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墨一般浓的漆黑夜幕下,无数霓虹灯一朵朵如烟花般燃起,七彩流光。
某间人头攘动的酒吧里,酒色烟气处处弥漫,语笑人声嘈嘈杂杂,热闹非凡。而光极朦胧的一处僻静角落里,杨光独自一人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桌子上一瓶轩尼诗VSOP已经空了一半,他一张脸却没有被酒染红,相反铁青一片。
之前在杨家,白露在尚芸步步紧逼地盘问下突然心虚无语的反应,分明是证实了她和那位章顾问确实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这让毫无思想准备的杨光如同下楼梯时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连磕带碰地一路摔下去,摔得很惨很痛。而这一身暗哑不见血的伤,唯有酒,才是最好的麻醉药与止痛剂。
一位打扮得很艳丽性感的紫衣女郎注意到了独自向隅借酒浇愁的杨光,她姿态曼妙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笑吟吟地问:“帅哥,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呀!你好像心情很不好?”
杨光哪有心情理睬她,闷声道:“不关你的事。”
紫衣女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声音放得柔柔的:“我猜猜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吧?一定是因为女人,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没必要这么烦的,女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你肯哄哄她,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
紫衣女郎柔柔道来的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劝慰,倒让杨光不好板着脸赶人。但他也没心情跟她搭话,便径自喝着自己杯中的酒,一口接一口,热辣辣的酒液烧灼在身体里,可以起到麻痹痛苦的作用。
他不理人,紫衣女郎还是坐着逗留不去:“看来你一定很爱你女朋友,不然不会心情糟到这个地步。”
一句话,让杨光不能自抑地烦躁起来,他几乎吼起来:“别提她了行不行?”
紫衣女郎一脸善解人意的笑:“好,不提不提。我陪你喝几杯吧,一个人喝闷酒越喝越难受的。”
杨光实在没有耐心和她周旋了,硬梆梆地道:“我想一个人喝,请你让我安静地喝酒行不行?”
如此不容情面的拒绝,让紫衣女郎表情有些讪然,笑容也有些僵:“那好吧,不打扰你了。你慢慢喝。”
杨光平时爱泡酒吧,有点酒量,不过一瓶轩尼诗还是超出了他的酒量范围,尤其是他又心情很坏,酒入愁肠更容易醉,喝完整瓶酒他几乎酩酊大醉。侍者过来结帐时,他摸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在身上摸到了钱包,却怎么都数不清里面有多少钱。见惯不怪的侍者耐着性子一张张点给他看:“先生,酒帐一共是这么多,我就拿了这么多啊!其他的请您自己收好。”
结完帐后,晕晕乎乎的杨光脚下如踩着棉花似的出了酒吧后门。后巷停着他的捷达车,他来时前门的停车位都已经停满了,只能拐到后巷停车。虽然醉了,他还是记得自己的车子停在这。
从后门到停车处不过几步路,杨光一出来就用遥控车匙开了车门锁,想要走过去上车,却因酒意翻涌意识不清走得颠颠又倒倒。脚下一绊,险些自己摔了自己一跤,还好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他。他迷迷糊糊地一看,模糊视线间只见一袭紫衣,如一朵紫玫瑰绽放在漆黑夜色中。同时,耳中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柔媚声音:“帅哥,你喝得太多了,最好别开车,我送你吧。”
杨光口齿不清地摇头道:“不用……我不开车……我就上车……躺着……先睡会再开。”
“那我扶你上车吧。”
那双手不容拒绝地把杨光扶上了车,还放低座椅靠背让他半躺下来,躺下后,他很快就在酒意的作用下沉沉睡着了……
清晨的时候,白露醒得很痛苦。
她感觉头痛欲裂,这都是那杯烈酒的后果。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呆,她渐渐想起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杨光家;在酒吧;在公司楼下,她用力扇了章铭远一巴掌。干脆痛快的一巴掌,渲泻出了心里所有的积郁与愤恨。
此时醒了酒,意识逐渐清醒后,白露却觉得自己那一巴掌似乎有点过分了。她凭什么去打章铭远呢?就因为他对别人说破了她以前的事吗?可当年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拿刀子逼她。她应该自己负起相应的后果与责任。
其实一直以来,白露自己也清楚当年的事是一颗地雷,埋在平静的生活下面。她真的真的,很不希望它会爆炸。
再度遇上章铭远之后,她心怀侥幸地寄希望于他没有真正认出她,只当是认错人了。又想着即使退一万步来说他认出了她,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当年在酒店自卖自身且还骗了他一万块钱的霜霜。这是她最大的强心针。
但她却忘了,有些事情根本无需证据,只需有人添油加醋地散布流言即可。人言可畏,阮玲玉就是死在世人的三寸舌锋上。一个女子的清白名声有如白缎白绫,经不起哪怕一星半点的污水泼溅。一旦溅上,就是雕牌洗衣粉都难以洗净的污渍。
而章铭远又到底是怎么在背后跟人提到她?为什么公司里的人都私下说道她已经傍上他了?虽然她不谙详情,但可以肯定一点,他必然使了一些不甚光彩的手段。而这些事情会传到杨光妈妈耳中,也应该绝非偶然,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这让她不能不又急又气又恨。
诚然,当年她在希尔顿酒店主动和章铭远“谈生意”,收了他一万块却又没能兑现“交易”而逃跑了。是她骗了他,是她的错,但她那也是出于不得已。在命运的疾风骤雨中,她是一只早已失巢的雏燕,想要保持继续飞翔的姿态,就不得不放弃一些原本坚守的东西。出卖自己实属无可奈何的下下策,如果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
而章铭远,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章铭远,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过不去?纵然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她也无法一笔抹煞自己那一页难堪的过去,但她却非常希望他能够君子守口如瓶,做个厚道人,不会有意去戳别人的旧疮疤,不会破坏她目前平静的生活。可事实却令她失望得无以复加——她不能不恨,心中的恨被一杯烈酒催化后,就变成了狠狠一巴掌甩在章铭远脸上。
这一巴掌,把章铭远彻底激怒了,也让她彻底清醒了。天都国际那份工作她必须马上辞职,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要尽快离开天都国际,从此与章铭远再没有任何瓜葛。
昨晚离开公司楼下后,怀着满腔的愤恨,白露还去找了邵蓉,直接去了她的几回醉酒吧。
邵蓉两年前离开夜总会给一个香港人当了一年外室,赚到的钱自己开了一间小酒吧。她的酒吧夜夜笙歌不绝,美女亦不绝,是她麾下的胭脂帝国。她一般不让白露来酒吧找她,怕对她影响不好。
而此时此刻白露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打算找邵蓉借两万块现金,也不去买什么戒指来退还,直接连同自己那一万块一起还给章铭远。把钱全部还清,她就再不欠他什么了。
邵蓉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了她:“既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那把钱还给他从此两清也好。还了钱,就马上找杨光把事情说清楚。五年前的事你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他应该能理解和接受。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爱你。”
白露也是这么想的,白天在杨光家时,她原本就想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对他全盘托出解释清楚。但是他震惊之下怒冲冲地什么也不肯听,就那样负气摔门而去。她想把章铭远的钱还清后再联系杨光,争取跟他好好谈一谈。
爬起来洗漱一番,拎着装了三万块现金的手袋,白露直接去了公司。霍玫一见她就问:“怎么你今天迟到了?我正想打你的手机找你呢。对了,这个周末王总说组织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去上海看世博,你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就一起去吧。”
因为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白露没有丝毫迟疑地便开门见山:“对不起霍小姐,我不去了。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啊——”霍玫一愣:“为什么?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如果干得好好的白露当然不会辞职,但是现在她没办法再在这间公司干下去了。章铭远这个人她已经无法再面对,更勿论给他当助手陪他加班。只能有多远躲多远了。
所以,无论霍玫怎么挽留,白露都坚持不改初衷,一定要辞职。并且要立即走人,这个月的薪水奖金也宁可不要了。
霍玫拿她没有办法:“白露,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冲动,不适宜做任何决定。这样吧,我先暂时放你一星期的假,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事咱们下星期再谈吧。”
霍玫一向待白露不错,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上司。不过,在白露执意要离职走人时她还会如此百般挽留,甚至留出一个回旋余地给她,还是让她大感意外。同时心里也甚是感激:“霍小姐,你是一个很好的上司。如果不是因为私人理由,我也舍不得离开公司的。”
想一想,白露把手袋里用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装着的三万块钱拿出来,托付给霍玫:“霍小姐,这样东西是章顾问,请你代我转交给他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呢?”
“我都准备辞职走了,恐怕没机会再见到他,所以烦请你转交一下,谢谢。”
霍玫沉吟片刻:“那好吧。”
离开公司后,白露拔通了杨光的手机。
她想约他出来见个面,好好谈一谈。手机响了半天都没有人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所以故意不接电话。她一时有些心灰,但很快又自我振作,继续接着打。无论如何,她都要找机会和他深谈一次,对他解释,向他诉说,告知昔日种种并不全是她的错。她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并且体谅她的。
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却是尚芸连哭带骂的声音:“白露,你这个贱女人,你还有脸来找杨光,你知不知道你都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
白露又惊又骇,因为尚芸一向很注重她身为教授的体面与素养,总是谈吐文雅仪态高雅,十分鄙夷市井妇人那类粗俗不堪的哭闹与谩骂。但是此刻她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斥骂声,跟她平素甚为鄙夷的小市民没什么两样了。一个人只能在遭受巨大变故与打击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判若两人的转变吧?
她惊骇地发问:“尚阿姨,杨光他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还有脸问出什么事了。昨天杨光从家里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手机也没带,我们都联系不上他。今天上午突然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他们说……”
说到这里,尚芸的声音哽咽起来。白露的心随之直往下沉,一个可怕的猜想则飞快浮现脑海,让她的脸色顿时发白——难道,杨光出车祸了?天啊!他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
哆嗦着嘴唇,白露想要发问,舌头却像僵硬了似的说不出一个字,还是尚芸哽咽着继续往下说:“他们说……杨光昨晚酒后驾驶连撞了两个路人。其中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重伤躺在医院抢救。他现在要被刑事拘留,接下来搞不好还会被判三到七年的有期徒刑,他的前途全毁了。白露,都是你害的。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尚芸字字血声声泪,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锐利地敲进白露的心脏,痛得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缩成一团。五月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却如同身坠黑暗的冰窖,再感觉不到一丝光明与温度……
第四章2
2、
拖着疲弱无力的步伐,白露满眼是泪地找到交警大队时,警方已经办完了杨光的刑事拘留手续,正准备将他移交去看守所。
血样报告证实了杨光是酒后驾车,事故之所以发生,就是由于他饮酒后鲁莽驾驶,经过事发地点时既没有减速,又疏于观察,结果导致一死一伤的惨剧发生,他要负事故的全部责任。而且他撞人后还逃逸了,幸好当时有路人目睹了车祸始末,虽然没看清车牌号码,却记住了那是一辆白色的捷达车,朝着东面的方向跑了。
交警队根据路人提供的线索连夜追查这辆肇事车,终于在护城河畔上一条小街上发现了可疑车辆,车头有明显撞痕和不甚明显的血迹。而醉醺醺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好不容易等到他第二天清醒了,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开车撞了人,问起来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气得办案的警察直拍桌子:“你他妈喝了多少酒哇?喝得连自己撞了人都不知道,我要是法官我就判你把牢底坐穿。”
因为涉嫌交通肇事罪,依法应当被刑事拘留。所以杨光在交警大队接受调查后,办案警察第一时间办理了他的刑事拘留手续。
拘留通知书送交到尚芸夫妇手里时,他们几乎要崩溃了。儿子刚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在单位又颇受领导器重,原本是前程似程的青年才俊一个,转眼间却变成了阶下囚。他们实在难以承受这样巨大的转变,尚芸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杨光本人也无法接受一醉醒来后身处囹圄的现实,他的表情茫然极了,反复跟办案警察求证:“我撞了人吗?我真的撞了人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你当然希望是在做梦,可惜不是,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酒后驾驶开车撞死了一个人,撞伤了一个人。”
杨光还是一脸的茫然:“我真的撞了人?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开过车。”
警察对这个无可救药的醉鬼直摇头:“酒后驾驶的人我见多了,喝得像你这么醉的却是头一回。你这件案子事态很严重,我们现在要刑事拘留你。过段时间你等着上法庭吧。”
杨光开始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脸刷的一下褪尽所有血色,惨白一片。
这时候,白露跌跌撞撞地找来了,尚芸一见她就怒不可遏地扑上前猛抽了她一记耳光:“都是你害的。我一直都不赞成你和杨光交往,就是担心他和你在一起对他没有好处。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因为你遭受牢狱之灾。早知道这样,一开始我就该坚决反对他和你恋爱,现在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了。白露,你这个害人精。”
尚芸的巴掌重重甩在白露脸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的心已经太痛太痛了。尤其看见一脸惨然失魂落魄的杨光时,一颗心更是如同被千刀万剐似的痛到极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她的声音无比悲怆:“杨光……”
杨光根本不看她,仿佛眼中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他的脸上除了惨然就是茫然,没有其他表情,整个人呆呆的。麻木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他被动地随两个警察一起上了拘留所的囚车。车门关上的那一瞬,他才猛地扑向车窗看着他父母失声痛哭:“爸,妈……救救我,我不想坐牢。”
杨光被拘留的这一天,白露的眼泪几乎就没有停过。满脸悲伤的泪水像无数条悲怆的河流,蔓延曲折流过每一寸苍白的脸颊。
邵蓉闻讯赶来时,她已经哭得两眼红肿。见了邵蓉她如见救星,一把扑过来抓住她哀哀恳求:“蓉蓉姐,你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救救杨光。他不能坐牢,一坐牢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被毁了,那我……那我……我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邵蓉忙打断她:“露露,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是,杨光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负气跑去喝酒买醉。但酒后驾驶这种违章行为是个成年人都知道不可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他的责任。”
白露依然泪雨纷纷:“不管怎么说,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杨光这会应该是好好地在公司上班。可是现在,他却呆在拘留所里。蓉蓉姐,你帮帮我,你帮我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好,我帮我帮,我能帮你的话一定会帮你的。你先别哭了,看看你的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邵蓉答应了帮忙,但事实上她能帮的忙却有限。她虽然交际广认识的人多,可大都是欢场上的客人。而且她那间小酒吧的客人以生意人居多,这个老板那个老板中十个有九个是暴发户,一身泥巴味还没洗干净。如果是急需要用钱,她还可以想办法从这些客人们手里刮一笔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却不是钱的问题,酒驾的现象因为愈演愈烈,酿成的悲剧愈来愈多,成为了社会关注的一个焦点问题,正处于严查严打期。何况杨光这次酒后驾驶撞死一人重伤一人,就算再怎么肯赔钱息事宁人,想要从这场交通肇事案中全身而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露也知道这很难,但无论如何不肯死心:“蓉蓉姐,你再想想,你再想想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朋友?哪怕是朋友的朋友?”
邵蓉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实在爱莫能助。这两天她一直在努力找关系了,但却毫无进展。只能先安慰道:“露露,我会再想想的,但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你也得面对现实。”
白露一双眼睛又开始泪水充盈:“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杨光的父母应该也在替他想办法,他们是北京人,又是教授,他们一定会比我们有办法。一定能把杨光救出来的。”
怀着这个念头,明知不会有好脸色,白露这天还是鼓足勇气跑去杨光家,想问问杨光父母关于这件事的最新进展。结果,当然是被尚芸怒气冲冲地撵出了门。
昔日温文尔雅的尚教授如今变得像个疯婆子,杨光被拘留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尤其一想到儿子即使面临的三至七年牢狱之灾,她更是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看见白露她如看见仇人般两眼发红,歇斯底里地把她往外轰:“你这个扫把星还敢来?杨光要不是因为你现在也不会被关在拘留所,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虽然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但一看尚芸歇斯底里的样子,白露也就知道事情没有丝毫转机。她怀着一丝希望而来,却满怀失望地离开。事实上,她的心情已经几近绝望,但一颗死灰般的心又不舍得就此绝望,还藏着几点希望的火星。一旦绝望了,杨光怎么办?她想她无论如何不能绝望,还是要尽可能地想方设法救他出来。
病急乱投医,离开杨光家后,白露不光又打电话去求邵蓉再替她想办法,甚至还跑去天都国际找到王海腾,恳求他出面找找关系托托门路。
“王总,您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广,您看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只要能把我男朋友救出来,疏通费多少都没有问题的。”
白露虽然手头上已经没有几个钱,但是她还可以找邵蓉借。而杨光父母那边,只要能救儿子出来,想必花多少钱都不会心疼的。所以,她在王海腾面前如是说。
王海腾却一付面有难色的样子:“白露,你也知道的,现在这个酒后驾驶的交通肇事案抓得很严。尤其你男朋友又撞了两个人,一死一伤,没有过硬的关系哪能保得出来呀!而且交警这方面我也没什么熟人。”
白露大失所望:“王总,既然这样,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正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时,王海腾却又叫住她:“白露,要不你去求章顾问试试吧。他的身家背景你可能不是太清楚,我也不便跟你说太详细。总而言之一句话,如果他愿意点头帮这个忙,我担保你男朋友可以很快放出来,不用受那几年的牢狱之灾。”
章铭远——白露一怔,这几天为了杨光的事她都快急疯了,这个人这个名字她根本都没有再想起过。这会听到王海腾提及他的一番话,她的眼睛一亮,但旋即又复一黯……
从公司出来后,白露站在办公大厦楼下久久发呆。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里,她狠狠扇了章铭远一巴掌,告诉他她会尽快把钱还给他,大家从此两清,以后她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个卑鄙的家伙。可是现在,她却要自食其言,又回过头低声下气去求他吗?
