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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 > 第四章

第四章

杨光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女孩。他俩手牵着手一起从外面回来,一目了然的亲密关系。发现白露等在楼下时,杨光浑身一震,脚步一顿,僵立片刻后他却头一低,像没看见她似的加快脚步进了楼房。他身边的漂亮女孩倒停下来对她说了一大通话,用辞语气都很不好。

白露哭了,泪水如滂沱大雨无休无止。想像个悲伤无助的小孩子,除了哭泣外没有别的办法宣泄自己难过的心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后,她进了一间酒吧,一杯接一杯喝最烈的酒。他知道,她想借酒­精­麻醉痛苦。

他想了想没有过去劝她,一个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是需要宣泄不良情绪与自我麻痹的,让她肆意放纵一下对她更有好处。直到她完全喝醉了,他才过去替她付账准备带她离开。

可她喝醉了,意识不清醉眼迷离,不肯和他走:“你是谁呀你……别拉我……放手。”

“我是章铭远,你喝醉了,快和我回去。”

她仰着一张酡红的脸费劲地想了半天:“章铭远……不认识……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跟喝醉的人没办法沟通,他硬拉她她就尖叫,叫得全酒吧的人都侧目。无奈之余,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是杨光,你认识我了吗?”

她瞪大一双迷离醉眼把他看了半天,突然落下两颗滚圆的泪珠:“杨光,你真的是杨光?”

“是呀,我是杨光,走,我们回家吧。”

她一下就扑进他怀里,像个小猫咪似的呜呜咽咽哭着,特别的委屈和伤心。他顺势把她抱起来,抱出酒吧,抱上了出租车。她直哭了一路。哭得他胸襟处凉势一片,浸透了她的泪水。

回到家后她还在哭,边哭边诉,语无伦次翻来覆去,他仔细地听着,听着她从心底流出来的最真实的声音。好久好久,她才终于安静下来,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两排浓密乌黑的睫毛上犹带透明的泪水。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沾,沾在指尖的一点泪,宛如一颗小小露珠。

白露醒来时,只觉头痛得厉害,脑子里像有把锯子在来回锯着。她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头为什么会那么痛?想了很久才想起昨晚她见过杨光后心灰意冷,独自一人跑去酒吧买醉。后来……后来杨光好像又来酒吧找她了,她对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他还说要带她回家。可是现在,她怎么还是在章铭远的公寓呢?

她想不通,拖着软绵绵的身子下床走出去。厨房里不知在煲着什么,一股香味四散弥漫。客厅里,章铭远抱着一台笔记本窝在沙发上,正戴着耳麦和人视频聊天,语气亲昵:“……好,下个月我飞过来看你们。”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对象。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洋妞。她犹记得曾经见过这张面孔,有一回章铭远晚上过来公司她奉陪加班时,他就是在办公室和这个金发女郎视频聊天。看来他和她联系挺密切,这个外国MM显然他已经泡到手了。再怎么不沉迷女­色­他也还是男人,还是免不了花丛中或多或少的流连。

她不想打扰 他泡妞,正想退回房间。电脑屏幕上的漂亮洋妞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男人,还亲昵地伸出一条胳膊抱住她。咦,这是怎么回事?正不解中,章铭远一扭头发现了她:“你醒了。”

他自觉不便:“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这就回房。”

他无所谓地一扬眉:“没事。”

扭过头去他又对电脑屏幕上的一男一女:“好了,大哥大叔,今天就聊到这吧。下个月我飞过去看你们再慢慢聊。”

大哥大叔——她听得一愣,视频上一中一西两个男女,原来是他的大哥大叔。他还以为他在泡洋妞,一时间很为自己刚才无稽透顶的猜想而汗颜。

摘下耳麦,合上笔记本放在一旁,章铭远走过来问她:“肚子饿不饿,我让钟点工阿姨煲了汤,要喝一点吗?”

她头很痛,没有胃口,摇摇头谢绝:“谢谢你,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对了,我……|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他答得平淡:“我把你接回来的。”

她难以置信:“你……”难道不是杨光吗?

呆了片刻,她又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酒吧?”

他顿了顿才回答:“你喝醉后,酒保拿你的手机通知我的。”

她有些明白了,她一定是醉酒后把来接她的章铭远当成杨光了。顿时紧张起来:“我……昨晚喝醉后……是不是……说了很多话?”

“是啊,说了很多醉话,口齿不清又语无伦次,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差点被你吵死了。”

白露微微放了一点心,依稀记得自己又哭又诉说了很多心里话,如果被章铭远听去算什么呀?还好,她酒后语无伦次的话他听不懂。

这场酒醉让白露头痛了好几天,期间她还有一点发烧,章铭远为此找来一个医生上门给她看病,打了针开了药嘱咐好好静养休息。她向他表示感谢时,他一副玩笑的口吻:“前几天是你照顾我,我刚好了你又病了。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不甘心照顾了我几天,非得让我还回来呀?”

白露没想要章铭远照顾她的,但是屋子里除了她就只有他,她生者病躺在床上难免要茶要水,纵然有心不去叫他,他却到时间自然会进屋看看,出去添茶倒水外,还要喂她吃药。医生开了药丸和冲服的药剂,他会把药丸配好再把药剂冲好。

他第一次给她冲药时,她忽然忍不住哭了。因为他用开水冲好一杯药后,又拿出另一个杯子将药水在两个杯子中倒来倒去,一边倒一边吹,好让它凉一点,喝的时候不至于太烫。

犹记得小时候,在她还是父母珍爱的小女儿时,爸爸妈妈喂她吃冲剂药也是如此处理,唯恐会烫着她。如今父母早已长眠在九泉之下,她还以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人如此对待她。却全然没有想到,会看到章铭远这般如出一辙地为她冲药。

泪水不可抑止地夺眶而出,一下子,她仿佛又是当年那个一听要吃药就哭得不依不饶的小女孩。当然她如今流下的泪水已不再是曾经的理由。

章铭远被她弄得很是愕然:“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你们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她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这样子冲药呢?”

他看了看手中的两个杯子,说:“我小时候我妈就这样喂我吃药,我跟她学的。你就为这个哭啊?是不是……你小时候你妈也这样喂你吃药?”

白露没有回答,但更加汹涌的泪水是最好的默认。父母去世多年,她对于他们的印象,已经不可避免地在时光流逝中逐渐褪­色­与淡化。但是章铭远这么细心地喂她吃药,记忆被触动,心酸楚难当,眼泪如潮水。

章铭远把冲好的一杯药放在她手里,语气非常温和:“别哭了,快喝药吧,不烫了。”

泪水掉入杯中,混合着药水一起喝下,她觉得这杯药,格外温暖她。

身体完全恢复后,白露找章铭远长谈了一番。她想搬出去,越快越好,希望他能同意。和他在一起住了近三个月,他们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彼此心怀敌意,相互都有了更多的认识,她相信他不会再为难她。而最初,他执意要她搬来的原因无非就是想为难她罢了。

他果然没有为难她,沉默片刻后问道:“搬走后你有地方住吗?如果没有,我另外还有一套房可先借你住段时间。”

虽然是淡然的语气,但不难听出 话里那一丝含蓄的关心。心中一暖,她温和地谢绝:“谢谢你,不用了,我会先搬去蓉蓉姐那儿住几天,再慢慢找房子。”

如果还住在他的房子里,那么搬到这与搬到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别人眼中她还是他金屋中的女人,而事实上,她和他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他或许也明白这一点,没有在坚持:“行,你自己找地方住,不过你的工作就让我来安排吧。我已经和欧宇驰说过了让你去他公司上班,随时可以就职。”

她还是摇头:“不用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这一点他却不肯让步:“不行,这个问题必须由我解决。你在天都国际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补偿你一份工作。”

她已经想通了:“也不能怪你,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白露如今才深深读懂这句话。对于自己的种种遭际,除去这句话外,她觉得没法再用其他话语来解释了。

章铭远似也大有感触:“一切都是命,或许吧。”

他的声音满是惘然,她的心也是一片 惘然,很深很深的惘然。

白露很快从章铭远的公寓里搬走了,准备先搬去邵蓉那儿暂住。邵蓉在电话里表示欢迎,还说只要她愿意随便住多久都行。工作方面章铭远还是坚持由他来安排,一定让她去欧宇驰的公司上班,不容置疑:“如果你不同意这一点,那我就不准你搬走。”

白露犹豫了一下,忠是没有再拒绝。

收拾行李离开前,章铭远还把一个厚信封塞进了她的行李箱。那个信封如此眼熟,她想起来那是她当初托霍玟交个他的那个装三万块钱的信封。

“你怎么都不欠我的,所以这笔钱我应该还给你。”

她小小声:“可是那两万块是我赔那个戒指的……”

他打断她:“那戒指是我送给你的,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丢了也不需要赔给我。好了,没别的事了,你走吧,我已经让大强上来替你拿行李了。我就不送你了。”

门铃响时,章铭远已经转身回房了。白露开门让大强进来给她拿行李,离开时她情不自禁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套她生活了几个月的公寓,最初搬来时她是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在即将离开的最好时刻,她却发现自己心里有一丝细而绵长的不舍——用力一甩头,她毅然决然地关上门,让清脆的关门声如剪刀般剪断心中那一缕不舍的情愫。

白露就这样搬离了章铭远的公寓。生活像一本无字天书,旧的一页掀过去了,新的一页个刚打开。命运之手将在书页上面撰写什么内容,没有人会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数……

时间过得真快,白露在新公司上班不知不觉已经快一个月了。

她的职位依然是秘书,欧宇驰把她安排再行政部。刚到一个新地方需要适应,她努力让自己尽快适应工作范围里的所有事务,最初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很晚才会下班。

行政部经理对她的勤奋大加赞赏,同事们中还有人私下对她说:“一开始听说你是欧总亲自打招呼安排进来的,我们还以为来了什么皇亲国戚,都在想你会不会很难相处。没想到,你倒是这么好相处的一个人。”

白露那么努力工作,连欧宇驰都有些惊奇,还特意把她叫去叮嘱:“工作而已,不要太卖命了。无论你­干­多­干­少­干­好­干­坏我都照样给你发工资,所以千万别给自己压力。”

这像老总跟员工说的话吗?哪个当老板的不希望员工勤奋有加的为公司效力卖命。他倒好,倒过来让她别太卖命。

她不由得好笑:“欧总,你对员工的要求都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对你才特殊照顾。你是铭远托我关照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吧?”

她心一动,欲言又止。欧宇驰倒是想起来问:“对了,你和铭远还有联系吗?”

她摇摇头,自从她搬出章铭远的公寓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他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像风筝断线飞得不知去向。和他住在一起时,她处处嫌他碍眼,可是搬离后,她却时不时会想起他,而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乱糟糟的,像缠成一团的乱麻理不清楚。好不容易理清楚了,倏忽一下,又变戏法似的整团没了。一颗心空荡荡的,反而更加彷徨了。

欧宇驰似有意若无意:“铭远最近很忙,他这个月都不在国内,先去意大利看F1分站赛,再去英国看未婚妻,然后去美国看他大哥大嫂。空中飞人一个。”

她沉默片刻:“欧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和欧宇驰谈过话后,白露留在办公室加班的时间反而更多了。她需要忙碌的工作来让自己分心。一些该想不该想的人与事,她都不愿意再去想。而忙,是分散心神的最好办法。

邵蓉最近也很忙,忙着谈恋爱。她对那位成先生到底还是动了真感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如飞蛾扑火:“不管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真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成先生已经基本办妥移民手续,年后就将携娇妻稚女去加国定居。邵蓉不过是他去国离乡前的一位红颜露水。白露心里其实很替邵蓉不值,但邵蓉自己心甘情愿,她也没有办法。

邵蓉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但人家还不肯让她醉这一场呢。很快成太太就听到风声找上门来,那是个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的女子,满脸骄横跋扈。当时她就恶狠狠地说会给邵蓉一点颜­色­看,而那点颜­色­比想象中更多。一连好几天,几回醉酒吧都有小混混来故意捣乱,与

此同时,工商税务消防卫生等各衙门也陆续有人前来挑刺找茬。

有熟客很纳闷,私下里问邵蓉怎么回事:“看样子你简直把黑白

两道都得罪了。”

邵蓉没想到成太太如此厉害,成先生又避不见面了,烂摊子全扔

给了她一个人。当晚又有人在酒吧故意闹事,她出面制止。混乱中一

个啤酒飞过来,响亮地碎在她头部......

白露接到通知马上赶到医院,一看邵蓉缠着厚厚的白绷带的头就

难过得要掉眼泪。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成太太就算要报夺夫之

仇,也不该下这样的重手吧?何况这事说到底她自己老公也有责任,

家里有妻有女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把责任全部算

在邵蓉头上是不公平的。

邵蓉倒格外平静:“是我自找的,我咎由自取。我以为不在乎天

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就行了,但是我却忘了,有些男人要先看清楚

值不值得曾经拥有。”

成先生是那种典型的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斯文有礼

的儒雅外表让他很容易获得女人的青睐,即使是邵蓉这样历尽千帆的

女人也被他打动了。即使很清楚地明白两个人不会有结果,也甘愿今

朝有酒今朝醉。可这一醉,却醒得如此狼狈不堪,留不下任何美好

回忆。

邵蓉受伤后,酒吧暂时停业了,白露请了两天假在医院陪她。第

三天邵蓉可以出院了,白露上午先去医院办妥出院手续把她接回家,

然后再赶去公司上班。

办公大厦的两部电梯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白露乘坐其中一部抵达办公楼层。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旁边那架电梯的金属门正缓缓合拢。她无意中一瞥,瞥见门内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章铭远,他回来了!原本就匆忙急促的脚步顿时一滞。

他也看见了她,双眉微扬,带一点意外的神情。在电梯门即将完全合拢前,他对她微笑了一下,饱满又弧线优美的嘴­唇­,笑起来很好看。

怔立在已然紧闭的电梯门前,白露的心微微摇曳,像­嫩­绿柳条摇曳在三月春风里。

办公室里,一­干­同事正笑吟吟地围在一起吃着什么东西。见白露来了也招呼她:“白露,来得正好,有巧克力糖吃。”

她走过去,看见桌上摆着两罐英国原产的吉百利巧克力糖。大家正吃得不亦乐乎,她也随意拿了一颗边剥边问:“谁请客啊?”

“章先生请客,他刚从国外回来,算是一点小意思。”

她剥糖纸的动作一顿:“章先生?!”

