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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战国俏冤家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宗严(三)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宗严(三)

『内容简介:

大地震幸存者,居然穿到日本战国……

留在甲斐?他说,如果伺候得我高兴,宝贝还你;

跑去骏河?他说,如果做间谍兼爱人,钱就归你;

逃往相模?他说,如果江山可以放弃,至少有你;

归宿越后?他说,如果神都不怕犯戒,我就娶你!

让女人最囧的不是犯桃花,而是在异国明明能发扬中华国粹,当上大姐大,偏偏惹来一堆烂桃花!难道前生注定,我就是搞昏这乱世的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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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第一章 侍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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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女人希望生在日本战国时代?大概翻遍地球都难找到几个,那年头,女人比稻草还不值钱。

梁小樱拼命想让自己相信回到这个被称为“天文九年”的年代,只是做了一场梦,可即使是梦,她也没办法从梦魇中醒来,倒是在那场毫无先兆的大地震中死掉还­干­净些。

“进了寝所就规规矩矩坐着,等少主驾临,记得好生伺候。”

耳畔总挥不去那些侍女魔鬼样的声音,她应该就这么认命吗?望着榻榻米上雪白的床单和被褥,身上的浴衣也是白的,梁小樱无端地开始讨厌起这种颜­色­。可讨厌又能怎么办?不给他们的少主侍寝,她就要不回那块怪石头,连回返现代的最后一丝希望都会破灭。

两个侍女关上半边房门,就往玄关那边退下了。不过一会儿,她就听见门外传来跪地的轻微声响,一定是少主来了,她连忙整整衣杉坐好,学着日本女人的样子低头躬身,准备拉下面子迎接。

脚步声越来越近,等到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梁小樱正想扮欣喜撒娇,实行她的“计划”。谁知刚一抬头,她“哇”地一声尖叫起来,坐在她面前的男子,化成灰也认得,明明就是上午她在樱园中见过的那个臭小子!

“见到我不必这么大反应吧?还好你的宝贝石头在我手上,否则我的额头可就要多长个果子了,你说是不是?”那男子蹲下身,凑到她耳边,额上顶着的大疱好像没那么肿了,却有点泛青,活脱脱一“双头蛟”。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是要给少主侍寝的,你就不怕冒犯了我,脑袋不保?”梁小樱想站起身,不想那男子越靠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居然缩短到三寸。

“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男子见她慌乱的样子,没有继续靠近,也没有起身,只低声说道:“你是给我侍寝的,我想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

“给你侍寝?你是……”

“武田晴信。”

不是吧?梁小樱的心彻底凉到了冰点,她简直撞鬼,这个人就是日本史上大名鼎鼎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传说中的信玄不仅英勇威武,模样还生得充满贵气,瞧瞧眼前这家伙,长得哪一点威武啊?如果就是那张跟纸人差不多的四方脸就能叫做“贵气”的话,日本古人的眼光真是太那啥了……而且,此刻他看着她的眼光实在很恐怖,她分明感觉到那双单眼皮的眼睛里暗藏着某种欲望。

完蛋了,东西要不回来,难道还真得跟这家伙那个?梁小樱,低估古人的智慧,活该你倒霉!脑海中闪过两天前的一幕幕,纵然临近绝望深渊,那些光景仍历历在目……

红木柱、红木梁、玄关、榻榻米、方格子落地门窗……看起来不像中国的屋子,倒像是日本的传统式房间?她伸手一触,自己是真真实实地躺在榻榻米上,那种硬度和家里的软床完全不同,反而跟爷爷武馆里的板床有些相似。

“她醒了,快去禀报夫人。”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定睛一看,门前站着的是一个看来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长发垂在背后,中央梳成髻,身上穿的衣服倒和中国汉朝时的服装有些相似,再仔细瞧瞧,不对,那是日本和服!而刚才那句话,她百分之百能听懂,那是日语!

还没等她想通这一切的怪事,就见刚才那个女人恭敬地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那­妇­人上前坐到榻榻米旁边,轻轻携起她的手,像是了了一桩心愿般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您又是……”从小跟爷爷学过传统日语的梁小樱,跟日本人对话难不到她,敬语一出,显得很有礼貌。然而,她并不是对每个人都会这样,而是这位夫人生得慈眉善目,语气和蔼,握着她手的触感,还有那种关切的目光,仿佛自然而然就会牵动她的心。

那夫人只是微笑,并没有开口,旁边的侍女上前说:“这里是甲斐的武田家,你眼前这位就是我们主公信虎大人的正夫人。夫人到山寺酬神,发现你昏倒在山上,就把你带了回来,夫人身怀神佛慈悲之心,在这种乱世里,你遇上她真是幸运。”

甲斐?武田家?信虎大人?梁小樱脑袋一热,已然懵住了。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关于日本古代的历史,那侍女口中所说的武田信虎,不就是日本战国时代著名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的父亲?那么这位夫人,就是他的正室大井夫人吧?

“你快告诉夫人,你是谁?从哪儿来?”侍女追问一句。

“哦,我……是从川中岛来的,名字叫……sakura。”就凭她这口日语,冒充日本人还成,梁小樱暗想。

“川中岛?原来又是一个被卖到甲斐的小可怜,还连衣服都弄成了这样。”那侍女和大井夫人双双对她投去同情的眼神。

梁小樱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李宁”牌短袖T恤,一条牛仔短裤,难怪在人家眼里变成“难民”,不过撒谎说是川中岛来的,那边居然在卖奴隶,也实在太巧了点儿。

大井夫人看见她的怪样子,忍俊不禁展开笑颜。“我看你一定是急着想回家,但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况且,现在川中岛战乱不断,你就算回去也很危险,还是暂时在这里住下来吧。”

作者注:

1、sakura日语“樱花”的罗马拼音写法

2、武田晴信信玄出家前的名字,本书为方便读者,会一直沿用这个名字称呼男主

正文 第一章 侍寝(二)

“夫人,您……我住在这里,怎么可以呢?”

“你不用觉得拘束,也不必对我说感谢。三年前我的女儿阿丰嫁到骏河,如今又有个女儿即将嫁去诹访,真是不舍。我瞧你聪明伶俐,就在我身边做侍女吧,算给我搭个伴儿。”

大井夫人温柔的目光多像妈妈,连离去的背影都像,怎么会这样呢?梁小樱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对这种关怀如此没有抵抗力。

她擦擦眼睛,翻了个身,ρi股下面压到一块硬东西,疼得她“哎哟”叫出声来。把被子掀开一看,乖乖,这玩意儿不是在龙角山里找到的那块宝贝龙角石?石头上金红­色­的光芒已经消失不见,变得黑乎乎的,除了形状怪异一些,其他的跟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是因为她拿走了这块石头,才会发生地震,才会穿越时空吗?无论如何,这件事肯定跟龙角石有关,只要趁没人的时候试试各种方法,总有一种方法能奏效。就算再不舍,她依然得优先考虑怎样回到广州去,看看地震造成的灾害是否严重;或者,直接回佛山的爷爷身边也好。

整整两天过去,她没在周围见到一个男人的影子,她真正了解到,古代的日本,尤其是这种位高权重的大名家族,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一条明晰的“三八线”。她和女眷们住的地方是内庭,男人们则在外庭,除非有天大的要事需要见面,或是主公要来内庭歇息、侍女听从吩咐到外庭随侍,否则男女皆不能“越轨”。

梁小樱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尘土,不时撇起嘴巴嘟哝。原本她想就在内庭到处转转,可前次陪在大井夫人身边的侍女阿鹤告诉她,正夫人身边的侍女,只能在夫人的庭院中走动。这对好动、喜欢探索跟冒险的她来说,简直比拿绳子绑她还难受。

瞧着四下里没人,她忙丢了扫帚,跑到一片灌木丛后面,从口袋里掏出龙角石,双手将它握在胸前。

“龙角石,你不是神物吗?赶快显显灵带我回去吧,不管那次地震是不是我的幻觉,我都不想呆在这鬼地方,拜托,帮帮忙……”她絮絮叨叨念了半天,还跪在那里拜天拜地,石头还是石头,半点反应也没有。

梁小樱咬着嘴­唇­,强忍着心头的不甘,把龙角石重新揣回怀里。也许,她的方法不正确,或是念错了“咒语”,石头才不理她,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她捏起拳头,摆了个超人的pose,准备重试。

正在这时,大井夫人房间里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有异­性­入内庭了?即使不知道那人是谁,也得悄悄去瞅上一眼。她说做就做,脱了木屐,提着裙子,走到门缝边朝里窥视。

大井夫人果然和一个穿灰衣的中年男人对坐着说话,门缝透进的阳光正好照到那男人脸上。那男人面如重枣,两道粗眉,眉心三条皱纹,眼窝有些凹陷,鹰钩鼻下留着一排浓密的胡子。梁小樱自打穿越到这里,还是头一回看见男人,虽然这男人是老了点儿,可就看他这模样,年轻时十之八九是个帅哥。

“板垣,你说晴信还在过风花雪月的生活?”

“唉,自从海之口战役过后,少主明明打了胜仗,主公却狠狠责备他一顿,您知道的。所以我才担心少主,想请求夫人再从中斡旋,让他重新得到主公的信任。”

大井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晴信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叫人­操­心,他越是按自己的方式去做某件事,主公就越觉得儿子在跟他作对。”

“夫人……”

“板垣,你先回去吧,替我带给晴信一句话保有一颗平常心,便可波澜不惊,主公那边,我始终没放弃过希望,会继续尽力。”

大井夫人叫他板垣?莫非这男人是板垣信方武田信玄的师傅?那他们口中说的晴信,不就是后来的信玄么?梁小樱记得日本战国史上,海之口战役是信玄的初阵,虽然不是非常清楚那场战役的过程,但他父亲信虎用了一个月也没能攻下的城池,年轻的晴信却在一夜之间将其攻陷。这场战役,是晴信首战成名的转折点,也激化了这对父子之间更加尖锐的矛盾,如果在矛盾中出现一个穿越时空来的小女生,会不会改变历史呢?

梁小樱是个天生的“梦想家”,平日里又酷爱写点儿小说,要是能回到广州,把自己改变日本历史的故事写进去,说不定一准儿就能发上一笔横财。她偷笑着提了扫帚,继续­干­她的活儿,可转念一想,脸又拉长了。呸!你都成了武田家的丫环,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只要那块龙角石能把你带回现代,你就该对佛祖念一千次阿弥陀佛!

“小樱,前院打扫完了吗?”阿鹤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唔……快了。”她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那你打扫完了前院,把后院的尘土也一并扫除吧,打扫后院的雪奈今天告病。”

“嗯,好。”

阿鹤离开了,梁小樱冲她的背影翻翻白眼,她知道大井夫人对她是真心的好,可这个阿鹤完全不同。听别的侍女说,她从前是大井夫人最喜爱的随侍,但自从这里多出个“川中岛灾民”,才不过两天,连给夫人捶背的活儿都交给了这新来的丫头。然而,她并不想把阿鹤的故意刁难当回事儿,要她打扫后院,反而能换个地方逛逛,何乐而不为?

她兴冲冲地扛着扫帚朝后院跑去,后院和前院还挺有一段距离,刚一走进院门,她立刻就被眼前的一片光芒迷住了眼睛。天哪!这座后院竟然是一座美丽的樱园!

正文 第一章 侍寝(三)

此时正值春天,树树樱花,粉红的、雪白的、玫瑰­色­的,争奇斗艳,灿若彩霞。她在广州不是没见过樱花,可从不知樱花有这么多的种类,好美啊!正沉醉在欣赏日本樱花的喜悦中,偏偏脑子在这时候不受主人控制,地震的一幕又涌上心头。

“樱花树……那天发生地震,刚好是我拿走龙角石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山洞外面,不就有棵大樱树吗?”

她心中一亮,连忙掏出龙角石,跑到后院中最大的一棵樱树下,努力回想着地震当时自己说过的话。还好,她的记忆力不差,很快想了起来,于是握着龙角石,闭上了双眼。

“小樱,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哪有不对劲?”

“你真的一丝感觉都没有吗?这地……好像在动!”

“啊!云美,快出去!”

一面扮演自己,一面学着好友云美的口气,她把这些话喊了一遍又一遍,身旁果然吹起一阵风来。谁料不过一秒钟,风停了,她睁开眼睛一看,樱园还是樱园,武田家还是武田家。

“丑石头、破石头,你姑­奶­­奶­我不玩了!滚远点儿!”她怒气冲冲地朝着手里的石头啐了一口,也没看清哪个方向,便使劲撒手一扔。

“哎呀!”一个男人的惊叫声突然在某个地方响起,梁小樱吓了一跳,抬头一望。

对面的男子中等身材,脸儿方方的,眉毛有点浓,单眼皮,说不上英俊,但确实是日本男人典型的长相。不过,对于日本古代男人的审美观,她不敢认同,眼前这家伙,脑袋顶上扎着跟板垣信方一样的“冲天炮”发髻,身穿蓝底花菱格的武士和服,米白­色­的菱格子,光一个就有她一块巴掌那么大,那叫一个花哨。更滑稽的是,他手里握着龙角石,额头上还钉个大疱,眼神仿佛在神游,如果用漫画来描绘,就是两圈蚊香。

“喂,对不起啊,你……你没事吧?”梁小樱强忍住笑,忙上前给那男子赔礼道歉,一个劲鞠躬。

“口是心非的丫头,明明想笑我,偏要装模作样。”那男子冷笑着侧过头,似乎看也不愿看她一眼,径自把龙角石揣进怀里,转身就要走。

梁小樱一听他这话,先前还怀着内疚,这会儿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原本她并不容易对男人生气,可这男子的话令她十分恼火,当场拆穿她的口是心非,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你别走!站住!”她挽起袖子便冲上去,拦在那男子身前。

“我说,你懂不懂规矩?”

“规矩?哦,我知道,男人昂首挺胸在前面走路,女人只能低着头跟在后面,对不对?我凭什么要守那破规矩?再说了,石头本来就是我的,快还给我!”她撇着嘴,朝他伸出右手。

那男子忽然将脸凑到她发边,眉梢轻挑,看了半天才抽身回去,邪邪地一笑:“这块破石头是你的宝贝?我怎么明明听见你说什么讨厌它呢?”

“唔……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快还给我,夺人所爱不是君子之为,就算你没读过书,我也不怪你,呵呵。”梁小樱僵直着脸,她觉得那男子的目光要是再多在她身上停留一阵,她铁定要浑身发毛。这里毕竟是武田家,她是侍女的身份,可不能随便打人,此刻,她只想尽快要回龙角石,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想要我把石头还给你?好,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跟我讲条件?”

“刚才不知是谁用这块石头扔我呢,我可是既有伤在身,又有物证……”

“好好好,那你说,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今晚打扮漂亮点儿,好好呆在你房里等着有人来传话就行。少主最近心情不好,你呢,就给他侍寝,让他发泄发泄,如果服侍得好,我就把石头还给你。”

侍寝?梁小樱气得五官都快挤在了一处,差点连脏话也骂了出来。这就是日本古代的侍女?只要选择了在某个大家族服侍主子,那么她的一切就都是主子的?霸道的男人!可恶的世道!她在心底痛骂一气,回过神时,已不见了那男子的踪影。

等等,刚才他说“少主”,是武田信玄!大款,日本战国时代的大款啊!这么好的机会,刚刚自己为什么只顾着生气,就没想到这个呢?她坏坏地扯起了­唇­角,好,那臭小子要整她,她就­干­脆在信玄面前告他一状,来个一石二鸟!

梁小樱,赶快反抗吧,你爷爷是名扬海外的武师,你从小好歹也练中国功夫,难道连你都相信中国武术对付不了日本相扑?

梁小樱,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要动武?大款呢!大款就在你面前,就算吃了亏算什么?只要征服这个男人,你还怕找不到机会?

“喂,你敢碰我,我……我要动手了!”

心里的两个自己争论了半天,最终她仍然喊出句没头没脑的话。

“算了,喜欢动手动脚的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晴信长长叹气,躺到榻榻米上,半闭着眼睛,好像要睡觉的样子。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口口声声说她没意思,为什么依然在这里就躺下了,那不是还得和她睡一张床吗?梁小樱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

“别烦我……”

“你好像挺郁闷。”

“郁闷有什么用?父亲讨厌我,母亲叫我忍,我真希望板垣是跟父亲一条心的人,随便找个借口,在父亲面前说我是蠢货……”他躺在那里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梁小樱抿了抿嘴­唇­,没有再问,心头却莫名涌上一阵失落感。她知道这段历史,晴信一定是因为海之口战役的事闷闷不乐。或许,他心中的不快,也只能对她种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侍女倾吐吧,就算是和她闹恶作剧,充其量不过是变相的发泄。她无奈地摇摇头,在旁边躺了下来,她突然觉得,这个男子可能真不是那种讨厌鬼。

正文 第二章 斗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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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还在朦胧之中,梁小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脚心,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嘴里喃喃地嘟哝着:“猪蹄,好香的猪蹄……”

“再不起床,我切了你这只猪蹄!”

“哇呀!”耳边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把她吓得直坐了起来,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大大的四方脸。

“你的小脚虽然没有猪蹄那么肥,但睡相还真跟小猪差不多。”

晴信捧着她的脸,噗哧噗哧地笑。梁小樱连忙晃起脑袋,脱开他的“魔爪”,还说人家睡相难看像小猪,他自己笑起来才像!她站起来抖擞抖擞身子,没感觉身上哪里痛,看来这家伙还算规矩,可抬眼看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知他半夜里有没有偷偷吻过她,要是初吻就这样被夺走,也太划不来了。

“你在想什么?让我猜猜,在想昨天夜里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在想没能跟我好好温存一番,是不是很可惜?”

晴信眯起眼睛,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没能珍惜好这一夜,你也用不着这么沮丧,我呢,只要没跟父亲去打仗,隔两三天应该就会过来一次,所以你别老想着我想得茶饭不思。对了,有件事我想我该提前告诉你,你陪我过了一夜,那么就是我的侧室,叫武田樱,记住别再说你是什么川中岛来的灾民。过来,帮我穿外套。”

说日本男人大男子主义,还真不是盖的,梁小樱心底再度涌上无名之火。这个男人,才唤起了她一丁点好感,偏说出这种话,害她心中刚萌发的芽儿被一瓢冷水浇死。

“小樱,叫你呢,还坐那儿­干­什么?快点起来给我穿外套。”

“不起来。”

“你敢违抗少主的命令?”

“违抗又怎么样?你是少主了不起?昨晚你在这儿过夜,今天一早我就变成侧室?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名家族的男人,动不动就喜欢给下面的人改名赐姓,还要人家把这些当成殊荣,我才不吃这套!要穿衣服你自己穿!”

噼哩啪啦一串连珠炮轰炸完毕,梁小樱昂着头哼了一声,总算都发泄够了,解气!

晴信挑起眉梢,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忽然朝外面喊:“阿尾在外面吗?”

“在,请问少主有什么吩咐?”侍女走到门前,躬身候命。

“从今夜起,我都召小樱侍寝,每晚的准备别出差错。”

他自己穿好衣裳,说着就大摇大摆地的配好武士刀走出房门,梁小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本来想让晴信知道她的厉害,反而引火烧身,拿不到龙角石,就得任凭他摆布?呵,他不交出那块石头,­干­脆自己找,找到了就跑,她就不信那家伙会派忍者来盯着。

“小樱,你出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阿鹤的声音。

“主公午后要去夫人那里,你跟雪奈出去弄些点心和清酒。”

“阿鹤姐,不是说侍女不能到外庭么?”梁小樱故作傻瓜状问着,心里暗自欣喜。这简直是突如其来的好机会,只要出得内庭,便能找到晴信的处所,龙角石一定藏在那里。

“给主公和夫人办事,你还问这问那?别以为你给少主侍过寝,就高人一等,即使你有幸做了侧夫人,那也是要分等级的。”阿鹤甩着袖子,朝大井夫人的处所骂骂咧咧地走去。

梁小樱受不了阿鹤的虚伪,在大井夫人面前,这女人装得比谁都勤快,私下里立马就对人呼来喝去,尽管她说话细声细气的。

和雪奈去办完事回来,梁小樱假装拉肚子,说上完茅厕就会内庭,叫雪奈先走。她庆幸雪奈也是才来不到一年的小侍女,轻松蒙混过关,从茅厕旁边绕上小路。

外庭很安静,听雪奈说,主公和家臣们外出骑马未归,更是天助人也。可是这甲斐当主居住的踯躅崎馆也挺大,究竟哪里才是晴信的处所呢?想来想去,她决定跟踪某个小姓碰碰运气。

可是,蹲在灌木丛里呆了半天,她根本没瞧见一个小姓往这边过来,房子一空,还空得这么彻底,她颇有点想不通。不管了,挨着找吧,时间就是生命!她横下心,蹑手蹑脚地朝着一间房摸了过去。

房里没人?梁小樱走进那间房,门是半敞着的,看起来像间起居室,还有漂亮的雕花屏风,不像是家臣落脚之处,难道误打误撞,这里就是目的地?她连忙趁着没人赶快找龙角石,或许是太过心急,她一时竟忘了关门。

“小丫头,你在找什么?”

一个鬼魅般­阴­恻恻的苍老声音传入耳畔,梁小樱回头,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没等她回过神,对方拍拍手,两个长得牛高马大的武士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提着太刀就将她逼到墙角。

梁小樱圆睁双眼,才看清来人是个两鬓花白的老人,长方脸,高鼻梁,­唇­上胡须浓黑,眼神深邃,和那身光辉灿烂的银­色­木槿花衬绿武士服全不相称。刚才的一句话,他的语调并不高,但两道利剑般的目光,仿佛直刺到梁小樱灵魂中,她不自觉地在心头打了个寒噤。

“你好大胆子,竟敢抬头正眼看着主公,活得不耐烦了?”一名武士冲着她狠狠吆喝,太刀刀尖闪着寒光,就势往前推进,抵住她的咽喉。

正文 第二章 斗法(二)

主公?这个老人……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老魔头武田信虎?梁小樱的侥幸心理随着浑身的血液一齐瞬间抽空。日本战国史上说,信虎经常以杀人为乐,他的不少侧室也是被他虐杀致死。怎么她偏就进了信虎的房间,老家伙又偏在这时候回来?梁小樱背后直冒冷汗,几乎能感觉到衣衫被浸得湿透,但现在她绝不能反抗,外面究竟还有多少人,她无从猜测,若要硬拼,只会寡不敌众。

“说,你是谁?指使你的人在信浓还是相模?”信虎皱着双眉,步步逼近,犹如恶兽盯着到手的猎物,欲将其活活撕成碎片。

“她是母亲派去我那里的。”

门前熟悉的男声,令梁小樱本地将视线转移到来人身上,她没看错,走进房间的人就是晴信。她曾经在不少关于日本战国的历史书籍上看过信虎与晴信父子不和的史实,然而,晴信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替自己解围,实在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晴信平静地上前,目光并未转向梁小樱,只朝父亲施了一礼。“父亲,请恕孩儿冒犯。这个女孩叫小樱,是母亲身旁新来的侍女,母亲前次来我处所时,忘了带走一件东西。我想小樱是因为还不熟悉踯躅崎馆的环境,所以误入您的房间,她罪不至死,请您让我带走她便可。”

“是吗?”

信虎双目斜视,朝儿子投去怀疑的眼神,冰冷而犀利。

“我看你恐怕不只是想救这个丫头,更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和我作对吧。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刻冲上来把她从我面前抢走,还低声下气地恳求?呣子俩都一样,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心思,表面上对我唯唯诺诺,内里却藏着魔鬼,看得我简直想吐。”

父子冤家,果然和史书上写得一模一样,梁小樱暗暗在心里唠叨,这两父子的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差……她一时居然忘记了两个武士的刀尖还对着自己,好像更想看信虎和晴信吵嘴,绝对现场直播,铁定比看电影­精­彩十倍。怪就只怪那场该死的地震,没让那台松下牌DV跟着她一起穿越,想到现在都心疼。

晴信看着父亲没有血­色­的脸庞,注视了半晌,苦涩一笑:“我连家督之位都能放弃,带走一个侍女又不是什么难事,父亲觉得孩儿此举是懦弱,我却认为这不过是尽礼数而已。”

哦耶,真是酷毙了!梁小樱满心期待这场好戏,她穿越时空而来,倒成全晴信一次英雄救美,如果历史按照正常脚步发展,最好也能记上这一笔。眼见晴信背对着父亲,往她跟前大步走来,什么回现代,什么恐惧,霎时通通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该死……”信虎恶狠狠的哼声,就在这一刹那,传到梁小樱耳中。

梁小樱大梦惊醒,信虎手中弧光闪闪的武士刀,狠命一抡,疾风般打横就是一砍,眼看晴信后背便要中刀!

“躲啊!”

晴信似乎明知父亲在后辣手出招,也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梁小樱气急败坏地一矮身躯,趁两个武士没注意,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就势倒地一滚。信虎一刀劈下,只听见“当啷”一声,反被压在下面的梁小樱两眼圆睁,惊得张大了嘴巴。那不是龙角石吗?是晴信瞬息间掏出揣在怀里的龙角石,挡住父亲的刀锋,整个身体给她做了掩护!

信虎呆若木­鸡­,握着武士刀的双手不停颤抖,脸上的肌­肉­也恐怖地抽搐。

“主公!”两个武士已经顾不上晴信和梁小樱,连忙上前搀扶瘫软在地的信虎。

搞没搞错?这家伙把她的宝贝石头拿去挡刀,还嫌她不够心疼?梁小樱使劲推开压倒在她身上的晴信,伸手去抓那块掉落在地的龙角石,就要逃出这个危险未散的房间。谁知晴信动作更快,一手按住石头,一手扯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白了她两眼。

“忘记刚才我说的话了?石头是你替我母亲到我那里找的,要演就得演足。再说帮你的人是我,你还想自己溜,缺德的丫头!”

一场闹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梁小樱跟着晴信回到内庭,提前向大井夫人禀明一切,夫人面­色­固然平静,眼神中仍然透出了几缕不安。

想起离开信虎住处时,晴信所说的那番话,梁小樱终于感到了惭愧,她自觉地躬身,答应大井夫人,今后要循规蹈矩,不再惹麻烦。

“呵,变了?到现在都没跟我提石头的事,不会是在同情我这个被父亲讨厌的家伙吧?”走出玄关,晴信回头冲她诡异地一笑。

梁小樱把嘴角撇得老高,“谁说我不想拿回石头?我只是觉得,石头放在夫人那儿,比放你身上强。况且,我这个人恩怨分明的,你今天替我解围,我谢谢你,但这并不表示你就能对我……”

“对你怎么样?”

晴信邪邪地笑着,突然右手一伸,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记­性­不要这么差,在父亲那里的时候,你可是主动抱住我滚地上的。小樱,你别想跑掉,我能这样纵容你放肆的行为,就表示你将做定我的女人。”

他放开了她,并没有在她挣扎之后。梁小樱不由惊奇,虽然认识晴信才不过几天,但好歹也睡过同一方榻榻米,纵然没让他霸王硬上弓,他的脾气她还是能摸到些。就这样罢手,不是他的个­性­,果然,对方的下文立马出炉。

“喔,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跟母亲说好,把你调来我身边,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来外庭随侍。”

“你使连环套?你!”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想跟我耍花招,你还不够火候。”

八嘎牙鲁!梁小樱差点就追上去踹他一脚,那家伙一路大摇大摆地走着,嘴里还哼起了古里古怪的日本小调。武田晴信,我们大好中华的《孙子兵法》就这样被你糟蹋了……她的脸唰地成了个大大的“囧”字。

正文 第二章 斗法(三)

搬到外庭已经半个月,究竟算不算是好事,梁小樱弄不清。纵然大井夫人让雪奈把龙角石重新给了她,她趁晴信不在时想尽各种办法摆弄来摆弄去,石头依然硬邦邦地杵在那儿,半点反应没有。她开始无可奈何地叹息,听说日本地震多,也许这石头是要等到地震时才能发挥作用,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好些日子了,还就没碰到过地震。

她跪坐在晴信的房间里,心不在焉地Сhā花,还算略懂花道的她,这次无论怎么差,都觉得不入眼。思绪情不自禁回到半个月前,大井夫人慈祥的笑脸在脑中幽然浮现。

“小樱,我明白晴信有时对你有些过分,但那孩子确是因为太过孤独才会如此。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照顾他,或许能打开他紧闭已久的心扉,拜托了。”

每当想起大井夫人这番话,即使晴信老是捉弄梁小樱,她也会心软,她越来越相信“女人是水做的,人心是­肉­长的”这句话。算了,反正晴信没突破她的底限,目前还没找到回现代的方法,好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才是上策。最近信虎那边没什么动静,听板垣说主公身体不适,她至少能缓过一口气。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还会大明国的茶道,这茶清香淡雅,真是不错,你父母应该是和大明国做过生意的商人吧?”

梁小樱刚在茶室泡好一壶茶,板垣正巧路过,对她泡茶的手艺表示赞赏,又像是格外惊讶。

面对板垣的问话,她故作害羞地点了点头,还好对方已经给出“答案”,连思考的工夫都省了去,她­干­脆顺着答应,自然能马上消除板垣的疑虑。而且,史书上也说板垣信方是跟大井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夫人喜爱的人,他同样不会有意见。加上这个人是晴信的师傅,和他搞好关系,板垣说不定还能连她一起保护,何乐而不为?梁小樱立马奉上一杯香茶,颇有点把他当亲人的架势,既热情又大方。

板垣笑眯眯地接下那杯茶,很享受地喝了一口。梁小樱心里一颤,mygod,这个长期把晴信当亲儿子的老人家,那么容易就被她感动?不会真觉得她是晴信的侧室,把她当成儿媳­妇­了吧?

跟在板垣身后,她端着茶盘走去院子里,见晴信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猿乐舞,一帮家臣、小姓都在那里,不时拍手叫好。梁小樱在大学念日文专业,对日本历史有一定了解,但日本人的艺术爱好,她向来无法苟同。什么猿乐舞、白拍子,通常节奏都慢得像蜗牛,看着只会让她打瞌睡。

“跟我一起欣赏这么­精­彩的舞蹈,你还说告退?”晴信掏出折扇,用扇柄戳了戳她的手臂。

梁小樱翻起白眼,“慢吞吞的哪里好看啊?听那曲子,越听越伤心,我要再看下去、听下去,恐怕不是睡着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晕菜。”

“晕……菜?”晴信听得一头雾水。

梁小樱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们那儿的方言,就是让人觉得很没语言,差不多完蛋的意思。”

“完蛋?完蛋跟这两个字差太远了吧?晕不是头昏的意思吗?关菜什么事?你们川中岛的人说话还真逗。”

晴信蹙起眉头,似乎在琢磨这个词的意思。梁小樱在心里啧啧怪笑,武田晴信,你这家伙从小能读懂《孙子》,压根儿没想到会被“晕菜”这个两千年代的新名词难住吧?

“话说回来,你的名字叫小樱,你居然不懂得欣赏这支樱花舞,我也够晕菜的。”

不是吧?刚学会新名词,就反过来说她?梁小樱瞪着眼睛,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孙子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敌人沾沾自喜,毫无防备的时候,就是我方大展拳脚的最好时机,你太低估我了,说两句方言就想戏弄我?下辈子也许可以。”晴信看着她再次被自己逗弄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

梁小樱气得七窍生烟,见周围众人都在,强忍着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放话:“好,你非要贬低我的审美水平是吧?我今天就证明给你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资格的樱花舞,哼!”

“板垣,小樱说她要跳支舞,马上叫乐师准备!”晴信见她和自己较劲,迅速吩咐手下。

板垣领命上前,对梁小樱使了个无奈的眼­色­,随后问她:“乐师就在那边,要哪只曲子你自己决定吧。唉,连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倔强的丫头,好好表演,好自为之。”

“谢谢您,板垣大人,我只需要借用一个太鼓就行。”

梁小樱说着便走去鼓手身边,和那人耳语了几句。

“这个节奏……唔,光是太鼓会不会太单调了?”鼓手听完她的指示,一脸茫然。

“大人,我自己能唱能跳,你只需要按我刚刚说的那个节奏敲鼓,就一定没问题,OK?”

鼓手不懂“OK”是什么意思,只是带着怀疑做好了准备。

换装打扮都来不及了,就地变身!梁小樱这样想着,顺手就把脑后的长发系成一个高髻,挽起和服的两只袖子,连裙摆也裹到了大腿处,惹来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晴信也在刹那间懵住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是露手臂又是露大腿,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不知羞的女孩子?转眼再看家臣、小姓们,一个个­色­迷迷地盯着梁小樱,就差口水还没淌下来。

只有鼓手还算沉得住气,看她的样子是准备起舞了,连忙咚咚咚敲响了太鼓。梁小樱故作妩媚地一笑,跑到樱花树那边折下两根花枝,两脚略微分开,纤细的腰肢就随着打鼓的节奏扭动起来,迅速摆动的“马达臀”,简直和COCO有得一拼。就在众人惊声尖叫之际,太鼓声一沉,她清脆的歌声脱口飞出。

作者注:

太鼓日本一种古典民族乐器

正文 第三章 危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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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樱花盛开到落下

像尾音短促,你有感觉吗?

如嘴巴外观吻合吧

合上它,合作吗,二进一,愿意吗?

如卡通的主角摆动吧

若我俩有了爱关节都软化

如指针般手舞足蹈吧

旋转高中低,左右变出交叉

minikolisakuraaheoeanddancewithme

minikoisakureaheoeanddancewithme……”

没办法,亲爱的郭天王,对不起你了!提到樱花最先必定想到这首《芭啦芭啦樱之花》,就当我梁小樱恶搞一下这群国际友人吧。

随着太鼓的节奏,梁小樱的舞蹈欢快而热辣,也不知是不是晴信请来的乐师确实水平高超,那些弹琵琶的、拨三味线的,连吹奏尺八的都跟上了她歌曲的旋律。虽说一堆日本传统乐器奏出的芭啦芭啦舞曲显得不伦不类了点儿,可比刚才单调的表演带劲多了。梁小樱加大动作,拔高嗓门继续唱开了锅:

“如樱花活不过仲夏

热爱捉不紧,快要起变化

如身体像冰冷大厦

没抱拥便暖吗?没有声愉快吗?

如卡通的主角摆动吧

若我俩有了爱关节都软化

如指针般手舞足蹈吧

旋转高中低最后变出烟花

minikolisakuraaheoeanddancewithme……”

或许是芭啦芭啦舞本来就起源于日本的关系,梁小樱舞得正欢,不知不觉发现身边多了好些人,跟着她一同跨步、扭腰、手舞足蹈,从先前的震惊不已变成了“大众娱乐”。为首一个穿深绿­色­武士服的少年,根本听不懂她唱的广东话,竟聪明地反复吟唱那句日语歌词,不时对梁小樱投来开心的笑容。她应和着对那少年笑了一笑,目光悄悄飞到晴信那里。

晴信的脸涨得通红,坐在软垫子上捏着酒杯,五根指骨都凸了出来,yeah!她赢了!梁小樱心里暗爽,这么让他对自己不服气还不行,得展开进一步攻势。她­干­脆踏着舞步走到绿衣少年跟前,将手里的一枝樱花递给他,潇洒地将自己手上的花枝朝他一点,摆出个邀舞的pose。

绿衣少年似乎是个舞蹈高手,很快会意,也不顾什么礼数,什么男女之别,动作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灵动,时而还来上几个扭臀。兴奋之余,他还不忘朝一边观看的晴信大声呼喊:“大哥,你也来一起跳吧,这舞太好玩了!”

他叫他大哥?这个绿衣少年,就是晴信的弟弟信繁吗?梁小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一个劲偷着乐,史书上说过信繁在乐艺方面的造诣比晴信强不少,可没说他也能跳芭啦芭啦舞。如果她能把他弄到现在,自己做了娱乐经纪人,非把信繁捧成巨星不可,还是天王级的那种。

“谢谢!谢谢!”

“大众娱乐”在一阵欢呼称快声中结束,梁小樱放下头发、裙摆和衣袖,一边接二连三地将粉红­色­的樱花瓣洒向半空,一边鞠躬谢幕。信繁和众人高喊“再来一个”,晴信却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冲进人群,抓住梁小樱的手腕,像拖战马一样把她拖去了自己的处所。

“喂,你放手!”

梁小樱被晴信按倒在房间的地板上,拼命挣扎,晴信眼中仿佛要喷出怒火,狠狠扣住她的肩膀,她陡然感到了危险信号。拜托,外面怎么也不来个人?那些家伙跑哪里去了?不会是看到这情景,以为她要蒙受少主的恩宠,全都识相地跑掉了吧?

“你那个三流的舞蹈,算什么鬼东西?露成那样在男人堆里扭来扭去,给你主子我丢人现眼,你还一副享受的模样!”

“丢人现眼?我哪里丢人了?那叫芭啦芭啦舞,人越多跳起来越带劲,是你自己头发长、见识短,不懂艺术就少在这儿胡扯,别以为女人都只会唯唯诺诺,在你们男人面前都是笨蛋!”

“还敢犟嘴,你信不信惹火了我,我现在就能把你变成我真正的女人?”

“武田晴信!你要敢霸王硬上弓你就试试!不服输就用强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面对梁小樱连名带姓的嚎叫,晴信不由得愣了一愣。

“愣着­干­嘛?是男人就没你这么输不起的,跟我生气,难怪你老爹疼你弟弟不疼你!”

“是吗?也许你说得对,信繁确实什么都胜过我,连你这个古怪的女人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放开了梁小樱,站起身来,朝房门口迈上几步。

“我真是失败,被父亲奚落,就和女人较劲,连那群­色­迷迷的家伙盯着我的女人看,趁机占够便宜,我的动作还会慢半拍。”

天哪,这家伙……该不会是真的对她有了好感吧?目送着晴信离去的背影,梁小樱只觉得浑身僵直。不,他应该仍然在演戏,这个男人不是最会演戏的吗?他肯定是想用这种方法再赢她一次,让她先爱上他,然后把她抛弃,不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不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会使这一招。可是,晴信落寞的背影却让她有些心痛。

正文 第三章 危机(二)

最近两三天,晴信依旧会让梁小樱在白天随侍,但晚上意外地没让她进自己房里。之后的日子,连人也消失了踪影,梁小樱从雪奈那里才知道,晴信跟着父亲去了骏河,据说目的是探望嫁给今川家做正室的阿丰。名义上是探望,实际为两个领国的合作而行,日本战国时代的规矩,梁小樱还是心知肚明,然而,晴信不在的日子里,倒让她莫名地觉得缺了点什么。

房里好像有点乱,还是收拾收拾吧,她拾了抹布,去后院的老井打来一桶水,细细地擦拭着木桌和上面摆放的器皿。

“你,是不是叫小樱的丫头?”

正忙着手里的活儿,梁小樱猛然听见屋外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回头看去,果然有个穿深蓝长摆和服、侍从模样的老女人站在门前。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描着两道粗短的“蝴蝶眉”,俨然一副京都公卿家的装扮。

“叫你呢,没听见?”老女人提高嗓子,语调中夹杂着尖锐。

“哦,是……”

梁小樱还没回完话,老女人就回头朝旁边顿首,“小姐,就是这个丫头,前几日就是她在少主的酒会上跳那些伤风败俗的舞蹈,把踯躅崎馆的后院弄得一片狼藉,听夫人身边的阿鹤说,最近一段日子每晚给少主侍寝的人也是她。”

“行了,八重,我想亲自问她。”

又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梁小樱抬头便见那老女人身后出现了一位同是公家打扮的年轻贵­妇­。只是这贵­妇­的眉毛是武家描画法,画成细长的柳叶眉,五官都显得娇小,粉面桃腮,橘­色­的碎花和服下,半掩着微微凸起的腹部,眼神似在神游,又时而暗暗闪过一丝轻蔑,令人难以琢磨她到底是敌是友。

“见到少夫人还不行礼?是不是要我把你的头摁下去?”

老侍女八重狠狠撂下一句话,梁小樱才赶紧躬身行礼,就在这个瞬间,她发现自己之前的日子里竟完全遗漏了踯躅崎馆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她没有猜错,眼前的贵­妇­人就是晴信的正室三条夫人天文五年由骏河当主今川义元牵线搭桥嫁入武田家的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女儿!

“听说少主对你很好,小樱,我想你早晚会成为侧室,在那之前,我这个正室来看看你,提醒你一些规矩,也是有必要的。你不用客气,坐到我旁边来。”三条夫人薄薄的嘴­唇­边泛着笑意,携起梁小樱的手,让她坐到自己对面,好像还挺和善。

梁小樱谢过她,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了看八重,那个欧巴桑眼露凶光,涂着厚厚一层粉的胖脸看起来更加恐怖。很明显,三条夫人是在和她的侍女唱双簧,一样的不怀好意,只是公家的千金,时时刻刻表露出文雅可能是必须的而已。

“八重说的话,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听说了你的事,想要告诉你,我们都是少主的女人,所以应该在背后给予支持,为少主的前程着想。”

三条夫人接过八重递过来的绢帕,轻轻擦了擦鬓边的点点汗珠。

“少主放弃继承武田家当主之位的事,相信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我现在怀有身孕,不能时常陪伴在他身旁,也就不用找你了吧。等少主回来,你记得提醒他一声,去骏河探望姐姐之后,不要忘了甲斐还有太郎跟我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至少他也该为太郎打算打算。”

这话也太假惺惺了吧?梁小樱听着三条夫人的话,浑身­鸡­皮疙瘩浪打浪。

史书上早记载着,三条夫人名义上是公家的千金,实际代表的却是骏河的今川家。今川义元之母寿桂尼夫人同样出身公家,心里厌恶握有日本统治实权的武士家族,以至整个骏河府上下都保留着公家作风。寿桂尼无非是想让三条和晴信生下的儿子继承武田家,以便今后控制,最终把公家失去的权力夺回,她梁小樱又凭什么要买这个账?再说,三条夫人还有另一种意思,就是给她先敲响警钟,让她断了给晴信生儿子的念头。

大姐,拜托,谁要嫁给你丈夫当侧室啊?梁小樱不习惯客套,开门见山地回话:“少夫人,您大可不必­操­心,少主绝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颓废的人。至于我,我只是个帮少主端茶送水的侍女,侧室什么的,我从来就没兴趣。”

三条夫人被她大胆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八重连忙冲上前,指着梁小樱的鼻子就开骂:“放肆的丫头,你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敢对她口出狂言?我看你是故意找打!”

八重恶狠狠瞪着梁小樱,一个巴掌就往她脸上狠狠扇过去。梁小樱本能地抬起左臂一挡,右手暗地里一掌拍出,刚好打在她锁骨上,就听见欧巴桑“哎哟”一声,整个人倒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八重!”三条夫人吓得慌了神,赶紧从软垫子上站起身。

八重生怕主子动了胎气,忙要爬起来搀扶主子,可谁知梁小樱打她那一下实在太重,肥胖的欧巴桑半天也爬不起来。

“来人!来人哪!”三条夫人见状不妙,连连叫人。

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梁小樱刚刚还在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下重了手,却见过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板垣信方,心里悬起的石头铿然坠地。

“板垣,你来得正好,小樱打我的侍女八重,你就给我处置她。”三条夫人绷着面孔,目光中透出不甘又咄咄逼人的气势。

板垣朝她施礼后,微微一笑:“少夫人,请恕在下无礼,在下方才一直在外面,是八重先对小樱动手。小樱来到武田家的时日并不长,她生­性­率直,不懂规矩在所难免。再说,在下只看见小樱出于本能挡了八重的一巴掌,没看到她接着又出了什么手,请问少夫人有看到么?”

正文 第三章 危机(三)

“我是没看清,但八重如此痛苦,倘若不是小樱下的手,怎么会弄成这样?”

“少夫人,难道您也认为小樱这样一个身材单薄弱女子,能把比她块头大上一倍的八重打倒在地?”

板垣指着地上抹布留下的水痕,心平气和地向三条夫人解释。

“您看,小樱不久前才擦过地板,水痕未­干­,不小心滑倒是很寻常的事。这分明是一场误会,少夫人,您还是先回内庭吧,夫人很关心您的贵体。阿鹤就守在内庭门口,在下立刻派人叫她过来,护送您回去,八重也是。”

好聪明的老师傅,几句话就封了三条夫人跟八重的嘴,梁小樱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看着从内庭那边赶来的阿鹤跟几个小侍女护送着两人回去,一面向板垣道谢。大概她更应该感谢自己下“黑手”动作够快,以及地板上还没­干­透的水,才令八重和三条夫人百口莫辩,吃了哑巴亏。

“不用谢我,小樱,我只是奉少主之命,随时会看着你。”

“什么?是武……少主让板垣大人您看着我的?”梁小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板垣笑道:“少主很在乎你,你莫非一点也看不出来吗?不管你信不信都好,少主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还真是从没看过他这样紧张一个女孩,即便是当年的越子也没有过。”

“越子?”

“海之口一役,我想你也该听说过,少主用计半路折回攻下城池时,在那里遇到一个受伤的女孩,就是越子。那个姑娘和你一样住在川中岛,父母死于战乱,她被卖到海之口城。楚楚可怜的越子让少主第一次动了心,只叹好景不长,由于甲斐要跟骏河结盟,阿丰小姐嫁到今川家,少主也被迫迎娶三条家的千金。住在寺庙里的越子被少夫人发现,八重为了巩固她家小姐的地位,趁少主再次出征时对越子痛下杀手,那时的少主真是心痛至极……”板垣无奈地摇着头,仿佛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残酷的日子,他却只能和晴信一起为故人的逝去黯然神伤。

什么跟什么,原来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替身……梁小樱不明白心里为何酸酸的,但她清晰地看见,板垣回过神时,投来了另一种似暗含深意的目光,然后离开。回头想想,他大概是在提醒她,身在看似平静的踯躅崎馆,凡事仍要多加小心谨慎。

穿越,看似神奇,可或许板垣暗中的提醒同样是对的,她不该对任何事抱有侥幸。古代,一样是社会,无论身在何处,黑­色­或白­色­的斗争皆难以避免。而这一系列的经历,对才读了一年大学的梁小樱来说,算不算是提早步入了职场?纵然从小学开始,爷爷就教过她说日语,读的日本史书成堆,她依然是个孤独的个体,掌握不了时代,更没有那种能力。

晴信去了骏河一个多月,还没回到甲斐。梁小樱本以为三条夫人那边会有什么动静,可奇怪的是,自从那次冲突以后,她连三条夫人跟八重主仆两个的影子都再没见着。

甲斐四面环山,正处在盆地中央,秋天不算太冷,梁小樱望着院落中的火红的枫叶,心中却不禁感到了寒凉。

龙角石的奥秘究竟藏在哪里,她找不到,未得到准许,不能随意进去内庭,她只是在外庭偶尔见过大井夫人几面,而说话最多的人唯有老板垣一个。越是听板垣讲起晴信过往的故事,她越是无端地犯乡愁,如果历史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晴信注定是要成大器的,至少他再得不到父亲的疼爱,还有母亲和不少爱护他的家臣。她呢?从小就失去父母,被爷爷一手养大的梁小樱,这辈子可能都不能再见上爷爷一面,纵然­性­格比许多同龄人都更显独立,此刻她一样尝到了无助的滋味。

“武田晴信,坏家伙……明明就是故意要孤立我,等你回来不管怎么解释,你都休想我再中你的招,事到如今,我非得走为上策不可!”

少女捏着手里的樱花,把揉碎的花瓣狠狠抛进院中的池塘里,独立­性­终究取代了依赖心,她决定今晚就带着龙角石出走。与其处处受人摆布,倒不如在这个时代当一回梁山好汉,只要能到处游历,建立起一定的人脉,自己建个山寨劫富济贫也不错。

“小樱,夫人要见你。”阿鹤的声音打破了院落中的宁静。

当进入内庭,见到大井夫人的时候,梁小樱听过她的话,顿时惊呆了。大井夫人屏退旁人,递给她一封信,竟是身在骏河的信虎写给夫人的亲笔书函。信上写着梁小樱蛊惑晴信,冒犯三条夫人,以至三条夫人腹中胎儿受到影响,经大夫细心诊治才得保安康,为避免今后发生类似的事端,留不得这个侍女。

“夫人,主公是要您……让我死掉吗?”梁小樱呆呆地睁着眼睛,看见大井夫人双目微红,神情却显得苍白无力。

她脑中瞬间浮现出三条夫人与八重的影像,这两个女人简直就是《还珠格格》里的皇后和容嬷嬷,她刚决定要走人,死令就来,到底是不是这么碰巧啊?

大井夫人颤抖的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语调中带着怜惜,好像母亲在竭力安抚自己的子女。“小樱,虽然三条暗地里向主公告状,说留你不得,晴信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我明白,他不想让你和当年的越子一样死去。”

“夫人,您这是……”

“主公告诉我,七天后,他和晴信就会回家。正好我的三女儿祢祢下个月就要出嫁到信浓的诹访家,得替她办嫁妆,到时我自然会让你做她的陪嫁侍女,离开甲斐。如此一来,便可保住你的­性­命。”大井夫人说着,眼中随之闪过一丝坚决。

梁小樱,忍住别哭,忍住!她强行按住澎湃的心潮,大井夫人如是说,她竟真有想叫她一声妈妈的冲动。陪嫁到诹访,OK,不用“挟带私逃”了,可为什么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是对这个武田家产生了感情吗?她到现在依旧对自己的感受难以置信。

正文 第四章 陪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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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要做三小姐祢祢的陪嫁侍女去诹访家,在信虎返回踯躅崎馆的第二天就成了定局。但是,晴信并没有出现,她只不经意地看到大井夫人脸上挂着泪痕。

日本战国时代大名家族的女人注定要结政策婚姻,晴信的妹妹祢祢同样是领国之间结盟与反目的牺牲品,梁小樱望着坐在铜镜前的三小姐,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她知道历史上武田祢祢的命运非常凄苦,可她不是救世主,她无法把那个可怜的十四岁少女带出苦海,反而还得为了自己活命,非得前往信浓。

此刻不如尽自己所能,让祢祢开心地出嫁吧,至少……守护小姐的力量,她还是有的。梁小樱如此想着,走到祢祢身旁,对旁边给小姐打扮的侍女由里说:“让我来给小姐化妆吧。”

“小樱,你会化妆?”天真的祢祢饶有兴趣地拉扯着她的衣袖。

“是的,小姐,我家乡川中岛就在信浓,请您允许让我能为您做点事。”

祢祢笑着答应了她的请求,梁小樱跪坐到她身旁,铜镜里映着小姐的脸庞。

祢祢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唇­红齿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恰似两道月牙儿,每个笑容都是那样清甜可人。梁小樱不禁暗暗在心里为她叫屈,活脱脱一古代版铃木保奈美,怎么就要嫁给比她大了十几岁,在那时都能当她爹的诹访赖重?而且那男人还是结二婚的,真划不来。

“你就要跟我去诹访了,真舍得离开我大哥吗?”

祢祢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梁小樱差点问懵。

“我……我好像不是很明白小姐您的意思……”

三小姐啊三小姐,我晓得古人早熟,可你也太早熟了点儿吧?梁小樱倒抽一口凉气,她更没想到的是,祢祢都要远嫁了,还有工夫来打听她的八卦。

“大哥跟父亲去骏河前的那段日子很开心,他已经很多年没那么开心过了,连我都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这次回来没见你,多半是在为感情的事怄气,我觉得你要是跟他说你不想走,想留在他身边做侧室,他一定会心软,还愿意拼命保护你的。”祢祢的语气越来越像在撮合梁小樱和晴信。

梁小樱努了努嘴,“呐,小樱我只想跟小姐去诹访家,就算你少主他一时被油蒙了心看上我这种家伙,我也不吃这亏,他要娶侧室自己找别人。”

“你不是在和死去的越子吃醋吧?”

“这不是吃醋的问题,婚姻大事本来就该自己作主,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女人应该独立,也该得到起码的尊重,我要是在这个鬼地方成亲,就必须找个跟我两情相悦的男人,即使不求天长地久,我一样希望我们两人相爱时都是对方的唯一。还有,我的婚姻跟生活都一定要我自己作主,才不要受人控制……”

梁小樱一口气发泄了好半天,突然瞧见祢祢正惊讶地盯着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口无遮拦,连忙捂住嘴巴。

“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我想我大哥,只怕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对你……”

“啊,小姐,我得继续给您化妆呢,我们那儿有种很绝的化妆法,您要是再说话,我就没办法把您打扮漂亮啦!”

梁小樱清楚祢祢的­性­情温和,赶紧岔开话题封了她的嘴,开始忙起手里的活儿。可巧那时龙角山的地震还没把她随身带着的那瓶“神仙水”搞丢,那玩意儿还是她看到名牌化妆品大减价活动时特地去换购的美颜露,上妆前涂一涂,包准人立马变成聚光灯下的明星。她从怀里掏出小瓶子,小心翼翼地给祢祢的脸颊、颈项都抹上一层,接着将就梳妆台上的脂粉加水调成­干­湿两用,不过半个时辰,漂亮的三小姐整个人变了样。

“天哪,这……这真是我吗?”