即使她肯放下身段抛开自尊去哀求,他或许还懒得搭理她呢。毕竟她打了他,都道打人莫打脸,她却照脸狠狠给了他沉重响亮的一巴掌。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当时那一巴掌有点太冲动了。倘若换作是她被人如此这般扇上一巴掌,也不会轻易咽得下这口气的。现在还想上门去求人家帮忙,他会理她才怪。
正怔怔地发着呆,白露突然听到手袋里传出铃声,非常熟悉的旋律,是她专为杨光一个人设置的音乐铃声。她浑身一震,是他打来的电话吗?他放出来了吗?
白露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手袋翻找手机,急切慌乱中,手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只管拿着手机赶紧接电话:“喂,杨光是你吗?”
耳畔响起的却是尚芸的声音:“白露,你现在马上过来我家一趟。”
刚刚白露才被她如轰苍蝇似的从家门口轰走,现在却又拿着杨光的手机找到她的电话号码叫她回去一趟。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一定很重要,否则尚芸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来不及细想,白露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杨家而去。
杨光的交通肇事案,杨氏夫妇已经正式请了律师在办。律师去拘留所和他面谈,详细问起案发的经过时,他依然很茫然,怎么都不记得自己开车撞人的细节。因为大醉一场过的人很多都有记忆方面的空白段。后来在律师的循循诱导下,他使劲地想,拼命地想,总算想起了自己喝醉酒从酒吧出来时,有个穿紫衣服的女人扶他上了车——他突然惊跳起来,声音尖锐又颤抖:“难道是那个女人开车撞的人?应该是她,她当时一定上了我的车。对了,我还想起来在昏睡中好像感觉到车身剧烈震动过。”
杨光的话让律师很重视,但是再一细问,那个女人姓甚名谁他一概不知,模样长相也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她穿一件紫色衣裳。律师把这些资料往交警大队一报,他们不能不嗤之以鼻:“他说有这样一个女人,但事实上又一丁点儿身份资料都没有,这让我们怎么查?不是大海捞针吗?而且是不是他杜撰的都很难说呢!”
话虽如此,交警队还是很尽职责地去调查了一下。酒吧的侍应对杨光倒是很有印象,证明他当晚是喝得酩酊大醉离开的,但没看到有什么紫衣女郎跟他一起离开。而后巷那个地方平时鲜少有人经过,更加找不到目击证人看见有什么紫衣女郎扶杨光上车。他说的这个女人,仿佛只存在于他的口中,别人都不知道。没有旁证,仅有他一人自说自话,这样的话就不可信了。
律师还是很相信自己的当事人,他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杨光应该不是在说谎。但是找不出这位所谓的紫衣女郎,他们想从这方面着手翻案就是不可能的事。那杨光的交通肇事罪就是板上钉钉逃都不逃不脱。他只能遗憾地告知杨氏夫妇,这个案子定罪看来是免不了,只能想办法去疏通疏通,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尽量争取到往轻一点的方向去定,比如缓刑。
而如何疏通,如何活动,杨氏夫妇也利用起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与门路。无论是平时看得起的还是看不起的,只要能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愿意放过。
第四章3
3、
白露来到杨光家,按铃时是保姆来开的门。客厅里,杨光的父亲杨泽安正一脸沉重地对尚芸说着什么,见她来了,突然缄口不语。
她本能地感觉到他们谈的事情与她有关,应该还是在怪她害了杨光吧?她亦感觉丝丝愧疚,含泪道:“杨叔叔,尚阿姨,杨光这次的事我知道都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你们,我也不敢奢求你们原谅我。你们如果想打我想骂我都可以,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尚芸重重哼了一声:“杨光的确是被你给害惨了,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去酒吧买醉?要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又怎么会被人冤枉开车撞人?一切都是因为你。”
杨光被刑事拘留后,关于他的事情白露一概不知,也没处打听。此刻听说他是被冤枉的,顿时更是急得迸出热泪,一迭声地问道:“什么?杨光是被冤枉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尚阿姨,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尚芸于是把紫衣女郎这件事详细说了一遍,愤然道:“因为没有任何资料,现在根本找不出这个女人来,杨光就成了顶缸的。他要是坐了牢,那就实在太冤枉了,你说是不是?”
紫衣女郎纵然只是杨光的一面之辞,但白露一听就对此深信不疑。杨光不会说谎的,她绝对相信他。一得知他是冤枉的代人受过,她更加心痛如绞:“那现在怎么办?找不出这个女人,杨光就要坐牢了。”
杨泽安顺着她的话茬接口道:“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白露如获救星,立即迫不及待地问:“杨叔叔,有什么办法能救杨光?”
杨泽安欲言又止,思忖片刻似乎在组织措辞,最终却还是看着尚芸道:“要不……你跟她说吧。”
尚芸没有犹豫:“我说就我说。”
扭过头来,尚芸看定白露道:“白露,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事情要你出面去办。如果办好了,杨光就不用坐牢。”
白露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得了的,尚阿姨您只管吩咐。”
“杨光他爸刚刚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说杨光这个案子可轻可重。虽然撞死了一个人,但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伤者暂时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律师说像这种死亡一人或者重伤三人以上的交通肇事罪,一般是处三年至七年的有期徒刑,也可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有期徒刑三年以下是可以判缓刑的,就不用被关了。主动认罪加上积极赔偿,再上上下下打点打点走动走动,杨光放出来的机会就很大。可是老杨他托的关系求的门路都不对路,到处活动还是效果甚微。白露,你们公司那个章顾问不是很有背景来头吗?这件事如果你去求他,杨光一定有救。”
尚芸的话,让白露整个人从头到脚僵住了。她没有想到,原来他们急忙召她前来是为着这个缘故。关键时刻,他们也想到了章铭远,希望通过她这个“暧昧情人”来拯救自己的儿子。
见白露僵立着不说话,尚芸忍不住逼问一句:“怎么,你不愿意?让你去求章铭远又没有为难你,你和他不是关系很要好嘛。”
“要好”两个字上她加了重音。白露听得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辩解一句:“尚阿姨,我和章顾问的关系真不是您想像的那样……”
尚芸听而未闻地打断她:“我现在不管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儿子不能坐牢。白露,现在也不是需要你扮贞节烈女的时候,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救杨光?你是不是要看着他坐牢?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不忍心看他落到这个地步,你就马上去求章铭远。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杨光救出来。”
从杨光家里走出来时,白露的脚步沉重得如灌了铅,拖都拖不动。
刚才尚芸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把尖锐冷厉的声音仿佛还刀锋般刮在耳中:“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不忍心看他落到这个地步,你就马上去求章铭远。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杨光救出来。”
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杨光救出来——这就是尚芸又特意打电话把她找回去的目的,是她安排给她的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天又黄昏,紫蓝天空分明蕴着一场雨,却迟迟不肯落下。远处隐隐有雷,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倏地一阵疾风掠过,带着沙与尘,路上行人纷纷闭目掩口以避开沙尘的侵袭。唯白露不闭不掩不避,任凭尘沙迷了她的眼,刺痛的双目中泪水一行又一行无声滑落。
潮湿的眼睛好不容易干了,白露的决心也在泪水中渐渐坚定。杨光是被冤枉的,她不能让他就这样含冤入狱。拿出手机,她找到章铭远的号码毅然决然地打过去。虽然之前她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从电话簿中删除了,但在已接来电中还是可以查到。电话响了又响却无人接听,也不知是手机没带,还是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她的名字而故意不接。她不屈不挠地一直打,终于打通了。
章铭远的声音很不客气:“你一直打一直打烦不烦啊?干吗还打电话找我?我好像记得某人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我这种卑鄙的家伙了。”
白露的确曾掷地有声地说过这句话,如果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她也实在不想来找他。可是现在,她迫于无奈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章顾问,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当面向你道歉。”
章铭远哼了一声,声音冷漠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不必了,我受不起。白露,你就不用演戏了,你为什么会打电话找我,原因我已经心知肚明。实话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管你男朋友的闲事,他坐牢也好、杀头也好都不关我的事,我干吗要管?你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章铭远的态度比白露预想中的还要糟糕,根本都不给她开口恳求的机会。她硬着头皮继续打,却被机械女声告知用户已关机。电话无法联系上他,无计可施之下,她只有去他家找他了。
找到章铭远住的那个高级住宅区,在小区门口白露就被保安拦住了,他们需要先联系业主征得同意后才会放访客进去。可是当值的保安按她报的楼层房号用内线电话联系时,却无人应答。
“小姐,看来章先生并不在家,你没有事先和他联系好吗?”
白露茫然地摇摇头,如果这里都找不到章铭远,那她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他了。试着再拨打他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她呆呆地站了半天,直到好心的保安提醒她:“小姐,要不你先回去吧。哪天约好了再来找章先生。”
“请问,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他回来呀?”白露不想走,除了这里,她没其他地方找章铭远了,想干脆守株待兔,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小姐,小区门口闲杂人等不准无故逗留,而且我觉得你没有在这等的必要。章先生并不是每天都会回来的,有时候他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
保安的话提醒了白露,章铭远经常不在北京,天南地北到处飞,她死守在这个地方没有用。想了想,她急匆匆跑去了天都国际。或许问一问王海腾会知道章铭远在哪。
白露到天都国际后,得知王海腾不在公司,而霍玫一见了她就表情有些凝重地问:“白露,你是不是得罪章顾问了?”
她心里一突:“霍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我把你托我转交的那袋东西送去章顾问家交给他,他拆开来一看,一句话都没说,就冷着一张脸扔到墙角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霍玫的疑问,白露一时无心解释,只简单地回答:“霍小姐,我……我是得罪了章顾问,我现在想找他道歉,可是他不肯接我的电话也不肯见我。你能帮我想想办法找到他吗?”
“我试试吧。”
打了好几通电话后,霍玫终于给了白露一个确切答复:“章顾问现在在希尔顿酒店,和几个朋友正一起打牌呢。”
第四章4
4、
白露来到希尔顿酒店门口时,天已经墨染般的全部黑透了。夜色中的希尔顿酒店亮起的无数璀璨灯光,比天上星辰更好。
五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五年后,她再一次来到这里。仰望着眼前这一栋漂亮气派的建筑物时,她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与沉重。
雨意越来越明显,雨前的风越来越急,一阵又一阵从她身畔呼啸而过,一头长发在风中乱成千丝万缕的纠结。但——比不上她的心乱。闭上眼睛深呼吸一下,她努力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尽量沉着地走进酒店大门。
乘电梯上了楼,在霍玫告知的房间号码前,白露立定脚步。犹豫片刻后,举手轻轻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一个笑吟吟的漂亮女孩,声音娇嗲:“你找谁呀?”
“我找章铭远。”
女孩没有细问:“进来吧。”
白露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这是一个贵宾套间,宽敞的客厅里七八个年轻时髦的男男女女,正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玩牌。她一眼扫过去看到两张熟面孔,除了章铭远,欧宇驰也在其中。
章铭远正皱眉看着手里一把牌:“不是吧,我的手气怎么这么臭?抓的牌一把更比一把烂。”
漂亮女孩过去在他肩膀上爱娇地拍了一下:“章公子,有美女找你,看能不能帮你转转运。”
“谁找我?”
章铭远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抬眸朝门口的方向望去。白露迎着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章顾问,你好。”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章铭远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白露。把手里的牌用力往牌桌上一摔,他一张脸瞬间就变得如同结了冰似的寒冷:“谁让她进来的?我不认识这个人,让她马上走。”
他急剧转变的恶劣态度,让满房间的人都为之齐齐一愣,除了欧宇驰。欧宇驰摇摇头,站起来走近白露轻声道:“你怎么找来的?快走吧,你也看到了,铭远很不欢迎你。”
白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欧宇驰一迭声地催促:“快走吧,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不会听的。”
看章铭远的样子,白露也知道这个时候硬留下来反而无益,便不声不响退出了房间。门立即被关上了,如铜墙铁壁般阻隔着她。站在门口,定定看着那扇门,她伫立如石像,一步也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当门再次被打开时,是一个年轻人拿着手机出来接电话。拉开房门看见她立在门前,他显然很意外,一脸吃惊:“你还没走哇?”
白露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无话可说。
年轻男子打完电话进房后,很快欧宇驰又开门出来看究竟,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你这是干什么?守在这里不走铭远也不会理你的。他那个脾气就这样,千万别惹他,一旦惹翻了他,这辈子他都不会再给你好脸色。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你男朋友的事他没去百上加斤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让他帮你救人。他凭什么帮你?你又凭什么来求他?就凭你打他的那一巴掌吗?你知不知道,他长这么大连他爸妈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倒被你给扇了一巴掌。白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后悔也晚了。赶紧回去吧,别在这耗着了,没用。”
白露不管有用没用,这是她唯一的办法,她坚定不移地站在房门口等,如同一棵已经扎根的树。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和章铭远面对面地谈上话,否则下次天知道上哪去找他。哪怕他的态度再怎么恶劣,她也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有让他出了这一口恶气,她才好开口求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拉开。几个年轻男女鱼贯而出,一个个在白露面前经过时都好奇地朝她看上一眼。章铭远和欧宇驰则迟延了一会才双双出来,他的眼睛仿佛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瞥都不瞥她一眼。
看着他俩一起朝着电梯方向走去,白露厚着脸皮尾随其后。一直跟到大堂酒吧,才蓦地立定脚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章铭远和欧宇驰在大堂酒吧坐下来喝东西。白露的思绪不可避免地想起五年前,她在这里鼓足勇气搭讪他的情景。一时间,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竟有几分不敢再跟过去。
她站着发呆,直到被一位侍者瞥见过来殷勤招呼:“小姐几位?”
她被动地回答:“我……一位。”
侍者引导她入座:“那这边坐吧,请问小姐您喝点什么?”
制作精美的酒水单送到白露手中,她胡乱地翻了几下,每一杯饮料的价格在她眼中都是天价。正想随便要一杯最便宜的饮料,却突然听到有人扬声替她回答:“给小姐一杯鲜榨橙汁,我请。”
是章铭远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冰冷声音,听得白露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发现他正离座朝她走过来,唇角挂了三分似笑非笑。
白露最怕章铭远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刚才他冷着一张脸大发脾气的样子,她都觉得比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要好。至少刚才她能清楚知道他的不愉不悦不高兴,但这会,她实在揣测不出这副表情下他在想什么,又打算干什么?
他径自在她身边坐下,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地轮流轻叩桌面:“我请你喝东西,你应该对我说点什么吧?”
她一愣:“哦……谢谢。”
“就这两个字,没其他话了?五年前,同样是在这里,我请你喝了一杯橙汁后,你不是还问我需不需要人陪吗?”
章铭远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轰然一声响雷,传进酒店时虽然已经不甚响亮,但白露还是浑身一震,那声雷仿佛就炸在她的身体里。这一刹,她隐隐猜到他为什么会突然似笑非笑地走过来跟她说话了。
她沉默不语,他却侃侃而谈:“白露,五年前就在这家酒店,你答应陪我却拿了我一万块跑了,别以为把钱退给我就算没事了。想求我帮忙?行啊,先陪我上床,你干不干?干的话去楼上那个房间等我,不干的话就马上走人,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
雷声一阵接一阵,轰轰隆隆,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每一声都像响在白露心里,整颗心震动不已,只觉得几乎都快被震碎了。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容不得她心神恍惚,章铭远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她必须要马上决定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一迟疑间,章铭远就已经不耐烦地站起来要走人。白露也慌忙立起来,顾不上害臊问得直接:“如果我陪你上床,你是不是就会答应救我男朋友?”