“是呀。哦,你不知道章先生是谁吧?他是欧总的好朋友,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不过他只投资拿分红,不负责公司的具体事务,所以平时很少来公司。”

白露有些意外,原来这间公司章铭远也有股份,他丝毫没有提及。说起章铭远,同事们就围绕这个话题说开了。

“章先生的哥哥听说在美国经营一家上市公司,姐姐跟着父亲投身政界,都颇有建树。唯独他的政治经济都不感兴趣,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也算怪胎一个。”

“这有什么奇怪,生在他那样的家庭也不一定就非要投身仕途经济.我要有他那么好的家庭条件,我也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赛车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干­的.我要留着命慢慢享福.”

“所以说章先生还是怪胎,原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倒好,一门心思要当赛车手.赛车这项运动实在有极大的危险­性­.”

“可不,两年前他比赛时出车祸差点就没命了,听说送医院后曾经一度失去生命体征.我记得当时欧总都一连好几天守在医院,公司的事也顾不上管了.他和章先生是发小,亲兄弟一样的感情.”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白露静静地听着,听着一个她所不认识不了解的章铭远.这时候,经理从外头进来,一看见她就马上去欧宇驰办公室:“欧总有事找你。”

白露原本还想再听下去,可是经理来了大家就不再闲聊了。他满心遗憾地走出办公室,走去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欧总,你有事找我?”

欧宇驰让她坐下来,问:“我听说你这两天请假了,什么原因啊?”

白露有些奇怪,她之前已经想顶头上司请过假了,怎么老总还要来特别询问一下原因呢?但老总毕竟是老总,问了的话她就得做出解答,不能持熟卖熟,再说她和欧宇驰也不能算熟,如果不是有章铭远,他认识她老几呀?她便很守下属本分地详细解释:“欧总,我和经理说过了,因为我一个朋友受了伤住院,所以我请两天假陪她。”

“怎么回事?你朋友怎么受伤住的院?车祸吗?”

她迟疑一下,不想编谎话:“不是,被人打伤的。”

欧宇驰很愕然:“啊,你朋友是女的吧,谁这过分打得一个女人住院?”

个中原因她也难以解释,便含糊地归咎于小混混们来闹事,她朋友开的酒吧因此做不成生意,在一次冲突发生时,还被啤酒打破了头。

欧宇驰听后一派义愤填膺:“太不像话了,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也忒无法无天了。你也是,有小混混来捣乱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早知道早叫人去摆平,你朋友还用得着挨这一下嘛。好在现在知道也不迟,这事你们是不是正烦着呢?别烦了,告诉你朋友酒吧该怎么开还怎么开,我保证不会再有人去找麻烦了。”

白露这正替邵蓉烦着这件事呢,酒吧停业已经两天了,却还是免不了有人来捣乱,在门口刷油漆泼粪什么的。这样下去这酒吧真开不成了,想转让出去只怕都够呛,谁看着这一摊字敢来接手啊!那邵蓉可就血本无归了。

现在欧宇驰自告奋勇要替她们出头,她不由眼睛一亮:“欧总,那我替我朋友谢谢你了。”

欧宇驰不值一哂地挥挥手:“小事一桩,别客气。以后再有什么事你自己解决不了就只管来找我,我能帮的上忙的一定帮。”

欧宇驰如此热心与仗义,白露忽然心中一动。刚才章铭远来过,欧宇驰的“拔刀相助”,是否因为他的缘故?

欧宇驰说过会摆平这件麻烦事后,问题果然很快就被解决了。不但在没人在酒吧门口搞破坏了,而且之前被刷的油漆泼的粪也有人自动去清理得一­干­二净。

邵蓉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后,酒吧重新营业,当晚很多花圈被源源不绝地送来,还不乏上头的现管部门。曾经三天两头上门找茬的制服大盖帽们又变得出奇地好说话。有人还说:“原来邵小姐认识欧少,怎么不早说呢。”

邵蓉只是浅笑不答,夜里回来见了白露才叹气:“怎么办,这下让你替我欠了人情了。”

“蓉蓉姐,你千万别这么说,要说欠人情,我欠你的岂不更多。再刷也不是我去求欧宇驰要他帮忙的,是他主动问起来的。这些麻烦对我们是天大的难题,对他们却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桩。他还说我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管去找他呢。”

白露尽量把事情轻描淡写,不想让邵蓉有歉疚心理。但邵蓉听了却更加皱眉:“露露,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得对别人好,欧宇驰为什么对你那么热心,你想过没有?”

“蓉蓉姐,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想说他对我有什么企图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当然不可能对你有企图,你去他那上班之章铭远安排的,他这样处处照顾你,很明显是看章铭远的面子。可是露露,你不是说已经和章铭远没有来往了吗?”

“我的确和章铭远已经没有来往了。自从我搬出他的公寓后,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

“你也没有再见过他?”

白露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没有。”

电梯门口的匆匆一瞥都没有只字片言的交流,她觉得这不算见面吧?

邵蓉皱着眉头想不通了:“章鸣远不再找你,看来已经把你丢到脑后头了。但欧宇驰居然还会这样帮你,难道……他会不会真对你产生什么想法了?”

白露啼笑皆非。这怎么可能,欧宇驰和章鸣远不同,他对女­色­很感兴趣,漂亮的女朋友像超市的可乐般的论打计数的。最近他和一个模特走得很近,那女孩可谓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典型,他对她热度正高着呢,哪会看上她白露呀!况且欧宇驰还有一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行为准则,从不会和公司的女职员有什么暧昧关系。邵蓉实在是多虑了。

手机铃响,白露没有听到,她赈灾其他部门送文件。再回办公室时发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漫不经心地一查却怔住了。是章鸣远打来的,五分钟前。

自从搬离章鸣远的公寓后,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络后却又还会找她。而要不要回拨过去,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和他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和尴尬。说起来是曾经同居过,却又其实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但想完全否决这种两­性­关系呢,她又毕竟和他有过一夜露水缘。她还曾经欺骗过他;曾经憎恨过他;甚至曾经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去算计威胁过他;他亦同样憎恨过她,并且不甘心被骗被威胁,一定要拖她陷进自己设计的圈套中。一个圈套套住两个人后,却反而让她和他在“同居”生活中渐渐了解对方,双方最终达成和解。

现在的她和章鸣远算什么关系呢?算是朋友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没办法坦然地把他当成一般朋友看待。只是她就绝对不会主动打他的电话,像两个朋友那样有一搭没一搭随便聊聊天问问近况什么的。所以这个未接来电,她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不要回复。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又是蹦啊又是跳,一颗心就安定不下来。

有同事看见她拿着电话发呆,问她怎么回事。她想了想说:“有个未接来电不知道要不要回。对了,你平时有没有这种不知改不改回复的电话?”

“有哇,有些人的电话不太想回,但人家既然打来了怎么也要回一个。手机有来电显示,你没接听又不主动回复,人家还以为你架子大不想理人呢。无论如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同事的话提醒了白露,咱们也已经打过电话给她了,她既不接听也不回复,他会误会她故意不接他的电话。走出办公室,为免再次犹豫,她果断地拨通他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他的声音响在耳畔,直接叫着她的名字:“白露。”

她莫名地有些慌,强自镇定:“对不起,刚才你打我电话时我没听见,有什么事吗?”

“没别的事,我前几天刚才国外回来,带回两大箱礼物,也送你一份吧。晚上有空出来坐坐吗?我请你吃饭,顺便把礼物给你。”

迟疑了一下,她婉言谢绝:“谢谢你,你的朋友那么多,礼物一定不够分,我就不要了,你送给别人把。另外,晚上我有事,谢谢你请我吃饭,好意心领,我就不去了。”

他半晌不说话,她小心翼翼:“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正上着班呢。”

“等等,”他终于又开口了,“白露,我以为我们不做仇人就是朋友了,但你看样子似乎不想和我做朋友。你......该不会还在恨我吧?”

“没有没有,”她慌忙不认,“我早就不恨你了。其实我对不起你的地方更多,你别再恨我就行了。”

“我要是还恨你就不会让你搬走了。你搬走后再没联系过我,我如果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轻轻的声音,淡淡的语气,似是玩笑般的口吻,是他一惯说话的风格。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胡乱搪塞:“我......我最近确实很忙。想着你也忙,没什么事就不想打扰你了。”

他沉默片刻:“那好,你忙吧,我也不打扰你了。”

电话挂断了,白露既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矛盾地在心里拧成一团乱麻绳。

次日在公司,白露收到一个同城快递的包裹。签收快递单时,她看到寄件人一栏的姓名地址,提笔的手顿时就有些软弱与迟疑。但容不得她迟疑,送件的快递员已经一迭声的催:“白小姐,麻烦你快点,我还有好几个单赶着送。”

签收后,趁着中午办公室的人都不在时,白露才犹犹豫豫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礼物盒,盒子乍一启封,就有一股很纯正很馥郁的茱莉花香飘出来。如此熟悉的芬芳,她几乎立刻就猜到礼物盒中装的是什么。

果然,盒子完全打开后,她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用惯的那种英国纯植物洗发皂。除此之外,还有同一品牌系列的淋浴露和香膏。一张小小的卡片上,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熟悉字迹:“一点小礼物,并不昂贵。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送人吧。”

看着手中的礼物盒,白露愣怔良久。章铭远这趟去了英国,竟从英国原产地千里迢迢带回了这一套茉莉系列。

茉莉花香丝丝萦绕,一种能让人沉醉的芬芳。深呼吸一下,肺腑里都荡满了清香。原本是可以提神醒脑的香氛,她却不觉有些心神恍惚……

一个下午白露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隐隐约约有些知晓,却又不愿更深地明了。

桌上内线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销售部的某位男同事打来的,想约她一起吃晚饭,她已经婉言拒绝过他两次,这第三次,她犹豫了一下后点头答应了。

下班时天下起了雨,雨丝连绵如流苏。白露没有带伞,那位男同事也没有,在大厦门口拦出租车又拦不到,半小时过去了还在公司楼下站着。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你饿不饿?要不我们今晚就在附近的茶餐厅随便吃一点把,下回再请你吃好的。”

她没有异议地点头:“好。”

最近的茶餐厅也有几十米远的距离,凉丝丝的雨线满天飘,沾衣即湿。男同事很绅士地脱下外套要遮在白露头上,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了,她窘迫地谢绝:“不用了,就那么几步路,雨也不大。”

一边说她一边先跑进雨中,躲开了那双热情的手。

在茶餐厅吃晚饭已经快八点了。男同事很健谈,说起他个人的经历绘声绘­色­,白露却似听非听,只是被动地保持一种倾听的姿态罢了。饭后他又约她一起看电影,她终于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对不起,我想回家了。”

他亦很体贴:“你累了是吧?那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不麻烦你了。”

她婉转的拒绝之意他应该是听出来了,表情有点僵硬。场面尴尬起来,她抱歉地朝他微笑一下,转身独自走开了。

回到家后,白露带回的那套茉莉系列被邵蓉看见了,她有些奇怪,“怎么这次一买买了全套回来,以前不是只买洗头皂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如实相告,“不是我买的,是章铭远送的。”

邵蓉十分意外地睁大眼睛,“你和他不是已经没有联系了吗?”

“我搬出来后的确和他再没有联系过。他这个月一直在国外,这几天刚回来,带了很多礼物送人,也送了我一份。只是小礼物,并不名贵的。”

她刻意轻描淡写,邵蓉却一针见血,“虽然只是小礼物,可这份礼物确实你平时用惯的东西。他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明白。”

白露一窒,她下意识在逃避的问题被邵蓉说穿了,脸顿时涨得通红,“我。。。”

邵蓉在自己的事情上会犯糊涂,那是因为当局者迷,在白露的事情上,她确实旁观者清,“露露,你最好别再和章铭远有什么瓜葛,你好不容易才脱了身,别又掉进陷进里去了。”

她不能不替章铭远说几句:“什么陷阱不陷阱的,蓉蓉姐,我和你说过他其实不是坏人。”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但说真的,我还宁可他是坏人。他是坏人还好了,你会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可是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感觉?”

“我……没有。”

白露坚决否认,却否认得那么软弱。她都被自己吓到了,她果真对章铭远有了一种特别的异样感觉吗?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全然不明白,更不愿意承认。她怎么能对他有感觉呢?她爱的人应该是杨光啊!可尽管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那种感觉却像三月的桃花汛在她身体里暗暗流动,无法忽视,无法若无其事。

邵蓉看着她一声长叹:“没有最好,露露,先不说章铭远那种出身不是我们这种寒门素户人家的女儿高攀得起的。就算能,他也是有未婚妻的男人。你千万不要再跟他有什么密切来往,否则有你吃困的时候。我就是前车之鉴。”

白露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以知识分子自居的杨光的父母尚且看不上她的草根门第,而章铭远的阶层比杨家还要高出一等,况且他还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她要是聪明人,就趁早把这点暧昧的芽头掐断,别给自己找麻烦。

而事实上白露也正在这样做,昨天之所以坚持婉拒了和章铭远见面,就是因为深知“想见争如不见”。感觉到自己一颗微微摇曳的心后,她就不敢答应再去见他。如同一个自知没有抗体的人,不敢接近可能致病的病原体。她需要远远地隔离——隔离他,不见他。

此外,她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快忘记杨光,对另一个男人心动意动。哪怕杨光已经不爱她了,已经和宁萌走在一起了。她也觉得这样子似乎不太好。

十月金秋,是北京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阳光的热量渐褪,风渐清凉,香山的红叶,层林尽染秋意闹。

公司组织员工们去游香山,白露有点不太想去,因为爬山会牵惹起她的愁绪。她和杨光就是在学校的登山社认识的,北京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峰她都曾和他一起爬过,都布满昔日的回忆。香山当然也不例外。往事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她实在不愿意再在记忆力搅起漫天浮尘。

但是公司组织的集体活动人人都参加,独她一人不参加不太好,遂还是跟着一起去了。结果怕什么越来什么,在香山寺她遇见了杨光。

乍一照面,白露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转身回避还是过去打招呼。杨光也怔着,表情是同样的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双双迟疑片刻后,最终还是白露先镇定下来,试探地问候:“好久……不见了。”

杨光犹豫了一下,终是回应了她:“是呀,好久不见了。”

那个黑­色­的五月后,这是杨光第一次主动和白露说话。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这一次的见面,她比上一次要平静许多。只是难免有些感慨万千:“你现在……还好吗?”

杨光不答反问:“你呢?”