祢祢睁大眼睛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比公卿家的千金出嫁时还要好看,几乎能用光璨夺目来形容。

“小樱,你的手艺真是太神了,以前怎么都没人发觉?大哥跟二哥果然说得没错,想不到你不但会跳奇怪的舞,还会把凡人变成仙女呢!”

“小姐过奖了,小樱手拙献丑。”

梁小樱故作客气,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我要把看家本事全都拿出来,你们早晕成一片了,做人要低调,锋芒太露是会惹火上身的,这道理俺懂,所以暂时到此为止。

下午,祢祢就要登上出嫁的轿子,梁小樱暂时告退,还能抽空机打个盹。刚走出祢祢的房间,她准备叫别的侍女来看着小姐,忽然看见门前放着一把折扇,拾起一瞧,扇柄上刻着晴信的名字。

武田晴信,他什么时候来过?是在妹妹的房门外偷窥吗?连扇子都不小心掉了,她还得给他送回去,真是……梁小樱揣了折扇,骂骂咧咧地走去外庭。

“你掉的扇子,还给你。”

晴信重回踯躅崎馆,梁小樱压根儿没在意俩人重见,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是欠妥,直接把折扇扔到他怀里,抓紧时间说告退,得赶快回去午睡。

“你站住!”

见鬼!他居然吼她?梁小樱一个猛回头,正对上晴信利箭般的目光,神啊,一把扇子还给他,要不要凶成这样?男人死死盯着她,就像盯着十恶不赦的坏蛋,要把她杀死一万次,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正文 第四章 陪嫁(二)

“可恶的丫头,你那是什么态度?把扇子还给我?就算我只是你的主子,你也该有话要说吧?”晴信站起身,紧走到她面前,跟往常那样使劲扣住她的手腕,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我都要当陪嫁侍女去诹访了,你还跟我玩恶作剧?我会倒霉都是你害的,你倒是想我跟你说什么话?说你讨厌鬼行不行?”梁小樱这次的确有点莫名其妙地怕,可她天生一副牛脾气,死也不会输掉气势。

“你就那么想陪嫁去诹访?”晴信垂下眉梢,仍不肯放手,像是在竭力压制心底的怒火。

谁料好强的梁小樱见他如此,更是非要占据上风不可,想起祢祢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继续玩火,扯开嗓子一气夹枪带­棒­:“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想说喜欢我,把我收为侧室,我就安全了?老大,拜托,你的正室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你那个老爹,想控制你的家伙通通都想我死,我会乖乖留在这儿坐以待毙?除非我是白痴!”

“放肆!你别忘了到现在我还是你的主子!”他终于抓狂了。

“主子?我卖给你的?卖身契呢?你给我听清楚,女人也有自由,不是你们男人的玩物,就算你马上告诉我你爱上我了,我还不是人家的代替品,再说我要谁做我的男人,是由我来决定,不是你来决定!再见!”

梁小樱再次挣脱他,便转身朝门口疾走,怪只怪和服的裙摆太窄小,她迈不开大步,想弯下身子去扯弄。不料就在此刻,腰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紧紧搂住,晴信没有说话,火热的呼吸在她耳畔紊乱地燃烧,没有危险的味道,反而似夹杂着无法言明的痛苦。

热度来得骤然,去得也飞快,当晴信说出“你走吧,不愿回来就别再回来”这句话后,她试图让自己认为,那一瞬间的特别之感,仅仅是个错觉……

十一月,日本刚入冬时,梁小樱便陪同祢祢的送亲队,抵达了信浓诹访。

诹访上原城主赖重为人和善,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只是几天,梁小樱就改变了对此人的看法,而祢祢和赖重的恩爱,也羡煞旁人。大概是因为当地的人们都信仰诹访明神,常去诹访湖上朝神,大家清一­色­的心态平和,不容易发生冲突,这段时间自然变成了梁小樱穿越后过得最平静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赖重太疼爱祢祢的关系,自从祢祢嫁过来那天起,身边起码多了一打的侍女,梁小樱倒成了整天几乎都闲着没事­干­的人,连续七八天都在院子里转悠。

信浓的天气比甲斐要寒冷一些,应该过不了多少天,就会下雪了吧。她伸出右手,任由冬樱雪白的花瓣飘到手心,从指缝间滑落,踯躅崎馆里的冬樱,是否也在盛开呢?晴信微笑的面容不自觉地浮上脑海,她赶紧拍拍额头,他们不过是在樱园中初次见面而已,如今隔着千里之外,她怎么还会想起那个冤家?梁小樱,你知足吧,在战乱时代找到一处桃源不容易,哪怕是暂时的,也比在甲斐处处提防人要好上万倍。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圆形小金牌,瞅瞅上面那个驾着狮子的神,摇摇头将它重新揣好。那是祢祢昨天才送给她的宝贝,说是晴信送的陪嫁品,金牌上的神是“摩利支天”。在梁小樱的印象中,这尊菩萨的坐骑和围绕他的都应该是猪才对,不知道日本人把那改成狮子,是不是为了漂亮。

她不信神,但祢祢的盛情难却,只好收下。她明白祢祢真正的意思,直到现在,那个早早嫁为人­妇­的小妹妹还想撮合她跟晴信,难道历史真会被改变?她不愿继续思考这件事,此时,只要看到祢祢过得幸福,她或许就该觉得欣慰。

从前院踱到后院,看到一丛丛美丽的樱树,她忍不住悄悄为自己叹息。回不去现代,要是照相机在身边,还能拍几张相片,好不容易来一趟日本,还是古代,这些没经过污染的樱树可比现代的有神韵得多。听祢祢说,等到腊月,诹访湖上能看到奇妙的“御神渡”,梁小樱想象不出那所谓的“御神渡”究竟是怎样一件东西,更想开开眼界。

而此刻忽然吸引了她注意的,并不是幻想中的“御神渡”,却是站在不远处一棵樱树下某个婀娜的身影。

那是个身材纤细,看来和祢祢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仰望着从树上飘落的樱花瓣。她穿着粉­色­底、白兰图案的和服,长到坠地的衣袂随风轻动,她仍像是感觉不到凉意,凝神地看着樱树。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浸润在深潭中的黑珍珠,眼神宁静而深邃,似温和,又似惆怅。

梁小樱差点“啊”地惊叹起来,她自问看过不少明星艺人的古装扮相,还从没见过这等天仙般的古典美人。乖乖,女人看了这姑娘都会动心,要是换了个跟她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男人,还不想马上扑过去?不过,说归说,那少女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气质,好像超凡脱俗的神女,无端就令人感觉到她的圣洁不可侵犯。

“Hello!”

本能的一句英文冲口而出,那少女惊讶地转过头来,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朝着她浅浅一笑。

Mygod!她笑起来简直就是天使啊!梁小樱发现帅哥不算个啥,美女才真让她没抵抗力,刚才那句“hello”就是证明。

“哈啰……是什么意思?”少女走上前,好奇地问她。

“就是‘你好’的意思……家乡话,是家乡话啦!呃……我是小樱,跟着祢祢夫人从甲斐陪嫁到这里来的侍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梁小樱不好意思地重新用日语向那少女问好,鞠完躬又尴尬地搔了搔脑袋,对着日本人,台面依然得做足。

“我叫湖衣。”少女仍未褪去美丽的笑容,只是微微泛着些许羞涩。

作者注:

1、摩利支天隐身和消灾的保护神,意为光、焰,造像手持莲花、头顶宝塔,坐在金­色­的猪身上,周围是一群猪。

2、御神渡诹访湖在湖面冰封的冬季,可看到在冰面上打窟窿钓若鹭鱼的垂钓者和滑冰人的特有景象。并且在连续10天以上最低气温低于零下十度后,因冰的收缩和膨胀,在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湖面冰块发生龟裂,冰块会向上隆起1米多,称作“御神渡”。

正文 第四章 陪嫁(三)

湖衣?她就是诹访赖重的女儿那位红颜薄命、却将武田家和诹访家命运改变、日本战国史上著名的湖衣姬?年纪这么小,眼神里就能看见淡淡忧愁,梁小樱不自觉地悄悄打量着她。算了,这个乱世佳人的落寞结局,还是先别去提早惋惜吧,如果可以,到时就让自己做件好事,让美人儿挣脱痛苦的宿命,阿门……

“小姐,是我失礼了。”

梁小樱正想再行个礼,被对方抬手婉拒。

“你不用客气,诹访家的规矩不像武田家那样森严,我的侍女们私下里都会叫我的名字,你也这么叫我好了。”

“湖衣。”

梁小樱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小姐的随和,大大方方地叫了她的名字。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樱树发呆呢?天气很凉,站久了会生病的。”

“谢谢你关心我,小樱,我只是觉得,每次看见美丽的樱花被风吹落,都有点可惜。一棵树即使能活上千年,花的生命依然太过短暂,而落下之后,又被人的足迹碾成泥土,不是叫人伤心?”湖衣姬疼惜地注视着手心里的几片花瓣,幽幽叹息。

她的心竟然细成这样,这个特写要是拍下来,会不会让人看了觉得凄美呢?梁小樱自顾自地摇着头,视线正对上地面掉落的花瓣,心头猛然一亮,随即拍拍湖衣姬的肩膀。“呐,你在这里等我分分钟,我去去就来。”

“分分钟?”

“瞧我,又说家乡话了,唔……就是一会儿的意思。”

梁小樱窘得转过身,一步一跳地朝小径那边跑去,隐隐约约听到了湖衣姬银铃般的笑声。以后到底要不要注意一下,尽量少说这些东西呢?在这上原城,暂时就对着湖衣姬一个人说吧,她得挑战挑战极限,或许能把这个薄命红颜来个大改造,变成日本战国的潮人也说不定哩!

没过多久,湖衣姬就看见梁小樱扛着扫帚、锄头和铲子风风火火地跑来,一时弄不清她要­干­什么。而更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也许是梁小樱那股怪力气,瘦瘦小小的姑娘,扛那么多东西还能健步如飞。

“湖衣,来,我们一起堆个花冢,把这些吹落的樱花葬了,免得让人伤怀,你说好不好?”梁小樱索­性­将扫帚递到湖衣姬手里,自己拿着锄头就刨土。她大概的确该暗地里佩服自己,连林妹妹葬花这种怪招都能突然想到。

“葬花吗?”湖衣姬不禁惊奇,不过仔细想来,梁小樱的提议不无道理,还颇有些趣味。她自然而然地拿起扫帚,开始轻轻扫起地上的落花。

两人忙乎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直到风停,地上大部分的落花都被埋进了花冢。梁小樱从小在爷爷的武馆就做惯了力气活儿,很久没这样动一动,当是锻炼身体,也算过了把瘾。湖衣姬虽是诹访唯一的大小姐,但她似乎和别家的千金小姐有所不同,纵然累得香汗淋漓,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也仿佛写着“劳动最有滋味”的字样。她回望花冢,­唇­边泛起了安心的笑意。

自从认识湖衣姬以来,梁小樱感到心情惬意多了,祢祢见她和湖衣姬如此投缘,一点也不在乎那位小姐是赖重过世的侧室小见夫人所生的女儿,反让赖重调她到湖衣姬身边随侍。梁小樱之前可从没想过,自己和这个日本战国史上著名的美人成为一对知心好友,但事实如此,她该偷着乐。而时间一下子像长了翅膀,不知不觉,她在上原城已经呆了一个多月。

“小樱,小姐在里面吗?”

梁小樱正坐在门口裹着冬衣打盹儿,耳边传来赖重身旁小侍女阿兰的声音。

“小姐身子有点不舒服,还在休息,是主公有事找她吗?”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

阿兰听说湖衣姬在休息,怕吵着小姐,会意地放低声音:“城里来了客人,主公想让小姐到厅堂见客,你看是否要叫醒小姐,请她准备准备。”

“什么样的贵客连小姐都要出去见他啊?”梁小樱有点不耐烦,尽管适应了日本人的一些规矩,她依旧觉得繁琐。

“是我们主公的岳父信虎大人,喂,那位大人从前不也是你家主公?你应该明白怎么接待他吧。”

武田信虎?那个老瘟神还是来了上原城么?梁小樱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连忙对阿兰说很快就叫小姐去见客,先打发走她为妙。

“湖衣,湖衣,你快醒醒。”

她把房门关了个严实,赶紧叫醒榻榻米上的好姐妹,将信虎到访上原城的事告知。

“我得赶快去父亲身边,拜见那位大人。”湖衣姬听罢,忙欠起身子要穿衣。

“不行,你去不得。”

“为什么?信虎大人不是祢祢夫人的父亲吗?”

“你去了会出事的。”

梁小樱坚决地阻止了她,去房门前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得知此刻暂时没人在,悄悄凑到湖衣姬耳边。

“武田信虎那个老不休,嫁女儿的时候眉头都没垂一下,他会无缘无故跑来诹访看祢祢夫人跟你父亲?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敢打赌,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想趁着和诹访结盟对付其他领国之际,要上原城也送出人质,就你这漂亮的脸蛋,老魔头非得挑了你去做他的侧室不可,到时你就得被糟蹋了。”

“你……你的表情看起来怎么像是知道些什么东西?”

湖衣姬闪烁的目光中悬着疑问,盖过了原本的惊异。

“信虎大人不是你曾经的主公吗?你为什么左一个老不休,右一个老魔头的?你恨他?”

“唉,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后再告诉你好了,你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听我的,只要不去见客,武田信虎那方面,我自有办法。”

湖衣,你先成全我当一次女侠吧,梁小樱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正文 第五章 骏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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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主公,小姐的侍女来了。”

随着小姓的传报,梁小樱紧走入前厅,向赖重夫­妇­和信虎行礼。抬头之际,她的目光正对上信虎的脸庞,信虎蹙起眉,似乎认出了她,回头望向坐在赖重身边的女儿。

“祢祢,这个丫头不是你的陪嫁侍女小樱吗?”

“是,父亲大人,因为赖重大人又为女儿添了数名侍女,是我让小樱去服侍湖衣小姐的。”祢祢微笑着回答。

“那么湖衣小姐呢?刚才你们不是说她要过来见我?”信虎摸摸胡子,冷冷地望了梁小樱一眼。

这是什么眼神啊?梁小樱对不怀好意的表情绝对敏锐,信虎瞧着她那样儿,分明藏着一股杀气,大井夫人想出“陪嫁丫环”这种下下策把她弄到诹访,那个老不休当时应允,可没说放弃了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念头。不过,她正是赌定大家都在场,又是诹访的地盘,就算老家伙要开杀戒也得给女儿女婿点面子。

“大人,小姐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前来见客。”

“身体不适?湖衣病了?”赖重不由得惊讶又担心,几乎从垫子上站了起来。

信虎转着眼珠,目光一会儿望望祢祢,一会儿落到梁小樱身上。忽然,他回头对赖重说:“你的千金身体抱恙,那我更要前去探望探望。”

“不行!”梁小樱双臂一展,拦在厅堂中央。

赖重见她举止失礼,连忙喝斥:“小樱,怎么对信虎大人这样无礼?”

信虎狠狠地盯着她,梁小樱竟毫无畏惧之­色­,反而用严肃的语调向他和赖重回话:“请恕小樱冒犯,小樱只是担心大人们去过小姐那里后,会被小姐的病传染。”

一旁的祢祢忍不住上前追问:“小樱你说什么?湖衣得的是传染病?”

“小姐本来在前天就受了风寒,夫人您跟大人都知道的,我方才去请小姐出来见客,谁知看见小姐脸上、手上起了好些红疹,我已经叫大夫去瞧了。大夫说,小姐的处所暂时要和外面隔离,所以……”梁小樱神­色­不安,连带着祢祢和赖重也越来越担忧。

“父亲,湖衣的病情似乎不甚乐观,请您还是先回甲斐去吧。”

在祢祢的劝慰下,信虎只好叫来随同的小姓们,准备立刻启程回甲斐,说是等湖衣姬康复后再来拜访。梁小樱跟着出去送客,暗暗在信虎背后偷笑,老怪物,赶快滚回自己的老巢吧!姑­奶­­奶­索­性­就把戏演到底,叫你的­阴­谋彻底泡汤!

“丫头,你最好少跟我耍花样。”

信虎上轿前,忽然转过头来,梁小樱心中一震,不会吧?难道老怪物看出了她在演戏?

“大人,小樱……不明白您的意思。”

“知道吗?就算湖衣小姐病死了,诹访也会变成武田家的囊中之物。到那时候,再收拾你这个臭丫头也不迟。”信虎走上前,­阴­沉的脸直对着她,捏得手中折扇吱吱作响。

“天­色­不早了,小樱还是恭送大人吧,啊,要不要派人在附近为您找家驿馆先落脚一宿呢?”

“不用你费这个心,你只需要等着瞧就好。”

老魔头,走了还想威胁我?是不是非要把人惹毛才行?

梁小樱送走信虎,回到湖衣姬身边,湖衣姬得知信虎离开,夸奖她的聪明,但仍未喜笑颜开。

梁小樱明白,湖衣姬是个比祢祢更拥有早熟心智的女子,纵然诹访的生活还算平静,她也并非无忧无虑。她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大河剧,不知是谁说了句话:“战国时代的大名家族生了女儿,家族所有的人就都该从女儿出生的一刻起做好和亲的心理准备。”湖衣姬年纪轻轻,却早已能体会政策婚姻的残酷­性­,即使有幸躲过一劫,她都不会觉得自己每次都能这样幸运。

“小樱,我不想再装病了,父亲会担心的。”

湖衣姬沉默了一阵,抬眼望着她,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

“如果上天注定我命该如此,无论怎么样也躲不过吧。”

“你都胡说什么呀?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就这样认命太不像你的个­性­了,要不然,你就是信不过我这个好姐妹。”梁小樱故意嘟起嘴巴。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嗨,跟你开玩笑呢,对了,你说最近诹访有没有使者会去骏河呢?”

“听父亲说好像有,你问那­干­什么?”

“湖衣,我这个人帮人就爱帮到底,我想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会暂时去骏河一趟,所以嘛,得请你替我跟主公和祢祢夫人撒个谎,嘿嘿。”

湖衣姬不懂梁小樱的意思,不单是这一次,而是她压根儿就看不穿对方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鬼主意,说她会“先知”的女巫吧,不像。这丫头曾经跟她一同上过神社,她分明连神社都没见过,拜神的规矩更是一窍不通。况且,梁小樱丝毫也不文静、秀气,反而大大咧咧跟个男人似的,即便和别的侍女私下里玩乐,都爱疯疯打打,做出一些一般人想也想不出来的夸张动作。今天又说要去骏河,是为了帮她,神秘兮兮的,让人更琢磨不透,可她除了选择相信一身古怪的梁小樱,确实想不到任何办法。

梁小樱却在心里叨念着,希望湖衣姬最好暂时先把她当神棍,反正诹访人都信仰明神,要是自己真成了所谓的“先知”,还可以在这地方混得更安全,说不定连银子都能骗到一大把。可惜现在没时间,一想到信虎那张狰狞的嘴脸,她就气得脸红脖子粗。历史上说信虎和晴信父子俩迟早翻脸,要急­性­子的她等到那个时候,怕是花儿都谢光光了,不如先下手为强,混到骏河的今川家去,让那边的人早点接收老怪物为妙。

“武田晴信,是你老爹逼急了我,别怪我先出手,咱们就来赌赌,看谁先让甲斐易主,哼!”她趁着四下里没人,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最后一辆骏河使团堆积粮草的马车……

正文 第五章 骏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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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吗?

梁小樱使劲揉揉眼睛,马车一路颠簸,行了几天她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枕着粮草睡着的。车身的缝隙里透出几丝光线,她发现里面的粮食根本没怎么减少,那些造孽的马夫,只知道让马匹受苦受累,居然才弄出那么一点东西给它们吃,心是不是太狠了?

她侧过头在缝隙旁朝外窥视,马车停留的地方像是一座庄园外面,听声音周围似也没人在。她正好乘此机会下车,阳光有些刺眼,半天,她才看见那座古香古­色­的庄园门前有“骏府”的字样。

“站住,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想往里闯?”一名守门的武士见梁小樱屁颠屁颠儿地就往府门前迈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

“喂,我家主公是信虎大人,托我来探望阿丰小姐的,要不要凶神恶煞的?”梁小樱只想混进骏府,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撒了谎再说。

一个丫头,不仅不低头叫他声大人,还理直气壮的?那武士从未见过这般无礼的女子,先是吃惊,接着伸手将她一推,“武田家的人怎样?上午诹访的人过来,也是住在驿馆,瞧你这狼狈样,跟个乞丐似的,还冲我叫嚣想进骏府?你趁早滚,否则惹急了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哟,推人?你以为你是门神啊?你才别忘了,我家主公是你主子的岳父大人,坊间都流传今川大人温文尔雅,没想到他的手下居然……”

今川义元,我暂且当着这家伙的面夸夸你吧,梁小樱暗自唠叨。历史上描绘的骏河领主,听说长得很胖,公家装扮,大概跟三条夫人身边的老侍女八重差不多,若不是为了早点让老魔头信虎退休,她死也不想再看到一张画皮样恶心的“白粉脸”。

“死丫头,你存心找打!”

正当看门的武士要拔刀之际,一个慵懒的男人声音忽然从梁小樱背后徐徐传来:“十兵卫,你在做什么?想让骏府门前的樱花染血,还是用你的命来祭那些住在樱树中的神明?”

那样斯文的声音,居然能说出这么拽的话,她要不要冲来人伸出俩指头做个“V”字再喝彩?乍一回眸,殊不知那男子和她的距离已经只隔了几寸,四目相对,梁小樱歪起的嘴角差点还不了原。这男子看来比晴信大几岁,一身雪白的狩衣,袖间隐隐透着淡紫­色­,一柄绘着樱花的折扇正缓缓收起,衣袂随风轻飘。虽是公家打扮,他却并没有涂粉,也没有描眉染齿,这哪里是真人,明明就是漫画里的男主角嘛!纵然对帅哥一向不是太感冒,这次都确确实实被电到了几秒钟。

“主公,请主公恕罪!实在是这个丫头硬要闯入骏府,小人才会……”

“行了,让这姑娘进来,我不想让甲府的人说我们今川家缺少风度。”白衣男子说着,对梁小樱微微一笑,示意她跟他进府。

梁小樱再也不用怀疑什么了,这个白衣男子百分百是骏府的主人今川义元,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人乍看像漫画,仔细看倒跟大河剧里谷原章介演的那个义元差不离儿。妈妈咪呀!她甚至揣测着,谷原大叔那古韵,那贵气,恐怕他真就是义元的转世。

好香啊!刚一踏入骏府今川馆,一阵幽香扑鼻而来,梁小樱险些被成片的冬樱和梅树迷了眼,若不是凉风阵阵吹过脸颊,能感受到清冷,她觉得多半会将季节误认为春天。在日本这种地方,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如中国古代园林般华丽的庄园,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地掩映着亭台水榭,如身临人间仙境。相比起甲斐的踯躅崎馆,这里算是天堂了吧?她紧紧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确定并没有在做梦。

“秋乃,带她去换身衣裳,好见夫人。”义元迈着缓慢闲适的步履,眼看前面不远处就是应接间,转身吩咐前来迎接的侍女。

“大人,其实我……不是来探望夫人,是专程想要拜访您的。”

“喔?”

义元眯起细长的眼睛,即使有疑问,似乎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始终保持着古典的“绅士风度”。

“不过就算你是要拜访我,也应该先更衣,甲府的规矩,难道人人都能带着一身尘土从玄关走进房间么?”

“是,大人。”

梁小樱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乖乖跟着侍女去更衣。老实说,甲府真比这骏府的规矩松多了,至少自己现在的模样,往水里照照,还是能进屋的。所谓上流社会的生活,在动乱纷呈的日本战国,恐怕就只有今川家的人最懂得享受。

“你说你其实是晴信公子的侍女,特地来我这里替你家少主带口信的?”

跪坐在义元的对面,梁小樱暗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义元的表情,暂时像是还没有对她产生敌意。

“是的,大人,我家少主要我带的口信是,主公信虎大人不久之后打算来骏河长住,特地托您为其打点细软。”

“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大对劲?我今川骏府,何时变成收留姻亲的地方了?”

“大人可知道,我家少主和主公父子不和?”

“不和?有吗?他们前次还一同来骏河看阿丰,只是那次晴信公子刚好身体不适,没能同我岳父信虎大人一起入府,真是可惜了不能跟我见上一面。但听你话中的意思,倒像连那次的事都是我岳父故意安排的。”义元轻摇折扇,神秘地转动眼珠。

正文 第五章 骏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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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理解了你家主人的意思,可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前天我那位岳父大人刚好送了封亲笔书函过来,说是晴信公子不久会来骏河长住,特地托我给他安排一处住所,说是寺庙也行。唉,我看我们今川家做这个和事之人,颇是难办啊。”义元收起折扇,故作为难地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糟糕,信虎提前行动,怎么和历史上的时间不一致?莫非就是因为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历史进程大体没有明显,可改变的就是这些微小细节吗?梁小樱放在双腿上的手掌中,隐隐约约感到了湿润。而就在此刻,义元忽然走上前来,折扇柄放到她的下巴颏,轻拂而过,微扬的嘴角泛起一缕诡异的笑容。

“你叫小樱是吧?亏得诹访赖重用你这种间谍,将来发现低估我今川家的实力,我看他后悔也来不及。至于你,放心,我跟那些三流的武家领主不同,犯不着跟你一个女子过不去,即使要你死,也不会折磨你。你仔细想想吧,要保命的话,最好做今川的人。”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小樱就依大人。”

梁小樱回答得如此­干­脆,令义元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仍然让侍女带她下去,先让她见过母亲寿桂尼夫人,再和众侍女们住在一起。

寿桂尼的老­奸­巨猾,绝非浪得虚名,老太太嘴角上一颗大黑痣,加上笑起来­阴­沉沉,就让梁小樱自然而然对她没好感。寿桂尼并没有安排她进内庭,而是让她住在内庭和外庭分界处的一间杂屋里,也不给她派活儿­干­,活动地方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块,身边没别人,除了看守她的一群武士,几天来如此。

这不是软禁吗?还是­干­脆逃出骏府吧,虽然有人提着刀看守,但要逃应该也不是太难。梁小樱左思右想,半晌拿不定主意。她的确不喜欢失去自由的生活,可寿桂尼和义元呣子俩看似斯文,实则皆工于心计,万一她就这么逃出去,今川家马上和武田家联合进攻诹访,祢祢和湖衣姬岂不是都太危险了?话说回来,她是藏在诹访来使的马车里来到骏府,这件事怎么会被义元知道?难道诹访使者从出发到抵达骏府,一路上都被今川家派出的忍者盯死了?不,不会的,如果有忍者盯着,她不会在下车时察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该死的武田晴信,我这么倒霉卷进三国纠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要让我再见到你,我非……”她攥着拳头,真想把倚靠着的木墙砸个粉碎,但为了保护湖衣姬,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接下来的对策,只能拖时间,让义元别那么快做出决定。

“小樱,换身漂亮的和服,主公叫你过去!”屋外传来了小姓的声音。

今川义元好几天都没见着人影,怎么突然叫她过去?大白天的,还让穿漂亮点儿,该不会叫她去侍寝吧?自从初到甲府那次后,她总是很容易往那方面想,听说日本古代的大名有的就有这种变态的癖好,像义元这种战国大名中的“上流阶层”,真要找人侍寝,是不是男女通吃加开party?一想到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梁小樱就浑身发毛。

她换了一身淡绿­色­的素雅和服,跟着小姓走到外庭。这一次,她果然还是大惊小怪了,虽然她模样还算生得俏丽,但义元崇尚京风,根本没有叫连走路都大步流星的她侍寝的打算。应接室里,义元的两旁各坐着一个人,右边的是寿桂尼,右边的却是一个穿着青­色­僧袍的老和尚,正朝她露出难以形容的奇异表情。

“小樱,母亲和雪斋禅师想看你Сhā花,你就准备吧。”

Сhā花?梁小樱垂头翻着白眼,一张脸成了“空”的QQ表情,义元让她Сhā花,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坐在他身边的和尚,听他叫“雪斋禅师”,她知道今川家有位叫太原崇孚的军师,是个出家人,看来就是这个青衣老和尚,会不会是他借义元之口出的什么主意呢?管它呢,还是先照吩咐Сhā花,再想后着,反正她小时候就跟爷爷学过花道,应该不会丢脸。

她刚捻起一枝较长的樱花Сhā在细颈花瓶中央,又找出几枝略短的红菊,Сhā在刚才那枝樱花周围。此时便听雪斋淡淡地说:“信手拈来,­干­净利落,不错,初看这手法,似是‘立花’之流,还算可造。”

“立花”的Сhā花法,不是室町幕府时期日本人普遍的吗?雪斋最后说出的“还算可造”四字,意犹未尽,分明是还要继续往后观察,她依然猜不出这几个人到底怀着何种叵测居心。

嗨,与其一边Сhā花一边猜人家的心事,倒不如放弃“立花”,给他们来点儿震撼的……

“她怎么把Сhā好的花又都取出来了?”寿桂尼看看瞬间重新成空的花瓶,疑惑地望向儿子和雪斋。

“大人,太夫人,请恕小樱大胆,小樱想多使用几件不同形态的器皿,将这件应接室装饰成花厅。”

梁小樱抬头,嫣然一笑,双手忽然一扬,两枝­色­彩不同的樱花,竟不偏不倚地以两种完全迥异的形态落入了左边的细颈瓶和右边的瓷坛!

等侍女按梁小樱的意愿拿来小巧的竹筐、广口瓶、水盘等平日里根本不使用或极少使用的器皿,梁小樱­精­彩的“现场表演”更令义元等人目瞪口呆。

正文 第六章 怪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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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花道吗?义元目不转睛地望着卷起衣袖和裙摆、拿着花枝在一堆器皿中央转来转去恰似翩翩起舞的梁小樱。她纤小的身影时静时动,一飘一拂,偶尔抬头,偶尔垂手,似置身于自然之中,享受着自然的清新气息。

奇特的是,连雪斋和寿桂尼也看不出她的手法是出自何种花道流派。各­色­各式的花卉,有的直立,有的微曲,未经过任何刻意加工,几乎全照本来的形态盛入器皿内,却又都是一次­性­投入,不再修改。乍看无序无章,细细品味,却比时下流行的Сhā花更具特­色­。幽雅之中,似藏着呼之欲出的热情奔放,不过一个时辰,应接室已变得琳琅满目,连侍女和小姓们回来收拾时,也仿佛豁然开朗,满眼惊艳。

“雪斋禅师,你看这……”寿桂尼侧过身,低声试探雪斋的口气。

雪斋将佛珠挂在手上,双掌合十,“太夫人,义元大人,贫僧有心栽培这名叫小樱的女子,若得二位许可,她可以每隔四五日来贫僧的庵堂一次。”

“你真打算让小樱跟你学习?”义元用折扇挡着半个脸庞,似乎有些不解。

雪斋淡淡一笑:“您收留小樱,又让贫僧来欣赏她的Сhā花,不也是看到了她不同于普通女子的特质么?”

虽然几个人说话都含蓄,听觉灵敏的梁小樱却不仅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同样发觉此次Сhā花背后的含义非比寻常。

雪斋单独带着她走到后园的亭子里,先是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接着轻声问:“告诉我,你方才的Сhā花手法从何学来?是什么流派?”

“禅师,Сhā花就一定要有流派才行吗?只要自己觉得漂亮,大家都觉得漂亮,这就是我追求的花道。”

梁小樱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复着,雪斋那双令人猜不透内里藏着什么主意的眼中,竟再度露出笑意。

“看来义元大人的确没选错你,你确实是可造之材。我想,我应该能给你一些吩咐,然后让你去甲斐,至于诹访方面,你就不必再回去了。武田和今川两家乃是姻亲,要长久维持这段亲缘关系,除了双方互相探访,派出手下来往于其间,也很有意义。”

搞了半天,原来是要她去甲府当今川家的间谍!这帮人果然有够­奸­诈!梁小樱脑门发热,难怪要她Сhā花呢,听说Сhā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是否成熟,头脑是否灵活,可下文变成这样,她不是又要回到晴信身边了?万一今川家暗中派人监视着她,发现晴信跟她本来就认识,那诹访会怎样?

“梁小樱,尝到苦头了吧?谁让你自作聪明,弄到现在变作整个诹访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出错一步,就得害死一票人了……神啊,救救我吧!”

回到自己的住所,她绝望地垂着脑袋,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在那种情况下和晴信重逢,要那样的话,她不是就已经输了赌注?也别想把信虎赶下台。

“一个人在这里犯愁,是不想去甲斐?”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却是义元。奇怪,这家伙不是有洁癖,更从来都作风度翩翩样?怎么会跑到她这间三流的屋子里来了?他别指望她向他行礼,被迫做间谍,装腔作势也没心情装。

“果然是大胆的丫头,见到我连礼也不行,罢了,让我有兴趣的或许就是你这种­性­情,不会像别人那样千方百计想对我谄媚。早上看过你Сhā的花,倘若我母亲和雪斋禅师真要把你送走,我可能会舍不得吧。”

义元竟就这样坐到她的旁边,拿折扇柄指着她在桌台上沾着水写的字。

“这个是汉字吗?一个大口,里面一个八字,又一个小口,我读过不少汉文,怎么都没见过这种怪字?”

“唔……这个不是字,是一种表情,人可以做出来的。”梁小樱见他盯着那个“囧”字琢磨来琢磨去,心里的愁绪似乎被暂时冲淡,堂堂今川家的当主,居然会有为个怪字犯晕的时候。

“是吗?那我也可以做出来了?”

“你又没被人雷到,­干­嘛做那种表情?”

“雷到?什么怪名词?”他好像确实对这些东西饶有兴趣。

“我啊,你叫我去Сhā花,原来目的是想我去甲斐卧底,我这个笨蛋,被你们雷到了,囧!你满意了?把我当猴耍,你们所有人看见我的囧样都开心了?”

梁小樱垂下两道眉毛,嘴角跟着向下扯,一个“囧”字表情让义元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以为这丫头仅仅是­性­情特殊、Сhā花在行,不料更是个活宝,把她送去做间谍,自己只怕真是鼠目寸光了一回。

“其实仔细看看,你长得也挺漂亮的,虽然看不到公家女子的贵气,但很­精­神。”义元习惯­性­地用扇头撩过她的下巴,两眼像是含情脉脉,尽管只有一瞬间。

“如果我去卧底,就­精­神不起来了,你不是不知道你的岳父大人爱虐待下人,尤其是女人。再说老家伙很狡猾的,你觉得美人计行得通吗?我就听说这种破计策连他儿子都骗不了。”梁小樱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拨开那把折扇,立马转移话题。

“你居然这么说?难道你还会给我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两全其美是看你个人喜欢不喜欢,判断不在我,我只是想说说我的办法。”

正文 第六章 怪客(二)

“那你说来听听,美人计到底哪里差了?”

“还不差啊?你读过汉文,西施、貂蝉的故事听说过没?古往今来,美女卧底早已经司空见惯,武田晴信虽然被其父信虎说成懦弱之徒,但据我所知,他对汉学的造诣也不差,还深谙《孙子》,区区美人计就想为以后的计划作准备,只怕计策还没变成现实,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要我说,找个又脏又丑的间谍,才是上上策,比如……啊,比如独眼的、瘸腿的。”

赌一把吧!梁小樱急中生智,猛地想起日本战国野史上传说的一个人,不知他有没有身在骏河。

“你认识山本勘助?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义元大惊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中招了?那个人真的在骏河,还跟今川家接触过吗?看来传说并没有假,梁小樱,你翻身的机会来啰!

“你先放手行不?亵渎诹访明神的人间使者,纵然你背后也有神佛,一样要遭报应的。”

她故作平静,扮出一种机械的怪声。

“我从来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山本,只是神明赐予我力量,让我算到即将发生的事。”

“你是诹访的女巫?”

“是神的使者,不能单纯地叫做女巫。如果你还不相信,我能算出你的过去,想不想听?”

“你说什么?”

“嗯……天文二年,为迎仁和寺尊海而同雪斋禅师三人联句作诗,那时候的你,道号叫做梅岳承芳,尊海、雪斋和你三人联作的诗句依次为‘花待春宿梅’、‘友三话岁寒’及‘扣水茶煎月’,我有没有说错?”

梁小樱滴溜溜转着眼珠,看着义元越来越惊愕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义元彻底放弃让梁小樱去甲斐卧底之事,是在三天后,而同一天,他收到了晴信送来的书函。梁小樱心想,那一定是晴信要今川帮忙接收父亲信虎的求助信,而那个还未见过面的丑间谍山本勘助,应该已经在和晴信接触。她一个劲拍着额头,要是早想到利用日本人的笃信神明这一点来做文章,以鲜为人知的野史来帮助自己扮神棍,还能更节省时间。

这几天,义元仍然还和她碰过面,但用扇子撩拨她下巴的动作,着实没再出现过,看来他的确把她当作了所谓的神使,态度没转一百八,至少也转了九十度。诹访、湖衣姬,终于暂时不用她去担心,接下来,只要再装神弄鬼影响义元,让他尽快决定接收信虎而非晴信,就能万事大吉。

半年的时间,究竟过得有多快,梁小樱未曾察觉,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历史的脚步加快,史实却丝毫未变。她没有在骏河见到晴信,却看到了信虎落寞的身影,一晃即过,老魔头的暴戾之气早已失去,也许没看到她在骏府,他的晚年会度过得平静些吧。

“我本来以为骏河接收了被晴信流放的信虎,你会很高兴,为什么无­精­打采的?照理说,女巫不该表现出这种情绪才对。”义元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

“那是因为……我想回诹访,去年没在诹访湖上看到御神渡,法事做不成,我要折了寿,就全都怪你!”梁小樱哼哼说。

“怪我?你觉得到了现在,诹访还会收容你?大老远派个女巫来我骏府探听消息,结果什么消息都没有,你能保证诹访赖重不治你的罪?他身为诹访的当主,对属下的宣称可是诹访明神附身,他足可以制裁你。”

“那我不回诹访,去到处云游行不行啊?”

“你……真的就那么不喜欢呆在骏府?我有那么惹人讨厌吗?”

义元蹙着眉头,话语中略带了点委屈,听在梁小樱耳朵里,倒真让她的心拧巴了一下。如果要把这个男人和晴信比,讨人厌的那个一定是晴信。可是,留在骏府这种繁文缛节成堆的地方,尽管天天面对帅哥,饱览日本古韵文化,周围的人又不会和她斗嘴抬杠,她反而觉得无聊透顶,也许终于能明白那些电视剧里的千金小姐为何要追求外面的­精­彩。

“如果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那么我依你,不再强留。但是小樱,我希望在你离开骏府之前,为我Сhā一次花,可以吗?”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梁小樱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此刻的义元,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仿佛褪去了曾经的诡异,似是深邃,却泛动着异样的波澜。他……难道确实舍不得她离开骏府吗?她不禁生出了一丝抱歉,义元不像晴信那样怀着强烈的占有欲,可偏偏触到她心底的柔弱之处,瞬间即逝,她仍留着无比清晰的感觉。

Сhā花的容器,她只选了一个细长手柄的小竹篮,主花使用胭脂­色­的夏日蔷薇,配以纯白­色­的白兰,剪去下方多余的茎叶,浅浅放入篮中做成四面扇形,不再修饰。

义元凝神地望着篮里盛放的花朵,仿佛已经沉醉。红­色­与白­色­,是日本人特别喜爱的两种喜庆之­色­,蔷薇的热情奔放和白兰的素雅高洁,­精­巧搭配,不是生命的­色­彩吗?梁小樱转头,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忽然心头一亮,又取了孔雀蓝­色­和淡黄|­色­的­干­花穗子,随意点缀在竹篮的空隙间。Сhā花完成,她小心翼翼地提起篮子,将它递到义元手中。

“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为什么……要加蓝­色­的穗?”

“那个算是偶然想到的创意吧,骏河国地处近海,所以我想,在欣赏这件Сhā花的时候能给人联想到大海的感觉,应该才会完美。”

“它有名字吗?”

“名字我可不会取,我Сhā花只管好看。”梁小樱有点惭愧地摸摸头。

“就叫‘艳日醉蓝潮’吧,我会记得你的,小樱。”义元幽幽地叹了口气,提着花篮背转过身,顺着小径直行而去。飘起的衣袂,犹如地面浮起的雪片,临别的残像,在阳光下拉得好长、好长……

正文 第六章 怪客(三)

义元,我就这样离开骏府,是不是对你太过分了?走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梁小樱擦着鬓边落下的汗水,始终没有停止思考这个问题。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太过独立的­性­格,好像变成了对不少人的愧疚。

从甲斐到诹访后,她会经常想起穿越之后大井夫人和板垣对她的好,如今离开骏河要返回诹访,就连相处时间同样不长的义元,她也会莫名地有些牵挂。复杂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她早已分不清是对是错,但此刻,她却不能蓦然回首,只能一路向前。

由于去到骏府是藏身在装粮食的马车里,她不认得返回的路,只得沿途到处询问,有农民告诉她,如果胆子够大,穿山林是最短的捷径。

梁小樱从小酷爱登山探险,农民劝她一个姑娘家别为了捷径去钻山,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也没换身男装,只拿义元派人给她的倭银买了顶斗笠戴着,折根竹­棒­作防身用。虽然并不知道湖衣姬为她的离开说了什么谎话,可半年来,情报灵敏的今川家都没接到过关于诹访的明确消息,看来一切的一切,根本和她毫无关系。而武田信虎下台,晴信成了新的家督,迟早要和诹访撕破脸开战,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保护她的好姐妹,阻止悲剧发生。

飒飒的风拂过发际,她举目望了望天边的夕阳,自己须得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先在山里找一处洞|­茓­落脚。想想没有帐篷的露营的确不太方便,摸到口袋里的龙角石,乡愁又莫名地涌上脑海,江湖上的大侠是她一贯崇拜的对象,可亲身体验到“四海为家”的生活,仍然让她想吃后悔药。古代的交通工具只有马,她居然还会一时以为人在现代,到了山里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步行。

等等,情况怎么有些不大对劲?梁小樱一面前行,一面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就在刹那间,她猛地转身,手中竹­棒­一抡,­棒­头就势指到了两棵大松树之间。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出来!”

“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我竟被你发现了。”

右边的松树后走出一个人,鬼魅般的磔磔怪笑,听得胆大的梁小樱浑身的寒毛都快要竖立起来。借着落日的余晖,她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左眼生着难看的疱疹,右脚向外畸形地拐着,褴褛的黑衣,腰系通体黑­色­的武士刀,额前的几缕头发散乱地垂落脸庞,平板的脸完全看不到一缕生气,宛如恐怖的僵尸。

“山本……勘助?”不过是出于条件反­射­,梁小樱口中却意外地念出了某个神秘的名字。

然而,丑陋的黑衣男人并未感到惊奇,他提着武士刀,一步步朝她逼近。每一个步履,仿佛都挟着­阴­冷的寒风,梁小樱几乎忘了现在还是夏季。这个可怕的家伙,他到底跟踪了她,现在又想­干­什么?

“从诹访偷跑去骏河,居然连我山本勘助的名字也知道,让我去甲斐卧底就是你的提议吧,你最好老实交待,你究竟是谁的忍者,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闪着蓝光的刀尖指到她的眉心,在昏暗的暮­色­中竟也能如此刺目。

“忍者?我哪一点像忍者了?不知道你在乱猜什么。再说了,我要真是忍者,早就该发现你盯着我,会笨到让你拿刀对着我?”梁小樱咬咬嘴­唇­,往后退了一小步,却在故作镇静。

难怪义元清楚她是从诹访去骏河的,原来这个山本勘助早就在为今川家做事,自她离开诹访那一刻开始,就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可她恰好向义元提到了此人的名字,恐怕勘助也很疑惑,只能猜想她是忍者。她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到底都是什么跟什么?连脑子都快转晕了。说到做情报工作,她相比起这个野史里传说的怪人,还是太­嫩­了点儿,义元没让她去甲斐,或许该少­操­份心。

谁知勘助全不像普通人一样惊于她莫大的勇气,刀锋一侧,闪电般向她面门搠来。

“哇!”梁小樱举起竹­棒­一挡,­棒­子被那柄武士刀斩为两截。

勘助忽然圆睁右眼,顿时纵身后跃,倒退几步,竹­棒­虽然被砍断,可这丫头好大的力气!她分明是借竹­棒­被劈断的一瞬间将他的刀弹了出去,那一下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这套路绝不是日本武士的剑道,也不是忍术,就连游历各地的他都见所未见!

他正想再试探梁小樱,上前却见少女拿着两根折断的竹­棒­摆出怪异的姿势,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山猫,还红眉绿眼冲他大叫:“你不要过来!你再上前一步,逼急了我,大不了同归于尽!”

勘助没有再上前,擦擦刀锋,反手将刀Сhā入腰间的鞘中,尽管表情依旧­阴­森,眉宇间似乎褪去了刚才的杀气,他的目光正对着刚从地上拾起一个金属小物件。

“这个摩利支天,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管我从哪里得到的?还给我!”梁小樱这才发现祢祢送给她的东西在刚才冲突时掉了出来。

勘助顺手将摩利支天扔还给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算你走运,看在摩利支天的份上,我这次不跟你再斗下去。我不妨再提醒你一件事,有好身手的人,最好认清天下的局势,纵然你是个女的,也不例外。”

“你说这些给我听,算是在教育后辈?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混上同一条道,后会无期。”

梁小樱满不在乎地敷衍他一句,转身欲往诹访的方向继续赶路,只怪这个人幽灵一样出现,把她弄得睡意全无。可是,勘助在后叫住了她,接下来的消息,令她大吃一惊:

“诹访已送出十数名女眷成为武田的人质,你认为你还回得去吗?”

正文 第七章 重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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诹访赖重果真将十数名女眷都送去甲斐做了人质?历史上有记载过这一笔吗?

山本勘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梁小樱已经不记得了,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她不时会伸手按住胸前挂着的摩利支天,可神并不能温暖她的心。身处诹访上原城的时日不短,成天见证赖重对祢祢的温柔体贴,怎么都难以想象他会送出如此多的人质给武田。而尤其令她心寒的,是勘助说湖衣姬也是人质中的一员,为什么一切的事情都比她想象中更快发生了?

甲斐,她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街上比祢祢出嫁时热闹了不少,不经意放眼一望,倒跟骏河的街道有几分相似。大概是晴信流放残暴的父亲信虎后,开始获得民心了吧,然而她自己又怎么样呢?浪荡江湖,说起来容易,结果每天都要考虑落脚之处。她拉长着脸连连叹气,当时若是听爷爷的话,留在佛山的武馆帮忙,是不是也比去广州念那所破大学强?那样就不用来到这鬼时代浪费青春,就连想当个大侠帮湖衣姬解围都难。

“我是祢祢夫人的侍女,从诹访来,有要事求见板垣大人。”

还好,她认得去板垣信方宅邸的路。在里面等候了一阵,到傍晚时分,板垣终于从踯躅崎馆回来,脸­色­沉沉的,直到看见她,才露出些许惊喜,又像是有点担忧。

“小樱,你怎么回甲斐了?是祢祢夫人有什么事吗?”

“祢祢夫人很好,请大人不用担心。其实在半年前,我已经被调去服侍上原诹访城主的女儿湖衣小姐,不久前奉小姐之命去神社为诹访家祈福七七四十九天,谁料返回上原城后,得知小姐被送到甲斐的消息。我想,小姐必须要我在身旁随侍,大人,请您告诉我小姐在什么地方,让我去见她吧。”她一个劲向板垣鞠躬,声调中带着央求的语气,甭管什么面子了,这会儿必须得当当影后,求到老人家心软方是上策。

板垣终于受不了她的“连番攻击”,直叫她不必如此,一面无奈地摇着头。“没错,我的确知道主公把湖衣小姐安顿在哪里,我也能让你去见她。你既然人都回来了,自然也明白最近甲斐发生了什么。诹访小国迟早要归属于武田家,万一双方不可避免要发生战斗,祢祢夫人一样得回到甲斐。可我就纳闷,就算你是为了见湖衣小姐,你怎么不直接去踯躅崎馆找主公,偏偏要拐个弯托我帮忙呢?”

“我……大人,小樱不明白您怎么想,我是觉得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没必要麻烦他。”

“我看你不是不想麻烦主公,瞧你一提起他就变脸­色­,是不想见他吧。”

板垣摸着下巴,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这孩子真是奇怪,在这种乱世里,多少女人都盼望着嫁给大名做侧室,纵然领国将来的命运无从得知,但起码能保证衣食无忧,你就偏不顺天而行。祢祢小姐出嫁那天,主公全力向你表明心意,你却将那柄折扇硬还给他,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把目标转移到诹访的女人们身上?”

“您说什么?那柄折扇……”梁小樱疑虑顿生,怎么会是这样?诹访的人质应该是信虎被流放前不久送来甲斐的,晴信之所以依然不放人,难不成是因为她?老天爷,这么大的玩笑开不得呀!

板垣看见她无辜的眼神,似猜到了什么,“小樱啊,你该不会连折扇传情都不知道吧?”

“折扇……传情?”

“虽然我并不清楚主公在扇中书写的内容,但他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连他曾经心爱的越子姑娘,他都没送过折扇,你这丫头还真是傻得伤人心,唉。”

完了,搞了大半天,她这个从现代莫名其妙穿越时空而来的怪胎,居然真的成了乱世佳人……梁小樱险些当场背过气去,甲斐有个武田晴信,骏河还有个今川义元,她怎么从来都没发觉自己有天使的魅力?不,应该是魔鬼的魅力才对,专门迷倒这些武家的大名,万一有一天,更多的家伙为她争风吃醋起来,她最后的结局会不会是被大卸八块,她可不要在这种地方遭遇桃花劫啊!

当晚,板垣便带着她去一间地处偏僻的私家见到了湖衣姬。湖衣姬平日里并不爱笑,重遇梁小樱让她展开笑颜,反而是平时大大咧咧的梁小樱,这时候怎么笑看起来都像是吃饱了撑的。

“不要跟我说抱歉,小樱,成为人质本来就是我预料中的事,武田送出祢祢夫人嫁给我父亲,不也是一样的?”

湖衣姬的目光很恬静,比她想象中的更安详,即使那一缕淡淡的忧郁还在,也像是对乱世女人生存的法则提早觉悟。纤细的手指放在木制茶壶盖上,缓缓将壶盖旋转,梁小樱仿佛能感觉到她在思念诹访的亲人,却又早就做好了永别的准备。

“你见过武田晴信了么?”梁小樱试探着问,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好奇心。

“见过一面,虽然只是一面,但我看到他的脸,不知怎么的,总会觉得心神不宁。”湖衣姬垂下头,烛光映衬着她长长的睫毛,拉长的影子单薄如斯,似透着一种变相的哀艳。

“那……如果有一天,他要你做武田家的女人,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因为那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小樱,其实我更羡慕你,如果我跟你一样不是大名或豪族家的女儿,就会像你那样开心地笑了吧。”

正文 第七章 重逢(二)

连续几个夜里,梁小樱都辗转难眠,脑海里一浮现出湖衣姬的面容,耳边就不禁响起那句句含着忧愁的话语。

那天,她跟个狗仔记者似的,问了湖衣姬一大堆的八卦问题,可湖衣姬的回答,一个都没法让她笑一笑。用这种方法想找回好姐妹的笑容,完全是做无用功,但眼看着湖衣姬走上宿命之路,她就那样当个旁观者,自己的良心都会跟自己较劲。她决定将祢祢送给她的摩利支天转送给湖衣姬,诹访人都信仰大明神,可神真能保佑人吗?

罢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注定变不了神,她就努力先适应历史,再在这个乱世中用历史的办法获取真正属于她的一片天空……

“小樱,小樱?”

谁在叫她?脑袋晕晕乎乎的,是做梦回到现代了吧?懒得管是哪个家伙,继续睡,睡够了再说。

不对,怎么声音没了,嘴­唇­上倒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厮磨着,天!梁小樱本能地一坐而起,仿佛是习惯­性­从衣袋里掏出龙角石,朝着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当头就砸了过去。

“又拿这块石头砸我?你到底有没有读完过《孙子》?同样的招数还敢对我用第二次,笨蛋。”

随着熟悉的声调,一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清晰,不会吧?她是不是看错人了?他那张四方大饼脸怎么像是瘦了三分之一?这哪里是武田晴信,分明是个帅哥嘛!尽管比今川义元还差那么一点点,但各有各的味道。慢着,梁小樱,你脑子进水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又想打人?好,你打,反正你刚刚才醒,的药效没完全消退,你费九牛二虎之力,打在我身上也只能给我挠痒。”

他笑得越来越邪,跟古装电视剧里的登徒子没什么两样。

“怎么,怪我刚才偷亲你?你该感谢我才对,要不是那样,你恐怕一辈子都醒不了。呐,我今晚本想来这儿找诹访那位湖衣小姐,没想到看守这里的人都被下了昏睡药,湖衣小姐不知所踪,结果你却躺在这里,我落寞的心终于又有了慰藉,还是个大大的慰藉。”

听着晴信的话,梁小樱又好气又好笑,她要不是为了把湖衣姬送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用不着买昏睡药,连自己都下药,让这家伙趁机占到便宜。算了,演戏演到底,初吻就这么丢了,全当拍那该死的爱情电影,可惜这儿没个颁奖盛典,一把山寨影后的瘾都过不成。

“主公,派去附近的人回来了,没有人找到湖衣小姐。”门外闪过一个身影,梁小樱认得那是晴信的近侍甚三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家小姐……”

“或许是被诹访的忍者救走了吧,我应该早料到,我那个好妹夫赖重会来这一手。”

晴信将手中的折扇捏得咯吱作响。

“甚三郎,替我给上原城送封信,赖重要不交出湖衣小姐,别怪我心狠手辣。”

“喂,你想­干­什么?打仗?”