问这句话时,白露心里已经悲壮地下了决心,只要章铭远给出肯定的回答,她就豁出去陪他。事已至此,为了杨光的自由,她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先陪我上了床再说吧,如果你在床上表现够好,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考虑你的请求。”
章铭远那种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态度,还有口吻中明显带着的轻慢与嘲讽,让白露突然明白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她陪他上床,他只不过藉此羞辱她罢了。所以他只提条件却根本不说具体承诺。换而言之,他不过是像猫戏耗子般地在戏弄她。
有那么一瞬,白露真想又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打掉他唇角可恶的似笑非笑。这个卑鄙的家伙,他凭什么这样轻贱她?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和杨光的生活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可是现在,她的世界像经历过山崩海啸泥石流,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原来面貌。
侍者将一杯鲜榨橙汁送来了,白露一口也没喝,寒着一张脸,她端起橙汁对准章铭远用力泼过去:“章铭远,你去死。”
第四章5
5、
白露气冲冲地冲出了酒店,章铭远回到原座位坐下,欧宇驰一边笑一边鼓掌:“铭远,身手很敏捷嘛。躲得倒快,一大杯橙汁泼过来,居然一滴也没泼在你身上。”
章铭远举起盛着白兰地的酒杯一口饮尽,淡然道:“我吃过一次亏,还不要学乖呀!看她的脸色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还不躲岂不是呆子一个。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钟还楚楚可怜,下一秒就成了河东狮吼。”
欧宇驰也点头认同:“我还记得五年前她一身白衣坐在这里,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一个女孩子。真没想到却是扮猪吃老虎,骗得章公子你团团转,落了个人财两空。”
五年前的事,欧宇驰一直认为章铭远是遇上骗子了。就像街头上经常有人自称来京旅游失窃钱包证件请好心人施舍路费;又或有人自称家境困难请好心人施舍学费等等。章铭远自己却一直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那个叫霜霜的女孩子实在不像骗子。她的胆怯,她的紧张,她的羞赧……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她真是说谎话骗人钱财的骗子一个,那只能说她的演技实在太好,只怕奥斯卡影后都没这般精湛的演技。
霜霜到底是不是骗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章铭远心中的一个谜。事情过后的最初那段时间,他出入各大酒店时还经常会留意那些单身女客,看是否会发现她的影子。但一次都没有发现过,她似乎在这类场所绝迹了。这让他又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如果真的再遇见她楚楚可怜地坐在一个男人身边说着自己是第一次出来做,要多少多少钱,他只会为自己的上当受骗而气急败坏。
转眼五年过去了。日月如梭,昔日的岁月被织成了过往之锦。很多往事褪了色,但有些往事依然色彩斑斓。那晚从一个酒会出来,章铭远按计划去了附近天都国际的办公室。等在公司迎接他的不是霍玫,而是另一个眉目细致的秘书小姐。这位秘书小姐他以前来公司从没留意过,算是陌生人。但此刻面对面地一打量,却感觉依稀仿佛有几分面熟。
斑斓往事在昔日之锦上闪着暗哑微光,他看着她想啊想,突然想起来了——白露,就是五年前的霜霜。
当他脱口说出来五年前在希尔顿酒店见过她时,她吓得脸色瞬间苍白,很快又强自镇定着声称他认错人了。她不承认他也不坚持:“是吗?看来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他能猜出她不敢承认的原因,除了怕他追究外,她曾经在酒店找客人凭色牟利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是绝对不能张扬的。尤其是,有天他在机场看见她亲密地搂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时,更加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她有男朋友了,如果让男朋友知道她以前做过的事,这份感情只怕无法维持下去。
他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没打算说破她的前尘种种,更没想过去破坏她和男朋友的感情。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时喜欢去公司逗逗她,看着她害怕又强自镇定的样子他觉得很好玩。
一开始她畏他如蛇蝎,避他如豺狼,后来可能渐渐察觉他没打算翻旧帐,方放松了几分。多接触几回后,他发现她和男朋友感情很好,至少她是很爱她男朋友的。无论在做什么,只要一接到男朋友的短信或电话,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老实说,她这种表情真让他有几分不爽,虽然自己也觉得不爽得很没道理。
欧宇驰对此笑道:“能理解,想当初你想拈这朵花没拈上,倒让花拐走你一万块。现在看到这朵好花娇艳艳地拈在别人手里,你想想自己白当了一回冤大头却啥也没捞着,心里当然不爽了。”
是不是这个原因?章铭远还在琢磨呢,白露却突然疯子似的跑来扇了他一巴掌,骂他卑鄙。他活了二十八年还是头一回挨打,几乎都要气疯了。这女人简直蹬鼻子上脸,他都没有追究她五年前骗钱的事,她倒还敢来安一堆罪名给他。没几天还让霍玫转交给他一袋钱,里面附一张纸条,写明一万块是五年前的那笔钱,两万块是他送那个钻戒的折价,就此两清,再不想看见他这个卑鄙的家伙云云。看过纸条后,他当着霍玫的面就怒不可遏地把那袋钱扔到墙角去了。
他真是被这个女人气坏了,但一肚子气又没地方撒出去。直到王海腾给他打电话,有意无意地提及白露的男朋友因交通肇事罪被拘留,她正急得四处找人帮忙的事。
“她还来公司求我帮忙,可我实在有心无力呀!我让她试试去求你,可能这几天她会来找你。”
他一听就知道解气的时候到了。果然,白露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他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颊上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感觉犹存。他给了她一堆难听的话后就挂断电话,并关机拒绝再接。他才不会帮她救男朋友,她男朋友出事关他什么事?说老实话他还很是有点幸灾乐祸。
没想到她还真有办法,居然找到他打牌的地方来了。几天不见,她消瘦憔悴了很多。尖尖下颔更尖了,两只大眼睛深陷进去,显得格外黑格外深邃。他吃过一次心软的亏,以致上了她一大当。这回便毫不心软也毫不客气地轰她出去。
她倒也真是执拗,一直守在门口不走。他和欧宇驰离开房间去酒吧喝点东西,她也一路尾随着。走近大堂酒吧时,她才犹犹豫豫地却步不前。
他注意到她犹豫的神色,猜出几分缘故。突然心念一动,他想他还可以更解气。果不出其然,当她发现他只是如猫捉耗子般地耍弄她时,她气得像那晚的他一样,几乎都快疯了。抄起桌上的橙汁就朝他泼过来,咬牙切齿:“章铭远,你去死。”
他早有防备,白露这样的女孩,平时看起来像颗小小的无害的露珠,但一旦被触怒,马上就会变成一阵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能砸得人头破血流。
他迅速一个旋身躲过那杯橙汁,姿态还很优雅,唇角是一抹快意地笑:“干吗这么生气?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会勉强你。我对逼良为娼不感兴趣。”
他当然不会勉强她。事实上,即使她肯勉强自己来陪他上床,他还不愿意呢。他一直觉得两性关系要你情我愿才有意思,像白露这样只是为了要救自己的男朋友才不甘不愿答应和他□,身体和他亲热、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那有什么意思呢?他又不是找不到女人陪。
出了一口恶气,章铭远心里舒坦多了。一高兴就和欧宇驰多喝了两杯。快十二点时欧宇驰接到一个电话,他新泡的一个小明星撒娇让他过去片场探班:“今晚的戏要拍到后半夜去了,好困又好饿,你也不来看看人家。”
欧宇驰问章铭远有没有兴趣一起去,他想也不想地摇头:“没意思,不去。喝得有点高了,上楼睡觉去。”
章铭远有些晕乎乎地独自回到房间,准备洗个澡就去睡觉。刚解开一颗衬衫纽扣就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欧宇驰忘了什么东西回来拿,过去打开门一看,却是白露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来陪你上床。”
他愣了愣,然后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是吗?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陪,你走吧。”
话一说完他就想关门,她却硬挤进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只要我陪得让你满意,你会考虑救我男朋友的。”
她刚才已经明白他只是在耍她,都骨气铮铮地泼他橙汁骂他去死了,这会却又回头送上门来。看来真是把他当成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了,有一线机会都不肯放弃。
他懒得跟她纠缠,有意拿话激她:“我现在要洗澡,你真的要陪我?那好,脱光衣服一起进来洗鸳鸯浴吧。”
她表情一僵,什么话也不说了。他就知道她只是一时钻牛角尖,怀着一种牺牲的悲壮感跑来献身。如果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可能会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但是他,对这碗心不甘情不愿的肥肉没兴趣。
也不再跟她废话,他径直进了浴室脱衣服洗澡。洗完后澡从浴室出来,发现她还站在客厅里发呆。
“你还不走?”
她沉默不语,他也就任凭她呆站着,只是在关上卧室门时冷淡地交代一句:“走时记得替我锁门,谢谢。”
第四章6
6、
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整个人软绵绵地放松后,再加上白兰地的后劲一波波袭来,章铭远很快就睡熟了。
醉梦沉酣中,他依稀感觉有人钻进被窝在身旁躺下。下意识地摸过去,触手一片丝缎般柔滑细腻的肌肤,鼻端还嗅到一缕幽幽暗香,是茉莉花的芬芳。他迷迷糊糊地继续摸索,手指在柔滑肌肤上一路滑行,掌心突然触到一只小小的却结实的(|乳-房),玲珑如蜜桃。一瞬间,血管中饱含酒精的血液仿佛像遇上火星的干柴,在皮肤下不可遏止地燃烧起来。被(情)欲触动的身体,迅速燃成一团熊熊烈焰……
章铭远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旖旎的春梦。但是当他迷糊醒来后,却发现事情并非一场春梦了无痕,白露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出神。
她的衣服已经穿得很整齐,表情也很平静。看起来她似乎一整晚都坐在那,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他知道,他很清楚地知道,昨晚她上了他的床,趁他酒醉后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她居然会这样做,他完全意想不到。
又惊又愕后,他蓦然坐直身子,恼羞成怒:“谁让你进来的?我都说过不要你陪,你还死皮赖脸地非要送上门来,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女人。我告诉你白露,就算你陪我睡了我也不会救你男朋友,你就等着给他送牢饭吧。”
他一番毫无转圜余地的狠话,白露听了却一点都不激动,表情依然平静,声音也如古井水般波澜不兴:“章铭远,我现在不是求你,而是告诉你,你必须帮我把男朋友救出来。”
他气得冷笑:“我为什么必须要帮你?凭什么?就凭你献了一次身吗?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岁Chu女呀!都破铜烂铁不值钱了。”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报警告你(强)暴我。”
白露双唇中吐出的这句话,轻如一羽。落在章铭远耳中却重似千斤,砸得他浑身一震。他这才忽然间明白过来,昨晚她为什么明明都怒冲冲地走了,却又低声下声地回来,她根本就是设计了一个圈套来套他。难怪他昨晚说让她脱光了衣服一起洗澡她不肯进浴室,他还以为她又反悔了,其实她是怕洗鸳鸯浴时发生关系留不下证据。
她居然想要挟他,他铁青着一张脸不甘示弱:“你要告我(强)暴——好,有本事你去告,看你能不能告赢。昨晚这里很多朋友都可以证明我根本不想理你,又怎么会(强)暴你呢?而且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公安局以证据不足的理由不受理你的案子。”
“公安局不受理我去公安部,公安部不受理我去国务院门口喊冤。我还要在网上四处发帖,控诉你这个官二代仗势欺人(强)暴了我。现在这种帖子在网上点击率很高,很容易引起社会关注。就算最后我告不赢你,别人也不会认为你是清白的,只会认定是你借助家庭势力摆平了这桩麻烦事。而且,这事弄得满城风雨你会很丢脸。你们这种人家应该丢不起这个脸吧?我反正是豁出去了,清白名誉都可以不要。章铭远,你想清楚,要不要和我玉石俱焚。”
白露平平板板的声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但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决心——一种逼到绝处不得不狠的决心。章铭远再一次几乎要被她气疯了,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烧得他没办法再维持镇定。气急败坏地一掀被子跳下床,他冲过去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白露,算你狠。”
他的力气很大,一巴掌扇下去,扇得她整个人都歪倒在椅子扶手上。
这是章铭远第一次动手打女人,以前他一直很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觉得仗着先天的体格优势去欺凌一个弱女子简直耻为七尺男儿身。可是他这会实在是太生气了,怒火烧光了他的理智,他连自己没穿衣服都忘了,就那样(赤)身(祼)体地从床上跳下去扇了她一耳光。扇过后才惊觉自己犹是祼身,匆忙转身去找衣服。
他记得昨晚自己洗过澡后是穿着内裤上床睡觉的,那条内裤现在扔哪了?他本能地先在床上找,掀开被子一看,他蓦然一呆。床单上竟然有血,新鲜的殷红颜色,斑斑点点撒得到处都是,像满池红莲。
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没想到她竟然是第一次,他还以为她有如斯深爱的男朋友,不可能仍是Chu女呢。
内裤仓促间没有找到,长裤倒是就搁在床头柜上,章铭远便胡乱地先套上长裤,再穿上衬衫。穿好衣服后,他找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大口。心里乱得很厉害,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纠纠结结地缠在一起。
挨了他那一巴掌后,白露单薄的身体伏在椅子扶手上半天都没有直起身来,如一支被折断的纤细芦苇。章铭远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出手重了点,想过去看看她怎么样,却又有些踌躇。
五年前,就是在这家酒店,他曾经被她骗过一次,五年后,他却又一次在这里栽给了她。她为了救男朋友竟然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来套他,他气得都有几分恨了。
静静伏了半晌,白露终于慢慢地坐直身体抬起头。半边脸已经肿了,左唇角还带一缕殷红血迹。挂在苍白的脸庞上,像雪白宣纸上一笔写意描绘的朱砂梅。她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雾霭般苍凉的颜色,声音也变得极其萧瑟,像月夜下的凄清萧声。
“章铭远,你别怪我,是你逼得我这么做的。我知道这种威胁要挟的办法很不好,但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你都看到了,我虽然不再是十八岁,但我还是Chu女,不是什么破铜烂铁。说起来我其实挺后悔的,后悔当初和杨光谈恋爱时没及时把自己给他。如果给了他,现在拿身体来套你我也不至于牺牲太大。不过再想一想,这可能也是命。五年前我就把自己的第一次卖给了你,却又因为害怕逃掉了。还以为运气好逃过了一劫呢,却终究又还是要自动送上门来再给你。章铭远,这回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了。所以你也不要太生气,帮我把杨光救出来,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来烦你。”
章铭远闷声不响,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烟圈一个接一个吐出来,如蚕一缕缕吐着丝,淡青色的烟雾丝丝缭绕着他,像一个无形的茧。
他的沉默,让她的声音又变得冰冷:“章铭远,你知道你的内裤哪去了吗?”
他一怔,刚才找不到内裤他顾不上细想,听她这么一说方知有异:“是你藏起来了?”
