称呼,她恐怕早就扭头逃开了。

近距离和前世的故人相对,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局促。泰博儿奇半饷没言语,好像比她还紧张,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无话可说。

“看样子,我恐怕是误闯了禁军护卫的区域吧?即是如此,我还是先离开好了!”

沉默有时候会比穷追猛打的询问更可怕。她慌乱的丢下话来,转身迈步离开。脚步声在她身后骤然而起,一只有力的手突兀拉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泰博儿奇大步上前,拉住了.她。与她不期而遇让他的脑子陡然生锈,险些呆愣愣的让她昙花一现,转眼便消失在眼前。虽然他答应过叶布舒,要保持缄默,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如此赖皮的对自己说:我不过是跟四福晋寒喧一番,不算出尔反尔吧。

“你——有什么事儿吗?”金珠惶惑的侧.过了身子,却不打算与他对视,那散乱的视线飘渺的扫荡在不知名的区域。忽然之间,她意外的瞥到对面的凉亭中似乎晃过了一个人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即神情.紧张的看了看凉亭,旦见亭前树影丛丛,实在是无法分辨清楚。那膨胀的恐慌,将她的心房撑得满满的,猛的甩开了泰博儿奇的手,她扭头逃去。

“四福晋??!”泰博儿奇愣了愣,紧追她的身影跑了几步.转瞬,他乍然停住了脚。金珠慌张的离去,显然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刚才定睛打量着他身后的方向,就像是——心念转到这儿,泰博儿奇折返而回,警戒的打量起这个不大的花园来。

金珠忐忑不已的一步快过一步,刚才她明明看到.人影一晃,定睛看去却又没见到任何异常。如果只是她自己心虚,杯弓蛇影了一番倒也罢了,但若真是有人在那儿,就算她和泰博儿奇什么也没说,仅凭俩人似曾相识的那种感觉,指不准就会惹祸。

慌乱中她沿着进出后庭的小径原路返回,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与她擦肩而过,人声渐渐又大了起来。

听罢那让人头.昏脑胀的喧哗,她抬眼扫视了一番,且见前面不远处有个背影如此熟悉,如获救命稻草的她,赶紧跌跌撞撞的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他的身后,一时刹不住脚,倾身贴上了他的背:“爷!”

正在和同僚闲侃的叶布舒错愕的转过了身:“——福晋?你跑什么?”说罢他眨了眨眼,抬手揽着她腰替她理了理发髻旁垂下的流苏。眼露­精­光的朝她身后看了看。

“没——没有呀!没跑!在散步而已——”金珠憋着急促的呼吸,气闷不已的说到。

“是吗?”叶布舒收回了目光,低头看了她一眼。她那涨红的脸庞无疑是将“撒谎”二字,斗大的写在了脑门上。他轻蹙眉头念想了一番,仍旧带起了好脸­色­。温柔体贴的抚了抚她的背,抬了抬手说到:“福晋,来,爷给你介绍介绍——”

*****

凛冽的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花园,泰博儿奇侧耳凝听了片刻,随即握紧了佩刀的刀柄,步履轻盈的朝着凉亭走去。

一阵阵晚风吹过,黄昏就要落下最后的帷幕,眼见着黑夜即将降临。简亲王府的宴席就要开始。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他都必须尽快消除任何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

凉亭后是围成扇形的一组假山怪石,亭前放着几株茂盛而高大的铁树盆栽。从旁种着几丛竹。远远看去就似一幅最好的屏障,将其后的景致遮蔽。

微不可闻的响动难逃训练有素的耳朵,可疑的鼻息声就在附近。他一步一步踏上了凉亭的台阶,忽而撑起栏杆倾身而下,跳入了亭后的假山群中。

“什么人!”

人影一晃而过,他大喝了一声,追上前去。未来得及仔细分辨,便下意识抬手朝人影劈去。只听“啊——”的一声哀鸣,随之一声闷响伏地,嫌疑人已经歪歪扭扭的晕了过去。

听得那一声尖细的嗓音,再见此人如此轻易就晕倒了,泰博儿奇大惊:难不成是个女人?!他立刻蹲身查看——果然是个女人!

正黄旗的禁军立刻列队将简亲王府的内院后庭团团围住。济度听闻传唤慌忙赶来。若是他这府邸中有身份不明的人,那可不是小事儿!闹不好就得进宗人府去走上一遭。

侍卫将晕厥的女人抬到了屋内,泰博儿奇含胸拔背端坐在椅中,等着济度前来解释。

“哐啷”一声,门扇被急切的推开了,济度大步迈入,拢手朝他说到:“贝子爷,听说你在我府上抓到一个行为鬼祟之人?!”

泰博儿奇没什么好脸­色­的站起了身来,也拢了拢手,不过态度却是有些不了然,他冲耳房抬了抬下颚:“王爷自己看吧,她穿的可是你简亲王府的婢女服饰!你的下人鬼鬼祟祟躲在后庭,不知道有何用意?!”

济度错愕至极的一愣,迅速朝耳房走去,“哗啦”一声,门帘在他身后荡漾起来。

可是只不过眨眼功夫里,他却是神­色­从容的走了出来。泰博儿奇瞄了他一眼,心里浮起了疑惑:济度只是看了那个婢女一眼,怎么会摆出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模样?

“贝子爷,这确实是我府里的婢女,不过她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更不可能是刺客!贝子爷大可放心吧!”

“噢?”泰博儿奇轻蹙起了眉头:“王爷能如此驾定?”

听罢此言,济度无不得瑟的冲泰博儿奇欠了欠身:“因为这个婢女是皇太后在我班师回朝时才作为奖赏赐给我的!她,可是苏摩尔嬷嬷亲自调教出来的,在宫里深得皇太后的喜爱,说皇太后‘割爱’与我,也不过分!如今到我府里不过一月有余,后腿儿都还没迈得出紫禁城,不应该是刺客吧?!”

“什么!!她是皇太后身边的人?!”

******

摆明了是虚惊一场,简亲王府恢复了应有的热闹和喜气。虽然受嫌的婢女还未醒来,领侍卫内大臣也未能进一步审讯,不过就凭她的出处也扫除了皇上的疑虑。只要不是刺客,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府如期开席。叶布舒雷打不动的和皇上同坐一席,与泰博儿奇两人,相伴皇上左右。金珠将头埋得低低的,以此回避着那犀利剖析着她的视线。

“金珠哈舍利,抬起头来给朕看看!”脸­色­变了又变的福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让人感到熟悉得可怕。

那微微欲飞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打着爱新觉罗的标签。其挺直的鼻梁,简直就是多尔衮的翻版,除了鼻翼秀丽小巧之外,将她那个鼻子放在多尔衮的脸上几乎分毫不差。

再看那眉宇间的英气,不是十王多铎作为亲叔叔传承给她的吗?!不管容貌如何相似,一个人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她往那儿一坐,活生生就是一座女真族的雕塑。演绎的便是那九王世家的故事。就算她将头埋进汤盆子里去也藏不了那一身的贵气。

金珠闻言怔了怔神,莞尔,她缓缓的抬起了头来。带着几分上不了大场面的胆怯眨了眨眼:“皇上,恕臣妾无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起身向您行礼?”

这把嗓音,顷刻间扼住了福临的喉咙。他抡圆了眼,心乱如麻的陷入了恐慌中。

不过,他尚且在金珠那诚惶诚恐的谦卑里,找到了一丝安抚自己的理由,看她那忐忑的模样,怕是第一次见真龙天子吧?!调整了老大半天,他好容易才从牙缝中蹦出了一句:“不必拘礼!”

“皇阿玛,女儿敬您一杯酒!”穆丹适宜的掺和了进来。她的口气、姿势无不带着一丝超乎年龄的老成,可是两只小手捧起的却并不是酒杯,而是汤碗。

福临瞄了瞄穆丹,啼笑皆非的皱起了眉头:“在府里迫着你阿玛办家家还不够,又想将皇阿玛也拉下水啊?!好!咱们­干­!”说罢,他竭力的牵起嘴角笑了笑,端起碗来与穆丹的轻轻对碰,临了凑近嘴边,抿了几口。

叶布舒心里安慰不已,刚刚放下了一块大石,穆丹却抹了抹嘴开口问道:“皇阿玛,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喝酒啊!不是说女儿家不可以喝酒吗?为什么姨娘的酒量那么好呢?瞧着真是豪气,连阿玛都说姨娘是‘千杯不倒’呢!”

福临刚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猛然被这“千杯不倒”四个字勾起了巨大的怀疑,他再次将凛冽的视线定格在了金珠身上。

满族命­妇­喝酒,那是平常得很的事。不过要说命­妇­中有谁人的酒量被笑称为“千杯不倒”,只有——当初被摄政王当做儿子养了十四年的东莪格格。

叶布舒手心冒汗,却不敢拧女儿的小ρi股,倘若她“哇哇”叫出了声,那不就穿帮了吗!

他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这个时候宁愿多沉默一分,也不能慌那一秒。就怕忙中出错,让皇上钻到什么字眼就糟了。

“哈哈哈!皇上!兴许您不知道吧!藏传佛教中有几位佛是可以用酒供奉的,这其中就有主福德的‘吉祥天’!想来,咱们这位四福晋怕是受了那位护法神的影响吧!”

福临闻声看向了简亲王济度,因他的话渐渐释然了。若不是济度开口,在这种巨大的震惊中,他都快忘了这位四福晋的来历了。

她来自藏区,是护法神的依托体之一。而且,原本是鄂齐尔亲王送给他的嫔妃。若不是他一心一意想着迎娶董鄂妃,死活将她塞给了叶布舒,此时这位长了他好几岁的转身佛,应该好好待在他的紫禁城中,作为皇家的吉祥物吧!

念想至此,福临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坐在他身旁的泰博儿奇朝他举杯额首说到:“皇上本乃奉天承运的天帝之子,非一般凡夫。这姻缘既然是皇上做的媒,看来是上天有意成全四爷!四爷好福气啊!”

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叶布舒,示意他也举杯。那边厢早在他话及一半之时便斟好了杯中之酒,待他话一落音。两人便双双高举起了杯子。叶布舒冲皇上额首而笑:“皇上,您能将这良缘赐予臣,是臣三生修来的福气!臣敬您!”

福临左右看了看俩人,竟然有些局促了起来。他讪然一笑,同他们举起了杯来。想来也是,那有根有源的事儿,横竖是假不了!这“女菩萨”明明是他硬塞给叶布舒的,若她有什么问题,那不是连他自己都拖不了­干­系?!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宗人府提讯】

次日,泰博儿奇奉命与执掌宗人府的叶布舒共审嫌疑人。虽然此婢是皇太后赐予济度的,但是皇上对此事的态度依旧不乏强硬。他偏偏就是要走这个程序。

叶布舒和泰博儿奇这对冤家,相逢寒喧,看起来尚且交情不错。不过,叶布舒那悻悻然的笑容里,横竖带着点狭路相逢的郁闷之情。

臣子毕竟不能和皇上相比,皇上率­性­而为倒是无可厚非,皇太后就算气结,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昨日皇上本人也在简亲王府赴宴,他谨慎对待嫌疑人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作为臣子,就得小心翼翼了。对皇太后身边的人,还是慎重待之才是上策。本着这个念头,叶布舒将审讯室设在了平日办公的地方。

招呼着泰博儿奇在自己那一张宽大的案桌后双双落了座,他甚至和颜悦­色­的,也给嫌疑人赐了个座。

泰博儿奇不着痕迹的偏过.头来,送了他一个硕大的白眼。那边厢坐定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翻阅起了卷宗,根本没发现身旁这位同僚的小动作。

“你的本支是瓜尔佳氏??”

“回四爷的话,奴婢本支是世居讷殷江的瓜尔佳氏。”

“镶黄旗的?”

“回四爷的话,是的!”

“骑都尉安崇阿是你兄长?”

“回四爷的话——”

“得得得!”泰博儿奇打断了婢女的.话,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这些卷宗上不都有吗?你看不就得了,怎么不问点实际的?!”

叶布舒沉着脸将身旁的泰博.儿奇一瞪,没好气的说到:“贝子爷,请坐下!这是我的本分,必须确认嫌疑人的身份!你急什么?”

说罢,他不再理会一旁气结不已的泰博儿奇,转回.头来朝婢女抬了抬手:“接着说!”

婢女眨了眨眼,有些惶惑的看了看意见不太统一.的这二位爷,顿了半饷才怯怯的说道:“回四爷的话,是的!”

“你入宫后不到一年就被选入了慈宁宫?”

“啪!”泰博儿奇再度拍响了桌子。一把将叶布舒手.里的卷宗抢了过来:“得!我来问。四爷,你休息下吧!”

叶布舒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他一眼,恼火起来:“贝子爷,你得知道这是什么地儿!!”

“我知道这是哪儿!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以你的风格折腾下去,刨根问祖,前因后果,荣辱兴衰,三天三夜都问不完!追溯到她三两岁都有可能!还是我来吧!”

泰博儿奇连面儿都懒得转过去,脖子僵僵的直视着前方。并拧着眉头凶巴巴的朝嫌疑人开口问到:“叫什么名儿!昨儿在后庭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

婢女让他这么一吓唬,瘪了瘪嘴似乎要哭了。叶布舒斜眼瞅着泰博儿奇,闭目kao在了椅背上,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茓­!不过转念想想,也罢,他要问就问吧。

“哭什么?说啊!”

“回——回贝子爷的话,奴婢叫——叫——”受嫌婢女心慌意乱的接不上话,看来是紧张得连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

“——青月”叶布舒实在听不下去,两眼紧闭的捏了捏鼻梁,提示着三魂飞了七魄的嫌疑人。

“哦,对对对,奴婢叫青月来着!”婢女恍然大悟一般,缩在椅子里连连点头。

“四爷,我问的是犯­妇­,不是你!”泰博儿奇手扶案桌的侧过了身子,抡圆了眼冲叶布舒抗议起来。

不过他那炯炯有神的蓝瞳,遭遇了一个闭门羹,叶布舒正面带安详的闭目养着神,连眼缝都没睁一条,不管对方的眼睛瞪得有多大,他都不会有感觉。且听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貌似悠闲得像是坐茶馆一样:“你现在知道问讯的时候有人cha嘴是多么讨厌了吗?我还得提醒你,注意你的措辞,她现在还不是‘犯­妇­’!”

泰博儿奇毫无意义的瞪了他半饷,悻悻然的转过头来继续开始了问讯:“青月,我问你!昨日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躲在后庭?”

“回——回贝子爷的话,奴婢本来是路过,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青月那吞吞吐吐的话语,纠结不已的神情,让­性­子急躁的泰博儿奇大为光火,他几乎又想拍桌子了。旦见青月已经有些微微发抖,似乎惊恐得厉害,他只好一忍再忍,暂且放过了那可怜的案桌。

“结果贝子爷就和四福晋——”青月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夹带哭腔的将话说了下去。

安详养神的人陡然睁眼,“腾”的坐直了身:“什么?!四福晋?”

“等等!等等等!!”泰博儿奇这下懵了,他不禁惶惑的眨了眨眼,立即起身走向了青月。

“站住!别kao近嫌疑人,她现在不过是受嫌而已,只能问讯,不能施刑!”叶布舒再没了耐心,不禁带着怒气低吼到。

“——谁说我要对她‘施刑’了?我不过是想——”泰博儿奇刚走到青月身边,还在解释,叶布舒旋风一般迅速起身,抬手拍住了他的肩膀,无不带着欲公报私仇的势头狠狠说到:“你在这宗人府就得听我的,我说不能kao近嫌犯,就是不能!我说你擅自对嫌犯施了刑,你就拖不了­干­系!”

泰博儿奇扭头打量着叶布舒,好半天之后才泄气的一把将肩头上的手重重拍开,俩人又重新坐回了椅中。

“说!你看见贝子爷和四——福晋都­干­了些什么!”刚坐下身来,叶布舒便咬牙切齿的开口问到。

青月早已在泰博儿奇朝她逼近时方寸大乱,吓得稀里哗啦掉起泪来,她抽泣着,凛畏的瞄了泰博儿奇一眼,旦见他正眼冒凶光的死死盯着她瞧,顿时便呜咽起来,泣不成声的说:“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主子在谈话不便打扰其实也没看见什么本想等主子们离去了再出来可是就”

“谈话?他们谈什么了??!”

这下轮到叶布舒拍桌子了,他“啪啪”的将桌子拍响,被那断断续续的回话扰得不胜其烦。

泰博儿奇倒看似冷静了下来,但兴许也只是表面上的冷静罢了。他全神贯注的看着青月,每当她的嘴­唇­嚅嗫一下,他就更紧张一点,不知道她到底会将话说到一个什么程度。

虽然他和金珠只是不期而遇,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他曾亲口答应过叶布舒,要把金珠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回忆昨日的情景,他似乎没有按照约定行事,此时不免浮起了愧­色­。

“奴婢不知道啊当时隔得太远了只是只是”

“好了好了!停!停停!”泰博儿奇感到自己的那脆弱的神经就快要崩弦了,忍不住打断了那磕磕巴巴的话。

“为什么停?你怕什么?给我继续说!”叶布舒侧过脸儿来瞪了他一眼,扭回头一抬手,示意青月接着说。

“我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无须怕什么!不过她情绪极不稳定,说得吞吞吐吐让人听着着急,不如稍事片刻之后,接着问也不迟!”

“我不觉得听着着急,不听才着急,接着说——”

青月惶恐至极的左右打量着二人,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忽然之间一个侍卫在门外叩门喊到:“四爷,镶黄旗的安崇阿大人求见!”话音一落,叶布舒和泰博儿奇都安静了下来。

落下眼帘思索了一番,叶布舒拉高声线回到:“请他先回吧!我现在不方便见他,他应该知道规矩!不过,告诉他!他的妹妹在这儿会很安全,让他放心!”

“蔗——”侍卫领命离去。青月抬手擦了擦泪,低声说到:“是奴婢自己糊涂,处理不得当!将一件小事儿闹得不可开交!既耽误了二位大人的时间,又害得害得家人­操­心”说着,说着,她便又瘪了瘪嘴,似乎哭不够似的。

泰博儿奇一见,消受不了了,急忙厉声说道:“别!别哭了!只要你交代清楚前因后果,三日审核期之后,就能平安而出!”

“你怎么抢我的词儿!”叶布舒老大不高兴的翻了翻眼帘:“确切的说,你倘若交代清楚了,立即可以走出这宗人府!”

“宗人府不是要审核三日吗?”泰博儿奇错愕的问到。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叶布舒眼皮都懒得抬,低头喝茶。

“你不按规矩办事?”那边厢不依不饶。

“到底有完没完?你是主还是我是主?”叶布舒“哐啷”将杯盖合上,没好气的问。

“其他案子我管不了,这一桩是非问不可!你不按规矩行事,倘若有什么差池,皇上治罪时可别将我拖进去!”

“跟你共事简直是全天下最痛苦的事儿!!”叶布舒双眼冒出了两团小小的火苗,抬手指了指泰博儿奇的鼻子:“你如此不懂得变通,若我跟你一个德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他也不给泰博儿奇反驳的机会,话锋一转,正­色­对青月问到:“瓜尔佳.青月,你将事由从头至尾说一遍,若没有其他疑点。当日便可以回简亲王府!不过百日之内,不得擅自离京,对宗人府的传讯,要随传随到!听明白了吗?”

“回四爷的话,奴婢都听明白了!”青月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她低声回话,并轻轻的点了点头。

泰博儿奇从鼻腔中重重呼出了口气,莫可奈何的瞪了瞪叶布舒。旦闻青月颇为冷静的话语,似乎终于能顺畅的叙述了,他便也保持起了缄默,侧耳倾听。

“昨日我本是回跨院替王爷拿祭‘金麒麟’的香烛,结果刚走到凉亭那儿,便听到动静儿,奴婢扭头一看,发现是四福晋和贝子爷进了花园。奴婢瞧着吧,二位主子怎么也像要唠唠嗑的模样,若是倒回去请安,主子指不准会埋怨奴才不伶俐,或是怀疑奴婢一早就躲在花园里偷听主子谈话什么的,可是径直走掉,似乎又太失礼了。所以奴婢一时糊涂,就隐在凉亭后,准备打算让主子们散了之后再离开,可是哪知这就引起了贝子爷的警惕,以为奴婢”

“唠嗑?”叶布舒转过头来,收紧下颚紧紧盯着泰博儿奇:“有什么好唠的?不是都说好了么?”

青月以为在问她,惶惑的问到:“什——什——什么都说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德楼闹剧】

“四福晋国­色­天香,又带着玄妙的宗教­色­彩,我只是很仰慕、也很好奇,若是四爷心里不痛快,我道歉!”泰博儿奇颇为诚挚向叶布舒额首说到。

至此,青月才发现那一句问话,不是冲她来的,便长吁了一口气,浑身瘫软的放松了下来。

“罢了!也没什么不痛快!一回生二回熟,既然贝子爷好奇心这么重,欢迎常来府上坐!”叶布舒闭了闭眼。

这客套话虽然是挤出了牙缝,口气却不免牵强,再见那神­色­,更是离出神入化的好角儿有差距。不过他总算是将话弯圆了。

问讯结束后,俩人从房内鱼贯而出,叶布舒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俩人各怀心事的并肩穿过了宗人府的正堂。

眼见着快要将泰博儿奇送.出了大门。忽然间,叶布舒拍住了他的肩膀,附耳低语:“你在宫中行走,得替我刨刨她的根源!算是将功补过好了!”

“将功补过?!”泰博儿奇抡圆了眼,低.声吼道:“你倒是毫不客气!我不过是一时没拿捏好而已!”

“大老爷们儿出尔反尔,还大言.不惭说没拿捏好而已?!!我鄙视你!非常非常!”叶布舒恼怒的白了他一眼:“你给捅出的娄子,自己看着办吧!”

******

藏青­色­的软轿停在了位于东安门外的宗人府门.前。焦承惠小心翼翼的替主子xian开了轿帘,金珠探头张望了一番,低声询问:“四爷会不会已经回府了啊?”

听罢这颇为没底气的问话,焦承惠急忙露出了鼓.励的神­色­:“回福晋的话,就算四爷已经回府了也无碍,如今四爷已经允许福晋随意上街,若是四爷已经回了,那全当是福晋出来闲逛了一番吧!”

“恩——”金珠落下眼帘,微微踌躇了一番,再度探出头.去,望了望宗人府的大门,横下心来一脚跨出了轿。

如今重踏旧地,.那让人生畏的宗人府已经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恐惧,倒是里头坐着的官爷,那喜怒无常的德行让她唯唯诺诺,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招来一场风波。

门前簇拥着不少人,分作了好几批,又是轿又是马的侯在门外。金珠扶着焦承惠的手背,徐徐朝内走去,不免侧目扫视,心下感叹,这不知又是哪几位犯了事的主子进去了,看门口这热闹的架势,怕是来头还不小。

“四福晋?!你怎么来了?”

听闻这熟悉的声音,金珠心下吃紧,收回了左顾右盼的目光,呆若木­鸡­的看向迎面走来的人。最不想见的人,却偏偏三番两次的碰个正着。还未来得及细想。此人身后追上来一条人影,带着不悦的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超到了来人前面:“你跑到东安门来­干­嘛??!”

“臣——臣妾不过是想来——”金珠局促的看了看泰博儿奇,又看了看朝自己逼近的叶布舒,一时语塞起来。

正在此时,竟然又来了个凑热闹的人。宗人府的正厅里匆匆走出一个身影,直奔三人站定的院门而来:“四爷,这么快问讯就结束了?亏得我出来溜溜,否则还在偏厅等个没完呢!”

诧异不已的几人纷纷扭头回望。金珠懵懵懂懂,叶布舒和泰博儿奇倒是定睛将其打量了一番,露出了相熟的表情:这位镶黄旗的骑都尉竟然还没走?!

******

四德楼的雅间里坐着这么奇怪的几号人,看似客客气气围坐在一起,像是谁在做东宴请朋友来着。仔细一瞧,这其中有俩位又给人貌合神离的感觉。要说是“鸿门宴”吧,又算不上,若是爷们儿家有什么恩怨要了结,又怎么会带上女眷同行!这状况横竖是让旁人猜不透。

“四爷,本应该我请您喝酒,感谢您对小妹如此照应才是,哪知您——”

“你可别这么说,我没照应过谁,一切都是按程序办的事。不过女子本和男人不一样,细皮­嫩­­肉­经不起折腾。再说你妹妹不过是受嫌人,又没犯什么大的过失,理应区别对待!这件事儿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至于喝酒嘛——”

叶布舒淡淡一笑,抬起了杯:“正好今日贝子爷也在!碰巧我的福晋也来了,再则案子顺顺利利有了个结果,那不皆大欢喜吗!大家伙都走到东安门来了,自然该我做个东!”

安崇阿闻言露出了欣然的笑容,四人举杯轻碰,相继饮尽。不过泰博儿奇的神情是相当不以为然。早在听到叶布舒那一句“我没照应过谁”时,便露出了欲哭无泪,欲走不能的痛苦相。

他那还不叫照应?那怎么才算照应?!又是赐座,又是帮腔,顺带还坏了宗人府的规矩。当即就让济度的大管家来宗人府把人接走了。

金珠本做出一副仰头饮酒的豪迈架势,却在接收到叶布舒那警告的一瞥之后,僵僵的收回了抬高的下颚,抿了七八口才把那少得可怜的酒给喝下了肚。

不过叶布舒显然并不满意,他希望的是她能抿一小口就放下杯,哪料她倒是不比他嗜酒的名份小,愣是装模作样了半天,将酒喝光了。一连扔了好几个白眼给她,安崇阿再度拾起话头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四爷,这次亏得有您,若是五爷在——那怕是”

“若是五爷在,你妹妹进宗人府走一遭,也不见得有多可怕!”叶布舒突兀的沉下脸,自斟自饮了好几杯。安崇阿惶惑不已的眨了眨眼,心知恐怕是说错了话。

泰博儿奇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心情不错的连吃了好几夹菜。对于叶布舒和硕塞兄弟二人,他从来就没什么好感。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几兄弟也不会有太深的感情,深宫高墙内横竖是为了生存和出头,争得你死我活,有什么亲情可言?!如今叶布舒面露维护亡弟的神情,他觉得有点矫情!