“我……”白露不知该怎么说,好还是不好?她自己都不甚明了。遂也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你以前从来不来寺里的。”

他的答案出乎她意料:“我现在开始信佛了。”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震动与意外,他补充道:“以前我不信这些,可是现在,我能从中获得内心的一点平静。虽然还不是特别虔诚的信徒,但我经常会在心烦的时候来寺里上香。”

白露明白了,心中一阵恻然:“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觉得都是你才害得我差一点坐牢。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 了。说到底,还是要怪自己没有应变突发事故的能力,遇到阻折是只想借酒浇愁逃避事实,结果事实变得更加不堪。不但差一点让自己稀里糊涂蹲了监狱,还连累了一条无辜者的生命为之断送。”

“这也不能全怪你,当时是那个女人趁机上了你的车。”

“可归根究底也有我的责任。那天晚上我要是能自制一点,不喝得那么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杨光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仓促地转移话题:“白露,现在平静下来,我有一点一直想不通,你怎么会和那个顾问搅在一起的?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人。”

心中一酸,白露欲言又止。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杨光广告平静一点,她如果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是误会,岂不是又让他重新陷入痛苦的深渊?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黯然垂首。

杨光也不再追问:“你不想说就算了。”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那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白露立即摇头:“没有。”

“那你现在另外交了男朋友吗?”

她再次摇头:“也没有。”

他缓缓道:“我现在……和宁萌在一起了。”

她一阵心酸难挡:“我知道。”

“我被拘留后,是宁萌想方设法托关系把我救出来的。我妈说多亏了她四处托人帮忙疏通我的案子才能查清楚,才能这么快被救出来,让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我很很感激她,所以出来后我就和她开始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辜负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女孩子。”

白露听得完全怔住。原来尚芸自始至终没有告诉杨光是她去求章铭远想办法救他的,而是告诉他,他之所以能摆脱牢狱之灾全是宁萌是“功劳”。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宁萌取而代之了。难怪,难怪杨光这么快就接受了宁萌。原来如此。

手微微颤抖着,有那么一瞬,愤怒与不甘让白露真想大声告诉杨光,告诉他当初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的人其实是她。但她的嘴­唇­微一翕动后,却立即咬得紧紧的。

现在说破这件事对杨光又有什么好处?破坏了宁萌的心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杨光已经接受了宁萌,她又何必再让他痛苦一次。事已至此,让他明白不如让他糊涂,索­性­什么都不知道更好。反正她和他已经回不去了,不如成全宁萌,成全她一直以来长久的爱慕与渴望的幸福。

终于松开紧咬的­唇­时,白露艰难地吐出了六个字:“我祝你们幸福。”

香山的红叶漫山遍野红遍,绯如云霞。落在白露眼中,却是一片凄艳血红。心仿佛也在失血中,一点点地冷下去,失了温。

怀着一颗失温的心,白露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过去已成过去,未来还在未来,而现在——她的现在又拥有什么呢?无非是一天天盲人地看重光­阴­从指缝中流逝。有时心生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生锈了——锈在秋日最温暖最明亮的阳光下。

邵蓉有意无意地说她:“下了班别老呆在家里,公司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你也留意一下。”

白露不是没有试过,试过后就知道无法勉强自己。她不能随便找个男人依偎作伴,这不是随便抓件棉袄披上御寒那么简单的事。

感情上全无寄托,白露只能在其他方面寻找寄托。这些天她深深迷上了十字绣,一口气买回好几副,绣得废寝忘食。还带到公司去,午休时同事们或去逛街或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小憩,她却独坐一隅捧着绣绷绣着一副蝶恋花。

蝶恋花——多美的三个汉字,翻阶峡蝶恋花情。

垂着头,白露聚­精­会神地绣着一朵牡丹花。掂针走线,如画壁在手,细致入微地一针针复一线线,渐渐晕染出牡丹由浅至深的绯红花瓣。整绣得专注时,绣绷上突然停了一道­阴­影。她下意识地一抬头,眼前赫然站着章鸣远,顿时为之一震。

上次那个电话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更没有找过她。她当然更不会去联系他或找他,就自再无来往。两个人仿佛风中柳絮水中萍,说聚就聚,说散也就散了。

这一刻,他却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歪着头看了看她的绣品,似是随意地夸奖:“绣得不错。”

手突然直沁汗,指间的针滑溜溜得几乎拿不住。她声音小小:“谢谢。”

只是简短的两句交谈,却已经让趴在桌上打盹的同事朦胧醒转,一看到章铭远,马上坐直身子打招呼:“章先生你来了。”

“嗯,你睡吧,我来找你们欧总一起去吃饭。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章铭远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没有再和白露说话,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刚才走进来,似乎完全是出于好奇才进来看看,看过就走。

章铭远来去如风,白露的心却仿佛风过后的离离原上草,犹自起伏不定。

这幅蝶恋花,白露无端端地就绣不下去了。带回家胡乱扔在一旁,另拆了一幅水果静物画来绣,却也绣得水准大不如前。邵蓉不在行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越绣越不好了,看看前面那幅绣得多平整。”

白露也无心再绣,放下绣绷,她对邵蓉说,也是对自己说:“我想辞职。”

邵蓉很意外:“为什么?在公司做得不开心吗?”

她摇摇头:“没有,但我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我想换一个新地方,有一个新开始。”

邵蓉明白她的意思了,没有反对:“也好,在欧宇驰的公司上班,你难免会想起以前的事。­干­脆换个新地方,谁也不认识你,重新开始新生活。”

次日上班,白露原本想直接交辞职信的,但是经理有事没来上班,只能等明天了。打算了要走,她想应该要把手头的工作都一一安置好,交接时不至于太麻烦。于是一整天都忙忙碌碌,下班后还留在公司加班。同事不知就里,还笑道有她这么勤快的人在他们都乐得少­干­一点。她笑而不语,笑意蕴藏着别人不能读懂的凄凉。

独自呆在办公室忙碌到了差不多九点,白露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明天辞职信一交,她就可以马上把工作交接清楚走人。这将是她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最后一晚。

正准备关电脑离开时,白露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电梯叮的一声,有人上来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还有同事来办公室,她想可能是大厦保安在逐层例行巡逻。脚步声几近轻不可闻,但在寂静的楼道中还是可以分辨正朝着她所在的办公室走近。她正纳闷时,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敲响。轻敲两下后,房门缓缓推开,章鸣远修长挺拔的身形如白杨树一般立在门口。

他完全意想不到地出现,让白露整个人都怔住了。

白露怔坐在办公桌前,章鸣远伫立在办公室门口。他看起来在哪里多喝了几杯酒,满脸酒晕,酡红的颜­色­从双颊直漫进鬓角。一双眼睛格外乌黑水润,带着挤人迷迷离离的薄醺醉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眼神,直勾勾地勾到她心底,让她一颗心不自觉地轻颤。

他慢慢踱进来:“听说你经常一个人留下来加班,我想试试看你今晚会不会在,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

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这话让白露心中一动,复又一酸。她在这里,或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终究是要离开的,离得他远远的。她已经对他有了特别的感觉,或许还不到爱的地步,却是不可否认的好感和心动。这几分好感与心动如果再不加以抑止,她迟早有一天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趁着还能拔足离去,她必须马上走。

她有些心慌意乱:“我已经加完班,正打算走了。”

“这么说,如果我再晚来一步你可能已经走了,我就遇不上你了。”

是啊,如果她早几分钟走,就会与他擦肩而过。可能他乘一部电梯上来的时候,她正乘另一部电梯下去,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早走?而他也没有迟来?不早不晚的,在她准备离开前,他却出现在门口。

他的眼神很特别,声音很凝重:“你知道吗?刚才我在一家会所请一个从国外回来探亲的老朋友吃饭。”

她有些不明所以然,他请老朋友吃饭­干­吗要这样慎重其事地告诉她呢?她不解地看向他,他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个老朋友,就是五年前约我去碧浪湾酒店的人。”

她明白了,心如抡指拂过的琴弦,震荡不已。章鸣远的老朋友,一个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在漫不经心间改变了她命运的走向。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认识章鸣远呢?

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朱丽叶,那个风情万种的艺校女生。如果不是她带她去碧浪湾酒店,那么他也不会认识章鸣远。就在她顺利进入大学的那个九月,朱丽叶认识一个外国人并与之闪婚,很快办妥一切手续飞往大洋彼岸嫁作洋人­妇­,从此再没消息与来往。朱丽叶与她这场短暂的相识,似乎就是为着她与章鸣远的相遇作铺垫的。

章鸣远统一感慨地喟然长叹:“如果那天他不约我,又或是约了我后如约前来,我们就不会认识了。你不会注意我,我也不会留意你。”

的确,当日在碧浪湾酒店的酒吧里,白露只关注单身男客。章鸣远如果有同伴,她根本不会留意他。可是,是偶然还是天意,她与他在那一天初相遇。

有些怅怅然地,章鸣远从外套口袋中拿出烟盒抽一根点燃。深深吸上一口,缓缓吐出的烟雾像一缕长长的叹息。白露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提醒:“你少抽一点烟吧。医生说过,你的身体最好是戒烟戒酒。”

他抬眸看向她:“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她再次抿­唇­不答。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就那样站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沉默地吸着烟。修长的手指绷得直直的,烟被夹得低低的,几乎就是夹在指根处。吸一口烟像用手掌遮挡一次脸,很特别的姿势。她以前从未注意过他吸烟的姿势如此特别,因为以前她对他毫不在意。现在在意了,却反而不如不在意,因为她在意不起。

抓起手袋,她决定尽快离开:“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仿佛没有听见,依然沉默地吸着烟。但她从他面前经过时,却被他蓦地一把抱住。男人强有力的臂膀,宽大解释的胸膛一起猝然包围了她。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他不容分说地抱得更紧。双臂如此强健,声音却格外软弱,带着淡淡酒香和烟草气息,迷惘地低响在她耳畔:“白露,那天在碧浪湾,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一问,让她突然间就红了眼眶,无限辛酸凄楚:“那天……你为什么也要看我呢?”

那天如果他不好奇地回看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还主动开口询问,她可能不会有勇气走过去,那么这一生,他于她,就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的声音更加迷惘:“我不知道。”

她同样迷惘:“我也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垂下头,将脸深深埋在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长发中,安静如睡。良久的沉默后,他再次响起的声音轻如呼吸:“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白露,我喜欢上你了。”

那么轻、那么轻的一句话,几近无声。落在白露耳中,却如一串子弹嘎嘎地­射­入。她浑身一震,震落含了满眶的泪。在他知晓她的落泪前,她使尽全身力气猛然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办公室。

看着白露仓惶逃走的身影,章铭远颓然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把脸埋进合拢的双掌中,满心的迷惘又痛楚。他居然会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子,她还曾经欺骗他算计他。他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她不是一向自认很有自制力吗?

当初坚持要她搬进他的公寓,是因为她既然当他是卑鄙小人,他就索­性­把卑鄙进行到底,他绝不甘心就那样被她算计了,更不甘心帮她救出杨光后看着他们比翼双双飞。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她住进来后他并不碰她,他本意就不是要她来当同居情人的,不过以此绝了她的后路。他想杨光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经和别人同居时肯定不会要她了吧?哪怕还有那么一点旧情难忘或愧疚心理,但只要是个男人就很难越过这道心理障碍。

姐姐章铭遥听说他弄了一个女人回来一起住时很惊讶也很生气:“铭远你怎么回事?你以前都不会带女人回来的,现在倒弄一个回家住。你别忘了你有未婚妻,让晴子知道多不好。”

“姐你别管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

他当然不会对姐姐细说个中缘由,他和白露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他不过用这层子虚乌有的关系让她含辱蒙羞罢了。

可是他姐姐还是上心了,那天趁他去了北戴河跑去把白露赶走了。他回来得知此事大是恼火,气头上还冲撞了姐姐几句。把她气得咬牙切齿:“好,以后你的事我才懒得管了。”

他打电话去抓白露“归案”,她带着哭音嚷道:“章铭远你放过我行不行?别以为我从你那搬出去就会跑去和杨光继续二人世界的幸福生活。他已经有新女朋友了,他不会再要我了。这个消息你 听了有没有感到很解气很舒服?”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的确感到解气,但心里却并不觉得很舒服。相反,还有那么点不太舒服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目的已经达到,他完全可以放她走了。但他却不想这么快就让她走,答应她“请假”都有些勉强。

他察觉到自己心里微妙的变化,本能地自我克制。那晚霍玫打电话来说白露晕倒了,他吃了一惊,却刻意表现得淡然,只吩咐司机过去看看。但偏偏那么巧,大强被拦在半路上,最后他还是自己去了。那间简陋的屋子闷热如蒸笼,她躺在一张旧沙发上,人事不省,那么苍白荏弱的脸。他的心,蓦地一下抽痛。

她可以出院时,他坚持要她立即搬回来,不容反驳。他不想再一次看到她在那间屋子里中暑昏倒。他甚至亲自“押”她回去拿行李。在客厅里她小叔叔满心把他当未来侄女婿看待,絮絮叨叨地把侄女托付给他。他起初听得漫不经心,后来渐渐专注。她的身世原来如此坎坷,从小父母双亡,轮流寄居在两个叔叔家长大。考上大学后叔叔们无力也无心继续供她求学,于是她只身一人来北京,想尽办法半工半读地念完了大学。

她小叔叔说到最后一声感慨:“这些年露露她很不容易呀!”

把得到的信息消化印证一下,他很容易就能猜出五年前,十八岁的白露为什么会在碧浪湾酒店怯怯地问他要不要人陪,而她拿走的那一万块钱又派了什么用场。他一直就觉得她不会是骗子,她确实也没有辜负他充满信任的猜测。

突然间,他心里很有几分过意不去。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这样身世堪怜的一个女孩子,已经够不幸了,他却还仗势欺人地欺负她。或许她没有骂错他,他是很卑鄙。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人,无论什么原因都可以冠之卑鄙了吧?