“当然,那是我告你(强)暴最有力的证物不是吗?不过你别费事在我身上搜,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敢留在身边。你是男人,力气比我大,强横起来我打不过你。所以半个钟头前,我让我朋友过来带走了你那条内裤。章铭远,你留在我身体里的证据保存不了多久,为了防止你使缓兵之计,所以我不得不留一手。你放心,只要杨光没事,我马上把它还给你,绝对不会用它一再勒索你。我对天发誓。”
白露一番心思缜密的话说完,章铭远半晌无声。眼前这个纤细如芦苇的女孩子,娇怯怯得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会倒,逼急了她狠起来却几乎不给人留一丝退路和余地。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咸酸涩苦都倒在一起,五味陈杂。
深深吸上最后一口烟,他终于做出决定:“好,我可以答应你帮忙救你男朋友出来,不过我也有条件的。”
白露的表情有些愕然,应该是想不到他还会提条件,她一定自以为逼得他走投无路了吧?他可不甘心就此被她将死,绝境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岂不是输得太惨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那去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章铭远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用力在烟灰缸里捺熄烟头,他用一种又狠又无所谓的语气道:“什么意思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吗?白露,这可是你自己来招惹我的,现在就算你说不想再来烦我了,我却想烦烦你呢。你别想得美,以为我帮你把男朋友救出来后你们就能双宿双飞地去过幸福生活。想让我救人可以,你必须先搬过来做我的同居情人。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会让你鱼与熊掌两者兼得。你如果不愿意就去告我吧,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也豁出去奉陪到底,大不了不要面子了。不过我提醒你,我们这边可以慢慢地打马拉松桃色官司,你男朋友那边恐怕拖不起。他这种案子不去疏通坐牢坐定了,听说刚进牢房的犯人都会被打得很惨,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没准会打成一个残废也难说。怎么样?答不答应你快点拿主意,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他一番话说完,白露半晌都不吱声,一张脸苍白得不能再苍白,像帕米尔高原千年不化的寒冰积雪。
章铭远也不再说话,径自又燃起一支烟。烟头一点猩红在他指间闪了又暗,暗了又闪,焚尽一段沉默时光。
第四章7
7、
泼了那杯橙汁后,白露气冲冲地从希尔顿酒店离开。她发誓再不会去求章铭远,因为她知道求是没有用的,不过是浪费时间还要被他任意奚落轻贱,这个人看起来根本没有同情心。
雷声阵阵,在天上滚过来又滚过去,雨却迟迟落不下来。空气格外闷热。她没走几步汗就出来了,衣裳濡湿地粘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回到家她先洗了一个澡,刚从浴室出来就接到尚芸的电话,问她求了章铭远帮忙没有?
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支吾应对了几句,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很忿然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杨光的事放在心上?不要忘了他都是因为你才弄到这个地步,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是你的责任。”
电话挂断了,但尚芸尖锐的声音仿佛还一直回旋在白露脑子里。颓然地捧着头倒在床上,她不知怎么办才好。胃隐隐抽搐作痛,她忽然想起自己一晚上还什么也没吃。虽然没有胃口但胃终究需要食物,否则就痛给她看。她不得不爬起来找东西吃,在屋子里转一圈什么吃的都没找到,只得打起精神下楼去楼下的小超市买方便面。
超市里,老板娘在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电视,电视中正播着山木集团总裁宋山木因涉嫌(强)暴女员工被刑拘的新闻。有几个顾客也在一旁看,边看边啧啧有声地发表着意见。
“何苦来着,一个总裁还要(强)暴女员工。”
“是呀,有钱还怕找不到女人嘛,何必还要霸王硬上弓。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被抓了。”
“抓得好,活该!这种人仗着有钱有势就为所欲为。现在被告(强)暴罪,等着坐牢吧。”
起初因为事不关已,白露没怎么留意电视上的新闻。拿了几袋方便面去收银台付账时,听到旁人的议论纷纷,她突然心中一动。一个隐约模糊的想法,像土壤中的种子一点点往外探出芽头,逐渐生出清晰轮廓——心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跳一气,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一道蓝色闪电无声掠过,一声巨大雷声轰隆滚过,闪电惊雷齐鸣后,蓄了良久的雨终于唰唰地落下来,千条万条晶莹雨线,像无数伤心的泪水急淌在苍茫夜色中。
雨势最急的时候,白露冒着大雨出了门。她下定决心又一次去了希尔顿酒店。她一定要救杨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她唯一惋惜的是没有早点把自己的身体给杨光。
只因白露曾经尝试过走那条路,总自觉人生中有污点。矫枉过正,便得她更加自重自爱。她轻易不肯让杨光逾越禁区,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孩。如果她随随便便就能跟他上床,那他可能会觉得她对别人亦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日后前尘旧事若是万一被人翻出来,他更会认定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轻浮女子。
可是,饶是她这般自重自爱,这一夜,终究还是要走一条自轻自贱的路,自己把自己送上章铭远的床。
再一次踏进希尔顿酒店时,白露眼中满是苍凉无奈。五年前,她在这里试着找客人贩卖自己,章铭远就是那个购买者。当时她收了钱却没有兑现那笔“交易”。还以为逃过了一劫,谁知漫漫人生路却像一个转盘,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大圈后又把她送回原地——这是命运的捉弄吗?
敲开房门时,章铭远显然没想到她又会回来,一脸明显的讶异。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我来陪你(上)床。”
她已经豁出去了,没想到他却一脸不感兴趣:“是吗?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陪,你走吧。”
话一说完他就想关门,她急了,不管不顾地硬挤进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看着她没有再拒绝,一派轻浮口气:“我现在要洗澡,你真的要陪我?那好,脱光衣服一起进来洗鸳鸯浴吧。”
她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顿时愣住。如果在浴缸泡鸳鸯浴,她还能留下身体证据吗?那岂不是白白地来这一趟。见她咬牙不语,他也不再理她。自己进去洗澡,洗完澡后径自睡觉,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走时记得替我锁门,谢谢。”
看着紧闭的卧室门,白露心中满是苦涩。没想到章铭远关键时刻充起了柳下惠,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对她完全不感兴趣,那她的计划该如何实行?她又不懂得怎么对付男人,尤其是诱惑一个男人,一丝经验都无。
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客厅里,白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便在客厅的沙发下坐下来,捧着头苦恼地思索着。
她枯坐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最后只得打电话请教邵蓉。邵蓉听了她的计划,沉默良久方道:“你真打算这么做?想清楚了没有?”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蓉蓉姐,这是唯一的办法。求他是没有用的,只能用这个办法逼他,他才会不得不答应帮我救出杨光。”
邵蓉有些气恼:“为了救杨光这样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他那对势利父母平时那么看不起你,关键时刻倒来逼你想办法救人。他们的儿子他们不会自己想办法去救哇。”
“蓉蓉姐,无论杨光父母怎么不好,他对我是好的。我不能看着他因为我而落到这个地步。”
“怎么就是因为你了,他自己酒后驾驶才惹出这么天大的麻烦来。”
“不,我相信杨光是被冤枉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救他。”
邵蓉深深叹口气:“露露,你也是成年人了,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好,我告诉你怎么对付章铭远。”
邵蓉告诉白露,等章铭远睡熟后再进他的房间:“你不是说他之前在酒吧喝酒了吗?酒是色媒人,最容易乱性。他保持清醒时虽然拒绝了你,但他睡得迷迷糊糊时你躺到他身边去撩拨他,只要他是个男人,很容易就会兴奋冲动起来的。”
卧室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旋就开了。走进房门时,白露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越跳越快,像戏台上又急又密的鼓点声声,在催着演员上场——是呀,上场,该是她上场的时候了。这一夜,她将扮演一个羊脂球般的角色。
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白露用发抖的手掀开一角被子钻进去。被窝里很热,全是章铭远的体温,像五月的阳光那么温暖。她却止不住地哆哆嗦嗦,似是冷,其实是紧张与恐惧。
章铭远虽然睡着了,但意识朦胧间或许感觉到有人钻进了被子,嘴里无意识地唔了一声,一只手摸索地朝她伸过来。宽大的手掌热烘烘地落在她身上时,她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那只手像蛇一样游走在她光祼的肌肤上,最终停留在她的胸前。很快,醉梦沉酣中的男人迷迷糊糊地亢奋起来,一个翻身,整个人伏在她身上……
当那一记尖锐的痛楚,从身体最隐秘的地方迸射出来时,白露哭了。泪水大颗大颗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得满枕都是。
屋里完全恢复平静后,白露悄悄起身穿好衣服,然后找到章铭远的内裤擦拭一下弄脏的床单,再用塑料袋细致地包好,打电话叫邵蓉过来先把这包证物带走。她再独自留下等他醒后和他谈判。
邵蓉想留下陪她一起谈:“章铭远这种人被人捧惯了,你这样设计他让他吃上一个大闷亏,我怕他恼羞成怒起来会动手打人。你一个人和他谈我实在不放心。”
她坚持不用陪:“有外人在他面子上更过不去,只会更恼火。没事的,蓉蓉姐,他总不至于会气得杀人,只是让他打几下不要紧。如果他不合作,我带一身伤去报案更加可信。”
章铭远果然盛怒之下动了手,一个巴掌抡过来,她整个人歪在椅子上,脸颊又麻又痛,嘴里满是鲜血的咸腥。
男人的力气真是可怕,但她一点不害怕,她最害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她牺牲那么大,付出那么多,现在到了逼宫的时候,她绝对不能让自己胆怯退缩。他还意有迟疑不愿合作,她便把杀手锏拿出来,提醒他,他的内裤在她手里。这是她跟莱温斯基学的,白宫女实习生凭借一条染有精斑的裙子让美国总统陷入拉链门的性丑闻。她想,章铭远也不是笨人,应该不至于想让事情闹到那一步。
他思索半晌,给出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好,我可以答应救你男朋友出来,不过我有条件。”
顿了顿,他开出了他的条件:“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那去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
她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一五一十地对她说得清清楚楚,又狠又无所谓的口气。她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其实就是不服气被她摆了一道,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舒坦,所以也下定决心不让她过得舒坦。他这么做,目的就是要堵了她继续和杨光在一起的路。他不甘心就此被她要胁,乖乖听她摆布,便出奇不意地反将她一军:人救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别想再和他继续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你只能委曲求全地跟着我做同居情人。如果不愿意,那你就撕破脸皮闹吧,我奉陪到底。不过我拖得起,你男朋友那案子未必拖得起。
白露自以为设计周全,万万没有想到章铭远还有反戈一击的余地,而这一击又犹如击蛇七寸,拿住了她的软肋与要害。他脸上也带着一种不甘不忿豁出去的狠劲,让她明白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而杨光的案子也的确不宜久拖,他关在拘留所里是怎样度日如年的滋味她完全可以想像,更遑论一旦正式判刑关进正式的监狱去任老犯人殴打欺负。光是假想一下,她就心里难受到极点。她的杨光,一直如阳光般耀眼明亮的大男孩,怎么可以被关进那种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呢?
而她,其实也没有理由再和杨光继续走下去了吧?之前她原本打算还了章铭远的钱后就把所有前尘旧事都对杨光解释清楚,并相信他到时一定会理解信任她。
谁料到命运如此无常,平地起风波,杨光会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也因此恨她怨她,那日在交警大队他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至少他不会恨一个陌生人。
况且现在的她,也已不再是杨光曾经喜欢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她再去对他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他会相信她只是因为他才和章铭远上了床吗?还是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早就和章铭远有不正当关系?她都没有把握了——既然如此,她还坚持什么呢?
思来想来,白露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暗如乌贼喷过的墨水海,没有一丝光明。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轻如游丝的声音响起:“好,我答应。”
第四章8
8、
次日,白露就收拾简单的行李搬去了章铭远独居的公寓。章铭远也履行承诺,马上就着手疏通杨光的交通肇事案。
欧宇驰对此有些不解:“铭远,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过绝不会管这件事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白露给你下了蛊吗?”
章铭远面无表情地吸着一支香烟,声音平平板板:“就当我中了她的蛊吧。”
彼此都是很熟的老朋友了,欧宇驰推心置腹地劝道:“铭远,其实这种事你真不应该出面管的。酒驾引发的交通肇事案,公众关注度已经越来越高,在网络上很容易成为热点话题。如果你想办法帮杨光疏通脱罪,没准会引起受害者家属的气愤不满,他们要是四处去闹去告,怎么都会给你惹来一些麻烦的。倘若事情传到你家老爷子耳朵里,你没好果子吃。他一向不准你们姐弟几个仗着他的关系在外头乱Сhā手什么事情。尤其是这种群情激愤的敏感事件。”
章铭远何尝不明白这类事情最好以不Сhā手为妙,可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管。
“先别说那么多了,你先陪我去见一下杨光的辩护律师吧。据白露说这个倒霉的家伙是被冤枉的,如果真是被冤枉,那我Сhā手管了也就没什么麻烦了。”
在约好的一家茶楼,律师把案情的一大疑点详细地对章铭远说了一遍,他听得若有所思:“如果杨光没有说谎,记忆力也没有出错,当时真有这么一个女人开车带着他离开酒吧,那撞人的就百分百不是他而是那个女人了。”
律师一边点头一边无奈地一摊手:“我相信我的当事人没有说谎,但问题是现在找不出这个女人。”
欧宇驰更是泼了一盆冷水:“即使找到了这个女人,没有证据证明的话,她也可以坚决不承认自己撞过人的。”
章铭远沉吟半晌,突然间灵光一闪:“现在要找这个女人的确难度太大,想让她承认是自己撞的人更加不可能。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找找当时是否有人看见这样一个穿紫衣服的女人驾驶着一辆白色捷达经过。从酒吧出发直到肇事地点,这段路程总共有几条路线可以抵达,我们先一一列出路线图,然后再顺着路线图挨个盘查,看是否有线索。你们觉得呢?”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好歹胜过毫无希望。章铭远马上亲自出面找了市里一位主管公安部门的主要领导,慎重其事地提出请求:“原本这事我还真不好开口,毕竟是我这位哥们自己不小心闯了祸。我爸平时也反复交代过,没什么事千万别给你们找麻烦。不过我这两天才得知这案子其实还另有隐情,我哥们可能是被冤枉的。所以,能不能请田叔叔您发句话,再让下头办案的人再仔细查一查?”
章铭远的父亲曾经是这位领导的领导。老领导的儿子亲自找上门来开口求帮忙,他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满口答应。
上级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过问这桩案子,指出有可疑点必须细究详查,交警大队的头头们也就不敢掉以轻心,把杨光的案子翻出来再一次调查。按章铭远的思路将从酒吧到肇事地点的途经路线一一标注出来,总共有三条路线可以抵达。这三条路线都派了警察去走访查问,案发当时是否有人看见过一位穿紫色衣裳的女人驾车经过?重点询问对象自然是沿途的店面。
在一家药店,警察问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一位收银员在反复询问下想起来一件事,说那晚大概11点钟的时候,有个穿紫色衣裳的女人来店里买过一盒避孕套。来去匆匆,付了钱就马上离开了。因为她买的是性生活用品,而且还是拿的最贵的一盒,收银员就不免好奇地目送她离开,看见她上了停在店门口的一辆白色捷达车,然后驱车远去。
警察立即追问:“她上的是不是驾驶座?”
“是呀。”
“那当时你有没有看到副驾驶座上有人?”
“她拉开车门时,我是看见副驾驶座上躺着一个人。”收银员可能怕警察没听明白,还用手比划一下。“座位放平了,整个人躺在上面一动不动。我猜他可能是喝醉了。”
药店收银员的话让那位紫衣女郎不再是杨光的一面之辞。她说出的白色捷达车以及副驾驶座上躺着的男人等细节,都从侧面印证了杨光的话。为了正面确认,警方还根据收银员的口供,调阅了药店前方几百米处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录相带也证明,在那晚11点过1分时,杨光的白色捷达车经过了这个路口。这个时间非常吻合收银员所说的紫衣女郎购买避孕套后离开的时间。这样也就可以确定,事发当晚,驾驶捷达车的司机确实不是杨光,而是那个紫衣女郎。11点28分发生的那桩交通肇事案,她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趁热打铁,又把杨光连人带车被发现的护城河畔那条小街重点盘查了一遍。因为这个紫衣女郎驾车撞人仓惶逃离现场后,她必得在这里离开车子并嫁祸给杨光。那一晚,这里会不会也有人无意中看见过她呢?
在这条街的查询工作起初有些不太顺利,问了不少人都问不出头绪。后来警方改变思路,晚上十一点半后再派人过来找途经的路人盘问,结果问到一个下夜班的中年女人时,她点头道:“一辆白色小汽车吗?我前不久有一晚下夜班是看见过。”
这个女人说,那晚她下夜班后正骑着自行车回家时,一辆白色小汽车慌慌张张地从后面开过来,差一点撞到她了。她当时还骂了一句:“开这么快有钱捡啊!”
后来她继续骑车,拐个弯拐进她住的那条小街时,又看见一辆白色小汽车远远停在前方的树影里。后座上并排放着的一对鲜红心形靠枕,让她认出那就是刚才差点撞了她的那辆车。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大敞着,有个女人站在车门前正弯着腰朝里头拖什么。红色靠枕挡住了视线,她看不到她拖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那女人拖得很用力,好像要拿什么重东西,却又两手空空地直起腰关上了车门。似乎察觉到了她好奇的注视,那女人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后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脚步又快又急。
“我当时就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因为已经到家了,我急着上楼回家,我家就住在这幢楼。”
中年女人指的那幢居民楼与肇事车辆被发现的地点不过百余米。办案警察看了看,再问她一个问题:“你注意到那个女人的特征了吗?比如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中年女人回答得不假思索:“紫色,本来在树影里我没看出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是她往那头走时正好有盏路灯,照得清清楚楚,是一种粉紫的颜色。对了,那辆车牌号码我都还记得后面两位数呢。”
“哦,是哪两位数?”