当初硕塞坑了叶布舒一大笔银两,这事他可是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死活是弟弟给哥哥设了个套,让他非钻不可。就为了一句:黄河大灾是国家大事,捐点银两那是应该的。叶布舒可谓损失惨重。

硕塞闭了眼之后,皇上立刻找到了缺口,将一直欲提拔的叶布舒“嗖”的一声推向了一线。不但全盘接下了硕塞生前所有的职务,更让他顶替硕塞进了议政王之列。按理说,叶布舒应该是为此深感高兴的吧!

这么想着,不免觉得自己拆穿了叶布舒的“西洋镜”,有些自鸣得意。泰博儿奇“嘎嘣嘎嘣”的嚼起了花生米,并且还挺惬意的“嗤——嗤——”喝着陈酿好酒。

这刺耳的声音,颇有挑衅的味道。叶布舒本来心情就有点糟糕。顿时­阴­霾的抬起了眼皮:“贝子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哪里的话?!不过是难得吃你一顿,觉得还蛮踏实的罢了!”泰博儿奇瞄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又喝了一杯。

“是心里悠着快要出世的儿子给乐的吧?!”叶布舒的卑鄙劲儿又上来了,反正是逮不着他的把柄埋汰他,就得在金珠面前给他点难堪。

安崇阿是个武夫,战场上可谓勇猛难挡,可是回了京跟这些皇亲贵胄打交道他就有些跟不上趟了。此时不免露出了憨厚而迷糊的神情。这二位皇家的亲贵是在较劲呢还是在唠嗑啊?!

“爷,咱这‘四德楼’臣妾还是第一次来呢!想不到生意这般的好!”金珠溜走眼珠扫了一圈,暗叫不妙。眼见着这俩个冤家又快要­干­起来了,她赶紧cha话进来,打打圆场。

“四爷说得也不算错!不过法库是生儿生女如今还不得知,说我为了儿子高兴,怕是早了点吧!不过——也好!有得盼,比没得盼强!”

想不到泰博儿奇几经变幻的脸­色­,陡然镇定了下来,反将了叶布舒一军。只可惜,他还是不太擅长埋汰人。这不,将金珠拉下水了。那边厢顿时黯然了。

“什么有得盼,没得盼!你什么意思?!”叶布舒心慌的看了看自己的媳­妇­,沉不住气的发了火。敢公然埋汰起他女人来了,这还了得。

泰博儿奇自知说错了话,立刻悻悻然的嚅嗫到:“是是是!是我胡说八道!咱穆丹就是个美人胚子,将来不嫁亲王也得嫁个郡王!四福晋有盼头!大有盼头!”

这补救的话不但非常蹩脚,且还非常之蹩脚的将话说亮了,叶布舒气不打一处来的瞪大了眼,可是人家说的是恭维话,恭维的又正好是他那宝贝得不行的女儿,好像又不能指责他什么,正在气结不已,金珠好容易开了口,却是丢了句话就离席了:“你们吃着吧,我去找账房的人对对近来的账!”

说罢,在三人面面相觑的呆愣中,她起身步出了雅间。听闻楼梯间那“噔噔噔”负气的下楼声,叶布舒顾不得一旁坐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安崇阿,“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发作了。

“好你个了不得的准阿玛!敢埋汰我福晋生不出儿子不是!你给我起来!”

“我——我——”泰博儿奇气焰全无,眼巴巴的望着荡漾不已的门帘,老老实实的站起身来,回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谁让你说我的!我这不反击你吗?怎么——怎么就——将金珠也扯进来了?!”

“你混账!我就只得这么一个嫡福晋,你埋汰我生不出儿子,那不是指责她是什么!!”叶布舒横眉倒竖,绕过桌子粗鲁的揪起了泰博儿奇的衣襟。安崇阿慌忙起身劝阻,虽然他不是个伶俐的人,但好歹也懂了一件事儿:他们俩起争执是为了“儿子”。

情急之中他拖口而出:“没儿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四爷还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倘若心急,可以多娶几位侧室嘛!!”

本来他这话是非常诚挚的,套在谁身上或许都能起到安抚作用,可是显然此时用错了地方。那两个就要扭成一团的人,突然非常有默契的一愣,随即吼到:“放屁——娶你个头!”

语落,叶布舒错愕的发现骂错了人,讪然的正要安抚那目瞪口呆的安崇阿,泰博儿奇却一扫刚才的熊样儿,不依不饶的开了口:“就他那样儿,还敢娶侧福晋进门儿!别糟践了人家姑娘又害得枕边人伤了心!”

“我呸!我的家事要你管!就你能,满蒙汉娶了个遍,你得瑟吧!死活也就是匹蒙古种马而已!”叶布舒立即光火的跟挑衅者杠上了。

安崇阿被俩人丢在了一旁,想劝又不敢再劝,不劝吧,这吵得不可开交,可怎么办啊?!

“我是种马?”泰博儿奇拉高了声线,火气上来了:“就你是圣人?!朝中不是盛传你少时行不了人事吗?!这‘不行’也能称作圣人?!别让金珠跟着你守活寡!”

“你他娘的!”

陈年老事都给翻了出来,叶布舒火冒三丈冲泰博儿奇一拳打去。对方也不避让,迎着他就开了打。

安崇阿这下感到非劝不可了。倘若由着他们打起来,四爷这生意兴隆的“四德楼”怕是要遭殃!再说他这位想来宗人府“开开后门”的人,也不敢在京中闹腾!特别是两位负责他妹妹案子的要员和他同坐一桌,这传出去,怎么得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替叶布舒打理四德楼的一­干­家奴统统都闻讯赶来劝架了。在一片嘈杂声中,安崇阿两手一抬,一手拉着叶布舒,一手拉着泰博儿奇,沉声说到:“四爷!贝子爷!别打了!待会越闹越大,让皇上听到风声,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二位大人就请帮帮忙吧!”

不知道是安崇阿的力气太大,还是他说的话确实有理,或者两者都有吧。顷刻间俩人倒是真的安静了下来。不过那剑拔弩张的势头依旧未减,待一众奴仆散去了之后。三人又坐了下来。

安崇阿这位看似不善言谈的武夫,斟酒三杯,颇有主持大局的风范,率先举起了杯:“二位大人同是皇上身边的亲贵,你们俩位在人前不合,那是有利无害!不过因为这次的事儿,安崇阿是走了个偏道,不敢在京中闹出什么动静儿来!还请二位帮衬帮衬,就别闹了吧!在下感激不尽!先­干­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努力—有孕】

好好一顿饭给毁了。若不是安崇阿诚恳的请求,恐怕这顿饭不止是“不欢而散”这么简单。那即将要大打出手的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有问题,只顾着发泄怒气,连那位黯然离去的四福晋,都让他们给抛到了脑后。

草草结束了饭局,叶布舒送别过同僚,径直朝四德楼的账房走去。此刻,他的妻才是最难受的人。毕竟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里,除了怀着偏袒情结的泰博儿奇之外,任谁来看,都会将生不出儿子的过失归咎到女方头上。当然也包括这位四福晋本人。

“福晋,账目还对吗?”他轻轻撩起门帘,走近背对着他的金珠。温言细语的从身后拥住了她僵僵的身子:“怎么了,绷得这么紧?”

“这么快就散了?”金珠埋着头,悻悻然的问到,也不知道心思到底在眼前的账簿上没有,反正是死活不抬眼,更别说转过身来了。

不过叶布舒并不介意,埋首在她的颈窝中低低的说到:“别人要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儿,你计较得完吗?”

“爷还是给纳个妾吧!”金珠念.想了一番,终于转过了身来,一头扎进他怀里,两手圈住了他的腰。

“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怎么就消.停不了啊!扯哪儿去了?!”叶布舒一震,又没了好脸­色­,声音冷冽起来。

“让人说闲话也不嫌难听?”

他发脾气是见怪不怪的常事,.金珠正在心潮低落中,哪能顾得上这么多,就算他要发脾气也得将心里憋着的话都说出来。

“就那么一句福晋就受不了了?”叶布舒两手交合将.她紧紧一拥,询问的口气是很硬,不过怀抱还是依旧软。

“哪只一句啊!这不将爷少时的事儿都给揪出来了.吗?!”金珠低如蚊呐的咕哝着,感到挺对不起他的。

“呵!横竖你是听了个明白!那怎么没见你上来劝.架?泰博儿奇人高马大的,要论硬斗硬爷指定会吃亏,你这个心狠得啊——不好说!”叶布舒牵起嘴角一笑,逗起她来。

“安崇阿难道是.吃素的?!有他在上边儿,爷怎么会吃亏!这不都是冲着讨好爷来的吗,他能­干­瞪眼?!”金珠翻了翻眼帘,没什么好气儿。

“哈哈,还算瞧得明白!原来福晋没有给气糊涂啊?!”叶布舒听罢此言,不禁大笑起来。

这大笑让金珠更为气结了,她仰起头来不依的嚷嚷着:“笑什么啊!没心没肺的乐!这不在说严肃的事儿吗!”

“有什么严不严肃的!不就是个儿子吗!等多尔博将来再多几个儿子,咱便向他讨一个得了!”叶布舒神­色­轻松的揽着她,欲朝外走去。金珠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沉下脸说:“爷总不能像阿——像别人那样要个过继来的儿子吧!!”

“为什么?”叶布舒眨了眨眼,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别人’都能,爷为什么不能?!”说罢他用了力道将她往怀里一拉,愣是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带出了账房。

******

Gao潮迭起的颤抖在他勇猛的冲刺下越发的剧烈,意乱情迷的人忽然抬起两臂勾着他的脖子喃喃说:“爷的­精­力这么旺盛,若是娶两房侧室,怕是早就有儿子了!”

叶布舒陡然停下了律动,两手撑在床榻上,肩胛处鼓起了两块结实的肌­肉­。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没好气的瞪着他的妻,一字一句的说:“你一刻也不能消停?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煞风景?!”说罢,在那边厢沉默无语的鼻息声中,他一把将她拉起了身。随之往后一仰,让这个破坏了兴致的罪魁祸首坐在了他身上。

“儿子是这么好生的吗?!”他呆愣愣的望着头顶的床帏,沙哑的说到:“你横竖不放过爷是吧!动!这下半场就交给你了!”

“什——什么!”金珠惶惑的用被子掩了掩肩,随即便想“翻身下马”,可是却被两只有力的手给牢牢固定在了原位。

“不是让你动吗,你逃什么!”叶布舒抬手扶着她的腰,催促了一把。

“可——可——这不是有失体统吗!臣妾怎么能——动啊!”金珠惊恐不已的俯下了身去,死死的抓着他的肩头不放。

那波澜壮阔的柔软压得他心慌,还未撤退的**迅速在心头点燃。他抱着她的腰肢翻身而上,恢复了原位,嗓音哑得可怕:“知道难了吧——闭嘴——除了呻吟,不许发音!”

兴许是对这个不懂得何时该保持缄默的妻太没信心,他用火烫的­唇­撬开了那值得惩罚的樱­唇­,将那些有可能打扰他兴致的话语,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嘤鸣。

三日后,他们迎来了一个大好的消息,算是一直以来“努力”的成果吧。四福晋有孕了。

金珠欢天喜地的开始制备婴儿的物品,无一例外都是给儿子用的。从穿的、带的、到玩的、用的,统统都打着同一个标签——此乃世子用品是也。

叶布舒虽然也满心高兴,却不像她这么一根筋。深知要她生儿子是没可能的,不过倒也不忍去破坏她的好心情。她爱怎么折腾都由着她去。

将军府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期待之情,除了有个人情绪低落之外,此时的将军府呈现出了前福晋怀第一胎时的那种欣荣之态。

“穆丹,今儿你是怎么啦?一个字写错了三次?屡教不改啊!!”金珠手拿戒尺敲了敲桌子,不过神­色­还算和气,不像是要体罚孩子的模样,倒像是将这戒尺变成了教鞭一般在使。

“回姨娘的话,穆丹今儿不想学习!”穆丹鼓着腮帮子悄声说到。

“嘿——真直白啊!说说,为什么不想!”金珠愕然的眨了眨眼,一ρi股坐到了孩子身边儿。好整以暇的端起了茶杯来,不住偷瞄着女儿的表情,一边琢磨着孩子的心思,一边撇着茶末喝了口茶。

“就算穆丹的字写得再好,将来姨娘有了小dd也不会再搭理穆丹了!”

这颇为酸涩的话语,让金珠怔了怔,旋即便触碰到了心底最细敏温柔的神经。她很想很想捧起穆丹的脸,告诉她:你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搭理你!

可是当她果然温温柔柔的捧起了孩子的脸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嚅嗫了半饷才郑重其事的说:“姨娘给你保证,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发生!永远永远”

穆丹眨巴着眼,认真审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想要从姨娘的脸上找寻答案,唯恐她在骗自己。挣扎了一番后,她终于选择暂时放过自己,嘴一咧,笑了:“真的吗?!”

“当然!咱们的君子协议上是怎么写的?骗人得受什么罚?!”金珠摸了摸女儿的头,春花绽放一般微笑着。

“面——壁!”穆丹陡然严肃,瘪着嘴说到。那神情就像是要替升堂的老爷喊“威——武”一般。

“对!”金珠也学着她的模样,严肃的瘪嘴说到:“咱犯不着!得说实话!”语落娘俩都松开眉头,笑了起来。

“原来你闹了好几天的别扭就是为这啊!”金珠一身轻松的站起了身来,一边替穆丹整理着那乱七八糟的案桌,一边笑话着她:“为什么不早点问姨娘呢?”

穆丹倒是挺识时务的,解决了心里上的大问题之后,很自觉的便开始一笔一画写起字来。她埋着头嘟囔着说:“这不害怕额娘伤心吗!”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金珠停了下来,偏头询问到:“穆丹说的谁?”

“额娘啊!穆丹的亲娘!”孩子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金珠,看样子,既不是说错了,也不是听错了,孩子说的就是她的亲娘,而且此时还很坦然,丝毫没打算掩饰什么。

金珠微微蹙眉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问到:“为什么你额娘会伤心呢?”

“因为姨娘一过了门,穆丹和阿玛都很少再去看她了,如果这会儿穆丹还要和未出世的小dd争宠,那不是摆明将额娘忘了个­干­净吗!穆丹做了姨娘的‘党羽’,哪能还有额娘的份儿啊!她该伤心了吧!”

金珠出神的看着孩子,为前世的自己感到欣慰不已,穆丹连她的额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竭力在心里为她保留着一片位置。

不过,她情绪复杂的感慨了半饷之后,对女儿不伦不类的措辞产生了兴趣。率先解决的,便是这件不能含糊的大事。

“‘党羽’——这是什么意思呢?穆丹是从谁的嘴里听到‘党羽’一词的?”金珠想了一想,故作糊涂的开口问到。

“皇阿玛和皇妈妈谈话时,就说过这个词儿!穆丹问了皇阿玛,这是啥意思啊!皇阿玛说了——党羽就是稀罕的人在一起!!”

穆丹得意洋洋的给“乡巴佬”解释到,边说还边安慰的握起了金珠的手。那意思恐怕是想告诉她:姨娘,只要有女儿我在,你会慢慢变得视野开阔的!这乡巴佬当不了多久了!

金珠啼笑皆非的怔了半饷,决定以后多给女儿开一门课——词汇大观。免得她被皇家这些善意的欺骗误导了,敢情她还奉若圣明呢!!哪跟哪啊!

用膳的时候,金珠特意照顾女儿,左一夹菜右一夹菜的往她碗里送,看得叶布舒都懵懂起来:“福晋!你把咱女儿的碗当成煮杂烩的锅了是怎么的!?啥都往里头送!”

“阿玛真小气”穆丹无不得意的将嘴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的说到:“赶明儿姨娘有了小dd,不就没机会这么疼穆丹了吗!您就让穆丹再得瑟几日嘛!”

“胡说!咱不是都说好了吗!”金珠故作生气的抬手点了点穆丹的额头。那边厢嘻嘻一笑,继续大快朵颐的埋头苦­干­。

叶布舒眨巴着眼有些茫然:“说好什么了?怎么最近越发觉得被你们俩排开在外了啊!啥好事儿没告诉阿玛!快说!”

说罢,他歪着头,和女儿看起了斗­鸡­眼。穆丹咯咯的笑起来,抬起小手将老爹的脸转了回去:“没啥没啥!用膳时小孩子不能说话!”

“呵——你姨娘把你给调教得不错啊!阿玛得奖赏她!”叶布舒咧嘴一笑,眼里都是满满的幸福。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迎战纷争】

从顺治十三年九月起,郑成功率水师从厦门北驰连江沿海,已占领连江据守近一年之久,将连江作为了“抗清复明”的根据地。十三年九月初三,攻克闽安镇,并将壶江岛作为临时指挥部所在地。

顺治十四年六月,“左冲镇洪善守连江港,施琅(清福建总兵官)有书诱之。善原系郎属下,将(书)沉没不报,右营翁升知之,报闻。至藩(郑成功)到镇时,将洪善推出斩之,诸将劝免,捆责一百二十棍,革职。

连江自被郑军攻克后,一直坚守,清廷官兵屡攻不克,只得诱降洪善。洪善的被捆责与革职,也从侧面反映郑军军纪森严,赏罚分明,擢陟有方。郑军做为清廷当下最强而有力的对手,从作战实力和军规军纪来看,实为清廷相当棘手的一个难题。

顺治十四年,八月壬申,命敦拜为总管,驻防盛京。己丑,免山西荒地逃丁徭赋。丙申,郑成功犯台州,绍台道蔡琼枝叛,降於贼。

清廷再此于郑军交锋之际,遭遇叛臣降贼,顺治帝再也坐不住了,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若不是多尔博再次叩请迎战,挽回了朝堂上那风雨欲来的暴戾之气,顺治帝恐怕当即就要痛下杀手,过早的将矛头对准清算叛逃的命官。

然议政王议会上就多尔博.出征一事,叶布舒出乎意料的极力反对。顺治帝大为光火,议会中途被迫停议,叶布舒被召至乾清宫南书房受训。

于顺治帝来说,这个一向懂得察.言观­色­,适时站出来举双手赞成他提议的四哥,竟然会揣摩不到圣意,当着众议政王的面儿,反对他就出征一事下的决议,实在是有反常规,让他既意外又生气。

为了府邸改建一事,多尔博未.能及时出征,福临作为一国之君本已颇有悔意。不过于他来讲,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似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好在多尔博热血方刚再次请命,否则他哪有台阶可下。如今本是顺水推舟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叶布舒却冒出来大力反对。这不是将梯子又给他一脚踹翻了吗!

叶布舒垂首恭立在通连大炕前,那驾定的神­色­明.显还在不知死活的坚持己见。斟酌辞令的福临怒目瞪视,越看越生气。情绪糟糕的他,一拍炕桌站起了身,止不住来回的踱起步来。

叶布舒这一次可谓带着绝对多的私心,故而也断.然不会轻易松口。君臣二人陷入了空前未有的僵持中。

郑军顽固难克,这在叶布舒心目中已经成了定.数,不管谁去迎战都好,成、败都是忠烈,生、死都是英豪。只要不叛逃便能为皇上力挽狂潮,赢回一线军心。

但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发现这件事有费力不讨好的嫌疑。倘若真要用阵亡去赢回荣誉,那么他宁愿多尔博不要这个荣誉。

再则数月来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感到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廷又风雨欲来的势头,多尔博归不归宗无疑都是他最大的盟军。有他在京中不乏为多一个盟友。他当然不希望这个盟友被派遣到前途未卜的福建战场。

耳提面命的为皇上做了那么久的提线木偶,这一次,算是考验考验他做的那些努力和铺垫到底在皇上的心里有几斤几两重吧。

“叶布舒,你说的理由都不成其为理由!早在三两个月之前,朕便已经消除了疑虑,不再对多尔博的事有任何芥蒂,如今你将朕当初的气话抬出来否决多尔博出征的提议,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臣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多尔博改建府邸一事还未尘埃落定,这个时候让他去迎战郑军,恐怕不合适!”叶布舒眼帘下落,一副恭顺卑微的样子,可是口气却异常的坚决。

“你的意思是说连朕亲口对你说的话,你都有所怀疑咯!?”福临勃然大怒,重重的拧紧了眉头质问到。

“臣怎么敢质疑皇上的圣意,不过是尽忠职守,尽量为皇上考虑周全而已。‘睿亲王府’的改建图纸现今还在宗人府的卷宗房里备案,如不将这个事查个水落石出,臣怎么敢马虎大意!”

“你!”福临让他逼得一时语塞,怔了半饷之后“啪”的再次拍响了炕桌:“那张图纸来历不明,暂且忽略不计也可!!别留了,给朕烧了它!!”

叶布舒终于微微有了异动,他抬起眼帘悄悄打量着皇上,莞尔,两手一拢欠身回到:“皇上,请恕臣不能应承皇上,因为这——恐怕对皇上大为不利,毕竟图纸的根源未清,还是——”

“还是什么??朕说的话你都敢不听了吗!!”福临不可置信的抬高了下颚,神情凛冽,腔调僵硬。叶布舒垂首不答,视线扫落在地,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反正是死活不松口。

僵持了良久,福临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一ρi股跌坐在炕上,抬手抚着眉心说到:“也罢!念在你也是一片忠心,朕且告诉你!这份图纸是贝勒府的前任主人遗留下来的。想来,当时多尔衮名份太大,众人争相效仿,所以才会保留睿亲王府的改建图,以便借鉴。多尔博晋升以后对改建一事,相当松散。京城府邸的规制他不是不知道,却丝毫没放在心上。让朕恨铁不成钢!气得直跺脚!”

说到这儿,福临面露纠结之情,踌躇了半饷,终是无奈的闭了闭眼,将话说了个明白。

“富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看样子是故意要让多尔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也不闻不问。他们俩有什么冤仇朕不想过问,不过既然朕已经察觉到了这苗头,怎么能袖手旁观。一旦府邸落成,朕想保多尔博都难,轻则罚俸,重则坐爵。你也知道朕的身边勋旧大臣众多,给朕治国之道造成了巨大的阻碍。多尔博闲置了这么多年,朕有意要用他,但他轻重不分,难当大任。

如此一来——朕只好佯装大怒,将图纸拿出来惩戒多尔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行径。以期他能有所顿悟。算是为他重新步入朝廷接风吧!不过,这弯儿可是绕大了!害得朕不得不为了圆谎将他请战的要求压了下来。把朝廷的大事给耽搁了。不过,若是借此让一个血气方刚的武将,谨慎内敛,从此成为朕的有力臂膀,晚几个月出征,朕也觉得值得!叶布舒,你说,朕做错了么?!”

福临行云流水的吐露着本不愿示人的秘密,叶布舒暗自讶异,大为意外。他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年轻的皇帝,可圈可点的传承了父辈的睿智。

他深谐用人之道,可说是继承了——前摄政王的衣钵。而对于巧妙处理臣子之间的恩怨和有效警示臣子的不足,又可谓有他自己的一套。

这样一来,他似乎无法再反驳皇上,也无法再阻止多尔博迎战郑成功。皇上语落后,带着被迫吐露心声的郁结之情,老大不高兴的扭头生着闷气。叶布舒矗立一旁,进行着严峻的内心争斗。

稍事片刻之后,叶布舒重新进行了调整,开口说到:“皇上英明,让臣敬仰万分,更是羞愧难当!国难当头,本应极力支持请命的将领。但是既然皇上没把臣当做外人,那么臣也就不妨直言。郑成功在南京失利,不得不撤出舟山和海门,他势必会卷土重来。皇上若是想对多尔博施以重用,那么最好是别让他出征福建。上上策是让他下江南,驻防江宁。”

“可是多尔博的长项并不是守城,为什么你会这么看?”福临面带疑惑,在叶布舒悉心为他出谋划策的态度中,脸­色­渐渐缓和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大炕的一旁,令他坐下。

叶布舒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恭敬不如从命,一撩袍摆端坐于炕,紧接着开口说到:“皇上顾全大局是不错,但也应该为自己‘保存实力’。多尔博的出处虽然有些避讳,但不乏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勒克德浑去世之后,皇上身边一直欠缺一个挑得起大梁的将军,如果能把多尔博加以培养,放在这个空缺中,岂不是好事儿!!”

“你的意思是让他迎战郑成功胜算不大咯?!”福临微微偏着头,在心头细细的咀嚼着叶布舒那席话的深意。

“皇上!胜算大不大尚且有个‘算’字,若是算得不好,皇上就少了麾下一员猛将,何苦要冒险呢。多尔博年纪尚轻,经验也并不是很足,面对如此凶猛的对手,风险是很大的!”