梁小樱觉得势头不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老大,为了一个湖衣小姐,你也用不着这样劳师动众吧?听板垣大人说,诹访还有不少人质在你手上,小姐现在生死未卜,已经很可怜,你堂堂武田家的家督,要是草菅人命,不就跟你老爹一样了?”

“好不容易跟你再见面,你还是喜欢拿我父亲来压我?”晴信眯起一只眼睛,微扬的嘴角透出神秘的危险味。

糟糕,她一个不小心,又触了这男人的逆鳞,她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耳光。

“你刚刚说湖衣是你家小姐对吧?那就是承认自己是诹访的人,正好我这里少了一名人质,你就去补那个空缺,今晚跟我回踯躅崎馆。”他说着说着,突然当着甚三郎和其他下人的面,就是一个“公主抱”把她搂了起来。

“你!”

“我劝你乖一点比较好,武田和诹访的协议,可是像箭一样绷在拉满的弓弦上呢。”

转来转去兜个大圈子,梁小樱还是回到了武田家。当她看见大井夫人热泪盈眶走上前来要握住她的手时,她才体会到什么叫久别重逢后的感动。但对于晴信,她却实在不知道此刻是应该和他斗嘴,还是该对他说声谢谢。

晴信坐在外庭主屋的起居室里,就着一瓶清酒,不发一言地吃着切得薄薄的生鱼片。梁小樱虽然是广东人,吃惯了海鲜,可还是吃不惯生鱼的味道,只懒洋洋地咬着半块艾蒿糕,时不时地瞄上晴信几眼。她搞不懂日本人为什么总爱吃生的东西,就连­鸡­蛋生吃也不嫌太腥。

“只吃几块艾蒿糕,你确定能饱吗?”过了半晌,他才抬头低声问她。

梁小樱依然不说话,如果说“看见你就饱”,人家的娘想她都想得流泪了,她要说这话不是比电视里那些刁蛮公主还刁蛮?

“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吩咐下人去买食材,瞧你都瘦成了这样。”

咦,他转­性­子了?突然间对人这么好,该不会又有­阴­谋吧。难道他真拿她填了湖衣姬的空缺,要试着将就她,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好跟她……刚想到这里,她立马晃起脑袋,乖乖,她到底都想到哪里去了?

胡思乱想了半天,她发现晴信一直没再说话,定睛一看,那家伙醉眼朦胧的,竟然斜倚在墙壁边一副似倒非到的架势。不是吧,她还陪着他在喝酒呢,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才两三杯就醉了?可是,他为什么没发酒疯,反而嘴里不停叨念着一个名字?

“小樱……小樱,不要离开我……”

正文 第七章 重逢(三)

梁小樱怔住了,他叫的不是死去的越子的名字,而是小樱……这,这怎么会呢?回想起板垣所说的话,她始终半信半疑,况且日本古代大名们对感情的事,她向来都觉得没有保证,眼前的事实却毋庸置疑揪扯了她的心。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触到他的脸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还说她瘦呢,他自己才是比从前瘦了好多,是为她害相思病弄成这样的吗?

这个夜里,她自觉自愿留在了晴信的寝所里,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事没发生,感觉却似乎有点不同。也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也很想找个温暖的肩膀靠一靠,即使只是暂时的,心里起码能好受点儿。

第二天上午,太阳都晒到ρi股了,梁小樱嚎叫两声,在榻榻米上摆了N个夸张的pose才起床。

晴信呢?怎么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等等,她身上什么时候换成浴衣了?不会是那个家伙昨晚做了什么吧?她吓得赶紧拿来铜镜,解开衣襟翻来覆去地照,没见身上哪里留着青青紫紫的痕迹,也没感觉到哪里痛,­精­力如此旺盛,人家应该没对她动手动脚,可衣服被换了又是怎么回事?

“喂!武田晴信!”

也甭管有礼无礼,她一嗓子就这样喊开了,可惜没人答应,外边也没半个人出气。她只得穿好和服,把头发胡乱绑了绑,便走去玄关那边寻找晴信的踪迹。

“武田晴信,给我出来!­干­嘛?占了人便宜就跑?武……”

上前又后退,到处都没人,她还越喊越起劲,全不怕有人提着刀来逮她。谁知一个转身,却撞到从后走来的人,还以为是晴信,举手要扯他的衣领,偏偏扯住了,脸一下变成熟透的番茄。那不是信繁吗?就因为跟他大哥长了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就闹了笑话,梁小樱,你糗大了!

“小樱,我大哥和家臣们上山探察周围的情况,要明天才会回来换我过去。看你气势汹汹的样子,不会是他惹你不高兴吧?大哥可是特别去见过母亲大人,还跟我说要把你调到内庭的主屋照顾母亲呢。”

信繁的一番话,说得刚刚还憋着一肚子火的梁小樱瞬间身体僵直。晴信要将她重新调回大井夫人身边,还住内庭的主屋,她望望远方的天空,她没看错,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信繁大人,刚才……真是抱歉,我以为……”

“小樱,你跟我客套什么?你叫大哥都直呼其名了,信繁就信繁,还加什么大人?那称谓我听起来倒觉得别扭。”信繁摸摸头笑着,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

这么阳光的可爱弟弟有个那么怪胎的哥哥,他们到底是不是同父同母生的啊?梁小樱这是第二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信繁,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信繁给她的感觉很有爱,不说别的,就是不带杂质的活泼笑容,换成在现代,她都可以把他当好姐妹手挽手上大街了。

“唉,不是我说你大哥……他那个人的心思实在太难猜,这次突然调我回去照顾太夫人,我都懒得去想原因。”

“你不用去想别的,我只知道大哥不喜欢阿鹤,等你过去,阿鹤应该就会被调到骏府去伺候父亲吧。大哥希望选个信得过的侍女伺候母亲,虽然他流放了父亲,但我明白那是因为父亲太过残暴,激发了民愤,他不得已而为之。相信我,小樱,大哥不是坏人,否则,我也不会到现在还跟他那么亲吧,你说对不对?”

信繁在历史上就是出了名的懂事,她能不信他吗?梁小樱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我有件事长久以来都没机会问你,那时候……你跳的舞,是什么舞蹈?有空能接着教我吗?”信繁带点淘气地眨巴着眼睛。

“啊,当然可以,那个舞蹈叫芭啦芭啦。”

“芭啦……不是蔷薇吗?我记得你跳的明明是樱花。”信繁歪着头,一脸想不通的样儿。

“哎哟,那种舞就叫这个名字,不是蔷薇的意思,谁起的名去管它­干­嘛,多累人?”梁小樱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无聊的问题我想着都嫌麻烦。

“不过今天可能不行,我得去诸角家看看。”信繁像想到了什么事,脸上泛起愁云。

梁小樱听他说起那个叫诸角的人,知道是信繁的师傅诸角虎定,她在晴信召家臣来踯躅崎馆商议军情时见过一次,对那位老蒋还有些印象。

“诸角大人怎么了?”

“甲斐夏天湿气太重,诸角的两只手每年都会犯老毛病,前不久大哥送给我一批药材,里面有治风湿病痛的,我想亲自带些过去给他。”

“信繁,不是我泼你冷水,药治不好风湿病的。就算一时能治标,也治不了本。”

梁小樱挑了挑眉毛。

“呐,我教你个办法,你学会了让你师傅练,只要长期练下去,风湿病就不会再犯。”

“你还会治病?”

“别的不会,风湿病就在行。”

梁小樱说着便伸出右手,掌心正对胸前。

“简单得很,照我的样子做,放松手腕,用手肘的力量慢慢将手从胸口往前伸出去,手往内旋转一圈,再立掌收回。每天闲暇的时候反复练练,就能逐渐见效,到时候他的病如果没好,你找我拿银子赔给他。”

信繁点头,目光却游移不定,显然是对这个“偏方”没把握,但梁小樱连银子都说出口,可见很认真,他姑且暂时还得相信她。

不管信不信,人都走了,她就回屋去把头发好好梳一梳,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梁小樱坐在晴信房中,将长发挽起,拿根竹筷子Сhā在发髻上,这大热天的,像那些女人一样披那么大一蓬头发在背后,别人不叫热,她可要嚎了。对着铜镜端详端详,她现在的发型跟幕府末年的差不多,梳这发型挺有气质。

她顶着新发型准备去内庭问候大井夫人,或许是突然发现这身装束很洋气,她臭美地在玄关上走猫步。谁知到了内庭大门前,一个肥胖的身影却挡着她的去路。

八重那个翻版容嬷嬷,一堆肥­肉­又横过来了!

正文 第八章 妒­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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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我们小姐想你过去一趟,请跟我来吧。”

搞没搞错?八重老巫婆居然对她说敬语?梁小樱一时之间不大适应。对方还满脸堆笑地望着她,似乎对她的新发型投来赞许的目光,她用力擦擦眼睛,站在面前的人的确是前次想整死她的八重,这家伙是不是突然­精­神分裂了?

她对三条夫人从来没好感,可就算如此,好奇心人皆有之,梁小樱觉得八重太过异常,也想跟她去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如果确实遇到危险,以她的身手,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

梁小樱很久没有进入踯躅崎馆的内庭,即便是昨晚回来时见到大井夫人,也是在外庭的应接室里见的。她本来以为如今晴信成了武田家的家督,内庭的住房应该修葺一番,女人们的房间也该有所调动才是,没想到三条夫人的住所仍然原封不动,还是她当少夫人时住的那旮旯。

不知道是天­色­本身突然­阴­暗了下来,还是三条夫人的起居室背光,梁小樱刚一踏进那个门槛,就觉得到处死气沉沉。怎么会这样?难道这间房里已经没有人住了?不对,房中明明有打扫过的痕迹,只是这气氛沉静得有点可怕。

正在疑惑之际,忽听门外“咔咔”几声响,有人竟在外面锁死了房门!梁小樱一惊,抬眼看去,三条夫人从屏风后缓步走出,身旁跟着四个带刀武士。八重就势在后面将梁小樱狠狠一推,“给我过去!”

梁小樱早料到没什么好事,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冲着三条夫人歪着头笑了笑:“夫人早计划好要招待我的吧?还这么劳师动众,秘密召武士入内庭,就不怕被主公知道,反而落个得不偿失?”

“小樱,半年过去,你的­性­情倒是一点没变,难得啊。”

她才是一点没变呢,梁小樱盯着三条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粉脸,她就没听过这女人说话不带刺。

“小樱是该谢谢夫人夸奖么?”

“不用了,我只是在想,主公又把你接了回来,你的本事果然非同寻常。可今天听下人说,主公出门去,你却在花园里和信繁眉来眼去,我看你是寂寞难耐,什么时候恐怕就把好好的信繁带坏,直接弄进内庭温存了吧?”三条夫人故意提高了声调。

“喂!你说话别太过分!”梁小樱有些忍无可忍,死女人,居然把她说成兄弟通吃的下贱丫头,要不是看在她是武田家的正夫人,她真想扑上去就扇对方几个嘴巴。

“你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奸­细?”

三条夫人圆睁杏眼,声调中透着凌厉和恨意,已全无公卿家千金的半点矜持。

“你本来就是诹访赖重的卧底,对不对?还是北条派来的?想使美人计让主公和我决裂,分化武田和今川两家的关系,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踯躅崎馆的内庭,到底还有你多少同党?”

不是吧?这女人心眼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她怎么也变得跟信虎老魔头一样,往­奸­细那方面想去了?可梁小樱绝对不会辩解,她非常清楚,这时候辩解根本毫无用处。

“是你!一定是你离开甲斐时,安排你的同党在内庭做了手脚,害我的次郎才出生没多久就双目失明,你这个妖孽,凶手!”

三条夫人两眼通红,像盯着魔鬼似地盯死了她。梁小樱这才想起历史上曾有一笔记载,说晴信的次子龙芳天生是个盲童盲童,传说是因为晴信流放父亲信虎遭到的天谴。可她的出现影响了历史,这种无聊的事居然成了三条夫人的话柄,那以后历史记载,她不是比窦娥还冤?

“没话说了吗?很好,我会让你永远闭嘴,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你将再也无法作怪!”三条夫人衣袖一拂,四个武士太刀出鞘,一扑即上。

好家伙,要搞暗杀啊?那她只好不客气了!梁小樱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瞅着一名武士最先冲上来举刀劈她,她双脚就势在原地一站,左手抬起,架住那武士持刀的右手腕,身形往左一侧,竖握的右拳呼地冲出。

“啊呀!”

那武士一声哀号,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这样被一拳击中前胸,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手中太刀飞出,被梁小樱接个正着。从右侧而来的另一名武士正想抡刀横砍,梁小樱右掌一摊,掌背压住他的手腕,左手丢了太刀踩在脚下,五指朝内弯曲,朝他面门上就掏。那武士赶紧后退,谁知梁小樱这招是假的,她右脚闪电般飞起,踢中了他的膝盖。

“小姐,糟了!我就说这丫头不是人,是妖怪!”

八重挺着肥胖的身躯挡在三条夫人身前,三条夫人已被梁小樱连续放倒两名武士的惊天一幕吓得面无人­色­。

“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快保护小姐!”

剩下两个武士听到八重的吆喝声,方从惊愕中回过神,提起刀直奔梁小樱。

还来?倒了两个都不知道厉害,还是日本武士天生不怕死?梁小樱无奈抓起夺下的两柄太刀,唰唰两声,刀舞银环,将两口刀舞得只见刀光,不见人影,把自己牢牢护住。

“怎么退回来了?快上啊!”

面对两名武士惊恐的反应,八重气急败坏,她曾经挨过梁小樱一下,疼得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本来还以为真如板垣所说是误伤。可今天见识到少女的身手,连武士也慌了神,更有持刀的两人被梁小樱的“空手入白刃”打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完蛋了,再这么下去,三条夫人会不会遭到毒手?

正文 第八章 妒­妇­(二)

“小樱,不要!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八重求饶了?梁小樱收刀之际,竟看见八重跪在地板上,一个劲朝她磕头告饶。躲在八重身后的三条夫人脸­色­苍白,像是害了大病一般瑟缩在屏风旁边,不甘而又恐惧的眼神,显露着无能为力,脸上的妆容早被汗水浸润,变成一道浅、一道深。

“知道害怕就别再惹我,我告诉你们,我还没沦落到要靠做­奸­细混饭吃的地步,今天如果不是你们想要我的命,我根本不会出手。夫人,我这个人呢,从来都不喜欢被人冤枉,但愿你们记清楚我这句话,要想平安无事,最好把今天的事守口如瓶。否则大家撕破脸,被主公知道,我大可轻而易举走为上策,至于夫人你……”

“我明白,我……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为难你。只是……你不能伤害主公,绝对不能……”三条夫人战战兢兢地望着她,眼神迷离。

梁小樱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夫人,你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念头用在我身上,你就大错特错。之前都是你们为难我,我可从来没害过别人,我即使拿刀,也不会杀人,如果我要见血,他们四个早就一命呜呼了。”

去到主屋见到大井夫人时,已是中午。梁小樱特地亲自下厨,给大井夫人做了几道中国小菜,呈到她面前。她不想让夫人看出她之前跟人起过冲突,无论怎么对三条夫人的所作所为气愤,她没理由让老人家也来担忧。

“我从前还不知道你会做大明国的菜式呢,小樱,你真是心灵手巧。”

“太夫人您太过奖了,小樱的老家是跟大明做过生意的商人,我自然会做一点点明国菜,只要您喜欢就好。”

“你啊,以后还是做给晴信吃吧,他从来没尝过你的手艺,一定会喜欢的。”

“您说什么?”梁小樱抬头看着大井夫人的神情,微带皱纹的眼角仿佛挂着些许落寞。

大井夫人握着手里的佛珠,深邃的眼神投向门外的远方。“晴信继承了武田家的家督之位,我知道三条早就想作为当主夫人搬进这间主屋,是晴信觉得自己流放父亲,心中有愧,迟迟不肯让她搬来,自己也还住在从前的屋子。我想,我是时候离开踯躅崎馆,去山寺里吃斋念佛,度过晚年,这样一来,晴信才能安心过上新的生活吧。”

大井夫人……她真的要走吗?梁小樱凝视着她,欲言又止,颤抖的嘴­唇­无法张开,眼中却不自觉地湿润。

如果,自己今后要长久留在武田家,是不是和老人家见面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呢?现在,大井夫人还坐在她面前,像妈妈爱惜自家女儿一样抚挲着她的手背,她甚至在拜托她,要加上她这个母亲的份,好好照顾晴信……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就此决堤。

“不用告诉晴信,在他今晚回来之前,我就会离开,雪奈会去寺中随侍。”

“太夫人……”

“小樱,我知道三条不喜欢你,但三条她也是个可怜人,倘若晴信娶你做了侧室,你纵然个­性­好强,凡事还得多多忍让她,只要她不对你太过分就好。一个京都公卿家的千金小姐,为了武田和今川两家的盟约,远嫁到甲斐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加上晴信对她毫无感情,确是苦了三条。”

“您放心吧,我不会和正夫人较劲,我更不会做主公的侧室。太夫人,小樱想请求您一件事。”梁小樱跪坐在地板上,含着眼泪深深鞠躬,这是头一次对大井夫人的恳求,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什么?母亲让你做内庭总管事?”

大井夫人离家侍奉神佛,令归来的晴信无限感伤,可接下来的消息竟更让他哭笑不得。把内庭交给梁小樱打理,母亲居然答应了,他该认为这是梁小樱不想做侧室而耍的花招吗?

“你,到底对我母亲说了些什么鬼话?”晴信手中的折扇不时敲着桌台边缘,声音虽然很低,却包含着种种意味。

“鬼话?我只不过是随便提出这件事,太夫人一口就应下,你怪到我头上,真是冤死我了。”

梁小樱撇着嘴,故作委屈状。她忽然想起昨晚在晴信的寝所留宿的事,一股火气冲上脑门,顺带着便将话题急转。

“你冤枉我?我还没跟你算昨晚的帐呢!我那身浴衣是谁给换的?”

“在那间房里,你认为除了我们俩之外,会有别人吗?”

“你这个猪头,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梁小樱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立马站了起来,拳头捏得紧紧的。

“瞧你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谁愿意扑过去?抱你简直跟抱着­干­尸差不多。实话告诉你吧,你的浴衣是我早上叫阿尾换的,换下那件和服我也让她替你扔了,好大的酒味。”晴信挑挑眉梢,眼底露着使坏的笑意,好像捉弄梁小樱随时随地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你真没酒后乱……来?”尽管晴信对梁小樱身材的形容浇不灭怒火,但她握紧的拳头是放了下去。

“我说,你一个劲道我的不是,怎么就忘了昨晚到底是什么情景?我可记得,我是先喝醉了,没让你侍寝啊,结果早上睡醒,看见你躺在人怀里,被吓到的是我才对。”

“我……我不是也喝多了?”

梁小樱被说得哑口无言,瘫软着重新坐了下去。其实,她很想把昨晚晴信醉酒之后叫她名字那怪事儿告诉他,可惜刚对这家伙有点好感,他又恢复本来面目,一桶冷水把她淋了个落汤­鸡­。

不过,再怎么说,她成为内庭总管之事是大井夫人这位武田家的最高长辈点头的,长久以来,武家就有内庭管事不能做侧室的规矩,晴信休想再趁机占她的便宜。如此,即便是三条夫人这个正室,也能受到她的监督,至少没办法兴风作浪,这目的所占的成分应该更多些。

正文 第八章 妒­妇­(三)

当上内庭总管事,梁小樱名正言顺地住进内庭,纵然一些侍女和信虎从前留下的几个侧室并不正眼看她,但大多数人是敢怒不敢言,谁叫她是从前管理内庭的大井夫人亲自委任的总管呢?

大井夫人临走前,派了三个小侍女给她,都是新进来踯躅崎馆不久的,还没起名。梁小樱左思右想,给她们三人都起了中国名字,分别叫做碧波、蓝海和雪潮。曾经在大井夫人身边当差的阿鹤看得梁小樱眼红,却又不得不收拾包袱去骏府服侍晴信的姐姐阿丰,最后回首和年轻的总管道了声再见,不忘暗地里骂骂咧咧:“给小丫头们取的都是什么名?明知道甲斐看不到海,还全都起海名,明明就是想巴结正夫人。”

梁小樱听觉灵敏,早听清了阿鹤的话,但她没工夫去追究,反正人家都走了,就当眼不见为净。况且,她给三个小丫头取海味名儿,根本和从前常看海的三条夫人没任何关系,她只是在大井夫人去了寺庙念佛之后,突然又想家了……那时候,她最喜欢对着大海放声呼唤,感觉真的挺惬意。

三条夫人如愿搬进了大井夫人曾居住的主屋。看到那张泛着得意笑容的粉脸,梁小樱即使心里一万个不爽,仍吩咐侍女们先打理好房间,请三条夫人入住。而接待的时候,她还是没机会看到晴信的长子义信,听蓝海说,义信暂时住进了老家臣饭富虎昌家拜师学艺,把儿子直接送到师傅家,是晴信的意思。至于盲眼的次郎,据说等懂事后就要送去山寺,回头望望三条夫人,梁小樱才理解了大井夫人当日所说的话,日本战国时代贵族女儿皆是红颜薄命,她不禁开始对三条夫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可是,三条夫人似乎根本不领她的情,不知道是否忘了前次在黑暗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幕,依旧摆着一副公家小姐的傲慢架子,没事也带着八重和三个公家装扮的年轻侍女在内庭转来转去。梁小樱常和她擦身而过,总管也是下人的身份,礼数必须尽到,两人碰面,她和蓝海等三人要为正夫人躬身让道。

那三个公家侍女狗仗人势,对她们不屑一顾,梁小樱暗暗咬牙切齿。

“不就是寿桂尼大妈去三条娘家带来的丫头,嚣张个啥?如果要我给你们起名,送三个高贵的“子”字辈给你们汽车轮子、马桶刷子、泡菜坛子。”

絮絮叨叨了一通,她踱到院中捧着池水洗洗手,很久没舒活筋骨了,趁现在有空跳跳popping,否则舞艺总有天会退步。

“小樱!”

卷着袖子、裙摆一扭一扭地跳得欢,梁小樱正为她还能走“太空步”而乐呵呵,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后一把抱住,吓得她“哇”地一声尖叫出来。

“小樱,没事吧?你有没有事?是我,信繁啊!”

“信繁?”

梁小樱定了定神,回头细看,没错,是信繁,他松开了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你……你怎么到内庭来了?吓我一跳,刚才你是……”

“我看到你身子一抽一抽的,浑身都像是抽筋了一样,以为你突发急病,万一中风怎么办?你确定你真没事?”

“拜托,我在跳舞,才没什么毛病呢,大吉大利!”梁小樱瞬间石化,那么帅的popping居然被信繁说成抽筋,还中风前兆!如果她手里有个圣诞节狂欢的充气狼牙­棒­,非狠狠往他脑袋上敲几下不可。

信繁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冲她做个鬼脸,“你呀,跳的舞都古里古怪的,看来以后不能像刚才那样抱住你,搞不好我跟大哥一样,要吃你那不长眼睛的拳头。”

梁小樱噗哧一声笑起来,她都生不了这个大男孩的气,信繁真比晴信可爱太多了。

“其实我今天到这里来,是特地想跟你说声谢谢,诸角用了你上次教我那个治风湿病的偏方,他的手好了很多。”信繁说着,俏皮地朝她鞠了个躬。

“喂,你是主公的弟弟,要不要这样啊?”

梁小樱赶紧还礼,就在低头的刹那,她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院门前面闪过,急忙紧走上去。

“怎么了?你看到谁了?”信繁跟上去问。

梁小樱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两声,“轻点声,是你大嫂身边那个马桶刷子。”

“马……桶……刷……子?”

“洗茅房用的东西,我给她起的名儿。”

“你还真会起名呢。”

“先别说这个,你说那家伙一大早上跑去内庭门口做什么?还拿着出馆的令牌。”

“拿令牌出馆,当然是帮大嫂办事了,是要买东西吧。大嫂虽然嫁过来好几年,可武家有的东西还是不能适应,从前八重都会经常给她买京都绫罗做衣裳。怎么你做内庭总管了,连这些都不知道?”

信繁回头,却不见了梁小樱的身影,转身再看时,忽见少女纤小的身影在内庭门前一闪,活像只灵巧的猴子,竟是追着那个“马桶刷子”朝踯躅崎馆外飞奔而去。

“卖绸缎的店铺,不是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吗?怎么给马桶刷子一个人开门,把她放进去了?”

梁小樱一路跟踪三条夫人的侍女,来到街上某间绸缎庄附近,眼看侍女和店主在门口耳语了两句,就鬼鬼祟祟走进店里,关了小门。她纵身一跳,蹭上竹屋的房顶,一个“平沙落雁”轻轻落下,趴到屋顶竹竿间的缝隙边,朝里窥视。还好,信繁没跟过来,她暗自庆幸自己动作够快。

“是三条夫人要转交给今川义元大人的书信?”

店主接过侍女手里的一纸书信,将一匹漂亮的友禅染绸布交给她,侍女会意点点头。

“知道了,我会趁明天去骏河入货时将信送到骏府,你请夫人放心。”

正文 第九章 总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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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夫人秘密给今川义元送信,莫非她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忘到了九霄云外?走在绕道返回踯躅崎馆的路上,梁小樱心中的情绪起伏不定。那天她在三条夫人的住所和他们发生冲突,三条夫人当时被吓到的表情,她记忆犹新,怎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跟三条夫人接触了几次,她不认为对方是那种吃了亏还不能长一智的人,可今天看到的一幕,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

难道是八重搞的鬼?她脑海中猛然映出八重那张人偶一样的肥脸,她听板垣说起过这家伙当年如何害死晴信心爱的越子,越发无法对其放心。她本想等“马桶刷子”离开那家店铺之后,回去把信夺走,但如此一来,她必然会暴露,就算三条夫人缺心眼,狡猾的八重也有一打的方法将她置于不利之地,这绝非单靠武力就能解决。

“小樱,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正望着天走路,梁小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觉,信繁从街巷那头大踏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不是去跟踪那个侍女了?脚步真快,我都没来得及追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看起来怪不好的。”

信繁担忧地望着她的脸,并没怀疑她什么。的确,从第一次见信繁起,梁小樱就觉得他生­性­单纯,不如晴信那般有着难以猜测的心思。如果说她留在踯躅崎馆的内庭,对晴信有所依赖是为保护自己,那么对热情善良的信繁,她可以把他当作目前最好的朋友,让他和自己站成一线。

“信繁,我想请你帮我派个手下送封急信给骏河的阿丰夫人,你照我说的大概内容执笔,当是你送过去的,可以吗?”她郑重地提出了请求,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必须和上天赌一把。

“行是行,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帮这个忙。”信繁点头答应,仍旧怀着疑问。

“我怀疑你大嫂的陪嫁侍女八重想借她的主子在甲斐重建之际,趁机从内部控制武田家。”

“你说什么?八重?有什么根据?”信繁吃了一惊。

梁小樱努力平复着心情,一字一句地把自己所想的告诉他:“前些日子,太郎公子不是被主公送到饭富家去了吗?八重那家伙像是着急了似的,不停怂恿正夫人,非要夫人尽快劝服主公,让她赶紧搬进内庭的主屋。本来我以为她只是想进一步巩固夫人的名份,谁知道没过两天,三条家就来了三个京都侍女,听我手下的小丫头说,是今川家的寿桂尼夫人把那三个侍女交给八重送进踯躅崎馆内庭的。其实正夫人身旁的侍女比谁都多,她嫁进武田家数年,已经生了两位小公子,主公又没名正言顺娶侧室,下人们巴结正夫人都还来不及,八重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突然请今川家从京都调派新的侍女过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最近我大哥忙于甲斐及各种治理领国体制的重建,不爱呆在踯躅崎馆,八重担心他在外面纳了侧室,生下子嗣暗地里藏着,会威胁到太郎的地位。所以,她想让今川这个靠山在大嫂背后再推上一把,告诉今川家大嫂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于是想从内庭开始,把下人们一个个陆续换成公卿家的人,接着就……”

“正夫人有无此意,我还不太清楚,但八重这个人非常危险。因此我必须借你的名义先送信到骏府给阿丰夫人,请她旁敲侧击地在今川大人那里提前告知,正夫人在甲府内庭一切安好,生活幸福。偏偏侍女八重心怀鬼胎,想要搞小动作离间武田和今川两家的关系,为了两家的盟友之情,请今川大人仔细斟酌。”梁小樱说着话,却见信繁眼中露出了钦佩的目光,他听进去了,事情应该马上会成吧。

“刚才跟踪那个侍女,你找到证据了?”

“你觉得呢?”

“如果不是,你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有把握。”

信繁莞尔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我会帮你,因为我们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我大哥和甲斐武田家,不是吗?”

她所做的事,真的都是为了晴信和武田家,还是为了自保啊?信繁把她想得那么伟大,该不会是对她的感情开始变得特殊起来了吧,要是如此,自己可又惹桃花了……

自从那天回到踯躅崎馆后,梁小樱连日来都会情不自禁回想起信繁说过的那句话。而晴信每天都很晚才回来,也不进内庭,直接在外庭就寝,不召任何人随侍,她反倒对这种异常的安静感到有点不习惯。

某天下午,她忽然在内庭后院看见八重在和“马桶刷子”说话,悄悄摸过去躲在一块高大的假山石后面细听。

“志乃,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我让你送的信,已经出去了那么久,现在才告诉我,今川大人跟老爷说要把我调回京都去?”

“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志乃怀疑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才会……”

没等“马桶刷子”志乃说完,八重已经狠狠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

“没用的东西!本来以为你们三个能好好跟着我当差,结果不但没帮到小姐,还害得我要离开小姐身边,我真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八重越骂越气,索­性­从袖中掏出根发簪,照着志乃身上就是一阵乱戳。志乃被死死揪住头发,根本跑不掉,背上已经被尖利的发簪刺了好几下,疼得直叫饶命。

正文 第九章 总管(二)

志乃痛苦呻吟的凄惨劲儿,让梁小樱再也听不下去了,八重真是比那容嬷嬷还狠毒十分,自己都要滚蛋,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小侍女动用私刑!她冲上前一声怒喝:“八重,给我住手!”

“小樱总管事,救我……救我!”八重见梁小樱喝斥她,刚收起发簪,披头散发的志乃便跪在梁小樱跟前,扯住她的裙角大声呼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不要跟我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梁小樱朝志乃使个眼­色­,志乃连忙退去,还不忘给她多鞠几躬。她没再理会志乃,目光转向挂着尴尬笑容的八重。

“这么快就变笑脸啦?刚才怎么我还看见有人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八重,把你那东西拿给我瞧瞧,看看是件什么宝贝。”

“呵呵,小樱总管事,那个……就不用看了吧,上面带着不­干­净的东西,我怕弄脏您的手……”

“拿来!”

梁小樱右手一探,扯住八重的衣袖,硬将那支发簪夺了过来。八重面如土­色­,现在伸手去夺也不是,说告退也不是,像棵没了生命力的枯树杵在那儿,眼巴巴看着梁小樱眯着眼睛把发簪看来看去,还不停放在手掌上掂量。

“金镶玉的,吊坠是珍珠,正夫人把她的嫁妆赏赐给你的吧?不过你用这东西来扎人,可见它在你看来根本不算值钱嘛,那你也该不介意把它转送给我才是。”

八重狡黠地扬起嘴角,带点试探的口气,故作恭敬。“总管事如果喜欢,八重大可送几件比这个更贵重的东西给您,志乃的事,您看就此作罢吧。”

“志乃的事当然可以作罢,但你刚刚说送更贵重的首饰给我,那我是不是该请主公把漂亮的发簪亲手给我Сhā上呢?”梁小樱诡异地转动住眼珠。

八重恍然大悟,惊愕得目瞪口呆,“是你,原来是你在中间做了手脚,我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你……你究竟在背后耍了什么手段?你想对我家小姐怎样?”

“少在我面前提你家小姐!”

梁小樱双眉一竖,发簪尖倏地指到八重面前。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老狐狸在旁边教唆正夫人种种,内庭才会私刑泛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想让正夫人掌握权势,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其实摆明就是要为幕府统治下没落的公卿家从武家手中夺取控制这个日本国的权力。我可告诉你,你们这些家伙出生前跟死后的事,没一件瞒得过我的眼睛,你最好今天就启程滚回京都!”

八重当天夜里便收拾行装离开踯躅崎馆,带着“汽车轮子”和“泡菜坛子”回返京都,晴信也是第二天去三条夫人那里的时候才得知。

从内庭主屋到外庭的起居室,梁小樱一直陪伴在旁,好容易碰到晴信能有空呆在府里两天,她很想弄清楚,他到底对八重回京的事有没有产生过怀疑。

其实,把八重弄走,看到三条夫人难过的样子,梁小樱心里又因为矛盾感到有点难受。她在现代的时候,虽然周围的朋友都说她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但她自问还没耍过为了保护自己而除掉他人的手段。这一次,她几乎是用恐吓的方式让八重对她产生了畏惧,再把对方狠狠一脚踢走,她真怕自己有天也变成了时代剧《大奥》里的一员,在内庭这种近似后宫的地方跟人勾心斗角。

“既然能在府里休息两天,就多去主屋陪陪正夫人吧。”

晴信正提着毛笔书写汉字,梁小樱给他磨墨时突然说出这话,不禁令他有些意外,他抬起头望着她的脸,眼中微微透着惊异。

“你也会帮三条说话?从前你不都是站在我母亲那边的么?我说,我许多天都没找你,你却还要我去三条那里,你不妒忌?”

“喂,我说正经的,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早知道你是这种反应,我才懒得多嘴。”梁小樱嘟起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要走。

“这样就生气了?”

晴信拉住她的衣袖,忽然起身悄悄在她耳边低语。

“小樱,我不喜欢你装大方得体,比起这个,我更喜欢看你妒忌三条她们的样子。”

“你……你都在说什么话呀?”梁小樱僵直着身子,耳畔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心里竟砰地跳了几下。

这个武田晴信,原来他根本没对她死心,偏偏不肯服气,想用这种夹杂着挑衅意味的话来表达他对她特殊的感情吗?她想个理由骂他吧,不行,晴信对她的感觉不像是假的,至少从前的种种迹象都能证明,他并没有错;那么,直接回应他或者­干­脆接受吧,更不行,她现在是内庭总管事,接受他不就是“战斗”还没结束就先认输了?

“不要以为你成了内庭总管事,我就会放弃你。你借信繁之手送信给我姐姐,帮我名正言顺赶走八重那个可恶的女人,只能让我越来越想得到你。”

他在后环住她的腰,将下巴贴住她的后脑,越发炽热的气息,让梁小樱又惊又乱。

“你知道是我赶走八重?你监视我?”

“别说成监视这么难听,信繁和我从来都是无话不谈,你要怪,就只怪他太老实,说漏了嘴吧。不过我认为你即使要怪,也不会怪他,信繁在你眼中,不是一直都比我好么?”

闹了半天,原来他是在吃信繁的飞醋!梁小樱这才想起挣脱他的手臂,往前紧走几步,猛然回头。可回头之际,晴信已经重新坐下,蘸上浓墨,提笔继续写起了字。什么嘛?大男子主义的家伙,生怕被人看见他吃醋的模样,觉得丢脸吗?看来,到目前为止,他们俩还得跟往常一样,做一对剪不断、理还乱的活宝冤家。

正文 第九章 总管(三)

“小樱总管事,您交待的事,蓝海和雪潮已经在办了,还请您前去过目。”

刚从外庭走进内庭,她迎面便碰上手下的侍女碧波。

“好,我现在就去瞧瞧她们都查抄了多少赃物。”

整肃内庭,她早就想好了一大堆的计划,此时,只不过是头一步。话说回来,用这种方法来消磨时间,比瞎混着强得多,免得闲着发慌。

总管应接室里,侍女蓝海、雪潮向归来的梁小樱鞠躬行礼,没等她回应,地上一堆闪闪发光的东西先迷了她的眼。老天爷,她没看错吧?地上堆的全是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要放到现代,恐怕都要进博物馆了,多­棒­的文物啊!

可是,她却一件都不能自己拿走,因为查抄赃物的计划正是她提出的。梁小樱强行压制住内心的遗憾,尽量让自己别流露出财迷的眼神,使劲咳嗽了两声,缓缓从跪在地上的一群侍女面前走过。侍女们一个个苍白着脸,刚听见她叫抬头,立马又低下去,显然是既害怕又觉得不甘心。

“西阵织、京友禅……连七宝烧的瓷器都有啊?你们还不是一般的厉害嘛。”

梁小樱蹲下身子,将地上的“文物”一件件翻看,这些宝贝她都在日本友人送给爷爷的画册上看过,如今伸手碰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她吞了吞口水,慢慢站起来,一边叫三个贴身侍女把东西依次包起来,没收进旁边的器物室。

“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

“回总管事的话,是……是正夫人赏赐的,很久以前……”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回话。

梁小樱吸了口气,转眼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马桶刷子”志乃。自从八重被赶走之后,志乃对她言听计从,这次也迅速会意,马上接口说:“总管事,志乃私下里查过,这些东西当中的确有正夫人赏赐的,但数量很少,大部分是八重让她们办成一些差事之后,给她们的回报。这里的东西并不是全部,其中已经有部分被她们悄悄拿出去卖掉,换成了银子送回她们的老家了,您看,是不是要把她们都撵出去?”

“总管事饶命啊!”志乃话音刚落,被抄到赃物的侍女们已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别哭爹喊娘的,我听着好烦呢,放心,我明白你们都是被穷人家卖来这里做事的,不会赶你们走。”

梁小樱走到应接室中央,提高了嗓门。

“甲斐正在重建,府上的人,不论从上到下,都要为了领国的重建,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乱世里还崇尚什么奢华,在我看来全是醉生梦死,如果一个个都这样,甲斐迟早国将不国!所以这次查抄到东西,我会把它们全部交给主公身边的板垣大人,用来给甲斐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重建房屋、重垦农田。至于前代主公的各位侧夫人,我打算让她们为自己选择新的生活,或留下,或离开,凡是留在甲府的,不是公卿出身,全都不可因为羡慕正夫人公卿千金的奢华装扮前去效仿,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这一席话,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可梁小樱过了不到两分钟的瘾,就后悔得要命。傻瓜,她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在甲斐、在这个踯躅崎馆内有个稳当的立足之地,不受人欺负吗?要不要当个总管事就做得跟国家­干­部一样大方啊?但这种时代,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都收不回来,非要反悔就太不够意思了。

为这件事,她整整一天心里不是滋味,直到板垣带来消息,她才转悲为喜。

“板垣大人,您说真的?主公真要送布料给我?”

“看你这奇怪的样子,主公说的话,难道还有假的?他还向我夸你,说你把那些从内庭查抄到的贵重物品换成银子赈济灾民、重建甲斐,可给他减轻了一大负担,特别赏给你几匹布料,我都带来了,你不会又让我拿回去吧。”板垣一面笑着,一面让小姓打开从外庭带来的包裹。

包裹一开,梁小樱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说是几匹布料那么简单,这些可全都是让人看了心花怒放的上品啊!尤其是那匹缥蓝底、印着石竹­色­樱花的西阵织,简直叫她爱不释手,晴信送的布匹,居然全都是她最喜欢的花纹和­色­彩,看不出一个大男人还蛮细心的。尽管她嘴里犟着死不肯接受晴信的感情,可这会儿心头确实美滋滋的。

“高兴吧?主公还让我告诉你,这些布料你什么时候想用,只管交给下人去做衣裳,他很想看你把它们穿在身上,说是一定漂亮,”板垣又说。

罢了,她不喜欢穿和服,甲斐天气热,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比较好。梁小樱如此想着,跟板垣道了声谢,同时请他代他感谢晴信。仔细想来,她其实并不该为此事觉得欠了晴信一个人情,她不是替他重建甲斐有功么?应得的,这些都是应得的……

第二天,晴信一大早不在府里,梁小樱估计他又忙了起来。虽然甲斐这地盘,比起中国大城市是小巫见大巫,但作为领主,要收拾老爹留下的烂摊子,依然煞费工夫,不知道晴信会不会累出病来。

梁小樱,你怎么搞的?那家伙要虐待自己关你啥事?她赶紧晃晃脑袋,趁晴信不怎么在府里的时候先处理那些布料吧,好几匹名贵布料,做四五件套装都还能剩下些边角料缝点儿香包什么的,别白白浪费。

她忽一转头,目光正对上那匹最爱的西阵织,旁边还放着块金灿灿的中国绸缎。要不在这个时代过过瘾,回到现代,就她这样,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出席那些珠光宝气的高级派对。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作者注:

1、西阵织京都市上京区西阵出产的一种高级绫罗织物,以历史悠久、­色­泽鲜艳、花纹优美著称于世。

2、友禅染300多年前由宫崎友禅发明的一种印染绸布,图案大多为山水草木、人物花鸟等景­色­。

3、七宝烧就是中国的景泰蓝。

正文 第十章 骤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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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到底把那些珍贵的布匹拿去做了些什么衣裳,只有碧波她们三个知道。当晴信看到她时,她仍然穿着那件起码十天半月都没换过的旧和服,一亲自­干­活,膀子跟大腿就都露了出来。他忍不住暗自在心里嘀咕,这丫头还做内庭总管呢,怎么看都像个大海边渔夫家的女儿,可他怎么就迷上这个“村姑”了?

或许是有了足够的资金,信繁来内庭看梁小樱的时候,她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问到甲斐重建的情况,据说还搞得不错。梁小樱心又痒痒,要是这古代的日本没那么多破规矩,比起做内庭总管,她更想让晴信给她安个财务家臣的名儿,如果让她管钱,包准能把甲斐变得和骏河一样发达。

“你,怎么天天都让信繁进内庭?不知道避嫌?”

她正在水井旁边的石桌子上压腿,身后­阴­沉沉的声音又来了。

“我的主公大人,您能不能别每次都冲人家背后来,还装幽灵,万一我在打水,一桶水劈头盖脸泼到您可就不好了吧。”

“我管你泼不泼水,我只是要让你遵守武田家的规矩,如果没有得到我的应允,你身为总管事,就不准放任何男人进来!”晴信狠狠瞪了她一眼,本来想像从前一样直接把她拖去房里,但四处来来往往的侍女多,他拼命将心头冒起的火压下。

“切不就是说信繁吗?”梁小樱左边的­唇­角不服气地向上撇起。

“你叫他信繁?叫得那么亲热?”晴信这次可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梁小樱死命挣脱他,往后退了两步,拼命把手放裙摆上擦。“你凶什么凶啊?自己没你弟弟可爱,只会算计人,只会对人用强的,还冲我大吼大叫?你以为你多有魅力?主公怎么了?明眼人把你跟信繁俩人放一块儿,就算是鲸屋里那些女人,都会朝你弟弟扑过去,扑你就是笨蛋!”

“喂!你别走!”眼见她转头就走,晴信憋着的气一触即发,几大步冲上前就去捉她。

梁小樱见状不妙,偏偏穿着和服跟木屐不好走路,又不敢轻易运功加速,晴信一伸手,她只好先躲。谁知对方这次下手出奇的“毒辣”,没抓着她,却扯住了她的衣袖,哗啦一声,她的半边和服竟被他扯下,雪白的肩膀在阳光里露得无比清晰,还好里面穿着内衣,否则……整个胸都得遭殃。

“武田晴信,你!下流!”

晴信一下子懵住了,眼看着梁小樱捂着胸前的破衣裳跑进房里,再回头四望,侍女们全都睁着大大的眼睛,像看怪物似地盯着他。几个老侍女见主公眼神不对,赶紧喝斥后辈们低头。完了,他怎么就会出那么狠的手,搞出这种乱子让下人们看笑话呢?他伸手擦着额前滴落的汗水,斥退侍女们,悄悄向碧波使了个眼­色­,跟着她走到梁小樱房门口,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怏怏离去。

从此后已过了六天,晴信没来过内庭,即便事务并不繁忙的时候,也只在外庭歇脚。梁小樱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这一次,就连她也像是失去了从前那份抖擞的­精­神,管理内庭的事大都派给碧波她们去做,到太阳下山才到院子里转悠转悠。

想起那天“**”的事,开始她确实一肚子火,恨不得把晴信大卸八块,可日子久了,侍女们又被下了缄口令,她反而觉得内庭冷冷清清的。可关于众人私下里讨论这件事,是什么内容她明白得很,就算受害者是她,遭人闲言闲语的也不会是晴信,女人在这种时代、这种地方真有够惨。

借着雪潮去外庭送酒时,梁小樱故意找个借口说要出去,让她亲自端去晴信的应接室。不料刚走到那扇门前,她便看见四个小姓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外,见她到来,想进去通报,被她低声阻止。

“不用了,我一会儿再进去,是主公在里面跟家臣们商议要事么?”

“是的,小樱总管事。”

“能透露一下是什么事吗?”虽然心里还生晴信的气,她仍旧忍不住要八卦。

一个小姓向三个同伴使使眼­色­示意,仿佛在暗示他们,面对这位内庭总管,不要摇头,今后也许还得仗着她吃饭。梁小樱一看那眼神、那表情,就大概猜到,前次晴信在内庭院子里扯下她的衣裳的那件事早被传到了外面,糗死人还得相信事实。

“总管事,你等会儿再进去也好,听说诹访那边有动静,主公似乎是要对赖重采取什么对策。”小姓越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诹访吗?梁小樱拿着清酒细颈瓶的手不自觉地一颤,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诹访方面的消息了?脑中自然而然浮起湖衣姬的影像,自从把她弄到山里藏起来之后,她只收到过湖衣姬一封短短的书信,说她在山寺过得很好,只是偶尔会思念父亲。看过书信后,梁小樱烧掉了那张纸,却不能给她回信。如今诹访有事发生,她不明真相,但晴信把应接室的门都关得如此严实,还派四个身手敏捷的小姓把守,难道……会是她担心的那些?

听见里面议论的声音稍微轻了些,她才端着酒瓶缓步走进去。应接室中果然坐着不少家臣,没看见板垣,她认识的只有信繁跟他师傅诸角虎定,坐在晴信左面和右面各有一名武将,一个看来年纪较长,另一个年轻些,两人面红耳赤,显然在会议上吵过架,应该是不久前才听从了晴信的吩咐平息怒火。

正文 第十章 骤变(二)

梁小樱瞧瞧那两人,接着悄悄用眼角瞟着晴信,他并没有抬头,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她只想打听到一点关于这次商议会的消息,于是­干­脆亲自拿着酒瓶,给众武将们的酒杯挨个满上,酒水滴滴答答流进杯中的声响,在此刻安静的应接室里让人听得异常清晰。

“小樱给主公满上。”她最后一个走到晴信面前,朝他放在旁边的杯中倾倒出透明的液体。

晴信终于抬头看了她,眼神却很奇怪,他似乎在用表情对她提出疑问,她怎么变得这般见外了?既然送酒跟斟酒这种事都要她这个内庭总管事亲自来做,她为何离他如此之近,偏要显得比从前更加见外?他不习惯梁小樱循规蹈矩的样子,那不是他心中想念的那个她。

“主公,您还是再等几天吧,也许,诹访赖重只是刚刚得知湖衣小姐失踪,对我们武田家有所误会。况且板垣已经前往上原城斡旋,我想赖重即使和他谈不成,祢祢的面子他总该给的。”信繁仿佛看出了兄长心神不宁,旁敲侧击地示意晴信散会。

晴信点了点头,用汗巾擦擦脸,终于宣布散会。老诸角在信繁临走前,轻轻向梁小樱说了声谢谢,信繁也不忘提醒她,晴信最近几天很累,她不妨留下照顾照顾。

不一会儿,家臣们都已离开了应接室,梁小樱回头,只看见晴信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汗巾遮着脸,呼吸都像是有气无力。他怎么了?只是疲累,会累成这模样?她好奇地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伸手去揭他盖在脸上的汗巾。

“发烧了?”她真料不到这个老爱冲着她叫嚣,专会捉弄她的家伙也会生病,还烧得厉害,就要去门口让小姓叫大夫。

晴信拉住她的手,只是一瞬间又放开,似在微笑,又似在叹息:“一点小风寒,我身子够壮,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会把身体里的魔鬼赶走。”

病都病了,还逞英雄,他在她面前,真的有必要这样吗?梁小樱冲他翻翻眼皮,走到屏风后面,拿来两床棉被,给他裹在身上。“少跟我犟,先拿棉被捂着发发汗,一会儿我再给你煎点柴胡水来,退热就能快点。”

“小樱,我明白你还为那天的事怨我,那天的确是我太冲动,抱歉。”他拉着棉被,轻声说着话,却像不好意思正眼看她。

“会说对不起了?罢罢,我也不是那种小气鬼。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主公少生点病,对甲斐来说就是福。”

梁小樱嘴里喃喃念叨着,是啊,晴信少生病,就能多点时间治理领国,她还得靠他撑起这个甲斐,好继续留在踯躅崎馆享福呢。

“我以为你只会跟人吵架,想不到我病了,第一个拿这东西给我盖上的人还是你。”晴信笑了,好像转眼间忘记自己还在发烧,笑容有些俏皮,却又那般真实。梁小樱明白,这次他将心事溢于言表,不是为了和她拌嘴而故意装出来的。

“诹访……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瞧你这房里先前气氛紧张的,你身边那两个人是不是因为意见不统一,所以才争吵?”她试探他的口风,只能趁现在。

晴信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信繁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湖衣姬失踪的事,传到赖重耳朵里,他不相信他女儿是自己失踪的,怀疑我们甲斐的人在私下里对诹访的人质动手。不久之后,他大概就要派使者到甲斐,确认湖衣姬安好,倘若我们不尽快找到那位小姐,赖重将有充分的理由宣布武田、诹访两家关系决裂,率先对甲斐开战。”

“怎么会这样?你说万一打起来,祢祢夫人会有危险吗?我做她的陪嫁侍女时,见赖重大人对她很好,况且夫人现在又生了位小公子,赖重大人不会因为湖衣小姐的安全在甲斐得不到保证,就对自己的妻子……”

梁小樱猜中了,这果然是她担心之事,可她要是为避免开战而去山寺里找湖衣姬,究竟该把人带来甲府,还是送回诹访?如果送回诹访,甲斐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质,就算晴信不打算做什么,他手下的众多家臣也不服气。此时的晴信才做上家督不久,还得靠家臣们的力量巩固地位,和家臣意见难以一致,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看来,最终依然要将湖衣姬重新带来甲府,只因为比起湖衣姬,晴信目前更在乎的人是她梁小樱,是她改变了历史,她若在晴信身上多耍点“手段”,湖衣姬说不定能脱离那段哀伤的宿命。

“我看你还是多派些人去把湖衣小姐找回来吧,诹访的使者不会那么快就来,那边还有板垣大人稳着阵势,不是吗?”

“我真没听错啊,你居然会劝人了。”

“谁还有闲心跟你拌嘴?我好歹服侍过祢祢夫人跟湖衣小姐,才不想看到武田跟诹访打仗,一打起来,最可怜的还不都是女人。”

梁小樱努着嘴,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你……你要对我是真心,就要好好保护我,战火如果烧到这里,我肯定会危险的。”

“如果战争无法避免,我发誓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小樱,我的话出口,从不反悔。”

随着灼热的呼吸,梁小樱只感觉到晴信的手臂从后环住了她的身躯,他的手滚烫滚烫的,隔着衣裳似乎都能把热气传到她身上。她没有向以前一样使劲挣脱出他的怀抱,这一刻,他坚定的拥抱,竟全然将她心底最后一点自私的冰雪融成了水。

“怎么不拒绝我了?不怕靠得这么近,我的风寒会传染给你?”他幽幽地在她耳畔嘘息。

“为什么到现在,你才肯正正经经地对我说,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我这个样子,没力气跟你吵。”

正文 第十章 骤变(三)

“傻瓜,有谁会无缘无故跟人吵?祢祢夫人出嫁时,你就该这样跟我说话,扔把扇子算什么嘛?我可不懂你们大名家族什么折扇传情的意思。”

“那你不也是傻瓜?”

“别打岔,告诉我,那扇子上面,你都写了什么?”

“我忘了。”

这个冤家,给人写情书还会忘记?梁小樱怀疑自己吃错药,她怎么就真赖在他怀里了?