“是18,正好是我闺女今年的年龄。”
杨光的车牌号码,尾声就是18,各方面细节都对上了。很明显那个紫衣女郎驾车仓惶逃离肇事现场后,就把车停在这条僻静小街,然后再把副驾驶座上沉醉不醒的杨光拖到驾驶座上,嫁祸与他。
案件至此,可以说是基本真相大白。虽然这个没名没姓没有任何身份资料的紫衣女郎一时间还找不出来,但杨光的嫌疑已经可以洗刷。他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只是人虽然不是他撞的,肇事车辆却是他的,他对此也要负一定的赔偿责任。不过对于杨氏夫妇来说,儿子能够摆脱牢狱之灾就是好事,赔点钱不算什么,权当破财消灾好了。
杨光恢复自由身后,白露一直没有见过他。她曾经鼓足勇气试着打过一次他的手机,却被告知该号码已销号。他换了号码却没有告诉她,态度不言而喻。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找他了。
事已至此,或许无言的结局亦是最好的收场。
夏天的栀子花大朵大朵地开了,铺天盖地的香。花香清凉的深夜,白露一个人独自倚着窗,看着天上一弯新月,银钩微湿,像一只哭过的泪眼,撒下凄凉的清光。
看着看着,她静静地落下泪来。
第一章1
第一章
1、
盛夏八月,阳光格外猛烈。暴晒下的街道热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脚,午餐时分都没人愿意下楼吃饭,于是外卖便当成了抢手货。
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王海腾和霍玫都不在,白露独自在外间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起草一篇公文,一时还没顾上叫外卖。
正忙碌着,工程部新来的工程师小郑跑来敲敲门,一双带笑的眼睛,自来熟的语气:“白露,你有没有订餐?我们工程部在订,要不要顺便帮你订一份?”
“好,谢谢你,我要一份卤肉饭。”
他笑嘻嘻地走近:“咦,你居然吃肉哇,我以为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为了保持身材只吃蔬菜水果呢。”
她淡然一笑:“我从不节食。”
“好,卤肉饭,我记下了。一会订餐会送到我们工程部,我再给你送过来。”
“那谢谢你了。”
“都是同事,不用客气。”
小郑如此殷勤,白露不难猜出原因。无非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初来乍到不知道她的底细,逮住机会就大献殷勤。但她想,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小郑知道得比她想像中还要快,半小时后他再送餐来时态度拘谨多了,不复之前的谈笑风生,称呼也变了:“白小姐,你的卤肉饭。”
白露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喟叹。她是章铭远的女人,这一点在天都国际上上下下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虽然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什么,但大家对她的态度变得客气多了,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对一个秘书。就连老总王海腾和她说话时也总是笑容可掬。
无论是同事们的客气还是上司的笑脸,她都很清楚是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全看章铭远的面子。下意识地,她联想起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可事实上,她并不是一只想扯起虎皮做大旗的狐狸精。
白露会继续留在天都国际上班,是因为霍玫一再打电话叫她。不得已搬进章铭远的公寓后她总是忍不住想往外跑,不愿意一天到晚关在那个樊笼般的地方。相比之下,她自然也愿意继续出来工作。
而之前她起意坚持要从天都国际辞职也完全是为了要躲避章铭远的缘故,现在她根本摆脱不了他,也就没必要非从天都国际辞职走人了。况且霍玫一向对她很好,王总人也和气。所以,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工作岗位上。
下班的时间到了,白露却还不想走。以前上班,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怎么捱都还不到下班时间;工作也太冗杂,怎么做也做不完。
可是现在,白露却觉得上班时间太快了,一下就过去了。工作也太少了,三下两下就做完了。可是她还不想下班,不想回那套公寓。便乱七八糟地给自己找事做,拖延下班时间。
可是再怎么拖延也还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在公司呆一辈子。杨光虽然没事了,可她还是不能把章铭远给惹恼了。他曾有意无意间提醒过她:“别以为杨光放出来没事了你就想着开溜啊!你要是溜了,他没准又会出点什么事呢,到时候你可再别回来求我。”
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警告她别以为杨光出来了她就可以翻脸不认账。到时候他想想弄点什么让杨光“行为不慎”的事端很简单。也就是说,她还得好好敷衍着他,可不能过了河就想着要拆桥。
白露磨磨蹭蹭地回到公寓,打开门时屋里静悄悄的,如一幅静物画。看来章铭远今天又不在家,他如果在家电视机一定是开着的,他这个人就静不下来,不弄出点声音似乎就觉得闷得慌。
她松了一口气,他如果在,她便浑身都感觉不自在。好在他的狐朋狗友多,经常不回来,有时好几天都看不到人影,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终日静无人语,寂寥如深山老林。
屋子很干净,处处一尘不染,看来清洁阿姨下午来过了。天太热了,一身汗腻,她先进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顺手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拿去阳台上晾。正晾着衣服突然听到开门声,循声一望,是章铭远回来。
他换了鞋进屋,钥匙串套在食指上随意转动着,看见她抱着衣服,他似笑非笑地一咧唇角:“你洗过澡了?多可惜,我还想回来和你一起洗鸳鸯浴呢。”
她冷着一张脸不理他,当他是透明的,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只管径自晾着手里的衣物。
其实搬进来后章铭远一直都没有碰过白露。平时他睡主卧室,她睡客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此她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因为最初他提条件时就说得很明白,之所以要她搬过来和他同居就是要打破她的“如意算盘”,不让她鱼与熊掌兼得,靠他救出男朋友后再继续甜蜜二人世界。他对她其实是没兴趣的,酒店那一晚也是她主动,以身作饵的一个圈套。结果,圈到最后她却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好在这场所谓的同居不需要同床,她为此很是暗自庆幸。章铭远如果有好处,这绝对算一点,他不是一个急色鬼。不过他虽然不碰她,和她说话时却时不时地会暧昧一下,似乎两人关系多亲密似的,她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让她难受。所以每次他这样,她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去理会他。
见她不理他,他双手一摊作叹气状:“你怎么做人情妇的,我回来了非但不笑脸相迎,倒还要给我脸色看。”
她实在没忍住,冷冷道:“如果嫌我做得不好,那你另换一个会做的好了。”
“我到哪里找更好的,你教教我?”
她心中一动,声音顿时柔和几分:“章铭远,其实公司有好几个年轻未婚的漂亮女同事都很倾慕你这位顾问大人。如果你愿意,我替你介绍。”
把手里的钥匙当的一声扔在茶几上,章铭远唇角的似笑非笑带上了几分冷意:“你想找替身来让自己好脱身吗?别妄想了,我告诉你白露,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耍过我,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我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的。”
心思被他看穿了,白露一时有些恼羞成怒,遂更加冷起一张脸:“好,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做得不够好。抱歉,我就这样的脸色,嫌不好看你就少看几眼吧。”
然后她径自回房,关上门睡觉。客厅里,章铭远一直没有睡,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要死,她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也不打算出去叫他小声点,就强忍噪音捂着耳朵睡,却到底是睡不着的。
直到后半夜章铭远关了电视回房睡觉,屋子里安静下来了,白露方才倦极沉沉睡去。
夜里没睡好,早晨白露自然就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时发现已经九点了。她慌忙跳下床,用最快的时间梳洗换衣服。
章铭远的卧室门敞开着,显然他已经起床了,但屋里却没有人。他就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间屋子里,他几时来几时走全然没有时间规律可言,她也毫不关心与过问。
下了楼,白露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在这个高档小区中,像她这样步履匆忙的人极少见,因为这儿家家户户都是以车代步,上下班时间,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出入全靠自己的双脚。
路上又堵车,堵得水泄不通,赶到公司时,都十一点多了,这个上午班白露基本是旷掉了。她很抱歉:“对不起,霍小姐。”
“没事,反正今天也没啥工作。咦,你怎么两个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没休息好吗?如果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我批你一天假。”
白露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用,我没事。”
中午的时候,却有事情找上门来了。手机铃响时,白露一看来电显示就有些奇怪。是无锡的电话号码,应该是她某位叔叔或婶婶打来的。平时他们很少会给她打电话,她也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会打个电话去礼貌问候一下。虽然她是两个叔叔家轮流长大的,但实事求是地说,感情并不深。寄人篱下四个字的意思,她就是在叔叔家有了入木三分的理解与认识。所以来到北京后,就没什么密切联系了。
接起来一听,电话是小婶婶打来的。先绕了半天圈子,最后才吞吞吐吐说明来意。原来她小叔多年的胃痛最近一犯再犯,在市医院又查不出具体原因,两口子打算来北京看病,因为感觉首都的医院会更好一点。
“白露,我听人家说,来北京看病其实有些检查治疗费用比地方上还要便宜,医生的技术也更好。所以想陪你叔一起来北京做个彻底检查。这趟过来,你那方不方便让我们住几天?”
白露一怔,这可真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她现在住在章铭远的公寓里,自己以前租的那间屋子早退掉了,一时半会她上哪找地方给叔叔婶婶住呢?
况且只要住几天的话,租房子也没办法租。现在租房最少也要交一押三,就是交一个月租金再押三个月房租的押金,只住几个天的话未免太不划算。住到邵蓉那儿去也不合适,又不是她的叔叔婶婶,何况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
她左思右想,一时间没有回答,电话那端的小婶婶便有些误会了。
“白露,我和你叔就算以前对你不够好,至少也不会太坏吧?好歹也把你带大了。虽然你上大学的事我们没有出力,但这么多年替你父母养大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叔现在要进京看病,难道在你那住几天都不行吗?这个亲戚情分总还是有的吧。”
这是肯定的,无论如何,白露毕竟是在两个叔叔家长到这么大,他们于她总有养育之恩。她连忙解释:“小婶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间没地方让你们住,因为我现在也是借住在别人家。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地方让你们住的。”
小婶婶这才满意了:“白露,那就麻烦你了。有个地方住就行,好赖不论。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北京也不容易,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打扰你。来北京看病路费医疗费已经要花不少了,如果还要花钱吃住就更费钱了。你最好找一个能让我们自己做饭的地方。”
小婶婶的要求,让白露更加一筹莫展。原本她还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小旅馆开间房,让叔叔婶婶住几天。可是婶婶还想有地方做饭,她上哪找这样的地方去?
第一章2
2、
白露最终还是决定去租房,下班后她一口气跑了好几家房产中介公司,想问问有没有短期租赁的房子,哪怕价钱高一点。可是人家一听都摇头:“房东不愿意租短期,嫌麻烦。”
跑了半天,一无所获。白露拖着一双酸痛的腿回到公寓时,意外地发现章铭遥坐在客厅里。依然一身优雅的职业套装,手边放着一只公文包。看着她,她表情淡漠中带着一丝含而不露的轻视:“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虽然不知道章铭遥为什么会等自己,但白露不难猜出原因。
第一次见到章铭遥,她就敏感地察觉出她不喜欢她,她一定觉得她是那种掘金女郎一门心思想在她弟弟身上捞油水。一般来说,出身寒门的女子跟出身豪门的男子走得太近,总免不了被人如是猜想。
其实不只是章铭遥,公司不明就里的同事们私底下不也凭猜测瞎说一气。都以为她是因为攀上了章铭远这根高枝所以把男朋友甩了。闲言碎语免不了刮在她耳中,她都没力气去解释。解释什么,再解释也没用,她的生活反正回不到从前了。
白露不卑不亢地走过去,在一旁坐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章铭遥不答反问:“你知道铭远有未婚妻吗?”
她当然知道,事实上章铭远让她搬来前,她还拿这件事来试图扭转乾坤:“你别忘了你有未婚妻的,我搬过来的事如果被她知道了,你会有麻烦吧?”
他一句就把她顶回去了:“我的麻烦不用你操心。”
此刻章铭遥再来提未婚妻三个字,她只有苦笑:“我知道,但他坚持要我搬过来。”
章铭遥很敏锐:“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并不想搬过来?”
白露迎视着她审视的目光,无比坦然:“当然,我也是没有办法。章小姐,你可能觉得我对你弟弟有企图。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有苦衷的,信不信由你。”
“既然这样,那你随时可以搬出去,铭远那里我会替你解决。”
白露一怔,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转机。她还以为最少要陪章铭远耗上一年呢,想不到章铭遥居然做了她的救星。
“章小姐,那谢谢你了。我马上就搬走。”
白露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她带来的东西原本也就不多,虽然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有不少衣物行李,但绝大部分东西她都寄存在邵蓉那里了。搬来章铭远这儿时她只拎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必用的日用品,一个旅行箱就装完了。
章铭遥注意到她简单的行李,眸中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惊讶:“离开这里后你有地方去吗?”
“有,不劳你费心。”
白露想好了,离开这里后今晚先暂时在邵蓉那里借住,明天就去租房子。叔叔婶婶来北京看病也正好有地方住。
白露拖着行李箱找到邵蓉的几回醉酒吧时,她正在招呼一位独坐的斯文男客。一副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的样子。她有些愣怔,因为还从没见过邵蓉这种神情。
邵蓉还给她介绍那位三十出头的斯文男客:“白露,这位是成先生。”
她更是一怔,因为邵蓉从不介绍客人给她认识,说是不想让她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搭话。这位成先生,显然是个例外。
私下里,邵蓉果然承认,她对成先生很有好感。说他不是那一类惯于风月场所的男人,来这里是一个意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随便喝一杯的。起初她也只是寻常款待,但渐渐发觉这个男人很是斯文有礼,对她没有任何不庄重的行为,言谈举止都尊重有加,渐渐让她另眼相待了。
白露察觉出端倪,小心翼翼地问:“蓉蓉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邵蓉浅浅一笑,笑容苍凉:“你放心,我虽然对他有好感,但不会轻易爱上他的。爱情这个东西,不是我这种女人配拥有的了。”
得知白露如此轻易就从章铭远那里搬出来了,邵蓉有些讶异:“这么容易就脱了身,也好,先在我这住下,房子可以慢慢找不用急。”
“不行,我想这两天就租好房子,我小叔小婶要来北京看病。”
次日白露请假没去上班,顶着烈日炎炎跑去找房子。叔叔婶婶这趟来打算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她想最好找套协和医院附近的房子。问了好几家中介公司,看了好几套房都不满意。有的设备不全,有的齐全呢价格却太高。最后一家公司给她推荐了一套合租房,家俱家电虽然旧点但一应俱全。
“那是一套两居室,四十多个平方。现在是个刚离婚的女人租了大间,还有一个小间,租金每月一千三。客厅厨房卫生间你们共用。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房子?”
白露觉得这个房租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去看过房子后也基本满意,心想就这里吧。签合同时按规矩租一押三,她一次□了五千二,拿了房钥匙就马上给小婶婶打电话。告诉她住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叔叔婶婶随时可以过来看病。
小婶婶自然很高兴,半小时后就回她电话说已经买好了当晚的票,明天中午就能到。
“有病还是越早检查越好,拖得太久心里总觉得悬。白露,明天你有没有空来火车站接一下我们?当然你如果没空就直接把地址告诉我,我和你叔慢慢找去也行。”
小婶婶的客气话她自然不会当真:“我有空,我会来接你们的。北京站很大,北京城更大,我不来接你们很难找到地方。”
应该说租房的事还是进行得挺顺利的,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白露松了一口气。去邵蓉那儿搬行李时她没有搬太多东西,就把她从章铭远家拎出来的那个行李箱拎过去了。其他的东西她一时间也没空搬,心想等叔叔婶婶走后她再慢慢搬好了。这会那个小间要住三个人,自然是叔叔婶婶睡床,她要么打地铺要么睡客厅的双人沙发,搬太多东西过去占地方岂不添乱。
忙完了房子的事,白露就近跑去协和医院先熟悉一下环境,看在哪挂号在哪就诊在哪做检查等等。明天叔叔婶婶来了她好起到向导作用。
正在医院里到处看来看去,拐角处白露突然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尚芸。手里正捧着一束鲜花,可能是来探望病人。
和杨光的关系不声不响结束后,白露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杨光的案子一了结,尚芸就不再给她打电话了。她像一口被人嚼干了甜汁液的甘蔗渣,吐在一旁再无人理睬。
此时猝然相见,怔了怔,白露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她:“尚阿姨。”
尚芸不冷不热地微一颔首,就算是回应她了。迟疑一下,她到底没忍住:“杨光现在还好吗?”