“——这样啊——让朕想一想,你先跪安吧!明日早朝之后,你先到朕这儿来一趟再回东安门好了!”福临眨了眨眼,怔怔的抬手一挥,将叶布舒遣退了。

******

顺治十四年,冬十月壬申,癸酉,命固山额真赵布泰、驻防江宁,附多罗贝勒多尔博协从。多尔博领此皇差,举家迁移,前往江宁。贝勒府及租地税金由留守于京的大管家打理。绫波纺在京的店面被交由叶布舒代劳。二娶福晋马云将作坊的必要用品置备了一整套,带往江宁,准备在新的地方开辟一番天地。

多尔博终究是离了京。这与叶布舒的初衷显然是大相径庭。不过好在能将他留守后方,免去了和劲敌接壤的危险,青山在,便不怕没柴烧,总有一天他能平安回来就好。于叶布舒来说,也算是为公为私求了个折中的平衡点吧。

冬十月、丙子,皇第四子生。顺治帝大赦天下,欲举国同欢。被皇太后责骂,更甚搬出了祖宗遗训,对其行为炮轰攻击。呣子关系陷入僵局。

十一月壬寅,幸南苑。皇第五子常宁生。顺治帝了了待之。这极端的态度,又一次引发了皇太后的不满。呣子再度爆发­唇­枪舌战。此后为平息这场风波,皇室不得不折中而为,为顺治十四年底,喜得两子,赦天下,庆之。

事情是过了,心间的芥蒂却已生。皇太后本就一直对董鄂妃心存不满,此时更是怨愤不已。认为皇帝的一切行为都是受其了唆使和迷惑。面对婆婆时不时的发难,董鄂妃的境地更加尴尬了。

【第一百六十章 皇太后验明正身】

顺治十四年,十一月,皇太后因怒生恶疾。宣诸命­妇­进宫侍奉。镇国将军府的嫡福晋金珠哈舍利作为“福德”护法神的“转身佛”,奉命入宫,陪伴身子抱恙的皇太后。是为皇太后能尽快痊愈,讨个吉利。

慈宁宫的暖阁内斜躺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其体虚脉弱的病态并未消减她眼底洞察一切的犀利。听闻命­妇­金珠的请安声,她那悠然的目光顿时­射­出了万千银针,直奔跪地叩首的命­妇­而去,在看不清她的“尊容”时,内心的恐慌更是蜂涌而至,她不由得厉声命令到:“起身!抬头!让哀家瞧瞧!!”

金珠闻声抬头,在那激烈的内心冲撞下,竭尽全力的佯装怯弱。当两人的视线碰撞,那一瞬间里,火花四溅,一股从前世延续至今的狼烟,顿时在暖阁中升起。俩人的心头,都战鼓雷鸣。

金珠顿感不妙,心知是自己没有拿捏得好,一时间泄露了心底深处的恨意。她慌忙打了个激灵,垂下眼帘拼命调整着那被仇恨烧焦的情绪。

“听说——你来自西藏!”皇太后那起伏不已的胸脯渐渐趋于平静。她松开了撑在炕上的手肘,好整以暇的kao在枕上淡淡问到。

“回皇太后的话,臣妾来自于.西藏,是现任班禅的俗家弟子,蒙皇恩浩荡有幸嫁入了宗室,为太宗皇四子的嫡妻!”金珠一口气将自己的来历现况统统禀报。

皇太后闻言稍有迟疑,此女虽然.面露怯弱,却回答得落落大方,有条不紊。这不值得怀疑吗?!一个长居偏远地区的女人能有这般的从容之举?

她抬眼看了看站立在炕前的.金珠,那边厢虽然站起了身,却仍旧微微垂着头,好似谦卑恭顺,不敢造次。即便神态陌生,可是体态音容却过份的相似,如何能轻易打消她巨大的疑虑?!念想了一番之后,她又丢出了话来:“那么在你作为班禅的俗家弟子之前呢?”

这问题显然已经将皇太后的疑虑表现得非常明.显了,金珠浑身一震,好半饷才平静了下来。她头不低,声不颤,反而微微抬高了下颚,带起淡淡笑意说:“臣妾历来便是班禅的俗家弟子,从臣妾懂事起便在班禅身边学习佛法了!”

“哦!?那么班禅一早便发现你是‘吉祥天’的依托体咯,.你是满人吧?!为什么会在西藏?!”皇太后再度撑起了身来,将苏摩尔召了进来。为她调好了kao枕,一副打算持久作战,想对金珠进行疲劳轰炸的模样。

“回皇太后的话,臣妾的身世臣妾并不自知!从记.事起,臣妾便被班禅寄居在牧民家,除了学习佛法之外,便帮着年迈的老牧民放牧营生。老牧民过世后臣妾也曾在寺院里居住过一段时日,不过女人待在寺庙中多有不便,班禅便让臣妾住到了鄂齐尔亲王府上。这样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噢?老牧民举家.都过世了?”皇太后侧目打量着金珠,言语表疑,目光锐利。

“回皇太后的话,牧民是个孤老,没有其他的家人。他曾对臣妾的身世有过一些猜测,可惜没有论据支持,也不过是猜想罢了!”

“是吗?老牧民是怎么推敲你的身世的?”

“回皇太后的话,老牧民说满蒙通婚,不管在蒙古那个氏族里都很盛行。兴许臣妾是蒙古汗王麾下将领的后人也说不定。至于为何遗弃,就不得而知了。但从蒙古人和满人的体貌特征来看,班禅也认为臣妾跟满族更为接近。加之鄂齐尔亲王有意将臣妾送往北京后,更是大力推崇这个论点,所以在臣妾的出生名册上便写下了‘祖:女真’几字。”

“如此说来,就是信口开河咯!!”皇太后此时心里落下了大石。不为别的,只为金珠那一说一个笑容,一笑一份娇羞的神态,与其虎虎生风的爱新觉罗东莪简直大相径庭,完全无法比拟。不过她也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于是为难了她一把。

金珠懵然大惊,立刻叩首在地:“请皇太后开恩!若是皇太后有意责罚,就请罚臣妾一人吧!班禅对臣妾有养育和师恩,臣妾无论如何不能害他遭受牵连。再则鄂齐尔亲王与佛陀颇有善缘,对黄教维护有加,推崇备至。金珠若是连累了他,那黄教的信徒该怨愤臣妾了!”

“你愿意自己受罚?!”皇太后闻言,不禁牵起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道行不深的人,愣是瞧不出她到底是在冷笑还是在微笑。

“回皇太后的话,臣妾甘愿受罚!”金珠愣了一愣,埋首在地,怔怔说到。

“哀家不过是说说而已!这有什么好罚的呢!好歹咱皇家有了如此吉祥的一个‘转身佛’,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峰回路转未免也转得太快了一点。只是眨眼功夫,皇太后的言语便亲切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喜悦之情。这是个什么道理?!金珠眨巴着眼睛,心里的疑惑膨胀起来。不过紧接着,皇太后便为她解开了这个谜底。看来她是要最后确认她的身份,再做定夺。

“既然哀家这段时日身子不爽,你来得也颇为时宜!这样吧,从今儿起,你斋戒三日,替哀家祈福吧!入夜你便来慈宁宫焚香沐浴,哀家让苏摩尔替你张罗张罗,如今你有了身子也不适宜诵念经书,沐浴之后戒斋即可!”

******

入夜,慈宁宫大佛堂。

苏摩尔嬷嬷面带和善的笑意,一边轻言细语和金珠寒喧着,一边手法娴熟的替她更衣。佛堂耳房内飘渺着药材的清香。硕大的木桶里还清幽幽的浮着菩提子。

苏摩尔搀着金珠一脚迈入了木桶中,体贴的说到:“四福晋置身在浴桶中,就不用这么拘谨了吧。奴婢这就为四福晋将衣物都退去。”【爬书网﹕】

“不——不用了,我还是觉得别扭,嬷嬷,您先出去吧!”金珠慌忙说到,一抬手将苏摩尔嬷嬷搭在她香肩上的手给按住了。

苏摩尔脸­色­微微一变,不过莞尔便恢复了平常,安慰的冲她一笑:“真没想到四福晋如此腼腆!若是平日奴婢也就不再坚持了,可是如今四福晋有了身子,倘若有个什么闪失,那四爷还不得到宫里来找奴婢拼命啊!还是让奴婢侯着吧!”

说罢苏摩尔眼明手快,陡然将覆盖在金珠背部的内衫宽下了肩。突如其来的沉默犹如房梁下压一般,重重的砸在金珠的心房。她忐忑不已的僵着身子,一双美目瞪得硕大。连喘息都不均匀了。

“——四福晋!这——是什么?!”苏摩尔那难掩惊异的问句,拉响了金珠恐慌的引线。巨大的慌张还未爆破,便听得接下来让人长舒了一口气的赞叹。

“巧夺天工啊!这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人为的呢!!”

金珠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言语带笑的轻轻偏过了头来,和苏摩尔那震撼的视线碰了个头:“嬷嬷,我若生来便这般模样,那就不再是‘转身佛’而是吉祥天下凡了!”

这玩笑话得体又吉利,皇家倘若得的非只是一个依托体而是货真价实的护法佛,那不是更加讨喜了吗!

“那四福晋背上这整片的‘画’是怎么画上去的啊?!洗不掉吗?!”苏摩尔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连自己的本意是来做什么的都快忘记了。

“这幅‘吉祥天手持法器坐莲图’是用针刺上去的,不管水怎么洗都洗不掉!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就是为了让它终身不退!这是外域苦行僧的做法,被借鉴而来,以示依托体对‘吉祥天’的尊崇!”金珠微微放下心来,却是不敢久将背部对着苏摩尔。

虽然主仆有别,当毕竟苏摩尔在宫中行走了几十年,作为皇太后的亲信,她的身份和资历早已非同一般的奴才。倘若她甚为好奇,伸手抚摸“这幅”带着玄幻­色­彩的图,那一切可都前功尽弃了。

为了混淆视听,金珠的两肩和前胸,也­色­彩斑斓的绣着翻滚的云头和粉红的莲花。她刚刚将身子转了过来,苏摩尔果然带着讶异之情,下意识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部。

但随即这位资历深厚的嬷嬷,便烫手一般缩回了手,不敢停留更不敢摩挲,大为局促的欠了欠身说:“哎呀!奴婢真是该死!!都怪奴婢见识甚少,被四福晋这­精­工秀美的‘画’给迷了心!!请四福晋责罚!”

“哪里,为这点小事儿,谈什么责怪。不过这个图确实不能随意抚摸。连四爷——”金珠说罢,露出了羞涩的一笑,故作亲密的对苏摩尔附耳低语到:“都得让我穿着上衣和他行房!”

“啊——”苏摩尔闻言大惊,委实惶惑起来:“那——那该如何是好?!”

“也没什么!嬷嬷不如跟我一起斋戒三日吧,以示忏悔!”在这紧要关头还有心捉弄人的,恐怕也只得这位童心未泯的四福晋了!她故意加重语气将“忏悔”二字突出。将这个­精­明了半辈子的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退离了木桶两三步之远,讪笑着说:“好在四福晋懂得怎么补救,否则,奴婢可就闯祸了!”

“嬷嬷,让内务府再送一个浴桶来,咱们一块儿沐浴斋戒,也好有个伴儿,有何不可呢!”金珠止不住露出了笑意,这一次是会心的,不用佯装。只需要拿捏得当,别笑得太放肆就好。

“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毕竟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起——!”苏摩尔轻蹙起了眉头,有些犹豫。

这位“转身佛”和过世的东莪格格,长着如此相像,连声音都一模一样。且不说这视觉上的震撼!只看她入主将军府的过程,便让人感到此乃天意。

想当初,为了这个事,皇室的呣子俩闹得不可开交。可皇上心意已决,死活就是不要这个“女菩萨”进宫。鬼使神差的将她硬塞给了四阿哥。

这其中的隐情,别人不知,皇太后还能不明白么?!皇上顾及的便是那朝思暮想的董鄂氏。为了营造一个一心一意迎娶她过门的氛围,他愣是生生将皇家的“吉祥物”送给了他的四哥。皇太后为此大发雷霆,从此对这位曾经的侄媳­妇­——董鄂氏,生出了更大的芥蒂。

早年,四阿哥执恋东莪格格,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大家表面上都不说个好歹,可是他愚蠢的痴心,早已成为了宗室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皇太后头痛的一个难题。东莪一死,他的生活便完全陷入了无止境的颓丧中。连皇上也为此而头痛不已,却将这摊烂泥横竖也捧不起。

想不到,痴心的人自然有天照应。他前前后后历经了无数次抗婚的历程,最终的屈服却让他得了一个和东莪格格如此相似的“转身佛”!!这不是神奇到了极致吗!!

再则,这位“转身佛”身上这幅神奇的图画。是苏摩尔活了这么些年头以来,头一次观瞻到的奇景。这透着宗教­色­彩的画竟然是针刺在身体上的!若不是佛陀的依托体,哪能桩桩事都这么奇妙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巧取母虎心】

即便是身份不一般的苏摩尔嬷嬷,也万万不敢怠慢天上的神仙和圣域的佛陀,奇景面前,她也难免落了个俗套:天大地大,翻手为云的神祇们才是最大。踌躇了半饷之后,她耳提面命的听从了金珠的提议,差人向内务府讨要浴桶去了。

金珠此时暗暗吁了口气:好在叶布舒早已替她扫清了障碍,否则要过这一关,怕是比登天还难!皇太后竟然连中间环节都省去了,直接抽了底牌来看。好险!

如今唯一让她担心的是,那送往班禅手里的信函,言语隐晦,暗藏奥妙,只此一句——如丝细滑,如佛座莲。班禅能不能明白呢!他若是明白了,在遭遇皇家对质时,愿不愿意帮忙呢?!

要说,他已经帮了她太多了,这没完没了的纷扰,只会给一个潜心修德的活佛带来麻烦和困扰,更让他屡次触犯了‘无妄语:言不为诈,心口相应’的戒条,他会应承此事吗?

虽然从北京到西藏路途遥远,少则半年,行程缓慢甚至有可能走上一年,但是如果皇太后心里有疑虑,派驿站八百里加急,辗转换马一路不停歇的赶赴,九个月就能走上个来回。这九个月会不会就是他们团聚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纷扰的情绪如波荡漾,渐渐.将金珠淹没。穆丹的笑脸,“世子”的降临,叶布舒那看似内敛却偶要率­性­而为的臭德­性­,让她无论如何也洒拖不起来。

回想起婆罗门来访将军府的当.日,拉玛尔那灵动的手指,唯美而残酷的在她身体上留下了这幅渗着血珠的图。如此庞大的工程,不管多坚强的女人都无法忍受一次完工。可是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奇Qīsūu.сom书,使拉玛尔得以一气呵成。

那一针一针的点戳,刺进皮­肉­.时,轻微的“嚓嚓”作响,为了上­色­均匀,密集而重复的刺同一个地方,每一针的痛楚都在提醒她:你是一个妻子,也是一个母亲,你必须忘记——前世的全部。

在那种让人晕眩的疼痛中,穆丹那瘦骨嶙峋的肩.头和叶布舒胡子拉碴的憨笑,一刻不停的为她层层带上留恋的枷锁,让她将牙关咬得紧紧的,不愿呼痛,更不愿喊“停”,在这种痛苦下,她感到离他们更近了,也感到离前世越来越远了。

叶布舒和硕塞最大的不同,便是对“杀人灭口”所持.的态度,什么秘密需要用“灭口”来保守,不止是取决于秘密的大小,更要看保守秘密的是谁。被称之为朋友的人,哪怕有再大的忌讳,也不能用灭口来阻止消息的外泄。否则,今时今日的金珠,是绝对不能认同的。

当时,在次日天快蒙蒙亮时,这幅泣血的“刺绣”终.于完成了。金珠不禁为拉玛尔捏了把汗。想起久远以前,夜闯男爵府的那些人,想必都是硕塞的亲信,他竟然一个都没留下。如此推测,此时的拉玛尔似乎境况很危险。

叶布舒总算没.让她失望,他有他自己的行事风格,拉玛尔也不是个平常的女人,她既然在印度地位高贵,为民众所追捧的上上等人——婆罗门,自然有她不凡的地方。她承诺没有新皇帝登基之前,绝不再踏国门,一对友人含笑道别,虽不知何时有佛缘再相聚,但散发在晨曦中的是心灵的安然,而非血腥味的暴戾,这已经非常难得了。

浸泡在暖暖的热水中,金珠的思绪被渐渐拉远。既而,连眼神也迷离了起来。苏摩尔嬷嬷为自己备置好了浴桶,却未曾宽衣入浴。不管她在皇太后跟前有多得势,规矩毕竟是规矩。深宫里的定律是,人不犯事,事犯人。她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时间,清醒了过来,不敢造次。

金珠有孕在身,本不该坐浴,眼下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再泡下去恐怕对胎儿会有不良的影响。嬷嬷念想至,走近了浴桶,低声询问:“四福晋,您如今有了身子,泡浴的时间过长可不好啊!奴婢还是伺候您出浴吧!”

“噢?”金珠缓缓张开眼睛,老半天没回过神来。那搭在筒边的两臂和露出水面的前胸,仙云翻滚,莲花嫣然,衬得她懵懂的神态反倒显了几分神秘。横竖是让已经走入她“八卦阵”的嬷嬷有些晕眩。不禁小退了半步,恭顺的垂下了眼帘,回话说:“回四福晋的话,奴婢这方面很有经验,您一定得听奴婢的劝!别再泡了!”

“——当然了!嬷嬷在我心中不是个一般人,这慈眉善目,­唇­角带笑的面相,让人如沐春风,真是难得的善缘之相,我和嬷嬷一见如故,自然都听您的!”金珠回过了神来,狡黠的一笑。

苏摩尔诧异的露出了欣然之情:“四福晋好一张巧嘴!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若是皇太后身边儿有您这样一个媳­妇­,她老人家可就享福咯!”

“此言差矣!”接过苏摩尔呈上的毛巾,金珠轻轻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站起了身:“我本来就是皇太后的媳­妇­啊!咱四爷不也是她的‘儿子’么!”

苏摩尔闻言咧开了嘴,一边忙不迭将内衫小心翼翼披在了金珠肩上,一边说到:“是是是!还是四福晋灵巧!奴婢是老糊涂咯!!”

金珠眨了眨眼,好整以暇的系起内衫的纽带来。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怎么,皇太后对她的媳­妇­有这么不满意吗?她贴身的奴才将这话说得如此顺口!那不就是公开的秘密咯?!

******

“臣妾金珠哈舍利,叩见皇太后,恭祝太后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好了好了,就你一个人话多,请个安也这么呈长罗嗦!!”皇太后轻轻蠕动着嘴皮子,­唇­边却露着一丝笑意:“起来吧!上次给哀家讲的‘菩萨戒’苏摩尔抄下来没有啊?”

金珠刚开启了朱­唇­,还未来得及回话,苏摩尔闻言带笑的回到:“回皇太后的话,奴婢一时忙晕了头,既然把这事儿给耽误了,好在四福晋今日将抄好的装订本都带来了!”

“噢?还装订好了?”皇太后讶异的从炕上坐起了身:“金珠,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接过金珠递上的册子,皇太后有些失笑:“金珠,这‘菩萨戒’的装订本怎么弄得跟宗人府的卷宗似的?!”

“回皇太后的话,金珠不才,也不知道该怎么装订才得体,所以就——”

“哈哈哈,不错。待哀家看看,昨儿是讲到哪儿了?怎么今儿一睁眼就给忘了下半段儿了!”说罢,皇太后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打开了册子。一时间,却又拧起了眉头来。

金珠有些忐忑的关注着她的神情,不知她到底瞧出什么来了。听闻那边厢有些语重心长的口气,她顿时放下了心来。

“你这个字儿怕是写得太糟糕了吧!老四就任由他媳­妇­拿着这样的字出来丢人现眼啊!?”

这话说得有点不客气,换做从前金珠该摔脸子了。不过,此时倒是有几分高兴。第一她捣腾了半宿,好容易用左手握笔将“菩萨戒”给抄了下来,就是为了掩藏她那柔中带刚颇有特­色­的笔迹,第二皇太后似乎在经历了半个多月的反复审核后,认可了她的新身份,对她不再置疑。而且——显然是没将她当做外人!否则怎么会如此直白。

“回皇太后的话,臣妾自知学识有限,字迹拙劣,所以一直都没敢献丑,这还是第一次拿出来示人呢!”

皇太后微微一笑,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就算是“圣人”也有不足之处,就如她这位“媳­妇­一样。同样,就算是“圣人”也会经不起不着痕迹的“拍马屁”。既然这个“媳­妇­”自知拙劣,拼命掩藏她的缺点,那么如今的献丑,不就是一片孝心迫使的吗?!

早在听闻苏摩尔为金珠沐浴的当夜传回的消息后,皇太后的心里边就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丝安然。要说当年东莪的死,虽然既突然又离奇,但也经过了皇家内内外外多个部门的确认。

人的视觉兴许会被蒙蔽,可是猎狗的鼻子是蒙蔽不了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营不同于一般的巡捕营!生生就是皇家在京师的对外卫戎部队,全权负责着稽查、门禁、保甲、缉捕和审案。

都说九王多尔衮好饲猎犬,其­精­心训练的架势,不亚于培养正白旗的士兵。可是提督九门放出来的猎犬,可谓比九王家饲的犬只更为凶猛机敏,不可能会出错。

就算当时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可是从体态特征和犬只对其气味的判断上来说,就是爱新觉罗东莪无疑。为了确定她的身份,皇家甚至还让检尸官进行了详细的核查,该女尸分娩不久,且从骨骼和会­阴­多个方面复核,都证明此女子生前只此一胎。如此看来,死者就是九王的独生女——东莪。

此时,面对一个和东莪如此相似的“媳­妇­”,皇太后在初期的惶恐之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暗中摸查,所有的结论都将结果引向了一个方向——是她多虑了!

虽然这张面孔,让太后想起了不太愿想起的旧事,也曾勾起了她内心巨大的恐慌和疑虑,可是毕竟死人不会复生,那种离奇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人迹密集的京城。

所有不良的情绪,渐渐陨落在理智的分析里。尘埃落定后,本想客客气气打发她离去。以免那张面孔带来太多让人窒息的回忆。可是,这个“媳­妇­”倒是讨喜,愣是不顾有孕在身,执意要为这位“婆婆”祈福诵经。

拒绝人容易,拒绝佛陀却是不吉利。“诵经”二字让皇太后不情不愿的将此好意应承了下来,想不到这一听,竟是听上了瘾。看来这个从黄教发源地,千里迢迢赶赴来北京的“吉祥天”,果然不同凡响。在佛法上有她独到的见解和浅显易懂的诠释力。不止引人入胜,也颇让人心生顿悟,感到忧愁化去。

被皇帝近来的行径气得七窍生烟,皇太后也如同大部分婆婆一般,儿子不听话,就将气撒在了媳­妇­身上。殊不知这完全是跟自己过不去。儿子好歹是她自己生的,就算是大逆不道,生气也有个底线。可是若将这种怨恨丢在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媳­妇­身上,那就无穷无尽,没完没了了。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菩萨戒涵盖了七众戒,而又超胜了一切戒。因此,凡是佛的弟子,不论出家、在家,均可受持。其“上求佛道,下化众生”,则人人皆可成为“菩萨”。

对于嗔怒中的皇太后,似乎非常受用。借此来缓解内心那无边无尽,欲除之而后快的怨愤之情。但她偏偏就是记不住那一句——“总摄一切诸善功德,修行一切善事。”

金珠为她留下手抄卷,本意在此。对于一位政治家,她怎么能轻松的记住这一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平凡的幸福,不平凡的仇恨】

“福晋——福晋——”

“恩?”

“怎么自从宫里回来之后,你就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握着那一方小小的暖手炉,金珠淡淡的答了一句,转而又陷入了沉默不语的呆滞中。叶布舒从书案后站起了身来,张望了窗外一眼,伸手将窗页合上,叨絮起来:“这么大冷的天儿,也不知道窗外有什么景致,偏要开着窗吹冷风!”

“还能有什么景致,不就是缅怀缅怀那春­色­绚烂的‘舒云阁’咯!”

“少来!顾左右言其他的堵爷的嘴吧!越来越不知羞了,张口闭口就‘春­色­’,也不知道春­色­在哪儿!”说罢,叶布舒朝着金珠走来。

这颇为委屈的话,让金珠“噗嗤”的笑出了声,总算回过了神:“爷急什么!开春不就有了么!”

“谁急了!你别念叨就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叶布舒老大不高兴的坐在了她身边,抬手抚摸着她的肚子,煞有介事的抱怨到:“阿玛可让你给害惨了!你什么时候出来啊?!”

“去!什么‘害惨了’,大吉大利!!”

“不是么——”

“喂!爷,别说了,待会儿教坏了咱儿.子,生个­色­鬼怎么办!”金珠拍开了那覆盖在腹部的手,还觉得不够似的,急忙将身子转了个面儿,背对起了叶布舒。

叶布舒偷瞄了她一眼,忍不住.抿嘴笑了。他站起身来好好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罢了罢了,为了‘儿子’怎么也得忍了!”

“其实爷不用忍的,娶个侧室不就得了吗?!”金珠狡黠.的扬了扬眉梢。此时说这番话,她的心境已经不同。金凤凰也好,银凤凰也罢,能下蛋就是“好鸟”!再说她信心满满会生个儿子。老爷还用不用得着娶侧室,已经了有答案,这纯属是玩笑话一句。

“是吗!也好啊!今年娶进门儿,明年再生个儿子,多个.人争继承权,也好!热闹!”叶布舒斜斜的瞅了瞅她,瘪嘴说到。

“爷那爵位,再往下几代就没了,有什么好争的!”

俩人正在开玩笑,这不小心溜出口中的话,未免.也太煞风景了。看来“神经大条”这个毛病是不给人留面儿的,说来就来了!语落有些心有余悸,金珠赶紧看了看叶布舒的神情,那边厢唱大戏一样,陡然露出了哀怨得让人心疼的表情,一ρi股跌坐在了椅中:“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臣妾——臣妾该掌嘴!!”金珠俯身凑近了他,摇了摇他的肩膀心急的补救到。

“福晋说得如此顺口,怕是——真的了!”叶布舒将头扭到了一边儿去,翘得老高,也不知道倒底是什么表情。

金珠几乎两肘撑在身旁的小几上,又朝他kao近了一些:“臣妾说错了还不行吗!!爷才三十多岁,将来有的是机会晋升!皇上如此重用爷,好歹也能给咱儿子留给贝子什么的爵位吧!”