“小樱,你还会在意那把扇子?我只知道,不用再想起那东西,你的心也已经对我敞开,保有一分神秘,至少你不会就这样离开我身边……”

他吻上她的后颈,不再言语,只要她没有抗拒,能这样轻轻地、如飞鸟的羽翼般吻着她,抱着她,也就足矣。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下踏着金黄的落叶,梁小樱时急时缓地迈着步子拾级而上,她估计着,还走十分钟的路,就能到达湖衣姬藏身的无名山寺。山寺离踯躅崎并不远,她当时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将湖衣姬安顿在那里,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到了今时今日,她同样能在晴信派人寻找湖衣姬之前,先给湖衣姬说明自己的想法,好让之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跟上她的路子,方能最快避免两家开战。

可是,她的脚步比起从前,好像沉重了不少。虽然山里的桂花已经开了,幽香也化不开心事,昨天夜里,晴信并未让她侍寝,也没有说接下来的日子要她陪伴,他越是对她有礼,她心里“冤孽”两个字便刻得越深。晴信对她动了真情,她能确定,但自己的初恋竟然会是一个几百年前的日本人,还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武田信玄,她仍觉得自己是沉睡在梦里醒不来,一直产生着幻觉。

把湖衣姬带回甲府,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把历史搞得乱七八糟的她,已经预计不到将来,只怕连冒充女巫都得小心。湖衣姬回去了,晴信会提前娶她做侧室吗?不大可能,但人质要是做久了,湖衣姬经常和晴信照面,难保不出现什么意外,这权宜之计要进行多长时间,她必须得再在实施期间想想怎么更改细节才好。

喂,梁小樱,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古代的男人会用情专一吗?尤其武田晴信是日本称雄一方的大名,难道你还希望他只爱你一个?简直天真得傻!她突然像是从梦中惊觉,莫非她会跟还不确定会不会做侧室的湖衣姬吃醋?她不愿再想下去,更不想被湖衣姬看成是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大师,我想见前次送来这里的那位女施主。”

面对着山寺的老住持,梁小樱话音刚落,发觉住持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半晌,他才摇着头,低声对她说:“施主,贫僧不敢有所隐瞒,今早弟子去别苑给那位女施主送斋饭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什么?她不见了?”

梁小樱大惊失­色­,但她并没有听错,老住持告诉她,昨天夜里,湖衣姬还在山寺的别苑中吹笛,今天一早就没见到人,恐怕是半夜里失踪的。

糟糕,湖衣姬偏偏在这种时候失踪,她的全盘计划不是都要泡汤?她跟着住持去到别苑,察看过屋里屋外的一切,没发现任何明显的冲突迹象,很快排除了湖衣姬是被人强行劫走的可能。但土地上的脚印确实有两个人的,看样子像一男一女,难不成……湖衣姬根本就是自愿跟人走的?会是诹访赖重的人早一步到甲斐找到了她,把她带回诹访了吗?

一路回到踯躅崎馆,梁小樱不停打着寒噤,仿佛被凉风吹到,心就会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湖衣姬被暗地里带回诹访,极有可能是真的,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陷入了沉思。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起,不是没领教过古人的智慧,即使她自己会耍点小聪明,知道点历史能扮神棍,但真要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端,脑子一动起来,免不了令她头痛。湖衣姬被她送到山寺里,已经过了很久的日子,如果真是诹访人­干­的,那赖重为何早不动手,偏要等到这时候?

她突然想到日本战国史上信浓的另外两个大名,一个是北信浓的村上义清,一个是中信浓的小笠原长时。诹访同样是信浓的领地,最近晴信当上甲斐的领主,和骏河的今川交好,但更多的周边大名都在对武田家虎视眈眈,赖重此时向武田挑衅,说不定已经跟村上或小笠原暗中有了合作。晴信没有立刻派人寻找湖衣姬的下落,估计更多是想等待板垣的消息,好确定该如何把诹访和武田的关系重新加固,可现在偏出了差错,看来战争避无可避。

梁小樱想到这里,赶紧派蓝海去找信繁。没过多久,信繁果然前来内庭,还带给她一个惊人的消息,晴信一早去的地方竟是军营,他要先下手为强!

“乱套了,全部都乱套了……信繁,你大哥准备出征,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小樱,大哥心里有你,他怎么会让你为他担心?所以­干­脆瞒着你了。可连我也没想到你找我来,是为这件事,我真是……”信繁又是摇头,又是摊着双手,脸上纠结着苦恼。

梁小樱正想接着问下去,谁知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冷笑声,听得两人一阵毛骨悚然。那是三条夫人,她背转过身之际,似乎在无声地警告着他们俩,以他们这样的身份,在内庭私下会面已经是第N次。

“不行,你大嫂看到我们在这里会面已经太多次,我很难保证等你大哥回来,她又要吹什么妖风。信繁,你带我去军营,一会儿就去。”

梁小樱急着要回屋里换衣裳,信繁迅速上前拦住她。

“你说去军营?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都是男人的危险地方做什么呀?”

“到这种时候,我不能让正夫人再找到话柄闹出更多的事,我得去那个人身边,相信我,信繁,我会给他献上能令两家伤亡减到最少的计策。”

正文 第十一章 免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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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当晴信看到信繁带着梁小樱前来军营时,不能不说万分吃惊。更离谱的是,梁小樱居然像个别的武士一样绑了头带,缠了绑腿之类的东西,肩膀上扛根大棍子,整个儿一不伦不类的女武士。跟在他身旁的两员大将,梁小樱记得他们的模样,就是前次在踯躅崎馆吵过架的老将甘利虎泰和年轻的马场信春,两人在主公面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晴信赶紧吩咐二将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不忘对他们说看到梁小樱的人都少说点话,虽然到现在还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目光却迟迟未从弟弟脸上移开。

“信繁,小樱不懂规矩,你不会不懂吧,跟她一起疯,成什么体统?”

“你别怪信繁,是我自己要来的,谁让你要打仗都不告诉我?”

梁小樱上来挡在信繁身前,长长的棍子往地上一立。

“我知道,军营里不准出现女武士,我只不过是穿男装充数嘛,又不跟你去打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这次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甘利和马场为何没有在刚才让我把你送走么?他们十之以为你是来随侍的,所以才……”

晴信蹙着眉头,跟她解释了一半,就被挂着诡异神情的梁小樱打断。“哦,原来你是怕人家说你出征还带女人在身边侍寝啊,其实你心里不是很想的吗?都是男人的地方,没个女人在,是怪难受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晴信几乎要被她这一席话惹得发飙,却见信繁还在,只好强按住火,将梁小樱拉到一旁。

梁小樱看到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又像是气急败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武田晴信,历史上都说他好女­色­,想不到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她,倒能把这家伙变成“正人君子”,后世若是记载,史学家也该跟她说声谢谢吧。

“你还笑?”晴信这会儿真搞不懂她了。

梁小樱回头,见信繁会意地离去,才悄悄凑到他耳边说:“我是不想武田和诹访开战,才特地跑这里一趟,想告诉你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你说过你会保护我,所以你心里应该也是不想打仗的,对不对?”

“温柔攻击”一到,晴信竟想不出该如何立刻反驳她,他掏出汗巾,擦了擦后颈渗出的汗水。然而,他似乎还是不愿对梁小樱失信,好不容易获得芳心,他纵然战火满腔,也不能让他们俩这份关系未确定就先决裂,因为不值得。

“你别怪我,其实我私下里已经透过信繁在了解武田和诹访双方的情况……”

梁小樱以免被怀疑,故意装作惭愧的样子。

“我在诹访呆过,知道上原城附近有座高远城,城主高远赖继是诹访赖重同宗的兄弟,因为不满自己是分家的出身,始终觊觎着上原城,想取代赖重成为诹访家的当主。你们只要在赖重还没对甲斐边境发动攻击之前,先拉拢高远赖继,以更多数的兵力威胁赖重,他如果真心护着祢祢夫人和寅王小公子,和板垣大人谈判方面就会留有余地。”

晴信听罢,竟愣了半晌,凝视着她发呆。

“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是,小樱,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你的提议怎么会跟我所想的完全相同呢?”

“呃……是吗?那一定是我们俩心有灵犀,呵呵。”

梁小樱笑得尴尬,脸上的肌­肉­都像被石化一样,自己总不可能跟他说她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历史大事记都清楚,只好继续撒谎。

可“心有灵犀”这个词脱口而出,晴信忽然伸手抱住她就是一个热吻,见她僵直着身子没有反抗,故意许久才放开她。

等她回过神来,脸已经烫得像烧红的锅底,乖乖,这男人真会得寸进尺,简直防不胜防,一个不慎就得后悔莫及。梁小樱,现世报来了吧,你这次亏大了……她此刻恨不得找块豆腐撞上去。

“前去说服高远赖继的人,我已经确定,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内庭没了总管事,乱套了怎么办?听我的话,我很快就能回家,不会让你等太久。”晴信轻轻撩拨着她额前微卷的刘海儿,柔声说着话,眼中含着依依不舍。

“你要我回去?不好,万一中间出了状况,仍然要打仗,我不放心。再说,你得派个跟板垣大人一样可靠的家臣去高远城才好。”梁小樱有点惊于他和以往不同的温柔,但警惕­性­依旧没有放松,她不禁佩服自己到这种时候都没能乱了阵脚。

晴信微微一笑:“那个人是谁,因为关系到军中机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向你保证,即使要打仗,顶多只有一场小规模战役,你呀,就放心回去吧。”

说来说去,他骨子里归根到底不还是想动武吗?从军营回到踯躅崎馆,梁小樱一路上都无法将心完全放下,她记得历史上的诹访攻略,说通了高远赖继跟武田合作威胁赖重,但仍然未能避免战争。难道在这日本战国,除了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别的办法都行不通?

“湖衣,湖衣,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现在只能祈祷你出现……唉,我都不信神,祈祷有个鬼用?”她坐在房门口,双手合十,眼望天空絮絮叨叨地念着,人家说心诚则灵,到底能灵验几分?

正文 第十一章 免战(二)

“小樱,你在祈祷?看你的样子,连我都没想到你有如此诚意呢。”

好刺耳的声音,三条!梁小樱猛然回首,三条夫人如同平日里一样穿着橘红底、芙蓉花样的京都和服,正轻挥着左手让随侍在身旁的志乃先行告退,抹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泛着狡黠的笑容。

“夫人这么清闲,不会是特地来找小樱聊天的吧。”梁小樱试探着她的语气,一面拿来软垫子,请她入内室坐下。

自从八重离开之后,梁小樱特地留下志乃服侍三条夫人,她替那侍女解过一次围,自然能借其充当眼线,方便监视三条夫人的举动。但也是从那以后,三条夫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此刻突然遣开随从找她单独说话,出乎意料之际,梁小樱敏感的直觉也不免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听说你去了军营,大家都是女人,我明白你跟我都不希望武田和诹访两家打仗。但有些事要做起来,是要靠身份、讲交情的,那你就帮不上忙了。”三条夫人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的动作透着公卿家千金的秀气典雅,话音却听得梁小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个三条,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起男人的事了?梁小樱此时很想把志乃叫来,问她到底是怎么监视人的,偏偏志乃被遣开,屋里屋外都没有第三人在场。夹杂着凉意的风吹进房内,整个房间,仿佛在瞬间充斥了紧张的空气。

“你不要用那种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小樱,我知道你和主公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我这个正室能存在,就有某种价值。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想到什么法子,你都没有足以把事情圆满解决的能力,而我却能办到。”

“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如果需要今川的力量,你就必须同意我的要求,派人把八重给我从京都接回我身边。”

跟我做交易,狮子大开口,三条这女人还真会选时间!梁小樱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奸­诈”。要八重那个欧巴桑又回来甲斐,岂不是又把拆走的定时炸弹重新安上?她要是乖乖就范,被三条夫人就这么吃定,那梁小樱三个字­干­脆倒过来写。

“要不要接受我的好意,你考虑一下吧,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你就能给我圆满的答案。”三条夫人提着外套的裙角,踏着小碎步走出房间,飘起的衣袂似乎在用无声的言语提醒对方,她没有多余的时日去耽误。

梁小樱朝着三条夫人离去的背影瞪了几眼,端起那杯没喝完的茶走到玄关往土里一倒,跟着叫来蓝海,让她去清洗­干­净。

“小樱总管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正夫人她……”

“别多事,蓝海,你把杯子洗了,顺便让雪潮到我这儿来,我有事要吩咐她。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跟碧波注意要随时提醒志乃,叫她将正夫人那边给看严实点。雪潮可能会被我派出去做事,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她上寺庙替我求神,听清了么?”

“是,总管事。”蓝海接了杯子,点头告退。

梁小樱坐回到桌台前,默默冲上另一杯茶,细细品尝其中的滋味。回想三条夫人适才所说的每字每句,反而提醒了她。是啊,骏河今川家囤积着雄厚的兵力,只要晴信开口,义元定会给予增援,但这样一来,晴信会欠今川人情,三条夫人的消息,百分百是义元那个狡猾的母亲寿桂尼叫人故意带给她的。

她不能让武田将来在今川面前显得被动,必须另想办法,叫侍女雪潮前来的原因,除她之外,谁也无法猜测。

“总管事,好消息!我们不用跟诹访打仗了!”

碧波兴奋的呼喊声惊醒了梁小樱的清梦,睁开眼一看,白得发亮的太阳光都晒到了脸上,她几乎是挣扎着从榻榻米上爬起来。

真的不用和诹访打仗么?那一定是自己的计策奏效,多少天过去,心里的石头落地,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看到碧波和蓝海两个那股子高兴劲儿,她还没来得及换好衣衫,就情不自禁跟着两人拍手叫好。恍然间,玄关那边飘过一个桔­色­的人影,梁小樱知道是三条夫人,“­阴­谋”没能得逞,她此刻应该非常失落。不过,三条夫人也许是想明白,这仗到底为什么没能打起来。

梁小樱吩咐两个侍女去准备晴信返回踯躅崎馆的接风事宜,自己却悄悄跟在三条夫人身后,一直跟到了她的住所外面。

“志乃,你说,我让你送给寿桂尼夫人的信,是答应她愿意接受今川援助的,为什么相模的北条家会突然来­干­涉这件事?”三条夫人的声调中充满了苦恼,梁小樱没找她合作,事情也一样办妥,此刻摆明了不服气。

志乃放低声音应答着,梁小樱耳朵尖,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夫人,志乃也想不透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寿桂尼夫人那边传话的人只是说,似乎是嫁到北条家的小姐和阿丰夫人有过往来,得知此事才向北条家督氏康大人透了口风。可说是这么说,北条只是放了话,根本没出兵增援,饭富大人告诉我,一切都是虚张声势,但演得跟真的一样,诹访居然能被震慑到而向我们武田家妥协。”

“是这样?难道……志乃,最近一段日子,小樱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三条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没有,小樱总管事一心打理内庭,闲暇时也不忘为主公凯旋归来而祈祷。”

想跟姑­奶­­奶­我玩反间计,就晴信和我也只能打个平手,你三条就算了吧!梁小樱对志乃的表现打从心眼里满意,那丫头还能分清现在究竟是谁得势、谁失势。

正文 第十一章 免战(三)

当晚,晴信回到了踯躅崎馆,梁小樱亲自下厨为他做上几道中国小菜,就着清酒给他接风洗尘。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晴信因为不战而胜格外高兴,把内庭的下人们也一起叫上,在院子里用餐,三条夫人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连饭都难以下咽,早早便带着志乃回屋。听碧波说,她让饭富虎昌把太郎叫到了房里,抱着儿子哭了好久。梁小樱不觉想到了太郎义信长大后反他老爹的“光辉事迹”,和饭富师徒俩都不得善终,算不算三条夫人给儿子从小灌输“父亲不要我们”的思想言论造出来的孽?

“小樱,在发什么呆?”晴信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方才发觉,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哦,我在想,你为什么回来了也迟迟不去正夫人那边?正夫人她好像不大高兴。”

“三条有太郎在身边陪着,也就够了,我想以后,她还会给我多生几个孩子,不愁寂寞。”

“你要不要说得这么若无其事啊?那是你的正室跟你儿子。”梁小樱惊于他语调的轻描淡写,仿佛三条夫人对他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连亲儿子也是。

“和公卿家出身的三条所生的儿子,你觉得我会让他成为继任家督么?”

晴信眼神闪烁,时明时暗的目光,像深深的无底洞。半晌,他眼中才重新泛起柔和的光芒,伸臂搂她入怀。

“如果可以,我更想和我真正喜欢的女子生下儿子,让那孩子将来继承家督之位。小樱,今晚我去你的住所歇息,好吗?”

“不好。”靠在他胸口享受温暖,换了谁恐怕也没有梁小樱这般煞风景。

“为什么?你不是接受我了吗?说话还伤人心?”晴信睁大眼睛望着她,满脸无辜。这丫头,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又不是头一回了,只是他长期压抑着那股子冲动,可如今感情也算已经确定,她偏偏还……

梁小樱看见他哭笑不得的模样,脸上忽冷忽热,是不是不该说那两个字打击他呢?虽然对于两千年代的新女­性­来说,守身如玉简直老土得不能再老土,但她就是没办法和这个男人发展到那一步。因为晴信是日本人?因为他和她的时代差太多?还是因为……她害怕今后和他真有了孩子,自己却会跟晴信分开,就像她孩提时候,爸爸在出差海外的飞机上遇难,妈妈拖她到八岁大却患癌症离开人世那样?

她笑了,一如既往地对着晴信得意地笑,可谁也看不见她灿烂的笑容背后,藏着连自己都不愿再去触及的、深深的忧伤。

“好,我答应你,到现在我还能继续等下去,但不保证有天会失控,你呀,还是小心点好。”

晴信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转身要离开。谁知碧波慌慌张张地领着一个人迎面奔来,梁小樱定睛一看,来的那人竟是板垣。

“主公,情况不妙,诹访赖重在我们为他安排的私家中切腹自尽了!”

免战……难道还是变不了历史,免不了作战吗?

梁小樱坐在玄关前,凝视着被风吹落的樱花瓣,粉­色­的,粉得发白。思绪不自觉地飞到了身在诹访上原城的日子,可诹访人盼望着他们的主公回归,仅仅只能盼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头一回见到切腹自杀的人,诹访赖重朝前伏倒在软禁他的私家地板上,深红的血浸染了身下的白布和身上的白衣,他仍然死不瞑目。梁小樱被吓到了,不是因为害怕流血的场面,而是倘若湖衣姬亲眼看到这一幕,她会怎么样?

板垣说,赖重始终认为晴信要抢夺他的女儿,他宁可死去,也不愿牺牲女儿的幸福来换取诹访和武田两家虚伪的盟好。如此一来,梁小樱相信,湖衣姬之所以在山寺里失踪,一定是被诹访的人事先寻觅到,将她藏到了诹访的某个地方。且不管赖重是否是因为怀有想要消灭武田家的野心,还是果真出于对女儿的疼爱,现在人都死了,事实无法改变。唯今之计,只有晴信亲自去安抚祢祢,请妹妹出面让幼主寅王继承诹访家,才可能平息诹访众人失去主公的愤怒,否则,必然流血。

祢祢被接回了踯躅崎馆,却因丈夫自尽对晴信产生恨意,晴信无奈,只得让妹妹暂时住到大井夫人出家的寺院。梁小樱去看过祢祢,才不过几天,好好的祢祢就变得苍白憔悴,大井夫人抹着眼泪告诉她,祢祢一直不肯进食,谁也劝不动。

“板垣大人,抱歉,我劝不了祢祢夫人……但是,我不赞成你们把寅王公子单独带回上原城,去号令那些诹访众,我觉得你们应该给祢祢夫人更多的时日,她实在是很可怜。”面对着坐在对面的板垣,梁小樱只是叹息。

“这我明白,主公比谁都更心疼祢祢夫人,可主公也有处在那个位置上的无奈啊。如果我们甲斐无法和诹访结盟,中信浓的小笠原长时和北信浓的村上义清不是就要先联合诹访,来对付武田么?不过如今既然连你都帮不上忙,看来主公非得找到湖衣姬,娶她做侧室来加固两家关系不可。”板垣摸着花白的胡子,紧紧闭上双­唇­。

“除此之外,真没别的办法了?”

“没有。小樱啊,主公这些天心情真的很差,你还是多去看看他吧。”

目送着板垣无­精­打采的背影,梁小樱心里像被芒刺扎着,隐隐作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晴信心情差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想娶的人并不是湖衣姬,而是她。老天爷,她到底该不该跑来这个时代淌这趟浑水?冤孽,真是冤孽。

天空渐渐拉下灰­色­的夜幕,她竟没发觉,自己已经在院子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连饭也忘了吃。这个夜,比起平日里,似乎静得出奇,直到樱园门前突然掠过一袭黑影,梁小樱猛然警惕,飞身便朝着那影子急追直去。

正文 第十二章 神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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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勘助,我知道是你,出来!”

跟了那个黑影老远的路,梁小樱在后山的树林中停下脚步。一脚高一脚低的身影,除了那家伙还能有谁?可是,直到勘助从深暗的从林中走出来的一刻,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山本勘助这个怪客果然到了甲斐!

“看到我觉得很惊奇?”他步步走近她身前,丑陋得可怕的脸因为似笑非笑的表情打着几道扭曲的褶皱。

“是,是有点惊奇,不过我认为你迟早都要来甲斐,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梁小樱咽了咽口水,鼓起腮帮子强作镇定。是啊,山本勘助是日本战国野史上的重要人物,不管他是晴信将来的军师也好,还是武田和今川的双重间谍也罢,到甲斐这地方来,就是他命中注定。真正令她惊讶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勘助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她,仿佛他来到甲斐,并不是为了做间谍那么简单,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把她牵涉其中。

“诹访的间谍辗转来到了甲府,看来我那时的话好像对你还算有些影响,但你竟然能成为内庭总管事,还煞费苦心把诹访的湖衣姬弄到山寺里藏起来,不知又怀揣着什么居心呢?”

他怎么知道她藏湖衣姬的事?梁小樱着实被他的话乱了心神,莫非是他发现湖衣姬在那座无名山寺里,把人带走的?不,不会的,她当日检查过蛛丝马迹,湖衣姬留在土间的脚印并不模糊,连纹路都没有乱,她怎么可能自觉自愿地跟一个陌生男人走?

“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把湖衣小姐藏起来了?”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装不知情?”勘助伸出左手,缓缓将一件金属小物件举到她脸的位置。

“摩利支天?”

“这是我从湖衣小姐身上发现的,诹访赖重派到甲斐寻找小姐的人,将她从一座山寺里带回了诹访,让她暂避在私家。可那一次,他们找人真是找得不容易,我到诹访去接人,也一样不容易,一下死了三个帮手,这事归根结底,你说是不是拜你所赐?”

面对满脸冷笑的勘助,梁小樱从头到脚全寒了一阵,纵然这个人迟早要成为武田的人,但竟然如此迅速地与晴信合作……显而易见,勘助就是晴信派去寻找湖衣姬的密使,可是,晴信却没有告诉她,难道她已经被怀疑了?不对啊,晴信对她的感情不是装就能装出来的,如果真怀疑她是诹访的间谍,为什么诹访赖重死了,他还不拆穿她?

“别胡思乱想了,晴信大人今晚不会回去内庭,他已去了我安排的私家见湖衣小姐,很快就能娶她为侧室,以示同诹访结盟的诚意。”

“你……你都把湖衣小姐弄回来了?你故意跟我作对?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梁小樱气得真想随手抓根­棒­子当头劈了勘助,让他这辈子醒不过来。好不容易把湖衣姬藏到山寺,被诹访的人发现,藏去了别处倒还好,偏偏有个不速之客要半路杀出Сhā上一手,这下湖衣姬即使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宿命。想想自己之前做一大堆的工作,居然还是白白浪费,要是再见湖衣姬,必定会在踯躅崎馆的内庭,要她怎么面对她的好姐妹?

勘助把摩利支天递到她手上,梁小樱接过,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把手中的东西捏个粉碎。

“是不是很想我马上在你面前死去?我奉劝你不要再有这种念头。你倘若真是想搭救你家湖衣小姐,就应该趁早明白,我苦口婆心说服她嫁给晴信大人,并为大人尽早生下子嗣,是唯一能保护诹访且延续诹访家血脉的办法。”

“你搞错了吧?寅王公子才是姓诹访的。”梁小樱忿忿地把摩利支天揣进怀里。

勘助眼珠一转,“如果晴信大人有成为天下霸主的实力,寅王公子只不过是他暂时拿来安抚诹访众的一颗棋子,到头来终究会被抛弃。你就算能在踯躅崎馆内庭呼风唤雨,有天大的能耐,久而久之,流逝的时光仍会证明一切。”

等梁小樱恍过心神,勘助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和从前一般,如暗夜幽灵,转瞬即逝。

整个夜里,她辗转难眠,没听见内庭门前的铃响,她肯定晴信的确没有进入内庭。而第二天偶然路过三条夫人的居室门前,听见她向前去报告消息的志乃发泄心中的不满,梁小樱耳朵里不由得嗡地一声响,湖衣姬将成为晴信侧室,已成定局,再也无力挽回。

深秋,晴信与湖衣姬正式举行了婚礼。原本娶侧室根本不用行礼,梁小樱明白,晴信所做的都是为了在诹访赖重死后重新巩固两家关系而履行的形式。和湖衣姬在踯躅崎馆再遇,梁小樱心里惭愧,湖衣姬却并没有怪她,说是还把她当好姐妹,弄得她越来越愧疚。也许,她只有在这内庭好好保护湖衣姬,让好姐妹不要受到三条夫人的责难,就算尽最大的努力了吧。

湖衣姬比她想象中坚强许多,梁小樱如此觉得。听诹访的|­乳­娘多歧说,三条夫人表面温和,背地里确实恐吓过她家小姐几次,但湖衣姬都能一一应对,深得主公的喜爱。可越是听到类似的消息,梁小樱心里越是莫名其妙感到酸溜溜的,有时她会想起不知所踪的勘助,那个人尽管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依然令她沉静时不由自主生起微微的忐忑。

正文 第十二章 神棍(二)

“总管事,不好了,不好了!”

身后忽然传来碧波慌慌张张的声音。

“正夫人让诹访夫人和她一同去荣提寺赏枫叶,怕是有意要害诹访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别大惊小怪,不会有事的。”

梁小樱提着水壶,漫不经心地给园中的矮草浇水,像连头也懒得回。

“八重不在身边,正夫人的胆子没那么大,从诹访夫人进门那天,我就把蓝海调过去服侍她了,就算没有蓝海,以她的聪明也能应对正夫人。再说,主公最近天天都召诹访夫人侍寝,正夫人不会笨到这时候下手害人,那样只会害了她自己。”

“总管事,您不会是……为了主公生诹访夫人的气吧?”碧波眨巴着眼睛,轻轻靠上前来,她知道梁小樱待自己的心腹不会摆架子,扮鬼­精­灵多句嘴应该没关系。

谁料梁小樱猛一转身,竟冲她提高了嗓门:“谁生那个猪头的气啊?为了她跟湖衣吃醋,我不如口吐白沫死掉算了!武田晴信那家伙,活脱脱一种马,谁看上他谁就是吃错药变了傻子,那些跟他一样的日本大名,全都是会走路的伤风败俗,大种马!”

碧波吓得连脸上的神秘感都瞬间僵硬,老半天才动了动嘴角,睁大眼睛似哭似笑地望向她的上司。“总……总管事,碧波能问您个问题吗?”

“啊?”梁小樱还没从刚才那气场里缓过情绪。

“我想问问……什么叫种马?”

“是啊,我也想知道。”

武田晴信,他啥时候冒出来的?眼看着碧波尴尬地朝着站在她后面的人行礼,梁小樱像是见了鬼一样,蹭蹭蹭往后跳了好几步。

“搞什么鬼?你变成丧尸了?跳着走路?”晴信伸手推推她,这丫头每次跟他偶然遇上,摆出来的造型都挺好笑,比那些猿乐舞艺人的表演还有看头。

梁小樱赶紧遣走碧波,拽着晴信的手,跟拽死猪似的把他一直拉去了平时没人在的那座樱园。

“你没发烧吧,突然想到拉我来这儿赏樱?”

“谁有工夫跟你赏樱?说,大白天跑到内庭来,是不是找湖衣的?”

她噼里啪啦就是一番轰炸,虽然在问晴信,却根本不给他还口的机会。

“死了这条心吧,三条把她叫去山寺赏秋景,你要是空虚,上寺院温存去,还两人陪你玩,新鲜又刺激。”

“你­干­什么激动成这样?她们俩去寺里我知道,瞧你凶得跟野兽似的,喔,你吃醋?”晴信眉间忽然绽开了笑容,将她拉近身畔,想吻她的­唇­。

“谁吃醋?你这个种马,不许占我便宜!”梁小樱直把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又是种马?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晴信轻笑,对“种马”这个词儿的意思,他好像比碧波更有兴趣知道。

梁小樱装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闭上一只眼睛,带点鄙视的眼光。“咳咳,所谓的种马呢,当然就是用来给母马配种的公马了。”

“不是吧?你说我是……给母马配种的公马?那母马不就是……死丫头,我怎么都没发现你这张利嘴还能比从前更毒?”晴信恍然大悟,又好气又好笑。

“不错不错,无师自通,还能把词义继续引申,我该表扬你。”梁小樱一手捧起他的脸,另一只手左左右右拍了几下。

“小樱,三条跟我没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湖衣,我承认她很美,但我娶她当侧室也是因为祢祢和我翻脸,不肯带着寅王丸跟我去诹访,不得已而为之,你何必介意这些?只要我对你是真心的,不就好了吗?况且,你方才说个不停,都不让我说说话,其实我过来内庭,是在外面的时候,实在很惦记你。”

望着无辜得像只宠物的晴信,梁小樱的心再也硬不起来,可她依旧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感情而产生了妒忌。她怎么可能喜欢上这个家伙?既然他们两人的事不现实,就得尽快摆脱一些东西,她铁定不能让头一次拍拖就以失恋收场。

“爱一个人不是单纯的占有,在你还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我没办法像三条和湖衣那样成为你的女人。你现在要我解释为什么,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对你解释,总之我和你之间的事,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梁小樱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放低声调。

“是,刚才我说你种马,那是我话说重了,可男人和女人那种事,我真的希望你可以给我和你自己更多的时间,去理解感情真正代表的意思。倘若那一天真能到来,我想,我会对你放下心里所有的包袱。晴信,你答应我,等我,好吗?”

晴信凝神地看着她的眼睛,梁小樱的混乱写在那双眼里,朦胧的目光中却透着一丝少有的真挚。他的呼吸渐渐平静,搂着她的手劲也变得慢慢柔和,也许,他怕自己会伤了这个女孩,曾经从未有一个女孩,会如梁小樱一般能让他卸下武装,把强烈的占有欲化为一缕飞烟。

“小樱,你还是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叫我晴信,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梁小樱倚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亦感到自己像块易碎的水晶,但晴信这次印在她额头上的浅吻,她已经能感受到,他开始试着要了解她和她的世界,那是一种无法轻言放弃的决心。

在这个时代,梁小樱前不久才发觉,自己已经呆了三个年头,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又该如何继续活下去,她心里没谱。

正文 第十二章 神棍(三)

虽说湖衣姬嫁给晴信做侧室是迫于无奈,但他们毕竟有夫­妇­之实,除了三条夫人,晴信对女人们一向体贴,湖衣姬似乎也在时光的不断推移后渐渐放下了仇恨。梁小樱不知道湖衣姬到底有没有对晴信产生感情,然而对方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晴信对她这个内庭总管事有好感,她暗暗产生了某种庆幸的心理。

不过,仍有一件事令她哀痛,这年正值新年之际,年轻的祢祢在甲斐病逝,遗孤寅王被抱到诹访,由|­乳­娘看护着,成为诹访的继承人。梁小樱看得出湖衣姬同样在为这件事黯然神伤,越来越不敢花太多时间和她呆在一起,她甚至连总管事都不想再做,喜欢冒险、习惯热闹的她终于忍不住对晴信说,她受不了踯躅崎馆凝重的气氛,想搬到外面去。

“你说你要搬去外面住,不是存心破坏我馆里的规矩?就算我能答应你的要求,也得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可你又该以什么名义住在外面的私家呢?”晴信对她摊着双手,这貌似还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你不放心?那这样好了,你不是要去小县长洼城讨伐大井贞隆的叛乱吗?我不用搬出馆,­干­脆跟着你到小县去玩玩,再憋在这小地方,我自己都担心自己会窒息而死。”她飞快地接了他的口。

“我说小樱,你到底是不是存心为难我?就算那些家臣习惯过你来军营中一次,能当没看见,可这次的战役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总要我为了国事还多­操­一份心?”晴信对她的死缠烂打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梁小樱见他还要拒绝,心想要出馆,非得牺牲形象不可,赶紧改变战术。“晴信,晴信,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这次就当行行好带我去嘛,万一我在家里憋死,你没回来已经赶不上给我收尸了……”

“哎呀,你这丫头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带我去嘛,我就是相信你一定能扫平叛乱,才拉下脸来求你。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学过占卜之术,算卦很准的,我可以向摩利支天大神问出大井贞隆的弱点,帮你打胜仗,你信不信?”梁小樱说着,从颈上取下那尊金属小佛像,拿到他眼前晃来晃去。

晴信忍不住发笑:“这个摩利支天是我当年先给祢祢做陪嫁保护神,再由祢祢转送给你的吧,拿到手里的神像,你就能问出情报来?你要是问得出,我不光这次出征带上你,以后每次都带你去。”

“呐,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不相信我会占卦是吧,哼,你等着,我马上算给你看。”

梁小樱说着就把摩利支天握在手里,双掌合十,装模作样地盘膝坐在地板上,闭起眼睛喃喃地念着一些连她自己也听不懂的“咒语”。晴信只当她是在逗人开心,头耷拉在一边偷笑,就在他看她的怪模样看得正起劲时,梁小樱忽然睁开双眼,把摩利支天“啪”地往地板上一放。

“哦耶!算出来啦!”

哦耶?这是什么语言?经文里的咒语吗?(手机阅读)晴信不是没听过人家念佛经,就算是梵文,也没这种怪声,要不自己学到,以后跟她找乐子的时候喊两声,好像还不错。

“听着,大井贞隆根本不是武田的对手。因为他心眼太小,喜欢动不动就打骂手下,偏偏有时心肠又软,脑子不灵光,人家一点点花言巧语,他马上受骗。村上和小笠原随便假惺惺地说他是英雄,他就会拿­鸡­蛋来碰你这块石头,结果自己变成一滩稀泥。”

“喔?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能跟神问到我会用什么样的战略去攻击小县吗?”

“你嘛……大概会在到达长洼后就派出几百骑兵围城,剩下的兵马再去城下阻断道路,把城兵们的家眷先抓住,威胁他们交出城池。如果要我再补充点建议,我会对你说,血流得越少,胜利才越有价值,所以,让大井贞隆和他的部属自己投降好了,诱降也行,你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将来保准都能做你的兵。喂,喂,你……”

晴信直着双目,几乎快要变成斗­鸡­眼,显然是被她的话弄得“虎躯一震”了。梁小樱拼命憋着笑继续装出神棍吞云吐雾的样子深呼吸,心里乐得悠哉游哉,她敢跟老天打赌,在日本历史上,她绝对是有且仅有一个看过武田信玄脸变成“囧”字的人。

“不,我还是觉得不对。”

他愣了半晌,表情恢复正常,依然不服气地摇头。

“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女巫,说你是­阴­阳师吧,我也没见过有女人做那份差事。我想,应该是你老家在信浓的川中岛,所以才对信浓的大名们多少都了解。至于猜到我的心思,是你平日里乱翻我的《孙子》,自然能碰巧猜到一两次。”

“还不信我能跟大神通灵?好,我告诉你,刚刚摩利支天还跟我说了件事,说甲斐有大金矿。”梁小樱得意地撇着嘴角。

“骗谁?金矿都在骏河,要是甲斐有金矿,我们武田家早就跟今川家一样富裕了。你倒是说说看,甲斐的金矿在哪里?”

“呵,先前说好我解答一个问题,你就带我出征。我都答了两个问题,再加一个不是做亏本生意?”

“商人家出身的丫头,家都破落还一样算得­精­细,简直服了你,罢罢罢,带你去小县。幸好幸好,你是我母亲捡到的,要是被今川义元先捡到,我才亏更多。”晴信趁她一不留神,就在她­唇­边偷了一个吻。

唉,与其被山本勘助吃定她是间谍,今后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她,倒不如等那个残疾丑男还没再出现之前,先在晴信面前装神弄鬼一番。如此一来,即使将来被揭发她非同寻常,也能有个脱身的办法。

梁小樱永远记得和晴信胡闹得瞎开心的一幕,她同样记得,这一年,是天文十二年。

而她却全然未曾料到,一场足以让她陷入危机的大风波,即将在她获得“自由”的日子里突袭而至。

正文 第十三章 恶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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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流血最少的方式的赢得了长洼城之战的胜利,晴信对手下众武将说,大家的功劳也该算上梁小樱的一份。不到天黑,武田众人已在营中举杯欢庆,外面下着细雨,似乎都灭不了他们高涨的热情。

没有人再说梁小樱随队出征是个错误,但梁小樱明白,那些人一定是把她当成了晴信的侧室,并非肯定她为战役做出过贡献。可转念想想,管他呢,她不过是不愿意长久窝在踯躅崎馆里,希望出来透透气,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在意别的东西毫无意义。或许,那些人越是这般看待她,她的处境就越是安全,指向敌人的长矛无论如何也刺不到她身上。

敌将大井贞隆被捕,用来威胁长洼城士兵们的家眷自然失去了利用价值。梁小樱帮助晴信安抚了人质,并逐一将他们释放后,远远望见探子飞马返回营中。她知道信浓的小笠原和村上两家很快会派援军前来小县,于是提早告知晴信,甲斐军应声撤退。

“小樱,回去的路上,我想顺道先去一趟诹访,就让信繁护送你先回踯躅崎馆。”

“不,我想跟你一起去诹访,那么快就回去,会很无聊的。”

梁小樱没有回去的打算,也许是好不容易出一次远门,找回了曾经在现代登山历险的兴趣,如果晴信不是甲斐的当主,她大概会想方设法拉他跟她私奔,游历日本各地,来个“笑傲江湖”吧。

到达诹访时,正值年底,梁小樱很喜欢下雪的天气,如果还在广州,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雪景。雪花飘落在结冰的诹访湖上,一片白蒙蒙,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望去,宛若仙境,只是偶尔想到湖衣姬的面容,令她顿生几缕哀愁。

“晴信,那湖上结起的冰凌,像冰雪波浪一样直指到对岸的东西,是什么?”

“是诹访人说的‘御神渡’,我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诹访,曾经见过一次。小樱,你好像除了喜欢大海,还很喜欢冰雪呢,川中岛不会下雪吗?”

“唔……我想,我是喜欢那个‘御神渡’吧。”

梁小樱不想过多解释,话越多,只会越快让晴信知道,她的老家根本不在什么川中岛。

“那个……不说我了,你为什么突然想到来诹访?我觉得即使要来这个地方,你也该把湖衣带来,她跟我说过,她每天跟三条打交道都是步步惊心的,想搬回家乡住。”

“诹访的重建看来还不错,听你这么说,我的确该为湖衣考虑考虑,但不能急于一时。等这里的景象完全改变之后,我再将甲斐的领土扩大些,我想到那时候,湖衣回到这里,能过上更安宁的生活。”

“扩大领土?你是说,你要继续率兵攻占信浓的其他地方,而且还急着要那样做,是吗?”

“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才能真正征服他们。”晴信轻轻扬着­唇­角,似在微笑,炯炯的目光中却透着无比坚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歇歇比较好,我可不想某人变成战争狂。”梁小樱噘着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是啊,历史上的武田信玄,青年时就是因为太急于想征服信浓,结果犯了个大错,还害得好几位重要的家臣丧命,弄得信浓的土地上血流成河,她可不希望晴信接下来的发展顺应历史。暂住在诹访上原城中,当晚梁小樱睡意全无,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想对策,为了让她在乱世里多点安全感,她必须延缓晴信征服小笠原和村上的脚步。

自己居然也有为了一件事想得这么认真的时候,梁小樱仰面望着天花板,真是,那个男人只怕是她前世就修来的冤家,让她­操­心­操­到这份上。天哪,不会是真的爱上了他,才想为他做所有的事吧?

刚刚才叹过气,把身子往里侧,不料一只大手从后搂上了她的腰,梁小樱浑身一颤,立马转过头来。不是吧?那家伙怎么半夜三更里偷偷摸摸跑到她的房里来了?又搞这种突然袭击,她又没发觉有人进屋,完了,她更确信那件事是真的,自己一身功夫算白练。

“喂,说好了不许越轨,你要反悔,我可是会发飙。”她强忍着火气放低声音。

“发飙?我还巴不得你发飙,你坐在我上面的样子,我可能会更喜欢喔。”他一面油腔滑调地调侃,一面把她搂得更紧。

“变态!”梁小樱死命翻过身,想照脸上给他一拳,谁知晴信早有准备,在她转过来的瞬间就吻住了她。

糟了,她怎么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两只眼睛还大大地睁着,体温却在飙升,她被他狂乱的热吻弄得简直要窒息。神啊,哪位神仙快来救人吧,她不想宝贵的第一次就这么丢了……炽烈的感觉越来越强,换成别人大概早就沦陷,梁小樱忧喜参半之际,真佩服自己还能把眼睛越睁越大。

晴信的双手不安分地在她脸颊上游走,渐渐往下、再往下,梁小樱的浴衣系带已经被解开,眼看两人就要“坦诚相对”。可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哇呀”一声嚎叫,把晴信吓得从榻榻米上一下坐了起来。一阵冷汗从背后直冒出来,这丫头,他该怎么说她才好呢?刚到关键时刻,不用叫得跟野马长嘶差不多吧,他浑身的热情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鬼丫头,你真是把我气得……”

“对不起嘛,人家有胃抽筋的老毛病,一紧张就犯病,哎……糟糕糟糕,肚子疼呢。”梁小樱暗地里庆幸他能收手,继续装病,一边拉过棉被使劲将身子捂住。

正文 第十三章 恶兆(二)

“行,行,你别激动,好好睡,我不碰你,但得守着你,别让这怪病严重了才好。”晴信无奈地躺到她身旁,说话似乎都失去了­精­神,他背对着她,一声轻一声重地喘着粗气。

可怜的晴信,遇上我也算是你人生中碰到了最硬的墙壁吧,不过我实在没办法就这样依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梁小樱垂着眼角注视着他宽阔的后背,心里自顾自念叨着。也许,她倒情愿他带个女人过来,要每天晚上都跟他来这招,估计他那方面迟早得失去原有的功能。

“晴信……回到踯躅崎之后,我决定帮你找金矿。”

“死丫头,你这算是安慰我吗?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比你更煞风景……肚子还疼么?”

“没之前厉害了,慢慢就会好。”

“罢,回去你给我乖乖留在馆里,告诉我金矿的所在地,我自己顺路带人去查看。如果你说的地方真有金矿,我可以暂时不进攻中信浓,你,别想连采矿都跟着来,后天我就让信繁送你离开诹访。”

“金矿就在黑川山。喂,没反应?你还真生我气了……晴信?”

晴信没有回话,梁小樱猜到他是在假装睡着,不再追问。算了,只要他从明天开始专注于山里金矿的开采,总比急急忙忙去打仗好得多,比起做百姓们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当然更愿意看到一个受万人敬重的“甲斐之虎”。

第二天,晴信正式下达回返甲斐的命令,一面准备去黑川山开采金矿的事宜。

大伙儿脸上都露着意外的神­色­,信繁好像知道事情和梁小樱有关,偷偷朝她使眼­色­。梁小樱眯起一只眼睛,尴尬地朝他眨动了两下。也就是在目光投去的一刻,她发现信繁身后露着半张丑陋的脸孔山本勘助,他居然在诹访出现了!

“主公明明要出战征讨中信浓的小笠原,却突然改变主意回国开采金矿,是你的意思?”

黄昏的丛林中,勘助和梁小樱四目相对,中央的空间仿佛飘着一个无形的气球,随时都可能因过度膨胀而爆裂。

“是我的意思又怎么样?我隆重拜托你,求求你,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人送命好不好?你现在也叫人家主公了,老大,经济才能决定国力的强盛,胜利不是非要靠占领多多领土才能得到的。”梁小樱一边耐着­性­子解释,一边叹息。这个山本勘助,每次出现都要跟她对着­干­,简直比瘟神还恐怖。

勘助乜斜着眼睛,声调透着冷峻。“你说的那是今川,不是武田,主公需要什么,我比你清楚百倍,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就算武力看起来残忍,但这确实是最快能让领国强盛的办法。而你名叫小樱的丫头,我且不管你是忍者也好,间谍也罢,总之你在主公身边,只会阻滞甲斐前进的步伐,你要继续按你的方式迷惑主公以左右他的一切,我山本勘助不会放过你。”

“喂!我跟你有深仇大恨吗?要不要把人赶尽杀绝?莫名其妙!”梁小樱听他这话,气得快要抓狂。

“影响主公的宏图大业,换了不是你,而是别人,不管是谁,我都一样会替他扫除所有的障碍。”

勘助丝毫未露出激动的神情,可他的一字一句,听在梁小樱耳里,都像最锋利的刀刃。这个丑陋又残疾的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心对某种信念如此执着?

“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也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深爱着主公,才不想他出意外。主公是甲斐之虎,以后也将是横扫诸侯的天下霸主,就算他将来有子嗣继承家督之位,都必须是湖衣小姐生下的后嗣,别人最好不要心存妄想,你给我牢牢记着这句话。”

勘助说完话,仍像前几次那样,身影倏地在黑暗的丛林中一闪即逝。

威胁?明摆着威胁到她头上了?人的忍耐也有个限度,梁小樱最不肯乖乖吃的就是这套硬的,满腔怒火一触即发。

当天,她便使出浑身解数,恳求一次又一次,终于让晴信再次“妥协”,答应带她同上黑川山。

勘助不时在人群中闪现,梁小樱总会在别人不注意时向他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咬牙切齿的怪样子,从头到脚涌上层层叠叠的成就感。自发现第一块金矿石开始,晴信对她的“先知”能力已多了不少信任,随行的家臣们也逐渐将她另眼相看,信繁更给她起了个“摩利支天人间仙使”的花名。尽管念起来有点拗口,但中间那个“仙”字,听起来还能叫人臭美一阵。

“山本勘助,跟姑­奶­­奶­我斗?我跟你的时空可相差了四百多年呢,这是我永远的优势,你脑子就算再聪明,我赌你猜到白了头发翘辫子,也休想猜透其中的玄机奥妙!”

“小樱,在想什么?瞧你一脸美滋滋的,晚上准备到我房间里跟我睡吗?”晴信察觉了她表情的异样,轻轻推推她。

梁小樱嘟着嘴巴狠狠啐了一口,瞪着眼顶回去,“你在空闲的时候能不能少用下半截儿想事?明知道我的回答是反对。”

“无聊,就算假装迎合我一下,让那些家伙羡慕羡慕,你又不会缺胳膊断腿,有那么困难?”晴信晃着脑袋,头也不回地一路朝山下走去。

猪头晴信!梁小樱望着他渐渐消失在暮霭中的背影,慢慢跟着大队伍踱步下山。虽说经常猪头来、猪头去的,她依然不得不承认,这个猪头说话是油滑得很,但他没继续对她“动手”,倒的确让她对他的好感更添了几分。如果一辈子都没机会回到现代,比起骏河那个桃花眼义元,还是跟猪头晴信在一起有趣,吵架,果然和她那些恋爱中的女同学说的一样,吵出来的感情,哪怕是不确定的爱也要认。

正文 第十三章 恶兆(三)

“爱有几分能说清楚?

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

情有几分是温存,

还有几分是涩涩的酸楚。

忘不掉的一幕一幕,

却留不住往日的温度;

意念中的热热乎乎,

是真是假是甜还是苦?

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

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这就是爱,他忘记了人间的烦恼,

这就是爱,能保持着糊涂的温度……”

梁小樱坐在黑川山驿馆里的冬樱树下,半清晰半模糊地哼唱着一首歌。歌名叫《糊涂的爱》还是《这就是爱》,自从母亲病死那天起,她就已忘记,只记得妈妈说过,这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电视剧叫做《过把瘾》。蓦然回首,晴信的身影被掩在大门前的人群中,她情不自禁地撒下手中雪白的花瓣,花瓣随着轻轻的叹息声落了一地。

跟着“大部队”上山来勘探金矿,她确确实实过了一把瘾,可和晴信之间的种种,她又能像从前那样潇洒地对自己说,谈场糊里糊涂的恋爱,也仅仅是为了过把瘾吗?倘若不是采矿工程浩大,以晴信的个­性­,每天面对的只有她一个女人,纵然拼命维持理智,恐怕都不可能忍到现在还不进一步加深他们的关系。

夜­色­,无声无息落下深暗的帐幕,把山里山外的景致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晴信这些天从未在晚上见过她,梁小樱知道,身为一个领国的当主,其辛苦程度绝不亚于现代的省市级领导­干­部,她倒是希望他每天都能睡得安心,这应该就足够。然而,她却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想要去晴信卧室外面看看他是否又在熬夜。

“嗖”背后一阵寒风,挟着细长的黑影,从耳畔疾飞而过,她猛然惊觉,还好闪得够快,看清那黑影时,发现竟是一支冷冷的羽箭!

山本勘助?又是他吗?难道他找到好时机,故意要等到这种时候来对她下手?

她基本无需怀疑,除了勘助,谁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和她“联络”。她立刻卷了裙摆和衣袖,在篱笆前面抽根竹­棒­,一如既往朝密林中飞奔而去。

果然,没等她叫名字,神秘人已提前在密林中出现,仿佛正等着她的到来。梁小樱不觉惊讶,这次约她出来的并不是残疾的勘助,而是个绝对健康的人。看那虎背熊腰的身形,她几乎能掂量出他的膂力有多强,拔起一块一人高的大石或许都不成问题。只是那人用黑布蒙着面,露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若常人看了,估计要被吓跑……怪了,勘助那个丑男怎么不自己出来,眼前这人莫非是他叫来的忍者?

“丫头,来得正好,等着受死吧!”

那大汉洪钟似的粗声,把梁小樱着实震得后退了一步,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硬要去想是谁,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眼看大汉双脚分开,两手合抱在胸前,就跟座大山一样在她面前不到三米处站定。

他怎么就站在那儿了?不打算出手吗?那他口口声声说要她受死,又是什么意思?梁小樱将竹­棒­横在胸前,觉得纳闷,正在疑惑之际,她忽然看见对方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兵器,但这架势又不像是忍者,莫非……

她灵机一动,抡起竹­棒­朝着那大汉疾冲上去,眼看要劈到他头顶的刹那,突然­棒­头一点直下,来个­棒­当长枪使,直往对方身下便戳。那大汉“啊”地低呼,合抱的双手分开,硬生生将她戳来的竹­棒­打横,“嘎巴”一声,竹­棒­断为两截。

“机会来了!”

梁小樱瞬间确定这人并非忍者,他刚才那个姿势,只不过是想诱她先出手。她听爷爷说过,日本古代剑术中有一种攻防一体的剑法,叫做“居合”,先以一种看似不可思议的姿势做出防御动作,只消对方一出手,就会被其防御的架势防住。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使用“居合”的人却已看穿对方的破绽,待到他自己出手,便足以给对方致命一击。而打败“居合”的办法,就是要等使用者先行出手,反其道而破之。

那大汉显然格外吃惊,也许是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能破了他的“居合”之术,但身为七尺男儿,他无法接受在一开始的气势上就输给梁小樱。他双臂就势张开,缓缓往上举起,跟着几大步上前,梁小樱差点没当场晕倒,堂堂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竟要和她玩相扑,丢不丢人?不过,他朝着她冲上来,距离正好!

她转身站定,一掌打在那大汉肚子上,随着往后迅速退去。那大汉的相扑招数没得逞,可之前的一掌,令她暗暗惊叹。不会吧?日本人也懂得中国的硬气功?虽然出掌之际,她只使出了五成力道,打中那大汉时,却像打在一块铁板上,掌心到现在还有点火辣辣的疼痛。

“可恶,非要逼我出绝招你才肯罢手是不?”

梁小樱本来以为那大汉要放弃和她的打斗,谁知他露了破绽还不罢休,仿佛在战场上打仗,非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接连十几个回合,两人拳来脚去,夹着呼呼的寒风之声,凋落的枯叶在半空中飞卷,寥寥几颗星子从树缝中透下的光辉似都要被林中的激斗搅得光影乱舞。

她本来还想着如何脱身,偏偏那大汉紧逼不舍,招式还越来越刚猛,趁她一不留神,蒲扇大长满老茧的右手居然呼地扇到了她面门。

“喂!打人不打脸,想毁我容啊?”梁小樱再也无法容忍他的凶悍,右脚一个箭步跨出,身躯却向左侧往前进马,左掌拍下一眨眼的工夫、右拳直击大汉左肋。

大汉只道她的拳头也就那点威力,躲也不躲,伸掌来接。谁知左膝一阵酸麻,梁小樱那一拳竟是佯攻,她的小脚已拐打到对方膝背窝,大汉腿脚一软,轰然倒下!

正文 第十四章 断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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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你……真是间谍?”