“很好,这两个月他和萌萌一起在云南。正好暑假嘛,萌萌有空就陪着他出去散散心。他们在云南玩得很开心,就不用你再费心惦记了。”
似是唯恐她还会心怀幻想,顿了顿,尚芸说得更直接:“白露,杨光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他和萌萌正在恋爱中,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他。”
白露心里咯噔一下,似是什么东西断了。眼中漾起一层水雾,泪水一点点地淹没了眼睛。其实她一早就明白,如果她和杨光分手了,宁萌取而代之成为他女朋友就是迟早的事。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而且有所预料是一回事,真正听到这消息,白露还是感到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这一夜,白露躺在新租的房子里又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一来天气太热,房间又小又闷;二则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杨光。
她和杨光在一起的恋爱时光,是她迄今为止生命中最快乐的两年时光。可是他的存在却像一方小小铁窗中投射而入的一缕阳光,七彩光芒转瞬即逝,把她留在阳光过后更加黑暗的铁窗世界。
杨光离开了她,还是心怀怨恨地离开,她甚至没办法去向他解释什么。她牺牲自己去救他,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别的女人身边。
一念至此,心如刀割,白露几乎彻夜未眠。
一连好几天不曾睡好过,次日中午白露赶去火车站接人时精神状态不佳,头隐隐作痛。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一挤,更加头痛起来。
正难受着手机响了,她还以为是小婶婶打来的,响在耳畔的声音却冷凝如千年寒冰:“白露,你上哪去了?谁让你搬走的?”
是章铭远,听口气就不善。章铭遥不是说她弟弟那边她会解决吗?前天她连夜搬走,昨天一天他那边都没一点动静,她还以为果真脱身了呢。谁知……她只觉头愈发痛了:“你姐让我搬走的。”
“我当初可是对你说得很清楚,你搬过来跟我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不是直到我姐让你搬走为止,你现在马上给我搬回来。”
头痛得很难受,心里又因为杨光的事还在难受。两处难受加在一起,身心俱疲,白露几乎是带着哭音朝着电话那端嚷:“章铭远你放过我行不行?别以为我从你那搬出来就会跑去和杨光继续二人世界的幸福生活。他已经有新女朋友了,他不会再要我了。这个消息你听了有没有感到很解气很舒服?”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突然转移话题:“你在火车站干吗?”
咦,他怎么知道她在火车站?一怔之后,白露才反应过来车站广播正在通知某次列车即将进站,正是叔叔婶婶乘坐的那列。遂简略地答:“我来接人。”
“接谁?”
她不想多说:“跟你没关系。”
他也不多问:“接了人马上回来。白露我不管你那么多,反正我没说让你搬走你就不能走。那天我也没拿刀子逼你,是你自己做的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别把责任都推给我。当初可是你自己非要来招惹我的,现在就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博同情,我不吃这一套。”
她真是气得要哭了,却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在他面前哭。一赌气,她想给他带点麻烦回去:“好,章铭远,我接了人马上就回来。你等着吧。”
他应该是听出来了:“你憋着一口气想给我使什么坏呢?”
她确实赌气之下想干脆接了叔叔婶婶带到他的高级公寓去,省得那个小单间挤着住三个人。但也不过只是赌气一想,让他这么反应敏锐地一反问,她顿时就打消此念了。
她干巴巴道:“我哪敢跟你使坏,你是谁呀,我又是谁呀,不是鸡蛋碰石头嘛。章铭远,算我跟你请几天假行吗?我这几天真有事,暂时没空搬回去。”
“你有什么事?”
无奈地叹口气,她把叔叔婶婶来北京看病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他沉吟片刻:“行,我暂且宽限你几天。不过我警告你白露,你别再给我耍什么花样。”
一副皇恩浩荡的口气,恨得她真想摔了手里的手机。
接到长途跋涉而来的叔叔婶婶,白露先带他们去吃了饭,再带他们去了租来的房子。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很累,她让他们进小房间休息。她自己几天没睡好,此刻头痛,乏力,浑身没力气,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床铺给她躺下休息了。客厅的双人沙发上,合租的那个离异女子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看电视,她没办法,只能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歇会。
晚饭小婶婶不让出去吃了,她从家里背了十斤挂面过来,下厨煮了三碗面条:“北京物价高东西贵,咱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晚饭后,三个人坐下来谈了谈明天去医院看病的事。白露告诉叔叔婶婶,昨天她已经事先去医院踩过点,明天会陪他们一起去。
提到昨日去过医院时,白露胸口又是一痛,像有一根刺梗血肉里,轻轻一触就疼痛难当。不愿多想不愉快的事,她拿出手机给霍玫打电话续了几天假,叔叔婶婶难得来一趟北京,她想这几天先陪着他们看病。如果病没什么大碍,再带他们在北京城到处玩一玩。好歹他们于她也有养育之恩。
去医院看病要早早去排队挂号,所以当晚大家都早早睡下了。白露独自睡客厅,才发觉忘了买一台电风扇。下午那个女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时,是把她房间的电风扇拎出来了,她人一走自然又拎进去了。小房间虽然有一台,但叔叔婶婶要用。她想忍忍吧,就这样对付着睡。以前的人没有电扇和空调还不是照样过夏天嘛。
可是实在太热了,热得她根本睡不着。沙发简直像个煎锅般烙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其实很累了很想睡,但酷热让她没法安睡。两侧太阳|茓又一抽一抽地疼,像有两把小锤子在不停地捶打着。她难受得要命,喉咙干涸,想爬起来喝口水,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随着咚的一声轰响,她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到异样动静,白露的叔叔婶婶一起开门出来看动静。见她晕倒在地上都大吃一惊,顿时慌了神。还想着来北京找侄女带他们去大医院看病呢,谁知侄女先倒下了。这北京城他俩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这让他们找谁求助去呀?
慌了半天,还是她小叔叔一拍脑袋有了主意:“刚才露露不是打电话向上司请假了嘛,赶紧拿她的手机打那个拔出电话,关键时刻还得找单位领导呀!”
某高级会所,章铭远正和欧宇驰等几个老朋友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舞台上一支美国乐队的精彩演出。手机铃响时,他都没有察觉到,还是身边坐的一个外国辣妹提醒他:“嗨,你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霍玫打来的,说白露在出租屋里突然晕倒了,她叔叔婶婶慌忙失措束手无措,打电话向她求助。可是她现在人在顺义,一时赶不过来。
“章顾问,你有没有时间、或是派个人过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白露突然晕倒了?白天给她打电话时还好好的呀。章铭远吃了一惊,却没有流露出来,刻意答得淡然:“知道了,我会让人过去看看。”
踌躇片刻,章铭远还是打了等在外面的司机大强的手机,报出一个地址:“我有个朋友住在那,刚才打电话来说突然晕了,你过去看一下情况怎么样再告诉我。”
章铭远现在出入都不自己开车了,而是请了司机代劳。老爷子下了死命令:“我实在经不起你吓了,你就孝顺一点让我安心过几天好日子吧。”
司机大强奉命去了,章铭远继续坐在会所看表演。但演出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精彩了,不再吸引他,越看越索然无味。老是动不动就查看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被音乐声盖过而没发觉。
手机终于响了,来电显示是大强,他立马接听:“怎么样?”
大强的声音十分惶恐:“对不起章先生,我都快到目的地了,可是路口突然有个小孩冲出来,我及时刹车了,还是被人拦住不肯放。说什么孩子被擦到了,一定要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他一蹙眉:“行了,你先带孩子去检查吧。”
挂了电话,章铭远直接找欧宇驰说:“车借我用一下。”
欧宇驰一愣:“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借你就是不敢借车,被你家老爷子知道我可就惨了。你不有司机在外面等你吗?”
章铭远无暇多说:“他刚才走了,他在我还会找你嘛。不借那就你陪我走一趟吧。本来不想妨碍你继续看演出的,你不配合我也没办法。”
第一章3
3、
白露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雪洞似的病房里,小婶婶和小叔叔正坐在一旁窃窃私语。见她醒了,两人忙一齐围过来,一脸欣喜:“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她起初有些迷糊,但很快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很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叔叔婶婶,原本说我带你们来医院看病的,结果却让你们先送我来医院了。”
谁料小婶婶连摆双手:“我和你叔刚到北京,哪知道北京医院的大门朝哪边开呀!昨晚是你朋友赶过来把你送到医院的。”
她一愣:“我朋友,我哪个朋友?”
小婶婶说不清楚,只说昨晚她晕倒后他们夫妇俩惊慌失措,就拿她的手机找她刚才打电话请假的上司求助。接电话的明明是个女的,但来的却是两个男的。敲门问白露是不是住这,她放他们进来后,那个个子高一点的男人一看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就抱起来说要送医院。
“你那两个朋友看起来很有来头,一个电话就叫来了一位专家医生给你检查。医生说你只是中暑,不要紧,不过晕倒时额头在茶几上磕了一下,青紫了一块。怕有脑震荡,建议最好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他们就要了一间单人病房。我的意思是单人病房一定不便宜,随便住一个普通床位凑合一天就行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可是那个抱你来医院的章先生却说医药费他会负责。露露,他到底是你什么朋友?是不是男朋友?”
小婶婶嘴里的章先生,白露自然一听就知道是章铭远,另一个是谁呢?她猜可能是欧宇驰或他的其他朋友。昨晚居然是他过来送她上医院的,她有些愕然。小婶婶的询问则令她哭笑不得:“不是的,小婶婶你想到哪去了。他……他是我们公司的顾问,也算我的上司。”
小婶婶的表情分明不信:“如果他只是你的上司,为什么说医药费他负责呢?而且他没说他是你上司,只说他是你朋友。”
白露不知怎么解释她和章铭远的复杂关系,胡乱搪塞:“他只是客气一句,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出医药费呢。”
小婶婶觑着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不追问了,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露露,他真是你上司呀!那你这个上司挺热心的。对了,我看他跟这家医院的医生好像挺熟,你看是不是请他帮帮忙,找个好一点的医生替你小叔认真检查一下?”
白露一怔:“小婶婶,我昨天刚麻烦了人家,不好总去打扰的。”
小婶婶不死心:“你试一试嘛,不行再说。”
她只能含糊以对:“好,我找时间问问他。”
白露是绝对不会去向章铭远开这个口的,而且她这几天“请了假”不回公寓,也遇不上章铭远。但她没想到,傍晚时分章铭远却来了医院。进病房前他可能先和医生沟通过了,一来就直接说:“收拾一下出院吧,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她愕然:“现在不能办出院手续了吧?”
“手续我明天再让人来办,今天先出院。”
她原本准备明天出院,顺便带着小叔叔去挂个专家号检查。但他却跑来打乱她的安排,还一迭声地催促她快点。她不情不愿:“你有事你先走好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搬回去。”
什么?不是说好了“请假”嘛!他却一脸没有通融余地的表情:“我改变主意了,你必须马上搬回来。”
她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小婶婶恰巧拎着一瓶开水进来了,有些话更不好说。小婶婶却听到他最后一句,把开水瓶一放就问:“章先生,你让我们家露露搬去哪呀?”
她欲待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直截了当:“搬去我家,白露这两个月一直住在我家,她可能没有告诉你们吧。”
白露看见小婶婶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原来你真是露露的男朋友呀,我白天问她她还不承认呢。这丫头可能害羞,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其实这有什么呀,现在都什么时代,年轻男女谈恋爱搞对象,婚前同居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们虽然老了,但没那么老封建的。
白露一张脸涨得通红,既有被章铭远气的,也有被她小婶婶一番话羞的。
小婶婶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是,她已经瞄到章铭远的唇角又挂起了三分似笑非笑。而小婶婶说到最后,还熟络地换了称呼:“小章,你既然是露露的男朋友,这家医院的医生你又熟,那她叔叔的胃病你看能不能帮忙找个好医生……”
“小婶婶,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了。”
白露不得不打断她小婶婶的滔滔不绝,再让她这样说下去,她会无地自容。好在章铭远除了唇角那抹只有她能看懂的讥笑外,没有其他让人当面难堪的言行。还很有礼貌地冲她婶婶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医院打个招呼的。”
小婶婶自然是喜笑颜开:“谢谢你了小章。”
一口一个小章,白露真是无语。她们公司一帮大小领导们,无论比章铭远大多少岁的,都从不曾倚老卖老地叫过他小章。都是毕恭毕敬地唤章顾问。
直到下楼后上了章铭远的车,她小婶婶虽然不认识名车,却也看得出那辆气派非凡的路虎绝非大街上跑的一般小车可以比拟,而且还有司机恭恭敬敬地替她们开车门。顿时把“小章”二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不敢随便再叫了。
章铭远先把白露送回出租屋拿行李,也正好顺便送她小婶婶回去。那个行李箱这几天被她拎来又拎去,最后还是要回到她最不想回到的地方。
白露心里郁闷极了,小婶婶却一脸替她高兴的表情,在小房间里拉着她叮咛又嘱咐:“露露,真没想到你在北京找到了一位这么好条件的男朋友。章先生一看就是有体面有身份的人,看样子也挺在乎你。如果你能嫁给他那可绝对是个好归宿,你爸妈在黄泉下也能安心了。”
这哪跟哪啊!小婶婶什么都不明白,白露也不打算让她明白。敷衍着应付了她半天的询问后,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客厅里,章铭远似乎比她会敷衍多了,正和她叔叔聊得有来有往。当着她叔叔婶婶的面,他还真像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很有绅士风度地接过行李箱:“我来吧。”
在叔叔婶婶面前,她也十分配合他。但一出门,一走出他们目送的视线,她就夺过行李箱倔强地自己拎。他似笑非笑地一撇唇角,也不跟她争,径自掏出一支香烟点燃,若有所思地吸着。
一路上她都在沉默,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吸着烟。满车厢弥漫的烟草气息熏得她难受,也不管外面的炎热空气,把车窗降到最低为止。他不知是否察觉,手里那支香烟没吸完就扔了。
回到公寓后,他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她硬邦邦地答:“吃过了,不用。”
“那要不要喝点什么?冰箱里有牛奶、果汁和汽水。”
他的态度未免有些太好,好得让她顿生狐疑:“干吗无事献殷勤?”
无事献殷勤——这五个字突然触动了章铭远的某个记忆,他唇角一弯,浅笑中带着一丝促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吧?你说我想盗你什么?我又想……”
他托长声音不再说下去,白露蓦地红了脸:“无聊。”
她拖着行李箱径自回房,不想再理他。他没有跟过来,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只要她回房他就不会再跟过来说什么了。有意无意地,他从不进她的房间。咸的淡的有聊的无聊的那些话,就可以全部躲开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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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白露就起床了。她今天要带叔叔婶婶去医院检查,得早点去排队挂号。
章铭远的房门还紧闭着,显然还在睡。客厅茶几上醒目地放着一张纸条,写着一笔刚劲有力的字迹,告诉她八点钟司机会在楼下等她,接了她叔叔婶婶后再去医院找某位副院长,他自会安排好医生为她叔叔治疗检查。
白露有些不相信地把纸条连看了好几遍。昨天小婶婶冒然提出请求时,章铭远唇角的似笑非笑分明是讥笑,最后虽然说了会去打招呼但也怎么听怎么像一句客套话。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替他们给安排好了,她实在意想不到。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啊?
征了片刻,白露也无暇多想了。管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好心,既然搭好了桥就照走了吧。这年头看病难,难就难在看好医生难,一个专家号有时一号难求,他一句话就能请动副院长出面安排,她还犹豫什么呢?赶紧带着小叔叔出去吧。
在医院,他们一行三人果然享受到了破格待遇,专家医生问诊非常仔细,各项检查也都做得非常用心。看病也是一项相当费时间的事,等各项检查结果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幸而问题不算大,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回去好好调理。大家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确诊结果没啥问题,小叔小婶婶就计划买明后天的火车票早点回去。他们的女儿珍珍今年十七岁,过几天一开学就要读高三了,做父母的在这非常时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盯着督促她的学习。加上单位请假也要扣工资,能提早销假上班就少扣一天的钱。白露留他们在北京玩两天,他们想想还是算了。
小婶婶说:“这次就不玩了,等我们家珍珍明年考上北京的大学,我们一起松她来上学再好好玩几天。到时候再来打扰你吧。最好那时你和章先生已经结婚了,我们来就不愁没地方住了。”
白露僵僵地一笑,不搭这个话茬。小叔叔还在一旁补充道:“露露,我昨晚跟章先生说了让他以后好好照顾你,你在北京有他照应着,我很放心。我想大哥大嫂在九泉之下也会放心的。”
她听得一怔,忽然有所了悟:“小叔叔,您昨晚跟他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随便聊聊。我就是让他好好照顾你。你虽然从来没说过,但小叔也能想象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北京一定很不容易,吃了不少苦。你爸你妈走得早,我们两个当叔叔的也能能耐,上大学的钱还是你自己半工半读解决的。好在你现在有了一个条件优越的男朋友,也算苦尽甘来。”
听小叔叔的话,白露不难猜出自己的身世一定都被他一五一十全告诉章铭远了。一时间大是生气却又不能发作。小叔叔啥都不知道,真以为章铭远是她男朋友才会对他如是的、交代。
昨晚她要是不带章铭远上楼只让他在楼下等就好了。可是他好像怕她会Сhā翅飞了似的,坚持要跟上楼。结果,就她和小婶婶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一会儿功夫,他就从小叔叔嘴里得知了她的身世,还不知道详细到了什么程度。
白露回到公寓时,发现章铭远破天荒地没出去,半倚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F1方程式赛车的比赛。她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我小叔叔昨晚和你说什么了?”