那晚把她接回去后,他对她很温和。虽然她不领情,他也不见怪,还打电话安排了她小叔叔次日看病检查的事。这件事她没有倔强地拒绝,到底还是领了他的情,回来后虽然因为得知她小叔叔对他说了她的身世而一脸不悦,却还是为他的帮忙道了谢。

从这以后,他们的关系渐渐改善。她不再冷若冰霜,他也不再故意说那些刺人的话。他食物中毒时她还在医院陪了他一整夜。虽然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但她毕竟没有走,尽管她还恨着他。他突然有些委屈,为她恨他的原因。

她一直以为是他背后说了她什么难听的话导致男朋友一家和她闹翻,但她根本没有。他以前不在乎她误会不误会,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委屈。这件事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是谁在从中作梗,有心要解释却又不好开口,毕竟他没有证据,她没准会以为他故意把事情推给别人借此开脱自己呢,他不好解释,没想到欧宇驰却替他解释了这个误会,而她也选择相信。

因为误会了他的缘故,她感到过意不去。请了好几天假在家照顾他,细心又周到。她对他不好时,他会和她针锋相对地打压她。她对他好时,他也相应地百炼钢成了绕指柔。当她说准备销假回天都国际上班,他想也不想就让她别去了。因为他不愿意让她继续当王海腾手里的一张美女牌。以前他无所谓,现在,他却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当她完全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信任尊敬的上司不过是把她当成一张可利用的牌时,表现得非常激动,冲出门要去天都国际当面质问。她想了想不放心,也跟了去。结果从下午直跟到夜晚,看着她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他把她抱回家时,她以为他是杨光,伏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晚她说了很多话,虽然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他认真地听,也听明白了大概。原来那个五月她和杨光计划私自去领结婚证,想造成米已成炊的事实让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杨光父母不得不接受。可是因为她无意中把事情告诉了霍玫,结果她和杨光没能领成证。接下来她和自己“不­干­不净”的传闻又“凑巧”传到杨家,杨光因此负气出去买醉,因此出了醉后驾车的事故。而她四处想找关系帮忙救人时,王海腾、还有杨光的母亲都要她来求他。后者几乎说得赤­祼­­祼­:“白露,现在也不是需要你拌贞洁烈女的时候……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杨光就出来。”

她被逼得没有办法,舍身饲虎般地来找他。为了救出杨光,她什么自尊名誉全都豁出去不要了,终于迫使他答应救人。如此惨烈的胜利,胜利的果实却不属于她。杨光一出来就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还要痛恨她的不贞和变心,责怪她让自己惹上牢狱之灾。

她难受极了,难受得一直哭一直哭:“杨光,如果那一天,我们领了结婚证,现在会不会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幸福曾经礼她那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满抱在怀。可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它擦肩而过,落在另一个女孩手里。她怎么能不哀恸欲绝,泪水如泉水,源源不绝一直流,直到她沉沉睡去,眼睫中尤有泪珠闪烁。

她的哭诉让他心里也非常难受,他自知毁灭她幸福的人中,也有自己一分子。其实他早就知道王海腾在忖度他的心思,在不着痕迹地把白露往他身边送。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只要他表现得对什么人什么物颇有兴趣,马上就会有人投其所好。他暧昧地默认王海腾投其所好的行为,结果导致他彻底破坏了白露和杨光的关系。

白露醉后病了一场,他有愧于心,也同样细心地照顾她。而她是那么容易感动的人,不过为她冲了一袋药就感动地哭了。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的心顿时像淹在她的泪水里,柔软得不能再柔软。

她一好却马上提出要搬走:“我知道你不会再难为我了。”

他早就不想难为她了,但也不想让她走,可她这一句话让他没办法再留她。他同意了她搬走,故意不去送她。却又忍不住站在窗口目送她上车离开,视线被徐徐驶离的车子牵出很远很远……

她走后,他觉得屋子顿时就空了,房间里不再有她纤细的身影,空气中也不再有她清幽的发香,太静太寂寞。他不想独自呆在这套空荡荡的公寓,决定出国一段时间。

他为自己安排了满满的行程,从意大利到英国再到美国,一路山一路水,山山水水千万重。却发现,在自己还是没能走出她的身影。那一首汪国真《剪不断的情愫》便是他心境处境的写照。

原想这一次远游

就能忘记你秀美的双眸

就能剪断

丝丝缕缕的情愫

和秋风也吹不落的忧愁

谁曾想 到头来

山河依旧

爱也依旧

你的身影

刚在身后 又到前头

白露第二天一上班就递了辞职信,还有一份交接明细单,决心立即离开。这个月的工资她也不要了,算是自己仓促离职的一点补偿。

经理很愕然,不明白她做得好好的­干­吗突然要辞职。他犹豫着不签字:“要不等欧总来了再说吧,你可是欧总介绍来公司的,现在要走也得先知会他一声我才好批。”

白露却不想见欧宇驰,和章铭有关的人她此刻都不想见。如果不是责任感让她过来交接工作,她甚至都不想再来公司。那份交接明细单她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继任者按单行事不会有错,她就一刻也不愿意多呆了。

“经理,我现在有事要马上走,你替我和欧总说一声吧。我先走了啊!”

白露逃一般地离开了公司,外面阳光正好,她的心却­阴­冷潮湿,像阳光晒不到的角落,滋生无数青苔。形单影只地的走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越发觉出自己的孤单,走得茫然又忧伤。

手机铃响,是陌生的来电显示,她信手接了。响起的声音确是章铭远:“白露,你辞职了?”

她没想到是他打来的电话,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沉默不语,只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你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昨晚我多喝了几杯,说了一些醉话,也有点举动失当,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

她摇摇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想辞职了。”

“为什么?白露,你是不是怕我还会去­骚­扰你。我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去­骚­扰你了,你不用为了躲我而辞职。”

的确是我为了躲他,但不是害怕他的“­骚­扰”,而是害怕自己的一颗心会失给他。她这颗心已经试着交付过一次,却被扔进了渠沟。好不容易伤痕累累地拾回来,她不敢再轻易支付。虽然他已经让她怦然心动,但他绝非她的良人,明知无望,她不想让自己再受一次爱情的伤。

她含着眼泪:“章铭远,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如果……”

正说这话,突然听到身后车轮与地面高速摩擦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她本能地一回头,看见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冲出机动车道,朝着人行道直冲而来。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女子刹那间就被势不可挡的车轮吞噬进去了。而车子还在继续朝前猛冲,她正在车头前不足七八米远的距离,骇得整个人都呆了。

紧要关头,幸而有见义勇为的路人一把推开她。她惊呼着踉跄倒地,手机都甩得不知去向。而那辆小车从她身旁冲过去后,最终撞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轰然一声巨响,碗口粗细的树木应声折断,失控的车也总算停住了。车轮下还拖着那辆自行车和那个不幸的女人,一路鲜血淋漓。

无数路人围过来,抬车的抬车,拖人的拖人。拖出来的女人已经一脸惨白,毫无生气,嘴角源源不断地往外溢血。她没有坚持到救护车来,头就软软一垂停止了呼吸。

白露坐在一旁浑身发抖,刚刚与死神擦身而过,又这么近距离地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她不能自抑地失声痛哭起来,泪如雨下。

救护车来了,又走了;交通警察来了,又走了;殡仪馆的车来了,又走了;乱糟糟的人群潮水般涌过来,最终也散尽了;马路上有清洁工在清洗路面,一滩殷红血迹在水枪下渐渐稀薄至无。街道又恢复了平静,行人如常行走,店铺如常营业,车辆如常穿梭。一切入场,刚才的惨烈一幕像没有发生过,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白露浑身乏力地坐在路边的花坛上,脸上的泪­干­了,心里的余震依然不息,一个人就这样死了,死在她眼前。她也差一点就死了,只差一点点,生命就此画上句号。人这一生,总以为很漫长,却原来有时会如此的短暂和仓促。

她不知道自己在路边坐了多久,手机刚才甩出去后就再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或是被人拾走了。良久良久,她才坚持让发软的双脚站起来。

一进门,邵蓉见了她简直如同见了凤凰:“露露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快被你急死了。”

她还有些­精­神恍惚:“怎么了?!”

“怎么了,章铭远两个小时前来过。他说和你通电话时你突然惊叫一声,接着是汽车撞击的声音,然后就断线了。他联系不上你,担心你是不是出了车祸,现在正急得疯了似的到处找你呢。你回来了我赶紧给他打个电话,他交代我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邵蓉打过电话后,不到一刻钟章铭远就来敲门了。他白着一张脸走进屋,看着白露一言不发,只是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显现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章铭远接到欧宇驰的电话,得知白露今天上班突然提出辞职,并且已经从公司离开的消息时,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明显是要避开他。

他知道昨晚自己有些冲动了,原本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也克制得挺好。但是昨晚多喝了几杯,感触又多,就一时失态了。

在国外走了一圈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惦记她。回来的第二天就借故去公司走了一趟,小别多日,他很想见见她,她却偏偏请了假没来上班,说是朋友住院要去照顾两天。他知道她在北京朋友不多,能让她去照顾的就更少,应该只有一个邵蓉。邵蓉什么病要住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不好直接过问,就提醒欧宇驰去问一问。

欧宇驰当时就叹气:“我以为你这趟远游回来就会把她忘了呢,你倒好,一回来就问她。我说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太上心了?”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太上心了,但嘴里不肯承认:“她身世挺可怜的,我家老爷子在电视上讲话动辄就说要关心弱势群体,作为他的儿子,我得力挺他响应号召不是。”

他还以为这次扑了个空,见不得她了。没想到却在电梯门将关未关的那一刻看见她匆匆走过,依然是水仙花般清秀的容颜。他只来得及对她微笑了一下,她的脸就消失在徐徐合拢的金属门后。

有那么一瞬,他真有种想要重新按开门键的冲动,手都伸出去了,却有理智地缩回来了。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这么冲动的行为不应该再有了。

隐隐中已觉身心不由自主,他却还有自欺欺人,对自己说她就是一个特别的朋友。以朋友之名约她出来吃饭,他觉得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他还有一份小礼物要送给她,在英国他无意中发现她喜欢的茉莉系列产品时,想也不想就买了一套打算回国送她。

然后,她却婉转地拒绝了他,饭也不肯来吃,礼物也不愿收。他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受挫,以前还有过更大的失败,却都没有这一次令他沮丧。

因为以前他们是敌对的两个人,但现在,他还以为至少他和她已经是朋友了。可她的拒绝很明显是想和他划清界限,她看来并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当初想她是不是还在恨他,可是她又否认。他想拿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因为他曾经破坏了她的爱情。理智上她或许能原谅他,但感情上她不想再见他。尤其是,他知道她还爱着杨光,那一夜她为他喝得酩酊大醉哭了又哭。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心里如同有兽在咬噬般的疼痛。

那头兽,是否名为嫉妒?他不愿也不敢去求证。

满心挫败地挂断了电话,他把礼物快递给了她。没有再坚持要她出来见面,却一整套都情不自禁地想着她。

白露……这个名字仿佛刻在了他的心版上,不思量自难忘。然后,她之于他,就像《诗经》中那位只可遥望不可接近的伊人。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他刻意不再联系她,也刻意地不再去想起她。他在与自己作斗争,坚持就是胜利。一日日地坚持着,他自以为恢复了良好的自制力。那天去公司招欧宇驰,原本子啊楼下打个电话叫他下来就行了。可是他想试验一下自己恢复的自制力,特意上了一趟楼。结果,在办公室外面一看到她捧着绣绷绣花的样子,如同着了魔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进去了。

她浑然不觉他的走进,只垂首一心一意地飞针走线。一张雪白脸蛋在午后的阳光下有着晶莹如玉的光芒,空气中若隐若现飘荡着她秀发间的茉莉馨香。他像闻到迷香的蜂,难禁心神摇曳。情不自禁地靠近再靠近,一直走到她面前。

她有所察觉,霍然抬首,他也蓦然回神,仓促地武装自己,尽量让声音显得随意与漫不经心:“绣得不错。”仿佛他只是随便走进来看看,而且立即就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这一次试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而第二天,他却彻底失败了。在宴请了那位回国探亲的老朋友后,因为想起了前尘往事而感慨万千,更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他的自制力失守于酒­精­的威力,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地跑去了公司。

他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在公司遇上她,她或许早就下班走了。他却想试试运气,她会不会在呢?是他给自己出的谜题。走出电梯时因为谜底的即将揭晓,他一颗心跳得很急。

放眼望去,她所在的那间办公室灯是亮着的,明亮的灯光顿时就让他心安定了大半。而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不出所料地看见她的脸时,他的心跳刹那间停顿了一下。

借着醉意,他说了一些感慨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她却不肯听下去,要走。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他突然冲动之极地抱住她不肯放手:“白露,那天在碧浪湾,你为什么要看我?”

如果那天不是察觉到她频频注目的眼神,他根本不会去注意隔桌的白衣少女。她并非那种能令人一眼惊艳的女子,他也没有对她一见倾心,只是渐生好奇心。而那一份好奇心如苗疆的蛊,当时当日种下后,今时今日却让他萌发情毒。

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长发中,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白露,我喜欢上你了。”

轻如呼吸的声音,与其说是告诉她,不如说是告诉他自己。她却分明听清楚了,用力推开他惊怯如兔般地逃走了。他知道不该对她说这句话的,说了就是这样的后果,会吓跑她。而后果却比他相像中更糟,她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要逃得他远远的。

他马上给她打电话,怕她会看见是他的号码不接特意借了朋友的手机打。他试图对她解释自己只是酒后失态,让她不要辞职,并保证不会再去­骚­扰她。但她的声音却很坚决,还说他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话没说完,她陡然一声惊呼,随即巨大的撞击声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紧接着电话就断线了,急促的忙音声响得他心惊­肉­跳:发生什么事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手机没办法再接通,他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疯了似的四处找她。欧宇驰闻讯打来电话叫他不要急,可他怎么能不急,他急得都快疯了。一家家医院找去问有没有因车祸送来抢救的年轻女子,甚至还在某医院太平间辨认了一具因车祸丧生却身份不明的同龄女­性­尸体。掀开白布的那一瞬他的心跳都停顿了,看见陌生的面孔后长长松口气,感觉如蒙大赦。

到处找却到处找不着,在他几乎快要绝望时,邵蓉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平安回家了。他马上用最快速度赶去邵蓉家,进门看到她后,一颗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腔,却还犹自余悸未消地乱跳一气。

章铭远进屋后,邵蓉借故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白露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她良久无声,眉蹙得格外紧,眼神痛楚又无可奈何。期间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欲言又止。然后他烦躁地掏出一支烟点燃,用那种特别的姿势一口接一口地猛吸着烟。

白露看着他吸完了大半支烟后,终于轻声开口:“你以后最好别吸烟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顿了顿,她用更轻更轻的声音补充一句:“我这是在关心你。”

她的声音那么那么轻,章铭远却听得心头一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定她,要从她的表情、她的眼眸中去求证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

白露不躲不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黑眸与黑眸的对视,眸中都映着彼此的容颜,唯一的存在。虽然相对无言,但千言万语,都已经无声地写满在她眉梢眼底。

徒然间有所明了,难以言说的惊喜顿时涨满章铭远的心。按熄手中的香烟把它扔掉,他朝着白露大步走过去,双臂用力拥她入怀,无比喜悦与热烈地俯身吻住她……

第四章

日历翻到十二月,一年时光又将近尾声。

十二月的北京天气又­干­又冷,风特别大,冰刀子似的扎人,出门时围巾帽子手套一件都不能少。

在一家十字绣专卖店,白露正准备下班。当她还在穿外套戴手套时,老板娘就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你男朋友的车已经停在店门口了,他对你真好,天天准时接送。”

来接班的另一位女店员看着店门外那辆名车无限艳羡,第N次表示不解:“白露,我就不明白你有个这么有钱又这么爱你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来上班?我要是你,早就辞职回家享福了。”

白露浅笑不语,穿戴好拉开门走出去。章铭远下车替她开门,顺手捏了捏她穿的衣服,关切地道:“天气好冷,你要多穿几件衣服,小心着凉。”

她其实已经穿得够多了,鼓鼓囊囊臃肿无比,还要多穿的话那真成企鹅了。但他不管那么多,每次看天气预报只要气温有所下降就要叮嘱她加衣服。他对她的好,在这些细微处流露无遗。

欧宇驰就曾不无诧异地说过:“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

她当时心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对他未婚妻呢?”