“恩——横竖是现况很糟糕!”那边厢继续负气的仰着下颚,金珠心急如焚的张望,却横竖只能见到一条辫子,看不见那俊逸的脸庞。

“唉——不是那么回事儿!真是!臣妾掌嘴不行吗!”这嘎子还没出生,老爷倒变成小嘎子了,金珠哄了半饷也不见收效,手肘一收,想做做样子,哪知体态有点庞大,单手是支持不起的。听她惊呼一声,身子已经朝地上斜了过去。

叶布舒猛然回头抬手扶着了她。险情是排除了,不过脸上捉弄人的笑意却是没来得及收。金珠抡圆了眼,转念发现自己被整了:“好哇!爷是在捉弄臣妾吧!”

“哪儿啊?!这不让福晋气得脸都绿了吗!”叶布舒讪然眨了眨眼,再度偏过了头去,笑容还淡淡的挂在脸上,他也赖皮的不收了。

“是吗!?让臣妾看看!”金珠没好气的朝他伸出了手去。叶布舒立刻转回了身子,紧张的打量着她的身形:“姑­奶­­奶­,你说归说,别动手!给爷坐稳咯!”

金珠得意的一笑,往椅子里缩了缩,规规整整的坐好了:“瞧爷给紧张得!就冲爷这份儿情义,就算爷是个农夫也罢,臣妾也得跟着!”

“——”这表白有点突然,当然也很受用,叶布舒一时不能言语,心里滔滔翻腾着动容,却不愿去演绎。这份夫妻情分几经周折,贯穿了他的一生,此时已无须渲染什么,悉心收藏就好。眉宇间的感动,很快让他给吞下了肚,他一本正经的开口说到:“为了报答福晋这份真心,爷心里边有了主意!”

“啥!”金珠凑过来近距离嗅了嗅他散发出来的男人味,一展甜mi告白升华成深情拥吻的期待之情。

“别说福晋不能生儿子,就算福晋是只‘不下蛋的­鸡­’,爷也认了,得把­鸡­窝给你安置得比天宫还舒适,让你扑腾着在窝里幸福一辈子!”

耳畔悠然的乐曲嘎然而止,金珠眼睛一瞪,在那边厢忍俊不禁的神情中,忍不住大喊起来:“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叶布舒——我恨你!!你就咒吧!若真是生不出儿子,我跟你没完————”

******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面对雪景,都会让她想起那些前尘旧事。睿德斋外偷听到的噩耗,燕赤阁里含泪离去的男子,巍峨素裹的午门,泪湿盖头的舒云阁,凤凰楼下的再失,父亲的离世,继踵而至的清算,藏身的子爵府、擅闯的宗人府、接下来的送走她前世的男爵府

那一切似乎无一列外,发生在让人感到萧瑟的冬季。如今的冬季,她已拖胎换骨,成了一个“新”的生命,本该庆幸劫难逃生。可是除了丈夫和女儿还在身边。她最爱的亲人都已经离她而去。白茫茫的大地,真是好凄厉,好­干­净!

忍不住就伤感起来,风语轩的窗户,再度被她大大打开。从她坐的这个位置,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内院的舒云阁——那个装满了她前半生的回忆之地。

挤在炕头听故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赖在四爷府没完没了的捣腾,仿佛就在昨天。阿玛派来“劝归”的人一拨又一拨,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至今还在眼前晃。可是,那些家奴,除了苏克萨哈,也都不在人世了。

那位曾经权倾一时的王,调遣兵符,号令天下,尊贵得在天子面前免跪,特殊得在府邸接见朝臣,可是他却不敢将淘气的女儿绑回府去。

时至今日,才能偷偷揣测他的苦心。摄政王的女儿能有一个真心的朋友,真心的“兄弟”,对于这个深知高处不胜寒的王来说,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纵然腻得过了头,让他感到有失体统,却小心翼翼替女儿维护着这份情谊,不敢有过激的行为,唯恐将之破坏殆尽。

作为一位“王”,他无法看好叶布舒这个态度不明朗的“臣”,可是,为人父母的心,和“伯乐”的挑剔大相径庭。一旦木已成舟,当初那不被看好的“臣”就变成了半子。死活和他捆在了一起。于是他营造出了一个颇受争议的敌对氛围。用自己的孤独换来了下一代的一线生机。

静静的遥望舒云阁,就好像能听到李福顺那颤巍巍的请求,和看到父亲那张七窍生烟的脸庞,以及等待着她的——面壁。

睿德斋,此时已是一片废墟中的一角,龙椅稳架在瓦砾之上,母仪天下的歌颂,在废墟上空轰鸣,这一切多可笑!多可悲!多可恨!

忽然之间,内心的仇恨,战胜了她本­性­的善良,一丝邪恶的念头在心间盘旋。就像父亲饲养的三千大雕,黑压压的陡然腾空而起,将她的理智屏蔽。就算九王世家已经没落,要报仇难于登天,她也欲让祸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疼痛”!

三日之后,为了尽一个做媳­妇­的本分,这位不太正宗的媳­妇­再次执拗的随着上朝的爷,早早起了身。前往紫禁城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看似淡然,不过却难掩藏在眼底的欣喜。她这个“皇额娘”难当,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一句俗语——“费力不讨好”就能明明白白的将她近年来的境况诉请。

被废的皇后,确实如她儿子所说一般,骄横跋扈,难以相处。她为了帮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正牌皇后,争取应有的权益和宠幸的机会,曾经和儿子闹得不可开交,使呣子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

可是在儿子执意废后之后。这位被废为妃的皇后,连照面都不来跟她打了。颇有迁怒于她的架势。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儿子、媳­妇­都得罪了。她心里的凄苦,不说也罢。

未曾想到金珠会一个劲儿的往上凑。此时皇太后倒是感到这位“偏角”的媳­妇­挺傻气,也挺贴心的。敢情她是横竖没发现她的“婆婆”对她有点忌讳,这脑袋瓜似乎简单得很呐?!

皇太后那封冻已久的心底,倒也挺暖乎的,待金珠问了安之后,便让苏摩尔准备了不少补品,算是奖励奖励她的孝心。

临了,疑人多虑的太后“不经意”的问起了金珠爱吃什么点心,要不要尝尝嬷嬷拿手的“­奶­子酥”什么的。

金珠落落大方的一笑:“回皇太后的话,臣妾不太爱吃­奶­制品,这不心里闷得慌吗!若是太后不嫌媳­妇­嘴馋,臣妾倒是想讨盒梅子来尝!”

“噢?从来不爱吃­奶­制品?是有了身子才这样的吗?”皇太后似笑非笑的一抬手,召了苏摩尔过来。

“回太后的话儿,臣妾在西藏连酥油茶的味儿都受不了,应该是天生不爱这些闷人的味道吧!”金珠的神情无疑是回了娘家一般自在,跟皇太后对话,虽然有礼有节,却不乏亲热劲儿。

这位孤独的皇太后,若有若无的感到了一丝高兴,听罢她的回话,更是再次放宽了心:“苏摩尔,去将顺天府府尹上次送来的乌梅,给四福晋尝尝鲜!”

苏摩尔闻言,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临了又让皇太后给叫住了:“苏摩尔,这样吧!让储物库的再给四福晋多装几盒,待会好一并带回府去!”

“是!奴婢知道了!”

眼见着苏摩尔笑意盈盈的走远,金珠谢了恩之后,便关切的看了看皇太后,莞尔,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怪了,臣妾上次离宫时,皇太后的气­色­不是大有好转吗?为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替九王“说话”】

“怎么了?!难道哀家看起来脸­色­很糟糕?!”皇太后顿时有些懵懂的抬手抚了抚脸。

“不不不!是臣妾得意忘形,胡言乱语!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只会越来越好,这么能越来越糟!!”金珠呆头呆脑的言及于此,抡圆了眼睛一愣,随即抬手捂住了嘴,一副失言的模样。

皇太后轻蹙起了眉头,不耐烦的将手一摆,示意金珠宽心,也意在催促她继续说。想听一听看这个“笨媳­妇­”口里的实话。

皇室呣子俩的关系,近来依旧僵持不下。福临又不知收敛的将董鄂氏捧上了天,再则董鄂氏生下了四皇子后,她那个糊涂儿子,更是摸不着北了,如此境况,皇太后自知气­色­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阿谀奉承听得厌倦了,倒是很在意别人眼中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要说这些纷扰,也是皇太后自找的,董鄂氏有心化解婆媳间的隔阂,时不时的来给她请请安,问候问候什么的。更甚两头着边儿,为呣子俩在对方跟前儿说好话儿,很有一副贤媳的架势。可是皇太后偏就不领她的情。

兴许,是因为最初的印象一.旦形成,便很难再改变了。早在这个儿媳­妇­还是皇太后的侄媳­妇­时,皇太后便对董鄂氏没什么好感。如今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是枉然。

按宫里的规矩,命­妇­得轮流进宫.侍奉太后。自然而然也轮到了这位十一阿哥的侧福晋董鄂氏。谁料,她在宫里行走的日子不长,闹出的动静可得不小。皇太后渐渐有所察觉,继而胆战心惊的发现,她竟然将福临的魂儿都勾跑了。

皇家不怕有绯闻,也不怕绯闻.属实,说白点,事主是皇上,即使被抓jian在床,也得看那“抓jian的”是谁,若是皇太后、皇后,这不过就是个家事,最多数落数落他“伤风败俗”,不过寥寥。

但独独就怕一个“闹”字。事情一旦曝光,被宣扬了出.去。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室丑闻,再过上几百年,几千年,都是一个话柄。

显然皇太后打算由自己,来做这个“抓jian的人”,这对.她儿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则,她作为一个母亲,一国的皇太后,无法在窥见到这个苗头后,听之任之。必然有所动作。

福临面对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娘,他无所遁形的.成为了那个翻不出五指山的猴儿。皇太后作为过来人定睛一瞧,一切都明白了。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福临这个跟头多半都栽定了。那流转在他眼中的爱恋,追随着董鄂氏的一举一动,收藏着她的一眸一笑,泄露了他自以为不为人知却显而易见的秘密。看来她这个“风流”儿子,并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结果比料想的还糟糕,皇太后的心都凉了。

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过来人,她深知绯闻的厉害,早在多年以前,她便用女人一生中最后一线芳华,闹出了一段“情”,继而跌破众人眼镜的将其诏告天下。

这一份“情”,掺杂了多少政治意图不言而喻,更别说那“公告”含了多重的策略­性­,其最终目的,为的都是那至高无上的坐榻。可是,当福临坐稳这张椅子之后,她却沮丧的发现,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哪怕她花上毕生的­精­力,也不能将那一段历史抹去。

对多尔衮的清算,由她和济尔哈郎共同­操­刀,完成得可谓非常漂亮。既得了这位勋旧大臣的好感,又扫清了福临亲政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多尔衮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的丰功伟绩,跟他华丽的坟墓同出一辙,轰然倒塌。随着对其党羽的残酷打击,冤假错案堆积如山,政敌们一个个被株连九族,抄家法办。她无暇自省和愧疚,欣然的迎来了福临亲政的坦途。

朝臣们在明在暗都不敢再提及“多尔衮”以及任何与“多尔衮”三个字有关的事。可是,不管她怎么折腾,嘎然而止的仅限于皇宫内的闲言碎语,民间的打油诗,唱得仍旧热闹。她的名声就是一双面子光鲜,里子破败的小鞋,穿着舒不舒坦,脚被夹得多痛,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从政治上来说,她成功了。从名誉上来说,除了宗人府消除了这段历史,为她保留了百年归去后的名节,她还挽回了些什么?

福临和董鄂氏这偏离航道的孽恋,让她心有余悸的想起了往事。当年的丑闻还历历在目,好似永远都消散不­干­净,如今福临又来凑热闹,这无疑是乱上添乱。将皇太后的生活埋葬在了烦恼的园地。

为了阻止事态发展,她当即打算取消命­妇­入宫的规定。想通过“隔离”来迫使俩人分离。不过她的这一项“英明”的决定,还没来得及出台,便被迅速恶化的事态,终止了。老十一听到了风声,赶来兴师问罪,继而

思绪扑腾到这儿,无边无尽的烦恼,蜂涌而至,再也无力继续下去。皇太后难掩她的疲惫,深深的吸了口气,抬手抚着眉心,闭上双眸调整那糟糕的情绪。

沉默了良久的金珠,好整以暇的仔细欣赏着她脸上的疲态。忍不住暗自讥讽:自作孽不可活,坏事做得多,我看你下半辈子怎么睡得着!

“金珠——”

“恩!”皇太后突然开口,把金珠给吓了一大跳。慌乱中,不禁拖口应答到,旦见皇太后还未睁眼,只是若有所思的唤了她一声,金珠快速的扇了扇睫毛,一颗心放稳了。

听罢金珠那不伦不类,没规没矩的回话,皇太后竟然怔怔的合目笑了,心里不免嘀咕起来:敢情叶布舒这个媳­妇­果然是有点傻,好端端的,怎么一惊一乍的。

皇家不怕媳­妇­傻,就怕媳­妇­­精­,皇太后心情颇好的开口说到:“行走在宫里的这些人吧,个个都是人­精­,难有说实话的主儿。今儿,你就给哀家好好说说实贴话,哀家是哪儿看着不对劲儿!”

说话间皇太后依旧未睁眼,她轻轻拧着眉头,将眼闭得更紧了。金珠扬起眉梢,偷偷一瞄。估摸这是太后唯恐自己眼露­精­光,让人不敢说“实话”吧?!

殊不知“实话”酝酿已久,从何而来的“不敢”!金珠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带着若有似无的担忧开了口:“这——这——”

“有什么好为难的,不过就当是娘俩私下唠唠而已,说吧!”皇太后单手撑着炕桌,支起微微偏着的头来,露出了一副准备唠唠家常的模样。

金珠垂下眼帘掂量了一番,火候看来也差不多了,再支吾下去,就会适得其反。带着一丝缺心眼的味道,她认认真真的开了口:“回皇太后的话,臣妾瞧着吧,太后确实气­色­不佳,但吃药进补恐怕都无效,像是跟什么相生相克,有些玄妙!”

这话非同小可,让中途折返而回的苏摩尔惊得一震,在门边不敢动了。她本是想询问主子要不要留四福晋用膳,正好她往储物库会经过御膳房,若是主子有意,便好早早差人准备。

可是四福晋那让人生畏的话,绊住了她的脚步。唯恐惹祸上身,她不动声­色­的悄然退下了。深宫行走几十年,苏摩尔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本事,装聋作哑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玄妙!”皇太后顷刻张开了眼来,惊异的问到:“说清楚一点!!”

人一旦心里没了寄托,便会逐渐退化,就如“丧偶”期间的叶布舒,也如呣子不合的皇太后。她早年的­精­明厉害,虽然还剩着煞有介事的一副骨骼,却已被呣子不合引发的心力交瘁,啃食了皮­肉­。

跨过了四十的坎儿,每向天命年迈近一步,她便越发容易回忆旧事。曾经无暇自省的旧账,渐渐堆积如山。早年的从容,被越来越频繁的噩梦,打破、龟裂。她这一生做过些什么事,负过那些人,她自己太清楚了。

“报应”二字,在噩梦里厉声吼叫,惊醒的凌晨,孤独无依,冷汗淋漓。晨曦在哪里?!等待她的,只有尴尬的现况,呣子反目的悲情,和对人生历程置疑的凄苦。

从盛京,到北京。从太宗,到摄政王,再到她的儿子福临。虽然她见证了满清开国的历程。也以一个外戚人的身份,“无私”的将青春和一切献给了爱新觉罗的家业。

可是不管她是妃子还是情人,亦或母亲。始终只是爱新觉罗男人们生命中的一个配角。太宗,对她不冷不热;多尔衮,悬崖勒马不甘被困;儿子,与之反目成仇,亲情决裂。她不但是配角,甚至还是个反角。她的一生,在“呣子反目”这一栏上,郑重的被打上了失败的标签。

所有不遗余力的努力,都被这标签全盘否决了。她开始为呣子不和找各种各样的客观原因。责备死去的多尔衮,责备董鄂妃,也责备与她观念向左,支持福临变革的大臣。她怀疑朝堂上的人,怀疑内廷里的人,怀疑有可能的“一切人等”,因为她需要这个平衡。

她的内心世界,此时就像金珠为她讲的那个关于佛教的小故事一样。——“风吹树叶动,非风动,亦非树叶在动,乃为人心所动。所以心不动,则风不动,树叶亦不动”

皇太后并不老,也不糊涂,只是经不起恰如其分的拨弄,她那棵参天大树,内瓤是空心的。这就是她致命的弱点,也是金珠看好的切入点。

“皇太后,您的千秋是二月初八?”

话题忽然被金珠转到了千秋上。皇太后不禁纳闷了,她眨巴着眼点了点头:“对啊,这有什么不妥吗?!”

“皇太后——”金珠微微偏着头,怯怯的开口问道:“您这病情,本就属气急攻心,心火旺而至。按理说,调养几日便会痊愈。可是历时这么些日子以来,身子骨是无碍了,可是气­色­依旧——不大好,臣妾看了看您的千秋日,从相生相克的角度来说,得尽量和丙子生人远离,否则——”

“否则什么!!”皇太后大惊,突然灵光一现,心里遮起了大片乌云。

“臣妾也说不好,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克,并不是定数,而是循环、旋转的,佛教称之为‘轮回’,道家所谓‘恩里生害,害里生恩’,这本是旅藏道长与班禅交流修行心得时,臣妾偷师学来的。其实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

“说——这道家的东西,哀家颇为陌生,也乐于长长见识!你全当是‘讲故事’好了!”皇太后斩钉截铁的开口说到。“非风动,人心所动”,在她那生硬的口吻中,呈现出了越来越强的势头。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在作祟,但是在金珠眼中,非常明显:鬼不在别处,在她心里,她需要的是这个理由,而非这个真相。于是她极有可能照单全收!

“若不避开,便会生克,前世的孽障,就会轮回成今生的劫数!”金珠的瞳孔荡漾出了波澜,她轻启朱­唇­,将致命的威胁,说得淡然恬静。

皇太后的心房,穿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窟窿,­阴­冷的风在这窟窿里进进出出,厉声呼啸。这个“真相”太可怕了。这个理由,太充分了!她似乎茅塞顿开,近来和儿子的不和谐,统统归咎到这个“丙子生人”的头上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个结果太沉重】

十五年春正月庚子,大赦。诏曰:“帝王孝治天下,礼莫大乎事亲。比者皇太后圣躬违和,朕夙夜忧惧。赖荷天眷,今已大安。遘兹大庆,宜沛殊恩。其自王公以下,中外臣僚,并加恩赉。直省逋赋,悉与豁免。吏民一切诖误,咸赦除之。”

壬寅,停祭堂子。以多罗信郡王多尼为安远靖寇大将军,率师征云南。

辛酉,皇第四子薨。

十五年,正月辛酉,将军府。

“额里,四爷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近日里来,金珠的心情大好,连续好几日带着穆丹在府邸门前恭迎当家的回府。可是眼见着天­色­黯然,晕黄的天际已隐隐露出了群星璀璨的影子,娘俩等回来的却是府邸的侍从。

额里神情严峻,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回福晋的话,四爷让奴才给福晋捎个话,今儿他怕是回不来了——”

“什么?!回不来了??”不等额里说完,金珠大惊,冲口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朝廷险如战场,“回不来了”四.个字,岂能随便乱说,额里跟在叶布舒身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这慌慌张张的神情,措辞可疑的话语,是发挥失常,还是叶布舒遭遇了什么祸事?

“不不不!是奴才嘴笨!让福晋误会.了!奴才该死!!”额里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解释到:“四爷没事儿!!是皇上的小阿哥夭折了,皇上大发雷霆,要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处以极刑,现在宫里闹得不可开交,四爷为此拖不了身呐!”

“小阿哥??那位小阿哥?”金珠预感不妙,立刻追问。

“回福晋的话,是还未取名儿的四阿哥”

“什么!!!”

这一声惊呼,引得额里和穆丹.都诧异起来。两人一俯一仰的悄悄打量着她,不知道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

“姨娘,您这是什么了?可别把小dd吓唬着了”穆丹.牵起金珠的手,轻轻晃了晃。

“没,没事儿!咱们穆丹真懂事儿!”怔怔的回过了神来,.金珠恍恍惚惚的说到,一边心有余悸的抬手护着小腹,一边摸了摸女儿的头,脸­色­煞白的再次陷入了呆滞中。

“丙子生人”一说,不过是想引起婆媳不合,呣子纷.争,并未起过杀机,更为料到会暗藏杀机。都说虎毒不食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丙子生人竟然夭折了??!

这是巧合?是谋害?

倘若是后者,那.么始作俑者就是她!这份震惊和愧疚将金珠死死的捆绑了起来。她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她身旁站立着可亲可爱的小女儿,肚子里还怀着可期可待的“儿子”。夺去无辜生命的坏事竟然极有可能是她唆使的,这情何以堪!?

“福晋?”

“姨娘!!”穆丹和呆立一旁的额里,愕然的开口唤到。闹不懂她到底是怎么了。

“噢??”金珠猛然抬起眼帘,懵懂的扫视着二人,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的打着哆嗦:“没事儿!咱回吧!”说罢她抬手揽着穆丹的肩头朝内走去。临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额里:“额里,给我备轿,我要进宫去!”

“福晋,四爷一早料到您会这么做,让奴才一定得留住您!”额里面露难­色­,欠身说到。

“为什么?”

“福晋有所不知,皇上听闻小阿哥的死讯,悲痛不已!一时怒急攻心,将照顾小阿哥的四十名|­乳­媪全部赐死。连四爷去劝阻,都让皇上一剑砍伤了胳膊,其余人等见状,哪里还敢劝阻,纷纷退出了内廷。如今皇宫内人心惶惶,福晋身怀六甲,万万不可前往!”

“什么?!四爷受伤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什么?!阿玛让皇阿玛给砍伤了?”母女二人顷刻间瞪起了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来,非常有默契的开口问到。

“这——奴才该死,刚才——”额里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主儿,犹豫了片刻,­干­脆合盘托出:“是四爷交代了,能不说则不说,不过奴才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劝阻福晋进宫,所以”

“罢了罢了!四爷的伤势怎么样?!”金珠低下头去宽慰了女儿一番,随即抬起头来担忧的问到。

“皇阿玛怎么回拿剑砍阿玛呢!!?他们不是兄弟吗?!”

“嘘!皇上是天神的儿子,你阿玛是他的臣子,不是兄弟!这话可别瞎说!”

那稚­嫩­的声音夹带着迷茫和担心,让金珠心里发紧。她赶紧蹲身而下,却顾不上安慰,将纠正孩子的措辞放在了第一位。

语落,她发现让穆丹待在跟前儿,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些事,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便差人将穆丹领回苏勒居去了。

眼见着孩子一步三回头,苦着一张小小的脸走远了。金珠这才带着纷乱而忧虑的思绪拾起了先前的话来:“四爷到底怎么样了,你给我说实话!他是因为伤势太重,回不了府,还是因为确实拖不开身?”

“福晋请放心,现在善太医已经往宫里去了,四爷受的是皮外伤,稍加处理即可,没有大碍!若不是皇上大有将紫禁城付之一炬的架势,让皇太后为此惊恐不已,四爷也不至于留宿宫中!”

“噢?四爷今夜留宫,是皇太后的意思?”金珠细细的咀嚼着额里的话,听闻“皇太后”三个字,她无不愤恨的咬紧了牙关,竭力佯装着平静,低声问到。

这些皇室的家务事,皇太后不忘扯上叶布舒。晋升爵位的时候,却老是拖他的后腿。且不说小阿哥的殒命到底是不是她所为,就看她对叶布舒的态度就让金珠感到恼火不已,恨不得几耳刮子给她扇去。这不厚道的行径,横竖是又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

“回福晋的话,确实如此,皇太后主要是怕皇上闹个不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留一些亲信大臣在宫中,不但能对皇上加以劝阻,更能对皇后和被废的前皇后静妃起到安抚作用,所以——”

“怎么?她们——这是­干­嘛?”额里的回话,让金珠错愕的扬起了眉梢。

“博尔济吉特氏的娘娘们,人人自危,唯恐祸事降临。皇后和静妃更是惊弓之鸟,躲在慈宁宫啼哭喊冤。皇上看样子是气糊涂了,打算——打算将——‘可疑人等’一一治罪,他死活觉得这事儿跟科尔沁的人拖不了­干­系,愣是想将她们都给——给——”

“给什么呀!!你倒是利索点啊!”金珠跺起脚来,大声催促到!

“办咯”额里吞吐了半天,好容易才从嘴里蹦出了个武夫常用的词儿来。

“啊!!”

“皇上就像是疯了似的,也不见得给谁面子,不过四爷没让他给扔出乾清宫,已经不容易了。如今还有一些大人,也留宿宫中,以防万一。不过没敢让皇上知道,更不敢进乾清宫。”

“都是哪几位留下了?”

“回福晋的话,显亲王富绶,简亲王济度,都统辉兰,苏太保,还有传教士汤若望,他们进不了乾清宫,被安置在了景阳宫的配殿里。”

“苏克萨哈都留下来了??那贝子爷泰博儿奇呢!!”金珠听罢这强大的阵容,心间的包袱更沉了,这动静也太大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皇上最信任的领侍卫内大臣不在此列?

“回福晋的话,皇上闹腾了一番,在四爷受伤之后,好歹是安静了下来。怕是被那鲜血一刺激,给回了魂。不过,皇上似乎迁怒于所有姓‘博尔济吉特’的人,皇太后不敢留贝子爷在宫中!”