他似听非听,只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别吵,我看比赛呢。这一站比赛国内没有转播,还是国外的朋友特意给我发来的实况录像。”
她索性挡在电视机前:“我小叔叔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这才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他叫我好好照顾你,说你父母去世得早,你一个女孩子没爹没妈的很可怜。我一听你这么可怜,昨晚就对你好一点喽。可你又不领情,还要质疑我非奸即盗。”
果然如此,白露用了一咬下唇,心里说不出的生气。可是这脾气不能对小叔叔发,同样也不能冲章铭远发,是小叔叔要讲给他听的,关他什么事?可是她真是很生气,因为她的事情真不想让章铭远知道。
可她越不想让他知道,他却越有举一反三的推测能力。他突然冷不丁地问:“五年前你拿我那一万块交大学学费了吧?”
她一窒,干脆借题发挥地恼了:“章铭远,那一万块钱已经还给你了,你管我当初用它干吗了?不关你的事。”
他也不恼,闲闲地转移话题:“那你叔叔的病没事吧?”
提及这一点,她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发脾气了。把声音降回正常高度,语气也柔和几分:“我叔叔没事,那个……今天看病……谢谢你的安排。”
向他道谢她多少有些不自然,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很低。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什么呢?蚊子哼哼似的,都听不清楚。”
她不愿意再重复:“听不清楚就算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唇角浅浅地噙上一抹笑。那抹笑分明显示他刚才是听清楚了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慌忙一扭头回房去了。
白露替叔叔婶婶买了后天的后车票,坚持多留他们在北京玩了一天。好不容易来北京一次,怎么着也得去天安门和长城看一看吧。天安门广场人挤人,万里长城更是万里人,人多得水都泼不进去。谁要是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保准摔不到地上,而是摔在人家身上。
在这两个地方转了一圈回来,他们直摇头:“这哪是来参观天安门的长城啊,这根本就是来看人山人海的。”
晚上七点多的火车,晚饭白露请叔叔婶婶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他们还想让她把“男朋友”章铭远叫来,她当然坚持不肯:“他很忙的,不用叫他了。”
直到送叔叔婶婶上火车时,他们还再三叮嘱她,要好好和男朋友相处,这样条件优越的好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之类的话。她敷衍地点着头,心里只是苦笑连连。
叔叔婶婶走后,白露去退了出租屋,虽然只住了短短几天,但因为她单方面要取消租赁合同,所以房东只肯退押金不肯退当月租金给她,说算违约费。她也不争了,能退多少是多少。只是有点小小懊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请叔叔婶婶住酒店算了,费用差不多,住得还更舒服。
章铭远这几天都不见人影,司机大强倒是天天在楼下等着接送她。说是章先生吩咐的,他不在北京时就为白小姐服务。她有些愣怔,他又不在北京,这人还真是行踪不定。
叔叔婶婶走后四五天吧,章铭远回来了。可能是大强接他回来的路上对他说过已经载她去火车站送别叔叔婶婶的事,一见面他就有些奇怪地问:“你叔叔婶婶怎么就走了?大老远地来北京一趟也不多玩几天。有大强和车在,你们出去玩也方便啊!”
白露直接把小婶婶的话大概转述给他:“家里有孩子,单位请假又扣工资,所以早点回去了。”
顿了顿又加一句:“你以为都像你那么自由,想去哪去哪,爱去多久去多久,一句招呼都不用打的。”
他看着她慢吞吞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是在怪我每次去哪没跟你打招呼。”
她一怔,连忙摇头坚决否认:“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去哪干嘛要跟我打招呼,你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是你什么人,谁都没有要向谁交代的义务。你爱上哪上哪,不关我的事。”
第二章
这一天天气格外热,阳光白得刺眼,马路被烤成沙漠白,烈日下的花草树木都无精打采。
下班后,白露刚走出大厦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袭得满身是汗。她挥汗如雨地回到公寓,马上洗澡。洗完澡后做晚餐。一个人懒得煮饭,就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日式乌冬面煮上。放一点香菇青菜火腿,再煎一个鸡蛋,晚餐就算有着落了。
刚把煮好的面端上桌,还没来得及吃,房门一响,章铭远回来了。
白露有些意外:“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自从叔叔婶婶上次来过后,看到章铭远好歹帮过忙的份上,白露对他没那么冷若冰霜了。也不会再一见他回来就马上回自己房间躲着不出来。偶尔也会主动跟他说一两句,比如眼下意外之余地询问,一般而言,他都不会在饭点上回来的,他总是在外面吃饭。
“你做了什么吃的?好香。乌冬面,正好饿了,我吃了啊。”
章铭远没有回答白露的问题,而是循着香味走到餐桌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起筷子挑上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吃起来。她来不及叫住,就眼睁睁看着他吃了她的面,气恼得不行:“这是我煮给自己吃的,你要吃不会自己煮吗?”
他干脆利落地给她两个字:“不会。”
她再恼也没办法,这一碗面条都已经被他吃过了,她没法吃了,只得悻悻然再去给自己煮上一碗。
他这不客气,吃完那一碗说还没吃饱,想让她再多煮一份。她负气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袋,我还要吃呢。你还没吃饱自己再出去吃吧。”
傍晚六点多吃完的面,七点过后坐在客厅正看着新闻联播的章铭远突然感到不适,跑到卫生间把刚吃下去不久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
白露正在卫生间里洗刚才洗完澡换下的衣服,见他冲进来对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吓一跳,尽管她并不想对这个人表示关心,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老实说,刚才那碗面你是不是下了毒?你想毒死我是吧?”
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看来没什么事。白露又好气又好笑:“是,我下了五毒穿肠散。章铭远,你活不过今天晚上了,赶紧写遗书去吧。”
还以为章铭远吐过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却没想到接下来他还是接二连三地吐。
第三次呕吐后他喝了半杯温开水,但很快开水也全部吐掉了,吐过机会后他进了主卧室不再出来,主卧室里有单独的卫生间,他在里面呕吐的声音还是透过 厚实的门板隐约传出来了。
白露虽然不想去管他,但是越听越不安。好端端的怎么会涂成这样子?难道那碗面这有问题?可是第二次煮的那碗面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为什么她吃了却没事?
章铭远的不良症状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依然不减。白露想了又想,觉得任他这样下去不行。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她岂不是要负见死不救的责任,虽然她当初恨极他时是恨不得他马上去死,但现在他要果真死在屋子里,她只怕脱不了干系。而且,她叔叔看病的事他到底帮过忙,单凭这一点她也不能袖手不管。
于是她跑去咚咚地敲门:“章铭远你没是吧?”
“没事。”
章铭远虽然回答没事,但声音有气无力,白露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进去看看。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一张摇椅上,头靠着椅背微微仰着,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头顶一盏壁灯,一束柔和的灯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可能会没事,所以她走过去再次询问:“你真的没事?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他微启双目,声音虚弱但倔强:“不去,最讨厌去医院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有这抗拒医院的心力,白露真是哭笑不得:“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
话音未落,章铭远就皱着眉头捂住嘴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进了两步之遥的卫生间,抱着马桶连连呕吐,胃里的东西都早已经吐光了,是在没什么壳吐了,他却还是难止恶心呕吐,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这种情况看来不去医院想等它自己好是很难了。
等章铭远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出来后,白露再次劝他:“还是去医院吧,如果真是那碗面的问题,搞不好是食物中毒,一定要让医生来处理。”
他可能也感觉越来越难受,没有再坚持:“我已经让大强下班回去了,车子在楼下车库,你开车送我过去吧。”
白露虽然考了驾照,但她的驾驶技术相当一般。因为驾照到手后她几乎就没再摸过方向盘,平时开得少,自然就开得不好。起初她还想让大强过来加班,可等他从家赶来还得半钟头,有这时间他们早到医院了。
而打120叫救护车章铭远不干,说一点小问题别折腾得整个小区都还以为出了垂危病人呢。
没办法,只能由白露开车送他去医院了。新手上路,免不得开得格外小心翼翼,车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他还打起精神笑话她:“我算知道什么叫龟速了。还好我不是心脏病突发,否则以你这种速度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先死在半路上了。”
她气不得恼不得:“我都说了我驾驶技术不好,是你非要我送的。”
说话间一分神,差点把前面一辆车追了尾。她急忙一刹车又熄了火,搞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开到医院,如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艰难。
值班医生初步诊断也怀疑是食物中毒原因暂时无法查明,需要住院治疗。一听说要住院章铭远的眉心就皱成了一个川字,白露也没想到会要住院,还以为来医院打个针输个液止住呕吐就行了呢。
医生一脸严肃:“肯定要住院治疗,等过两天病情稳定了才能出院。而且食物中毒目前只是一个初步诊断,明天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住在医院更方便。好了,我让护士给你们安排一个病房,现在先去打上吊瓶输液吧。否则病人一直这样吐下去可不行。”
的确,章铭远现在的不良症状不仅仅只是呕吐,他还觉得有些发热和头晕,虽然没有腹泻但肠胃感觉很不舒服。医生一定要安排住院治疗,虽然他十分不情愿,但不能不遵医嘱行事。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配合医生,到头来估计只会在医院住得更久。
章铭远需要住院治疗,白露觉得兹事体大:“那你通知你姐过来吧。”
不料他却不假思索地否决:“要她过来干嘛?不要。”
“你都要住院了,还不让家人知道吗?”
“只是饮食不当引起的小毛病,明后天就会好了,又不是什么绝症,别一惊一乍地区惊动他们。”
章铭远自己不愿通知,白露没电话号码 也没办法替他通知。他没有家人过来看护,在病房里输液时她只得陪在一旁。每一瓶药水即将滴完时负责按铃通知护士过来换药。
白露还是第一次这样守护一个生病中的男人,杨光一向身体很好,她还不曾在男朋友身上尽过这份心,没想到今晚却要在医院熬夜守着章铭远。陪着一个她曾经恨不得他去死的人。人生种种,实在难以预料。
可能药水中有镇定助眠的作用吧,输上液不久后章铭远很快就睡熟了,几大瓶的药水知道后半夜才全部输完,白露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也没那个精力再提心吊胆地开车回去,好在单人病房有张长沙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和衣躺下去睡着了。
阳光刺眼的光线把白露从熟睡中唤醒时,是早晨七点多。一睁眼,她就发现对面病床上的人不见了。一骨碌爬起来,有白色被单从身上滑落。他起床后把被子给她盖了?抓着被单,她有片刻愣怔。
跑去外面走廊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章铭远。再回到病房时她却发现他已经回来了,正独自站在窗前吸着烟,表情有些落寞与惆怅。丝丝烟雾从他唇间飘出来,仿佛一缕缕无形的惆怅,一声声无语的叹息。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扭头朝她看过来,错愕的眼神:“你不是走了吗?”
他以为她刚才不在屋里是已经走了。她的确是打算走,昨晚在这守了一夜是不得已,没理由今天还要她守吧?她想即使他不愿意通知家人,也可以通知朋友过来陪陪他。半夜三更的把朋友叫过来陪可能不好意思,白天来陪一陪就没关系了。就算他的朋友以酒肉朋友居多,之手欧宇驰是绝对的铁杆一个。
“我是要走了,今天还要上班呢,还得回去换套衣服。你找个朋友过来陪你吧,比如欧宇驰。”
他没有立即接她的话,深深吸口烟后,方淡然道:“知道了,你走吧。”
肚子饿了,白露打算离开医院就去吃早餐。由此及彼地想起来问:“对了,你吃早点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买点上来?”
她想他应该比她更饿吧?昨晚胃里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全部吐光了。到底是病人一个,她不好意思不管他。
他却摇头:“不用了,上午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医生交代不能吃东西。”
白露这才想起来,医生昨晚交代过今天上午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正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走,一位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了:“11床,抽血化验。”
护士从章铭远身上抽走了三小管学,说是有的做两对半有的做血糖血脂什么的,总之各有各的用处,一会儿他还要去做心电图和B超。
她想了想:“要不我打电话向霍小姐请个假,陪你做完检查再走吧。”
送佛送到西,昨晚一夜都守了,何况今天这个上午。她想,权当还了他那日安排小叔叔看病检查的人情。
章铭远的心电图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B超结果出来后医生拿着看了半天,一脸凝重地说胃里好像有阴影,建议再照一次CT详细检查。胃里有阴影的通常可能性就是有肿瘤,有肿瘤的话那问题就小不了,癌症的几率较大。
白露当即听得心里一突,扭头去看章铭远,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CT室上午已经排满了,只能等到下午再做检查。白露陪着章铭远回到病房,看他又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不由地出声提醒:“别吸了,吸多了烟对身体没好处。”
他夹烟的手停顿一下:“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她本能地要否认,但想想他的病情未明心情不好,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也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坐下吸烟,吸得非常缓慢。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白露,如果我真得了癌症,你就很快可以彻底自由了,你高兴吗?”
白露浑身一震。实事求是地说,在最初最恨章铭远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不止一次诅咒他去死,他死了她才解气解恨。但是现在,当他真有可能不久人世,语气苍凉地问出这一句“你高兴吗”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设想中的那样拍手称快。一个人怎么能为另一个人即将面临死亡而感到高兴呢?这简直太没人性。
“你别胡思乱想,CT检查结果可能没事。对了,你饿了吧?检查都做完了,我去给你买点的吧。”
白露借故跑出房间,章铭远的病情既然有这样的变化,她想怎么也还是要找个人来医院主持大局。万一下午的CT结果不容乐观,她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处理局面。昨晚来医院时走得匆忙,章铭远的手机忘在卧室没带。她想现在回去找到他的手机,查处他姐姐的联系电话,通知她马上过来。这种时候,亲人是肯定要到场的。
章铭远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她统统不理会,只管查找通讯簿。很顺利地在手机里查到了章铭遥的手机号码,可是打过去却没人接,转到了秘书台。
没办法,她只好再找欧宇驰的电话打过去。好在他倒接得很快,因为看见来电显示的缘故吧,开口便道:“铭远,电话怎么一直不接呀!找你一晚上了。”
“欧宇驰,我是白露。”
他十分愕然:“是你?铭远的手机在你那吗?”