问出来后就暗悔失言,自知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欧宇驰顺口答了半句:“他以前对晴子也算不错,不过……”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苦笑。

晴子——白露把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怀着小小的歉意:对不起,我现在和铭远在一起。不过我不会和你抢他的。明年十月之前,我会把他还给你。

白露曾经很努力很辛苦地躲,想躲开章鸣远。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也不想再躲了。生命很短暂,这一生也许转瞬即逝。不独个体,甚至这个地球也许明天就会毁灭于无知的灾难。既然如此,她何必把自己压抑得太辛苦。

这一刻,不想过去,不问未来,她只把握现在。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邵蓉也不再发表反对意见,见过章鸣远未来寻找白露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她特别感触:“无论如何,一个男人能这样把你放在心里,那为他心碎一场也值的。”

白露也是如此想的,章鸣远是一个值得让她为之心碎一场的男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拥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哪怕无法与他长相厮守到白头,也是一种幸福经历。等到她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再回首,记忆中有过他,心底的惆怅也是甜蜜的。

白露又搬回了章鸣远的公寓,和他在一起后,她曾经生锈的日子又渐渐生出了绿芽。每一天都是明媚的、新鲜的。她很快乐,尽管值得这快乐是暂借来的,或者说是偷来的,但这一刻她毕竟是快乐的。浮生长恨欢娱少,所以得尽欢时须尽欢。

章铭远想让她回公司继续上班,她执意不去,而是去了她经常光顾的那家十字绣专卖店当店员。

那天她原本是去裱一幅绣好的十字绣,看见贴在店门口的招聘启事后她想也不想就应聘,老板娘都有些不相信:“白小姐,我们这的工资可比你写字楼要低多了。”

“我知道,没关系,我喜欢十字绣。写字楼的工作做久了也烦了,想换种工作试试。”

白露现在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上报,不必努力地去适应新环境和人际关系,也不用劳心劳神地投入工作,当店员就很理想。以后如果她要离开,随时随地就可以走人。

章铭远没想到她会去十字绣店上班,她说是兴趣所致,他便很认真地对她说:“既然你喜欢,­干­脆自己开一家吧。我让人去替你张罗。”

她赶紧摆手:“不用,我只是喜欢绣十字绣而已,让我开店做生意我可没兴趣。”

他笑了:“我发现你和我挺像的,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东邪,切实际的却一样都不感兴趣。”

她也笑:“我听说了,他们说你哥哥姐姐都在商界政界颇有建树,唯独你,政治经济全不感兴趣。”

说起这个他一脸无奈:“老爷子为这个一直说我不务正业,还说如果不是他心脏够好只怕早就被我气死了。”

她颇感兴趣:“那你怎么个不务正业,说来听听。”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章铭远从小就备受父母和兄姐的宠爱。这种宠爱养成了他凡事我行我素的­性­格。小时候的种种淘气就不必说了,进入青春叛逆期后更是让人头痛万分。比如学校不准男生留长发他就偏要留,老师说不剪短就不准进教室,他就索­性­剃个光头来上学,总之是一个从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初中时他迷上了电玩,天天玩得废寝忘食,任何游戏到他手里都很快就能玩得出神入化。有回玩得起劲时连期中考试都给忘了,在网上和高手“华山论剑”了一天一夜。他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给他一巴掌,却被他母亲拼命拦住:“这么大的孩子,打有什么用,还是让我来好好劝他吧。”

上高一后他对电玩的热乎劲过去了,又狂热地爱上了摇滚。迷得课也不去上,整天和一帮同好者混在一起搞乐队,又是排练又是演出,雄心勃勃地要搞出一点名堂来。学业因此几乎荒废,成绩单上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母亲又是苦口婆心劝了又劝,几乎不曾把嘴皮磨薄了。

狂热一个学期后,他对摇滚又逐渐丧失了最初的热衷,把兴趣转移给了户外探险。暑假留张字条就背上行囊和一群旅游去了神农架。这一去足足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急的家人坐立不安,正打算联系当地警方派人去搜救时,他终于像个神农架野人似的回来了,说起探险时的种种经历眉飞­色­舞兴致勃勃,他母亲却听得后怕不已:“以后不准你再参加这种活动了。”

十八岁那年,他喜欢上了赛车,考了驾照后马上就去考了赛车手执照。起初父母又当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玩玩就算了,但他对赛车的兴趣却有增无减,大学期间一直四处参加比赛,毕业后正式加入职业赛车手的队伍。当时他父亲非常生气,因为他已经为小儿子安排好了一个锦绣前程,可是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却如此一意孤行。

章铭远的职业赛车手生涯直到两年前那次严重车祸后宣布结束。大难不死后,他受过重创的身体不再适宜这种危险运动,不得不遗憾地放弃。家人倒是都因此齐齐松了一口气,他父亲就说:“很好,现在你不开赛车了,我夜里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些了。”

“你说,我算不算不务正业?”

章铭远的问话,白露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算,你只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什么是正业?一定要走仕途经济的路才算正业吗?做自己有兴趣的事就不算正业了?只要自己喜欢,也是正当的爱好,那它就是你的正业。

他微笑着把她搂过来,响亮地亲一下。他身上有一种陶土气息,因为他刚从他的陶艺工作室出来,现在他的兴趣是陶艺制作。他书房中摆设的那些陶器她曾经以为是他的收藏品,如今才知道是他自己的作品。对于他这一新的爱好,家人都一致赞同。现在家人对他要求不高。只要不再玩危险的东西就行了。

白露支持章铭远一切不切实际的爱好,只要他喜欢就好。生命只要一次,能够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是非常幸运的。既然他有这个资本,为什么要浪费呢?一天到晚坐在会议室或谈判桌前有什么乐趣可言?

只是有一点,她再也不愿意让他开车了。虽然那场车祸在他的描述中很是轻描淡写,她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一只手下意识抚上他的左腹,这个地方原本存在的脾脏已经被切除了,就是那场车祸造成的后果之一。她一阵心疼。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宽大的手温柔地覆上她的小手,声音也同样温柔:“现在没事了。”

现在是没事了,可是当年这场车祸让他多处骨折,腹腔脏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但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出院后还休养了大半年,才算大致上痊愈如初,她看过他身上的伤疤,每一处都令她触目惊心,心痛不已。

“你以后千万不能再开快车了,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不会了,免得你们为我担心。那次我误以为你出车祸了,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这才知道当初家里人听说我出车祸时的感受,我不会再让关心我的人再为我提心吊胆了。”

她把头偎在他的胸口:“你知道就好。”

他的双臂把她搂得更紧,带笑的声音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脸颊泛起红晕,不答反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搬走后我非常想你。跑去国外一个月,想断了这种想念,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声音细细:“我也是,搬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老是想你,忘不了你。”

在一起时她浑然不觉,分开后才蓦然知晓。原来,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有了他。如一块很深的印记烙在心脏部位,也不知什么时候烙上去的。她曾经试过把它抹去,可是它却连着血­肉­连着心,已经没有办法割舍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再问什么了,也不再说话。低下头在她脸上轻轻地吻,饱满双­唇­带着温暖气息。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细细碎碎的吻春雨淋漓般落在她的双颊,最后长久地辗转吻在她的­唇­……

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白露一不小心把牙刷伸得太进,几乎触到了喉咙口。顿时一阵反胃­干­呕。

章铭远原本还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但听到她的­干­呕声突然清醒过来,一掀被子就跳下床跑进卫生间,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你怎么了?”

她­干­呕两下就已经没事了。漱­干­净口摇头道:“没什么,你快回床上去睡,小心着凉。”

他却拉着她一起回到床上,温暖的被子裹着两个人的身体,他抱着她,再一次又紧张又兴奋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

她明白他欲语还休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不想让他误会,忙正­色­道:“没有,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吃避孕药。”

章铭远一愣,白露原来一直在吃避孕药,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她有了他的孩子呢。他其实挺希望和她生一个孩子,所以和她在一起时从不采取任何措施。可她显然并不打算和他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自己私下采取了措施。

章铭远感到失望,虽然也知道自己失望得有些自私。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生孩子?他另有未婚妻,没办法和她结婚。她现在肯这么没名没分跟着他,已经很委屈了。他也隐隐约约能猜到,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久。至多在他结婚前夕她就会离开。

或许其他女人会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做地下情人,尽管没有名分,但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后也能不愁后半世的安稳茶饭。但他知道,他绝对不会,他也无颜对她提这样的要求。他至今犹记得那次她酒醉后的哭诉,其中说得最多一再重复的一句话就是“我想有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作为一个父母双双早逝的孤女,半世飘零如浮萍,她最想有的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宁幸福的小家庭。可是她最想要的东西他却给不了,那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生孩子?她觉得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身份暧昧的私生子,不能在完整的家庭中长大,还要和别人分享父亲。他自己想一想,也不愿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活得如此委屈。

白露离开去上班了,大强开车送她。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着刚才章铭远由紧张兴奋到大失所望的表情。她能约摸猜到他的心思,但她实在没办法满足他。她前半生已经吃够了无父无母无家的苦楚,如果她要缔造一个新的小生命,前提绝对是要先为未来的宝宝建立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庭。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一出生就顶着私生子的头衔,成长过程中免不了被形形­色­­色­的眼光与非议纠缠。

这天店里的生意很好,不少顾客来选购并学习如何绣十字绣。白露的任务就是教她们基本的入门技巧,闲时自己也坐在一旁陪着绣。

下午老板娘又进了一批新货,件件漂亮­精­美。她看中了一款狗狗图案的抱枕,章铭远的生肖就属狗,她想绣这一对狗狗抱枕给它。她已经绣了很多小玩意给他了,比如手机袋、钱包袋、福袋等等,这次想绣一个大一点的物件。

下班后章铭远过来接她,她把那对抱枕带上车,喜滋滋地展现给他看,问他喜不喜欢。他一看就笑了:“那么卡通啊!”

她也笑,颊上两粒茉莉花苞般的就我露出来,嗔道:“卡通一点才可爱呀!”

看着她的笑靥他只有点头的份儿:“好,卡通一点就卡通一点,只要是你修的我就喜欢。”

白露很认真很投入地绣这一对抱枕,绣得格外­精­心仔细。既怀着甜蜜,也怀着酸楚,她终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希望这对抱枕在她走后的日子,可以代替她陪伴他。这个念头,让她指下的每一针每一线,都缠满绵长情意。

他时常坐在一旁看她绣抱枕,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只静静地伸出一只手臂环抱着她,有回他突然冲动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用力地吻。猝不及防间,她的针不小心扎伤了他,扎得很深,豆大的殷红血珠一颗颗玛瑙珠子似地掉在洁白绣布上,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吻她,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么强有力的拥抱和霸道火热的吻后,他的眼神却是沮丧颓然的,还带一点点绝望,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久久地看着她,看得她泪盈于睫:“铭远,你别这样。”

天越来越冷,往常这时候应该下雪了。可是北京人冬后的第一场雪却迟迟没有下下来。

早晨白露准备上班时,章铭远还在床上睡着。她临出门前,又踮手踮脚地返回卧室,替他把掖实的被子掖得更实一点后,又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她很喜欢看他熟睡的样子,安静得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深深打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不知道,她转身走出卧室时,章铭远的眼睛就悄然睁开了。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后,他若有所思地躺了半天,也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了家。

一个上午的工作平静如常 ,直到欧宇驰意外地找到店里来才被打破。白露见他来了十分意外,愣怔过后马上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铭远出什么事了? ”

欧宇驰眉头蹙得紧紧地要她跟她走:“有什么事上车再说。”

白露假都顾不上请就跟着他走了,老板娘也没有阻拦。上车后她再一次急切慌乱地重复一遍:“是不是铭远出什么事了?”