正当梁小樱还在为绝招打倒了彪形大汉沾沾自喜,一个落寞的男声忽然从身后的林中传来,她惊异地回过头,目光对着那双眼睛晴信,这不是晴信吗?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刚才发生的事,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主公,这丫头厉害得很,好在我身体够结实,换个瘦弱点的,只怕会被她的怪招打得内伤。”

那大汉扯下脸上的蒙布,露出浓密的络腮胡子,爬起来便向晴信报告。

“山本勘助确实有办法,如果不是跟她交手,连我也难以想象,一个小丫头会有这等身手。主公请放心,在下已派弓箭手包围了这片树林,她的武艺就算再高强,也Сhā翅难飞!”

“罢了,美浓守,你先回去,告诉弓箭手,没我的指令,不要擅自行动。”

晴信叫他美浓守?对了,她记起来了,那大汉是武田麾下最勇猛的武将“鬼美浓”原虎胤!他口口声声提到山本勘助的名字,梁小樱才恍然大悟,自己竟失算了一回,中了勘助的圈套。勘助故意装作被她气到,今晚用和从前同样的方式约她见面,实则却是早有全盘计划,让原虎胤在林中等她并缠住她,自己再带晴信亲眼目睹她不凡的身手足以晃倒原虎胤……她败给了勘助,败得彻彻底底,或许命中注定的克星,无论如何都躲不了,她沮丧地垂下头,除却气愤,更多的是痛心。

“为什么要骗我?”晴信的步履渐渐走进,每一个步子都沉重异常。

梁小樱咬着嘴­唇­,抬头望着她的脸庞,先前陡然变凉的心,此刻已接近麻木。这个人,他还是当日发誓要保护她到底、夜里悄悄钻进她房间说要好好爱她的猪头晴信吗?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她突然感到好陌生。

“我知道,我现在无论怎样对你解释,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即使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我在你身边是有所图谋,但我绝不是什么间谍。”

“你说得真坚决,从前我见过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吧。”

他惨然一笑,眼神中透着冷光,像是又藏着些许不甘。

“间谍?多刺耳的词汇。我从小跟着父亲,就已经习惯了这个词。父亲告诫过我,在这个时代的大名家族子弟,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间谍,只要利用得当,别人的间谍也能归为己有,我从来就没担心过这个。我想知道的,只是你的真心,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晴信……”梁小樱只觉得喉头哽咽,除了再叫一声他的名字,千言万语挂在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不能­干­脆地回答吗?还是你的心思,也和湖衣一样,第一天见到我时,觉得自己是被迫顺从,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对付我,甚至可以忍耐到我死后,再颠覆武田家?”

“既然我失去了你的信任,再多说又有什么用?走吧。”梁小樱苦涩地垂下嘴角,把心一横,已大步流星往树林之外走去……

有生之年,还能蹲古代的牢房,这下过瘾过得真爽……梁小樱坐在­干­草堆上,不时环顾四面,三面墙壁,一面铁签子门,纵然古时候的建筑随便拿一处放到现代都是历史文物,她却早就产生了审美疲劳。

整整三天过去,莫说是晴信来看她,一心针对她的山本勘助也没来这儿冲人炫耀,更让她郁闷的是,隔壁两间牢都是空的,连个聊天的人都找不到。送饭的狱卒说,她没有被带去严刑拷问,应该对主公感激涕零。很明显,晴信对她还有情,只是不愿意承认,觉得宽恕她就无法在家臣面前立足,可这一关,到底要把她关到何年何月?

“小樱,跟我出来!”正黯然神伤着,狱卒的声音忽然传到耳边。

“跟你出去­干­什么,哥们儿?要拷问我还是处决我?”她一听这话,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要把她带去审讯,她一定得找个机会开溜,万一溜不掉,为了不受皮­肉­之苦,抢把刀抹脖子,就算认命。

狱卒没好气地哼了两声:“死?那些­操­刀的都不希罕砍个小丫头,是板垣大人要提你出去,我估计着,不是把你弄去他家当奴婢,就是卖到鲸屋接客吧。喂,还不快跟我走?”

板垣从诹访回来了?梁小樱心中顿时生起一丝光亮,连忙跟着狱卒走到监牢外面。

“行了,主公已经答应我,让我处置这丫头,这里没你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板垣叫走狱卒,带着梁小樱坐上一辆马车。等下马车后,梁小樱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板垣的私家。

“板垣大人,您这是……”她回头见板垣对她微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就住在我家吧。这里是我为了方便快速接受主公的命令而专门置下的私家,至于我的家人都住在别处,因此下人也少。你暂时住下,还可以替我看看屋子,顺带­干­点活。”

板垣说着,让她跟他进去应接室。

“其实从八重在踯躅崎馆内庭被你放倒那次起,我已发觉你并非寻常女子,自那时起,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直到这次出事,我听说后立即从诹访赶回甲斐,向主公询问了个中缘由。”

“大人,您早就知道?”梁小樱瞬间呆滞。

正文 第十四章 断情(二)

板垣摸摸胡须,点了点头,“我板垣信方好说也一大把年纪,久经沙场,又一手把主公带大,主公身边的人谁忠谁­奸­,你若以为我连这都不能分辨,那我这辈子恐怕都白活了吧。你是不是间谍并不重要,如主公所说,别人的间谍也能变成自己的,这种战乱年代就是如此。没错,你的头脑确实比不少人都聪明,但你纵然武艺再高强,出手却始终不伤及人命,就凭这一点,我就能更肯定,把你从牢里弄出来这件事是对的。”

“谢谢您,板垣大人,不管你信我还是不信,我依旧会对您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希望武田家的众人沉迷于战争,以至遭遇不测。”

板垣正直且真实的目光,似乎就是能迅速让梁小樱安心的一剂良药,此刻,她反而轻松了不少,不用再伪装,也不用再费尽心思编故事。她要借板垣之口让晴信自己理清头绪,倘若晴信心中仍然有她,哪怕只有一点点翻身的机会,她都必须及时准确地把握。

“在我看来,甲斐如今的局势,加强领国内部建设,远比早早扩张领土更有保障,骏河的今川家不就是那样变得强盛的吗?诹访当下已经变成了甲斐的附属地,加上小县也被武田占领,和中信浓、北信浓联合的力量,还有今川,已是鼎足之势,如果现在要继续打仗,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只会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你既然还抱持着这样的念头,就应该留在甲斐,而不是去别处。”板垣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眼神中颇有深意。

梁小樱对他的这种反应一知半解,在晴信所有的家臣中,只有板垣和她接触最多,而老人家抛下家人在故乡,为武田家呕心沥血,确实令她尤其感动。他对她说出刚才那句话,显然是为了晴信,可那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脑海中不禁浮起那晚暗淡星光下晴信的面孔,他分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格外心痛,听说男人受到打击变得脆弱的时候,需要比女人花费更久的时间疗伤,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她采取“主动攻势”?

“小樱,我大概明白,你是在想,主公并没原谅你,只是我一心想充当你们之间的和事佬罢了。但就算你和主公的感情无法恢复到从前,我也依然希望你能留下,万一有一天,我战死沙场,至少还有你能替我默默守护他,守护甲斐。”

板垣深切诚恳的一番话,让梁小樱的心难受起来,她记得历史上的板垣信方正是在后来晴信攻打北信浓的村上军时,以战死谏言晴信退兵,壮烈殉国。她不想那一幕悲剧发生,况且,板垣对待她的好,就像亲人一样,要是那一天果真来临,她怎么忍心眼看着他送死?

她终于点下了头,纵然此刻的思绪复杂如乱麻,出口的承诺已经没有收回的余地。算了,就当出于好胜心,喜欢挑战难度的她­干­脆就将改变历史当做赌注的筹码,反正晴信又没说一定要甩了她,倒不如等该做的事都做好,保证自己能活得舒坦点儿,到时候自己先甩掉他,心里也能平衡些。

在板垣家一住,就是一个月过去。听板垣说,晴信暂时还没有出征的打算,继续为建国而开采金矿,还动员当地百姓充当民工,挖沟渠改变甲斐境内江河饿流向,以便给来年夏天的防洪作准备。梁小樱这时才明白,她住在板垣家的事,除了板垣自己和晴信知道,连信繁都以为她还被关在牢里,听说他为她向兄长还求过两次情,结果被晴信直接调去了小县重建长洼城。

“板垣大人,您说局势安定下来,我就能出去见人,怎么都过一个月了,还是不准我离开这儿?我真怕自己会被憋死。”

每次问这些话,板垣总用“别着急,再忍耐几天就好”之类的言语应对。梁小樱心想,他这哪里是安慰,明明就是搪塞,虽然她自问不是那种心思够细腻的女孩,但从板垣闪烁的言辞中,她仍然能听出端倪。板垣不是个不讲义气的人,偏偏到现在她还无法见外人,一定是晴信不想那么快就原谅她。那个猪头,他不会是就知道她喜欢热闹怕寂寞,故意要憋死她吧?可过了好多天,那家伙明知她在这里,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还挺狠得下心,她是不是该表扬他一句“对啊,这才是做大事的霸主,我顶你”?

板垣最近不常回家,而回来的时候,接连给她带来的,竟全是些听了就火大的消息。

前一次,是三条夫人生了女儿;后一次,湖衣姬返回诹访居住,却传来怀孕的喜讯……

历史就是这样改变的?让一个个女人的产期都提前了?梁小樱几乎要抓狂,转念却想,人家生孩子,关她什么事?不过,她突然有种很玄妙的猜测,如果那些女人怀孕生子都跟她有关,晴信恐怕是还记着她那番“种马”的言论,到这份上还和她玩弄《孙子兵法》。

越是如此想来,她越觉得晴信是有心跟她恶作剧,他在考验她的耐心还是怎么的?不,玩归玩,最怕就是山本勘助那个危险丑男发现了他的异常,还想对付她,为了保障她和晴信未知结果的将来,她必须想办法让勘助走人。这样想来,她留在甲斐才有奔头,最起码短期之内,她能把内心的无聊赶走一些。

“小樱,有人来看你了。”

是吗?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梁小樱抬头一看,板垣身后跟着一个熟人,顿时喜出望外。

“雪潮?是你?”

“小樱总管事,原来你就住在这里,碧波和蓝海都好想你!”

没等雪潮抹眼泪,梁小樱已经扑上去和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把雪潮倒吓一跳。

正文 第十四章 断情(三)

“瞧你慌的,我早就不是什么总管事,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不过雪潮……你怎么会跟板垣大人一起来这里?”梁小樱好奇地问。

“是板垣大人去内庭见诹访夫人的时候,碰巧出来跟我撞上,他说你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特别让我过来陪你,帮忙­干­活,真是谢谢大人呢。你放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别人。”

梁小樱本想再向板垣道谢,却见板垣已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去了院中。她的确打从心底感激那位老人家,但和晴信遥远的“战斗”,依旧不能不进行。雪潮来了这儿,听说住上几天,就要替大井夫人去骏河问候阿丰,也许,这会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骏河今川义元大人亲启:

山本勘助此人,已被武田策反,特此请示新指令到甲斐重臣板垣信方私家。”

匿名信,先就这么写吧,梁小樱将写好的短信折叠成小纸片,唤来雪潮,趁板垣出门时交给她,不忘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她找机会放到义元的案头,连阿丰夫人也不能告知。

雪潮没有询问原因,她似乎懂得,梁小樱要她办事,都是关乎甲斐或主公的大事。当天,她便揣了那封匿名信,和大井夫人的两个侍女同往骏河。

“小樱!你给我出来!听到没有,快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最近梁小樱每日都睡得安稳,这个大清早,却被一个熟悉的嚎叫声扰了清梦。

嘿,那声音,不是晴信吗?难道……她的计谋见效了?她赶紧用薄被蒙住头,继续装睡,故意不搭理他。

“主公,小樱还在睡着,您就这么闯进去,不太好吧。”外面的板垣语调中带着劝慰的意味。

“你还好意思劝我别进去?板垣,我还没问今川义元那件事你有没有份呢,让开!”

门“哗啦”一声响,梁小樱能清清楚楚判断出,那绝对是被晴信狠狠一下子拨开的,要不是门关得松,他只怕就用脚直接踢破了吧,野蛮!

“死丫头,跟我装睡,起来!”

薄被瞬间被一把撩起,梁小樱睁圆的眼睛正对上来人气势汹汹的脸,没错,就是猪头晴信!可是,这家伙怎么突然没动作了,他死死盯着他,一秒、两秒……不到十秒的时间,脸就胀得通红,跟发烧一样,先前还吵着嚷着要收拾她,此刻眼中竟冒出了恐怖的欲望之火。

天,她怎么忘了,自己穿的是自己那时还在踯躅崎馆用晴信送的友禅染布做的超短吊带睡裙?等她回过神,已经被晴信狠狠压在了身下,隔着衣裳,她都能感觉到他的身躯滚烫滚烫,急促的呼吸声因为欲望的极度膨胀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变成了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一面强行吻上她的颈项,一面伸手撕扯起她身上层单薄的东西。

“喂!你疯了?起来啊!这里是板垣家!”

梁小樱惊叫出声,她可是如何都没想到再见晴信,他居然立刻就来个霸王硬上弓。而且,现在的晴信简直就是恶魔,他充血的眼睛犹如在非常肯定地告诉她,甭管这是哪儿,他都一定会要了她。

“你不放我拳头可不长眼啦!”

对她的抗拒,晴信充耳不闻,怪只怪她这身­性­感睡衣惹火上身,可恶!

不行,再不就失身了!梁小樱咬紧牙关,趁着左手还没被死按住,内劲一运,握拳成日字,砰然出手。晴信一声闷哼,摔到墙壁那边,她只看见他右手捂着胸口,暗红的血丝自­唇­角滴落。糟糕,出于自卫,她这一下似乎重了点儿……

“晴信……你,你没事吧?我,我只是不想……”

“你不要过来!”

他咬着下­唇­,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左手伸进衣襟,将一张揉皱的纸扔在她面前。

“今川义元为什么要放弃勘助,把他留给我做家臣?那家伙又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在甲斐,指明要我把你交给他?”

“什么?”梁小樱惊愕地拾起地上的纸,展开一看,霎时间如五雷轰顶。

那是义元给晴信的亲笔书函,内容中竟写明他除了早已得知山本勘助被策反的事之外,还欲和晴信做一笔交易,勘助可以留给晴信,他不在追究其责任,但以此为交换条件,他要晴信将另一名间谍小樱交还给骏河。

今川义元,你个混蛋,还以为能帮忙替我扫除死对头,结果把我害惨了!梁小樱气得咬牙切齿,可义元怎么会知道她在甲斐?难道是勘助先将她一军,反把她弄进圈套?不可能,她写的是匿名信,只是派雪潮暗中送去,雪潮对她的忠诚,她绝对信得过,不会是她出卖了自己。

“你还在怀疑谁?我可没那闲情逸致陪你去玩猜谜,我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把你交给今川义元之前,我能让你先变成我武田晴信的女人,方可挽回我身为甲斐当主的自尊。纵然我已经见识过你的本事,可我就是不甘心,是今川义元先挑衅,要破坏两家关系,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今川家连根拔起!”晴信横眉怒目间,透­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你想清楚,你这样……会害死那些为你尽忠的家臣们!”

梁小樱匆匆忙忙地穿好和服,朝卧室外跑去。她不喜欢这样的晴信,她甚至害怕看到那张近乎狰狞的脸,如此一来,经过今天的事,她和他之间算是彻底完蛋了吗?继续想下去,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爱她吗?为什么这样强烈的爱,让她此刻觉得好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累?

她必须离开甲斐,即使板垣为了晴信,执意要她留下,她都必须和他背道而驰。她得赶紧去骏河见义元,问清个中缘由,才是当务之急。

“原谅我……因为不想被你赶走,我只好选择提前离开,请你不必再为了我而烦恼,我……今后怕是也没有任何­精­力再介入你的生命了。再见,晴信,我们都快些结束这段辛苦的感情吧。”

正文 第十五章 义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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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骏河的时候,已是次年春天。沿街都是绚丽夺目的各­色­樱花,或许就因为樱花太过美丽,光芒太过灿烂,梁小樱反而会不由自主想起晴信充满怨怒又夹杂着痛苦的面容,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自己不辞而别跑来骏河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离开甲斐前,她只给板垣留下一封信。她说此次前往骏河,只是想弄清那封书信内容中的玄机,以及她和晴信之间,双方都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让彼此归于冷静,因此千言万语,只好化为一句抱歉。她明白,板垣是个明事理的长者,一定不会责怪她,但晴信或许会还不甘心,派人暗中追赶她,把她抓回去。所以一路上,她都穿着男装、戴着斗笠,询问过沿途的农人、商贩,专挑绕大圈的山路走,等到了骏河,才恢复女装打扮,这个办法确实十分奏效。

在甲斐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她怕是一辈子都休想看到这春日花会的美景吧。梁小樱沿路欣赏着各式各样的花卉,除了自然栽种的春樱,还有蔷薇、兰花跟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品种,她希望看到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尽快转移注意力,别再回忆甲斐的种种不快。而看到街边那些表演Сhā花的艺人,思绪又情不自禁回想起当初她在骏府告别义元时为他Сhā的“艳日醉蓝潮”,嘴角悄悄泛起一缕苦涩的笑意。

天上忽然落下了丝丝小雨,似乎是因骏河地方近海,她仿佛能嗅到春雨中隐隐透出的海洋味道,柔柔的,却也咸咸的。她想,如果凉沁沁的春雨能驱散她心底深藏的一切忧愁,让她变回从前在现代的那个梁小樱,她应该很乐意就在这里漫步,直到雨停。

“分不出是泪是雨,

细雨里忆起了你,

忆起你雨中分离,

泪珠儿洒满地。

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分离,

分离后再相见不易,

我重把你的爱情藏在我心底,

啊,藏在我心底,就好像藏起回忆……”

等等,她都在唱什么啊?明明想忘记那个家伙,变回无忧无虑的女孩,怎么一开口就自然而然出了首《泪的小雨》?闭嘴,梁小樱,猪头晴信才不值得你这样呢!

“重把爱情藏在心底,就好像藏起回忆……小樱,(手机阅读)你歌里唱的,你想藏起的那个回忆,是关于我的吗?”

一个优雅的男声传到耳畔,谁?那两句歌词,他说的居然是中国话!梁小樱乍然回首,一身淡紫­色­狩衣的今川义元,右手撑起绘着山水画油纸伞,正将伞举过她的头顶,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眼神全然不似从前的高傲,那个笑容,反而如月光般好看。

“义元?”她站在那里,不禁呆住了。

“从花会开始那天到现在,整整七天,我都在这里等着你,神果然终于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义元携起她的手,轻轻握住,像是握着一块温润的碧玉。

“其实,你是从大明流亡到日本的吧。虽然我从小所学的汉文,还不至于如你曲中唱的那般流畅,但我能听出你歌里的意思。小樱,不管你是日本人也好,大明人也好,我这次都不会再放开你。”

“这个……这个……”

梁小樱实在不想破坏这层浪漫的气氛,mygod,这情节她只在青春偶像剧里见过,今川义元的艺术细胞简直太丰富了……她不想打击他,可要打听出书信之事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满肚子话塞在嘴里,竟变成了茶壶里煮的饺子,一个都倒不出来。

“我想我能猜到你现在的心思,没错,匿名信是你写的,我那时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喜欢写汉字,就算改了笔法,横笔的笔尾依然会往上翘。”

不是吧?一个大男人,就算长得秀气,也不至于细心到这种地步哇!看来历史上的记载,今川义元的人品真是被严重扭曲,此刻,她除了对她灰头土脸地默认一切,大概不会再有别的办法。这下她可算是搞清楚了义元的真正目的,纵然她当日离开,义元也没有要对她死心的打算,这个花美男对她动了真情,完蛋了,“乱世佳人”的名号,她注定跳海都洗不清。

“母亲答应我,她不再过问我的私事,雪斋禅师去了远江为我办事,跟着还要去尾张和织田家交涉,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一回到骏府,义元便说出这样一句话,并马上让下人为她安排住处,就在外庭应接室的后面。梁小樱暗自念叨,他明白她是从甲斐跑来的,这就当她是今川家的人了么?会不会把事办得也太快了点儿?她记得曾经在骏府外庭见过几个模样生得跟女孩般水灵的小侍童,听说是因为义元崇尚京风,跟那些恶心的公卿一样时有娈童癖,这次进府,她再没见过一个小侍童的身影。天,他莫非是为了迎接她,改邪归正了?

“小樱,为什么左顾右盼的?是不喜欢住在骏府?还是,你后悔离开甲斐,离开武田晴信?”义元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异样。

梁小樱清了清嗓子,“呐,我看你是有点误会,其实我来骏河,只不过是想弄清楚你到底怎么知道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我没打算留在你府里,虽然这话可能很过分,但我觉得拐弯抹角、撒谎都很累,我是累得不行才直话直说。至于甲斐,我也没想过再返回,从离开那天起,我就没后悔。”

正文 第十五章 义元(二)

“但是你不留在骏河,又打算去哪里?”

义元撩起衣袖,把刚刚亲手泡的茶盛上一杯,放到梁小樱面前。

“流亡者最需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更了解。”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梁小樱还没喝茶,先是一惊。

“小樱,我真的很感谢神在我的生命中让我遇到你,因为你的那封匿名信,我从中了解到甲斐的不少情况,晴信的动作,可一直都是我关注的情报。而我把勘助交给晴信,也并不代表勘助就会帮助武田来对付我今川,那个人的家人,雪斋禅师到如今还在照顾着。”

“你扣留勘助的家人,你……还想继续利用勘助来为今川家获取情报?”

“继续利用他,是为了不想让你变成真正的间谍,那样,我就愧对自己对你的感情。”

义元淡淡一笑,打开手中的金­色­折扇。

“流亡者最需要的有两件东西,一是在异地安稳的生活,二就是钱。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想你非常清楚,这两样东西除了骏河今川家外,没有一家可以给你最好的保障。”

什么嘛?梁小樱气呼呼地嘟着嘴巴,晴信老是爱和她拌嘴,她几乎从来都没拌输过,义元这句话却说得她只有把苦水往心里咽的份,坏就坏在义元确实说中了她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心事。战乱年代,就算是呆在甲斐,以晴信那好斗的­性­子,她都不能保证爱情能融化他,把他变成好好先生。而骏河,是战乱最少、外交方面最成功的一个诸侯领国,要换了别的女人,能傍到义元这种领地多达一百五十万石超级大款,估计早就以身相许。

“你的算盘倒打得­精­,我间接做了你监视武田的眼线,你现在这样,口口声声说对我有情,我又能相信你多少?我怎么听你说话,都觉得你像在跟我做交易,你以为我是那种见钱眼开就会把礼义廉耻全部都丢到一边的女人?”梁小樱忿忿地表达了不满,斜着眼睛做出一个“鄙视你”的轻蔑表情。就算义元说的那些都没错,她也不能就这么放下自尊因为感激而膜拜他吧,这台面工夫,她死都做不出来。

义元歪着头,折扇柄在盘坐的腿上一次次磕着,忽然笑道:“你如此说来,也不为过。是,我就这么说自己对你有情,你应该怀疑,谁让你到骏河来,其间包含了我设下的一计呢?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是武田晴信那种喜欢强行占有女人、还连自己妹夫跟小妾生的女儿都能毫无顾忌地抢去的家伙。小樱,即使我现在得不到你的心,不保证日子长久后,你还会对我没有一点爱慕。”

把她软禁在骏府,长长久久磨时光?亏他想得出来!算了,暂时留在这个唯一不受战乱影响的地方,暂时骗吃骗喝好了,至少这里安定繁华,海滨风景又迷人,街上还有很多来自京都的新鲜玩意儿,挺适合旅游。就算不成天呆在骏府里,可以到处乱逛也还行,她同样能肯定,义元是日本诸大名中的斯文人,不会急到硬逼她做侧室。

“喂,我说……武田晴信他老爹,不是住在你家吗?我可不想看到他。”梁小樱突然想起信虎被流放到骏河的事,武田家和今川家尽管面和心不和,但仍然是姻亲关系。即使晴信的姐姐、义元的正夫人阿丰到现在也不认识她,另外一个危险人物却难免要影响到她。

“我那位岳父大人上了京都,以后差不多也不会再返回骏河了吧。”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梁小樱嗓子眼里的大石随着义元落下的话音落了地。但听到“京都”两个字,她又莫名地有些失落,如果当时穿越的时代是歌舞升平的平安时代,直接把她送到京都,应该早已锦衣玉食,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吧。现在寄人篱下,就算对方喜欢她,可太多事由不得自己作主,她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多久。

“石头啊石头,你的秘密到底在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家呢?你帮帮我行不?就算回不了家,也带我穿到别的好地方吧,为什么连这都做不到?”

她躺在榻榻米上,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手里的龙角石,到底该不该重新把希望放在石头上面,她弄不清楚。如今的她,呆在这个鬼地方的时间已经两年多,可说已经习惯了日本战国时代的生活,偏偏那破石头一点灵也没显,还跟呆瓜似的天天窝在她里衣的衣袋中发愣。

“小樱,你在吗?”

还在假寐中的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嗲嗲的声音,赶紧从榻榻米上坐起来,咳嗽了两声,叫那人进来。

来找她的女人叫抚子,梁小樱记得,这个侍女她从前就见过,从京都来,据说是当年义元的母亲寿桂尼嫁到今川家时侍女泷子的女儿。抚子模样生得乖巧,又有京都人的血统,寿桂尼前些年就有意把她送给义元做侧室,但义元迟迟没有明确答应,她便做着外庭随侍。虽然这个姑娘给梁小樱的印象不能说太坏,不过梁小樱看见抚子那双桃花眼,加上那一口跟林志玲有的一拼的京都腔,仍然觉得她这种侍女即便还无名无份,却十之八九跟义元有过N次通房之好。

“是主公有事叫你来找我的吗?”

“嗯,主公告诉我,七天之后,他要设茶会款待一批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请你那天同去茶室Сhā花、吟歌。主公说只要你答应,今后你需要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无论花多少钱,都会亲手买给你。”

抚子说话的速度很慢,听起来懒洋洋的,涂着一层薄白粉的脸上,因为表情的变化露出几道细纹。梁小樱暗暗冷笑,这女人明明就在吃醋,表面上装温和,大概是因为她也有Сhā花和唱歌的本事,却被义元找别人代替,更愿意抛重金,只怕已经忍得快要内出血。

正文 第十五章 义元(三)

“呃呵,谢谢你啊,请你转告主公,说小樱我先行谢过主公赏赐,会全力以赴为他­操­办一个最高档次的茶会,否则我真是对不住他的一片恩德呀。”梁小樱故意学着抚子的京都腔,加重拟声词,慢吞吞地回答。

抚子显然是被雷到,铁青着脸,眼角却故作若无其事地挂着笑意,背转身走出房门时,差点失足跌一跤。不过她知道抚子这一回去,等到下午,大款就应该过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梁小樱下午刚睡过午觉,义元便走进她房间,撩起狩衣长长的衣袂,到她身旁坐下,好奇的目光中不时透出一丝丝神秘。

“小樱给主公大人行礼,主公安好。”梁小樱想探他的口风,装模作样地跪坐下来,模仿抚子娇滴滴的声音,一边盈盈下拜。

谁知义元浑身一颤,险些没四脚朝天地仰面倒地,好半天才定下神,掏出汗巾擦了擦额前滴落的汗水,打开折扇一个劲往脸上扇。“小……小樱,你没生病吧?”

“谁生病了?你不是崇尚京风,喜欢这样的吗?”她滴溜溜转着两颗葡萄似的黑眼珠。

义元无奈地叹气:“姑娘,我崇尚京风又不表示我喜欢你扮成抚子那样,真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都开始变得不像自己,反而有些厌恶抚子她们了。你还是变回平常的你,叫我义元吧,听你喊我主公实在是不习惯。”

“你的客人不是有很多京都公卿吗?那我要是因为不懂京都的规矩,给你今川家丢脸怎么办?所以,人家也得从头学起嘛。”梁小樱似乎是做抚子模仿秀上了瘾,非把他弄得起­鸡­皮疙瘩方才罢休,估计换成是抚子,早早就直往义元怀里钻了。

“拜托,你明明知道,我愿意答应你那种条件,就是想让你的特别为我的茶会锦上添花。你还跟我学抚子那套,存心想把我气死?”义元垂着两道眉毛,一副无可奈何又无辜的模样,惹得梁小樱再也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不错不错,以前教你做的那个表情,你老不做给我看,这下终于让我开了眼界。义元,你做这个表情比平时还英俊呢,记得多做,活动脸上的­肉­,对身体好。”梁小樱伸出双手抬抬他的下巴,跟哄宠物一样。今川义元,从前你就爱动不动抬我下巴,做那种调戏的姿势,现在轮到我调戏调戏你,绝对不为过,嘿!

“是吗?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打算用什么方法的帮助我­操­办茶会呢?”

“既然你都说要特别了,又要我现在透露内幕给你,那多没趣?”

梁小樱晃晃脑袋想了想说。

“不过有一个秘密,我现在倒是可以跟你说说,我要你到时候在茶会上,和我跳个高贵的舞。”

“闹了半晌,原来你是说演能剧,京都人爱欣赏能乐,那个是我从小就擅长的。”

“不是能剧啦,这次是你要听我的话去做。”

梁小樱站起身,退到墙角边摆个优雅的pose,浅浅一笑,俨然一个高贵的公主。

“义元,请我跳舞。”

义元似乎很会意,上前携起她的右手,纵然带着疑问,那个儒雅的姿态,也让梁小樱打从心里感到舒坦。她本来是想教他行个吻手礼,但突然想起吻手礼针对是已婚女士,算了。都说日本人最大男子主意,义元能放下身份主动上前邀请她跳舞,应该都挺不容易,她要是要求太多,或许会显得有些过分。可如果是在甲斐,信繁也许能像他一样表现出绅士的一面,那个猪头晴信恐怕要抓狂。

“小樱,你想教我跳什么舞?这个动作看起来很亲热喔。”当梁小樱让义元和她摆出交谊舞的姿势时,义元细长的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

“今川义元,你到底想不想我帮你?要想的话,就别趁机占我便宜,优雅,优雅一点。听着,这叫华尔兹,跟着我的口令转起来,一、二、三;一、二、三……”

梁小樱心里基本上没停止过暗笑,表面上依旧装得一本正经,在日本战国能跟她跳华尔兹的人,大概就只有义元吧。义元据说从小就充满艺术细胞,学舞果然学得快,连起源于西方的国标舞,都能一次学会,她实在是对他这方面佩服得五体投地。

“嗯,很好,很好,步子再少一点僵硬,滑动起来,转,再转,对……”

“小樱,慢点……不大习惯这种连续转圈,转快了我怕会晕。”

“好,慢慢来,不着急啊。”

义元,为了让我跟你过一把上流社会人士的瘾,你就先忍忍啦!梁小樱悄悄嘘唏着气,确实的,这华尔兹的节奏比起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日本京都舞比起来要快太多,尤其是男人要负责所有的转度,女人只需要前进跟后退,可苦了义元。但话说回来,听说历史上的义元年纪越大人就越胖,她­干­脆借这华尔兹来个早期抑制,她简直不敢想象他变成胖子的模样……

“呼……累死我也!”

跟义元跳华尔兹,整整跳了一个下午,义元越跳越有劲,梁小樱却觉得骨头快要散架,她自己都不明白,练武功练这么久都不会累,跳这国标舞怎么就会拿掉她半条命?看来所谓高雅的东西,还是不那么适合自己,糟糕,义元对华尔兹有了兴趣,会不会以后天天都拉她跳这么久?

“不跳了?就这么躺下?”眼见榻榻米上的梁小樱摊开双手,摆个十字造型,义元笑着推了她几把。

“别吵……别吵我,累……我要睡觉,今天不跳了……睡……”

喃喃念叨着,梁小樱已然进入了梦乡。义元蹲下身子,拉过薄被小心地给她盖上,这丫头的睡相一点也不美,却滑稽又可爱。他不由得俯身过去,悄悄凑近她的脸庞,一个吻,轻如蝉翼。

正文 第十六章 茶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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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会那天,骏府里里外外摆满了各式各样的Сhā花。四个挂着红绶带的侍女站在门前,一面鞠躬问候各路宾客,一面带领他们入茶室,义元真是佩服梁小樱的“创意”,那绶带上写的竟是的孔子《论语》中的名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虽然茶会需要有Сhā花装饰,但这次茶会上的Сhā花,未免也太多了些,连一人高的大竹筐子都派上用场,和他们日本传统式Сhā花迥然不同。

“主公,您说小樱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怎么抚子看来看去,她都在颠覆我们的习惯,这成何体统啊?”抚子故意不去­干­活儿,黏在义元身旁一个劲挑茶会布置上的毛病。

义元用折扇头抵着下巴颏,仿佛根本没听她说话,直到抚子侧过身碰了碰他,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没错,小樱是没按照我们的传统习惯和规矩来布置茶会,但宾客们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你眼花了没看清吗?他们或许有疑惑,但并未有对我骏府和今川家的责难,抚子,你身上也有公卿家的血统,又跟了我那么久,莫非还不会察言观­色­?”

“主公啊,您为何就是处处向着小樱?您不喜欢抚子了?”抚子心里憋着一口闷气,脸上却偏装作委屈的神情,往义元身上悄悄靠过去,似乎有意想让莅临茶会的宾客们都看到她,并觉得她才是义元最爱之人。

“你是母亲安排给我的人,虽然还是侍女身份,但已经锦衣玉食,再无后顾之忧,难道你还认为,我对你没有仁至义尽?”

义元眼角忽然往上挑起,目光掠过抚子脸庞的那一刻,抚子面­色­顿时煞白。而就在她战战兢兢的时候,义元又伸手揽住她,将­唇­轻轻贴到她耳边。

“这样就被我吓到了?抚子,你的胆子还真小呢。怕我动怒的话,就好好学学阿丰,什么才叫聪明的女人,我想你从今天起就能弄懂其中的深意。”

“是……主公,抚子告退……”

终于把那女人甩脱了!义元心中暗暗惊喜,他习惯了待人圆滑,故作和颜悦­色­,即便抚子先前的话令他不快,他依然不会将怨怒写在脸上。他最近也在思量,他为何唯独会对梁小樱露出真­性­情,即便是对那个少女有所爱慕,他都还没尝过如此奇妙的滋味。

“喂,义元,愣这儿­干­嘛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义元转头望见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他身后的梁小樱,差点儿没认出她的样子,反而惊得后退三步。

梁小樱穿着一条白底、海蓝­色­燕鸥花纹的落地长裙,是名贵的西阵织所制,上半身胸脯以上的部位全都露在外面。两条手掌宽的、金光闪闪的飘带,从背后往前绕过的两条纤细的手臂,随意垂落着。不知道她是不是特地穿了双高木屐,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比平时高挑了不少。

“小樱,你……你该不会是打算穿这身衣裳跟我去茶室吧?”

义元看得两眼发直,除了在中国唐代时的图画中见过跟这差不多的衣装,他也只听说过海那边的“红毛人”有女人穿衣露到胸前,露出整个后背。梁小樱却知道,这身拿晴信的赏赐自制的晚礼服,足以令堂堂骏河今川家当主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很漂亮吧?嘿嘿,不过我穿这个是不会穿太久的,茶会不是要开两天吗?主会我已经安排在明天了,今天先开个热热闹闹的派对,让大家先各自联络联络感情嘛。走,跟我去一楼,我全都已经准备妥当,你待会儿记得一定要请我跳舞。”梁小樱说着,就笑眯眯地挽起他的胳膊,学国际名模的样子走起猫步,前往茶室。

义元不知道“派对”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只道梁小樱是大明人的身份被自己知晓,应该会不经意之间说出家乡话。然而,梁小樱的这身打扮,和替他­操­办的特别茶会,他更想借此机会让她在给他带来欢乐的同时,也要让她心中从今开始只有他今川义元一人,不会放掉任何契机。

梁小樱早就有意一睹日本茶会的风采,一想到义元会把如此重要的盛会交给她来­操­办,仍然不时有种幻觉,觉得自己可能是美梦未醒。

主会将于第二天在茶亭二楼举行,当天的一楼已是一派热火朝天。身份各异的宾客,有公卿家的,也有武士家的,她屈指算算,大约一共来了近百人。还好,今川家有相当的财富,茶亭所占之地的面积比甲府的起码大了十倍,难怪那么多人都在一间房,也没感到拥挤。梁小樱在门前不远处看到里面的情景,恶搞细胞顿生,居然想到了沃尔玛仓储超市。这个时代没有汽车,马是唯一的陆上交通工具,如果真要搞个“仓储茶亭”,或许客人们得把马也一起拉进来拴着。想到这儿,她不禁躲在义元身后偷笑。

进入茶室时,梁小樱为迎合规矩,终于同意义元的要求,先披上一件外套,连头也包裹着,时而听见有人在席里嘀咕。

“今川大人身后的那个,怎么从头到脚都遮成那样?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吧,身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说不定是绝代佳人呢。”

“我看不是,大概是女巫,只有女巫才作这种装扮。我想,今川大人是特地去神社请了地位非同寻常的女巫,还在茶会正式开始前举办这样一个仪式,一定是为了驱邪。”

正文 第十六章 茶会(二)

日本女巫喜欢这种装束吗?梁小樱猛然想起义元知道她不是日本人,却并不知道她会武功的事,那家伙居然还记得她和他初见时说的那番谎话,在茶会上来个将错就错,真该夸他联想力丰富。

等到四周奏起了音乐,梁小樱才拿掉身上的“包裹”,霎时间,在场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站起来,一片惊叹。

看来,这个妆容还不赖!梁小樱挺起胸脯,伸出小手放到耳旁,学明星的样子一边走路,一边笑着冲大家打招呼问好。嘿,这派头,简直就是获奖的超级巨星走星光大道,那叫一个惊艳。她回想起化妆之前,为了给义元和宾客意外惊喜,还特别保密到出场前化妆。还好,古代的胭脂水粉同样能出效果,她专挑了几样能提亮肤­色­的东西打底妆,接着将眉毛描得浓黑而细长。好歹她对化妆还算有点研究,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差不多就是个翻版奥黛丽.赫本,只有一点点美中不足晴信给她的上好布匹里没件黑­色­的。

“我说是绝世佳人吧!”

“好漂亮的姑娘!”

“今川大人从哪儿找来的?那姑娘……不会是从鲸屋拉来的吧。”

“什么鲸屋,今川大人才不去那种地方,是你们自己见识浅薄。那姑娘的装扮,是大明国还被称为唐代时的装扮,听说我们穿的和服也是依照唐服改制的。”

“唔……我是没亲眼看过穿唐服的女子,今日得见,果真艳压群芳啊!”

梁小樱正在接受义元的邀舞,敏锐的听觉却令她清晰地听到宴席间各种私语声,开始听到“鲸屋”俩字,她险些就冲上去揍人,幸好接下来都成了褒扬的话,她对自己说,享受吧,没必要为无聊的事影响心情。

说来也巧,那些日本人说她穿的是唐服,那就让他们当这是唐服好了。看来日本人对大好中华的文化到这时还是倾慕有加,一股得意的成就感涌上头顶,她挑起眉梢,跟着义元走到茶室中央。她跟乐师们排练的圆舞曲乐声响起前,竟笑着眯起一只眼睛,伸出手指学着某舞蹈演员朝四周都抛了个迷人的飞吻。

乐声响起,义元搂着梁小樱翩翩起舞。刚才的飞吻果然煽情,不过片刻,宾客们就各自学着他们的样子去邀女人们共舞,管它规矩束缚,此时只求开心就好。梁小樱发现自己确实有一种特殊的、能够光芒四­射­的魅力,纵然那些涂着白粉的公卿盯着她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见,但能以个人风采让所有人全不顾一切跟着high,她越发喜欢起自己来。说到这个“赫本妆”,可是她的一门手艺,当然不能被抚子那个“白粉偶人”比下去。

“小樱,我的舞艺有没有进步?我们没给家族丢脸吧?”义元温柔的呼吸,环绕在梁小樱耳际,若非这里太多人在场,他只怕抑制不住要紧紧抱住他的小­精­灵。

“当然有,可是,呃……你好像靠我太近了点。”

“其实,我想靠你更近。”他的眼中笼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义元,我们是在跳舞啦,不是风花雪月。”梁小樱不识趣地提醒了他一句,她只道义元绝不会像晴信那样强势。

也许,她猜对了,义元只是浅浅一笑,没出现什么异常的举动。反而随着乐声渐入Gao潮,她整个人都跟随着义元的舞步进、退、旋转又旋转,全忘了自己穿的“舞鞋”是木屐,《蓝­色­多瑙河》的乐曲,也是她哼唱出来,让乐师特地改编成“日本民族乐器现场版”,惊人的是义元的舞技简直就出了师,倒把她弄得晕晕乎乎。然而,跟这个古典绅士跳华尔兹的感觉,着实令她尝到了古典的浪漫,她享受在其中,渐渐沉醉,嗅着义元身上的檀香味,仿佛闻到了普罗旺斯薰衣草的幽香。

“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的小樱。”

义元的轻吻点到她前额的一刻,梁小樱顿时从沉醉中清醒,旁边转来转去的几对舞伴,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她能听见其中一两个人在窃窃私语:“想不到今川大人也会心仪一个女子到如斯地步,真让人既羡又叹。”

在这样浪漫的氛围里,她该不识趣地扫他的兴吗?梁小樱停下脚步,怔怔望着刚对她亲口告白的义元,不知如何是好。看哪里?自己到底该看哪里?不安的目光扫来扫去,突然在某个角度僵住了。西首那扇窗前坐着一个人,手擎酒杯,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垂落的宽袖后,露着一双灼人的眼睛。

晴信,他怎么会在这里呢?还被义元半搂在怀中的梁小樱,瞬间变成了一座木雕。她没有看错,那个人确实是武田晴信,他没有如从前的冲动和愤怒,甚至浑身都没散发出一点点发火的意味,只是双眼盯着同一处,迟迟不移开,喝完清酒,立刻让随侍斟满,一杯,再一杯。

“义元,那件事以后再说好吗?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得先回房歇息一会儿。”梁小樱随便找个借口,便从后门走出了茶室。

好好一场茶会,主会还要到明天才正式开始,怎么老天爷今天就送了她一个晴天霹雳?她无力地躺在榻榻米上,看在眼里的天花板,莫名其妙地带着两重影子。历史上的晴信和义元初次见面,应该是几个月后北条与今川两家闹翻,武田出面为骏河派援军并调解两国关系时才对,为何现在就见面了?难不成,这也是她搅乱历史进程酿成的结果?

不知不觉,她已被心头堆积的种种怪事压得­精­疲力竭,竟就此睡着。而等她醒来后,外面没再听到喧闹声,换好和服问外面的小侍女,才知派对半个时辰前就已结束。

“结束了?那主公呢?主公在什么地方?”她赶紧询问义元的情况。

“主公在云水亭,说是头一次和甲斐的晴信大人见面……”

正文 第十六章 茶会(三)

小侍女还未说完,梁小樱早朝着云水亭的方向飞奔而去,连木屐也没来得及穿上。那两个家伙居然单独在一起,万一是晴信一直在派对上忍着不说,刻意等到宾客都回到驿馆,才特地来和他姐夫为了她的事冲突,岂不是火星撞地球?

“老天爷,你老人家不要做老顽童行不行啊?我可是死也不想武田、今川两家提前从亲戚盟友变成仇人,我真怕了你,行行好,我低声下气求你了!”

一路上,她都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到得云水亭外,果然看见晴信和义元面对面站在那里。天,亭子里明明有坐的地方,为什么偏要站着?她躲到亭子后面的一块假山石后,探出半个脑袋,相隔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她仿佛都能听到火星迸裂的声响。

“我就纳闷,阿丰姐姐明知我对茶道、花道都没有什么浓厚兴趣,却亲笔修书一封到甲府,邀请我出席你骏府的盛大茶会。也许我真该感激,我有个这般好的姐夫。”晴信的声调冷若冰霜,全然不同于和梁小樱在一起时的模样。

义元沉默片刻,将手里的折扇慢慢放入怀里,眉梢轻扬。“我们两人本就是姻亲,说话又何必如此客套?再说,你我同是日本一方大名,你不会连半点面子也不给我,就此打道回府吧,那样似乎很不合礼数。”

“放心,我一定会等明日茶会结束后再离开,今天我至少应该先去内庭拜会姐姐,父亲搬去京都居住之事宜,我给你的谢礼一样都不会少。”

“你就一丝一毫也没想过带小樱回甲斐?”

“小樱?她不是你今川家派到甲府的细作么?你觉得一个女细作,我还会把她放在身边?”

“是吗?那为何在酒宴上,只有你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坐在席上灌酒?虽然你没醉,我却从你眼中看到了小樱的影子。她在甲府时,你应该很想将她占有,成为你武田家的侧室吧。别怀疑我的感觉,我如何说来都比你痴长几岁,这点心思瞒不了我的眼睛。”

原来这一切,都是义元故意安排的!梁小樱如梦方醒,义元向来心细,加上其师乃是颇具头脑和心机的太原崇孚雪斋和尚,她怎么还会低估他?就算义元果真对她有情,他却毕竟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有意邀请晴信前来骏府,不仅是想试探她和晴信间的关系,同样想让晴信知道,双方既然都有维持这份姻亲关系的打算,武田便不该在之前策反山本勘助。他能和晴信交换一次条件,不等于还会有第二次,位高权重的那一家,永远是骏河今川。

梁小樱烦恼地耷下了头,也许,她千不该万不该穿越到这个时代,更不该招惹上这两个烂桃花。自从来了这古代的日本,原本思想还算简单的她,全被搞成千丝万缕,今晚估计要神经衰弱,以后,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疯子。

义元,你说你喜欢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可你却利用茶会来挫晴信的锐气,你的心,真能完全交给我吗?她的思绪越来越乱,纵然她是穿越时空而来,在这种乱世,男人实在最不可靠,只要女人跟了他们,仅有两种结果,一是准备等自己男人战死的消息,二是女人本身沦为政治权利的工具,她应该看透了。

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等明天办完主会,她等义元送客之际,必须得趁机离开,绝不反悔!

次日,梁小樱走进茶亭二楼的主茶室时,义元和宾客已在里面等候。

骏府茶亭设计得非常­精­妙,一楼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内部没有隔间,二楼的布置却十分优雅,设着很多隔间,每一个房间大概只有七个平方大小,每间只坐不到十人。地板是木地板,柱子也是原木,和一楼华丽的装潢全然相反。日本茶道崇尚自然俭朴,梁小樱在布置时特别注意了这一点,在主茶室没有过多装饰,只是当她进来之后,必须按规矩跟义元一起依次到各个房间和主宾寒暄。

最后那间房,晴信就坐在里面,正慢吞吞地吃着刚送上的怀石料理,见她进来,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带任何表情。梁小樱此刻竟悄悄对晴信投去了同情的目光,要这家伙在茶室里呆上几个小时,对他来说恐怕比上山采矿还累人。

义元却似乎有点担心梁小樱和晴信会多说上两句话,立刻对在座的宾客们说:“今天的茶,由小樱为各位宾朋冲泡,相信今日大家都能将大明的茶道一饱眼福。”

“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小樱姑娘的大明茶道了。”

晴信低声对梁小樱放客套话,梁小樱分明听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终于忍不住回话:“第一次泡茶给你喝,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不再说话,只朝义元点点头,开始介绍和传递上好的茶叶,一面将烧沸的水冲入紫砂壶里,温润茶壶后,将水倒进浅水茶盘。等到她拿起茶匙往壶里装茶时,所有人竟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

“这……这姑娘是在泡什么茶啊?茶叶居然装到离壶口如此近处,简直要装满整个茶壶,实在不可思议……”

“我也纳闷,这茶泡好时,不是会浓得让人难以入口么?”

梁小樱不理会任何闲话,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将沸水冲入茶壶内,水流高高注入,半滴未溅出壶外。之后,她用壶盖轻轻刮去壶面的茶沫,倒掉头开之水,再将并未沸腾的水冲入,盖好壶盖后用沸水浇淋。耳畔忽然传来宾客的低呼声,义元和晴信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晰,要的就是这效果吧。爷爷亲手教给她的潮州工夫茶,终于得以在茶会表演,那二人喝过茶后,她也将自己吞下苦涩的茶水,狠下心与他们形同陌路。

正文 第十七章 山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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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元大人,这位小樱姑娘的茶艺确实­精­致,不过这茶似乎浓得有些过头,只是舌尖便能触到异常苦涩之味。”一个公卿模样的宾客端着茶杯,才呷了一口,就感到难以继续品尝,用一种无奈加无辜的眼神尴尬地望着坐在主人席的义元。众人跟着点头,俨然一唱一和,欲随之起哄。

谁料义元还未开口,坐在窗边的晴信却Сhā了话:“公家的大人,当然喝不惯武家人泡的茶,在下的姐夫义元大人之母寿桂尼夫人虽出身公家,但骏河仍是武家的领地,大人们要品好茶,又为何不在京都尽情品尝,偏要远道来骏河呢?”

“这……武田大人,你这话说得也太……”公卿们几乎不约而同涨红了脸,却仿佛又为了顾及公家的所谓风雅,哑巴吃黄连。

义元见状不妙,赶紧圆场,“各位大人,内弟只是­性­情如此,一时心直口快,绝无半点别的意思,还请诸位给我骏河今川家一个面子,不要见怪。”

梁小樱装模作样跟着义元点头陪笑,眼角的余光不时望向晴信,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因为在生她的气?然而,晴信这句暗讽公家的话,听在耳朵里实在很有威力,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魄力,有时她反而不明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武田晴信。

“小樱技艺拙劣,让大人们见笑了,若是大人们喝不惯小樱泡的茶,不如请骏府的茶师端京都品种进来,给各位品尝。”

她此话一出,竟发现义元望向了她,微微顿首,又似带着些无奈。等茶师端着泡好的日本茶走进茶室,义元和公卿们一同捧起茶杯,脸上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淡而无味,怎会如此?”

“喝过大明的工夫茶,再品任何一种茶,都会觉得无味,因此各位还是细细品完小樱姑娘的茶吧。”晴信半眯起眼睛,推开盛装日本茶的木碗,缓缓喝起瓷杯中的浓茶。

他怎么会知道工夫茶?难道从前有人泡给他喝过?还是因为他其实不喜欢日本茶,而因爱读《孙子》而喜欢中国茶吗?种种猜测,在梁小樱脑中变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问号。

“原来晴信大人才真是见多识广,义元惭愧。”

义元依旧客套,嘴角泛着笑容。

“小樱,既然晴信大人最欣赏你的茶,你就多给上几杯吧。”

“是。”梁小樱应了一声,接过晴信手中的茶杯,提起茶壶给他冲上。

当!就在这一刻,斟满茶杯还未递交到晴信手里,她猛然感到浑身一阵强烈的颤抖,茶杯竟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还没回过神来之际,只听有人惊呼一声“地震”,梁小樱已被晴信拉着右手,奋力往屋外冲去。

地震,真的发生地震了?跟着晴信从二楼跳跃之下,对于自小练过功夫的他们两人来说,倒不算什么问题。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梁小樱只觉得才不过一会儿,他们已经跑到了骏府的一处后园。后园中只有一些矮小的樱花树和灌木,没有高大建筑,确实是避难的好地方。可是此刻,梁小樱真切地感觉到大地被摇晃着,晃得越来越激烈,连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变得­阴­暗起来,直觉清晰地告诉她,这场地震不会立刻过去,定是一场六级以上的大地震!

“别怕,日本经常都会地震,房屋才会都建得很低,这园里只有花草树木,我们不会有事。”

晴信,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是准备随时保护她吗?熟悉的气息扑到颈边,梁小樱情不自禁抓紧了他环住自己腰间的双臂。

放开,快放开他呀!梁小樱,你不会还对这个男人余情未了吧?不,说什么余情未了,他们根本就还没正式开始过,这算什么?她从来不怕被人欺负,她坚信现在的反应时因为自然灾害和一般的危险有所不同,倘若有人陪伴在身旁,她便不会太过担惊受怕。

正想着,忽听地面轰隆作响,跟着传来喧嚣的人声,梁小樱猛然惊觉,已不知是人的身躯在颤动,还是大地在激震。眨眼之间,“卡啦”一声,地面竟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延伸而来。

“猪头晴信,还说你有经验,震源就在附近!”

“你说什么?”

“还愣着?跑哇!”

“看来你喜欢的人还是我!”晴信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虽然大地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却和梁小樱于同一时刻迈开大步。

“谁喜欢你啊?你姐夫比你懂我多了!”

“小心!”

梁小樱还在边跑着边和他吵,不料晴信突然狠命将她一推,她一个不慎,摔了出去。然回头的一刹那,晴信已经掉落瞬间开裂的地缝中!

“晴信!不!”