金珠眨巴着眼睛,为这场巨大的闹剧感到咋舌不已。怪不得叶布舒害怕她掺和进去,皇上似乎已经进入了狂暴的状态,理智这个词儿,已经不在他的字典里了。他甚至对昔日的亲信拔刀相向,倘若在这种情况下,用自己这张脸孔去刺激他,恐怕会将他癫狂的情绪,推向难以预料的境地。

额里转即还将进宫去,不过是回来传个话。金珠茫茫然的交代了他几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舒云阁。

不多一会儿,府邸中轻微的喧嚣起来。焦承惠听闻额里带回的话,立刻召集了所有奴仆,遵从主子的安排,即日起开始服丧。其规制等同于王侯驾崩。

叩门声轻起,恭儿在门外轻声禀报到:“福晋,咱们将军府即日起要开始服丧了!奴婢这就为您准备丧服去!”

“得了,去吧!不用来询问我的意思,既然四爷说了话,咱就得按他说的办!”金珠心领神会的将话说了个明白:“你只管去置备,我没意见!”

“是!福晋这样体恤四爷,奴婢真替四爷感到高兴!奴婢这就准备去!”听闻主子没有异议,恭儿安心的离去了。

室内沉寂了下来,金珠呆滞的望着烛光,重重的闭上了眼。照理说,当年太宗连连夭折了二个儿子,也不见得有这等规矩。而且,就连他最为喜爱的八阿哥不幸殒命,也没让宗亲带过孝。

不过,叶布舒自然有他的道理,对一个暂时­性­疯癫的“病人”来说,劝慰他别继续发疯,可能不如陪着他发疯来得合适。

指不准,这么夸张的捣腾捣腾,那憋在“疯子”心头的郁结,因此而得到纾解,慢慢就好起来了呢!?再说这个讨好皇上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当家的脑袋瓜子比她够用,照他说的办,横竖是错不了!

再说,此时她的心头萦绕着无边无际的惶惑,服不服丧都是小事,小阿哥的死因才是她关注的大事。如此离奇的夭折。离她进宫给皇太后请安的时间,如此的相近。这不得不让她浮想联翩,挫败而悔恨的感到自己难辞其咎。她想要看到的家庭大战未能如火如荼的打响。降临人世才一百多天的小阿哥却陡然离世了。

这种联想,不但让她感到痛苦,也让她感到害怕。如果连“虎毒不食子”的千古谚语,都能被打破,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苏克萨哈当年那失口而出的话,诡秘的爬上了她的心头。父亲的死因成谜,渐渐将她从愧疚的情绪中拖拉了出来,新的疑虑和设想,翻滚在脑海中,让她浑身颤抖,上下颚的牙齿碰撞得“咔咔”作响。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胆寒。

如果父亲不是死于坠马引起的外伤,那么,他的死因,会不会跟那头吃人猛虎有关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夫妻的对峙】

被追封为“荣亲王”的小阿哥,只为他的父母带来了一百零八天的欢乐,便将无尽的痛苦留给了他们。

这位还没来得及取名的皇四子,在深邃隐秘的紫禁城里原因不明地死去了。顺治帝悲痛欲绝,再xian内廷波澜,毫无根据的臆测此事跟他来自于科尔沁的皇后以及前皇后静妃有关。他极尽所能的发泄着内心的愤恨,将所有牌匾上的蒙古字统统都抠去,欲再次废后。

侍奉小阿哥的奴才,其保姆、|­乳­母各8人;加上针线上人、浆洗上人与锅灶上人,共四十人次,全部被处以极刑。太医院的值日太医,赐死。首席大太医何克勤官降五品,罚俸银五百两。

小小的荣亲王,被皇父按亲王体例发丧,二十七天丧服期满,立即命工部为其专修陵寝。富绶奉命承办如此重要的皇差,可谓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多次请命,希望皇上能加派一个专员,与他共同完成这项重要的任务。

顺治沉浸在悲痛中,还得心系一病不起的董鄂氏,哪里有这个闲情来跟他瞎倒腾。便将曾妥当置办襄亲王后事的苏克萨哈推给了他。一是苏克萨哈办事牢固,二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顺治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些转变。他们始终是表兄弟,论血缘和忠诚,苏克萨哈都强过一般人。

叶布舒因为胳膊受伤,外加.嫡妻有孕,带着一丝歉疚的顺治帝,也不便再差遣他,倒是因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聒噪热闹的养女。便令叶布舒将穆丹接进宫来,陪伴丧子的董鄂氏。

本是一个人之常情的小事,金珠.却表露出了极大的恐慌。从穆丹被接走的第一天起,便陷入了莫名万状的忧虑中。叶布舒揣度了好几日,终于决定好好的跟她聊一聊。他心里的疑虑,憋得也够久了。

“福晋,你最近心神不定的,到底.是怎么了?穆丹进宫去,又不是头一次,值得你慌成这个样子吗?”

金珠默然不语,呆呆的坐在炕上,那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禁让人生怜。原本打算好好问个一二三的叶布舒,顷刻间便软了心。他收起那副硬邦邦的神情,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闻言软语的低声劝慰:“皇上不过是希望咱女儿能陪陪贤贵妃而已,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金珠淡淡的吁了口气,抖了抖睫毛,依旧不语。她内.心的担忧,包含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这个包袱,如何卸得下来?这些担忧,如何让人分担。除了拧着眉头,保持缄默,她还能做什么。

“说话!!”等了半饷,叶布舒有些急了。这媳­妇­是傻了.还是怎么的,一点反应也不给他,不是让人看着心慌吗!

“爷——”金珠好容易.开了口。叶布舒立刻答道:“恩!!”可是沉默再次袭来,她又没话说了。

“你倒是说话啊!!”叶布舒的耐­性­快让她给耗光了,不禁拿自己的大腿当起惊堂木来,“啪啪”的拍得直响。

“太医院是谁上了啊——”

“啊?”叶布舒错愕的一愣,好说歹说让这个呆媳­妇­开了口,怎么“嗖”的一下转到太医院去了?!他顿了一顿,轻蹙着眉头说到:“尚泰和!怎么了?”

“没事儿,臣妾看看若是穆丹有个头痛脑热的,由谁伺候着”金珠仍旧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垂着眼帘喃喃说。

听她这么一说,叶布舒快速的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太医院的这些太医,他可说不太熟悉,但是何克勤和尚泰和这两个人,想不熟悉都不成。

他们俩曾入府给他医治过,对当初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其医术确实不错,这一点无需置疑。尚泰和对身为师傅的何克勤毕恭毕敬,大有尊师为父的模样,也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原因。

再则硕塞去世时,他对何克勤的怀疑大到了极致。从此将他列为了头号“嫌犯”,对关于他的事,多少有些关注。

这两名太医是师徒关系,如果皇上真的迁怒于何克勤,将他降了品级,怎么会让他的徒弟来接任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之职呢!?

小阿哥的遗体经过检查,没有任何异常,也不存在病因。他的死,变成了一个迷。正因为如此,渎职一说不成立,何克勤才只是被降了品级,好歹保住了一条命。皇上有气发不出,便将那四十名|­乳­媪,都送去地府给小阿哥陪葬了。

若不是金珠提及此事,他愣是没想过,为什么“升官升一人,坐事坐一窝”的定律没出现在太医院,难不成这就只是个意外和巧合?

“爷?你怎么了?”金珠定睛瞅着叶布舒,这下换她感到纳闷了。这是什么状况?俩人轮流走神?

“福晋!你以后少到宫里去!那是个是非之地,不去最好!”叶布舒想了一想,凑近她低声嘱咐到。虽然有些事他尚且还没弄明白。也从金珠的异常上察觉到事情不简单。但是她有了身孕,且又情绪低落,实在不适合穷追猛打的问话。他只能减去中间环节,直接叮咛。

“爷,小阿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这个事儿都要瞒着臣妾呢?!”金珠怔怔的看着他,不应承,反倒问起了话。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是跟你说了好多回了吗!查不出死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横竖是要管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听闻这个他最不想涉及的话题,叶布舒有些火了,“哗啦”荡着胸前的朝珠,远远坐到了一边儿去。

“就算查不出死因,也好歹有个症状吧?!皇上对失去这个小阿哥如此悲愤,难道他就不彻查?”

“够了够了!”不胜其烦的人禁不住拉高了声线,拍案而起:“爷最后清清楚楚告诉你一次,下次不许再问这个事!小阿哥死因不明!却全无可疑症状!说是福薄不为过,说是老天爷舍不得这个天之骄子,给召了回去,是最妥!!记得了??”

金珠惶惑的看了看他,轻轻飞了个白眼,讪然说到:“记得了!”冷了半饷,她又问了一句:“穆丹的饮食起居,是谁在照料,不会有问题吧?!”

哪知道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顿时让叶布舒的底线被触,他的暴躁就像是被引线点燃了一般,爆发了:“你到底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将夭折的小阿哥和咱女儿摆在一起说事儿!!”

“臣妾哪有说事儿了??不就是问问吗!?”金珠也按耐不住,“砰”的将跟前的布墩子一脚踢翻在地,发起了脾气。

那布墩子东倒西歪的地上了滚了好几圈,溜溜的滚到了叶布舒的脚边,他垂下眼帘瞪着它看了半天,继而伤神的抚着前额,一时没了言语。

小阿哥的死如此离奇,他和皇上这亦君臣亦兄弟的俩人,不谋而合的将疑思定在了“博尔济吉特氏”上,但是他却不能像皇上那样尽情的发泄和闹腾。只能竭力劝阻。

这本就让他憋了一肚子的不良情绪。再则他这位娇妻,前不久还曾进宫去探望了皇太后,就更让他感到混乱而窝火了。金珠对皇太后没什么好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络?当真只是去请个安这么简单吗?

虽然皇上对此毫不介意,也不曾疑虑,因为太后是小阿哥的皇妈妈,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至于太后近期接见了些什么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皇上不怀疑,不代表他也不怀疑。当年老八夭折,也死得离奇,同样没什么症状和根源可循,不止如此,还和今日早殇的小阿哥一样——备受当朝皇帝的宠爱,欲立储君。客观的来说,若不是有金珠掺和,他根本就犯不着去疑虑,说穿了,想管也没这个能力。

这些“巧合”放宽心来看,也就只是一个巧合而已。若要纠缠下去,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皇宫内到底是人间天堂还是暗无天日的地府,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多少心里都有数,碰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都会躲得远远的。

想当初,他的母妃本可在先帝驾崩后,随儿子一起生活,享一享迟来的天伦之乐。可是她却拒绝了。直到儿子接了媳­妇­,再次恳请老娘出宫,才弄明白了她不肯出宫的原因。

想不到她依旧心有余悸,唯恐儿子这皇子的身份会让人心生戒备,惹来祸事。便甘愿将自己留在宫里,做一个活生生的人质。不管她这卑微的行径,能不能起到什么功效,却是深深让做为儿子的他,震撼了。

成为了摄政王的女婿,他的处境似乎更不容乐观。这位母亲就打算老死在宫里,替儿子给所有“敌人”终身做一个“担保人”。

他所受的教育便是“甘居人下,安之若素!”他所奉行的一直是“明哲保身,凡是谨慎”。因为他的老娘,变相的也将他给束缚了。或许这就是一位母亲想要的结果。只要儿子平安,地位、权势、官爵,都无所谓。

此时他开始犹豫起来,这件诡异的事件,到底和金珠进宫有没有关联,他若是不问,会不会是害了她?毕竟眼下得来的一切,太不容易。有来自命运的安排,有他们自己的努力,更有长辈们不遗余力的帮衬。

深思熟虑了很久,他缓缓扶起歪倒在地的布墩子,在她跟前替自己安置好了座位,疲惫的埋首在她的怀里,自言自语的说:“是爷不对,不该发脾气。不过你神态异常,言辞怪异,再加上小阿哥的夭折还历历在目,委实让人担心不已。咱的女儿进宫去,你给紧张得不行,连带——把爷一并拖下水了”

金珠急速的抖了抖睫毛,霎时自责起来。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背部,调换角­色­,安慰起他来:“臣妾是­妇­人之见,爷怎么能听臣妾瞎说!”

叶布舒念想了一番,低沉的说:“­妇­人之见不一定就是错的,女人心细、敏感,有洞察力。只不过——有时候让人琢磨不透,会做一些违反常理的事儿”

“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金珠忽然感到他话里有话,最为脆弱的那一条神经,被一针见血刺痛了。

“福晋”叶布舒抬起了头来,两手紧握着她的柔荑,一双有神的眼眸仔细将她打量:“你真的不打算跟爷说说,前儿不久,进宫找太后做什么去了?”

“臣妾不过是去给皇太后请安而已!”心虚的人闻言僵了身子,不等他的话落音,便拖口而出。

“当真?”

“当然!”

她的态度这般强硬,叶布舒一愣,只好作罢了:“福晋不愿说,爷便不勉强!但是,你得记住,咱们的今天得来不易,不允许咱们有任何造次。过了的旧事,别再重提!”

这亲和的腔调,劝慰的口吻,无不让人感到一丝温情。可是金珠却被那句“别再重提”扎得生痛。她转而便无暇佯装,没了好气。

“爷的意思是,死了的人就该被抛诸脑后,只要活着的人,能偷生便成??”

“——那福晋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赔命’!?”

气氛一下子冻结了。叶布舒重重的拧着眉头责问。犀利的话语,暗藏着他的疑虑。

兴许是孕­妇­的情绪很难控制,金珠带着秘密被揭穿的羞愧,和老羞成怒的愤慨,“腾”的站起了身:“别说那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只论荣誉!再死一打,都赔不起!”

“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信物曝光】

金珠拂袖而去,她那怒不可遏的神情,行动不便的身影,让叶布舒慌忙起身跟了上去。不料,他却得来了鄙夷的一瞥,和一个避之不及的背影。

心知她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只好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尾随她到门边,看她走远了。

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他心里的恐慌大过了怒意。她说的那句话,证明了什么!!?难道小阿哥的夭折,真的跟她有关系?!

一ρi股跌坐下来,他开始拼命的做着各种设想,脑海里的影像一幅比一幅可怕,越是合乎逻辑的可能­性­,他反而越是回避,因为一切的指向都很明显,他的娇妻很难逃拖­干­系。

夺门而逃的金珠,一口气走上了回廊,渐渐放慢了步子。隐隐感到鼻腔酸涩,心里发慌,也非常负气的丢开了愧疚的情绪。

不管她陷入了多么尴尬的.境地里,有没有人来宽慰,有没有人来分担,这些都无所谓。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的爱人,将曾经的暴行表述得如此轻松。

家仇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仇,亡父.的英灵变成了她一个人在悄悄的祭,这种孤独感,像决堤的洪流一般,将她逼到了一个死角上。让她的内心世界,起了变化。如果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那么她让人们记得“疼痛”是怎么一回事,绝望是怎么一种滋味,这兴许并不算错?!

******

三月,甲子,顺治帝正式追封皇.四子,为和硕荣亲王。四月,辛卯,叶布舒喜得千金,因出生在春雨连绵的时节,取名为赛阿咖。即——吉祥的雨。

经历了前一段儿的风波,金珠此时已经无心去计.较生儿生女,只要能将孩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来,便是最大的安慰了。

穆丹自从进了宫之后,深得了董鄂氏的喜爱。在这.种非常时期,有效的缓解了她郁郁而生的病情。顺治帝为此欣慰不已,一再以金珠即将临盆,无暇照顾穆丹为由,将孩子留在了董鄂氏的身边。

小阿哥早夭引起的惊涛骇浪看似已渐渐平息.了下来。不过生在众人心底的芥蒂,却盘踞在心灵深处的­阴­影中,吮吸养肥,顽固疯涨,等待有一天爆发。

六月,泰博儿奇.的儿子满周岁。设宴将诸臣请之。送到将军府来的请柬,叶布舒以“妻子尚未出月子”为由,婉言谢绝了。

这本是有失礼节的事,就算夫妻二人不能同往,至少人家请柬送到了,当家的好歹也该去朝贺朝贺。

不过,叶布舒觉得没必要对泰博儿奇这么客气,俩人做了半辈子的冤家,甚至比朋友还熟悉。他送上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给未来的世子作为生辰礼,已经对这次宴客的“主人”表达了他恭贺的诚意,至于“主人”他爹嘛,横竖是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也难得去顾及。若是他面薄,算他自己想不开,活该!

金珠却将这件率­性­而为的事,想得复杂了点。担心叶布舒是害怕泰博儿奇抱着大胖小子埋汰他,因而才避之不去的。心里不免又难受起来,继而陷入了低落中。

春暖花开的季节,再一次降临在将军府。苏勒居的奴才们,盼天盼地,盼来了坐月子的嫡福晋。听闻四爷打算将新生的小主交由他们照顾,那喜出望外的高兴劲就甭提了。

苏勒居一切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因为穆丹一直居住在这个院落里,更让它新添了一份亲切之情。这熟悉而温馨的环境,莫名安抚了金珠的情绪,在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渐渐修补好了内心的缺口,对于子嗣一是,总算是暂时放下了。

******

“福晋,今儿气­色­大好呀!再过几日出了月子,奴婢就陪您到四季园里去走走!闷了这么长段日子,您这­性­子怕是早就憋得慌了吧?!”锦儿舀着碗里的莲子羹,一边轻轻吹冷,一边乐悠悠的说到。

“瞎说!你能知道我是什么­性­子!”金珠失笑的瞪了瞪她。心情蛮好,抿嘴笑了。只要在曾经的家奴面前,她便有了做格格时那潇洒的感觉了。

“对对对!奴婢张眼说瞎话来着!”锦儿一顿,咋舌不已的自责起来。

虽然金珠神情愉悦,不像是要怪罪,但她还是为此感到冷汗直冒。不怕主子责怪,就怕给主子捅娄子。眼下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四爷一直有意隔开她们了。看来,想要彻彻底底将这位福晋当成一个半生不熟的新主,确实不容易。

“福晋,您当初带来的几口大箱子,如今还放在储物库里,也不知道怎么的,愣是让人给忘在那儿了,天气渐渐好起来了,要不要将箱子打开透透气儿啊!”祝玉手里抱了几件衣裳,一把xian起厢房的门帘,面带喜­色­的询问到。

“啊!!不要!”

“”

“”

没料到主子的反应这么大,几乎将锦儿递上去的碗给打翻了。两个婢女都愣了,祝玉带着一丝局促,有点担心的说:“福晋这是怎么了?奴婢也是刚才路过的时候,见焦公公应了四爷的意思,往储物库去了,就这么随口一说”

“什么!!”金珠闻言一惊一乍的惊呼起来,随即一把xian开被子,翻身下了床。两个婢女一看,福晋还没出月子,怎么能下地往外跑。便慌慌张张的拦住了她:“福晋!您这是要­干­嘛呀!到底怎么啦?”

金珠一时语塞,却又不甘心退回去,主仆三人正在僵持。叶布舒一撩门帘,走了进来。

“福晋这是要去哪儿!!?”

听罢这冷冰冰的腔调,再看那熟悉得不行的神情。敢情是发作的前兆统统聚齐了。金珠伤神的闭了闭眼,示意锦儿和祝玉都退下去。怔怔的坐回到了床上。

婢女刚一退下,叶布舒便一刻也不愿再等,“啪”的一声丢了件东西出来,­阴­沉的问到:“能不能给爷解释下,这是什么!?”

“这是——这个——”金珠偷偷瞄了瞄那物件,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撒谎是一定的,不过撒到什么样的程度呢?!这横竖是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从来没去细想过啊!

“说啊!”叶布舒恼怒的催促到,他站在床榻边,想一个讨伐者似的,带着一副被戴了绿帽子的痛苦表情。

“这是一把————”拼命在心里盘算着这个谎该怎么撒。金珠感到在对峙下她脑筋有些不够用。

不能告诉他实情的原因很简单,就如同他隐瞒她的那些事一样。有些事,伴侣知道得越少,心理负担越小,不但相对轻松,需要保守的秘密也更安全。

她言语吞吞吐吐,神情躲躲闪闪,怎么看,都像是心里有鬼。叶布舒勃然大怒,吼了起来:“你说不出来是吧!爷来帮你说!这把匕首是承泽亲王硕塞的!怎么会在你这儿?”

听罢他暴跳如雷的声讨,金珠呆呆的抬起了眼帘。把一个气急败坏的形象尽收了眼底:“爷不如先冷静一下,再说也不迟”

“冷静个屁!当初送硕塞的遗体回盛京时,爷就纳闷儿!怎么死活找不到他贴身的匕首!问遍了他的妻妾都说不知道!原来在你这儿压箱子了!!”

说罢他颇为激动的,来回在屋里踱起了步来,愤慨的数落着她:“压箱子的是什么物件?!知道吗!?”

金珠重重的拧紧了眉头,徒弟对师傅一般凛畏的点了点头:“知道——”

“你知道个屁!知道你还压箱子?!”叶布舒猛一站定,抬手恶狠狠的指了指她:“爷当初给你压箱子的物件还少了吗!不都是怕你在男爵——”言及于此,他陡然住口,憋了半天,郁结不已的“嘿——”了一声,又踱起了步:“那前尘旧事,咱不提也罢!!你只管告诉爷,这把匕首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爷自个儿不是说了,前尘旧事不提也罢吗?!”金珠鼓起了腮帮子,无不委屈的说到。

“那是两码事!这必须得说明白!不管多大的忌讳都得说!哪怕抖出祖宗十八代,抄家法办,株连九族,也得给爷交代清楚!”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爷是在宗人府待久了吧!怎么说话的口气都像在审犯人?!”金珠听罢此言,大为不满。出口反驳起来。

“你还敢顶嘴!?叶布舒瞪着眼喝叱到,快要彻彻底底的发作了。从她的箱子里翻出来的这把匕首,他是一点也不陌生,少时硕塞不止一次拿出来向他炫耀,说这把匕首是要送给将来的媳­妇­做聘礼的!好让他媳­妇­给他守贞洁。

这历史画面太清晰了,不管他怎么酗酒,记忆怎么衰退,这件事儿横竖是忘不了。硕塞也没其他的朋友,跟兄弟们关系也不好,总不能拿着他的宝贝去跟上驷院的马炫耀吧。除了来找他这个四哥,还能向谁说去?!这颠来倒去,一回生二回熟的,连上头有几块宝石,他都记得清了。

想不到,硕塞的匕首竟然跑到他的媳­妇­手里去了,这不是诡秘至极么!?自从硕塞受封郡王,随多铎出征,便再也没做过这种幼稚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个年龄段将匕首给她的。可自己竟然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此时心里都郁闷得生霉了。

在叶布舒的逼问之下,金珠灵光一现,拖口说到:“顶嘴又怎么样!?臣妾不知道爷在说什么,这把匕首是臣妾离开西藏的时候,班禅送给臣妾防身用的!!”

房内顷刻安静了下来。只顾着泄愤的人,脑海中闪过了一丝亮光,转即却又消失了。虽然他懵懵懂懂的,什么都没能抓得住,但是,金珠说的话倒是蛮符合逻辑的。硕塞一直负责西藏事宜,跟班禅可谓相交甚深,似乎有可能将匕首送给班禅,以示友好。

“爷可是有办法能找班禅印证一番的!”犹豫了半饷,叶布舒紧盯着金珠的脸庞,颇有威胁意味的说到。

金珠心里一惊,漏跳了一拍。不过想到这近一年的路程,便带着只顾头不顾尾的驾定,瘪了瘪嘴:“问就问!”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迷失的心】

一直以来那些让人感到迷惑的事,渐渐在叶布舒的心里形成了一个有形有状的疑问:为什么自从她回到北京,一次都没提过硕塞。连知道他去世了都没问过一句?即便是称不上兄妹亲情,就凭硕塞对她那难以消退的畸恋,她就不可能完全当这个人不存在。再则,不管怎么说,硕塞也是一位故人,她为什么流露出完全漠然的态度?!

这种疑问让叶布舒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尝试为她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莞尔,近期来的一系列事情,统统都涌上了心头,思绪峰回路转,从嫉妒和猜忌霎时扭转到前世的家仇上。他自以为有了答案,也为此感到了伤心。

“福晋,爷得关起门来问你一个忌讳颇多的问题——”

“过去的事,臣妾不想提!”

金珠的抢白,只是打断了叶布舒,却没能阻止他执拗的再度开口,他定睛打量了她片刻,哀哀的皱着眉头,淡淡的语带伤怀:“这个问题很简单,不会为难福晋,你只需要告诉爷,如果没有穆丹你会不会将爷一并归纳到‘爱新觉罗’的名单上去不闻不问,甚至仇恨?!”

他的问话让金珠非常意外,本以为他会就信物纠缠不休,不料他却提了一个让人更难回答的问题。也许,这倒是有几分歪打正着的味道,于是让让金珠一时间语塞了。

“是不是?”叶布舒低声追问,那边厢却神情萧瑟的沉默不语,他凝视着那姣好的容貌,缓缓又开了口:“或许这把匕首会出现在你这儿,原因真的如你所说这般简单。也或者,这是年生久远的事,包含着青葱年少的梦,单纯得让人心疼,不足质疑。但是,你是真的带着滚滚的恨意回北京了,你恨我们,是吗?”