欧宇驰深深叹气: “真是出事了。铭远突然提出想和晴子解除婚约,遥姐在大发雷霆。”

一颗炮弹落在身旁都没有这句话的震撼力大,白露整个人深深震动。章铭远对她的这片心,让她觉得哪怕这一刻就此死去都了无遗憾。

“白露我真没想到铭远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他对你挺上心的,可是认真到这种地步还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你简直像给他喝了迷魂汤。”

白露不想辩解,辩解无用,只是含泪道:“你们放心,我会劝他别这么做的。”

“铭远真不能这么冲动,解除婚约可不是件小事,无论是他父母还是晴子的父母那边都休想通过。晴子现在还不知道你和铭远的事,我们全瞒着她,瞒得密不透风。如果现在冷不丁地去对她说要解除婚约,那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她肯定受不了。”

白露明白,也能理解。如果换作是她,正满心憧憬着几个月后嫁给心爱的人做新­妇­,却突然被告知要取消婚约,她也会受不了的。而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晴子抢同一个男人。抢来的东西,不免沾着别人的血泪,她得到了心里也会深感不安。

欧宇驰带白露去见了章铭遥,她一张脸­阴­沉如乌云压顶的天空,毫不客气地质问白露:“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说你和铭远其实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情人关系,对他和未婚妻的感情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结果呢?你明明都已经搬走了,为什么又会搬回去和他住呢?现在铭远像喝了你的迷魂汤似的,居然会提出和晴子解除婚约。你是不是很高兴很开心啊?你知不知道这样破会别人的婚约是可耻的,你是可耻的第三者。”

白露一早知道自己和章铭远在一起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再怎么不想和晴子抢,她终究还是分享了她的男人,第三者的帽子扣下来她躲都躲不掉。只能垂首羞愧地道歉:“对不起。”

章铭遥容­色­稍缓,口气也缓和多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狐狸­精­似的女人,你和铭远在一起也没有问他要东要西的。原本你们的事我想睁一眼闭一眼地算了,权当他结婚前玩个够。但是他现在玩得有点出格了,我不能任由他这样出格下去。晴子对他多好哇,他当初车祸受伤在医院一躺大半年,都是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只能你走,你必须马上离开他,越快越好。”

白露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章鸣远,只是没有想到,分布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原本意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了。想到要离开他,尽管是一早预知的事,心还是狠狠地绞痛起来。痛得她泪眼朦胧。

“你也不用再回铭远那里了,我给你订一张下午去上海的机票,随身行李和费用都会替你安排好。你答应我,离开北京后不要再和他联系,更不要再和他见面。”

静静听着,默默流泪,白露不言也不语,像个木偶似的呆立着。良久良久,才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想……最后和铭远见一面。”

从章鸣遥那儿离开后,白露直接去了章鸣远的陶艺工作室。他下午一般都在那儿潜心制陶。

那处工作室很大,分为上下两层,底层是陶吧,手工制陶爱好者在此享受DIY乐趣,有好几位出­色­的陶艺师在此任指导老师。上面那层就是章鸣远的私人领域,有他独立的­操­作间。他喜欢一个人单独制陶,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是对白露,他却可以破例。

章鸣远好几次带白露一起来工作室“玩泥巴”,手把手教她和泥、拉坯、雕刻、上­色­、打磨……一个个或阳光明媚或烟雨朦胧的下午,他们就在陶泥中消磨过去了。两双手随心所欲地跟着感觉走,共同制作一件又一件独一无二的陶艺品。

有此白露兴致来时,拿着一团陶泥想捏成章鸣远的模样,但是苦于技艺不过关,只是勉强捏出了一个男人的大概样子。他看后忍俊不禁:“不是吧,我有这么丑吗?”

然后他也信手拿起一团陶泥,照着她的模样捏出一个小小陶像,他的技艺自然比她强,那个陶像捏得很像她。她拿过来看了半天,心中突然一动。把两个泥像又一起在双掌中揉成一团泥,再拿去重新让他捏:“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他不知她的用意,但很听话地又重新捏了两尊小陶像,一尊是她,一尊是他。她爱不释手拿着看了又看,在心里默想着元代管道升的那首《我侬词》

你侬我侬,

忒煞情多,

情多处,

热如火。

把一块泥,

捻一个你,

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

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

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

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

死同一个椁。

多好的一首词啊!何其有幸,她也同样拥有着这样一份“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感情,又何其不幸,她与他,不可能会生同衾死同椁。

这两尊小陶像,被章铭远­精­心地浸釉烧制出来后,白露立即当成宝贝似的收藏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会磕坏碰坏。

走进陶艺工作室二楼,白露轻轻敲响那间独立工作室的门时,章铭远的声音十分烦躁与不耐地从门板后传出来:“我说过了,没什么事别来烦我。”

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立了片刻,白露动作轻悄地推开了房门。一屋子浓浓的烟草味道扑面而来,他也不知道在里面吸了多少支烟。他原本答应过她要戒烟戒酒的,也努力做到了。现在却又躲在这里吸得这么凶,,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心中酸楚难当。

看见是她站在门口,章铭远愣了一下,马上把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捺熄。那烟灰缸中,是满满的烟蒂。­操­作台上­干­­干­净净,看来他今天一下午除了吸烟外什么也没做。

“你怎么来了?”

她默默地走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他敏感极了,忽然一挑眉:“我姐是不是找你了?”

她点点头,哑着嗓子:“你不该这样做,你未婚妻……她没有任何错。”

他的眼光满是痛苦无奈:“我知道这样对她很不公平,但是我越想越没办法和她结婚。我不爱她,我和她生活在一起也不会给她幸福的。一桩无爱的婚姻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不是吗?”

她忍不住要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她订婚呢?”

章铭远当初为什么会喝晴子订婚呢?是因为那一场车祸。

章铭远和晴子从小就认识,他们的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事搭档工作的一把手与二把手。所以两家孩子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和他一样,晴子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两个人年龄比较接近,比大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去。她算是他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她就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他,但他对她却一直像对妹妹,从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章铭远对晴子没感觉,晴子对他的心意却她一直不改。他说只把她当妹妹,她就先以妹妹的身份陪伴他左右。他身边陆续出现过的女孩子都被她不动声­色­赶走了,他听之任之无所谓,反正他对那些女孩子也从不上心。

对于异­性­方面章铭远似乎缺根筋少根弦,从没哪个漂亮女孩能对他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来过去过聚过散过,甚至得到与否他都狠淡然。女人还不如摇滚、电玩、探险和赛车,能令他为之深深痴迷一场。他对女孩子的可有可无也让晴子更添自信。无论如何,在他身边始终只有一个她长期陪伴左右,其他的连过眼云烟都算不上。

章铭远和晴子的关系转折点就在于那次车祸。那次车祸发生后,是晴子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度过了危险期。他在医院住院的日子里,尽管有两个高级看护二十四小时陪护在病房,她还是每天都来医院照顾他,其­精­心与细心的程度,连受过专业训练的看护都自叹弗如。

一场车祸后,晴子对章铭远的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应该辜负这样一份爱。他自己也被感动了,就这样接受了她。只因他还从未遭遇过爱情,所以他以为爱情是可以培养的,以为感动可以渐渐转化为心动,以为只要他下定决心去爱一个

女人,就可以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出院后不久,章鸣远和晴子就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订婚了。因为当时他还坐在轮椅上,订婚仪式尽量从简。但所谓的小型酒会也有好几百人出席。处处衣香鬓影、笑语人声。他在几百人共同的祝福声中为晴子戴上了订婚钻戒,她一双幸福的眼眸比钻石还闪亮。

订婚仪式后,没多久晴子就去了英国牛津继续学业深造。章鸣远一有空就经常飞过去看她,手牵手一起漫步在那个古老的英伦小镇。天是蓝的,心是静的,日子是波澜不兴的。

还以为人生的情局就这样定了,可是章鸣远没有想到会遇上白露。人生这一局突然就乱了,乱得他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不会和晴子订婚。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

章鸣远看着白露,声音暗哑,眼神痛楚。可是如今后悔会不会太迟了?其实命运在五年前给过他暗示,可是他当时不懂。他以为那个白衣少女只是偶尔投影在他生活中的一片云,全然不知道五年后的重逢,她会搅乱他心湖的一池春水。

白露眼中已经含了两汪泪,盈盈欲滴。章鸣远长长的一番话,每个字都像一般双刃刀,两边刀锋都磨得雪亮,轻轻一触就会受伤。不是这边受伤,就是那边受伤,血顺着刀刃一行行流下,心痛得奄奄一息。这是她的命吗?前后爱上的两个男人都有暗恋他们多年的青梅竹马,她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让她全无优势可言,只能怪自己来得太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退让。

她忍泪道:“铭远,别再说早知道的话了。你当初既然选择了和晴子订婚,你就必须对她负起责任。她对你那么好,尤其那次生死关头又是她陪着你走过来的,你于情于理都不能和她分手。她没有任何错,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沉默良久后,章铭远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带着深深的悲伤和无可奈何:“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出尔反尔。可是,我真的不爱她,我真的不爱她,我爱的人——是你。”

白露含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就湿透了脸颊。

章铭远走过来抱住她,双臂一点点地用力,把她愈来愈紧地箍入他的怀抱,像是恨不得将她镶进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

她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襟,呜咽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到碧浪湾酒店来呢!”

如果他那天没有出现,她现在的人生将会如何?他现在的人生又将会如何?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和杨光,还有他的晴子都将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婚姻的城堡。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果实,唯独没有如果。命运不动声­色­地引领着他们相逢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安排给他们的,却是爱离别。

白露的眼泪像烛油般灼痛章铭远的心,他爱着这一个女人,却必须和另一个女人结婚。难道生活只能如此无奈,与之相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的却是另一些人?——不,他不甘心,他想为自己和白露,也为晴子的幸福再努力一次。因为在一桩无爱的婚姻里,晴子也不会得到幸福,他根本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白露,我想去英国找一趟晴子,当面对她坦白一切,然后让她选择。我不想欺骗她,不想让她婚后再来抱怨我当初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她,结果让她过得不开心不幸福。如果她依然坚持要和我结婚,那我无话可说。”

白露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她会接受不了的。她都不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骗不了她一辈子,就算我和你分手和她结了婚,我不爱她,她迟早会感觉出这一点的。与其到那时候让她来责怪我骗了她,我宁可在婚前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坦白,让她去斟酌去选择,要不要和这样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人的男人结婚。我觉得这样对她才是最公平的,要不要和我结婚,全在于她的决定。”

白露没有再表示反对,章铭远的话有他的道理,与其对晴子隐瞒事实的真想,让她全然不知就里地走进一桩无爱的婚姻,倒不如把真相都事先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判断与选择。一个另有所爱的男人,一桩徒有虚名的婚姻,是否还有必要接受?或许得知真相的那一瞬她会难以承受,但这一个打击她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只是迟或早的问题。如果晴子是个骄傲的女人,没准她就不会再要章铭远了。

有小小的希望火苗在心头一闪,但白露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不敢让自己心怀希望,因为她承受不了相应的失望。和章铭远的爱情她一直当成|人生的一枕黄粱,黄粱一梦后,她所有的得到都是虚幻一场,除去一段惘然如梦的感情可待追忆外,什么也留不下。

白露答应了章铭远的事情没有做到,原本她说去见章铭远最后一面就离开北京,可是她现在暂时还不想走。她想等章铭远和晴子摊牌的结果出来再说,一来毕竟是一线飘渺的希望;二来,即使不抱这一线飘渺的希望,她也想和他多出几天相聚的时间。

章铭远自然是非常生气,怒冲冲地跑来质问白露的说话不算话。她请求她再给她一点时间,圣诞节快到了,章铭远准备和她一起过完圣诞节后再去英国找晴子。她倍加珍惜可能所剩无几的时光。

“让我和铭远一起过完圣诞节吧,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和晴子抢。”

“不行, 铭远不能陪你过圣诞节。他得去英国陪晴子过节,以往都是如此,今年也不能例外。”

章铭远­干­脆对姐姐直言不讳:“我今年不打算去英国陪晴子过圣诞节了。节后我会过去一趟,有些事我想当面和她说清楚。”

张铭遥警惕地问:“你想和晴子说什么?”

“我想如实告诉她,我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当然我和她毕竟是有婚约在先,如果她能够接受一个不爱她的丈夫,那么我还是会履行和她的婚约。”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隐瞒她用谎言欺骗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这桩婚约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应该让她知道婚约已经出现了不稳定因素。而是否还要再继续维持下去,我交由她决定,让她来决定还要不要我这个另有所爱的男人。”

张铭遥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她真拿这个一意孤行的弟弟一筹莫展。她只能气冲冲地道:“好,那你就去和晴子说吧。我告诉你,她可千万别受刺激出了什么事,否则,爸爸饶不了你。”

章铭远打算要和晴子坦白后,就开始准备英国之行。圣诞将至,如果是过去他会提前飞过去和她一起过节,但是现在他却想留在国内和白露一起过圣诞。当然也有另一方面的考虑,那就是不想在节日期间破坏晴子过节的好心情。去了英国的晴子是很喜欢过圣诞节的,在英伦三岛,这个节目格外热闹又富有异国情调。

他打越洋长途对晴子表示歉意,说今年圣诞节期间有事,不能过去陪她过节了。不过可以过去陪她过元旦。她并不怪他没能像往年那样来陪她过节,照样欢欢喜喜:“行,那你就元旦来吧,到时候我去接你。”

晴子平时是很有点小姐脾气的,但是在他面前却总是脾气格外好。上次他因为要躲白露跑到国外逛了一圈,顺便去牛津看她。她当时正叫了一帮同学在家里玩,宽敞的公寓里挤满了人。见他来了她意外又惊喜:“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来了,是不是故意来查岗的?”

他也顺着她的话意胡说一气:“是呀,有谍报说你在这边不老实。作为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跑来巡视一番。”

她只是笑:“谁说我不老实了,倒是你,你有没有不老实啊?”

他当时就马上联想到了白露,心一动,嘴里却不肯承认:“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不老实,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一向没什么热度的。”

这话既是告诉她也是告诉他自己,刻意强调最后那句。他不应该对白露有牵挂有想念的,因为他是从来都对女孩子没什么热度的章铭远。

晴子更加笑容可掬:“我知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对,除了你,我就没有对哪个女孩热乎过当真过。”

他照本宣科地重复一遍,一边说一边大力点头表示强调。似乎这一点头,就能彻底打消自己心中对白露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可是他却没有做到,他努力压抑过自己,却终究压抑不住。在心底暗暗潜着的感情,还是像地底熔岩般炽烈地喷出来了。他爱上了白露,从来没有这样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一个女人。她是他命中的劫数——躲不开,逃不掉的劫数。

白露辞掉了十字绣专卖店的工作,她想尽可能地把时间留给她和章铭远的二人世界。这几天他们几乎哪也不去,就一起呆在家里。相看两不厌的,不是唯有敬亭山。两个倾心相爱的人,同样也可以执手相看两不厌。

平安夜那天,他们才一起手牵手地出去感受节日氛围。章铭远原本想带她去一家私人会所度过这个节日夜晚,她摇摇头:“还是去普通一点的地方吧。”

置身那种高级场所白露多少会有些拘谨感,而且认识章铭远的人也多,被人看见他带着未婚妻之外的女人亲昵出场总归不太好。他自己不避嫌,她却要为他着想,爱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地为他着想。

他问她:“那你想去哪?听你的。”

她想了想:“我们去教堂吧,圣诞节去教堂过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嘛。”

他微笑首肯:“好,去教堂。”

他们一起去了北京最古老的天主教堂南堂,在具有浓郁宗教­色­彩的教堂里,混迹于欢庆圣诞的人群中,听着平安夜的管风琴和圣诞颂歌,那是一种在别处感受不到的节日氛围。

从教堂离开后,他们就近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里热闹非凡,年轻时尚的男女女纵情狂欢,让整间酒吧成了一个欢腾的海洋。舞台上有一支摇滚乐队在表演,一支支激|情奔放的歌曲响彻满场。

乐队中场休息时,章铭远突然看着白露眨眼一笑:“我去弹一首歌给你听吧?”