把手给我,抓住啊!她一跃而至地缝旁,他的手没来得及抓住任何东西,身躯已然下坠,梁小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焦急和伤痛,她狠狠咬住牙关,朝深深的地缝飞身跳了下去……

不……晴信,你不可以死……我不值得你为我抛弃生命……不要……

是已经到了地狱吗?为什么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一丝鬼火也瞧不见?莫非,晴信并没有死,而是她自己死掉了?渐渐的,梁小樱瞅到远处的一点光亮,蓝莹莹的,她触不到的地方,有好多人正在连绵起伏的山坡间以相同的步调行走。那里……就是佛教故事里说的“黄泉比良坂”吗?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但凭借着身形,她觉得排队而行的人群中没有晴信。

“吧嗒!”一团湿湿热热的东西打在脸上,她睁眼一看,才发现是南柯一梦。

自己原来并没有死吗?她来不及看四周,先吃力地坐起来,伸手往脸上抹一把。老大,不是吧?刚才落到脸上的东西,居然是一团臭烘烘的鸟粪!

正文 第十七章 山寨(二)

“哪个破鸟把屎拉美女脸上?要挑也挑头恐龙好不好?”她随手拾了身旁一片掉在地上的大树叶,小心翼翼地将鸟粪包起来扔掉,还好,这鸟粪还算­干­燥,要是稀的就麻烦了。

她伸手撑地,准备站起来,忽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龙角石?这不是龙角石吗?她抓起石头,才向四周环顾,自己身处的地方,应该是一片野地,并没有看见任何发生过地震的痕迹。搞什么?难道地震也是梦境?不会的,当时和晴信一同逃难的感觉分明真真切切,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可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地震明明是在骏河发生的,她醒来后怎么会在荒郊野外?这里,又是哪儿?等等,难道龙角石果真要在地震时才能产生神力,把她带回了现代?

满怀着希望,梁小樱一下子站起身,朝山的那一边小跑过去,仿佛瞬间忘记了所有疲惫。

她真的回到了现代吗?可这荒山野岭的,都没见个人影,连路也问不着。老天,总得让人看见一缕炊烟吧,她咬咬嘴­唇­,沮丧地垂下了头。

“喂,你看,那边有个姑娘!”

正当梁小樱还在郁闷中,山路旁的树林里忽然窜出几条黑影,挡住了去路。

山贼?只听那邪邪的笑声,她已经本能地跨出左脚,暗暗扎稳马步。人影越来越近,她猛然看清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四五个男人都是衣衫褴褛,但“冲天炮”的发型,就算没听清他们嘴里说的是哪国语言,也能明显分辨出,他们是日本人!

搞没搞错?龙角石的神力就这点儿效果?梁小樱几乎绝望,她只不过是逃脱了地震之劫,被换了个地方,可时代还是日本战国,一股无名之火瞬间直冲上头顶。山贼想劫财劫­色­?没门!

“哎哟!”

接连几声凄惨的嚎叫,扑过来的几个山贼还没来得及出手来抓人,已被梁小樱“嘭嘭嘭”连环数拳击出差不多丈来远,有的撞在树­干­上,有仰面朝天倒地,痛苦呻吟之际,他们似乎还能清楚地听见“野蛮女人”咬牙切齿的咔咔声,脸上尽是魔鬼样的表情。

“凭你们区区几个毛贼,想打姑­奶­­奶­我的主意?呸!”梁小樱恨恨地握着左拳,右手还摊在胸前,摆着挑衅的架势。没能回返现代的怒火,一股脑儿全冲这群山贼发泄,她感觉自己的忍耐已到达极限,要是那些家伙再招惹她,估计从不­干­杀人勾当的她,都要在这山里闹出人命。

一个山贼突然连滚带爬地过来,跪倒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姑娘啊,是我们该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连年战争,弄得民不聊生,我们当山贼,不也是迫不得已吗?如果我们能过安稳日子,早就从良,也不用沿路抢劫了……”

听到这话,梁小樱心头不觉隐隐作痛。是啊,战争永远是权力者的游戏,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平头老百姓谁喜欢打仗?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起,一直住在大名家,从未亲眼看到过百姓生活的疾苦,更别提看到百姓沦为山贼的过程。

“行了,我没时间跟你们磨蹭,我还得上城镇去。你们识相的就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我指条路进城,不许玩花样。”她咳嗽几声定定神,低头询问那山贼。

“这里是相模,往东走……就能去小田原城。”

相模?小田原城?不是北条家的地盘吗?梁小樱吃了一惊,这北条家当主北条氏康娶的正室是今川家的小姐,她曾经还利用过这一点,让诹访赖重以为北条也要借着与今川的友好关系援助甲斐,帮助晴信用不流血的方式攻下了诹访。可对于北条氏康其人,她所知甚少,是该就这样盲目地进城,混入北条家吗?理由实在太难找了。

“姑娘,我看你这副模样,也是从外地逃亡来的,我可是好心劝你,当下这情势,你最好别进城。北条刚刚出兵进攻骏河,在长久保城战败,偏偏关东管领上杉宪政趁机又来袭相模的河越城,你就算进了任何一座城,都有可能遭遇城池陷落的危险,还不如­干­脆跟我们一起留在山里……”那山贼试探着又说了几句。

梁小樱两眼一瞪,“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们一起做山贼?”

“山贼不山贼的,都是外边的称呼,我们可都是反战的百姓啊。姑娘,你身手不凡,如果能成为我们的首领,集结更多受苦受难的民众,只要有了足够的势力,还怕不能把那些挑起战争的大名们拉下马?”那山贼滴溜溜转着眼珠,眼神似对她充满期待。

梁小樱此刻才看清他的脸,这山贼年纪看起来最多就大她一两岁,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擦去脸上的尘垢,不失为一个俊男。

“你……叫什么名字?”

“唔,因为我是个飞毛腿,所以他们都叫我猿飞,我真正的名字叫卓翼飞。”

卓翼飞?这家伙是个中国人!梁小樱两眼圆睁,乖乖,老乡见老乡,她简直被华丽丽地雷得像锅里的烙饼,在半空中翻了N个转……

当山大王,终于过上了这新生活,那么是不是会如愿以偿地按着她的思路朝绿林盟主之路迈进呢?梁小樱在山里已经住了一个礼拜,脑袋里依然乱七八糟。

卓翼飞,这个老乡居然也是个穿越而来的家伙,会不会太巧了点儿?她原本还不敢相信,直到那位刚封不久的二当家拿出一块和她的龙角石一模一样的石头,梁小樱可傻了眼。他和她不是同一个年代出生的人,虽然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他却是民国时期一个没落贵族家的少爷,睡的那张草床底下还压着一件灰蓝­色­的对肩儿唐装。

正文 第十七章 山寨(三)

梁小樱没工夫跟他两眼泪汪汪,只是对那龙角石越来越没好感。二十一世纪来的她,在古代的日本碰上老乡,还是从民国穿越来的,两人现在要带着一帮战争中的难兄难弟建立山寨,说出去都没人信。要说有一点值得欣慰的,估计就是在这个人面前,她可以什么都不用隐瞒,比在日本大名们身旁自在得多。

“你真能确信最近一段日子骏河都没有发生过大地震?”尽管和那些日本大名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联络,她仍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卓翼飞蹲在土灶前一边添柴禾,一边摇头,“我穿越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孩子,地震是见过不少,可大地震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用费脑子想,前次骏河是有地震之说,但并不严重,我想一定是龙角石作怪。武田跟今川的当主,现在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如今真正苦是前门拒狼、后门迎虎的北条氏康才对。”

梁小樱松了口气,看来晴信跟义元都没事,她算是白担心一场。

“你说你在日本经历过那么多次大大小小的地震,那龙角石就没一次把你送回中国去?”

“嘿,要能回去,我这个没落少爷还会在窝这儿当山贼吗?”

“奇怪了,我就是因为发生大地震才穿越到这个时代的,骏河的地震又让我来到了这山里,难道你的和我的不同?”

“听我爹说,龙角石是女娲娘娘补天时掉下的一种彩石,带在身边可以趋吉避凶,放家里能镇宅。其实我……是混进一个大户家里把它偷来的,谁知道被人发现,一路穷追猛打,把我逼得跳河里,我以为自己淹死了,谁知醒来时,却在相模的海滩上。小樱,我劝你还是少想着回中国,这石头的秘密,我那么多年都解不开,你也一样,倒不如咱俩合作,好好在这小日本建起一股属于我们的势力。”

“看不出你还挺有理想的,那为什么你自己在这儿呆了那么多年,还是个小山贼呢?”梁小樱踢开他扔在她脚边的几根­干­柴,皮笑­肉­不笑地翘起嘴角。

卓翼飞苦着脸长叹一声:“唉,怪只怪我不会说日本话,穿越来的时候,我跟这儿的人都是用写汉字跟画图交流,到现在说那些叽里咕噜的话才算过关。我说你可别挖苦我,我家那时要是还有钱,我早念学堂了,你们这些大闺女还不能去呢。”

卓翼飞嘴上唠叨,手上活儿却丝毫未乱,聊着聊着,灶台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鱼香茄子、醋溜白菜、炸豆腐,还有清蒸斑鸠!梁小樱暗自惊叹,这民国老乡居然做得一手好菜,他真是少爷吗?不管了,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尤其是那斑鸠,以前还是在跟爷爷去外地时在邀请宴上吃的野味佳品,没想到今天还能尝到,嘴上不说,她心里早已垂涎三尺。

“唔……好好吃的东西,你的手艺真不错,比我在甲斐、骏河吃那些日本料理好吃多了。对了,这大山里的,菜倒能自己种,调料是哪儿来的?”

“当然是打劫来的。”

卓翼飞得意地拍着胸膛。

“那些送军粮的人马,除了带粮食(手机阅读),自然也带着调味品,我跟那些兄弟们还不一并劫走?但我话说在前头,我们是劫富济贫,只抢有钱人跟军粮。”

“那你们几天前还抢我?”她使劲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穿的料子是京都货?我以为你是从京都的鲸屋逃难来的,才……”

“卓翼飞!不想死就别跟我提鲸屋两个字!”

梁小樱突然暴跳如雷,把对面的男子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家伙,还是老乡呢,居然跟那些日本人一样,看她穿得好,却要露胳膊露腿的,就以为她是窑姐儿,气煞人也!

然而,民国老乡有时虽不大会说话,心眼倒是蛮热的,对她这个新任老大尤其好。可是,万一有一天,连老乡也成了她命中的烂桃花咋办?还是该乐的时候乐,该保持距离的时候,就保持一下吧。当务之急,是要扩大这个“山寨反战集团”,她索­性­让卓翼飞带路,主动扮成普通人到城郊附近,专拉穷人加入阵营。

人都说,卖狗皮膏药才有托儿,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梁小樱觉得自己倒把一帮“弟子”都训练成了托儿。她告诉卓翼飞,从前拉人的法子太老土,要做得跟传销似的,一传十、十传百,才有连锁效应。其实,她自己也恨传销,但要壮大那个所谓的绿林盟,当然人越多越好,现在正值北条与上杉战乱时期,她知道一定不会拉到大名家的细作。只因为有钱人跟有钱人打仗,压根儿就没闲暇来顾及平民。

梁小樱“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把兄弟姐妹们都烧了个瞠目结舌,而原本人丁分散的山寨联盟竟然在几个月内就壮大了十倍,连卓翼飞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梁小樱又趁着睡觉时暗爽一气,很早就失去父母的她,从小就有相当的独立能力,爷爷不在武馆,武馆便缺不得她这个孙女,还怕管不了一个山寨?

猪头晴信,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脑海中奇怪地浮出某个熟悉的面容,虽然那次地震只是龙角石在作怪,也许晴信都会弄不清那次的“英雄救美”是否属实,她却有些无端地在意,他在甲斐有没有因为想她而又害了相思病。

正在神游之际,门外卓翼飞的声音忽然惊动了她。

“小樱,河越城有新消息!”

“什么?”

“北条纲成死守城池已近半年,关东的上杉与足利联军已经士气低落,我们的好机会来啦!”

作者注:

鲸屋妓院之类风花雪月的场所

正文 第十八章 助阵.前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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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帮兄弟的带领下,梁小樱跟在卓翼飞身后,沿着山间小路查探周遭情况。本想前去河越城看看守城北条军是否还在顽强支撑抵抗上杉宪政的关东军,谁知才朝着那方向走了一个上午,天空突然下起大雨,他们这帮“绿林好汉”不得不披起蓑衣,放缓了脚步。

“小樱,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寨子里再说吧,看天空这模样,大雨恐怕一两天也不会停。再说,河越城离这儿还远着,我担心我们冒雨赶路,很可能到了那儿会一无所获。”卓翼飞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向梁小樱提出了建议。

“倒霉!”

梁小樱握着拳头,气冲冲地抬脚跺在山石上。她原本的打算,是带领山寨的兄弟前往河越城,打探关东军的动向。倘若上杉宪政疏于防范,他们便可趁此机会发动袭击,目的不在于厮杀,而在于驱赶关东军,顺便抢夺兵器和军粮。可偏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严重影响了她的全盘计划,不知究竟是天公不作美,还是老天眼看着她又要改变历史,故意跟她作对。

“也罢,阿飞,这次听你的,咱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她无奈地转过身,卓翼飞会意,高高举起令旗,立刻整队踏上回返之路。

归途中,梁小樱始终没有停止过思考。怪只怪她对北条家的历史不甚熟悉,据说相模当主北条氏康就是靠着河越一战成名,摇身变成关东一霸,但个中过程,她却一无所知。如果这次机会就这么错过,要再找机会壮大山寨可就难了,莫非只能祈祷瓢泼大雨快点停吗?

“大当家,二当家,有军队!”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梁小樱和卓翼飞猛然低头朝山下望去,果见一行戴斗笠、披蓑衣的骑兵从山那边一路行来,渐渐朝他们目前所在的小山靠近。

“天助我也,去不成河越城,可巧又有人送上门来,看样子数目并不多……”

卓翼飞轻轻推了推梁小樱。

“你大当家说话,咱们便扑下去劫了他们,再去河越城也更有保障,不是吗?”

梁小樱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卓翼飞就势命令兄弟们搬了沉重的山石,一面准备了好些打猎用的弓箭,悄悄从小山后面绕过去,在山腰埋伏,准备袭击走上山路的军队。

这是谁家的军队?怎么连战旗也看不到?梁小樱在山头手搭凉棚,望向下面的军队,日本人穿的盔甲都差不多,连佩的刀也长得差不多,没有战旗实在太难辨认。好在那支军队看起来只有百人左右,只要她的兄弟们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伏击十之八九能成功。不过,她仍然埋怨着自己,目前这生存环境,纵然她不杀人,也由不得她的手下们不闹出人命,人命这东西,还真是不值钱。

正想着,就听见卓翼飞一声高呼,弓箭手、扔石头的已然全体出动。山下的军队显然没料到天雨路滑的,在山里还会遭遇伏击,顿时乱成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回事?”

“大人!不是敌军,是……是山贼!”

惊慌失措之际,军人们个个拔出佩刀,一边四处躲避石林箭雨,一边杀出乱阵,沿路往山坡上冲。

“不是吧?真要逼我们动刀子?乖乖放下武器和粮草不就行了?一群八嘎牙路!”

梁小樱见那些人拼命要冲上山,兄弟们已有负伤者,情势越发不妙,赶紧朝卓翼飞高喊。

“阿飞!擒贼先擒王!尽一切力量,给我抓活的!”

“我的大当家,你故意给我出难题啊?”卓翼飞回头白了她一眼,却又不能违抗命令,只好改变“作战方针”。

“贼头子,还擒贼先擒王?你以为擒得了么?”

一个沙哑的苍老男声猛然在背后不远处响起,梁小樱大吃一惊,没来得及回头,就地一滚,唰!一柄太刀从她头顶上空飞了过去,差一点她就被偷袭,只怕直接被一刀断喉。

好家伙,他倒擒贼先擒王,想取她­性­命,此时不反抗更待何时?她手中长棍一挥,一个“白虹贯日”,棍头直点对方面门。

“小樱?你是小樱!”

啪啪两声,对面那人的刀柄和她的棍身碰在一起,后退几步,忽然发出惊喜的呼唤,一把揭下斗笠和头盔。

“板垣大人?”梁小樱双目圆睁,棍子落地,竟愣在了那里。没看错吧?这个……难道这就叫缘份?头顶上的老天爷,你果然够牛!

虽说梁小樱成为无名山寨大当家以后,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武田家、今川家都跟她再没有丝毫关系,可今天在山里误打误撞遇到板垣信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更不可思议的是,板垣竟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完全不像一个大名家族的老臣子,倒像是一位老父亲见到阔别多年的女儿一样,忍不住热泪盈眶。

“二当家的,看不出这大当家和武田家的老将还有那层关系,我怀疑她究竟会带领我们反战,还是支持打仗啊?”一个兄弟悄悄朝一旁的卓翼飞使了个眼­色­。

卓翼飞没好气地冲他哼哼,“少瞎猜,反战也有方法,不是见军队就打劫才叫反战,别鼠目寸光,得看到长远,长远,懂吗?”

兄弟们都不吱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走出前厅,照吩咐去释放那些被捕的甲斐士兵。梁小樱清楚听见了卓翼飞的话,不禁对她心生感激,尽管她大大咧咧,毕竟是个大姑娘,情绪上难免有感­性­的一面,而卓翼飞能找准时机为她圆场,不愧为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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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助阵.前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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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那小伙子对你不错。”

板垣指着卓翼飞离去的背影,对小姑娘笑笑。

“不过说来确实令我难以相信,我居然能在相模见到你。小樱啊,听主公说骏河发生了地震,却不知为何并无人伤亡,只是他昏迷后苏醒过来,偏偏没见到你。你是故意想要躲开他,才不惜长途跋涉来到了相模吗?”

“大人,晴信他……他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该答应我,不要想着用武力去侵略别的领土,只要保护住自己的地盘,到迫不得已时再战,这样就不行么?”

梁小樱放下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我和他都对对方有愧,又何必非要在一起?再说我也不喜欢大名家的气氛,开始时也许觉得新鲜,但日子久了,才发现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美好,倒不如和民众一同过现在这样的生活,至少不用跟人耍心眼,防这防那,也能拯救更多受苦的百姓,不是吗?”

“我虽是武田家的老臣,但是小樱,我亦赞成你的道理,欣赏你这份胸怀。可你应该明白我家主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前代信虎大人截然不同,甲斐在他的治理下,已经迈向强大。这次他命我担任特使,造访小田原城,正是在解决了今川与北条家的争端后,想要与北条家结为盟好,这样避免更多的战争,才是上上之举,你说呢?”

板垣语重心长的一席话,说得梁小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出使北条之后,她该随他回去甲斐吗?不,她即使回去,她和晴信之间也会隔上一道墙,回到从前吵吵闹闹、疯疯笑笑的日子,这个愿望已难以实现。况且,她深信“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如果仅仅因为晴信在地震时救了她一次,抚平了所有的伤,疤痕依然需要过上更久的时间方可脱落,绝不是这个时候。

“板垣大人,请带我上小田原。”半晌,她终于回了话。

板垣不由面露喜­色­,“你要跟我上小田原吗?那么,是不是就表示你也会回甲斐了?”

“不,我不会回甲斐,我只是觉得我在骏河欠了晴信一个人情,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们的忙。如若能打败关东联军,我想分到一批财物和粮食,拿去救济边境的难民。”她喃喃地说着,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在做好事,或许,这只是让自己更安心的一种方式。

到达北条军本阵落脚的吉原城,是三天之后的事。梁小樱出发前特地安抚过山寨的兄弟们,让卓翼飞看管山寨,自己乔装成武田军中随侍大将的士兵,跟着板垣登上城池,等待相模当主北条氏康的到来。

上路前,卓翼飞不止一次交待她要小心行事,就差还没跟着过来。梁小樱时而会想起那张老乡的面孔,又想起板垣的话,她确实只是把卓翼飞当亲人,可民国老乡天天跟上跟下,担心她都快担心成了妈妈样,怎么看都有点儿不对劲。她自言自语地叨念着,这老乡千万别成烂桃花,否则,满大街都是日本人,他只怕会叫她别无选择,她不想今后变成因为无奈而嫁给老乡的事实,那多划不来。

“氏康大人到了。”随着近侍的禀报,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不经意间,她竟莫名地感觉到那人身上透出一股英气,仿佛迎面扑来。

那个人,就是北条氏康?主座上的男子,比晴信和义元看来都要年长,可那气质实在威武,棱角分明的长方脸,如关公般的两道卧蚕眉,鼻梁高挺,双目炯炯,一身红­色­铠甲,外罩银­色­短褂,连那两撇胡须都撇出了沧桑硬汉的气概。

梁小樱的眼神简直定在那人身上忘了移开,“英雄脸”的男人,不算帅,却是她的最爱,想不到在日本也能碰上,还是北条氏康,史书上的他可没这么酷啊!

“这位就是板垣骏河守吧,不知武田家此时前来我相模,有何贵­干­?”氏康轻轻拔出别在胸前的折扇,示意板垣无需多礼。

沙沙的声音,好有磁­性­,要不要让人继续醉呀?梁小樱强忍住扑腾扑腾的心跳,还是不要看了,低头……可谁料还没低头,氏康的微笑转而“突袭”,她赶紧闭上眼睛,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骏河守,你的近侍……他怎么了?”旁边的家臣清水吉政发现了梁小樱的异样。

“喔,失礼失礼,这孩子从来没随在下出过门,多半是得见北条大人尊容,激动得成了如此模样吧。”板垣陪笑着回答,暗暗碰了碰梁小樱。

梁小樱这才回过神,赶紧睁开眼睛,低下头去。这回板垣一点也没说错,她就是给激动成这样的,谁让她会崇拜这种英伟模样的电影演员?这类型的男人,更是她梦想中未来老公的模板。

板垣似乎担心她会再做出怪异的举动,赶紧呈上晴信托他带来亲笔书函,将武田打算帮助北条抗击关东联军之事向氏康细细道来。

氏康看过信函,沉默了良久,不想竟一口答应接受武田伸出的橄榄枝。梁小樱又是一怔,谈都还没详谈呢,这人虽然掂量那么长时间,答应得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儿?

“我很感激晴信大人的雪中送炭,对北条和武田两家的结盟也表示赞同,那么就得麻烦骏河守率领即将陆续而来的武田军作为先锋,攻打关东联军上杉宪政本阵,我北条本阵将趁乱援助河越城,我们便可对敌军进行两面包抄,将他们一举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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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助阵.前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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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康的声调铿锵有力,似许久未能解决的难题突然茅塞顿开,在座的家臣们也都随着主公昂起了头。

“不过骏河守,虽然纲成死守河越,逼迫上杉在数里外安营扎寨,但撑不了太久,我们需要把即将展开的战斗来个速战速决。只怕需得武田方派出一名细作,先潜入上杉本阵探听情势,同我本身安排在敌阵中的细作联手,才好发出奇袭的讯息。”

“大人请放心,相信今日之内,我武田军随后的队伍便可抵达吉原城,在下也带来了一名身手不凡的细作,还是大人的一位故人。”板垣眼中闪过一丝信心十足的光辉。

“喔?武田军中也有我的故人?”氏康饶有兴趣地摸着小胡子。

板垣笑道:“他说曾经有幸得见大人时,还是一名四处行走的浪人,山本勘助这个名字,大人定不会陌生吧。”

当晚,山本勘助率兵前来吉原城,梁小樱再也不用怀疑自己眼花,那个丑男特征太明显,换了任何人,都能把他的身材容貌记得清清楚楚。勘助看到她坐在板垣身边,只是冷笑几声,梁小樱撇起嘴,恨恨地说了句:“­阴­魂不散,居然飘到相模来。”

“板垣大人,北条大人叫人传话,请您过去和他下盘棋。”

梁小樱讨厌和勘助单独相处,听到士兵来报,正要跟着板垣过去氏康处,谁知勘助坐在那里­阴­恻恻地说:“北条大人请的是板垣大人,可没请闲杂人等随行。”

“闲杂人等?你说谁呢?”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板垣已经离开,剩下的除了勘助那张臭脸,她眼里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

“谁答应谁不就是闲杂人等么?”

勘助端起酒杯,呷上一口,故意迟迟不放下杯子,似欣赏宝物般细细端详。

“怎么,跟我家主公先玩失踪,弄得他心神恍惚,再在板垣大人跟前露面,很想回甲斐吧?”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来了相模,就根本没想过要回甲斐。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回去又抢了内庭的风头,你家主公身边不是有位国­色­天香的诹访夫人吗?只要我远在天边,没影响到你的利益,你就没理由让我从这个世上消失。况且,我若是打算长住相模,在北条家做事,也一样跟你没关系吧。”梁小樱鼻孔里发出哼哼声,她现在的愿望,仅仅是和这个残疾丑男井水不犯河水,图个安宁。

勘助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颜­色­,接着又对她一笑:“你能这样想就最好,我先前去拜见北条大人时,他突然问起我,板垣大人怎么会连个姑娘都带来当作近侍,一问板垣大人才知道那姑娘原来是你。为了不让大人难堪,我就­干­脆说你也是将被派去上杉阵中的细作,明天会和我一同去执行任务了。”

“山本勘助!你太­阴­险了吧?拉我跟你一起混进敌阵去当间谍,你还敢说不是想着万一自己遇到危险,就好拿我做挡箭牌?你想得美!”梁小樱气得咬牙切齿,一把夺下他手里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扔,摔了个粉碎。

“你凶归凶,我且提醒你别忘了一件事,你在北条大人面前可是板垣大人近侍的身份,他一眼看出你女扮男装,已经有所怀疑,现在我们必须坐在同一条船上,让他消除疑虑。你若现在和我大吵大闹,对刚刚缔结盟约的武田和北条两家绝对没什么好处,甚至还会害得你连相模都无法立足。”

梁小樱忿忿地坐下来,牙齿磨得咯咯响。她又输了,还沦落到被人威胁的地步,这次到底是输给了眼前的勘助,还是输给了千里之外的晴信呢?怪就怪在武田这时候偏要和北条携手,历史上的时间似乎又提前了。

“说吧,要我怎么跟你合作?”她要忍,必须得忍,要作战成功,才能赶快送走这个瘟神,安心留在相模。

“之前我打听到,上杉阵营中有我另一位故人,我混入时,会说要投靠那位大人,就我这副模样,谁也不会怀疑我是能飞檐走壁的忍者。至于你,办法就更简单,上杉宪政每天都在召到处游走的艺伎去他营中献艺、陪宿,你虽然不是像诹访夫人那样的绝代佳人,却还算有几分姿­色­,到时跟着别的艺伎进营就行。”

“要我扮艺伎?好你个山本勘助啊,明明就是你故意整我!”梁小樱差点儿冲着他脸上摔酒杯。

“刚才不是说了要你别激动么?这不单是我的意思,也是北条大人的意思,你最好跟我一样表现出诚意来。”

勘助面不改­色­,继续说着。

“让你扮成艺伎,不是让你去陪男人睡,只是让你留意一个叫本间的人。记住,那人曾经背叛过北条,但上杉并不重视他,他愿意为北条家将功补过,充当北条的死士。得到指示后,你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本间发动突袭的时辰。他接着就会向河越城放出讯息,好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哟,玩凶城计中计啊?听起来你好像还在为我着想。”她做着鬼脸吐吐舌头,山本勘助要有这么好心,天怕是都要下红雨了。

“凭你那怪异的功夫,难道还脱不了身?我跟你交过手,我看忍者向你放暗器,只怕也难伤到你吧。如果实在寡不敌众,我能先策反我那位故人,再掩护你离开战场,就当你先帮过我,我也还你一份人情。”

梁小樱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胸有成竹的样儿,肚子里直反胃。你掩护我?就你这残障人士,搞不好我还得反过来掩护你吧。不过,勘助刚说他有熟人在上杉阵营里,看不出这家伙哪儿都有关系呢,他到底是怎么跟人家建立起那么宽的关系网的?要见识到,她可得暂时抛开恩恩怨怨,暗中学习学习,没准回到现代,大学上不了,上班倒能派上用场。

“我说,你那所谓故人叫什么名字,不是该让我知道?”

“这个我不用隐瞒你,他叫真田幸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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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助阵.后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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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幸隆……咋就没看到他在什么地方呢?虽说对此人所知不多,但真田家代代是勇士,幸隆的孙子真田幸村,可是梁小樱非常熟悉的,好多日本漫画里都有他的野史故事。她在水边梳着头发,忽然想起一部BL漫画,那画里的幸村也实在是太容易被压倒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昨夜,她已按照勘助的吩咐,装扮成随队而行的艺伎,成功混进上杉宪政的阵营,可真正要看一眼的人始终没见着,连首先潜入的勘助在哪里也不知道。直到艺伎们叫她跟着大家同去营中陪客,她才想起自己要联系一个叫本间的人,应该就在肥头大耳的上杉宪政身边。

“本间,难得主公今天召来艺伎,怎么不多喝几杯?”

是那个人吗?梁小樱听见有人喊本间,转眼望去,果然,帐中左边的第一个座位上,就有个大饼脸、小眼睛的军官,正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她赶紧对“同伴”借故装作去茅房,跟在那名叫本间的军官后头,走到帐外。

夜已帐外的空地上,上杉的官兵们还在饮酒作乐,梁小樱看得恶心,跟河越城的北条纲成僵持了半年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居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难怪历史上的关东联军会吃败仗。眼看本间就要走出营地,她连忙加快了脚步,装作艺伎风情万种的模样,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谁要找乐子?一边去!”本间一把甩掉她的手,向前紧走。

嘿!这家伙不买账?我好好一黄花闺女还扮­鸡­,便宜你了!梁小樱想起勘助的嘴脸,心里直冒火,可她偏偏要跟那个丑男合作,非得先缠上本间不可。

“大人,跟我过来嘛!”

她冲上前去,使劲将本间拽了一把。本间还想挣脱,却立刻被她的话震撼。

“一个时辰后,北条军将发动夜袭。”

“你是……主公派来的忍者吗?”本间吃惊地望着她。

“不,我是武田的人,那个独眼浪人山本勘助,应该已经和你照过面,接下来就没我的事了,你自己看着办。”

本间走出营去,绕到一座小山后,朝着河越城的方向­射­出了发光的箭。可正准备返回时,却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拦在了前面。

“本间,你果然还是北条的人!”

“真田大人,你想要杀了我吗?就算你杀了我,也已经来不及了,关东联军将会一战败北,胜利已经注定属于北条。”

拦住本间的人,就是真田幸隆?梁小樱躲在树后面,仍然没能看清勇士的庐山真面目,他的声音虽然怨怒,却在微微颤抖,夹杂着难以言明的矛盾。

“大人,本间并没有说错。”

冷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梁小樱本能地吸了口气,山本勘助,他终于出现了!

“大人如此英明,为何还看不清天下大势所趋,今后的天下人,不会是上杉,究竟会由何人掌控这个日本国,从我勘助身上,难道大人仍无思考过任何东西?”

利用与北条的合作,把上杉先逼上绝路,再策反真田幸隆……梁小樱暗自惊叹,晴信和勘助果真是一对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好搭档。也许到此刻,她应该提前在这些人的视线里消失,而她和卓翼飞本打算做的事,只怕也已毫无意义,如果几个人微薄的力量就能将历史全盘改变,那么历史绝不会是在教科书和资料看到的文字。

“谁在那儿?”

梁小樱正想离开此地,不料被真田幸隆发现,一块飞石就朝她脸上扔过来。她飞身一闪,石头“嘣”一声打在树­干­上,回头看时,竟然陷入了树里。好个真田勇士家的始祖啊,这扔石头的劲力,只怕和她的寸拳有的一拼,叫不叫大开眼界?

“女人?”幸隆未将第二块石头扔出,迅速收手。

“大人,她是我的手下小樱,无需怀疑什么。”

勘助在一旁Сhā话,梁小樱直想冲上去给他一拳,说她是他的手下?这个丑男,总有一天要将他大卸八块,哼!

幸隆闻听此言,苦笑道:“武田军中,竟有身手如此利落的女子,倘若我不跟你们一同去甲斐,只怕很快就会丧生于此吧。”

“大人此言差矣,我家主公确实是求才若渴,而勘助我亦是为报答大人当日的恩情,特来相邀,即便大人今日不肯给在下一个承诺,在下和主公都会等待着您到甲斐的一天。”勘助忽然跪倒在地,做出了真诚的恳求。

梁小樱几乎晕倒,勘助那家伙,真是为了晴信,连尊严都能抛下吗?他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她可不喜欢看到这丑男下跪的样子,主动走到幸隆身旁低声说:“真田大人,确实如他所说,投奔甲斐才是明智之举。其实我也讨厌那个独眼浪人,但自问见识也不少,如今这天下,跟着武田的确比跟着上杉强,晴信大人和先代的信虎大人完全不同,他是真正的明主。此次先调解北条、今川两家的关系,接着向北条抛出橄榄枝,您是明眼人,莫非还无法看到武田的实力?”

幸隆听了她一番话,忽然笑出声来,“我说勘助,这姑娘不是跟你一伙的吧,她可是亲口跟我说,她讨厌你。但她却一心为你家主公说话,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比我夫人更有头脑跟胆­色­的女子,也许如你所说,我真田幸隆别无选择。”

“多谢大人!”勘助磕头叩拜,起身之际,梁小樱分明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见了他眼底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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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助阵.后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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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上杉本阵的官兵们个个烂醉如泥,沉浸在军营里的温柔乡中。本间已返回上杉宪政身旁,梁小樱与勘助、幸隆在外观察动静,很快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北条军的偷袭行动已经开始了吗?梁小樱只想赶快抽身,谁知勘助把她盯得紧,为了“合作”到最后,随时随地都在注意她的行动,似乎担心她一个不慎影响了他的全盘计划。

“山本勘助,这一仗打完,你要反悔来对付我,你就死定了。”她忍住怒气,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勘助没有理会她,和幸隆一同关注着北条军动向。忽然,上杉本阵中冒出火光,喊杀声四起,梁小樱浑身猛地一颤,北条氏康著名的“河越夜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若非自己此刻正在两名战国大将身旁,她怎么都不会相信,这辈子还能亲身经历古代战争。

“冲啊”

北条军的战鼓连声擂响,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震撼。风吹叶落,天云翻黑,霎时间哀鸿遍野,刀来枪去,金属与金属刺耳的撞击声,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视线里,只有屡屡倒下的人影,和上杉军四散溃逃的残像。勘助手举太刀,死死拦住梁小樱和幸隆二人,硬是在这个隐蔽的树林中藏到了最后。

一场大战,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梁小樱胃里一阵恶心,险些呕吐。她并没有看到战斗的全过程,上杉军本阵已成一片狼藉。幸隆好像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躯,朝残破的军营中缓步走去。

营地里,死尸横陈,除了官兵,也有在战斗中丧生的艺伎,鲜血和脑浆混合在一起,来不及带去领功的头颅随处可见。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战争吗?梁小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的场面,头一次活生生呈现眼前,她发现自己原来也会对某些东西感到害怕,冒险的思想在二十一世纪是前卫,在战国,却只能是天真。

“小樱姑娘,你没事吧?”幸隆扶着她,声调中透露着一缕关怀。

她强作镇定,摇了摇头,“我……我没事,只是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有点反胃。”

“你能躲过我的飞石,有那般好的身手,莫非你都没有杀过人?”

幸隆惊奇地看着她的脸,在星光下泛着苍白。梁小樱也终于在此时看清了这位勇士的面容,幸隆浓眉大眼,五官挺拔,随意一个表情,都流露着独特的风采,除了北条氏康那种领袖的气质,他还欠缺一些,她再挑不出别的毛病。两人目光相对,她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细细的暖流,但绝不是不正常的那种,真田幸隆此人,应该是可以和人肝胆相照的好哥们儿,不管男人女人,他都会一样关心吧。

“我说我从来没杀过人,你信吗?”

“我信,因为我也从未见过你这样清澈的眼睛,那绝不是一个刽子手的眼睛。”

经典的台词啊!梁小樱头晕目眩一阵,恶心的感觉反而没有了,难怪真田家的人总爱进漫画,原来出口就能成经典,漫画家们看来对那些野史的了解,并不是瞎盖的。

“也许不仅仅是你吃惊,连我也不敢相信,北条竟然能以区区数千人一次攻入上杉本阵,战争数万敌军。”

幸隆感叹着,却见勘助从不远处回来,上前低声说:“上杉宪政落网,往河越城的方向逃去了,大人,我们走吧,留恋这里已经毫无意义了。”

老大,赶快走吧,至少得让我到安全的地方,彻底缓一缓心情才好……梁小樱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使劲装出渴望他投靠武田的表情,要幸隆马上点头。

“啪!”一阵枪响破空而来,梁小樱与幸隆还没来得及回头,站在他们身前的勘助一声闷哼,竟仰面倒地,鲜血唰地一声迸­射­出来。

是火枪!梁小樱奋力拉过地上的勘助,一把扛起他,奔到树后。但闻上杉营中传来惨叫,她知道是幸隆以飞石击毙了向勘助开枪的敌人。

“我来背他吧,你也跟我走!”幸隆将勘助背在自己身后,要梁小樱与他并肩而行。

“等等,我马上就来!”梁小樱说着飞也似地冲进上杉营中,不过一会儿,她已经提着一把火枪来到了幸隆面前。

“你会使用洋枪?”幸隆更是震惊万分。

“当然会,虽然这枪的装置有够落后,但遇到危险至少比出手来得管用,你背着的丑男还受着伤呢。Let-sgo!”她将火枪往肩上一放,拉着幸隆的手,开始了一路狂飙……

“小姐……湖衣小姐……”

昏迷中的勘助念出某个熟悉的名字,守在旁边的梁小樱惊呆了。这家伙昏头了吗?都说梦里念叨的一定是最想念的人,独眼跛脚的丑男怎么喊的不是他主子晴信,而是湖衣姬呢?难道……她无论如何思考个中缘由,也觉得不大可能,一个生得如此恐怖的人,莫非还有心追求爱情?

“喂,山本勘助,醒醒,你也该醒了吧。”她摘了根草叶,放到他脸上拨弄来拨弄去。

“啊……是你?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这个丫头,你……想怎么样?”勘助睁开眼睛,见状不对,就要从榻榻米上爬起来。

梁小樱使劲一推,把他按了回去,将一颗乌黑的圆珠样的东西塞到他手里。“不想伤口再流血,你就给我好好躺着!我和幸隆哥哥救了你,把你弄来这座山寺,我还亲手帮你取子弹、包扎,你却认为我要对付你吗?好心没好报,我居然浪费好泥巴糊你这口破灶。”

“幸隆哥哥?哼,果然有本事,马上就跟我的故友攀上亲戚了。”勘助身上受伤,还不忘出言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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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助阵.后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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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会中伤我,证明我救你救得还算及时。不过呢,你最好少用那种语言来挑战我的极限,否则的话,哼哼,我就把你暗恋湖衣小姐的事告诉板垣大人。唔,你说你家主公他会不会扒了你的皮呢?”梁小樱淘气地摸着下巴,故意向他投去一副吃定对方的神情。

“你说什么?”

勘助瞬间睁大了右眼。

“你少在这里一派胡言,污蔑诹访夫人!”

“还死不承认?没说我污蔑你,反而说我污蔑诹访夫人,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都叫着湖衣小姐的名字?”

“我……”

梁小樱的话和那个诡异的笑容,令勘助哑口无言。他闭上眼睛,苦涩地叹了口气,往右偏过头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湖衣的?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看见她戴着摩利支天的时候么?”

梁小樱不爱审犯人,只是觉得这个新闻比较八卦,不自觉地想要追问。勘助依然闭口不答,但叹息声始终未能停止,他究竟把那份感情藏在心里多久了?换了她是他这样的情况,一定会难受到不行。

“既然喜欢人家,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争取,偏要把她推给晴信?为了主子,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可以献上,这就是你山本勘助?别以为你很伟大,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只会觉得你自卑、你渺小。”

“我和那位小姐?可能吗?”

他转过头,望向她的脸,­唇­边泛起比先前更苦的笑容。

“我对你的感觉虽然更多的是敌意,但我却不得不欣赏你某一点,你身手不凡,头脑也不错,全然可以做掉你想做掉的人,偏偏你不是个嗜血者。”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可不认为你是在褒扬我。”

“我明白,所以我跟你,还是各处一方为好,你不要出现在主公面前,湖衣小姐才会过得安心。算算日子,甲斐的少主大人,应该诞生了吧……”

勘助缓缓坐起来,望向窗外的碧蓝­色­的远天,思绪仿佛回到了某个难忘的时刻,脸上时而划过一丝欢喜,时而又笼上了淡淡的忧。

孩子?湖衣姬的孩子四郎胜赖终于还是出生了吗?梁小樱咬住下­唇­,坐在榻榻米旁愣了许久,起身走出门外。

“小樱,既然你都认了我这个哥哥,为什么还是不肯和我们一同去甲斐呢?”

幸隆站在山寺的院落中,凝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烽烟,回首,却见梁小樱眼中含着些许水光。她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似是欲哭无泪,又似思绪游离。

“幸隆哥哥,你知道勘助的从前吗?”梁小樱抬头,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突然问他的事?你不是说你讨厌勘助吗?”

“以前,我的确很讨厌他,讨厌他处处跟我作对,可直到今天,我却再也说不出继续讨厌他的理由。他是个比许多人都更可怜的家伙,不是么?”

幸隆沉默了半晌,才将关于勘助的往事娓娓道来。

听过幸隆的一席话,梁小樱莫名地感到自己的心被揪扯得发痛。从小是个弃儿、没有名份的妻子被武田信虎杀死、在今川义元上台前的“花仓之乱”中挥泪砍下亲哥哥的首级……如此强烈的痛,他到底是如何将它们都吞下了肚?对这样的勘助,她不免产生了怜悯,但她却非常清楚,勘助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他最大也是最后的愿望,就是一面效忠他的明主晴信,一面默默守护他心爱的湖衣姬,这一切,永远不会用言语道破。

“小樱,你不愿意去甲斐,似乎并不是因为勘助,还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幸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在那边……我有个不想面对的冤家。”她鼓起勇气道出心事,但仍未提及晴信的名字。

“叫他冤家,是你心爱的男人?”

幸隆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那个家伙伤了你的心?如果是的话,你这样远离他,已经够折磨他了。其实吵吵闹闹,感情会更深,你又何必如此介怀那些不开心的事,不­干­脆开开心心回去面对?我跟你嫂子成亲之前,何止吵架,还打架呢,如今她都快给我生第三个孩子了。”

“那是你比我有福气,让我算算,你的第三个孩子会是个胖小子喔。呐,我算命可是很准的,顺便帮你儿子起个名,等他行完元服礼之后,就叫他昌幸,你说好不好?”

梁小樱不想被幸隆撩起对晴信从前的感觉,赶紧岔开话题。看到幸隆乐呵呵地拍起手,她才松了一口气,嘴里暗自喃喃着。

“我可是连你孙子的名儿都能叫得出来,如果我还有那个机会,就再代表老天爷帮你孙子赐名吧,我还想亲手摸一摸幸村的小脸蛋呢。”

河越夜战胜利,北条家在武田援军的协助下,全面击败关东联军,关东管领上杉宪政狼狈而逃,已失去势力,关东近海一带,大部分都掌控在了北条手中。氏康一战成名,在武田军要启程回返甲斐前夕,设宴款待板垣等人,梁小樱好容易吃了顿超级丰盛的晚餐,可算在相模过足了头一把食瘾。

“小樱姑娘换上女儿装,果然俏丽。勘助,我就说吧,那时她一身男装打扮,我仍然能一眼看出这是位佳人啊。河越一战,两位可居头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氏康一手摸着小胡须,一手托着酒杯,向勘助和梁小樱同时敬酒。

梁小樱早觉得氏康的眼力敏锐,只是一直没能和他直接说上话,此刻起身接受敬酒,她­干­脆将心头所想之事全部开门见山。“承蒙氏康大人看得起我小樱,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胜利的北条军把夺得敌军物资的三分之一分给我,大人,小樱这个请求,不算为难您吧?”

“什么?那姑娘到底在说什么?”北条众将异口同声发出惊叹,一时间全僵直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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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咏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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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你这女子,竟敢和我家主公狮子大开口?”众人惊诧之际,北条老家臣清水吉政起身,厉声喝斥理直气壮的梁小樱。

“清水,不用阻拦,且听小樱姑娘说下去。”氏康向清水挥手示意,仍然望着座下的少女微笑。

瞧瞧,为啥人家能做当主,你清水吉政一大把年纪还是个家臣?梁小樱心里偷着乐,她对氏康的印象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好,随着氏康点头,上前两步。“大人恕罪,小樱并非肆意冒犯,不瞒大人您说,我和武田家并不是同一路人马,在相模与骏河边境,一帮平民出身的兄弟姐妹还得倚仗我。日本国内,时时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到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早闻北条大人惜民如子,小樱此举绝非只为自己,而是认为发起战争者若还珍惜领国的民众,就应该以诸如此类的事证明对民众的情义。”

“小樱,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坐在一旁的勘助低声呼喝她,转头看看身边的板垣,老将脸上却并未露出愠­色­,反而暗藏钦佩。

“好,我就答应小樱姑娘的要求,清水,传令下去,将我军从关东联军处缴获的一半财物和粮食分给小樱姑娘和她的亲朋好友,皆用于赈济战争中受苦的难民。”氏康起身,折扇柄拍上掌心,果断地点下了头。

“可是主公,这……”清水还有所顾虑。

氏康双眉一竖,“你不愿意吗?罢了,我马上亲自前往小樱姑娘和那帮平民所在的驻地。”

北条氏康,他简直都快成她的偶像了……梁小樱几乎想冲上前去找他要个签名。

她欢欢喜喜地领着氏康一路从吉原城来到她的无名山寨,夜幕已经降临。分到粮食和财物,大伙儿对这位相模当主又是感激又是称颂,把清水和另几个家臣看得目瞪口呆。只有卓翼飞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地闹情绪,在梁小樱再三敦促下,他才答应亲自下厨,给“贵客”做上几道美味的江湖菜。

“小樱,你这一趟出去,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们打着反战组织的旗号,倒要请他北条氏康的客,你这不是扫我跟兄弟们的兴?”卓翼飞在灶台前面挥着锅铲,每将一盘菜装好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时,都砸出硬梆梆的声响。

“拜托,反战就一定要跟人打,不可以灵活点儿?我看得出北条氏康对之前发动对骏河的战争很是后悔,他虽然挑起过战斗,心底却是个能体恤民众的当主。这次他送来的东西,至少能救助足够多的难民,我们不用打劫,就能名正言顺做点慈善事业,已经省去了不必要的冲突,你看那些兄弟们,不是也乐在其中吗?”

梁小樱说着,帮忙把菜端出去,再重新返回厨房,见民国老乡脸上已褪去了灰­色­。

“这不,你也终于赞成我了吧?即使是­干­革命,我们也不能太左倾,多动动脑子,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能找到。”

“行,这件事我听你的可以,我只是觉得你去了吉原城见过北条氏康,好像变了的样子,你看着他的那种眼神,我瞧见心里就发毛。你可别忘了,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日本人,我们两个中国人至少该相依为命……”卓翼飞说半截,又关上话匣子,低着头一个劲做他的菜。

民国老乡不会是在吃醋吧?梁小樱走出厨房,似乎能猜到卓翼飞的心思,可要说那老乡爱上了她,她总觉得绝非来电的感觉。卓翼飞是个落难少爷,在日本也呆了多年,光是学日语、自己动手做菜、管理山寨,已经非常不容易,但这并不等于她是中国老乡,他们俩就一定得发展为那种关系。民国的卓翼飞或许不懂得爱情,他想要的,只是生活,和中国老乡在日本“相依为命”的生活而已,若她真依了他,到底会幸福吗?平平淡淡过一生,从来不是她梁小樱的愿望。

“小樱,我会永远守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耳畔忽地荡起似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手机阅读),她从木桶里捧起两把凉水浇到脸上,板垣和勘助明天一早就要踏上归途,是不舍得和待她如女儿的板垣分离,才会自然而然联想到晴信吗?

留下卓翼飞和其他人招呼客人,她独自跑进自己的房间,提起毛笔,在纸上写画着她今后的打算。

沉思片刻,她在纸上画下几样东西一个大猪头,一顶高帽子和一把锅铲。

先指向猪头,划出一根黑线,黑线尽头挽了朵花,不通吧,她的好姐妹都跟猪头生儿子了,她就算厚着脸皮回甲府,以她和他那时的关系,在猪头和好姐妹面前还是会觉得尴尬。

接着指向高帽子,画条波浪线,这顶高帽子确实是最有钱的象征,谁都想傍上去的大款。可大款会对同一个女人好多久呢?光有钱,没有稳固的感情,随时还可能因为大款自己的利益,被拿来充当某种筹码,无奈。

最后指向锅铲,甭提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锅铲了……

难道,不可以自己走出一条新路吗?她咬着笔杆半天,黑墨落在白纸上,竟画出了两撇小胡子。

相模如今的情况很稳定,当主也在她的提议下,跟着树立了更多的威望,得到了更多的民心,反战组织再存在于相模,已然失去了意义。想想历史上,北条家存在的时间可比武田、今川两家都长,国情也更加稳定,她倒不如……

北条氏康,就是他了!她得让他欣赏她、喜欢她。反正战国的大名们结的都是政策婚姻,谈不上爱情,氏康这一型的男人,放现代是老公首选,她为何就不能大胆追逐自己渴望中的那种爱情,把这极品好男人抢到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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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咏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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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梁小樱才发现自己进屋时没关门,急忙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自己放在旁边的小竹篓里,转身过来对着氏康傻笑。

“大人,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哦,你的兄弟们跟我那几个家臣都喝醉了,我想请你行个方便,先让我们在这里留宿一晚,等回到城中,我会再派人送来谢礼。”

“哎哟,您真是太客气了,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梁小樱咧嘴笑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好像夸张了点儿,忙收敛着装规矩。

氏康没等她装出来,笑道:“小樱姑娘生­性­率真,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你又何必将优点隐藏呢?河越一战,你帮了我的大忙,你也说过自己并非属于武田麾下,那么,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是否愿意随我回城呢?”

“回城?”梁小樱惊得张大了嘴巴,她这是什么桃花运?刚刚才想到就要变成现实,太没有挑战­性­了吧。

“你不用担心,我的意思绝不是要纳你为侧室之类,我这个人从不蔑视女子,是因为真心欣赏你的能力,才提出了刚才的请求。我相信你能帮助我将相模变得更加强盛,你不会住到城馆中,我会为你特地安排私家,你全然可以享受足轻武士的待遇。”氏康字字郑重,那语气更像是现代大企业里求才若渴的总经理。

足轻武士的待遇?那跟山本勘助在晴信那里得到的待遇应该差不多,梁小樱心头暗喜。氏康果然和一般的大名不同,他能以这种方式邀她进城,确实是成全了她自我实现的愿望,感觉真舒服。就当她在相模找份工作也好,真要发展得行,她就再也不用使计让烂桃花接近,乐得轻松。

“大人的意思是,我有幸为您效劳之余,也能自己处置那处私家了?”她调皮地眨起眼睛。

“当然,私家是你的,你若想用来经商,带上几个兄弟姐妹同去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得向我交税。”

氏康又笑了,油灯映着温暖的笑容,梁小樱忍不住上前握了他的手。

“小樱,你这是……”

“合作愉快!”她使劲将他的右手握了几下,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她知道,中到北条氏康这个大奖,她的春天定将提早来临。

“阿飞,这边这边,帮我再安几个木人桩!”

“阿飞,里面那个桩子弄矮点,照着我的身高修整!”

“阿飞,两间茅房挂好牌没有?别让人家方便的时候进错了地方!”