咄咄逼人的逼问,变成了哀.怨的低语,是什么陡然转变了气氛?!金珠忽然有些鼻酸。叶布舒说得不错,她是恨。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恨。她的骨子里就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荣誉重于生命。从父亲的功绩被全面推倒的那一天起,九王世家,便失去了最后存在的意义,她的仇恨便在心头生了根。

“青葱年少的梦”,他说得多好。金珠.抖了抖睫毛,一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硕塞的梦,并不单纯。那其中,包含得有爱,有炙恋,也有欲望。可是硕塞做的事,真的很单纯。她的再生是他给的,虽然他没安排夫妻二人的团聚,但他在轮回路上,将她送向了新生的门。

可是她不敢缅怀他,不敢提起.他,他的嘱咐夹杂着那么重的忧患之情,他对皇家的手段和黑暗,了如指掌。他将警示的话语说得近乎危言耸听,为的便是让她心生警惕,远离尘嚣和前世的纷扰,完全将过去抛弃。

这是他当初让她指天发誓立下的誓言,哪知道竟.然成了他的遗愿。保守这个秘密,成了无法再推翻的定义。她的丈夫,她的儿女,世上的任何人,她都不能再对其揭秘。因为信守这个承诺的实际意义已经不重要,重要是,它代表着对故人的尊重,和期盼家人都能安宁幸福的愿望。

可是叶布舒说出了一件她不愿承认的事,多少个.夜晚,多少个独处的时刻,她在清醒的感激和混沌的迁怒中挣扎。明明是一个无辜的人,明明是有恩于己,可是因为他的姓氏,他尊贵的身份,他在皇家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切的一切,让她进入了分裂的状态,时常忍不住一概而论的产生敌对情绪。

这是一种复杂而交错的情绪,是一种啃食人心.的痛苦,她在矛盾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时而缅怀恩人,时而痛恨硕塞这头忠实的皇家猎犬。

可是叶布舒错.估了一点。不管她的仇恨有多庞大多深沉,可是在她面对自己的丈夫时,从来是不矛盾,也不痛苦的。

至少,在他们夫妻二人因小阿哥的事起争执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与他团聚,是佛陀赐予她“今生”最好的礼物。她怎么舍得去仇恨。

“不是!!臣妾不曾将爷当做——仇人”艰难的开了这个口,她必须要向他解释,因为她不能让他带着这样悲凉的心境结束这个话题。

“是吗——那便好——”叶布舒快速接过话头,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他的喉头有些哽咽。这个问题多蠢,多难答!他自知不该问。她若是回答:是。他该怎么为自己开拖?!

告诉她别将自己当做皇室的一员吗?那么她自己呢,这种抛弃不了的身份,才是让她痛苦的根源。她自己也难逃这无法改变的事实。最痛苦的人是她,可是他几乎都忽略了。

追问这件亡灵信物的溯源,有什么意义呢!?除了他那极端的,自私的,敏感而病态的心灵,得到了一个看似平衡的答案,还有什么用途。

熙熙攘攘的北京城,威严耸立的紫禁城,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只是这不大不小,却能容她自由呼吸的府邸。那么,他为她做什么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金珠倚在他的怀中,为这句含糊不清的“对不起”,盈满了眼泪。对不起什么呢?是对不起她,不该怀疑?!还是对不起她,不该生在皇家?

“爷有一个不错的好兄弟——”金珠缓缓抬起了头来,恬静的笑,他们俩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沉重得两副肩膀来抗,都显得乏力,最好是能将它转移,永不提起。

“噢!?”听罢此言,叶布舒的心头,感慨多过了疑虑,顺着她的话,迁走了思绪。

她说得没错,硕塞是个好兄弟。他担负起了辅佐皇上尽心治国的重任。十七岁就上了战场,二十七岁就英年早逝。在这十年间,他尽到了作为一个哥哥和一个臣子的责任。演绎的,是一段贤王的故事。留下的,是一段佳话。让他这个做兄长的惭愧不已。

“不但如此,爷也会有一个好妻子,好女儿,穆丹、赛阿咖,将来还会有个好儿子”金珠梨花带雨的做起了鬼脸,她吸了吸鼻子,竭力想让自己显得轻松而平静。

“是吗?”叶布舒终于笑了,可是他那欣慰的笑容,还未在脸庞挂稳,转即就陨落了。

“当然————除了你们————仅此而已!”

那舒缓了语气,娴雅的笑容,没有­阴­霾的天,没有电闪雷鸣的雨,却笑得让人胆寒。叶布舒的心,急速下沉,两臂越收越紧,就像怕她转瞬消失了一样:“是爷太窝囊请你别再这么­干­还来得及”

******

七月,皇太后前往承德山庄消夏,向诸命­妇­发布诏书,邀其同往。刚出月子的金珠,再踏紫禁,不着痕迹的推翻了叶布舒为她找的诸多借口,义无反顾的应承了皇太后的邀请。

这位偏角的媳­妇­,悄然无声的将妯娌推向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贤贵妃董鄂氏,丧子后一直身体羸弱,­精­神萎靡。顺治帝原本已经替她推掉了皇太后的邀请。此时,却不得不强撑着身子也点头应承了此事。

承德山庄距北京两百公里,位于承德以北,武烈河西岸一带,狭长的谷地。其规模并不大,工部的扩建计划在近年里,一直因这对皇室呣子逐渐加剧的矛盾而搁置。皇太后每年都会避开北京的酷暑,到承德消夏。顺治帝深知母亲的习惯,偏偏要和她作对。不是改图纸就是减例银,让其无法动工。承德山庄为此一直未能得到扩建。仅有宫殿区在进行每年的修善,苑景区一直没得到开发。

皇太后在近年来饱尝了和亲身儿子兵戎的痛苦,对于这些可大可小的事,也不想再坚持。但每次下榻避暑山庄之初,对着这毫无皇家威严的小小行宫时,却不免憋着一肚子气,有些窝火。

即便如此,承德山庄虽园内建筑规模不大,但也有可圈可点的独特魅力。殿宇和围墙多采用青砖灰瓦、原木本­色­,淡雅庄重,简朴适度,与京城的宫殿,黄瓦红墙,描金彩绘,堂皇耀目呈明显对照。

这片大自然赐予的美好景致,很快将皇太后那不太舒畅的心情调整了过来。这里虽然规模不大,却有山、有湖、有平原和草地。其平原区西部,绿草如茵,一派蒙古草原风光,最是得她的青睐。再则东部的古木参天,也让人想起了白山那莽莽森林的景象。于是乎,满蒙的贵族都一并被讨好到了。

宫殿区位于湖泊南岸,地形平坦。由正宫、东宫,和未完善的西宫组成。正宫是宫殿区的主体建筑。皇太后入住了松鹤斋、皇后及嫔妃门,入住东宫。命­妇­随太后入住松鹤斋的东西配殿。

下榻次日,皇太后便带着众人游览起山庄的风景来。这湖光山­色­的景致,自然天成的野趣,将宫殿与天然景观和谐地融为一体,达到了回归自然的境界,人工的痕迹少,此时到成了一种别致。

顺治帝亲政之初,皇家忙于清算多尔衮的党羽,中期,年轻的皇帝又不得不面对强势的太后­干­政,以及劳心于跟勋旧大臣斗智斗勇。到了近年,呣子的关系已经频临决裂。山庄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动过。

一众皇亲贵胄、嫔妃命­妇­相伴着皇太后游览景­色­,心境都颇为愉悦,纷纷笑语攀谈起来。除了静妃哭丧着一张脸之外,连体弱的董鄂氏都露出了欣然之情。金珠对这儿可谓熟悉至极,却又不得不露出一副白痴相,一惊一乍的演绎着欣喜和惊奇。

皇太后不怕聒噪,就怕太静。她这辈子,过得轰轰烈烈,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却陡然急转直下,日子冷清了起来,这让她郁结不已。此时面对金珠这位吵闹的媳­妇­,她表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欣喜。

偏远山区来的土媳­妇­,时不时要从喉头蹦出一声惊呼,众人哗然之际,皇太后总是淡淡一笑,抬抬下颚示意苏摩尔去跟这位土里土气的四福晋好好讲解一番。

前博尔济吉特氏皇后,如今的静妃,其实也并非是一个绝对糟糕的人,兴许她生在了不得的家庭中,自然有一些优越感,与人相处颇为强势,让皇上和与其身份等同的人有些受不了。可是金珠发现她也有她的优点。对于身份较低的人,她虽然面露不屑,却也不乏热心。

苏摩尔毕竟还得陪着太后,为了个土气的四福晋,这么反反复复的在俩人间奔来复去,难免让大家都为这个土包子捏了把汗。唯恐皇太后的那有限的耐心,最终会让她给消磨光。

静妃终于按耐不住,示意苏摩尔别再跑来跑去了,她亲自给金珠做起了解说。横竖她也是个没人搭理的主儿。嫔妃们当着她的面无不谦卑恭顺,暗地里却看她的笑话。若不是她的出生高贵,恐怕连装面子的人都没了。有个土包子相伴,让她找寻一点久违的优越感,也是件不错的事儿。

“‘烟雨楼’啊!!听着像是江南水乡啊!!”

“啧——”听罢这大惊小怪的腔调,静妃皱起了眉头:“金珠,你能不能别嚷嚷啊!也不嫌扫了大家的兴!”

“哦——对对对!!”金珠忙不迭的致歉,转即又东张西望起来。惹得静妃一时头大的翻了翻眼帘,却仍旧压着­性­子,好言好语的跟她解释起来:“这烟雨楼啊,是模仿浙江嘉兴南湖烟雨楼的形状修的,你说得也没错!它确实是从江南‘搬’来的”

“是吗?!那不是正适合咱的贤贵妃吗!!”金珠扇了扇睫毛,朗朗笑到。

静妃脸上那淡淡的笑容,顿时“嗖”的一下没了踪影,她不太善于掩饰情绪的瞪着金珠,眼皮轻轻的跳,胸脯不住的起伏。可是对方坦然而迷惑,眨巴着眼,无辜的和她对望,就差没开口问她: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迷失的承德】

不过是几秒钟的光景,静妃便发现,跟这位四福晋生气完全是白搭。看她那模样确实是搞不清状况,应该是属于资讯差到了极致的哪一类人,虽然不免显得有些傻,可是与这种人同行同伴,并不是坏事,少了­精­明和心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会很轻松。转念间,静妃就收起了恼怒来,带着一丝莫名的自在感,恢复了平常。

这边厢是平静了下来,可是皇太后和董鄂氏就没那么轻松了。前者脸­色­­阴­霾,后者诚惶诚恐。压抑的氛围在悄悄的酝酿着,一行人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移步。

皇太后一直对多尔衮重用汉臣和默许满汉通婚的做法,感到恼火。这种不认同,到顺治帝亲政后,逐渐变成了埋怨和无以复加的愤慨。因为她没想到对多尔衮如此抵触的福临,会将此统统继承了下来。

福临亲政之后,逐渐展露出了自主意识,对来自于皇太后和勋旧大臣的牵制,反抗得越来越厉害。他从六岁起随多尔衮临朝听政,所受到的影响,慢慢从他的自我主张里体现了出来。

不但对启用汉臣好不避讳,还对汉文化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甚至对明朝在商贸上的一些体质颇为认同,欲之效仿。

不但如此,还大有学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势头,将多尔衮不合理的政策进行了修改,废除了圈地等对汉民不公的法令。而这一切在皇太后的眼中,没有欣慰二字可言,充斥着的都是抵触和排斥。在她心目中,既然太祖太宗都保持着以满臣为主,颇为封闭的统治制度,那么福临就应该走这条老路。

如她所见,董鄂氏之所以能获得.福临绝对的青睐,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饱读诗书,娴雅文静,颇有江南水乡女子的灵气。难道一个“像”汉族女子的董鄂氏,就强过了正牌的蒙古贵族,博尔济吉特氏了吗!?这是皇太后对董鄂氏没好感的原因之一:让她为此感到挫败。

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多尔衮这.根不正的上梁,又怎么会出现福临这偏离正轨的下梁。皇太后的心里,就甭提多郁闷了。多尔衮魂已逝,儿子无可指,就剩董鄂氏看得见摸得着,能承受她的怒气。这个­肉­瘤就像顷刻膨胀了一般,盘踞在她的胸口,压得她透不过气。

脸­色­苍白的董鄂氏怔怔的呆在一旁,作为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她又怎么会对此毫无知觉。四福晋无心的言语,为她带来的尴尬,指不准就会变成一桩祸事,可是她­性­情柔顺,也无心责难那位没什么见识的妯娌,只好躲避着皇太后那犀利的注视,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金珠!你给哀家说说,为什么‘烟雨楼’适合贤贵妃!?”皇.太后的声音突然高扬,那夹带着愠怒的问话,大有找董鄂氏茬的味道。

“啊——回皇太后的话,臣妾——臣妾不过是一时胡言乱.语罢了”金珠快速的眨巴着眼,在静妃忙不迭的瞪视下,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赶紧避重就轻将话带了过去。

“胡言乱语?!你所.谓的‘胡言乱语’哀家怕是最喜欢听!这里都是三思后行的主儿,想听一句‘胡言乱语’委实不容易!既然哀家问,你就好好给哀家答!答错了,哀家不罚你!!”

一众人等傻愣在原地,都不敢吱声。此时此刻,为金珠捏了把汗的人,统统都将这多余的担心收了回来。听太后说话的口气,那不是挺待见她的是什么?四福晋这个土包子竟然莫名其妙得到了太后的偏爱?!

这些担心,转而或真挚或虚伪的落在了别处。刷刷几道偷视的目光,纵横交错的落到了那位惶恐至极的贤贵妃脸上。

金珠溜走着眼珠,四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了缺心缺肺的笑来:“回皇太后的话,臣妾真的只是一时高兴,胡言乱语来着,您老人家千万别忘心里去!”说罢,她竟然落落大方的就冲皇太后走去。苏摩尔也怪,旦见这位举止无礼的四福晋来到了太后身边,便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朝后退了一步,将位置空了出来。

金珠莽撞的一抬手,搀住了皇太后的手臂,陪着她继续挪起步来:“‘烟雨楼’也不过如此,不如让工部在草坪上修几座蒙古包,再将‘敖包’给堆起来,那才有意思呢!”

皇太后错愕的望着她,听罢这拍得到位的马屁话,顿时哭笑不得,皱了皱眉头:“你就贫吧!‘蒙古包’皇上是断然不会应承修建的,‘敖包’也非一日所成,罢了!说你傻吧,倒也巧!至于——算了算了,走吧!”

皇太后的口气一松,万人心头卸下了包袱,或者,不少人也非常失望。总之,游览风景的兴致好歹没被破坏,一行人又恢复了常态,说笑着行进起来。

始作俑者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将皇太后引向了爆发的边缘,既而却又简简单单就平息了皇太后的怒气,挽回了局面。众人心里都暗暗咋舌,敢情这位四福晋能耐不小啊!

被偏角媳­妇­搀扶着,皇太后成了这位土包子的新任解说员,亲自给她“指点江山”,神态祥和犹带笑意的露出了好脸­色­。金珠听得仔细,时不时还发出一些叹词,虽然土气得厉害,不过大局控得相当好。不抢白,不冷场,轻松随和,自然得跟娘俩一样。

“这湖真漂亮!!汉人的江山真壮阔!”

“这也不尽然,科尔沁的湖泊,有大有小,最为壮观的就是‘查­干­淖尔湖’,占地有几百亩呢!那秀丽大气的湖泊,养育了一代一代的科尔沁人呐!!”皇太后瞄了她一眼,和颜悦­色­的给她洗起脑来。虽说是给媳­妇­洗脑,但她的言语中也不免透着一股思乡的味道,眼神顿时飘渺了起来。

金珠偷偷打量着皇太后,莞尔露出了惊异的神情:“是吗?科尔沁还有湖啊?!”

“那当然!比这个漂亮多了!!”皇太后说到家乡,喜形于­色­,展露出了自豪的笑颜。

“皇太后,您真不容易,离开了那么美的家乡,住进了金丝鸟笼一般的皇宫!!”

一众亲贵闻言大惊,这大逆不道的话,四福晋也敢出口?!旦闻皇太后没了言语,他们纷纷提心吊胆的关注起了她的表情。皇太后正在为此话伤神,不言不语的望着湖畔,发起了愣。

她迎着湖面吹来的凉风,顿足不前,眉宇间剪不断的愁,就像抽刀断不了的水流,好半天之后才扭过头来,对上金珠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她那容貌刺伤,赶紧掉开了焦距,落下眼帘拍了拍她的手:“这话不能胡说,在哀家跟前不能,在皇上面前不能,在众人面前就更不能了!记得了?”

“回皇太后的话,臣妾记得了,下次再也不胡说了!!”金珠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恩!走吧,咱再转转就回了,哀家累了”皇太后长叹了一声,长长的列队,又缓慢于湖光山­色­中行进了起来。

身为正牌媳­妇­的皇后,这时不免心情有点糟糕。太后对四福晋这位偏角的媳­妇­简直比对正牌的媳­妇­还上心,那些矫正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责备,却是悉心的指点。

听说这位四福晋的容貌体态跟叛臣多尔衮的独生女一模一样,想不到这等忌讳的相貌,竟然可以博得太后的好感,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晚膳之后,清音阁里热闹了起来。不知何方神圣为皇太后这次的承德之行,请动了不唱堂会的赵老板。皇太后本对戏剧的兴趣寥寥,不过要强的人总是对难以征服的项目充满了兴趣。

因为赵老板的缘故,她对这场堂会,似乎大感兴趣。早早便宣旨让戏班子开始准备。膳后,天­色­刚刚转黑,她便兴致满满的带着诸人来到了清音阁。

时辰一到,堂会拉开了帷幕,赵老板一登场,刚唱了几句,一时间台上锣鼓喧嚣,台下声声叫好。那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在后天的培养下,将平平常常的一段唱词演绎得让人拍案叫绝。或许是有资本的戏子都有点怪癖,这赵老板不喜唱堂会是出了名的,他是让谁给请动了的呢?

“苏摩尔,去打听打听,这赵老板到底是谁请来的?!唱得真是叫绝啊!”

“是!奴婢这就去!”苏摩尔旦见太后心情愉悦,竟然对听戏这种消遣,表露了出这般高昂的兴致,便高兴的回了话,打算到后台去问个明白。

“慢着!嬷嬷不用去了!”金珠见状,急忙轻声唤住了苏摩尔,皇太后主仆二人不明就里,不解的朝她投来了疑惑的注视。

“回皇太后的话,这赵老板是咱老四特地为您老人家给请来的!”

“叶布舒?”皇太后抡圆了眼,怔怔的朝苏摩尔招了招手,示意她退下。随即又不太确定的再次问到:“是叶布舒替哀家请来的赵老板?”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四福晋回府】

“回皇太后的话,确实如此!赵老板早年遵循其师傅的遗训,本本分分的守着戏园子唱戏,不轻易唱堂会。此举意在维护戏曲的大众化,唯恐被有钱人独享,久而久之便有可能导致失传。为此赵老板得罪了不少官宦,咱老四是个热心肠的人,机缘巧合中帮了他几次,赵老板一直铭记在心!这一次请他来,也不算坏了他的规矩,替皇太后唱戏等同于天下人同乐乐!这与堂会的独乐乐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哈哈哈——是吗?”皇太后眨了眨眼,懵懂的神情转而明朗了起来:“好一个‘同乐乐’!好一个‘热心肠’!!哈哈哈,巧嘴、好一张巧嘴!!”

说罢,皇太后也不再刨根究底,啼笑皆非的闭了闭眼,挑起眉头抿嘴笑到:“老四这个人倒底是冷是热,哀家还不知道吗!?别看他那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那­性­子可糙着呢,倔得跟头牛一样,他待见过谁啊?!请赵老板来承德,怕都是你的主意吧?!唉——罢了罢了,横竖也是老四的人情,亏得他爱管这些江湖上的闲事!你呀,是面子傻,里子不傻!!这哄人高兴的招数是哪儿学来的呀?!”

“回太后的话,这赵老板真是咱老四专程为太后请来的!您别不信啊!!”金珠圆睁着眼眸,有点急了。

“好了好了!老四得了你这个媳­妇­也不亏了,哀家心里有数!别解释了!”皇太后露出了调侃的笑意,将金珠的话给打断了:“咱们别争了,都算在你家老四头上,如何?!”

“难得有这个机会,您老人家.就好好欣赏欣赏吧,若是觉得赵老板唱得好,下次再让咱老四替您张罗张罗,把赵老板给请进宫!”金珠得了个满意的答案,立刻不再坚持,笑眯眯的说到。

“呵——巧心思啊,弯儿拐得真快!说你.是傻媳­妇­,埋汰你咯!”皇太后欣然一笑,单手支头,好整以暇的听起戏来。

******

听完堂会,皇太后有意让金珠.为她诵诵经再就寝,不过苏摩尔好意提醒,说四福晋刚出月子,身子还虚,恐怕得早些休息了。主仆二人还在说这个事儿,金珠便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皇太后听闻禀报,来人正是她所想之人,不禁甚是.意外,更是欣喜有加。可是待金珠款款入内,请安问好、话起正题之后,她便脸一沉,没了好气儿。

“金珠啊,不是哀家说你,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为妙!你.怎么会帮她说起话来啊?!”

“皇太后训斥得是!不过臣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就婆媳关系本来就是相处中建立起来的,没有‘相处’二字,谈何好得起来啊?!”

“哀家不要她这.个媳­妇­也罢,有什么好不好的!!”皇太后闻言,难得的率­性­起来。

“可是您不要,皇上得要啊!那——这关系,怎么放得平顺?!”金珠压低了嗓音,露出了一副担心的神情。

她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口,皇太后的神­色­就更难看了,转即露出了要迁怒于人的模样来。那胸脯起伏不已,其眼神凛冽可惧。她连拍了三声桌子,这“砰砰砰”三响不但惹得金珠连震三下,也让苏摩尔在一旁抖了好几抖,心知金珠踩响了雷子,苏摩尔赶紧使了个眼­色­,让金珠千万别再说了。

金珠斟酌了一番,想来也是自己太心急了,便轻轻眨了眨眼,示意苏摩尔别担心,她已经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不料皇太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安静了下来,一副疲惫不已的神情,开口问到:“那么,如你所见,应该怎么才好?”

峰回路转的迎来了契机,金珠淡淡的抿了嘴,在苏摩尔有些诧异的神情下,缓缓说到:“皇太后不妨让贤贵妃时常在跟前走动走动,让她有机会尽尽孝道,贤贵妃也是个­性­情温婉的主儿,若是将太后伺候得好,这婆媳关系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若是能借此消除皇上心里的芥蒂,那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这番话无懈可击,不无道理!皇太后认真的偏着头思索起来。苏摩尔反应倒挺快的,她仔细一琢磨,四福晋的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不乏为一个好提议,便一扫之前的忧虑之情,喜形于­色­的说到:“皇太后,四福晋说得有道理!贤贵妃曾多次来给您问安,也算是个有心的人了,若是您能主动召到她到身边来,兴许也能缓和缓和跟皇上之间的关系呢”

连苏摩尔都开了口,赞同这个提议,皇太后不禁抬起眼帘怔怔问到:“你们俩都是这么想的?!”

“皇太后,儿子始终是娘的心头­肉­,再怎么着也不能轻易割舍得下。若是要得儿子的心,还得先缓和跟媳­妇­之间的关系啊!”金珠娴雅的一笑,随即有些惶惑的说到:“这本轮不到臣妾来说好歹,但是”

“无妨无妨!能说真心话便好,亏得有你来掏心掏肺的和哀家唠唠嗑!!唉——且让哀家先琢磨琢磨吧”皇太后若有所思的念叨着,安慰的朝她摆了摆手:“你先跪安吧,才出月子不久,不能这么折腾。”

金珠听罢此言,顺从的福了福身,同苏摩尔额首一笑,退下了。虽然皇太后最终会怎么定夺,不得而知。但总而言之,她是将伏笔埋下了,至于这出戏,那婆媳二人会怎么唱,还得看皇太后会不会拉开这个帷幕。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事,她便不用再掺和了。是好、是歹,得看命、看造化,虽然这不一定就是件损人的事儿,但是倘若真的“损”到了谁,不管是皇太后,还是皇上,亦或皇上挚爱的贤贵妃,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就让他们斗去吧。

******

九月丁酉,皇太后宫还。

叶布舒一刻也没耽误,立即进宫将金珠接回了府邸。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正在等在这位在承德风光了一把的四福晋。

穆丹早已在董鄂氏随太后去承德后,被接回了府。小人儿和她那位“可亲可恨”的姨娘,似乎都很热门儿,这个回来了,那个又被召走了。

厉害的姨娘不在府中,穆丹的课程自然而然便停了。在她那小小的心灵中,为此还纠结了一把。一会儿觉得心里空捞捞的,想姨娘快些回来,一会儿又为悠闲假日窃喜不已,希望多得几天闲暇。

金珠不在府中,穆丹就像是那斗战胜佛,一旦没人念紧箍咒,她便比齐天大圣还得瑟。将军府的管家、奴才、马圈里的骡子、羊,又开始遭殃了。这不,每日必然上演的剧目又以美其名曰:等阿玛回府。拉开了帷幕。

府邸大门口,“咯噔咯噔”的响着蹄子拔地的声音。穆丹骑着她的老骡子,在将军府门前的大道上,风风火火的撒着野。那骡子口吐白沫,撒蹄子跑的时候,ρi股一撅一撅,颇有欲伺机报复的嫌疑。

每到下半场,驮着小主的畜生便有点情绪,看来不是个“善茬”。此时焦承惠只好隆重登场,跟在小主身后追来追去的叮铃。近期这么折腾下来,他的老骨头已经有散架的前兆。此时的他,浑身虚拖的手扶大门,缓了老大半天的劲儿,望眼欲穿的盼着主子回府。

二等辖在街口逢了小主,本想咧嘴笑着问好,转即却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勒住马缰kao了上来:“格格快回府去,你阿玛脸­色­不好,今晚怕是要‘打雷’!”

“啊——阿玛这是生的哪门子气?”穆丹讶异的愣了愣,满脸疑惑的仰视起杜尔顺来。

“小声点,快回,快回,来了!”杜尔顺侧耳听了听,马蹄声和轿夫的吆喝声越来越近,兴许相隔不过百来丈了,便赶紧催促起小主来。

穆丹想了一想,忽然神情一变,煞有介事的眨了眨眼:“哦————这样啊?本王要不要撤呢?!”

杜尔顺听罢此言,立即耷拉起了头,敢情小主一点也不怕她阿玛,竟然借机跟他办起了家家酒。不管小主怎么乐观,他都没法效仿,他陪同主子奔宫里去时,已经感到­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了,这会儿差不多该雷电交加了吧?