她想起他曾经是摇滚爱好者,点头微笑:“好哇。”

章铭远走上舞台,和乐队吉他手耳语几句后,顺利地拿到了他的吉他。他站在舞台中心,一束雪白追光打在他身上,剪裁出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跳动在吉他弦上,悦耳的旋律泉水般叮咚流出。他跟着节奏边弹边唱,唱的是郑钧的《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

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

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

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

我总是很残忍

我让你别当真

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

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

如果这是梦

我愿长醉不愿醒

我曾经忍耐

我如此等待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章铭远看定舞台下的白露唱着歌,眼光和歌声一样柔情似水。男人的柔情比女人的柔情更能打动人心,一曲未终,白露已经听得热泪盈眶。

她是他的灰姑娘,这是多么美多美好的一件事。灰姑娘是童话故事中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女子,即使她不能获得像灰姑娘那样完美的结局、那样幸福的生活,但曾经如灰姑娘一般幸运地被章铭远深爱过,有这样一份爱情可追忆,她想此生也能无憾了。

是夜,他是几乎彻夜缠绵。褪尽衣服,章铭远赤­祼­的身体有着雕塑品般的优美线条与均匀比例。肌肤上这里那里犹有车祸遗留下的伤痕,那些伤痕让白露特别心疼,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地在上面吻了又吻。

初夜时白露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当时她紧张又恐惧,只是被动地接受章铭远压下来的火热身体,从头到脚都僵硬无比。可是爱上他之后,他的身体不再让她害怕。而他也特别温柔,亲吻与爱抚总是不压其烦,让她在他怀里一点点地敞开自己的全部,与他完完全全地合二为一。

当一颗心爱上另一颗心时,一具身体也会恋上另一具身体。爱原本就是灵­肉­合一的事。

次日早晨,他们一起被急促的门铃声惊醒。章铭远迷迷糊糊地翻了身还想继续睡,白露便披上睡袍出去开门。门口站着章铭遥,一脸压抑不住的恼怒:“铭远呢?”

“他还在睡呢。”

章铭遥鞋也没换就直接进屋,径自冲入主卧室,一把掀开被子:“铭远,你­干­嘛把手机关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打电话找你。”

章铭远昨晚只想和白露单独过圣诞节,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骚­扰,所以特意关了手机。现在姐姐跑来质问,他也很不高兴,一把抢回被子打算继续睡:“什么事啊你一大早跑来找我?我关了手机想自由自在一天不行吗?”

“英国那边打来电话,睛子昨天开车去伦敦的途中出了车祸,你说我要不要跑来找你?”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章铭远惊呆了,他推开被子跳下床,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晴子出车祸了,情况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说是伤到脊椎骨,情况不太好。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立刻赶去英国。当初你出车祸时是她陪在你身边­精­心照顾你,现在于情于理你也该过去陪伴她照顾她。还有我警告你,那些有的没的话不要再对她说。这个时候你要是还对她说那些话,那你跟拿刀子杀她没区别了。“

不用章铭遥特别交代,章铭远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再按原来的想法行事了。他不能这么狠心无情,告诉躺在医院的未婚妻他已经另有所爱,对他们的婚约也萌生退意。如他姐姐所说,这个时候他如果还要对晴子说这种话,那真是跟拿刀子杀她没有区别。

“铭远,你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像一只飞不高的鸟儿无力地落下来:“听到了。”

用最快的时间办好出国手续,章铭远拎着简单地行李箱即将登上去英国的飞机。

章铭遥亲自开车送弟弟去机场登机,颇有点押送的味道。白露也怯怯地跟着一起去送机,一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晴子的伤势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因为颅脑外伤犹在昏迷中,而且受伤的脊椎骨也够令人忧心忡忡了。搞不好,她下半生可能就要在轮椅上度日。她才二十四岁,花朵般的年龄遭遇这样的不幸实在太令人惋惜。

检票前,章铭远才打破沉默,把行李箱随地一放,他不由分说地拉着白露的手住一旁走:“我有话和你说。”

章铭遥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们最后话别的时间。

跟着章铭远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不待他说什么,白露先颤着声音开口:“你到了那边就一心一意对晴子好吧,不要再想我了。”

从听到晴子出车祸并且可能导致瘫痪的消息那一刻起,白露就知道她和章鸣远已经彻底完了。那一丝飘渺的希望也不复存在了。虽然他爱的人是她,但晴子却是他必须为之负起责任的未婚妻,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这次她送他去英国,就是十里长亭的最终一别。

章鸣远何尝不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在他踏上去英国的飞机后,她肯定不会再独自留在他的公寓了。一想到即将要失去她,他就心如刀绞。

“白露,我现在赶着去英国,有很多话来不及对你说。你答应我,先不要走,先留下来等我,一切都等我从英国回来再说,好吗?”

他充满渴望的请求,让白露顿时就红了眼眶。心脏部位如同有成千上万支小箭头在拼命地往外钻,直把一颗心钻得血­肉­模糊。

痛!无法言说的痛!她却要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流露这种锥心的痛楚,勉强一笑:“没必要了,铭远。很多话,你说或不说,我其实都明白。”

章鸣远不再说什么,他呆呆地站着,仿佛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沮丧颓然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绝望。那点绝望逐渐在他的眸中扩散,越来越多,如同雪花越来越密集地漫天飞舞。

白露的泪已尽泫然欲滴,再一次哽咽道:“铭远,你别这样。”

他突然一把抱紧她,劈头盖脸一阵狂吻,几乎令她窒息。当他终于无力地松开她时,她悸动地发现他眼中有泪。

男人罕有的眼泪,饱满浑圆如深海珍珠般滚落下来。一滴落在她的腮边,一滴落在她的­唇­间。舌尖一舔,她把那滴泪舔进嘴里,埋进心底。这是他留给她的眼泪,这滴眼泪将会永远埋在她的心灵深处。

日深月九也无法将其风­干­,而是会凝结成一枚琥珀——一枚爱情的琥珀,一生一世地瑰丽着她的人生与记忆。

前往英国的航班起飞了,在白露的泪眼朦胧中,腾飞而起的飞机带着她心爱的男人越飞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云际的白云深处——也是彻底消失在她生命的天空里。

再一次,白露要从章铭远的公寓搬走了。依然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别无他物。箱里除了她来时的衣物外,只多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一对陶像小人儿,那是章铭远亲手捏就的一个她和一个他。另一样是那一对狗狗抱枕中未绣完的一幅。她把绣好的那一幅留给他,这一幅决定自己带走。洁白的绣布上,犹有他当日被针尖扎破时留下的几点淡淡血痕,洗都洗不­干­净,而她也不想洗净。这犹存的血痕,将是她与章铭远这轴爱情画卷中的一枚朱砂印鉴。

看见她这么配合地收拾行李,一刻都不打算拖延地准备搬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半天的章铭遥容­色­缓和多了。她还叹一口气:“白露,我知道你和铭远都动了真感情,如果不是他和晴子已经订婚了,那我绝对不会出面做这个恶人非要拆散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你们认识得太晚了。”

白露两汪泪水含在眼中:“我明白,我至始至终也没有怪过你。”

“离开这里后,你打算去哪?”

章铭遥试探­性­的问话白露明白是何用意,她佯装用手拂头发,手背飞快擦过潮湿的眼睛,并竭力让声音不带出哭腔:“我会离开北京的,我明天就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找铭远了。”

章铭遥的表情还有些怀疑:“白露,这一次你可要说到做到。”

迟疑一下,白露还是把外套口袋的手机掏出来。那次她的手机在险些遭遇车祸的慌乱中丢失后,章铭远当晚就带她去买新手机,顺便也把自己的手机换了,选购了一对诺基亚最新款的情侣档手机一人一只,经典的黑白两­色­,她拿了白­色­这款,一直机不离身,十分钟爱。因为某种程度上,它等于就是他们爱情开始的订情信物。

珍爱地握着手机在胸口偎了一下,纵然万分不舍,白露也还是不咬一狠心,将它递给了章铭遥:“这只手机是铭远送给我的,号码也是他了替我选的。我以后不会用它了,把它交给你,你替我还给铭远吧。”

章铭遥接过手机,脸上的怀疑之­色­顿时去了大半。想了想,她拿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开出一张支票递给白露:“这笔钱你拿着吧。别误会,我不是在用钱打发你,只是你因为铭远而离开北京,去到其他城市重头再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多少也要给你一点补偿的。”

看着章铭遥递来的那张支票,泪眼朦胧中,白露突然联想起五年前在碧浪湾酒店,章铭远最初开给她的那张支票。当时她还是从未见过现过现金支票的十八岁女生,执意不肯收支票一定要收现金。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终是声音哽咽起来:“不……我不要支票……我要……现金。”

章铭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僵冷起来,声音也带上几分鄙夷:“好,你要现金是吧?可以。不过我身上可没带十万现金,一会儿出门后我再取给你。”

她含泪摇头:“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万块现金。”

章铭遥祝愕然:“我给你十万块的支票你不要,你要一万块钱现金?”

用力地、重重地一点头,白露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顺着脸颊流成蜿蜒悲伤的河流。自一万块始,至一万块终,一摞厚厚的人民币就是她和章铭远这段情缘的起点与终点。最无奈的开始与最无奈的结束。

章铭遥虽然不明就里,但情知这一万块现金的数目肯定于白露有特殊意义。一卡通的时代,她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也得出门去银行取。她原本打算和白露一起离开公寓后再取钱给她。白露却坚持要她先出去取钱:“我在这儿等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间公寓最后呆一会儿吧。”

看看她凄楚的眼神,章铭遥没有坚持:“好,那我先去取钱。”

一个人梦游般地把整间公寓走一遍,白露最后走进主卧室,用留恋的目光把整间屋子徐徐扫视一遍,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烟灰缸中有一截孤零零的香烟头,是章铭远听说晴子出车祸的事后吸剩的。她走过去,轻轻拿起香烟头放在自己双­唇­之间,然后点燃它。

这是白露第一次吸烟,吸着她心爱的男人吸剩的烟头。烟草的味道原本是她最讨厌的,但是这一刻,她却深爱这种味道,因为它有着爱人留下的残余气息。一边吸,她一边无声落泪,泪水不知不觉淌满一脸。

章铭遥回来时,白露已经擦­干­眼泪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章遥把那一扎钞票递出时犹带疑虑:“你真的不要这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白露摇摇头,接过那一万块现金后慎而重之地放进手袋中,便拖着行李箱毫不迟疑地朝着房门口走去。她不敢迟疑,怕一迟疑就舍不得离开。脚步又快又急,泪水同样又快又急,一步一行泪,行行重行行。

是夜,白露自然是住在邵蓉那儿,两人秉烛夜话,聊到很晚很晚。

邵蓉得知白露打算尽快离开北京的决心后,倒没怎么挽留:“走了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比较容易。露露,我也在考虑把酒吧转让回家乡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真是太累了,累身也累心。”

事实上,邵蓉自从酒吧被成太太一番蓄意报复后就有些冷了心。一个女人独自在异乡打拼实在太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满盘皆输。虽然那一次凭借白露的关系化险为夷,但她深知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而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对这种风月的生活有些厌倦了。人生漫漫长路,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总得要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打算。金盆洗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诱惑着她。

白露也支持邵蓉的想法:“蓉蓉姐,我也觉得你不要再继续做这一行了。把酒吧结束了回无锡去吧。我们以前上学时,你曾经说过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开一间书店,每天守着几架书过日子。现在你有能力实现这样的理想了,还犹豫什么呢?”

白露的话坚定了邵蓉的信心,她不再犹豫:“那我明天就贴转让启事。露露,要不你等我一起走吧。”

白露却摇摇头:“对不起蓉蓉姐,我不能等你了,我答应了章铭远的姐姐明天就离开北京。我不能再一次说话不算数。再说,我也不会回无锡,你还能回无锡找你妈妈,我回去找谁呢?又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吗?人家不嫌我多余我还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邵蓉也不勉强她,只是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她声音迷惘:“我还不知道,明天去了火车站再说吧。或许到时候我会抛硬币决定买哪一趟火车票。”

邵蓉黯然叹息:“露露,那你答应我,不管你去了哪里,安定下来后都要和我联系,人那个我知道你平安。”

她用力点头:“蓉蓉姐,你放心,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在我心里,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样。”

邵蓉眼睛有些发红了:“要不,你­干­脆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我现在就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蓉蓉姐,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明白,好,你走吧。记得无论走到哪里也要和我联系。”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白露彻夜未眠。她睁着眼睛他让在床上,一直一直哭,眼泪把一小块枕巾都湿透了。先是小小声的哭,从夜晚到凌晨。直到嗓子哭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夜长久的哭泣后,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白露悄悄爬起床,给邵蓉留下一张纸条,肚子拖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她不想让她送她,当初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如今她也想独自一人离开。

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对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白露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买一张去三亚的火车票。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逃离冬日的北京,投奔温暖如春的南国,去到天之边缘海之尽头的地方,埋葬所有伤心往事重新开始,会不会更简单更容易?她不知道,但她想试试。

持票登上前往三亚的火车时,白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生活过五年多的北京。满眼是泪:再见北京,再见,章铭远。

或许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但无论如何,章铭远这个名字,她想她会用一生去铭记——铭记永远。

飞往英国的航班抵达伦敦机场后,章铭远一下飞机就立即赶往医院。晴子定居加拿大的大姐颖子已经先行赶到了,守在医院寸步不离。晴子虽然苏醒过来了,但因为脊椎受伤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看见他就泪花闪烁:“铭远……”

颖子姐赶紧在一边劝:“好了,别哭了。铭远一听说你出车祸就马上飞过来看你,你看他多紧张你。你的脊椎骨折手术及时,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啊。”

或许是惊骇过度,晴子还是一直看着章铭远哭。他蹲在床边替她擦泪,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慢慢好起来的。”

晴子刚出了车祸,­精­神还很不好,一激动哭了一场后很快又沉沉睡去。颖子姐让章铭远先回酒店休息:“我已经给你定好房间了,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很累了,回酒店睡一觉好好倒到时差吧。医院这边你放心,我会守着的。”

章铭远没有拒绝,他确实也感觉很累。但住进酒店后他却没有马上睡觉倒时差,而是迫不及待地拨打白露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他姐姐。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先是怔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手机已经不在白露手里,他再也无法用这个号码联系到她了。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手机,他却已经失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

落地长窗外,泰晤士河的河水静静流淌着。章铭远怔立在窗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条河。河的对岸,依稀仿佛有白露的纤细身影。一袭白裙,如梦如幻,在雾渺水蓝的河畔渐行渐远。