吉原城的私家里,卓翼飞被梁小樱呼来唤去,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基本上都是带着兄弟们从早­干­活到黑夜,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淌。他压根儿没想到,北条氏康赐给他的中国老乡一处私家,竟然紧挨着近郊的山坡,还有两三处温泉。更让他惊到抽筋的是,梁小樱会把私家拿来开武馆,还连游山玩水、温泉服务、宿舍等等都一并开上。

氏康每隔一天,便来私家看梁小樱一次,说是商讨建设国内的事,却不时为这处休闲中心式的武馆拍案叫绝。

“我的大当家,你叫我们从山寨搬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干­这活儿?这武馆是不是也是为北条氏康开的?”卓翼飞时时刻刻就没停止过唉声叹气,他可从不希望自己认的大当家给日本人打工。

梁小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除了这样,似乎没有别的安抚办法。“谁说我给日本人打工了?没看见我这是借北条氏康的钱,自己开的武馆吗?我听勘助说,日本和大明时有来往,也就是说,咱们打着这武馆的名号,可以找到更多的老乡,还有欧洲人,让我们的中国功夫走向世界啊。”

“原来你还想借外国人发扬中国功夫,挺高瞻远瞩的嘛,可我们的武馆开张后,这钱该怎么收?”卓翼飞好像对她的提议有了点兴趣。

“穷人咱免费,富人就狠狠敲,等到我们衣锦还乡的时候,肯定不枉此生。”梁小樱坐在躺椅上,翘起二郎腿摆了个大姐大的pose。大概连爷爷都想不到,她会把她梁家祖传的拳法在明朝时就通过小日本发扬到海外,想想今后的历史要因她而改写,简直美死人。

不过,这样一来,卓翼飞的活儿自然更重了。要打响武馆的牌子,首先一点,门面就要抢眼,氏康选的地址不必说,是块宝地,但梁小樱全按二十一世纪那套装修风格来设计装潢,自然得劳师动众。要不是氏康塞钱先堵了卓翼飞的嘴,他非嚷嚷着拖延工期不可。

“小樱,你这武馆应该还需要块门匾,要不要我给你写一块?”氏康的热情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梁小樱受他的关照都快脸红了起来。

“那个……怎么好意思麻烦大人您呢?再说了,我是从大明流亡来的,我想要在武馆的牌匾上写汉字,也算是一解乡愁。”

氏康摸摸下巴,“写汉字这事,我看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们北条家还没见过谁会把汉字写得行云流水。不如这样,你来写字,我找人为你做一块最­精­致的门匾,这你总不会推辞了吧。还有,我为你做事,并非只当你是家臣,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我们以后单独相处时,不要太拘礼,你就叫我氏康。”

作者注:

足轻武士未受过军事训练,仅为个人利益而投身行伍,并不是进行有组织的战斗、运用越来越复杂的武器的理想人选。随着战国时代的延续,这些趋向得到进一步发展,会战、攻城战与战役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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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咏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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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康啊氏康,她怎么从这个男人身上就挑不出半点毛病?如此完美的男人,就是温情剧的男主角,完了,她心跳得好厉害,真怕夜里连觉也睡不着。梁小樱,你不是挺有个­性­的么?想不到也有变成花痴的一天。

“武馆的名字取好了吗?”氏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梁小樱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远在佛山的爷爷。想当年,爷爷独自把她拉扯大,供她念了大学,读外语专业全是为将来继承武馆,经常跑外国发扬中华国粹打算。她想来想去,觉得起什么怪名字都不如武馆本身的名字好,如今自己开武馆,就当实现爷爷的愿望也行。

“嗯,就叫它咏春堂。”

咏春堂还没正式挂牌招收弟子,光是卓翼飞跟兄弟们照着梁小樱的吩咐,到处贴海报、发传单,阵仗就叫一个强大。梁小樱真没料到日本人对中国武术的兴趣如此之大,也难怪,从神武天皇建国起,日本人就照着海对面的大中华有样学样,传说那神武天皇就是当年给秦始皇炼不死药出逃的徐福,传闻未必是假的。

“被你说中了,今儿来报名学艺的真有几个老乡,还有女的呢!”卓翼飞夹着报名表,兴冲冲地从外面跑回来。

“那你早点下班吧,跟老乡亲热亲热。”梁小樱倚在后院那座氏康特别请人专为她打造的木人桩前,说罢悠哉悠哉地哼起小曲儿。

她当然希望多来些个中国老乡,一方面,她能在日本更有归属感,另一方面,有女的更好,卓翼飞就不用非要跟她“相依为命”,吊死在她这棵树上。再说,她除了发扬中华武学,还有别的打算,正好套用了卓翼飞“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之言,在乱世中,她确实需要有更多的人守护她,才能确保长久的安全。只是卓翼飞没看到这一点,或许这就是落魄少爷和她头脑上的区别,民国老乡终究还是只能为她打下手。

卓翼飞前脚离开,氏康后脚就来咏春堂拜访,他说他也想见识见识大明国的武术,问梁小樱是否愿意和他对拆几招。

梁小樱一口应下,她方才得知,从前有过中国人来到日本,传授过中国武术,被日本人称为“唐手”,还是不能对外透露的机密。而氏康曾得以一“唐手”高手相授过一些套路,她不禁兴奋起来,和别人对拆中国功夫,她以为这辈子都盼不到了。

氏康见她答应,亦来了兴致,立刻将身上的武士和服拉下半边,露出右边胸膛,双手一前一后,在胸前竖立。“小樱,氏康请你多多指教。”

大哥,要不要什么pose都摆得让人看了咽口水?梁小樱曾在骏府见过义元­射­箭,似乎日本武士­射­箭就爱和服拉下半边系在腰间,据说也是一种男­性­美的象征。但义元生得秀气,有儒雅之风,不如氏康这般阳刚,她脑子里竟映出了古天乐的照。

“请多指教!”她一时竟忘了出手,半晌才回过神,移步上马。

谁知梁小樱还没来得及摸清他的架势,氏康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拳右掌,朝她面门和腹部同时袭来。幸亏她反应够快,左边膀手一挡,右手圈住氏康的拳头,顺势一旋,卸了对方的五分力道。

所谓的“唐手”,原来在这个时代就已经被日本人发展成空手道了,氏康的架势,被她一眼看穿,那的的确确就是空手道!而空手道的­精­髓,就在于对方琢磨不出他究竟要何时出招,出什么招,这种糅合了中国和日本两国技术的格斗法,着实厉害。就氏康这身手,若放在现代,应该接近于空手道四段,定是经过了十年左右的修炼。

氏康被梁小樱简单一个圈手,便化解了一半的劲力,同样惊讶万分,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分胜负。他甚是感到奇怪,梁小樱只是个姑娘,虽然劲力跟男人差不多大,但面对他快、准、狠的攻击,竟不躲避,反而要用双手来接触他的手,好像每次还击,都是粘贴着他拳和掌,顺路进攻,反客为主。她的拳法并无任何夸张的大动作,甚至看来秀气得紧,其中潜藏的威力却深不可测。

“小樱,好样的,跟你对拆,我还真是不敢怠慢呢!”氏康左拳回抽,哈哈大笑,身形突然一侧,连续出拳,排山倒海般直逼梁小樱。

连环散打他也会?梁小樱心里吃惊,但多年的修炼早已磨出了她坚韧的心­性­,一丢架下耕手、上摊手、膀手、挫手、撩手,攻防一体,步幅仍未跨大,连回旋的身法也没有,每时每刻都在正面和氏康耗劲。

梁小樱的动作越来越快,仿若疾风扫叶,骤雨摧花。氏康发现自己仍然低估了这个姑娘,梁小樱的一招一式,都看不出带有中国传统武术五行八卦的痕迹,她手上每个关节,仿佛都会随着手上皮肤的接触马上让灵敏的触感化为力量,两人仅仅相隔不到一尺远,那种奇怪的力量却几乎能将他逼得连连后退。纵然在出手迅速方面,她的拳法和空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那股说不出的恐怖劲道,实在令人冷汗直冒。

“氏康,你走神了!”

氏康正在愕然之际,冷不防梁小樱一掌当胸打来,他一个踉跄,倒退了好几步。五寸不到的距离,他竟被那姑娘的怪力震得险些跌个仰面朝天!

“不打了,不打了!我甘拜下风!”

他学着中国人的姿势抱拳行礼,梁小樱噗哧一声笑起来,“错了,大拇指不能立着,那样代表你跟人称大哥,放下才叫四海之内皆兄弟呢!”

氏康自知失礼,连忙道歉:“抱歉,我还是不太懂你们大明国的规矩,就用我们日本人的礼节,给你鞠个躬吧。小樱,你的拳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下次再来拜访,我可得尊称你一声梁师傅了。这个……到底叫什么拳法?”

“当然叫咏春拳了,”梁小樱上前一步,潇洒地摊开右手,脸上露出了盈盈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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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氏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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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你没在开玩笑吧?北条氏康要来我们咏春堂学武?”卓翼飞从梁小樱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头顶上遭了个大大的晴天霹雳。

梁小樱早知道他会有这种夸张的反应,只说氏康一次又一次帮她忙,出于人情的关系,她不能不意思意思。反正氏康是相模的当主,跟二十一世纪的省长一样少有闲工夫,即使来学武,也不过只是偶尔罢了。况且,咏春拳学会容易,学好难,真要学到其中­精­髓,开始站桩都得站上好几个月,甚至一年,连她都不相信氏康会坚持练那超长时间的基本功。

卓翼飞方才稍微安下心来,但每当看到梁小樱提到氏康时那副像是心花怒放的表情,他忍不住总要唠叨上两句。唯一能令他满意的事,就是自从咏春堂正式挂牌后,来学武的人很多。按照梁小樱的吩咐,平民们来报名,他就免费或者象征­性­收点小钱,武士家的子弟,就狠狠喊价。他这个山寨二当家变成账房管事,发现用这样的方式来“劫富济贫”,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因为相模经历过战争,必须重建,工作自然从吉原、河越两城一带开始。氏康很是欣赏梁小樱开设武馆的举措,他亲口褒扬她,说习武可以让相模的民众身体强健,将来倘若遇到敌袭,亦能减少伤亡。如此一来,现今基本控制大半个关东的北条家,同样能稳守江山,自然不必对外扩张。

“氏康,你这样不行,肩膀不能晃。”

站在院坝里的氏康身边,梁小樱不时伸手矫正他的姿势。

“扎好二字拑阳马之后,练习基本手法,使用的是肘底力,需要你自己顺着你的呼吸去感觉‘来留去送’的原理。你先不要使劲,慢慢让自己找到那种感觉,对,就是这样,慢慢的,心无旁骛。”

在她的纠正和引领下,氏康半闭上眼睛,试图去寻找那所谓的“感觉”,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却已经汗流浃背。

“唉,你这咏春拳练起来实在挺难的,我从前练唐手,基本功也没这个耗­精­力。我就弄不明白了,怎么唐手很自由,咏春拳就那么多讲究呢?它们不都是大明国的武术吗?”氏康头一次纳闷得搔起了后脑勺,梁小樱不禁暗喜,这个完美的英伟男人原来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你们日本武术不是也有相扑、唐手、剑术之分吗?说到剑术,你们日本剑道的流派就有好多,我这么说,你该不难理解了吧。大明那么大的国家,武术自然博大­精­深,咏春只不过是成千上万流派中的一派罢了。”

“成千上万?”他的表情瞬间变成“囧”字,深深吸了口气,才恢复原状。

梁小樱终于忍俊不禁,再次怀念起她的数码相机,好容易没让自己笑得太过夸张。她掏出手绢,为氏康轻轻擦去额上的汗水,“你若实在觉得咏春难练,那就每天别练习超过一个时辰吧,其实我也有意向你请教唐手呢,不过前提是,你不可以耽误重建两座城的事务。我武馆后面有温泉,你一会儿去泡泡,别因为练武太用功伤了身体。”

氏康眼中的光芒有些轻颤,他竟一把握住她正为他擦汗的手,却突然感觉有些唐突,想要松开,但那只手偏像是麻木了一般,怎么也放不下。梁小樱愣愣地凝视着他的脸庞,那双真挚的眼睛里,泛动着异样的涟漪,不行了,她心里小鹿乱撞,被电到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小樱,你明明知道,我经常来咏春堂,皆是以学武为名,来看望你为实。我们自从初识到现在也已一季,若是换了别人,你认为还能像我一样把真实沉默到此时?”

“氏康,我……你真的……”梁小樱吞吞吐吐地回应着,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氏康,这个她来到日本战国至今所见的最完美的男人,他果真爱上了她?若非他握着她手的触感如此真切,心跳的感觉如此明显,她只怕还以为自己沉浸在美丽的梦幻里,久久不能苏醒。

“我明白,你身边的猿飞,他一直对你有所爱慕,他是大明人,今后若和你在一起也名正言顺。而我是个日本人,无论习惯还是别的,都和你有着不小的差异,你一定无法很快适应。所以,我才忍了许多日子,到现在方能鼓起勇气对你说出我的心意……小樱,你相信吗?第一次认识你,我才发现真正爱上一个人,会让我欢笑,也会让我痛。告诉我,你喜欢猿飞么?我氏康……到底有没有爱你的权利?”

没有晴信强势的欲望,也没有义元奢华的诱惑,他是氏康,一个实实在在、纯粹的北条氏康。他是个传统的古代日本人,对她的心,却恰恰最像现代人,说是一见钟情,其实却是因为两人长期携手合作逐渐由浅淡变得浓郁,是一份最自然的爱慕。她仿佛能清楚地听见他灵魂深处的声音,他在千万次呼唤着她的名字,只要她给他机会,他可以花上更长久的时间让她感受到幸福,而绝不是一句依从或是不依从。

她没有抗拒,任凭他握着她的双手,将其贴在他温暖的胸前。氏康也没有立刻就将她拥在怀里,只要看到她微微点一下头,他便满足地绽开了笑容。

这一幕,全被捧着账本回来的卓翼飞看在眼里。等氏康去了武馆后面的温泉,他奔上前来,一把抓住梁小樱的手臂,直将她拖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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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氏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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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你­干­什么?什么事非要把人拉房里?”梁小樱忿忿地皱着眉头,这家伙就这样拉她闯入她的房间,还把门关得紧紧的,也不知外面有没有人看见。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呢!”

卓翼飞脸胀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快爆了出来。

“那个北条氏康,他一个日本人,凭什么握住你的手,还一副美滋滋的样子?难道你也猪油蒙了心,以为他有钱有权,就能给你幸福?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不是那种靠男人的女人,你能自己在相模开武馆,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确实令我钦佩,可你怎么又会和那个日本男人做出那种举动?”

“那种举动?是哪种举动?我没嫁人,是氏康先拉我的手,他又没对我怎么样,难道这样你就想说我们是­奸­夫不成?他对我有感情,我也不觉得他是什么猥琐男,我试着跟他交往一下,还得经过你的同意?”梁小樱实在觉得民国老乡说话不可理喻。

“试着跟他交往?男女之情、终身大事可以试的吗?这话从你一个大闺女嘴里说出来,真不要脸!”他竟红眉绿眼地发怒了。

梁小樱刚才还忍着,这会儿算是彻底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卓翼飞,你是不是穿越前受封建礼教毒害太深了?你闹过革命、追求过自由和进步吗?你别忘了我是从二十一世纪的未来穿越来的新时代女­性­!听你那口气,我现在还是个没嫁的姑娘,就要被你说成那样,那我要真做了你老婆,有一天你死了,你家里是不是都要逼我给你家守贞节牌坊,光耀门楣?”

“呸呸呸!咒我死,你嘴巴太毒了吧?”卓翼飞虽然生气,却不想听到这种不吉利的字眼,赶紧逼她把话咽回去。

梁小樱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些,摇摇头走到他跟前,放缓了语调,幽幽叹息。“阿飞,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也不要自己欺骗自己,好吗?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你便认为回不了中国,我们彼此别无选择,必须成为一对。但感情这种事,是需要感觉的,我梁小樱承蒙你的帮助,会当你是最好的哥们儿,阿飞,至少现在,我们只能是朋友。”

卓翼飞尽管有点老封建的头脑,却不是个记恨的人,那天以后,他一如既往为咏春堂忙里忙外。梁小樱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是借用忙碌来安抚内心的失落,但她无法在感情的事上心软,她只希望卓翼飞能尽快将他和她的关系定位,男人,就应该坚强地去解开自己心中的纠结。

氏康终于不再借着学武之名来咏春堂。得知梁小樱愿意和他开始,他开始大大方方前来探望,还邀约她去郊外骑马、游玩、放纸鸢。路遇山间地头的农人,他们常常会去帮忙为农人挑水、种地,颇是惬意。

也许,这才是恋爱的感觉吧,梁小樱偶尔会想起晴信,和氏康在一起的感觉,全不像在甲斐时那般轰轰烈烈,却既浪漫又温馨。氏康什么都会依着她的心愿,他几乎把她当成瑰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疼爱,他传统,但丝毫不迂腐,为了她,他愿意接受她新时代的思想,即使一时觉得无法适应,也会学着理解。坐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偶尔闭上眼,靠在氏康怀里,她仿佛每次都能嗅到一缕沁人心脾的香草味儿,很美、很清新。

“氏康,谢谢你。”她将头枕在他腿上,甜甜地打了个呵欠。

“为什么突然跟我道谢?”氏康轻抚着姑娘的秀发,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疑惑。

“不告诉你。”梁小樱抬起头,朝他神秘兮兮地做了个鬼脸。

是啊,这原因可不能告诉他,那是女儿家的小秘密。她感谢氏康给了她初恋般的味道,那种叫做幸福的味道,沉浸在其中,她简直可以把一切忧愁都抛到九霄云外。只等到氏康说“我该回城了”几个字的时候,她的思绪才重新回到现实,这里不是广州的公园,而是相模的草地。她开始相信,烽火连天的日本战国,一样能找到世外桃源,和某种只属于两个人的罗曼蒂克。

“天黑了,我先送你回咏春堂吧。”

“嗯……好。”

游玩了一整天,或许是有点累的缘故,梁小樱感觉脑子晕乎晕乎的,骑在马上自然而然将身子靠在氏康胸前,在夜­色­里颠来簸去地回到了咏春堂。很奇特的,今晚卓翼飞没出现,他屋里看不见烛光,大概是太过忙碌,倒头就睡了下去。

“行了,我能自己招呼客人。”她懒洋洋地下马,也不怕当着两个守门弟子的面,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是,师傅。”两个弟子见是氏康,似乎非常识趣,径自站到门外,四下里张望一番,接着回来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不是吧?怎么连门都关成那样?梁小樱无奈地苦笑,她知道氏康只要来咏春堂找过她,都会习惯­性­地去馆后泡个温泉再回吉原城,难道那两个弟子八卦得以为人家要在这里和她共度良宵?

不过,氏康泡完温泉,准备离开的时候,她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虽然她梁小樱是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但从来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她自己也不清楚,现在为何会希望氏康有请求她让他留下来的想法。

“鬼丫头,尽管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这次是谁要和我一起睡的?看你的样子还很享受呢。”

梁小樱,你脑子又坏了?在你身边的人是氏康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又想起了那个猪头说的话?她趁氏康走在前面没看见,使劲往手背上咬了一口,让自己能清醒些。或许,她此刻和那时一样,是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好让自己有更多安全感,贪恋那份被呵护的感觉,却又不会提前越轨,原来,她果真还是个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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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氏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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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其实……我真的很想留下来。”氏康忽然回头,眼眶中流动着依依不舍的眷恋。

天啊!梁小樱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激动,可很快的,她忍住了那句答应的话。她缓步走上前,双手环住氏康的颈项,像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她不能再让氏康成全她的自私,他是一个领国的当主,至少,她这时该保持一个新时代女­性­的作风,在武馆扩大名气的过程中,静静期待下一次浪漫约会的到来。

氏康温柔地搂她入怀,低声说:“我想留下来,但我必须斟酌你的立场,虽然这种时代,男人和女人都不会特别在意那件事,我却仍然不能影响到你的名节,因为我明白,你和我们日本人不一样。我今天这一走,应该会过久一点的时日,才能重新来看你,也许到那时,我会努力使自己让你觉得更幸福吧。”

那个夜晚,离别前的一幕,过上数日,梁小樱仍记忆犹新。她感到自己是幸运的,而能在古代的日本尝到现代人恋爱的滋味,她竟然求到了,她同样是奢侈的。氏康给她的爱情,是和煦的阳光,没有浑浊,没有欲望,可往往是这种爱情,会令她迷失方向,美梦被涂上黑­色­,就在弹指之间。

“师傅,师傅,北条家来人了!”弟子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后院。

“北条家?是氏康来了?”等了十天半月,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梁小樱不禁兴奋,她连忙洗­干­净了手,就要自己跑到门前去迎接。

谁知弟子在后叫住她:“师傅,不是氏康大人,是他家的家老清水吉政大人。”

清水吉政?他怎么来了?梁小樱猛地停住脚步,心中惊奇,是氏康让他前来带话的吗?

“清水大人说,请师傅您借一步说话。”弟子又多了句嘴。

梁小樱换上会客时穿的樱花和服,来到应接室,果然看见清水吉政坐在那里,按日本的规矩向他施了一礼,屏退左右。

“清水大人还真是咏春堂的稀客,您是想跟小樱谈武馆的事,还是氏康大人有任务吩咐小樱呢?”她试探着询问了两句。

清水冷冷一笑:“很抱歉,小樱姑娘,我此次前来咏春堂,并非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是自己想要过来,顺道给你几个忠告。”

“忠告?”从对方带刺的话语中,梁小樱立时感到不对劲。

“没错,当日河越一战,你为北条家立过功,我清水与北条众家臣跟主公一样,对你小樱姑娘颇有钦佩之意。但姑娘须得弄清楚,那件事跟你如今和我家主公的关系绝不能混为一谈,我家主公迄今为止没有娶过侧室,即使将来会有那么一日,他的侧室也必须是周边领国大名家的小姐。”

“清水大人的忠告,听着似乎是在警告我吧。”

他是在以北条家重臣的身份,让她离开氏康吗?现在,他能平静地对着她说话,要是下次氏康和她再见面,他是不是就要­棒­打鸳鸯了?梁小樱将冲到嗓子眼的火狠狠咽下肚子,她方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时代,依旧是乱世的战国。她不该怪清水,这个世界,绝非每个老人家都是板垣信方,也绝非每个领国的当主都是北条氏康。

“小樱姑娘,别说成是警告那么难听,每个人都有身份跟地位,尤其是女人,更应好自为之。如今吉原、河越两城的重建已几近完毕,主公很快便会返回小田原城馆,今后你只管开你的武馆便罢。我再好心提醒你,这武馆该如何开办,你最好少让你手下的一帮弟子到处宣扬,否则,主公也保不住你。”

“大人的话,小樱记下了。来人,送客!”

梁小樱根本顾不得理会清水的反应,等他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就让弟子把他送出了门。说说她和氏康的关系,她能忍,可跟着还提武馆,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清水是认为她的武馆是个对抗大名家族的秘密组织,在打着习武的旗号招揽人马,要夺北条家的权?真要有这种打算,她大可不必来相模开武馆,早粘着猪头晴信提前给打上“风林火山”的旗号了。

“在生气吗?是不是才觉得我当日说的计划没错?”卓翼飞站在她身旁,冷眼望着清水远去的背影。

“不,就算是之后还有类似今天发生的事,我也不会对北条家不利。”

“小樱!”

“我对清水吉政的作为不屑,但我相信氏康,他不是那种人。”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北条氏康?”

“即使我和氏康没有感情,我也不会和他作对。不因为他是日本人,也不因为他的财富和权势,他是个真正的英雄,阿飞,你明白吗?”

“去吧。”短短的两个字出口,卓翼飞仰天长叹,闭上了双眼。

“阿飞,你……”

“你不是要去找北条氏康么?我刚从外面听到消息,他这几天都在吉原城留宿,等天黑了再去,免得惹来不该惹出的事端。”卓翼飞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去了账房。

阿飞,我该对你说声感谢吧,为什么还来不及说出口,你就这样走了,除了那三个字,换了任何三个字,对你来说都那么残忍吗?梁小樱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底打转,她想象着,自己要是真对卓翼飞说句“谢谢你的成全”,恐怕连她自己的心都会疼痛。

天­色­渐渐昏暗,她慢慢走回卧室,褪下和服,换上一身漆黑的夜行装。她要去吉原城找氏康,不管这样做是对是错,她都不会为今夜的行动反悔。

“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氏康,别改变主意,一定要在城中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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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忍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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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康,你真的在这里吗?为什么清水吉政会去咏春堂?为什么你没有亲自来找我?怀揣着一大堆的问号,梁小樱借着夜­色­中走向吉原城。

日本古代的城池和中国的不同,多是借着较高的地形简单筑造,四周围着木制栅栏,尖端呈利刃形,最多只有两三人高。因此,若没有本身的地利,要攻下一座城并不难,但战斗方式却被局限为近身白刃战,更是残酷。相模如今处于安定状态,吉原城的守卫并不算森严,梁小樱投了颗石子引开守卫的几个士兵,悄悄摸进了城中。

一间装潢简朴的屋内,亮着微弱的烛光,她凭着直觉走了过去,透过窗棂的缝隙往里看。

“氏康,是你吗?”看清屋里男子的背影,她低低地唤了一声,欲推门走近。

然而,氏康并没有转过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呼唤,仍坐在烛台前垂首读书。

他怎么不答应?难道是秉烛夜读时,因为太过疲倦,就这样睡着了?梁小樱掩上房门,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伸手触上他的肩膀。她的时间有限,已经顾不得是否会吵到氏康,此刻,她只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氏康,快醒醒,醒醒,我是小樱啊。”

她轻轻推了他两下,谁料氏康猛一转头,右手闪电般伸出之际,一道寒光已朝着她面门突袭而来。梁小樱大吃一惊,身躯往后仰倒,就地滚出数尺,退到神龛旁边。

“你不是氏康!你……你是谁?”

“主公派来杀你的人。”那人抬起头,声调中挟着­阴­风,一双眼睑发红的眼睛,透着死人般的恐怖。他的右手正举在脸的位置,苍白的脸颊处,烛光正照在手中那件银灰­色­的金属小物件上。

“手里剑?你是……”

梁小樱猜到了,这个人是忍者,而且还是氏康的一名影武者,难怪身形、背影和氏康都那么相似,连她也上了当。可是,这忍者口口声声说他是氏康派来杀她的人,她实在难以相信,她眼中的氏康是个堂堂男子汉,怎么也不像­阴­险狡诈之人。若说从当日离开咏春堂那时起,他已经有这样的决定,他根本用不着使用这种卑鄙的方式。莫非……她突然想到了白天来咏春堂拜访的清水吉政。

前脚到咏春堂警告,后手便要杀人,如果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清水在幕后­操­控,那老家伙实在是够狠。也许氏康根本就不在吉原城,梁小樱恍然大悟,她只怕从氏康和她说暂别那天开始,就已遭到了清水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对方了如指掌,连卓翼飞也成了他们利用的一枚棋子。清水是北条家重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主公,绝不会愚蠢到用士兵围攻的方法置一个姑娘于死地,那样会败了北条家的名声。让身手高超的忍者结果她的­性­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倘若她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嗖”没等梁小樱想清前因后果,那忍者双手一扬,六枚手里剑朝着她上中下三路分打。

妈呀!梁小樱顺手举起一块坐垫,腾地一跳。那忍者的两枚手里剑从她脚下飞过,四枚打在坐垫上,还好那坐垫里有足够多­干­草和谷糠,没被暗器打穿,否则她立刻就会遭殃。听说忍者的暗器上都涂了剧毒,头一次遭遇这种从前只在电影和动漫里看到的家伙,果然叫人捏了把冷汗。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她不能走出这个房间,只有打倒了这名忍者,她才能离开。因为咏春拳要发挥作用,她和敌人的距离必须要短,越是相隔近,威力越大。唯一能长距离作战的招式,只有她曾经用过的那套“六点半棍”,但一来这里暂时找不到­棒­子,二来氏康可能不在吉原城,要是出了这间房,万一惊动太多人,她Сhā翅也难飞出刀枪无眼的包围。况且,即使不会惊动别人,她都明白忍者意味着什么,一旦到了外面,就凭着敌人飞檐走壁、屡发暗器那些招数,她完全占不了上风。

不行了,必须速战速决!梁小樱眼见那忍者反手拔出忍刀,伸手一抖,刀刃顺着一条长索“唰”地掠过,连忙侧身闪过,忽地凌空疾翻,落下之时,左手紧紧抓住了忍刀柄上连接的绳索。

那忍者面­色­陡然铁青,他只怕根本没想到梁小樱会来这一手,更是突然欺近他身前。他左手迅速往后回缩,猛可里亮出尖利的手甲钩,向她右肩抓来。

不会吧?这家伙浑身都是武器吗?梁小樱右手敏捷地一带,刚才接在手中的忍刀和对方的手甲钩撞了个正着。她再也不敢犹豫,左指疾风般标出,那忍者一声沉闷的呻吟,被标指打中右眼,赶紧伸手捂住,直往后退。梁小樱趁势举掌扑上,倏地绕到忍者背后,使出氏康教的空手道招式,手刀使劲劈在他后颈,忍者终于来不及发出声音,昏倒在地。

他没死掉吧?眼见忍者伏倒在地上,她确信他还有呼吸,心中的大石头坠落,还好,这家伙没死,她下手还算恰到好处。她赶紧蒙上脸,蹑手蹑脚地摸出屋外,往归途飞奔而去……

接着过去的三四天,咏春堂仍如以往一样开业,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唯一让梁小樱脑袋有些发晕的是,卓翼飞发现自己被人利用,给她传了假消息,令他爱慕的姑娘差点遇害,愧疚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

梁小樱没有责怪民国老乡,即使责任在卓翼飞,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顾及他。她所想知道的,是氏康此刻究竟在何处,以及查出在附近监视她的人。照理说,那天夜里的忍者失手,清水最近几天应该还会想办法对付她才是,可这些天来,周围的一切,都平静得有点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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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忍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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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傅,你气­色­看起来怪不好的,喝杯热茶吧。”

随着由远而近的声音,梁小樱抬眼一看,走进房里的是平日里为她打理起居的阿珠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却清秀的女人。

“谢谢你,阿珠,茶先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喝了它。”

“有件事……阿珠不知是否该对梁师傅你说。”

“什么事?”梁小樱看见阿珠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表情,不由有些惊奇。

阿珠面带苦­色­,像是忍了许久才道出事由。“其实两个时辰前,应接室里已经来了几个武士打扮的男人,说是想找你切磋武艺。我看你这几天神情恍恍惚惚的,便借故说你在午睡,不知何时会醒。可他们偏不离开,一定要等到你出去见他们,说是身为被挑战的武者借故不见对手,是极其失礼的做法。”

“罢了,你跟他们说,我一会儿过去。”

搞没搞错?还说没事发生呢,她梁小樱开设咏春堂的时日也不短了,从来就没听说有日本武士来找她切磋的,听阿珠的口气,那些武士分明来者不善。她几乎能大胆地猜想,那些所谓来挑战的武士,只怕也是清水派来的人,而她却抓不到丝毫清水与所有事端相关的证据。

到达应接室时,她清晰地看见四个武士齐刷刷地坐在两边的客位上,­精­神抖擞地起身以日本礼节向她鞠躬施礼。哼,眼神都游移不定的,就算会装,演技也太差了吧,她缓步到主位坐定,阿珠在吩咐下依次给四个武士奉茶。

“听说阁下四位是前来我咏春堂切磋武艺,小樱近日因为疲累,没能早些出来招呼各位,真是惭愧,还请各位多多见谅。”她故作抱歉地低了低头。

为首的一名武士笑道:“梁师傅不必对我等感到愧疚,是我等贸然来访,惊扰了咏春堂。其实,我们都是北条家的武士,在下名叫平助,是清水大人特地让我们向梁师傅求教大明国的咏春绝学,以便将来能更好地保护主公。因为武士不宜明目张胆来大明旗下的武馆求学,只好打着切磋的幌子前来,我们大人是真心想要解除和梁师傅之间的误会,请……”

“各位,真是对不住,我咏春堂只收真正崇尚和爱好大明武术的弟子,只怕阁下等是白来这趟了。”梁小樱的言语掷地有声,目光转向一旁的阿珠,示意送客。

清水吉政那个老家伙,到底都在搞什么鬼?望着四个武士面带愠­色­被阿珠送出门,梁小樱心里说不出的纳闷。自从清水拜访咏春堂起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关联,却又像是都独立的,她发现他的做法反复无常,她甚至怀疑对方是个偶尔恶作剧的­精­神病患者。这一得罪清水手下的人,他又会在不久之后做出什么吗?她猜不到。

“阿珠,你说他们唱的到底是哪出戏?”

“梁师傅问我?这我可不敢妄自定断。”阿珠眨着眼睛,神情显得有点谨慎。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没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说吧。我觉得……刚才那个叫平助的武士所说的话,正是在暗示梁师傅你前次在吉原城遭遇忍者袭击,就是清水大人的计划。但忍者没能得手,反在你手下吃了亏,清水大人或许是认为用暗杀的方法行不通,又或许是一些事情被氏康大人知道,他不好继续用过激的方法下手。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他­干­脆派自己的亲信来学武,这样既不得罪主公,又能明摆着监视你。倘若咏春堂有什么动静,他随时都可以在主公面前栽你一条罪,还让家臣们都得到消息,那么自然就能让他们的主公也保不了你。”

阿珠说得头头是道,梁小樱听着,不由自主对她翘起了大拇指。

“看不出你挺有头脑的嘛。”

“梁师傅抬举阿珠了,也许是我在相模呆得久,从前又在武士家做过侍女的关系,比较能习惯他们想法和做法吧。啊,你的茶凉了,我再去端热的过来。”

阿珠说着,便端着茶盘离开了。梁小樱左思右想每件事中的蹊跷,没等阿珠重新端茶过来,竟一时忘记,径自去卧室换上浴衣,到武馆后面泡温泉。

温泉中,冒着氤氲白气,她闭上眼睛,任水中的温热渗进皮肤,深深呼吸。她必须趁现在让自己的情绪先放松,否则,疑惑积压在脑中越多,人就会越感到疲惫。

她还记得,这方小泉池是氏康专门为她修建,和别的泉池隔开,而氏康每次来咏春堂,她都特地请他来这里泡澡。氏康开玩笑说,她都不介意让他进这个“专属泉池”,倒不如­干­脆两人一起泡,惹得她格格直笑。不过,她很了解氏康的­性­情,虽然日本早有男女共浴的习俗,但氏康说出那样的话,仅仅只是开个玩笑,开玩笑的模样还显得很生涩。真要一起泡温泉,换了是晴信,大概早就把计划付诸实施,思绪云里雾里地在脑海中飘来飘去,她忽然忆起了湖衣姬的模样,如今得到晴信专宠的湖衣姬,在诹访时就爱泡温泉,此刻是不是正在和猪头晴信鸳鸯戏水呢?

该死,怎么又想起甲斐那些人了?一声鸟鸣,打断了她的思潮,她将后背靠上光滑的泉池壁,双臂张开放在上面,仰起头,重新闭目。睡吧,在这儿泡着温泉睡一觉,或许醒来之后,一切就都能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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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忍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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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之中,梁小樱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奇怪,自己不是在泡温泉吗?怎么会穿着和服站在樱花树下?更奇怪的是,她连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缓缓走近,直到她跟前。

“氏康,你……回来找我了吗?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迟迟不来咏春堂?”

她想伸手去抓他的手,想要确定眼前所见属实,但浑身一点气力也使不上。她只感觉到氏康的双手抚上她的脸颊,他眼中含泪,表情中流露着难言的痛苦,他在张口,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说话呀,氏康,你别吓我,氏康……”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可怕的梦魇,可身躯反而像被无形的绳子绑得更紧。

“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也说不出话,他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又一个声音隐隐约约传到耳畔,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映入眼帘,竟是晴信!

“小樱,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爱情?北条氏康,他果真比我更爱你么?”

晴信的声音渐渐发颤,他慢慢举起右手,一把太刀从后架上了氏康的颈项。飘落的樱花瓣落在刀锋之上,她清楚地听到了沙沙的声响,就在这时,晴信怒目一睁,手起刀落!

“晴信!不要!”

胆战心惊的呼喊,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温泉水依然冒着热气,几缕鲜红的血丝,却从泉池边流到水里,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令她不自觉地一颤。是梦吗?怎么会有血?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小樱,清醒一点,没事,没事了!”

“氏康!”

听到那带着担忧的、温柔的声音,她终于缓过心神,原来,她正躺在氏康怀里。这种感觉,是真的?她依旧难以置信,直到回头看见,泉池旁边横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珠?那不是阿珠吗?她……她死了?”她惊恐地坐起来,左手紧紧扯住氏康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颈边还在淌血的阿珠。

“她是忍者,从咏春堂开设至今,她一直潜伏在你身边。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猿飞带来的消息,清水派过忍者对付你,于是,我从河越城赶来了。”

氏康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wар.ㄧбΚ.Сn那双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中,竟溢出了心碎的痛。

“阿珠一定是给你吃过或是喝过什么,你知道吗?你中了相模忍者特制的,她只怕是想用药迷晕你,再把你活捉交给清水,让我永远也找不到你……小樱,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清水会对你有那样大的成见。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到这里,害你被抓走,落个生死不明,我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对你赎罪……”

夜里,氏康留在咏春堂,许久也未打算离开。卓翼飞在梁小樱的卧室隔壁为他整理出一间客房,没有像从前那样拐弯抹角地送客。

“他已经答应,明天就要带你回小田原城了么?”

梁小樱房里没点蜡烛,卓翼飞也知道她没有睡着,换了是他自己,遇上那样危险的事,同样会失眠。

“嗯,这一次,我应该诚恳地跟你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你有心,趁着去城外宣传的时候,以你的飞毛腿一路跑去河越城找到了氏康,只怕我已经凶多吉少。阿飞,也许我是注定要欠你好几份情吧。”她让他在榻榻米对面坐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卓翼飞忍着心里的酸楚,故作平淡地摇摇头。“你并没欠我什么,只是我觉得可以去河越城碰碰运气,让那个男人早点发现,他该尽早带你回小田原城,以他的权势和威望遏制那些家臣,让你今后再也不必担心危险会发生。你跟我都是中国人,我不想看到我的老乡因为一个日本人而落入另一群对你不善的日本人手里。”

“相信我,阿飞,咏春堂由我一手创办,我绝不会抛下它和你们不顾。如果,我最终能追求到属于我的爱情,我一定会回来,继续扩大咏春堂的规模,继续教弟子们习武。若然大家学艺有成,我就算会失落爱情,重返这个家,也不会再遇到危险了,不是吗?”

她笑着携起他的手,握了半晌,卓翼飞没有拒绝这个友好的握手。他能感觉到,这是他第一次能如此近地和她接触,但今后或许再无机会。

“北条氏康他……除了说要带你回本城,还说了什么?”

“唔……他告诉我,这次带我回小田原,是要让我先以侍女的名号住进城馆内庭。他会在三四天内对他的正室今川夫人说明一切,你不用担心我会变成侧室,氏康了解我的想法,也许为了我,他会做出某种惊人之举。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要如何跟夫人说那些话,如果有那个必要,我想我会亲自去见见那位夫人。”

的确,她就是这么想的。氏康和今川夫人的结合,是纯粹的政策联姻,若没有武田家出面平息当日北条、今川两家的纷争,只怕今川家根本不屑于人质的­性­命受到威胁,前有狼后有虎的相模,十之会面临被喋血的惨剧。她猜测,氏康的打算应该是趁现在送回人质,可如把今川夫人送回骏河,北条家没有了人质,岂不是亏了?或许,自从那次争端之后,他割让出骏洞领土,早已对今川家的看法更有了异样,在酝酿着跟晴信合作。

最好是这样……她坐在昏暗的窗前,一度陷入沉思。此刻,她大概确实不该想太多,只要能和氏康共享浪漫的爱情,就应满足。

梁小樱,你终究还是个女人,经历了太多事后,你最后需要追求的,不就是幸福吗?那么,抓住氏康吧,如此一来,那些对自己动过心的男子,亦能就此将她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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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回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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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离开咏春堂,跟随氏康前往相模北条家的本城小田原,梁小樱此刻仍认为,自己的选择一定不会有错。

小田原城馆没有骏府的奢华,乍一看比甲府要稍显气派,她记得晴信对日本茶道、花道、书法等等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而这座城馆中,却不时能看到氏康的题诗挂幅,以及摆放或悬挂的一两件Сhā花。梁小樱才发现氏康不仅是条真汉子,同样也有文雅的一面,从前都不知道,算不算是他故意“深藏不露”呢?

氏康先让她在客房稍候,说是要先去内庭和夫人打个招呼,留下一个叫井野的侍女为她奉上茶水和点心。

井野是氏康的外庭随侍,生得娇娇小小、挺水灵的模样,手脚却很麻利,待人也颇为热情。梁小樱一面喝茶,一面向她道谢,不过这么好的漂亮丫环,又天天跟主子呆在一起,氏康竟都没有把她收为侧室,主仆之间还以礼相待,实在难得。

“小樱姑娘若是坐着觉得无聊,不如井野先陪你到园中走走。”细心的井野察觉到她浑身发痒似的样子,会意地走上前,微笑着收拾好已经变空的茶杯。

也好,去园子里逛逛,就当熟悉熟悉环境,说不定她很快就会成为这小田原城的女主人……梁小樱一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思绪便情不自禁地飘上了云端,估计不出三日,氏康就会和他那位政策联姻的夫人说个清楚,用最和谐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走在园中凉爽的林荫小道上,她一时连走路姿势都险些变成高傲的猫步,忍住吧,做人要低调。

“天哪!您在上面做什么呀?”

井野的惊呼声吓到了梁小樱,她定睛一看,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上,有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趴在树梢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鸟蛋放到树杈上的鸟巢中,冲着井野和树下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两个小近侍喊:“行了行了,我这就下来!”

男孩刚要下树,不料忽然一脚踏空,一声惊叫,从树顶落下。梁小樱见势不好,飞身直上,在半空中接住摔落的男孩,立马使了个千斤坠,稳稳坠地。乖乖,这小孩还有点重量,她脚底板和地面一接触,有些发麻,幸亏自己接得准,要不孩子非断手或是断脚不可。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井野和两个小近侍盯着那男孩,赶紧上前察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没事没事,这个姐姐功夫好得很,我得谢谢她呢。”男孩被放到地上,展开小手臂,一脸若无其事,转身就给梁小樱鞠了个大大的躬。

“乙千代公子,瞧您,这位小樱姑娘是主公从吉原带来的客人,您不必行此大礼,主公跟夫人教过您规矩的不是?”

井野低声在男孩耳边说着话,梁小樱仍听得清清楚楚,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家口中叫那男孩叫的小名是“乙千代公子”,如果自己没猜错,这孩子岂不就是氏康的长子氏政了?晕,还没见过今川夫人,偏碰上这个小祖宗,她几乎哭笑不得。

“井野,我懂不懂规矩还用你提醒?你也说她是父亲大人带来的客人,加上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向她鞠躬道谢,换了是父亲绝不会认为我这么做是错的。你们几个还不快下去?”

“可是公子……稍候主公还要出来找小樱姑娘有事呢。”

“你照实跟父亲大人说不就行了?到时我带客人去见他。”

男孩对井野的反应,让梁小樱着实吃了一惊。真不愧是将来要继承北条家督的北条氏政,才丁点儿大的毛孩子,居然就能说出如此有板有眼的话,他果然继承了他爹的优良血统。

“小樱姐姐,父亲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来,我带你逛园子。”

“呃……真的没问题吗?”梁小樱一时还不敢相信在大名家族能见到个这般豪爽的小少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说了没事,再说我都要继承家督了,待客之道早晚要学,嘿嘿。”氏政笑着摸摸脑袋,早熟之中仍透着一股孩子气。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继承家督了?你爹他才三十一岁,当主做得正好,怎么会……”梁小樱听到孩子的无心快语,更是奇怪。

孩子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前些天父亲就捎信给我,说是今年之内就要给我举行元服仪式,连我元服后的名字都取好了,叫氏政。等元服以后,我就要继承家督,父亲退下来在背后辅助和支持我,他还说得给我尽快找个夫人。”

“不是吧?看你的样子才七八岁,元服是不是太早了点儿?还有,你刚才说你爹要给你找夫人,难道要结娃娃亲?他做的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我不大清楚,我只是听他的话,父亲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他说我必须早日学会做家督,还得学会做一个好丈夫,听说跟我结亲的夫人,好像是骏河当主今川义元的女儿。”

氏政神神秘秘地跟她聊着天,殊不知梁小樱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历史上,氏政分明是在氏康过世之后,才当上北条家督,可现在氏康早早就把儿子推上那个位置,莫非就是因为多了一个她?他在吉原城时就有了这种打算,为什么直到此刻都还不告诉她呢?也许,氏康是不想让她为他家里的事担心,只是这个担子提早落在只有八岁大的氏政身上,会不会太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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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回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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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难道你都没问他为什么?”

“我问了,他没告诉我,说是等我长大了才能懂。”氏政摇摇头,眼里时而闪过一丝好奇,只是那个好奇的眼神,只保持了半秒钟的时间。

氏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梁小樱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孩不会说假话,尤其是像氏政这样听父亲话的小孩,所言更毋庸置疑。今川家和北条家重归于好才不久,氏康却急着要自己的儿子和义元的女儿先订下娃娃亲,那么今川夫人不是就会……

“小樱姑娘,主公从内庭出来了,特地请你和他一同去迎接室。”

偏偏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井野来了通报,没时间留给梁小樱继续思考。她只好和氏政说了声再见,跟随井野而去。

应接室里,坐着十多个北条的家臣,梁小樱虽然不是没在甲府见过这种场面,但一眼瞧见清水吉政也在里面,不觉多看了那人一会儿。清水面无表情,眼里却含着怨气,梁小樱尽管胆大,可记起当日清水派遣忍者对付她的一幕幕,至今还心有余悸。

“小樱,不用担心什么,今天之后,我保证他们谁也不会动你。”氏康的悄悄话,仿佛为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是啊,既然要追求爱情,她就应该更相信氏康才对。她挽紧了氏康的胳膊,跟他走上主位。

就在这一刻,四周传来一片低低的惊叹声,梁小樱不看家臣们的表情,也大概能猜到他们因为什么而叹。在座的家臣中,有她在吉原城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但他们必定都知道她曾经跟武田家的山本勘助合作过,氏康竟带她同上主位,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纵然是侧室,都不该有这种待遇。

“我今日来此,除了出席大家迎接我回城的茶宴,有一件事,我想先让诸位知晓。”

氏康抬首,向家臣们朗声宣告。

“跟在我身旁的这位梁小樱姑娘,明日将会暂住入小田原城馆内庭,也就是说,她将很快正式成为我北条家的一员。大家之后若是见到她,须得以夫人之礼敬她三分,而我的正室夫人今川氏,不久便会回到骏河。但介于我北条家会失去人质,因此我已着手派人前去骏河向当主今川义元提亲,由我的长子乙千代出任新家督,迎娶今川义元之女为正室,以巩固两家的关系。”

老天爷,氏康做事还真不是一般的­干­脆跟慑人,竟当着众多家臣的面,滔滔不绝地说出了今后的打算!也同样是在这时候,梁小樱发现自己的猜测完全没错,或许,幸福往往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只要氏康能像今天这般处理得­干­净利落,足矣。

“主公,请恕属下大胆,属下认为主公放弃正夫人,让这个名叫梁小樱的女子入内庭,此举万万不可!”打破她美梦的,依然是那个清水吉政。

氏康双眉一蹙,“我是北条家的家督,所做的一切均是为了相模,人质调换并不会影响到北条与今川的盟约,此举究竟有何不可?难道我北条家的家务事,也是外庭的臣子可以Сhā手的?”

“属下不敢Сhā手主公的家事,但属下却一定要冒死谏言,且不论梁小樱是日本人还是大明人,此女接近主公,先是要主公取粮,接着又借着主公的支持开设咏春堂,分明动机不纯,全是为满足私欲。而这种私欲可大可小,此女子武艺高强,倘若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放在主公身旁,即使不至于伤害主公,属下却担心正夫人离开后,小公子恐遭不测。请主公千万不可一时冲动,须得三思而后行啊!”清水跪伏在地,叩头出血。

真行呢,面对如此强硬的氏康,别的家臣都没有谁敢壮着胆子发话,清水居然冒死直谏,梁小樱不知是否该对他翘起拇指,赞一声“你够酷”。他这次都把她说成红颜祸水,说成中国历史上那种谋杀丈夫前妻之子的恶毒太后,如果还有下次,是不是该直接拿夏商时期祸国殃民末喜、妲己来比喻她了?

“清水,够了!若非看在你是重臣的身份,就凭你当初对小樱所做出的事,我就能治你擅自指使暗杀行动和企图弑杀当主的两条大罪!”氏康拍案而起,目光中似迸出了愤怒的火星。

众家臣惊呆了,清水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主公的脸,再也说不出话。氏康此次把梁小樱带回小田原城,他本以为只是碰巧,谁知氏康竟对他这个老臣理直气壮地发火,所指之事,分明就是他当日派遣忍者想要暗杀梁小樱。而氏康还说到“企图弑杀当主”,那么当日在咏春堂,阿珠一直没有回应,难道……是被正巧返回吉原的氏康亲手结果了­性­命?梁小樱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过清水的面庞,看见他鬓边落下了几滴冷汗。

“主公,属下那是……”

“回去闭门思过吧,你清水家世代对北条家忠心耿耿,我不想因为这样就命令你付出切腹自尽的代价。”

氏康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扶起清水。

“我带小樱回来,绝非一时冲动,我可以完全相信,她进府绝非为名为利。有一种东西,你或许永远都找不到,而我,也是认识她之后,才找到了那件珍贵的宝物。”

氏康所说的那件珍宝,一定就是爱情……清水离开应接室的瞬间,梁小樱心头涌上了一股惬意,夹杂着轻松和感动。堂堂相模当主,如今更是关东一霸,却能为了爱情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提早退下家督之位交给儿子。倘若氏康将成为她生命中第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就算她不当北条家的正夫人,应该也无怨无悔,直到散会,她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适才你也见过乙千代了吧,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小就有一副独立的­性­情,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孩子,我大概也无法如此迅速做出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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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回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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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康凝视着她,那样深情,宛如蕴着一池温热的泉水。

“也许,我会对夫人和儿子感到有所亏欠,但我和你在一起的决心,没有反悔的余地。小樱,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将来就算彻底放弃我的领土和权势,也愿意陪你到天涯海角。”

他的眼神,他的话,多像琼瑶剧里的深情男主角!天,这种浪漫和幸福,她真的感受到了吗?梁小樱的视线渐渐模糊,氏康就在这个刹那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果然,和晴信霸道的、夹杂着炽烈的吻不一样,氏康的吻好温暖,温暖得让她很快就醉在了那种柔和的气氛中,甚至醉到无法自拔……梁小樱啊,沦陷吧,就算对于今川夫人和氏政,你要披着羊皮做一次坏人,你是新时代穿越而来的女­性­,你应该在这个时代宣扬爱情无罪论的,不是么?如果仅仅因为旧社会的礼教便在路上退却,就不是你的作风。

当晚,井野带梁小樱去了内庭,今川夫人据说先前接到了通报,早已在里屋等着她。

今川家的女人,都是天仙美人,梁小樱终于不难想象,义元为何也生得那样玉树临风了。听说这位夫人已经给氏康生了三个儿子,竟丝毫也看不出产后身材走样、皮肤变黄的痕迹。夫人的京都口音不重,只是微微带了些,配上她那温柔细腻的声线,让人听起来觉得十分舒服。

“小樱姑娘,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正眼瞧着我?是觉得对我愧疚吗?”

“啊?”今川夫人忽然说出这句话,梁小樱一时呆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夫人粲然一笑,“你不用对我感到任何的内疚,在这种乱世里,像我这样的女人,想必都会早早就准备好和丈夫、孩子分离的一天。其实骏河那边,我父母都还健在,今川家的主公大人也算是个开明人,我回去娘家之后,不用改嫁,最小的三郎亦会和我同住,我会过得悠闲快乐。”

“夫人,你说……你不会改嫁?”梁小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禁轻颤了一下。

“我和氏康大人虽然是政策联姻,但毕竟也做了多年的夫妻,纵然如今必须分离,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对他的感情。我敬他、爱他,只要他还记得生命中有过我的存在,能和你一起疼爱乙千代和次郎,身为乱世中的女人,我应该算是很幸福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心会莫名其妙地发痛呢?从今川夫人的房间出去,到井野为她安排好的寝房,梁小樱只感到白天时和氏康热吻的那种温馨感陡然丧失殆尽。

本来,她以为今川夫人会恨她、骂她,或是当着她的面痛哭一场,然而那位夫人却如此平静坦然地面对她,即使说出那种能令人感到无限悲哀的话语,她也没掉下一滴眼泪,反倒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夫人果真不会为数年夫妻的分离而痛彻心扉?梁小樱开始怀疑,只因夫人说过,她爱氏康,仅仅是一句话,她听到了夫人灵魂深处的苦楚,其实,她根本不能失去丈夫,回到骏河,她只怕会活不下去。乱世女子一旦对自己的男人动了真情,最悲剧的事,莫过于此。

今川夫人和氏康之间的政策联姻,和三条夫人与晴信的政策联姻完全不同,她明白了,在她出现之前,他们必定是对恩爱夫­妇­,否则,氏康应该也不会说出那种带着歉疚的话……想到这里,她的心更痛,浑身的血管像是都揪扯成了一团团。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和幸福,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梁小樱,你居然能自私和残忍到这种地步,去抢夺氏康,去拆散一个美好的家庭,你这个第三者,简直做得太无耻、太狠毒了!

“小樱姐姐,你还没休息吗?”滑门拉开一条缝,她借着烛光看到了氏政可爱的小脸蛋。

“乙千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她努力平息心中的自责感,低声问。

“父亲告诉我,母亲过几天就要带着弟弟去外祖父家呆很长的时日才会回来,他说母亲不在的时候,你会和他一起教导和照顾我,特地要我跟你多说说话。小樱姐姐,你是要做我父亲的侧夫人吗?”

“不,我不会做侧夫人,其实这一次,我只是来这儿作客,吉原城那边,我还有一间武馆开着,所以,不能天天陪乙千代玩。相信我,你母亲和弟弟都不会走的,以后有空,我也会再来小田原看乙千代。你瞧外面,夜已经深了,快回屋里睡去,睡不好的话,明儿早上起床可没有力气喔。”

“那我这就回去了,小樱姐姐,你不在小田原的日子,我会很想你的吧。”

氏政,不要对我说那种话,就这一次,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梁小樱掩上房门,背靠在门后,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一时间,衣襟湿润,等清醒过来,她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永远消失在北条一家人的视线之外。

翌日清晨,小田原城馆中上下的侍从们都忙忙碌碌,一夜未眠的梁小樱知道,他们已经听从氏康的命令,在着手准备送今川夫人回骏河及氏政上任新家督的各项事宜。她没有勇气跨出自己的房间,直到氏康亲自来看她,她都只能背过脸去,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

“怎么了,小樱,身体不舒服吗?”