为了顺利将穆丹安抚走,免得她受无妄之灾,他只好快速的接上了话头:“是啊!快撤快撤!大军逼近了!!”

“得!那咱立即就撤!连一头羊都不给敌人留下!”穆丹快速入戏,瘪着嘴扮演起了部落大王,她一牵“骡缰”朝府邸大门跑去,杜尔顺长吁了口气,快马加鞭跟在其后。穆丹奔将到府邸门口,脆生生的朝焦承惠喊到:“快把羊赶进城门,快快快!”

焦承惠闻言一愣,懵懵懂懂的四处找“羊”,听闻马蹄声铿锵有力朝大门逼近,便抬头一瞧,只见杜尔顺策马奔来,大道的胡同口,如常出现了一行轿夫。

在杜尔顺拧着眉头的提示下,这位大管家渐渐收起了盼归的笑容,有所觉悟的仔细观望,虽然看不清四爷的表情,不过那僵直的身形,离官轿老远老远的架势,看来是和福晋闹别扭了。

想必杜尔顺是为了将小主骗走,这才跟她办起了家家酒,怪不得她又喊“撤”,又喊“赶羊”,敢情是蒙古部落在“争夺肥沃的牧区”吧?!焦承惠心领神会,立刻“呦呦呦”的做着假动作,将骑着骡子的小主,高高兴兴的送进了“城”。

“四爷、四福晋回府了——”待小主进了大门,杜尔顺这才高声通报到。说罢,他猛的一收马缰,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了焦承惠,低声说到:“焦公公,四爷脸­色­难看极了,我得先将格格哄走,你先顶着啊!”

随即他便大步穿进了府内,将徘徊在内的穆丹从骡子上抱了下来。好说歹说,骗着她跟嬷嬷回了自己的院儿。

焦承惠颤颤巍巍的念想着杜尔顺的话,有些摸不着魂头,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四福晋回府,这不皆大欢喜嘛!?四爷怎么会有空生气?

不多一会儿,一行人近了。旦见主子骑马在前,神情凛冽。一双星眸难掩愠怒,将“愤慨”二字,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看来杜尔顺说得没错啊,不过他焦承惠何德何能,总是做那个“顶着”的人?!大管家苦不堪言的念想至此,慌忙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打了个千:“奴才焦承惠恭迎四爷、四福晋回府!”

“杜尔顺的马怎么在你手里牵着?!他人呢!”叶布舒摆出了臭脸,大有发泄怒气的苗头。

“奴才——奴才在此!!”杜尔顺老远便高声喊到,忙不迭的冲了出来,“哗哗哗”弹了弹箭袖,利索的跪下了身去,相当规范的打了个千儿。

叶布舒悻悻然的瞄了他一眼:这是在力求无懈可击啊!一时找不到刺儿可挑,他从马背上翻身落地,将马缰交给了杜尔顺。

焦承惠正要去替福晋xian轿帘,主子那不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儿小格格没在门口捣腾?”

“没,没有!!”杜尔顺赶紧接话。却被叶布舒狠狠一瞪:“没问你——焦承惠,今儿小格格没骑着骡子瞎跑?”

焦承惠回转身来哈了哈腰,撒了个差劲的谎:“回四爷的话,小格格怕是知道她姨娘回府来了,不敢造次,今儿没骑骡子!”

“是吗————”叶布舒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刚才明明老远便瞧见女儿那无法无天的身影,眨眼之间,倒没这回事了?!

“那这道上一坨一坨的骡子屎,是你们俩谁拉的呀!?”

听罢这犀利的问话,焦承惠和杜尔顺都耷拉起头来。主子口气不善,今夜这“风暴”预告,果然属实!!

“管教孩子本来就不该是奴才们的事儿,爷这是迁怒于人!为难自己的家奴有什么意思?!”金珠有些火的“呼哧”xian起轿帘,一脚跨出了轿:“等了老大半天也不见有人伺候着,这是啥规矩?!”

听罢她前一句话,受训的俩人还在欣喜来着,转即便更深的垂下了脑袋,看来福晋也没什么好气,又是一个迁怒于人的主子发话了,这可真是没完没了啊!

“爷没那本事!!你有本事!你怎么不留在府里好好管教孩子,跑去承德­干­嘛了?!啊!?说话啊!!”

眼见着在大门边就要吵起来了,主子都在气头上,躲也躲不过,焦承惠只好硬着头皮将二位主子给劝进了府去。

原本喜气洋洋等着福晋回府的奴才们,老远便听到俩人的争吵声,纷纷望而怯步。焦承惠远远跟随在主子身后,拧着眉头朝众人摆手,示意他们别来搅合,有多远闪多远去。

断断续续的争吵,横竖是围绕着:刚出了月子不该远行,穆丹没人管教之类,不过“砰”的摔上风语轩的门后,内容就立即变了。

“爷怎么能让人监视臣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金珠一ρi股坐进了椅子,拍着小几申诉起来。

“那是派去保护你的,怎么能叫‘监视’。你别顾左右言其他,说说,为什么你这么晚了还去找太后,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臣妾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就是去请个安,临了就跪安了啊!!”金珠拉高了声音,愤慨不已。他这不是跟她铆上了吗?怎么消停不了呢?

“是吗!!”叶布舒抡圆了眼,气不打一处来的顿了顿:“那为什么次日贤贵妃就让太后召去了?!”

“这些枝末细节,臣妾哪能清楚?!太后要做什么是她的事,怎么什么都算在臣妾的头上啊?!”也不知道他到底还知道了些什么,金珠只得将火气收敛了不少。

叶布舒从跟她见面起就没什么好脸­色­,咄咄逼人的问这问那,哪里有所谓“小别胜新婚”的影子!为了逼她说实话,甚至告诉她有人在据实向他汇报,她在承德的情况。而他问得最多的就是刚才说的那件事。

“一早就嘱咐过你,别去掺和别人的事儿,更别去管那些你管不了的事儿!你怎么偏偏就不听呢!?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叶布舒火冒三丈的逼问起她来,说罢还嫌声势不够浩大,“砰砰砰”的敲着那倒霉的小几。

“爷横竖是不相信臣妾,怎么解释都没用!”金珠抬起眼帘还击到,对他的问话,避而不答。

“每次有异动,都是在你和太后接触之后,这让爷怎么相信你!别人不知道,爷还能不知道!哪能这么巧?!”

“不管是皇室的还是民间的,婆媳间有个什么走动,那是正常得很的事。皇太后召见贤贵妃也好,让贤贵妃陪在她身边也罢,这都不是什么坏事,哪儿值得爷大发雷霆了?!”

“哈——承认了吧!还说不是你!!”叶布舒听她这么一说,­精­神起来了。钻字眼是他的强项,不然怎么担当才高八斗,巧舌玲珑的才子之名。

“爷就是想听臣妾承认吧?!那臣妾便‘认罪’好了!就是臣妾提议的又怎么样?”金珠快速的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德­性­啊?!他要卖弄小聪明钻字眼,那她便卖弄蛮劲儿“跟他拼了”。

“福晋要是承认了,爷的心里也能有个数!这不是想和你正经八百的说说道理吗?!又不是揪谁的小辫子,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第一百七十章 酝酿恶果】

听闻叶布舒的口气软了些,金珠也见好就收的放低了语调:“爷何必说得这么严重。贤贵妃根本就没机会近皇太后的身,她们俩人既不了解、又没感情,怎么会和睦?!若是皇太后愿意给她这个机会,不是挺好吗?!爷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是呀是呀!福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叶布舒满腹疑虑的上下瞄着金珠,显然没被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给糊弄:“兴许连皇上都是这么看的,否则他也不会夸福晋‘贤惠’了!!”

“皇上能夸赞臣妾,爷不是脸上有光吗!这还不乐意?”

“放屁!”叶布舒猛一回头,再度拍响了小几:“就算你糊弄得了天下人,也糊弄不了爷!!给贤贵妃一个机会?说得好听!她能把握得住吗?她这么年轻,怎么能跟福晋相比?!”

“好哇!!说来说去,爷是嫌臣妾老了吧?!”金珠心下一沉,赶紧撒起泼来,以求胡搅蛮缠的一笔带过。这位当家的,确实不好对付,他都快将话说明了,个中乾坤恐怕早已摸透。

“扯——扯哪儿去了??”叶布舒痛苦万状的闭了闭眼,一拍脑门说到:“福晋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爷是说贤贵妃控不好这个局,横竖是不能将她和福晋相比!太后哪里是这么好哄的!让她在太后身边待着,无疑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她出生大户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怎么控不好这个局了?连臣妾这个‘乡下丫头’都能应付,何况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格格!”

不管金珠的话说得多有底气,多.有道理,落在叶布舒耳中都是她欲盖弥彰的诡辩而已。他气结不已的皱紧了眉头,拍着腿高声喊到:“福晋曾做过——又做过————唉!!反正是资历、阅历、身份地位、见识学识都比贤贵妃强,对皇太后的心­性­又——,她怎么能和你比!!”

这莫名其妙的话一出口,俩人.都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有人偷听他们夫妻俩的谈话,此时恐怕都会吐血身亡。这一段不明不白,欲言又止的话,哪像是一对夫妻说的!简直就是军机处的高官在打哑谜!

金珠愣了老大半天,扭过头去没好气的说到:“臣妾.好事做尽了,也没听得一句好话。也罢!这佛,咱就甭送到西了。有命成佛就是她的本事,没这个命,那就驾鹤西去吧!”

“呸呸呸!!别瞎说!她若真是‘驾鹤西去’了,那就不得了.了!”叶布舒呲牙咧嘴的冲金珠低吼到。旦见那边厢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当成回事,不禁抬手将她脑门重重一点:“你呀!让人怎么说你才好!”

金珠老大不高兴的拍开他的手,揉了揉太阳|­茓­:“.有什么了不得?没了她,会天下大乱?真龙殉葬??不见得吧!且不说皇上对一个女人的爱到底有几分真挚,就说说爷这位‘情圣’好了,听说爷将前福晋当成了一个宝,可是她死了爷不是也好好的,没寻死寻活要给她陪葬吧!”

“难不成你是想.让爷给‘前妻’陪葬啊?!”叶布舒抡圆了眼,无辜的眨了眨眼。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未必!未必!臣妾没这么黑心!不过,男人都不是好到东西,旧的去了还有新的,爷何必危言耸听?”

“这不是——不是五年都没娶吗!?谁不是好东西了?”这个问题有点伤人,叶布舒非常主动的将话题引开了。

“最后不也娶了?”金珠抬了抬眉梢,淡薄的瞄了瞄他,加大力度刺激着这位可怜的人。

“唉!!搅合什么呀?!这不是——不是又将‘她’给娶回府来了吗?!”那边厢哭丧着一张脸,委屈到了极点。他这辈子就只得这么一个媳­妇­,现在还要被指责“不是好东西”,未免也太倒霉了吧。

“旧的是旧的,新的是新的,爷怎么能相提并论!”

“唉”叶布舒有口难辩,憋屈的耷拉起了头。莞尔,待他一口闷气缓了过来,不禁大为愕然:“诶!我说,这话题怎么给扯远了?!”

“没有吧!咱们一直都在顺着往下说啊,哪有扯远!”金珠瘪了瘪嘴,好整以暇的拂了拂袍面,又拢了拢发髻,怡然自得的抿嘴一笑。

“等等等——”叶布舒微偏头颅、剑眉倒竖的念想起来:刚才是在说什么来着?是从哪儿断的,又是从哪儿被扯远了的?

忽然,他大彻大悟的一拍大腿:“得!‘驾鹤西去’!!就这——就从这——让福晋给扯远了,福晋居心叵测,不能姑息!!咱得接着来!”

金珠偷偷翻了翻眼帘,敢情这酒鬼记­性­还蛮好嘛!她单手支头淡淡的说:“好,爷接着说,臣妾听着呢!”

“福晋明达聪慧,曾经让爷给小瞧了,看来福晋说过的话,一点也没错!只要不在爷的身边,你就跟个猴儿一样­精­!这几年长进了吧?你不是都和六根清净的喇嘛们打交道吗?这些­阴­招是从哪儿学来的?”

“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阴­招’?!臣妾怎么听不明白呐?!”金珠闭上眼眸,不想跟他对视。

“皇太后喜欢什么样的人,福晋不清楚吗?!要讨她的欢欣,需要具备哪些条件,福晋心里没数吗?!这其一得无害、其二得无冲、其三得无争,贤贵妃跟她既有害,又有冲,外加还争得厉害,她kao什么去讨好太后啊?你这不是害她是什么?!你这么做是想挑起皇家的纷争吧?!”

“谁说的,要这么说,就凭臣妾这张脸,皇太后就不可能待见臣妾!可是,近段日子以来,臣妾不是和太后相处得好好的吗?!”金珠暗暗咋舌,叶布舒的“眼神”果然好,雾这么大,都让他给看明白了。

“你就得瑟吧!偷师学爷的招数,也不见你来敬敬师傅茶!还好意思说!装傻是吧?营造无害的氛围是吧!你的心思怎么就不用在正道上呢?”叶布舒义正言辞的训斥着“糊涂媳­妇­”,说到激动之处,又忍不住“啪啪”的将腿拍响。

“维护皇家婆媳关系,还不算正道!?再说了,臣妾刚才已经答应了爷,再也不掺和了,为什么爷就不肯放过臣妾呢?”金珠低头把玩起了挂在腰间的香包,大有疲于应付,想尽快结束谈话之意。

不管他说得多明了,她一概不正面回答。哪怕他将腿儿给拍穿了,也懒得搭理他,这是将军府,不是宗人府!“惊堂木”拍得再响,也没啥用处。

“有吗?”叶布舒露出了懵懂的神情,不过也带着些许的期待,若是这个媳­妇­当真能点这个头,也算今天的“谈判”成功。

“当然,爷只记得‘驾鹤西去’,为什么就不记得大鸟飞走之前的话呢!?”

再度听到这四个字,叶布舒无不感到头痛,脸皱成一团喝叱到:“好了好了,不许再说四个字儿了!听得爷浑身别扭!福晋说了这么多话,爷哪里能每一句都记得?!”

“唉——就在‘驾鹤西去’前头一点嘛!!”金珠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故意提高了声音,又将那个要命的词说了一遍。不过却是抢在他发作之前,将谜底揭晓了。

“臣妾说,‘咱是好事做尽了,也没听得一句好话。也罢————这佛,咱就甭送到西了————有命成佛就是她的本事,没这个命’————”

“停!!”叶布舒慌忙大喝一声,为了阻止她复述,甚至还抬起了手,他实在是再也不想听到那个词儿了。

“得!爷听明白了!福晋说得隐晦,不过真是有这层意思在里头。若是当真能做到‘罢了’,那么爷就放心了!接下来——你只要答应爷,别再掺和,今儿的话,咱就到此为止!不再纠缠了!”

金珠歪着头打了打呵欠:“回爷的话,臣妾谨听爷的教诲,绝不再造次!行了吧?!”

******

皇太后从承德回京之后开始频繁的召见董鄂妃,后者是一位­性­情温顺的女人,她在入主皇宫之初,面对的不只是疯狂挚爱的她的顺治帝,还有一群因她而失去了关注的女人们,这其中就有顺治的娘——大清朝的皇太后布木布泰。

此外,她还得面对因她失去了儿子的懿靖太贵妃。那怨恨的目光,总在不期而遇中将她凌迟。那让人胆寒的控诉,总在擦身而过时,迸­射­进她的脑海。这种折磨长达一年之久,终于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落下了帷幕。

回想当年的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面对博果儿和福临这两个如此强势的男人,她没有成熟的心智来助她避开这场劫难。也没有世故的头脑,为她泾渭分明的做一个决定。

东莪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刚刚恢复了女儿身,还在优哉游哉的做她的“俏格格”。天塌下来有老爹撑,寂寞时有裙下君作陪。世事纷扰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学过的词儿而已,几乎不怎么用。

如此比较,初初进宫时,董鄂妃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被动,已经非常明了了。她眼下的境地,跟叶布舒的预计,丝毫不差。她的­性­情、阅历、心智都不能和今时今日的金珠相比拟,无法控制大局。

她在皇太后陡然转变了态度之后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将其伺候,可谓比亲生女儿还贴心。可是她的恭顺和体贴,从最初获得了太后的一丝认同后,渐渐沦陷在了冷淡的态度中。

婆媳俩走得越近,便越是熟悉,这的确是没错。可是熟悉并不一定就代表着“亲热”。皇太后能对金珠另眼相待,不乏她采用了一些玲珑机敏的小手段,也不乏她营造出的乡土气息,让人不自觉将戒备心放松。但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两个女人之间不存在“争夺”。

但是董鄂妃的一切条件都和金珠不能等同。她虽然温婉周到,可是也胆小怯弱,皇天后发怒时,她比谁都惶恐,就甭提劝慰和开解了。皇太后开心,她只能唯唯诺诺随声附和。皇太后抱恙,她只能鞍前马后,整夜不眠的守候。

这一切虽然值得让人感动,也势必能缓解天下任何一对婆媳间的僵局。可是这毕竟是在皇家,在一个不讲人情,不讲道理的地方。

任何事情,毫无策略的去进行,都是一种“错”。皇太后身边还有老资历的苏摩尔嬷嬷,董鄂妃做这些事,就像是在和前辈比高下一般,既无法超越,又多有得罪,埋下了不少的祸根,被拿住了不少话柄。

对待婆婆身边的这位特殊奴才,董鄂妃不是不知道她的举足轻重,可是她也不曾想过要用心的讨好,只是对其本着谦和有礼的态度。殊不知,要进婆婆的门,还得先解决这块“门槛石”才成。

皇太后主仆二人,一个早年丧夫,一个终身未嫁,心理上多少都有点毛病。一则,需要人哄着抬着,可平平常常的恭维话,见得多、听得腻,也不再有什么感觉了,还得有点技巧。

再则,这主仆二人无一例外,都需要点新鲜的事物,给那苍白的人生和寂寞的日子加点调料。柔弱的主儿是铁定迎合不了。

这又是主又是奴,又是静又是动的多重需求,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子,怎么能应付?

最有杀伤力的一点,便是董鄂妃和皇太后之间,还坐着一个乐观得过了头的皇上。福临越是为母亲的改变欣喜,董鄂妃越是不敢开口诉说。皇太后越是冷淡,她便更加卖力的和苏摩尔“争宠”。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让董鄂妃离无忧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皇太后是个表面上随和不计较的人,可是她骨子里的强势,却掺杂了政治家的­阴­狠,绝对不容低估。在和媳­妇­的频繁接触中,她也掌握到了更多关于这对皇室夫妻的情况。

只要董鄂妃在慈宁宫,皇上下朝第一件事,便一定是来此“向母亲请安问候”。这么多年以来,呣子俩的关系一直不好,皇帝从未如此孝顺过。正常的人都会为此感到高兴,可是皇太后,却是挫败极了。

婆媳的关系,再度僵持,与之从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次,颇为糟糕的是,隐晦微妙,皇太后和董鄂妃都不约而同将其隐藏了起来。更大的恶果,便渐渐酝酿成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骇人的供词之悬崖勒马】

顺治十六年,十一月丙寅,上猎於近畿,戊寅,皇六子奇授生。顺治帝率诸王贝勒宫还。

与此同时,皇太后称病赴皇家南苑猎场养病,几乎与儿子回京的身影擦肩而过,于冬月低离开了京城。董鄂氏受命同往,近年的­精­神压力使然,她的身体状况已经频频告急,可是面对婆婆的召唤,她如何抗拒?!

南苑是皇家的猎场,到了冬季便一片萧瑟,大雪覆盖的荒山就像要伺机吞噬人的怪兽一般,环抱着荒凉的平原。

别说是养病,就算没病,在这个时候闯入南苑,也会让刺骨的寒冷给惹出毛病来。皇太后实在没道理于深冬到那儿去养病。除非她是存心想折腾什么人。

顺治帝近年来也有了一些觉察,感到董鄂氏郁郁寡欢,神情凄楚,似乎比从前更加忧郁了。可惜却苦于她闪烁其辞的态度,始终摸不清结症所在何处。

皇太后的行径虽然有违常.理,但是六阿哥的出生给紫禁城带来了一番喜气。顺治帝有所大意,放过了这个细节,没有深究下去。

这一次南苑养病之行,皇太后兴.师动众的带了大批的宫女和太监,甚至将首席太医也一并召了去,历时整整两月有余,连除夕都没回盛京过,三月初才宫还。

盼着爱妃归来的顺治帝,望眼.欲穿的于宫门外远迎,等来的却是面带焦虑的皇太后,和一病不起的妻。强势的老娘他当面得罪不起,只能将怒气发泄在了太医身上。

曾经的大太医何克勤,已于官降五品之后,不久便.以疾解任。此次随行的正是他的徒弟——继任的首席太医尚泰和。

尚泰和当即被踢入了宗人府,一路上他大喊冤屈,.惹得随行的一众奴才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倒霉的人就是自己。

皇太后对此事态度冷淡,不知寥寥。只是故作慎.重的提点儿子,气头上做的事,待消了气儿,拨正便是。仅此而已!

临了,她声称两.月以来没少为贤贵妃­操­心,养病不成倒生新疾,转即便回慈宁宫休憩了。

叶布舒肩负两任,被急召进宫,皇上有旨;一责令他即刻传善继诚进宫替贵妃诊治,二令他连夜审讯尚泰和,不惜一切代价要让他吐露实情。

善继诚接到命令,匆匆忙忙进了宫去。他一脚跨入承乾门,一颗心猛的沉了沉,随即深埋着头大步走了进去。

在贤贵妃所居的承乾宫内,所有随行南苑的宫女太监,全部光腚爬在条凳上,气若游丝的呻吟着。板子抽在腚上发出的“啪啪”声,时起彼伏,将那些微弱的叫唤,越抽越低。这些奴才们的忧患,看来一点都不嫌多余,果然是一个都没跑得掉,都倒霉了。

想必是皇上对贤贵妃的病情生疑,不肯就此了结此事,于此采取了这么极端的方式,想要从奴仆的口中知道点信息。

可是那一张张紫黑的腚,一声声快要咽气的呼喊,摆明了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奴才们扛不住屈打成招,二是一命呜呼,在此丧命。这哪里像是要个说法,根本是在泄愤。

善继诚双腿打颤,背心直冒冷汗。此次奉旨进宫,他这条老命怕是悬在老天爷手里。医术怎么样,似乎已经不太重要,而贤贵妃的病还有没得治,才是让他平安走出皇宫的必要因素。

皇上彻夜未眠,两眼有些红肿,善继诚叩请他暂时回避后,被特许近距离望、闻、问、切,仔细给贤贵妃查病因。

不料,这位老太医刚将手搭上贤贵妃的手腕,老朽的身子便狠狠一抖,陷入了惊恐中。这脉络、这病症,为何与当初弥留之际的五爷如此相像!?他怎么敢告诉皇上,贤贵妃年纪轻轻便得了“风疾”?!

此时此刻,善继诚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暖春乍到的三月间,寒风在他耳畔呼啸。当初摄政王坠马受伤,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因这小小的毛病而丧命。

皇室为了平息诸多的谣言,只好责令当时的大太医何克勤检尸。其结果虽让人出乎意料,可细想之下倒也合符逻辑。摄政王死于风疾,这个说法似乎无懈可击。

纵然摄政王失足落马的皮外伤不足以引发他的顽疾。但他毕竟有这个病因,加之在摄政晚期流连于声­色­犬马之中,不但嗜­色­嗜酒,又迷上了烟草。这一切无一例外统统都是风疾病人最大的禁忌。于是乎,何克勤这个结论很快就平息了众人的疑问。

若不是五爷病情告急,叶布舒差遣他入府救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年仅二十七岁的承泽亲王也会有这个毛病。其他都不打紧,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在承泽亲王府遭遇了何克勤。

既然宫里的首席大太医在,为什么他的主子却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守着五爷的房门,只放自己进去?!

善继诚越想越害怕,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那“太宗”二字还没念想得完整,单单一个“太”字,便让他陡然瘫软了下来。浑身乏力的躺倒在椅中半饷缓不过气。他赶紧驱除了这个念头,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如何向焦急如焚的皇上回话呢?!他该怎么说呢?或者——不管他怎么说,最后都只有以死卸职,才能让这解释不清的事以“太医渎职”完满告终?!

这个“死”字儿从心坎滑过,善继诚倒顷刻间安然了下来。人最大的恐惧,莫过于一死。医者父母心,他做了一辈子的太医,虽然是为皇家服务,却一直本着这个理念在行事,要论坦荡,他的内心可谓坦荡到了极致。少时跟随太祖,此后尽心侍奉先帝,皇家血脉代代相传,他也无风无浪的到了叶布舒身边。

要说活,六十好几了,他也活够了。要说愧,这些年来侍奉皇家的主子从没出过差错,他无愧于心。

死,不过是结束人生的另一种方式。早年在战火纷飞中穿行,作为军医的他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今时今日若是皇上一怒之下,赐他一死,好歹也有个全尸,与早早陨命在战场上的那些士兵相比,他这一辈子横竖是值了。

善继诚念想至此,紧紧合上双眸沉寂了片刻,心一横,起身走出了房去。

******

起初对尚泰和遭难视若无睹的皇太后,在得知顺治帝弃宫中太医不用,而启用了善继诚之后,阵脚大乱。她费劲周折的一脚cha了进来,妄图阻止叶布舒夜审尚泰和。为了有效的实施拦截,她动用了诸多勋旧大臣,以及传教士汤若望,对顺治帝进行施压和劝说,这等疲劳轰炸轮番觐见,利害关系政治压力,统统蜂涌而至,终于在三更时分,迫使顺治收回了成命。

苏克萨哈作为皇太后派遣来的不速之客,带着皇上的口谕夜闯了宗人府。听罢侍从通报,叶布舒面带­阴­霾的从审讯室走了出来。刚一和苏克萨哈打照面,他便开口撂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你以为宗人府是吃素的?天近五更了,你告诉我说皇上要收回成命?!现在只差让他签字画押!还收回得了吗?!”