下意识地,他前行一步想去追,玻璃窗冷冷静静地隔绝他,提醒他,那只是虚像——此时此刻,在水一方的伊人,只是他心中亦真亦幻的虚像。而最真实的一点是在他的世界中,伊人已经永永远远地在水一方。无论顺流或逆流,他都无法再追寻再靠近,现实不允许。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尾声 惊蛰

两个月后,海南三亚。

阳春三月的海南,正是风光秀丽时节。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海滩……而积翠凝蓝的海水是所有美景的灵魂,那颜­色­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烟雨中都美得无法形容——但这一切秀丽风光,在白露眼中都是良辰美景空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清晨,曙光才刚刚爬上树梢,白露就醒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睡不好,晚上总是迟迟无法入睡,早晨却总是早早地醒转。一个有心事的人是很难睡好的。虽然已经离开北京来到四季如春的三亚重新开始,但她的心仿佛依然停在北京的冬天,终日冰冰凉凉缺乏热度。只有想念一个名字时才会感到几丝温暖,但温暖过后的冰凉更凉——章铭远,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每次听王菲翻唱的这首<>,白露总是听得泪光点点。仿佛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代为吟唱的心声。这样的孤单思念,最初的最初,就源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她不知道要多久的时光才能稀释这种想念的浓度。或许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想起他时可以云淡风清地微笑,虽然笑容中难免还带着丝丝惘然与惆怅,却可以惘然惆怅得丰美满足——因为她不会后悔爱过他,他的爱是她生命中一颗闪亮星辰,永远在记忆的天空熠熠生辉。

反正睡不着,白露­干­脆起床不睡了。撕去一页日历纸,她发现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还记得小时候,年幼的她好奇地问过爸爸什么叫惊蛰?爸爸告诉她,冬天过去了,天气回暖后春雷开始鸣动,惊醒了蛰伏在泥土里冬眠的昆虫。它们高高兴兴地钻出地面叫啊唤啊,叫开了鲜艳的花朵,唤来了美丽的春天——这就叫惊蛰。

看着日历上的惊蛰二字,白露更加伤感。节气一到惊蛰,春天就四面八方地来了,春风春雨春花春草纷纷来赴春的约会。可是,她的世界却犹在冬天,一片冰封雪锁。

不想再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感伤,白露早早地出门去上班。来到三亚后,她依然找了一家十字绣专卖店店员的工作。每天在店里教顾客绣花,也可以代顾客完成绣品。她绣得又快又好,有些顾客没时间自己绣都爱找她代劳。她来者不拒,有多少接多少。老板娘都有些奇怪她如此的高产高质量。谁也不知道,她需要这样的勤绣不辍地忙碌来充实自己空洞的日子,排遣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日在机场送别章铭远时,她一颗心如同万箭穿心,伤得千疮百孔。绣花时细细密密的一针针一线线,仿佛是她在为自己疗伤,一点一点地织补着那颗痕累累的心。

这天白露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店里,打开店门打扫一下卫生后就坐下来绣一幅六尺牡丹的花开富贵图。这幅图中有八花九蕊,牡丹的花与蕾俱形态各异:­色­彩绚丽。她正低头专注细致地绣着一朵黄牡丹时,绣绷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一怔,复一震,臼露凝视着投在牡丹图上的人影久久不敢抬头。唯恐一抬头,面前空无一入,不过是自己错觉一场。单人影似乎想要证实自己是活物而非错觉,又往前移了移。

难以置信地,她一一点点抬起头,视线范围内先是一双鞋,一双蒙尘带灰的真皮皮鞋显然被主人忽视已久,一一动不动立定着,仿佛两只疲倦的灰鸟。再往上是蓝­色­牛仔裤和白衬衫,再往上——章铭远轮廓分明眉目深刻的面孔正正地对着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在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深情。

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对她微笑,她还犹恐是幻觉.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以证实,却又犹犹豫豫地顿住。如果这真是幻觉,那她一触之下,他说不定就像七彩泡泡般瞬间消失了。

犹豫的那只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慢慢贴上她想要抚摸的脸顿。掌心贴着的温暖光滑的肌肤提醒她,他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绝非幻觉.

犹恐相逢是梦中,她如梦呓般喃喃低语道: ‘铭远,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找来了.?”

他的声音含情含笑:“虽然你躲得很远,躲到了天涯海角.但我下定决心要找你,总会找到的”。功夫不服游戏心人,爱情也同样不服有心人。

泪花开始在眼中闪烁.她感动又感伤: “你还找我­干­什么?你很快就要和晴子结婚了。对了,她的伤势怎么样?还好吗?”

他眼眸晶亮:“我和晴子已经解除婚约了。她的伤势也恢复得很好。”

她大吃一惊:“什么?你还是坚持和她解除婚约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不是我坚持要和她解除婚约,而是她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

“为什么?”

“因为晴子出车祸时,车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们学院的一个男同学。那晚他们一起开车前往伦敦共度平安夜。”

她马上明白了,意外之极:“你的意思是……晴子和那个男同学……他们很相爱?”

他点点头:“事实上,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对晴子提出解除婚约时,她也同样在苦恼要不要和我解除婚约。你看,早知道是这样,我根本不必受这场分离之苦。”

章铭远是去了英国快半个月才知道晴子那晚不是一个人出的车祸,当时车里还有另一个男子。驾驶座上的男子伤得很重,现场的刹车痕是 。这表示驾驶者在先向左本能的自我保护过程中突然又向右猛打方向盘,让自己所在的位置承受了最大的撞击力,从而保护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因为保护晴子身受重伤,那个男人进院后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等到他终于苏醒时,第一句话就是艰难地询问:“晴子没事吧?”

当他的家人把这句话转告给晴子时,她马上就崩溃地放声大哭:“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姐,求求你们推我去见他吧。”

晴子的大姐颖子之前劝了她那么多,让她隐瞒章铭远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她已经爱上了别的男人,不要伤害他的感情。可是这一来她完全不管不顾了,她一定要去见那个不惜用生命保护她的男人。

章铭远来医院时发现病房是空的很吃惊,颖子姐也自知瞒不住他了,只能叹道:“晴子在这边发生了一些事,等她自己告诉你吧。”

晴子被推回病房后和章铭远一番详谈,十分愧疚与抱歉地告诉他,其实早在一年前她就爱上了学院中一位香港来的男同学郑浩然。和郑浩然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是和他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她这才知道,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爱情其实根本不是爱情,最起码在他身上她从不曾体验到那种如烈焰般的爱恋。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更像兄妹,彼此很亲,但距离爱还差一分热烈与忘我的投入。

她开始后悔当初的订婚,却又不便提出解除婚约。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章铭远是她长久以来爱恋的对象。她花了那么时间心思终于和他订婚了,现在却又想反悔,难免给人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觉,现在才说不爱他,当初­干­嘛一个劲的穷追不舍?

而她又怎么去对章铭远说这件事呢?说我不爱你了不想和你结婚了,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她太了解章铭远,知道他对女孩子一向缺乏热度,这么多年才硬是被她打动了。她让他对自己认了真,决定要娶她做一生一世的妻,她却冷不丁的提出要分手,这让他怎么接受?她不能这么伤害他。

所以,尽管已经后悔了,晴子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解除这桩婚约。她开不了这个口,试着和大姐提了提,大姐也疾声厉­色­的要她打消此念。九月章铭远又不远万里来英国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令她十分愧疚。他开玩笑地说是来查岗的,问她是不是不老实时,她一冲动差点想把事情都告诉他。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干­笑着反问他老实吗?

他当时笑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不老实?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一向没什么热度的。”

她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已经笑得有点僵:“我知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对,除了你,我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他用力点头,那一点头像强力胶胶住了她未出口 的所有话,哪怕一个字都无法蹦出去了。

“对不起,铭远。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两个男人我总要伤害一个,不是你就是它。请原谅我选择伤害你,因为他已经为我伤得这么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伤害他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就打我骂我好了。但我们的婚约真的不能继续了。你现在可能没办法理解和原谅,如果以后你也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人,到那时你或许可以谅解我。”

晴子声泪俱下的一番话,让章铭远听得呆住。呆过之后,他­阴­郁多日的眼睛突然明亮晴朗,如同盛满清晨的新鲜阳光。

看着晴子,他声音格外温和:“晴子,其实我现在就能谅解你。因为你在英国的这一年里,我也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所以,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的婚约解除无论对你对我都不会是伤害,而是一个让我们都能松开束缚享受爱情的最好方式。”

晴子颊上的泪水犹未­干­,却噙着泪笑了,像一朵带露芙蓉明媚的绽放。这桩两个人都为之深深痛苦想要放弃的婚约,还以为难免会对对方造成莫大的伤害。谁承想,结束的句号却会画得如此峰回路转皆大欢喜。

章铭远和晴子和平解除婚约了,晴子现在和她所爱的郑浩然一起在英国接受后续治疗,他们在医院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订婚仪式,预备伤势痊愈就正式举行婚礼。

意外、惊讶、喜悦、激动……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白露整颗心难禁雀跃狂喜,而狂喜到极致,她的泪水又开始涨潮般涨满眼眶。

他伸手抱她入怀:“不要哭,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哭了。”

伏在熟悉的温暖怀抱中,她破涕为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知道我找得多辛苦,当初你不该那么快就离开北京。如果你肯听我的话,留下等我从英国回来,这个好消息也不会迟到了两个多月才告诉你。”

在英国和晴子达成 彼此谅解后,章铭远马上打电话让欧宇驰去帮他找白露。可是她已经一早就离开北京了,人海茫茫,如同一颗露珠般不知融入何方?而邵蓉也把酒吧转手走了,偌大的北京城再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人或线索。情急起来,他甚至让欧宇驰去找了杨光,问他是否有白露的联系方式或地址,却被告知他们早已经没有来往。

最后章铭远只能在无锡托有关部门想办法寻找她小叔叔一家,想借此打听到她的消息。无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同名同姓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联系上她小叔叔后,却一问三不知:“什么,白露不在北京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哇。”

那一刻章铭远简直灰心之极,幸好,白露的小叔叔说再去问问她大叔叔。她大叔叔虽然也没侄女的消息,却提及邻居家以往和白露交好的邵蓉从北京回来了,要不去问问她是否知道吧。

一听到邵蓉的名字,章铭远的眼睛就亮了。他知道找到邵蓉一定就有找到白露的希望。而邵蓉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问明他已经和未婚妻解除婚约后,马上微笑着把白露的联系方式都写给了他。他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到三亚,决心要给她一个惊喜。

“还好找到了邵蓉,不然天大地大还真不知道上哪去找你。”

心里甜蜜之极,白露嘴里却故意反着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呗,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反正多得是。”

他低头问了一下她的额:“不行,找不到就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虽然比你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可我偏偏只喜欢你。弱水三千既然只想取一瓢饮。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

听着这么动人的情话,白露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醉了,醉在三月明媚的阳光下,醉在春日缠绵的熏风里……惊蛰,真是一个好节气好日子。冬眠的昆虫们都醒了,高高兴兴地钻出泥土唤啊换,终于唤来了她生命中这一个迟到的春天。

——全文终

后记

关于这个故事,我想先重点说一说结局。

小说在网上连载时,有位读者如是留言道:“语言简洁,第一章就交代得很清楚。希望结局,真的真的,别再落入俗套了。”

可是,什么样的结局是俗套呢?说真的,言情小说无非就是两种结局:男女主角最终在一起;男女主角最终不在一起。再翻不出第三种花样了。

最初,我为这个故事拟定的结局是下卷的结束部分。即白露与章铭远的这段感情没有结果,机场分别后,“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无疑,这是一个最符合现实的结局。灰姑娘毕竟只是一个存在于童话中的幸运儿,而真实的生活与虚幻的童话是大相径庭的。

这个原定的结局,有着我作品中一惯的现实风格。用一些读者的话来说,我总是无情地打破她们的幻想,不让她们看到一个圆满的故事。而她们却是那么希望看到好结局,看到男女主角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因为,生活中地不美满不幸福已经太多,现实不能尽如人意的时候,她们希望能在小说中找到慰藉。所以,很多读者都一再拜托我:“雪影啊,这次你给写个好结局吧。千万别像《千山万水人海中》和《你的世界我来过》那样写成悲剧­性­收尾,让我们难受到极点。”

对于自己的作品,我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坚持,我从不曾为了要迎合读者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原有的思路。不过这一次,我想,或者我可以试着满足一下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既然我已经按照自己的原定思路写好了下卷,也算是完成初衷了。那么,再给喜欢看好结局的读者补上一个光明的尾声吧。这样,我也满足了,想看好结局的读者们也满足了。皆大欢喜。

在水一方的怅惘忧伤后,章铭远和白露一起迎来了惊蛰唤醒的明媚春天。这个结局,我想绝大多数读者应该是满意的。中国人一直以来就是一种大团圆情结,读小说也好,看电视电影也好,都喜欢看到兰桂齐芳式的美好结局。这是读者与观众都喜闻乐见的,因为大团圆结局能满足人们对爱情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与幻想。虽然这样的结局已经相当老套无新意了,但它还是相当有人缘。

而阅读小说与观看影视作品,原本就是一种娱乐与消遣的方式,既然是娱乐消遣,人们自然更愿意看到能让自己愉悦的内容。可是一个悲剧故事,不可避免地会让人伤感与难过。所以不少人拒绝看悲剧,理由是现实已经够“杯具”了,娱乐自己时不想再找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拒绝悲剧。也有一部分读者认同悲剧有其深刻隽永的凄美,比如我。我读一本书或欣赏一部影视剧时,从不介意它是喜剧还是悲剧,只要能够吸引我打动我就是好作品。所以,对于这部分更喜欢悲剧­色­彩的读者们,你们大可以选择直接把下卷当结局。那本就是我初拟的结局。

然后,我想再说一说书名。

这个故事是我最初拟定的书名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因为很喜欢《传奇》这首歌,歌词中最喜欢这一句,所以选了它作书名,并按习惯为这个书名写了一段前言来诠释。出版合同签订后,编辑朱菲和我商量着要改书名,因为她觉得这个书名太长,也太常见,已经被传唱得太滥了,没有新鲜感。我们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商量来商量去,在否决了一个又一个书名后,最后我灵机一动,信手从张爱玲的短文《爱》中拈来了一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

每一段恋情的开始,都离不开冥冥中的缘。而关于缘分的解释,最经典的就莫过于张爱玲在《爱》中那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想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间,时间无涯的荒野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就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那一眼的凝眸,这一生的沉沦,缘来注定我和你。

雪影霜魂

2011-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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