白露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一听章铭远又进了医院,而且还查出胃部有阴影,欧宇驰顿时就紧张起来:“怎么不早说,我马上来医院。”
白露买上一份清粥小菜带回医院时,欧宇驰已经在病房了。他应该已经对章铭远说了很多宽心安慰的话,她推门进去时,正好听到章铭远一副似是无所谓的语气:“……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真有什么万一也没啥,已经多活了两年了。”
“瞎说什么呀!不会有事的。上次那位相命大师就说过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露停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断他们的谈话。但章铭远已经看见了她:“你总算回来了,买了什么吃的,我还真是很饿了。”
他有胃口就是好事,白露记得小时候奶奶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病后什么都不想吃或吃不下就麻烦了。
她把白粥小菜端出来给他吃,他虽然满口嚷饿却吃得很慢,眉头微微蹙着,进食似乎让他感觉不适。结果一碗清粥少僧多还没吃到一半就又哇的一声吐了,趴在床沿吐得很厉害。
欧宇驰都有些慌,一边伸手替他轻拍后背,一迭声地说:“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白露立刻按铃叫医生。医生过来查看后叮嘱让病人暂停进食,又加了一瓶药,特别嘱咐这瓶药水静脉点滴时要滴得慢一点。药水一滴滴输入章铭远的身体时,他蹙紧的双眉略有舒展,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白露觉得这儿没她什么事了,有欧宇驰在她就没必要还守着。正打算表明去意,欧宇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安静的病房里响得格外刺耳,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接电话。
轻手轻脚地收拾一下装着清粥小菜的外卖盒,白露准备拿出去扔掉。顺便离开。她从病房退出来时,欧宇驰正好接完电话准备回房。见她一副想走的样子,他马上拦住:“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找他姐姐来呀!我和你都是外人,这个时候还是通知他家人来比较好。”
“遥姐不在北京,她现在人在重庆考察学习,今天还去了下面一个什么乡还是县,估计等她赶回来至少也得傍晚了。我已经跟医院打了招呼,通知CT室的主任下午提前过来上班,尽快安排铭远做CT检查。否则这样子悬着心更是一种折磨,不如早点知道结果。万一结果出来不好,你得想办法帮我先瞒着他。我和他太熟了,说谎话一眼就会被他看穿的。”
“我怎么帮你瞒他?未必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要不你通知他父母来吧。”
“不行,没有确诊前不能惊动他家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况且这会儿他老爷子在国外公干,远水也就不了近火,反倒白让他担心,不如不告诉。”
“可是。。。。。。”
“别可是了,总之你现在不能走。等CT结果出来如果没事你再走,我绝对不会拦你了。”
顿了顿,欧宇驰又说:“我知道你对铭远一直心怀芥蒂,或者干脆就是仇恨,但有些事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他了。比如你以为他在背后跟人说三道四过你五年前的事情,没能做到君子守口如瓶。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除了对我,他从没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即使是我,也是因为那天我也在场。所以他没办法瞒我。”
白露听得一怔:“什么,那天你也在碧浪湾酒店?”
“对,那天铭远不是没带那么多现金离开过一会儿出去取钱嘛,正好在门口遇上我,他临时找我拿了一万块,还不想告诉我派什么用场。我就好奇地注意了一下他的行踪,发现你和他坐在一起,当时还打电话过来取笑了他两句。”
白露依稀记得当日章铭远把一万块钱给她后,确实接过一个电话。欧宇驰的话看来可信,不是凭空捏造的,原来他一早就是知情者。
“那次的事我后来一直笑话她,说他一定是遇上骗子了。但他总坚持说你不可能是骗子,说你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是装得出来。还说骗子如果有这样好的演技那奥斯卡影后都可以下岗了。”
“其实”,欧宇驰说着说着又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现在来说这话你会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想说,信不信由你。其实铭远在女色方面并不太沉迷,他从来都不理会在星级酒店做生意的那些小姐们,你是第一个让他破例的女孩子。因为他觉得你不像这种人,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有苦衷的。他带你去开房也没想过非要和你做什么,他其实更有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所以他会很干脆地先把钱给你。当然,现在我来说这些你完全可以不相信,毕竟那晚你跑掉了,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都已经无法论证。”
白露半晌无声,虽然她满心并不想相信欧宇驰的话,但这番话却像一盏明灯高高悬起来,照亮了事实的本质,她无法自欺欺人。其实当日邵蓉也曾说过:“我猜那个男人可能也不是怪于风月的老手。或许和你一样,他也是头一回出来花钱嫖女人,所以经验不足,才会答应你事先付款,还一不留神给了你逃跑的机会。”
现在回头想想,那日的章铭远确实没经验,开房以后也不急于成其好事。而是先叫了两份套餐上了和她一起慢慢吃,还问长问短,哪里像嫖客对妓汝,倒像两个刚认识的朋友在聊天。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没有机会溜掉。章铭远在女色方面并不太沉迷,这一点她也必然承认,她早就庆幸过他不是一个急色鬼。一个并不热衷风月的男人却会花钱买她,原因不是他对她有兴趣,而是因为那日的她让他感到特别好奇吧?
“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信与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白露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个笨人。”
白露低头不语。沉默半晌后脚步转了方向,又轻轻地走回了病房。欧宇驰跟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下午一点半,有医院最权威的放射科主任医生亲自检查诊断,CT结果最终排除了胃部阴影的存在。
虚惊一场,白露如释负重,欧宇驰更是喜形于色,拍着章铭远的肩膀笑的很开怀:“早就说了会没事的,你这个祸害至少要遗千年呢。”
心情一放松,章铭远的脸色好多了,声音也跟着轻松起来:“看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都说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排除了器质性病变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应该是食物不洁造成的胃部不适。鉴于章铭远还有恶心呕吐的不良症状,医生让再留院观察两天,等彻底没事了再出院。
章铭远一听就苦起了脸,欧宇驰忙堆起一脸笑容来劝:“要听医生的,你想想你中午吐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喜了呢。”
一句话把他逗乐了:“去你的。”
白露还是头一回看见章铭远这样的笑容,不是他惯常的似笑非笑,而是忍俊不禁自然流露的笑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笑起来的很好看。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正好他的眼神也朝她看过来。眸与眸俩俩相望,她蓦然低头迅速避开。
章铭远在医院住了两天,感觉好一点后就坚持不肯再住,白天过来打完针就走。他说宁可来来去去麻烦一些,也好过住在医院闻来苏打水的味道。
说起来他这回肠胃不适好得挺慢的,打了好几天针后呕吐才算是基本控制住了。白露私下问过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说病人以前有因车祸动过大手术的病史,那次手术中脾脏全切,对机体免疫系统造成一定负面影响,所以恢复不如正常人那么快。
白露曾好几次听欧宇驰说章铭远出过车祸的事,只是具体情形不甚清楚,也不好去问。原来他的身体在车祸中受过如此重创,脾脏全切,她听着都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饮食不当出了问题,章铭远在家休养的日子里,白露做东西给他吃都格外小心翼翼。至今她都不知道那天那碗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同样材料做的第二碗面她吃了就没事呀!香菇青菜火腿鸡蛋,到底是哪一样不对劲?搞不明白具体愿意就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冰箱里剩余的这些东西她全部拿出来扔掉了。章铭远出院的当天章铭遥就回到了北京,直接从机场赶回来,想说服弟弟跟自己回家住段时间养病,他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我就是不小心吃坏一次东西,现在已经没事了,别大惊小怪的。”
章铭遥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让孙阿姨过来照顾你几天好吗?”
他还是断然否决:“不用,姐,你忙你的事去吧,我这儿不用你操心。”
这也不肯,那也不行。章铭遥无可奈何的走出卧室来厨房找白露,她一边开着小火煨鸡汤,一边洗青菜。长发随意的挽成一个髻松松的坠在脑后,腰上系着一条白底蓝碎花的围裙,像个贤惠的小主妇般忙忙碌碌。
白露这几天照顾章铭远很尽心尽力,那天在医院欧宇驰的一番话对她触动很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误会了章铭远。
再认真回想一下,当初尚云把她找去当面质问时也不曾提过五年前的事情,字字句句都是说她在公司和上司不清不白。她当日也是被气糊涂了,加上在酒吧喝了一杯烈酒后更没办法理智分析整件事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过去扇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是她打错了他,她感到惭愧和内疚。
因为这种愧疚心理,白露很用心的照顾在家养病的章铭远。为此又请了几天假没去上班,霍玫自然二话不说就准了:”章顾问病了,那你好好照顾他吧。他几时好了你几时再来,公司的事不用操心。“
看见章铭遥走进厨房白露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果然,她开口便道:”铭远到底还是又把你带回来了。“
白露叹气:”是呀,可这不是我的责任。章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我没有什么迷惑男人的道行法术。而且现在也不是我想缠着你弟弟,而是……我很难把事情对你解释清楚,或者你去问他更好。“
”我早问过了,他不肯说,让我别管他的事,说他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自己有分寸。“她边说边无奈地摇头,”可他这像胡分寸的人做出来的事吗?他有未婚妻了,婚期就订在明年十月,现在却带个女人回来金屋藏娇。“
听起来章铭遥的确想要解决弟弟”金屋藏娇“的问题,但是她的干涉显然不成功。章铭远做事看来不太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一旦拿定主意任人怎么劝也只当耳旁风。
白露倒过来替章铭遥宽心:”你放心吧,我和他其实不是你们想像中的情人关系,对他和他未婚妻的感情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再过两个月没准他就把我撵走了。“
章铭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章铭远差不多痊愈后,白露打算回公司上班。不意他却对她说:”看在你这几天这么照顾我的分上,我也关照关照你吧。以后别再去天都国际上班了,我另外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
白露一来不想领他的情,二来也不想换工作,不假思索地拒绝:“我在天都国际干得好好的,霍小姐和王总也都对我挺好的。做生不如做熟,好端端的干吗要换呢?不用了。”
章铭远叹气:“别天真了,他们对你好,把你卖了你还帮他们数钱呢。”
这话白露就不明白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呀?能不能说明白点。”
他看着她摇头:“杨光的妈妈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公司的事情,你真以为只是凑巧听来的闲言碎语吗?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凑巧的事。”
怔了片刻,白露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是霍小姐和王总?”
“我不能这么肯定地说,因为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王海腾早看出了我对你特别关注,他把这种关注理解成我对你有兴趣。所以,你在公司的岗位很快被调整了。因为他投其所好地把你往我身边送,你就是他手里一张用来笼络我的美人牌。他们想要充分利用你这张牌的话,那你和男朋友的关系就是一种阻碍。你明白了吗?”
白露完全怔住了,人呆呆站着,脑子里却千军万马般喧腾开了。很多被忽略的细枝末节被一一忆起。
那次章铭远破例在白天过来公司一趟和她聊了半天,王总得知特意叫她去问话,然后霍玫就通知她以后晚上章顾问过来公司时就由她加班接待,并兼任他的助手。
那回章铭远出车祸的消息一传到公司,王总就叫上她一起去医院探望,扑空后又让她一个人和欧宇驰登门拜访。她草草结束完探访回来被霍玫批评,一定要求她再返回为他送餐。
那天因为杨光的事她病急乱投医去求王海腾帮忙,他却推说没这个能力,“指点迷津”让她转而去求章铭远。
最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想起打算和杨光去领结婚证的前一天,她含羞带喜地向霍玫请过假,霍玫当时楞了一下,愣过后的恭喜此时回想起来是那么言不由衷—她蓦地明白了,尚芸为什么会在她和杨光打算私自结婚的前一刻突然得知了他们的计划。
正如章铭远所说,这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霍玫通过什么途径对尚芸通风报信了。这件事情,她当时只告诉霍玫一个人,消息只可能是从她那儿泄露出去的。
一股寒意,从白露背上一点点冒出来。起初是冷汗,慢慢地,仿佛都结成一粒粒的冰珠,又渗回身体内。她禁不住整个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冷,八月盛夏时节,她却发自心底的冷。
她是太天真了,太幼稚了。以为王海腾和霍玫对她好,其实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就因为她的可利用价值被他们毫不在乎地摧毁了。如果她那天没有把要和杨光去领结婚证的事告诉霍玫,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顺利结为一对合法夫妻,尚芸再气再恼也没有办法。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她所失去的再也不可能挽回。
木然立了半天,白露忽然扭头往外冲:“不行,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
不问清楚,她死也不甘心。就算死,她也要死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喂,白露……”
章鸣远的话还在嘴里,纤细身影已经在门口一晃不见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但再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白露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是柔弱的露珠,也可以是坚硬的冰雹,他早就领教过了的。
白露走进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时,霍玫正在外间打电话,看见她匆忙结束电话,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白露,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章顾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她冷着一张脸答非所问:“霍小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今年五月份,我打算和男朋友杨光去领结婚证的事情,是不是你私下告诉他妈妈的?”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霍玫的面部表情。她猝不及防地问话让霍玫表情一僵,干笑两声:“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又不认识你男朋友的妈妈。你听谁说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她丝毫不肯放松:“霍小姐,你敢发誓真的不关你的事?”
霍玫恢复镇定,面不改色:“我敢发誓不关我的事,我根本不着地你在说什么。”
她又紧逼一步:“那你敢用你儿子的名义来起誓不关你的事吗?”
她知道霍玫很疼儿子,如果做了缺德事真会遭报应,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做母亲的都不会愿意报应落在儿女身上。
果然霍玫脸色一变:“关我儿子什么事,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你看,你不敢,因为你做过亏心事,所以你不敢,你怕会报应在儿子身上。”
霍玫的脸色很难看,她不能再保持平静了,气咻咻道:“白露,我是你上司,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别蹬鼻子上脸,以为有了章鸣远做靠山你就可以神气,你是傍着他的一只小蜜蜂,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章太太,哪天被她甩了你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白露的声音撕心裂肺:“我傍他——我根本不想傍着他,是你们费尽心机把我推向他的。”
泪水滚滚而落,她哽咽得几乎不成声:“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霍玫,我一只很尊敬很信任你这个上司,我的私事都不瞒你。你知道我有相爱的男朋友,我们已经在计划结婚。你为什么要从中破坏呢?你知不知道我的幸福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霍玫眸中闪过一丝愧意,再无话可说。白露含泪瞪着她,眼光像碎裂的冰块,尖锐而寒冷。现在她手里如果有枪,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梭子。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就因为信错了这个人而痛彻心扉地失去。她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太傻太天真。
离开天都国际后,擦干眼泪的白露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儿时,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报出了杨光家的地址。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找杨光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想去,想见见他,想和他说说话——心里囤积了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倾诉。
可是真的站在杨光家楼下时,白露却没有勇气上楼敲门。天渐黄昏,淡紫天空中有日影月痕共徘徊,她也在楼下徘徊复徘徊。要不要上去找她?还是悄悄地离开?正不知该何去何从时,她却蓦地看见了杨光。
杨光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形影相随地跟着一个宁萌。两个人手牵手亲昵地走在一起,一目了然的情侣关系。他瘦了很多,人也没有以前那么神采飞扬了,表情有些呆滞和沉重。看见她时,他震动了一下,眼光异常痛苦复杂。
她含泪看着他,心痛到极点,不光是因为看见杨光和宁萌手牵手的亲昵模样,更因为阳光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的变化。他曾经是阳光般热情明朗的大男孩,如今却像深冬阴霾的天空般晦暗无光。
俩俩相望,却相对无言。她心里其实囤积了许许多多的话语,想对他说,想告诉他。可是嘴唇颤抖着张开时,它们却如岩石般沉重得无法从嘴里被搬挪出来。
而杨光也没有对她说哪怕是一个字。震动过后,呆立片刻,他头一低,就像没有看见她似的漠然无视地走过。
宁萌倒是停下来和她说了一番话,充满指责的语气:“你还来找杨光干吗?你看看你都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多痛苦吗?从拘留所那种地方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天天晚上做恶梦。我陪他外出散心了一个月才略好一点,你却又跑来骚扰他。我求求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你们已经完了,彻底完了。你就放手让他过回平静的生活行不行?”
完了,彻底完了——白露何尝不明白这一点,眼泪顷刻如大雨倾盆。现在即使将所以误会都一一解释与澄清,她和杨光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再耶回不去了,杨光已不是最初的杨光,她也不是最初的她。她再找他哭诉,只会更加增添两个人的痛苦:原来一切种种都不是你我的错,而是命运翻云覆雨的手在将我们无情摆弄。
有缘相爱,却无份相守,这即是她和杨光这段感情最终的凄凉结局。无论她甘不甘心,命运之手已经不容有违地为他们画上了结束的句号。
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开了杨光家住的小区后,泪痕犹存的白露一个人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去,世界虽大,却没有一个属于她的避风港,可供她伤心无助时躲进去恣意哭泣。如果她还有父母在,爱情的失意或许可以在亲情的慰藉下得到缓解。可是她却只有自己一个,所有痛苦与失意,她只能一个人独自扛。
她扛得好累好累,累极了!她想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看见街边一家酒吧时,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给我一杯最烈的酒。”
她不仅仅是只喝一杯,而是一杯一杯复一杯。这世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处不堪行。
她很快就喝醉了……
章铭远坐着大强驾驶的车抵达天都国际办公大厦楼下时,正好看见白露上了一辆出租车,他马上让大强跟上。
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多,交通高峰期,车子开着开着就开不动了,路上堵车堵成了长龙一条。干等了一会儿,他看见前面出租车上的白露下了车朝前步行,他也开门下车,交代大强把车开回车库就可以先下班了。
章铭远不知道白露要去哪,也不打算过去问她,只遥遥地跟着她穿街过巷,最后进了一个小区。他看见她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下脚步,徘徊不去。他不难猜出她为何会在此逗留,而事实也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测——他看见杨光从外面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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