“叶布舒,你要知道你说这番话,意味着什么!!”苏克萨哈闻言大惊,立刻压低了嗓子,近乎从牙缝中蹦出了忠告:“你在说话之前得考虑清楚!你的家人还需要仰仗你在朝中步步为营的谨慎,才能得以平安享福!!”

“你在威胁我?!”叶布舒森冷的剜了他一眼:“除了口谕——你不会还带了先斩后奏的特权来吧?!”

“我是在跟你说真的!!你别瞎搅和!!”苏克萨哈猛然抬手,将叶布舒的肩头重重一拍,连推带拉将他朝庭院的角落逼去。远处的侍从还以为两位大人交情不错,张望了一眼,便纷纷闲散的原地候起命来。

“放手!!你要­干­嘛!?”叶布舒大为反感的将苏克萨哈往后一推,在院落的围墙处站定了脚跟。

“叶布舒,这件事本来不管你的事!如果你执迷不悟,就会惹祸上身!”苏克萨哈踉跄了一步,转即又­阴­魂不散的贴近身来,咬牙切齿的低声告诫着。

“你当年卑鄙无耻的倒戈叛王!现在还大言不惭以救世主自居!!这么多年来你扪心自问过吗?!主子、官品、信仰、还有你那邪恶的情思,你都对得起哪样?那些你亏欠过的亡灵和生者,你都对得起谁?!”

“我不知道你到底审问出了些什么,但是”听罢叶布舒凛冽的控诉,苏克萨哈感到有些气息不畅,他竭力的平息着内心的波涛,却无法躲避“叛徒”一名的折磨,一时间语塞,陷入了沉默。

“怎么?你感到难受吗?!你感到惭愧吗?你也会有这些感觉吗?”叶布舒凑近他的耳际问到,那低如耳语的声音,竟然像怨灵的哭泣一般凄厉:“你来晚了!审讯已经结束!一旦抖出来,明儿一早,是你死还是我亡,自有定夺!你我都可以赌一把,但倘若你是个明白人,这个时候就别站错了队!!”

“你以为我怕死!!”苏克萨哈终于从沉沦中抬起了头,眼露让人胆寒的光芒,说不清是疯狂还是绝望:“不管你审出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必然都是祸害一桩!你能在宗人府见上我的面儿,一切都很明白了!!你坚信皇上会为此事出头?可是他连自主的权利都还没掌握到!!醒醒吧!为了你的家人,你的妻,你的女儿,还有你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的额娘!!”

苏克萨哈的低吼将叶布舒陡然唤醒。他睁大了双眸茫茫然的瞪着不知名的地方,只有出气忘了进气。因恐惧和后怕带来的寒冷,将他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

尚泰和显然没有他师父的命好,更没有他师父沉得住气。皇太后本是有恃无恐故意对他身陷囹圄的事不管不问。这既是皇太后自保的最好的策略,也不乏为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可是他却心存恐慌和怨愤,从进宗人府起便眼神游离,将意志不坚之态展露无疑。叶布舒用“气毙”之刑吓唬他,刚刚在他面儿上贴了两层湿棉纱,他便喘息不已的大喊饶命,将那惊世骇俗的秘闻合盘托出。

尚泰和是皇太后新培养的一个心腹,跟随在皇太后身边儿的日子不是很长,各方面的素质都差他师父太多,而且他的疑心病太重,在怀疑主子将他当做废物抛弃了之后,他深知横竖都是死,竟替师父和自己大感不平,把知道的事,都吐了个­干­净。

在这骇人的供词面前,叶布舒所有的冷静都一炬成灰。他体内的血液,沸腾了,又森寒的冰冻了,再次沸腾了,又再次冰冻了,这么反反复复的在狂暴与怯弱间徘徊,想不到竟等来了让他悬崖勒马的——苏克萨哈。

【第一百七十二章 骇人的供词之诸王陨落】

顺治亲政之后,皇家对多尔衮的清算,其凶狠程度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憎恶与报复。而这位遭受暴行的对象,竟是一位对大清朝立过盖世功勋的人,一位姓爱新觉罗的自己人!在大清朝的历史上,迄今为止还未如此凶残过。

这一场臭气熏天的清算运动,顺治帝在明,皇太后在暗。明处的从容默许,暗处的­精­心策划,极尽所能的对逝者实施摧残和侮辱。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可说是淋漓尽致的表现了这对皇家呣子的卑怯和变态。

皇太后确实也真够可以的。当年,她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以及自己的地位,不惜降尊纡贵取媚于多尔衮。在他死后,她却为了摆拖这段历史带来的尴尬,以及为了清除儿子亲政的障碍,不惜以史上只有针对不共戴天的仇人才会采用的手段,清算了对她们呣子恩德大于天的多尔衮。

乖戾而没有人­性­的皇家传统,造就出了如此乖戾而没有人­性­的政治动物,让人夫复何言?福临能够成为顺治皇帝,与他的母亲有绝大的关系,但这位母亲对儿子的影响是灾难­性­的,顺治帝一生的幸福就葬送在他母亲的手里。

然而,这些耸人听闻的秘密,已无法再引起叶布舒内心的潮涌。他所有的聚焦点,都落在了那更为骇人的供词中。

皇太后葬送的不止是顺治.皇帝的幸福,她还葬送了两代君王的——命!两朝储君的——命,甚至,还有一位年轻贤王的——命。

没有男人会愿意跟一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同床共枕,胆寒拥眠。皇太后从展露了她­精­明绝伦的政治天赋起,便失去了太宗的宠爱。等到她如梦初醒时,太宗已经彻底沉沦在了她姐姐海兰珠那温柔宁静的港湾里。

一日的失宠,可以忍耐,一时的.空房,可以等待。可是一日又一日呢?何时是个头?心理上过去了,身体上呢?那些大鱼大­肉­、药膳补品催生而出的­性­欲,能置之不顾吗?!

无数个苦守的夜晚,教会了她两件事。其一、这是大.清朝,不是唐朝,武媚娘只是一个“传说”。就算有这个机会,她永远也不能身居前位,只能退居二线,暗箱­操­作。

其二、在面对争夺时,等待永远是未果的。男人的战.场在沙场,女人的战场在厢房。可是她的战场却是空的!万念俱灰之下,她将狼烟吹向了对手的闺房。她甚至也感到有这个必要,欲将狼烟吹向——朝堂。

为此,她不遗余力将势力渗透进了太医院、内务.府这两个在皇室举足轻重的部门,也抓住了核心人物,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心腹。蓄势待发的雷响了战鼓。

从启用何克勤.制造了八阿哥夭折的命案起,这位皇太后历经了人生第一次巨大的变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为自己的道路,亲自做起了清道夫——“争取属于她的权益和幸福”

明代著名的医圣张景岳指出:“药以治病,因毒为能,所谓毒者,以气味之有偏也。盖气味之正者,谷食之属是也,所以养人之正气。气味之偏者,药饵之属是也,所以祛人之邪气。其为故也,正以人之为病,病在­阴­阳偏胜耳。欲救其偏,则唯气味之偏者能之,正者不及也……是凡可避邪安正者,均可称为毒药”

在《神农本草经》中对中药的毒­性­、配伍法度、服用方法等均作了较为明确的叙述。

大毒类,多指毒­性­大、使用后即可迅速发生严重中毒症状、可造成主要脏器严重损害甚至死亡的药物。如生川乌、生草乌、马钱子、巴豆、红粉等。

有毒类,多指毒­性­较大、使用后导致较慢中毒症状。如使用不当,或用量过大,亦可造成重要脏器损害,甚至死亡。如附子、生天南星、生半夏、洋金花、轻粉、甘遂、芫花、常山、大戟、商陆、牵牛子、蓖麻子、朱砂等。

满清人对天花的抵抗力低下,小阿哥出生初期,皇室都会命人定期在其房中烟熏消毒,当年,行走在内务府的赵公公奉命将何克勤配置的药方,加在了香炉里送往八阿哥房内。历经数日之后,仅仅六个月大的八阿哥便神秘的死去了。

同一种方式被用在了董鄂妃产下的四阿哥身上。除了当初的执行者之一已经殒命黄泉,皇太后只得另派心腹实施之外,和当年的步骤几乎一模一样。

这两朝的皇子,都是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他们本能健健康康的成长,却如璀璨的流星一般,一闪而过,眨眼便陨落了。若要追寻次要责任,难辞其咎的便是他们的父亲。太宗和顺治无一例外过早流露出了欲立储君的心意,为他们心爱的儿子,招来了杀身之祸。

初初亲耳听到尚泰和招供,叶布舒一时难以承受,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几乎想一把将这个卑鄙的蝼蚁捏死以泄心头之愤。

夭折的孩子,已经让人感到无以复加的惊悚和愤怒,可是事情还远远不如这么简单。亡弟在向他啼哭招手,两代君王的­阴­灵在耳畔怒吼。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动。

怪不得祖训一再强调防范外戚。躲在慈宁宫的这位“外戚”几乎将他们爱新觉罗家最重要的王侯都送归了西!那曾经伸向王者的毒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得逞,将大清朝的皇室、宗室、觉罗、子民,统统都愚弄!!

何克勤其实是个身世不幸的人,说难听点他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他有一个汉族母亲,有一个将其母jian污后扬长而去,不知姓甚名谁的满族父亲。

早年呣子俩生活艰难,风采露宿,孤苦无依。若不是有一个好心的老药农,将走投无路的母亲拦住,答应死活也会让孩子有口饭吃,何克勤恐怕早就被她母亲净身送进了官宦人家做太监。

这位命运凄苦的母亲不久便离世了。何克勤异常的刻苦,跟随老药农学识草药,奋发钻研医术。成年之后他隐瞒了身世,进了盛京皇宫,当起了一名小小的太医。

幼时对满人的愤恨,渐渐在岁月的冲刷下,和力量悬殊的差距中,被尘封在了心底深处。这个身世曲折的人,在遭遇皇太后的拉拢时,可说矛盾至极,兴许他至今也不能确定,他当初为之效劳,到底是感谢这位皇太后对他的提拔,还是与她不谋而合,被挑起了报仇的欲念。

草药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何克勤­精­通于此,将极少量的马钱子等毒­性­巨大的草药和秘制的催|情药混合在一起,风­干­掺入茶叶中。制造了数起类似风疾的死亡病症。

满族人嗜­肉­食,膳后喜饮茶。这皇家储物库的茶叶一旦出了问题。不管是太宗还是常年受赏的摄政王,亦或是太宗最出类拔萃的儿子承泽亲王,都逃不拖这­精­心布下的局。

谋害皇上不是人人都敢涉足的禁区。可是亲眼目睹母亲含恨而死的何克勤却在迷蒙和矛盾中选择了“复仇”。而那位唆使他犯罪的皇太后,在八阿哥神秘夭折的鼓舞下,有恃无恐的借此为她下半生的荣华,铺筑起了所谓的坦途。

满清入关前后,战火纷飞,多方受击。一时间,打仗成了满清皇族生命中的头等大事。烽火蔓延,硝烟弥漫,看得清的是贤君的脸,猛将的忠,看不清的是大后方的­阴­谋。

明朝末期的官僚腐败,制度松散,入关后新的问题又来了,这个烂摊子到底是接还是不接?!不接,游牧民族自身有无这个能力,治理如此庞大的国家?!接,这些弊端必然会引起负面影响,将腐败的风气带入新王朝。

战场上的厮杀演变成了治国的焦虑,清初的君王和良臣们可谓没松过一天的气。皇太极和多尔衮都有一个共通点——勤政。战争和让人头痛的政局在腐蚀他们的身体,可是少数民族很难明白“节制”、“自律”、“养身”等等,这些汉人的玩意儿到底有何玄机。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有限的素养导致了日渐越下的健康状况。

他们的饮食以­肉­为主,他们认为纵欲是男人的乐趣;他们盛怒时拍案而起,欢欣时狂放笑之;他们在高强度的压力面前,也选择了高密度的“纾解”。

这一切都是祸根的引子。正因为皇太极和多尔衮都有风疾的隐患,以及多位太医会诊的公开病历。才让皇太后这位天才萌发了这个“妙想”。而她的“­操­刀手”也是一个罕见的天才,他配置的毒药无­色­无味,掺入茶叶中,甚至还带着清香。

不过,从皇太后­精­心策划的两起惊天命案里,可以看出在她心底深处对多尔衮的畏惧。皇太极死于风疾的症状,从用药到发作前后不过几十天,可谓猝死。何克勤用药的力度显然很张狂。

可是多尔衮从发病初期,到最后殒命,历经了半年之久。胆怯于摄政王威慑力的皇太后,深知多尔衮的­精­明,不敢造次,只好勒令何克勤将进度缓到最低限度。

那个时候多尔衮已经很少回北京了。可是他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死神召唤的声音。就算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那­精­致的一罐罐茶叶就是掩藏在他身边的杀手。出猎古北口由首席大太医随行,一颗为大清朝绽放了毕生光华的星,就此殒命。

何克勤辞官之后,至今下落不明。兴许他聪慧过人,早已隐居;兴许皇太后已经将这个活口送去了­阴­曹地府向诸王请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尚泰和,压倒­性­的偏向后一种可能­性­。这也是他合盘托出的原因之一。为恩师感到不值。

叶布舒浑身的血液,都在如万马奔腾般于体内冲撞。他的父亲、岳父、兄弟、侄子都在这个外戚女人的手里陨落。她希望历史按照她的意愿来翻起新的一页,也希望“明君”由她来认定。不管她有多高明的政治手段,多清晰的治国理念,她都没有这个资格和权利!

她大脚一踩,用蒙古人征服世界的野心,踏入了女真人的家族,搅得满清皇室一片混沌。她甚至汲取了教训,深知清皇室对外戚人存在着前所未有的防范心,在多尔衮死后弃众大臣的请命不顾,拒不垂帘听政,她安然退居幕后,以忠孝仁义为训,以“劝慰”和“教育”为主,将皇帝当做提线木偶。

而这一切,皇上一点也不知情,这可能吗?叶布舒在苏克萨哈的提醒下,终于清醒了过来,他黯然的闭上了双目。皇上不知道细节是肯定的,可是他不可能一点也没有察觉其中的端倪,否则,皇上这一次怎么会让他连夜审讯!!

苏克萨哈的到来,无疑宣告了外戚人再一次得逞的结局,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的暗斗,再次败北告终。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藏-圣地(结局)】

“苏克萨哈,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

­阴­霾的低语,如问天,如问地,唯独不像正常人问当事人的话语,这个问题,要苏克萨哈怎么回答他?

“我不必向你求饶,因为很明显,活路在我手里,但是我——愿意给你,和你的家人一条安宁的大道行!!”苏克萨哈紧锁着眉头,怔怔的说:“我向你承诺!今夜之事,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句!你该杀的人,不是我!”

“是吗?!”叶布舒从失神的彷徨中醒来,凛冽的抬起了眼帘。此时此刻他的心房负荷着巨大的压力,苏克萨哈就像是一个催命的死神陡然降临,这个死神背后有着一座推不倒的kao山,即便是他能将其结果在宗人府,又能如何?!

如果苏克萨哈神秘失踪,顷刻间宗人府就会被禁军包围,他叶布舒会锒铛入狱,皇室会收没他的府邸和家产,他的妻他的女,还有他的娘,都将面临无人庇护,任人宰割的悲惨下场。

“我如何能信你?!”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面对叶布舒矛盾而­阴­郁的神情,苏克萨哈两拳紧握的拧紧了眉头,表露出了异常的焦急:“我和查克旦从一开始便怀疑你新娶福晋的真实身份,可是我们从来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孩子年少不能分辨真伪,曾一并将贝子爷当做了——‘敌人’,他拾得了贝子爷的荷包,不着痕迹的归还到你府上,是为了提醒你,有人在将军府徘徊,唯恐此人有歹意!不管什么样的家庭,父亲对儿子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你认为我会害你,亦或害你的家人吗?!”

“什么?!那——是查克旦拾得的!!”叶.布舒惊愕的抡圆了眼,转即又渐渐暗淡了下来,不管多讶异的事,此时都显得渺小而细微,他的心再度被蒙上了灰尘,极度彷徨起来。

对于苏克萨哈来说,他的心情急.迫,一点也不比叶布舒轻松。虽然他是一个木讷的人,鲜少展示心迹,可是此时却不得不面露诚挚,语带恳切,以期获得叶布舒的认同。

从叶布舒的表现上来看,尚泰.和招供的内容绝不会仅限于贤贵妃的病因这么简单。是什么让这个四平八稳的四阿哥变得如此不理智?!他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了一个不能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看样子太过沉重,极有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这件事毕竟由皇上牵头而起,皇太后阻挠而终,当.儿子的想揭开雾里看花的迷蒙,当娘的却极尽所能欲掩埋真相,这是一件如此微妙而危险的事。叶布舒断然没理由坚持。除非,尚泰和供出了什么跟他有关的事——比如相关他的妻以及——其妻的家族。

如果推断得没错,若叶布舒选择和他翻脸,则有可.能面临空前未有的浩劫,说不定,连朝廷也将迎来无法预计的动荡。毕竟叶布舒的妻,有着一个隐晦的身世,这其中隐藏着一个让他苏克萨哈心知肚明却甘愿谨守的秘密。

她来自一个显赫至极的家庭,有一位创造了女.真人神话的父亲。围绕着她的秘密已经太多,不允许再有任何差池。保护这位后人,这是他作为一个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叛徒,唯一向心灵忏悔和赎罪的机会,他不会让叶布舒以一时的冲动将之破坏殆尽。

皇太后一反镇.定自若的风度,深夜将他派往宗人府以期阻止尚泰和招供,那么这件事情,多半都烫手得常人不敢kao近。再则叶布舒也一反常态,嫉恶如仇的欲将其揭露,那么总之,这件事代表的无疑是让人胆寒那四个字——杀身之祸!

“我——明白了!”叶布舒踌躇了良久,终于泄气的低叹。

莞尔,他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到:“让你在人在外面等,我们俩——进去提人吧气毙只需要几分钟时间,不会让人起疑的!”

******

顺治十七年甲午,太医院大太医尚泰和于宗人府上吊自尽,太宗四子叶布舒监管不利,罢去其职,罚俸一年。

贤贵妃董鄂氏离奇染风疾一事,不胫而走,引起了贵戚间的一片哗然。女真人对天花的恐惧陡然间转到了风疾上。一时间紫禁城犹如佛门净地,人人吃斋念佛,戒酒戒­色­,以求延年益寿保住小命,汉人的养生之道,在这种可悲可笑的时刻,终于被满人翻了出来,捧过了头顶。

皇太后为此颇为恼怒,并怀疑有误诊之嫌,责令太医院的冯魏祥太医为其复诊。诊断结果与善继诚当初所言大相径庭,风疾一说可谓无稽之谈,皇太后以散布谣言,制造莫须有的恐慌为名,下令将渎职的太医善继诚凌迟处死。

此后,顺治帝出面阻扰,却终是只能为这位老太医,留了个全尸,赐酒,辛丑上路。叶布舒获知此事已成定局,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哀伤和愤恨之情。

善继诚从叶布舒呱呱坠地起,给他看了三十三年的病,六十好几的老太医,已近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七十高龄,若不是叶布舒一再挽留,他早就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不肯轻易相信新奴的叶布舒,此时的悔恨之情就像崇山峻岭中的大雾一般,将一切都遮蔽和淹没了。善继诚死于掩盖事实真相的毒计,他死得冤枉,死得不值!也死得让叶布舒丧失了对这个朝廷所有的信心。

借着皇七子隆禧出生,皇宫有了一点喜气,叶布舒向顺治帝请辞,归林。只可惜,上不谕。

六月,辛丑,古帝王圣贤祀典,叶布舒再见圣驾,希望远赴西藏,担任驻藏大使,挽留未果的顺治最终只好允之。

七月甲寅,和硕简亲王济度薨。丧礼之后,“郑亲王府”时代安cha的店铺悄悄拆除。与此同时,叶布舒所有在京的产业开始着手清盘,准备撤出这块是非之地。

八月,壬寅,贤贵妃董鄂氏薨,辍朝五日。甲辰,追封董鄂氏为皇后。顺治皇帝写了一篇《董妃行状》,称得上字字泣血,声声是泪。全文一千五百多字,酸辣兼备,处处话里有话,似乎就是为了讥刺他的母亲——皇太后的心机与伪善。

这篇皇上亲笔的“诉状”一出台,朝中上下一片哗然。叶布舒的行程转即则被搁置了下来。皇上的情绪崩溃,与皇太后的矛盾急剧上升。他作为臣子和兄长,无法离去。

想不到董鄂氏历久压抑,身心具疲,还是撒手人寰了。皇上和皇太后的大战,从来没有如此“礼貌”而森寒过。皇上既不吵闹也不发飙。在他写下《董妃行状》和下令将董鄂氏宫中服役的三十名女官、太监、宫女全部赐死,为其殉葬时,无不带着冷静而麻木的神情。

他在这种让人心惊的沉寂里,极尽所能的违反皇家规定。董鄂氏的丧葬规格,被他提高到了与皇太后、皇帝同样的等级,这一切,他处理得平静而从容,可是他的眼底,流露出了和当初叶布舒一模一样的神情,他万念俱灰的绝望,就像死灰一样,把整个皇宫都染上了死气。

这个朝廷,爱新觉罗的人,是待不下去了。至此,身为“皇子”的叶布舒让身为皇帝的弟弟大为羡慕。四哥能申请远离京城,避开这让人恶心的朝廷。可是他呢?!他是真龙天子,除了“从天而落”,降临在这万人敬仰的宝座上之外,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有一天,再回天上去。

这一对哥俩,经历了成年之后,彼此都放下君臣礼仪,以兄弟相待的最后一段时光。

顺治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朕心知,但晚矣、亦乏力。是宿命,是报应,天才知,朕惘然,欲离去。

是岁,厄鲁特部鄂齐里汗,**喇嘛、班禅胡土克图来贡。叶布舒作为驻藏新使,从宫中接出了母亲,举家迁移,与鄂齐里汗等择日返西藏。

顺治十八年春,丁巳,顺治皇帝郁郁而终,崩於养心殿,年二十四。

遗诏曰十四过失,其中包括:一、“因循悠忽,苟且目前”,再则汉化日渐严重,置淳朴旧俗于不顾。使天下未得安定,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二、未能重用满臣,使之“有才莫展”;委任重用汉官,使满臣“无心任事,­精­力懈弛”。

三、董鄂妃的“丧祭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诸事太过”。

四、自以为聪明,不肯听从忠谏,致使群臣保持缄默,不敢进言。

五、自知有过错,又不能下决心反省改正,致使过错越积越多、越积越重

这份遗诏是在皇太后的一手主持下定稿,并布告天下的。在这篇遗诏中,用皇帝的口吻,列举了福临自己生前的十四项罪过,基本可以看成是一份皇帝的罪己诏。

皇太后是一位心机极深、同时不断地在运用这些心机的女人;更是一位对权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富有政治才­干­和政治欲望的女人。

她的谋略与无情,远在皇太极和多尔衮之上。她的老辣、­阴­狠更让她一次再一次的推出死人来平息朝中的异语,以及抹煞历史的印记。这一次,死去的是她的儿子,可是她依旧义无反顾的将其利用,还是那句话,夫复何言?!

诚然,是森冷的皇宫,无情的际遇改变了她,可是她的潜力也让人咋舌,为之胆寒。一个率真的蒙古少女,在几十年的岁月中,被巍巍紫禁打造成了一具冷血的行尸,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宇,有什么值得人向往和渴求?!

顺治遗诏曰:“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讬。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三月癸酉,上尊谥曰体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帝,庙号世祖,

葬孝陵。

顺治年终,康熙年为大清翻启了新的一页。

******

世事变幻,难以预计。本以为自己会因皇家的巨变感到一丝快乐,哪晓得报复是一件很沉重的事,它紧咬着不放的,不止是敌人的尾巴,还有自己内心深处的巨大的痛苦。

如不是叶布舒做出了如此明智的选择,举家迁移进驻西藏,金珠恐怕难以平息内心的纠结。在她眼里,丈夫这个举动,带着对她的重视和包容,兴许他是为了让她重获内心的安宁,于是才带着她远离了尘世的纷扰,和恩怨的集结地。

此时,她能怀抱小女儿骑在雪白的牦牛上笑看丈夫和大女儿在水溪边嬉戏,了无纷扰的享受宁静和幸福,跟她这位独自咽下痛苦的丈夫有着绝大的关系。

在面对他极端恶劣的情绪时,虽然她也感到疑窦丛生,可是在那痛苦而消沉的面容上,却推敲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放弃了朝中的一切,放弃了京城的所有生意,他为她做了这么多,除了原谅,她也不忍去撬开他的口,逼迫他诉说什么。日子能恢复到简简单单的一家人厮守,她已经感到无比的满足了。

蔚蓝的天际上淡薄的飘着浮云,她仿佛看到父亲、叔叔、离去的家人,都在向她含笑招手,摄政王唯一的后代能逃拖劫难,在远离京城的净土找寻到无忧无患的落脚处,历经了多少举步难行的荆棘丛和可怕的沼泽地。

如今,不知道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过,有一点很明了。她愿意和她这位越发沉默和消沉的夫,笑看世间云卷云舒用她所有的热忱和关爱,让他走出不为人知的­阴­霾天空。

康熙年、皇室、皇太后、康熙大帝,跟她还会有什么纠葛,她无心去顾及,只想好好的待在爱人身旁,以及听女儿们都能毫无顾忌,甜甜的称她一声:额娘 。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