氏康轻轻走上前,坐到她身边,榻榻米上的被褥还散乱着,他只道她病了。

“是初来小田原,有点轻微的水土不服吧,没事,我一会儿找人去请个大夫,过两天就会好起来的。”

“氏康,别再对我好了,氏康……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她忽然哽咽着转过头,十指紧抓住他的右手,两行泪水已然顺着脸颊簌簌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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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无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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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依旧是飘着泥土芳香的草地,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一处城郊。梁小樱和氏康一同牵着马,逆着风往前行走,阵阵轻风拂过脸颊,似乎早已失去了当时柔柔的触感,甚至刺得皮肤有些发痛。半晌,她才回头,冲着氏康微笑:“我真的很喜欢相模的草地,我没有打算离开相模,所以,今后再相见,就约在草地吧。”

氏康携起她的手,似要叹息,却又将那口长长的气硬吞进肚里。“我试着想要答应你的请求,可我真无法像你一样能把‘离开’两个字说得这般洒脱,难道我们是注定有缘无份?还是……你让我懂得了爱情,自己却迷惘了?”

“不,我懂爱情,可我现在偏偏突然发现,其实像我这种自私的人,或许并没有资格谈论爱情,氏康,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付出,不是吗?我为你付出的,太少太少了。”她红着脸垂下了头。

氏康不再说话,只是无奈地摇头,拉她到草地上坐下,和她并肩眺望着远方。昨天,他头一次看到倔强的梁小樱流泪,实在不忍再看一次,也许,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依偎着,享受在小田原最后的时光,分开也能分得不用那么伤感。是啊,她那时大概并没有说错,换了他氏康处在女人的位置上,只要还是“­性­本善”之人,都不会自私到为了成全自己的幸福去破坏别人完整的家庭,让所有痛苦都让对方承受。然而,她刚才却说,是她付出太少,他隐约感到那句话中另有深意,怕是连梁小樱自己都没发觉。

“我会继续在吉原打理我的咏春堂,反正你会继续做家督,要是乙千代能抽着闲暇的时日来学武,我将非常欢迎。”她摘下几根草叶,一边低语,一边将草叶打成蝴蝶结。

“没有任何名份,今后就以那样的方式和我相见,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

“只要心中有爱,任何形式上的东西都是虚无。”

“我明白了,可能我们接触的时日仍然很短,需要日久天长,更多的积累,更多的了解吧。”

“氏康……”

“小樱,我会等你,就算用你所说的那种方式延续我们的感情,我也会一直等到你主动要求做我北条家的人那天。”

他会等她吗?梁小樱耳际一热,这句话,是谁曾经对她说过呢?是晴信,前次听板垣说,晴信心口不一,嘴巴比从前更犟,心里却仍然在思念着她,可她现在该去思考那个问题吗?那个她决心要忘得­干­­干­净净的男人,身边有了美丽的湖衣姬,又有了儿子胜赖,历史上的这对呣子,就是武田信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何必非要对人家有所奢求?但她又有何资格要氏康等她?

“氏康,谢谢你这句话,时光的流逝,应该可以证明一切……”

这样的回答,算是为他们俩的关系画上一个逗号吗?梁小樱不知道,可能对氏康来说,她终究还是做了一回残忍的家伙。

“没想到你真的还会返回咏春堂。”

卓翼飞站在厨房里挥动着锅铲,不时回头望望倚在门前的梁小樱。梁小樱发现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有些惊喜,又像带了点儿讽刺。她没主动回话,只是如往常一样,嗅着锅里散发出的菜香味,她最怀念这民国老乡的优点,就是他做的一手好菜。

“很久没有吃过中国菜了,看你陶醉成这样,今后你若真想通了跟我过日子,只怕我做梦都梦不到你做菜给我吃啰!”

“阿飞,对不起……直到现在,我对你仍然只会说出这三个字。”

“罢了,你没欠我什么,是老乡还客套,你不觉得会把友情变得虚伪吗?”

卓翼飞盛起锅里的菜,将冷饭倒下去,掺上水盖上盖子。他说话听起来像是很平静,可“友情”两个字,梁小樱听得出,那是他使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实在很怀疑,你好不容易和北条氏康在一起,偏偏到了小田原却说走就走,说是不愿意破坏他的家庭,实际上是你心里有别人吧。”

“我心里有别人?你胡说些什么呀?”她的脸瞬间涨红,卓翼飞虽然是个男子,却心细如尘,只是一句话,竟像是将她狠狠刺了一针。

“你们女人啊,就是缺乏理­性­思考,你到底是没发现你心中真正的想法,还是发现了不敢面对?”

卓翼飞绷着脸摇头,回首之际,又背转过身。

“我喜欢你,至少我敢当着你的面,当着别人的面都承认喜欢你,承认我最真实的感情。可你呢?你外表很倔强,好像水里的菱角一样,外面包着使劲掰都掰不开的硬壳,内里却是一堆柔软的果­肉­。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我这个老乡面前关上心门,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盲目的,没有任何罪过,你呀,如果对北条氏康的感情真的是爱,我早就该叫你正夫人了,还管人家家里人有意见个啥?”

“阿飞,饭要糊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卓翼飞最终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才灭了灶里的火,和她一同把饭菜端出厨房。

如卓翼飞所说,她果真是因为心里有别人,才没能和氏康一起努力与世俗抗争,共结连理的吗?时光转瞬即逝,咏春堂开设的时间眨眼便超过了一年,氏康偶尔会来吉原看望她,尽管关系不比从前,两人仍然会有久别重逢的相拥相偎,她却始终没停止过对那个问题的思索。

烦恼时,她会站在木人桩前拼命练拳,这一年过去,感情的事没画个句号,武艺却修练得更加高强。她不禁想起了佛山的爷爷,以她现在的身手,不知道是否可以跟爷爷对拆个一百回合。越来越多的弟子涌入咏春堂,成天梁师傅来、梁师傅去地叫,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提早结束了青涩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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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无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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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大半个关东几乎都知道了相模有个姓梁的咏春师傅存在,这算是中国武术走向世界的光荣吗?只是这成为大众偶像的感觉,根本不如梁小樱想象中那般光鲜亮丽,偶尔想到现代的超级巨星们,即便是明星背后,都有一片让人看不见、自己也看不清的深­色­。

“北条氏康又来吉原城了,你真的就不想去瞧瞧?”

每次氏康前来吉原,卓翼飞若事先知道,都会提前告知她。可这一次,梁小樱说武馆昨天才来了几名女弟子,她得对她们特别照顾一些,要是氏康来咏春堂,她再负责接待也不算是失礼。

“你心里还是觉得很矛盾吗?也罢,听说北条氏康这次前来吉原,并不是专程来看你,而是在这边会见远道而来的重要客人。”

“氏康要会见客人?为什么不在小田原本城呢?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她停止了手上挥拳的动作,惊问卓翼飞。

“甲斐的当主武田晴信。”

晴信?他怎么会亲自到相模来了?梁小樱心中像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是谁将她身在相模的事告诉了晴信,所以他才来这儿?不会是山本勘助,那个丑男巴不得她离晴信远远的,难道是……板垣?等等,现在就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太早了?还不知道晴信此次前来的原因,就在自作多情,她差点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

“小樱,喂,咋的了?你有手有脚,想去见北条氏康又没人拦着你,不是你自己说的,要用不同寻常的方式证明你们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吗?他要见什么客人,那只不过是见客的事,又跟你们俩之间的感情没有关系,你何必还呆呆站在这里犹豫不决?”卓翼飞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再次听了他的话,前往吉原城,但卓翼飞并不知道她此去的原因。历史上的晴信和氏康并没有在这时候就见面,她即使不往自己那处去想,历史的改变一样拦不住她强烈的好奇心。

氏康曾对她说,虽然他们如今不能天天见面,但只要他来到了吉原,那座城的大门随时都会为她敞开。果不其然,梁小樱顺利地入了吉原本城,她记得,这里是她和氏康邂逅的地点,只是比起那时,似乎更热闹了一些。

是晴信亲自来访的关系吗?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男装,人人都忙着待客、会面事宜,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不过,她确实看到了阵中飘着武田家的四菱旗,其中还竖立着一面最大的旗帜,更令她触目惊心。只见那面巨大的深蓝底旗帜上书写着两行金光闪闪的繁体汉字“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风林火山”的旗帜,尽管由于她改变历史的缘故,推出了打出的时间,但如今出现在眼前,这一幕再也容不得她怀疑,晴信的确来了这个地方,而且还带着兵马,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是准备打仗么?她的心跳猛然加速,慌乱地钻进人群,她得扮作侍从暂时潜伏在这里,只等晴信和氏康照面,方可解开所有的疑团。

氏康在应接室设下宴席,款待甲斐当主和几位重臣,梁小樱低着头,站在一个个头较高的近侍身后,透过人与人之间相隔的缝隙,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孔。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席间的晴信看起来似乎又瘦了不少,脸­色­有点泛白。他的体魄虽比从前健硕了些,仍然目光如炬,可细看去,倒像是凭借着某种意志力在强行支撑着身体,但平常人若不够细心,依旧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他是病了吗?梁小樱情不自禁地有些担忧。她和晴信少说也在一起呆过几年,知道他曾经得过肺痨,古代的医学不够发达,肺痨是不治之症,晴信得那种病时,听说才十多岁,能挣脱病魔已属万幸,莫非当年治得不够彻底,不久前复发过?

她继续朝席位上张望,此次和晴信一同前来的是重臣甘利虎泰、马场信春和原虎胤三人,板垣和勘助都不在,她暗自纳闷。要知跟这三个家臣都不大熟,况且,她根本不能确定这三人是否知晓她在相模之事,倘若主动向他们询问晴信的近况,不是变相地让晴信提早发现她的踪影?

梁小樱正想着,忽听晴信咳嗽了两声,垂下双手不自觉地微颤,抬头却见晴信对主位上的氏康笑道:“不瞒氏康大人说,我此番前来,除了一睹阁下的风采,自去年河越一战后,更有意进一步加深甲、相两国的盟好。听闻阁下本有意让贵府大公子迎娶骏河今川家的千金,但未能最终达成协议,可巧我武田家正好有一女阿梅,不知氏康大人是否明了我意呢?”

猪头晴信,你有没有搞错?你家阿梅才学会喊爹娘多久,就要把那孩子拿来跟氏政订娃娃亲,真是欠扁!梁小樱悔自己刚才就不该担心他的身体,这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的家伙,居然还是这思想,难道跟她在一起那么久的时日,竟一点都没受到新思潮的影响?

“晴信大人亲自过来相模,约氏康相聚这座我们甲、相两国当日合作对付关东联军的据点吉原城,恐怕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吧。”

氏康的酒杯刚举到­唇­边,忽然停住右手,将杯子轻轻放在桌台上,眼角流露出神秘的笑意。

“既然北条和武田两家是盟友,那么迟早会结成姻亲,阁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氏康粗鄙,向来喜欢开门见山,晴信大人曾经出兵援助过北条,方才令相模免于被关东联军吞噬的命运,阁下若需要北条援助,尽管直说。”

“好,氏康大人果然够爽快!”

晴信伸手擎上斟满清酒的瓷杯,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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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无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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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客气了,当年小县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叛变,被我武田家处置。北信浓当主村上义清怀恨在心,近日不断派兵来甲斐边境­骚­扰,我欲出兵信浓,同村上做个了结。如今,我正打算自小县为据点,先攻上州,进而是志贺城,若情势不甚妙时,希望北条军能垫后给予援助。”

梁小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晴信还是忍不住要进攻信浓吗?为什么板垣劝不了他?还是……那个山本勘助在背后煽动,希望主公征服更多的领土,才算王道?

不过,氏康倒是出奇地一口答应了他的要求,说氏政和阿梅的亲事今后可以另作商榷。梁小樱方才发觉,她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混乱的战国,群雄割据一方,注定要以这些长年形成模式的方法来求得生存,而来自新时代的她,也终究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小虾米,能确保自己能偷点儿闲,已是万幸。去他的爱情,去他的浪漫,所有的奢望通通都见鬼去!

一场谈笑风生的盛宴,直到结束,她的心情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开始后悔自己来了这里,心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究竟是在为何而痛?她却弄不明白,只怏怏离开应接室,走到外面山坡上,一个人黯然神伤。

“属下见过主公!”

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到耳畔,梁小樱本能地起身回头,放轻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个声音,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马场信春,那么他叫主公,莫非晴信在那边?

“怎么样?我交待你办的事,结果如何?”

果然是晴信!她屏住呼吸朝一棵树后面靠过去,夜已经深了,这两个人怎么还会在山林里见面,他们此次前来相模,到底要搞什么鬼?只怕并不只是要和氏康商讨合作事宜那么简单,更多的疑问不知不觉在姑娘心中升腾。

“回禀主公,属下派去的忍者可以确定,北条家所拥有的洋枪只有两支,还是花了大笔重金向种子岛的红毛人购买的,如今他们还在研究制造中。但若自行制造大批量的洋枪,属下认为,凭相模国内当下的形势,恐怕还要花上数年才行。”

“是吗?那我们可得抓紧时日征服信浓,获得更多的领土和财物。信浓离大明更近,我们才有可能比北条更快从海外购入用于制造洋枪弹药所需的硝石和铅,现今最重要的,还是和北条保持良好的关系。马场,你继续吩咐忍者监视北条,等我去上州之后,若这边有动静,让忍者告知驻留甲斐的勘助。”

“是!主公!”

马场飞快地奔下了山坡,晴信仍伫立在那里,半晌才缓步走出树林,到灌木丛旁边若有所思地仰望夜空中的弯月。

“小樱……如果你还在我身边,该有多好?也许,有你在旁,我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亲自上相模了吧。”他幽幽叹息着,忽然喉头一哽,弯下身子咳嗽起来。

“晴信!”

一声熟悉的呼唤,晴信只感觉到背后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蓦然回首,睁大了眼睛。讶异的目光中,迸出几分疑惑,瞬间又似多了万分惊喜。

“小……小樱?我……是在做梦?”

“猪头,把人家的手抓得那么紧,还以为是在做梦?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她凝视着他,不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到两双手上。

晴信没有就此放手,这是梁小樱早已料到的事。也许,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因为一时心软从树后面走出来,她逃不开他炽烈的目光,如往常一样,被紧紧搂在怀里的刹那,地震时的一幕涌上脑海,她无力挣脱他的双臂。他没有像在甲斐那样疯狂地吻她,大概是知道自己身体抱恙的关系,害怕把病传染给她,一直在强忍,可她却更清晰地听到了他激烈的心跳声。

“放开我,晴信,别这样……我们,我们已经不是从前了,晴信……”

“我为什么要放开?自从骏府一别,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前不久,派到相模的忍者告诉我,吉原出了一个女武师,专教授大明国武术,我就猜到可能是你。以前,或许是我太碍于甲斐当主的地位和家臣们的眼光,可直到我得知你的消息之后,我竟然才发现,没有你在的日子,我平静太久后会变得疯狂!”他的声音猛烈地震颤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这样,你对我说这些话,是在为自己进攻信浓找个更合适的理由吗?”

梁小樱说话的瞬间,晴信猛地放开她,突然倒退了几步。

“你说我进攻信浓,是把我对你的感情当作借口?小樱,我武田晴信在你心目中,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这种人?不,其实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吗?”

“晴信,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你就不该打这场完全没有意义的仗,村上军在边境­骚­扰,武田军只要击退他们不就可以了吗?你却私下里要你的家臣和忍者打听关于洋枪的消息,还预备大批制造,提前造出比北条家更多的洋枪,这难道不是为了今后的对甲斐周边地区的大肆侵略?你有没有想过,连年的征战,会让多少百姓遭殃?你第一次制造这种大规模的进攻,你敢保证你能克制杀戮的欲望?”她握起拳头,眼中喷出怨怒的火焰。

“小樱!这个乱世里,我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掉;我不侵占他人领土,我的领土就会被他人侵占,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国不能强,人就不会活得幸福,我如此,你也如此,因为我们都是人,不是神明!”

“对不起,你对你的理想执着,我一样对我的理想执着。晴信,我们不可能的,越是了解对方,我们的裂痕只会越深,我不要那样,所以,该离开相模的时候,你就离开吧。”

梁小樱转身,掩面朝山坡下狂奔而去,夜­色­模糊了孤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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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惜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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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在相模只呆了两三天,就平静地离开,走之前没来咏春堂见梁小樱,甚至连个人也没派来和她打声招呼,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可转念想想,晴信从对她怀有强烈的独占欲到如今静静别去,八成是终于意识到这种爱情的痛苦,选择了放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是正值春耕时分,氏康特地在吉原城多住了些日子,和家臣们下地同农人们一起种地。梁小樱也带着咏春堂的弟子们参加了“活动”,虽然和氏康这种“距离产生美”的感情,比起在小田原时充满愧疚的感觉要令她安心不少,可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总会闪过晴信的影子。

“我记得那次山本勘助说,你曾经在甲斐待过,怎么武田晴信来吉原和我洽谈的时候,你都没来找我?是担心影响到我处理政事和军事?”氏康放下手里的锄头,掏出汗巾擦擦鬓边的汗水。

梁小樱没回答,只点了点头,一切涉及到晴信和甲斐的问题,哪怕面对的人是氏康,她也觉得自己的回答越简单越好。

“我虽是第一次见那位‘甲斐之虎’,不过说真的,我还挺欣赏他的远见卓识。”

“远见卓识?”

“先是征服诹访,接着在甲斐国内开采金矿,挖渠改变千曲川的流向,以防夏季洪水暴涨,对外又调停了我北条家和今川家的纷争,如此能将领国内外都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大名,真是非他莫属。小樱,我甚至在想,倘若你身为男子,要做大名的家臣,跟着那个人应该比跟着我和今川义元都强吧。”

“呵,那我可要扫你的兴了,比起被民间的兄弟姐妹叫大人,我更喜欢听他们叫我梁师傅。”梁小樱咧嘴一笑,直接用袖子将满是汗珠的额头抹了一把。

“也许就是你热爱自由的这一点,才会打动我吧……”

氏康将锄头当做拐杖杵在地上,轻轻叹息,他的声调中透着些许无奈,好像还在为当日梁小樱离开小田原城,提出和他重新建立另一种感情的事有点伤怀。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跟你说说武田晴信吧。”

“你……说他?”梁小樱不禁惊讶。

氏康并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只当是给她讲故事,从上一代的甲斐当主信虎说到现在,梁小樱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知己知彼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要是有一天,北条和武田两家打仗,还不知道谁会赢呢,但她打从心里希望的,是那一天永远别到来。

“武田晴信的确是个强者,可唯一的缺点是,他的­性­情有时难免过急,好像­精­神一亢奋起来,连自己的身体都会不顾。他这次来见我,宴席上倒能保持镇静,听我的侍从说,宴会一结束,他就在客房里不停地咳嗽,偶尔还发烧。就算要和北信浓开战,他首先也该顾到身体,难道他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担心敌人打听到他抱恙,会立刻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吗?据我所知,村上义清并不是个想法这么简单的人。”

“那个人……他病得很厉害吗?”梁小樱试探着问了句。

“连我都一眼看出那是肺痨,还不厉害?我可不想他那么快就死掉,如今是盟友也好,将来会变成对手也罢,失去了武田晴信,我看我跟今川义元两个家伙,这一辈子都会遗憾。”

氏康抬头仰望天空,神情似是若有所思,梁小樱的心却被他方才的话刺痛了。晴信从来就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这一点,她比氏康清楚太多,那家伙比一般人更好强、更不服输,除了对着母亲大井夫人和心爱的女人,他死也不会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然而,听氏康所说,晴信病得不轻,已经到了很危险的程度。莫非那天夜里,他和她见面,也在拼命克制情绪,就这样静静离开,并非要和她一刀两断,而是为了让病情不再进一步恶化?

不,她不能回甲斐去……归途中,她暗暗扯紧衣袖,她坚信心绪的一度紊乱,是因为还念及和晴信那份不知算不算数的旧情。他身边有湖衣姬,不是吗?历史上的湖衣姬,听说初嫁给晴信时,还心怀仇恨,久而久之却爱上了他,现在儿子不是都生了?那么,湖衣姬应该会比任何人都能细心地照顾晴信,上北信浓须得经过诹访,也许,晴信出征的路上,已经将湖衣姬带在了身边。

每天每夜,梁小樱都用湖衣姬来说服自己,卓翼飞却发现她连续几个月来,教授弟子们练拳时,都出现了心不在焉的毛病。他并未多问,只是看到她出现这种状况时,会默默地去煮安神汤之类的东西,提前端到她的房中。

而八月从甲斐传来的消息,却令梁小樱震惊,氏康亲口告诉她,晴信率武田大军攻下了志贺城。

“小樱,你信不信病痛反而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智?”

氏康的神情异常凝重。

“速战速决,砍下大将首级十六,士兵首级三千,全部悬挂在城头……连我也没想到,武田晴信灵魂中沉睡的恶魔竟然会在此刻苏醒,张开血盆大口,他那样做,和他父亲信虎又有什么分别?”

“你说什么?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悬首示众?”

原来,野史中的传说,也并没夸张吗?梁小樱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被一股冰冷的气息冻成了硬块,毛骨悚然。晴信那个家伙,他到底在做什么?是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先来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甲斐的重建才完成不久,又开始打仗,倘若她是甲斐的百姓,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极喜之后山崩而来的极悲。一座城上挂满了人头血腥场面,不时出现在脑海中,她只怕自己从今天起,成日都会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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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惜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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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你没事吧?”

“啊?”

“看你脸­色­苍白的,唉,都怪我,这种事我不该对你说的。”

氏康搂过她颤抖的身躯,叹息着自责。可是,此刻就算是氏康的怀抱,也难以安抚她内心的惊恐和伤痛。

“回去他身边吧,小樱。”

他在说什么?她猛然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她亲耳听到的话语。

“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不就是武田晴信么?”

“氏康……你……不,不是的……”她慌乱地摆着双手,可即使是竭力否认,她的声音都出奇的低,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

氏康咬咬嘴­唇­,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当日你险些被清水派去的忍者阿珠所害,我救下你的时候,听见你迷迷糊糊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我以为是我,即使听错,我还拼命说服自己,你只不过是在做梦,梦见的人不一定就是你的真爱。但我害怕失去你,才决定次日便带你回小田原本城,小樱,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伟大,我同样是个自私的男人。如果当时在小田原,不是你一直坚持说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我真会为了我对你的感情,放弃夫人和孩子,放弃相模。我怕我爱你不够深,你迟早会回到那个人身旁,因此我得尽早拥有你,我是这样想的,你知道吗?”

“对不起,氏康……我把从前的事都瞒着你,是我的错,可有一件事我真没骗你,我自己早就和晴信断了关系,但他仍然不愿就此死心。我对你付出的感情,一丝一缕都是真心,换了别的女人,遇上你这样完美的男人,你认为她们会玩弄你的感情么?”她凝视着他肌­肉­微微抽搐的脸庞,想要伸手抚上那张沧桑的脸,手指却僵硬得一动也动不了。

氏康离开了咏春堂,走出大门时那个落寞的背影,让梁小樱潸然泪下。这一次,卓翼飞和弟子们都看在眼中,武馆里人很多,她偏偏听不到一丝呼吸,她此刻需要面对的,是自己真正的心。她失去氏康了吗?氏康走了,她很痛,可晴信变成了恶魔,她更痛……

启程回甲斐,这一天是几月几日,梁小樱没去记住,只记得卓翼飞答应她,会好好打理咏春堂,如果有天觉得累了、倦了,不妨回来这个“家”,民国老乡随时都能为她排解忧愁。

越过界碑,她坐在草地上歇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卓翼飞神秘兮兮地说,这封信是他的唠叨,等到离开吉原城远了再打开看。她不知道民国老乡在玩什么花样,然打开信封的刹那,脑中猛地涌上一阵悲喜交加,这哪里是卓翼飞写的信,竟是氏康!

“小樱:

见信之时,你应该已到界碑了吧,除了对你说声一路平安,我匮乏的言辞实难想出更多的词句。但或许有些事,我无法当面对你说出,才会迫不得已用写信的方式相告。

我不恨你,小樱,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或许是一个只会让女人感动的男子,而你,不也是一个让人半分都恨不起来的姑娘?至少,我氏康永远也恨不了你。武田晴信能有你这位红颜知己在旁,他应该感到幸运,你有那种力量,能治好他所有的病,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爱情才是最好的良药吗?它能治愈那个人,一样能治愈我,你已经很久没露出笑容了,今后要让我知道你开心地笑,我才会好起来,因此,你和他必须过得幸福。

末了,我想请你替我给他带句话,我答应等氏政元服之后,让他迎娶阿梅小姐。到那时,我们应该可以再会,再谈起从前,亦可乐在其中,不是么?

氏康”

书信落款的最后,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氏康,他是什么时候看见过她画版笑脸,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她捧起手里的信纸,笑中带着热泪,心中的结瞬息间解开,宛如春风解冻一样舒服。

“氏康,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谢谢你,让我有了正视内心的勇气,你和今川夫人还有氏政,都要比我更幸福喔!”

她回头擦­干­眼泪,朝吉原城的方向做了个和信纸上一般灿烂的笑脸。

“再见,相模;再见,氏康,我会一直带着这个笑容,踏上甲斐的土地。”

晴信不在踯躅崎馆,这是梁小樱回到甲斐之后,听外面的人如此说的。这次返回甲斐,她的行动很秘密,山本勘助听说人在诹访,她早知湖衣姬返回了故乡,勘助此去,应该是由于晴信要和村上义清交战,他自己提出了这个建议。不过对梁小樱来说,勘助没跟在晴信身边,那是再好不过。

或许是老天眷顾,在一家丝绸店前,她看见了从前的侍女碧波。碧波见她回来,喜出望外,梁小樱赶紧眼神示意,将她带到一条小巷里,说明来意。

“害我空欢喜一场,我还以为你要回来继续做内庭总管事呢,原来只是问主公在哪儿。”碧波翻着白眼,一脸失落的模样。

“怎么,脸拉得这么长,有人欺负你们?”

“你还说,当初我们三个本来就打算跟定你,结果你突然间消失,就没了影子,蓝海和雪潮还以为你遭到了什么不测。你走也就罢了,我们还有诹访夫人护着,这下可好,自从诹访夫人回娘家,住进诹访湖畔的小坂观音院,踯躅崎馆的内庭又成了正夫人的天下。”

“三条夫人打骂过你们吗?”

“这倒没有,正夫人她就是经常叫我们三个­干­脏活累活,反正不准我们近她身。我看,我跟两个姐妹迟早会被正夫人赶走,到时候只怕八重那个老巫婆又该死回来了。”碧波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像是在怪她离开,又似在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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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惜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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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不快告诉我主公在哪里?我去见了他,也好说说你们的事,把你们调去伺候诹访夫人啊!”梁小樱伸出手臂,搭上碧波的肩膀。

或许是感觉到梁小樱还关心她们,碧波脸上的怨容少了许多,喃喃回答:“算我相信你一次吧,主公在志磨温泉养病,身子似乎好点了。不过听正夫人跟前的志乃告诉我,从温泉回来的阿尾说,主公心里好像闷得慌,三天前的夜里正好是去温泉的前夕,他在诹访夫人那里过夜。”

什么?病成那样还要……他是发情的野猫吗?梁小樱忿忿地跺了几脚,要是晴信现在在她面前,估计早就一拳往那猪头上砸了过去。难怪,养个病要去温泉,大概有九成可能是大夫给逼的,否则她也不会从碧波口中听到诸如“闷得慌”之类的话。

“那信浓的战争怎么样了?板垣大人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们提过?”她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连忙转移话题。

碧波点点头,“板垣大人很苦恼,那时主公在志贺城因为支持不住病得晕倒之后,是大人自己作主把那些示众的人头放下去,找座山埋掉了。他派人把昏迷中的主公送回来的时候,主公刚一醒就对人发脾气,险些出手杀自己人,真恐怖。多亏了蓝海聪明,跑去山寺里找阿北老夫人,下人们才逃过一劫,主公也答应去温泉养病。”

“阿北老夫人?”

“就是主公的母亲太夫人啊,她起了法号,现在我们都称呼她为阿北老夫人。”

“原来如此……对了,主公生病的事,除了前方军队中的人知道,坊间的百姓有没有知道的?”

“没有,阿北老夫人把生病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连正夫人都以为主公离开踯躅崎馆,是重新回去志贺城,只道去温泉养病的是她的婆母。”

“那就好,你听着,我一会儿就先赶去志磨温泉,你找个适当的时机,把我回甲斐的事告诉阿北老夫人。我想她知道了此事,应该很快会驾临志磨温泉。”

碧波知梁小樱头脑聪明,此举必然有一定道理,她一口应下,说两天后就去见大井夫人,梁小樱则是在当天夜里便到达了志磨温泉。

温泉的守卫很松,似乎是晴信自己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在此养病,故意只派了很少的人保护安全,如此一来自然引不起住在附近之人的怀疑。

她很快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摸到了晴信的起居室。晴信的确就在里面,只是正睡着,房间里点着一盏小烛火,或许是为了出状况时随时方便大夫进入。

猪头,他的睡相看起来很平静嘛,脸­色­比起那次在相模时见她,稍微显得红润一些。早闻温泉治病有奇效,日本到处都是温泉,梁小樱暗自念叨,万一有天自己得了什么病,采用这种疗法应该还不错。这一趟,她到底算不算白跑了?直到此刻,她又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然而,晴信偏在这时梦呓喃喃,她清楚地听见这家伙叫的是她的名字,还有一堆听不太清的话,好像跟志贺城有关。

“说这种梦话……是吃了安神的药才睡着的吧,难不成你醒来见到我,会对我说,是因为我不在你身边,你才会变得那样好战?我看,你还是赶快好起来,去做点好事,向那些被你昏头昏脑杀掉的人们赎罪,才是当务之急。”

她磨着老茧的手指抚触在他的脸上,心里仿佛有虫子在爬来爬去,但就如氏康在信上所写的一样,她背叛了氏康,氏康却无法对她产生怨恨。而晴信在战斗中做出将敌军将士悬首示众那等残忍之事,她亦无法去恨他,只是想让他赎罪而已。难道,这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吗?为了让晴信就此止步,不让他走上父亲信虎的道路,她愿意付出最真的爱,来阻止他的毁灭,她能做的,只有这一点。

“小樱,你……回来了吗?”

正坐在榻榻米旁边出神,梁小樱猛然听见晴信叫了她一声,低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仿佛眨也不眨。直到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那一刻,惊讶中的他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我才没回来,你在做梦呢,快闭上眼睛,继续睡你的觉。”她稳住心情,嘟起嘴转过头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醒了?一点儿戏剧­性­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叫她如何面对他?不仅如此,她猛然发觉,一向口齿伶俐的自己,有一天竟也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没在,犯这种低级错误真是丢脸,想着想着,她脸上的温度已不由自主地急速上升。

“喂,你明明就在我的面前,还想骗我啊?鬼丫头,我还不了解你?你会说这种话捉弄我,就更加能证明我是清醒的,我现在真真切切握着你的手。之前那番话,我每一句都有听到,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我就留在这里,前方交给家臣们守卫就行,可以吗?”

晴信欠起身子,开始有些试探的意味,见她没有拒绝,才慢慢搂她入怀。梁小樱可以感觉到,他是顾及自己的病,在克制内心的激动,只是这个久违的怀抱,让她产生了暂时的依赖。此刻,除了点头,她还能怎么样呢?闭上眼睛,让他沉静下来,自己也沉静下来,这一夜,大概她都得像贴身丫环一样守着他、看好他。

可谁会知道,当她重新睁眼之际,突然一把推开晴信,一股无名之火瞬息涌上头顶,几乎抓狂。这家伙的脖子左边,竟露着一块青紫­色­的斑痕,没错,她曾经在大学同学的脖子上,也见过同样的东西,该死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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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养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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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樱!”

晴信刚刚还在享受心爱的姑娘重回怀抱的温暖感,却在转眼间就被梁小樱突然起身退到门边的举动搞懵了。还没来得及问话,梁小樱手里的龙角石已经“呼”地一声冲着他面门飞来,他赶紧抓起被子往前一挡,石头砸在被子上。可被子因为龙角石凹陷进去那一刹那,仅仅只和人脸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晴信翻着眼皮嘘了口气,好险!差点儿就遭殃了。

“你怎么搞的?无缘无故又拿石头扔我,还下那么狠的手,想谋杀亲夫啊?”

“呸!你是谁的亲夫?你有三条,还有湖衣,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以为你得绝症病得快死了,不想让你再疯得胡乱杀人,才千里迢迢从相模跑来甲斐,结果……”

“结果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他实在弄不清她为何会气得头顶冒烟,直到问出这话,才发现梁小樱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脖子上。

“武田晴信,你喜欢跟女人在一起,越生病越欲求不满,还跟女人又抓又咬的是吧?行,你需要的是别人,不是我,姑­奶­­奶­现在就回相模……不,我上骏河找你姐夫去,你死了都永远不管我的事!”

梁小樱气得不行,此刻哪里有时间管自己是光明正大地进这屋子还是偷偷摸摸,伸手便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她竟像突然面瘫似地僵在了那儿。门外齐刷刷站着一排人,大概有七八个,她认得为首的一个是晴信的近侍甚三郎,其余的人全是女的,可不是看来有五十岁以上老妪就是“恐龙”。她可算是恍然大悟,晴信在志磨温泉度日如年的日子有多难熬了。

“主公,这不是……”甚三郎一面惊讶地看看梁小樱,一面望向榻榻米上的晴信,张着的嘴巴几乎都在颤抖。

晴信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是小樱没错,她回来了。”

“可是主公,您的身子还病着,让小樱姑娘在这儿恐怕……”

甚三郎还想Сhā嘴,被晴信狠狠瞪了几眼。

“没看见她龇牙咧嘴的?我拜托你们用用脑子,别以为有女人在我房间里,就意味着那种事!”

“主公恕罪,属下等就此告退,请保重身体。”甚三郎说着,向那帮老丑侍女使了使眼­色­,就要退下。

“慢着!”晴信叫住了他们。

“主公还有何吩咐?”

“你们都给我听好,小樱来了我这儿的事,绝对不能对在志磨温泉以外的人透露半句,否则我要他脑袋搬家!”

“是!主公!”

甚三郎和侍女们应声告退,顺带关上了房门。梁小樱的火气似乎消退了一些,转身缓缓走到晴信跟前坐下,白着眼咬了咬嘴­唇­。

“小樱,相信我,我跟三条已经很久没同寝过了,外面也绝对没有别的女人,至于脖子上的……我想可能是来这里之前,在诹访歇息那晚,被湖衣给弄成这样的,要不是你看见,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这样。我……我可以对天发毒誓……”

“去去去,要是发誓能灵验,你早死一百次了。”

梁小樱打断他的话,怒气是消了不少,但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她自己也怀疑,她在吃醋,只是嘴上始终不肯承认。而更令她感到头大的是,像湖衣这种表面上看来文静秀气的女子,好歹从前也是个千金小姐,居然会在晴信脖子上留下吻痕,还三四天都没完全褪­色­。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因为那种床笫之间的事升华到了某种程度,真会变得如此疯狂,无论是现代人还是古代人都不例外么?

“小樱,我给你说抱歉还不行吗?湖衣她是受不了三条的尖酸刻薄,才决定搬回诹访,我百事缠身,又难得去那边一趟,加上她生了四郎,我至少要去看儿子,难免就会……”

“我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梁小樱撇着嘴角对他笑,超级“­阴­毒”的那种。

“唉,我要怎么解释你才会消气呢?我是不想把病传染给湖衣,才让她……”

“才让她使劲在你这儿吸,然后就成了这样的?”

“嗯嗯,其实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把她想象成你……”晴信不知此时是该高兴还是该困窘,脸上的表情怪异得紧。

“是吗?看来,你是想我想得发疯了?”

梁小樱诡异地笑着,忽然一把将他右边的浴衣扯到肩膀,一口咬了上去,痛得晴信“哇”地叫出声来。还有更可怕的,任他怎么挣扎,她半天都不松口,直到松口的时候,他肩膀上的牙印已经深深陷入,还差点流了血。

“死丫头,你真毒啊!只怕我的病没把我折磨死,倒被你先弄死了!”

“不来点儿刺激的,怎么防你花心?武田晴信,这个印迹,可没吻痕那么容易散!”

“小樱,你……你是承认你心里有我了?你今晚……要留下来陪我?”晴信脸上忽地露出了喜­色­。

梁小樱将拳头举到胸前,皮笑­肉­不笑地做个鬼脸,“留下来陪你?得了吧,你很想把病传染给我吗?自己病好了,再想别的,像你那么强壮的家伙,区区病魔难不倒你的,战胜它,加油!”

也许的确是梁小樱的到来,给了晴信战胜病魔的莫大勇气,第二天上午一起床,他本来感觉沉重的身躯突然间变得­精­神百倍。连甚三郎也说:“本来以为小樱姑娘回来了,主公的病会更严重,没想到却立刻振作,简直比大夫的药还管用。”

接续着五六天,梁小樱都拖着晴信在傍晚时分跟她学练咏春拳的肾气归元功。晴信从小虽然就跟着板垣习武,但对中国功夫一窍不通,但他始终对中国武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或许也是在这几天,他才认识了最真实的梁小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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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养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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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的姑娘,热爱武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长时间站桩,跟着是打拳、舞棍,纵使汗流浃背,在她脸上都看不见半点疲惫,有的只是灿烂的笑容。晴信忽然觉得,初识梁小樱时,让她呆在踯躅崎馆的内庭,他很是对不住她,她是一个和任何日本女人都­性­格迥异的女子,他爱她,就该像现在一样,让她为她自己作主,每天都挂上美丽的微笑。

然而,晴信突然之间转了­性­子,从前那股占有欲也淡了许多,倒令梁小樱觉得古古怪怪。那家伙到底怎么了?怎么才几天,连嘴也不跟她拌了?她猜测着,晴信最近跟她练肾气归元功,应该是这个内功在他身上产生了效用,没让他再去多想那些歪事儿,可也不至于连碰碰她衣角之类的举动都没有了吧。面对如此规矩的晴信,对方­精­神越来越好,她反而先开始泄气,有时,她脑里会浮出氏康的影子。

“哎……梁小樱,你的要求就不能简单点儿么?学人家电视剧里谈什么爱情?要说男人好,怎么排名,氏康都O1,哪里轮得到猪头晴信?你还真是个变态、天生的受虐狂,甚至虐心才是你的最爱……”

她骂骂咧咧地念叨着,走去泉池泡温泉。正巧,包袱里有一件前不久才用京友禅做的泳衣,虽然没有弹­性­,但仍然能显露出身材的曲线,她第一次穿,上身的感觉至少比日本的浴衣好。

志磨温泉果然是甲斐最出名的,刚一浸泡,她浑身的疲劳差不多就散了一半。正在悠哉游哉哼小曲儿,谁料水下突然冒出一个人,喘气的声音把她吓得几乎跳起来。

“喂!你这个猪头怎么会在这里?”

“该是我问你怎么在这里吧,我在里面练憋气练得好好的,你偏下来把水弄得颠来簸去。”

晴信一边用浴巾擦着脸,一边回话,抬眼却看见坐在泉池边的姑娘穿着件他从来没见过的古怪浴衣,顿时睁圆了眼睛。

这丫头,穿成那样跟他同在泉池,是在故意玩火吗?

那个猪头,­干­嘛直直盯着人看?他不是变规矩了吗?

完蛋了!等梁小樱回过神,晴信已经把她重新拉下泉池,一把搂紧了她。

天哪,她竟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是泉水太热了吗?梁小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该死,谁会想到晴信也在泉池里?她穿件儿­性­感泳衣,简直比当年那次穿睡裙还惹人犯罪……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回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晴信的脸,仿佛更挑起了他的欲望,变得面红耳赤。咋办?她的泳衣是露着整个后背的,晴信的浴衣也只穿着下半截儿,就这么用胸口贴着她的背,连她的体温也跟着他一同升高,比火还滚烫。

梁小樱,是你自己点的火,失了身也怪不了别人,这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唷!

随着她僵硬的身躯慢慢软化,晴信好像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炽热的吻落在了她的后颈、肩膀和背上。难得这个野蛮的丫头“恭顺”一次,此时还不把她彻底变成他的女人,就可惜了这么好的温泉,这么­棒­的气氛了,不是么?

“主公!阿北老夫人驾临了!”

所有的暧昧,一瞬间全都被甚三郎在外面的通报声粉碎。梁小樱方才清醒,赶紧从泉池里跳出去,跑进卧室换衣服,动作之快,晴信一时间竟没来得及叫住她……

大井夫人这一来,晴信可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许久没能和母亲见面,终于可以话话家常,悲的却是母亲借口来了志磨温泉,旨在监视他的行动,尤其是有没有抱病近女­色­,他只好暗自在心里叫苦。

梁小樱和大井夫人会面,老夫人因为太过惊喜,已经搂着这个跟自己女儿一样亲的姑娘哭成了泪人,当晚,她特地让梁小樱和她在同一间卧室歇息。殊不知晴信当夜独自在房间里,彻夜辗转难眠,这回他偏偏不能有任何意见,谁叫那个电灯泡恰好是他老娘呢?

那时,梁小樱叫碧波请大井夫人来志磨温泉,防的就是晴信会对她“企图不轨”,但如今大井夫人果真驾临,她又觉得像是少了点乐趣。难道,她迷上了跟那个男人恋爱的感觉?她死都不愿意相信这点,可某种无形的力量仿佛在扯着她的神经,要她非去相信不可。

晴信在温泉养病,只消两个月,便有了非常明显的好转。梁小樱知道,她和大井夫人都功不可没,晴信却着实忍得辛苦,美人就近在咫尺,偏就是抱不到,他真怕自己的肺痨痊愈,接着被另外一种病拖垮。

“小樱,你就跟母亲大人旁敲侧击地说说,请她早点回去好么?难道跟我温存一下,就让你那么反感?我真那么讨厌?”他的声调几乎成了哀求。

“拜托,上次是个意外好不好?人家仙元大夫亲口说的,你还得安守本分两个月,莫非除了那种事,你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东西上?”

“哼,意外,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自己一副享受的样子。”

“你说什么?”

“好,好,我享受,是我享受不行么?”他知道要再说下去,他该吃拳头了。

梁小樱虽然气他欲求不满地发牢­骚­,但两个月以来,他确实没越轨。她很清楚晴信的脾气,真要跟女人共享床笫之欢,他才不会管母亲是否住在这儿,比起从前的他,已属难能可贵。

“我说,晴信……”

“嗯?”

“你……要是一定闷得慌要跑出去,就回踯躅崎馆看看三条吧。”

晴信惊奇地捧起她的脸,伸出舌头舔舔她的鼻尖,梁小樱听说过,古时候的日本人测体温就这种怪法儿。

“小樱,你没发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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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养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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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发烧呢,我说真的!”

“可是我觉得这不像从前的你嘛,你一向都讨厌三条,为什么这次突然那么好心,还要我回去看她?难道你跟湖衣一样,都转­性­子啦?”

他在说什么?湖衣?梁小樱心中一怔,难怪他来温泉养病之前,非要去诹访一趟,原来是湖衣姬“想通了”的缘故?

“湖衣她……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心里不是一直都还对她父亲那件事耿耿于怀吗?”她好奇地追问。

晴信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淡茶。“没错,我娶湖衣为侧室那天晚上,她还藏了把刀子想杀了我。后来被我发现,我从她口中得知,那是|­乳­娘多歧的主义,不想跟她们一般见识。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湖衣自从生下四郎以后,渐渐了解了我当年要将诹访纳为领土的深意,她说,她去世的父亲赖重应该不会责怪她。因为,那件事可能是老天注定的,她所信奉的诹访明神也没有对她加以责难,也许,她根本就是神明派到人间的使者,要成为联系甲斐和诹访的一座桥梁。所以她会尽可能更好地完成她的使命,让诹访众支持我对领土的统治,让我武田家变得更强盛。”

Oh,mygod!梁小樱只感到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好姐妹湖衣姬,要伟大也不用伟大到这种程度吧?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好渺小,若非心里还鼓起勇气对自己说她是现代人,否则只怕都要羞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永远没脸出来。

中国人古话说,女人要三从四德,才算好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湖衣姬此举,真是典型的好女人。就算这时代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梁小樱,晴信再大男子主义,心也是­肉­长的,娶到那么好的女人,他能不动心,只怕战胜不了心里的愧疚感。

“小樱,就当我是拿自己对湖衣她父亲的愧意,去补偿给他女儿吧。我对湖衣的情,更多的是感激,我真的很喜欢她给我生的四郎,其实你也想和我一同去看望他们呣子,不是么?”

“唔……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之后,我们再一起去诹访看他们吧。再说,三条生的那三个,也是你的儿子和女儿嘛,太郎从小看着你和三条吵架,次郎看不见东西,阿梅可能再过几年就得和北条家的乙千代订娃娃亲了,你做老爹的,单宠四郎不好。”

“这倒像句人话,行,我听你的,一会儿回去看三条跟孩子们。”

晴信说着,搂过她拥抱了一下,便叫甚三郎准备随行,回踯躅崎馆一趟。这个拥抱,就像现代家庭里丈夫上班前给妻子的暂别之吻,梁小樱如此想着。其实,她并不想说这种话,让晴信独自离开,哪怕只是离开半日。

自那天以来,晴信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回去踯躅崎馆一次,­精­神越发抖擞。

大井夫人心中很是宽慰,不忘夸赞梁小樱提出的建议,在老夫人心里,这个大明国姑娘仍然是她最满意的准儿媳。梁小樱对大井夫人一向甚为感激,但对晴信最近的举动,却觉得有些奇怪。前几日从踯躅崎馆返回志磨温泉,他都会和她说起三条夫人跟孩子们的近况,最近却并没有说这些,反而经常陷入沉默。

梁小樱本想跟踪他回去一次,可巧最近大井夫人觉得腰腿疼痛,似是上了年纪犯的毛病,她只好留在志磨温泉照顾夫人。偏巧在这个时候,晴信说他在府中收到湖衣姬的书信,说四郎身上出红疹,病状可大可小,无论如何得亲自过去看看,拜托梁小樱帮忙照料母亲。

她答应得很爽快,晴信没理由拿自己亲儿子的生命来开玩笑,只是晴信就此离开后,她总是会莫名地感到不安。更怪异的是,晴信此次一去诹访,就是三个月,天入冬了还没消息,连个捎信儿的人都没派来。

“小樱,我的老毛病天冷的时候不会犯,你还是亲自去一趟诹访,看看晴信在做什么吧。不知怎么的,我很担心他,从前都没有像这次一样担心过。”

女人的直觉,通常很准,尤其是身为晴信母亲的大井夫人都这般说,她更加觉得晴信迟迟不返回温泉的事定不简单。当天,她没有启程去诹访,直接先去了板垣家。谁知板垣并不在家,据家中的侍从说,他们家主子一个月前已经随同信繁前往中信浓的志贺城。

“碧波,你告诉我,主公返回府里那时候,都­干­些什么了?”太多的事让人疑惑,梁小樱不得不再把碧波约出来询问。

“主公没­干­什么呀,他回来之后,只是和正夫人、公子、小姐闲话家常。”

“没接见家臣么?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平时老在内庭,没怎么注意到?”

碧波摸着头,仔细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忽然双眼一亮,“对了,三个月前有一天,是哪天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次我刚好出外庭帮忙送茶果,主公正在和大人们商议什么重要的事。呃……板垣大人、甘利大人那帮老臣,还有马场大人、小山田大人等年轻些的,全部都在。”

“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商议什么?”

“没有,外庭的事本来就轮不上我们做侍女的打听,不过大人们都去了,应该不是什么地方闹了灾,或是要筑城,就是前方打仗的事吧。”

“那么……主公去诹访之前,跟正夫人打过招呼吗?”

“诹访?主公从来没跟馆里的人提过他要去诹访啊!”碧波诧异地望着她,只道自己听错了。

“不是诹访夫人捎信来说四郎出疹子,他才要去探望?”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诹访夫人和四郎公子好得很,今年就没捎过信来府里,主公离开这里,也只是才过了一个半月。”

武田晴信,你耍我?梁小樱听罢碧波之言,双手紧紧攥成了坚硬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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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血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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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晴信!出来!听到没有?你赶快给我出来!”

到达小县长洼城时,梁小樱被守城的士兵死死拦住在城门口,气得一个劲跺脚。她不想在这里动手伤害听命行事的无辜之人,但晴信竟然瞒着她自己悄悄出征,实在令她太过失望。然而,守城的士兵里恰恰就没一个认识她的,听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主公的名字,自然而然举起刀枪,她也怪不得他们。

“都给我站住!放下兵器,谁都不许对她动手,她是主公身边的小樱姑娘!”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城中传来,她清晰地看见,城中奔出一匹五花战马,马上英姿飒爽的青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晴信的弟弟信繁。

当信繁策马来到她跟前,眼中似有惊喜之­色­,但一闪即过,只是吩咐士兵在城中准备酒菜,让梁小樱先行歇息。

“信繁,你说什么?你大哥他不在这儿,已经率军去往上田原了?”

从信繁口中得知真相,梁小樱更是万分惊讶。

“他让你留守长洼城,难道是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赶来,所以想让你拖住我,自己跑去和村上义清交战?”

信繁无奈地叹息着,摇了摇头,“大哥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打消过征服整个信浓的念头,他自己很清楚,你不喜欢他出去打仗,不喜欢他做什么事都想着用武力解决。可是,志贺城三千首级的惨剧,已经激起了村上义清的怒火,那家伙口口声声要我们武田家血债血偿。小樱,这跟你回来还是没有回来没有直接关系,这一仗迟早都非打不可。”

“我明白这一点,我一直担心着这一战有天会发生,但我没想到的是,它会来得如此之快。你之前说,这次是村上军为了报志贺城之仇,要与武田军誓死奋战。而我认为即使如此,晴信也根本没必要直接和村上军正面厮杀,用计避其锋芒,以最少的流血换取胜利,像从前攻占长洼城时一样,难道不行吗?”

“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点,板垣当初有明确的方案,就是先打败中信浓的小笠原军,然后再北上绕到村上军背后,让村上军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一举攻陷。但是,我们武田军向来是决策须得顺应多数人的意愿,方可施行,饭富、小山田和马场他们,还有那个投入我军阵营不久的真田幸隆,三分之二的武将都赞成一仗捣毁信浓主导者村上义清的大本营,这样信浓将在最短的时日内归武田所有。”信繁说着话,眼中不时流露出苦恼的神­色­。

梁小樱不禁打了个寒噤,以前,她眼中的信繁除了是个勇猛的武将,也是个可爱的阳光男孩,而此刻的他,却像是眨眼间便老了几岁。她几乎能猜到,在晴信下达弟弟留守长洼城,自己出兵北上前,他们兄弟俩大概吵了一场不小的架。

“信繁,给我一匹快马,我要赶去上田原。”她咬紧牙关,双目注视着信繁的脸,她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

“小樱,虽然大哥的决策可能错误,也知道你武艺高强,但是打仗不是对付忍者,你上过战场吗?乱军之中,你随时可能遭遇不测,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向大哥交待,他又该伤心成什么样子?”信繁拦在她身前,表情极度为难。他不想让她去冒险,并非只因为晴信,他自己同样无法接受,他数年来一直暗中爱慕的姑娘被卷入战乱之中。

“你不明白,不是晴信的问题,而是……”

“我怎么会不明白?如果不是为了我大哥,你就不会冒这种险也要去!”

“不!晴信不会有事,他是主公,有那么多人保护,就算受伤,他也能保住­性­命……信繁,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仗武田军会溃败,板垣大人会死的!”

“什么?”信繁惊得张大了嘴巴。梁小樱这话,绝对不是说笑,他曾听晴信说过,这个姑娘跟女巫一样会占卜,当年如何攻打长洼城以及在黑川山开采金矿的事,都应验了她的预测,莫非……

没等他来得及思考,梁小樱已经抓住他的手,匆匆忙忙将他拖去了马棚。

当日,信繁命几名副将镇守长洼城,自己率军和梁小樱一同赶去上田原。

马不停蹄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二人率领的少数援军才到达了目的地,梁小樱举目远眺,隐约看见了武田军的四菱旗和蜈蚣旗。

晴信,他一定就在那边扎营吧,可是,如今这局面,不知道武田军究竟有没有和敌人交过手,她和信繁突然双双赶去,会引起­骚­乱,节外生枝吗?梁小樱勒住马缰,停驻在思索了一会儿。

“信繁,你的兵马就在此处驻足,让我先去本阵中。”

“小樱,你……”

“不用担心我,原本你是晴信任命的长洼城守将,如果擅离职守的事被你大哥先知道,他只怕不处置你,不好向饭富、小山田他们交待。所以,必须等到发现战况情势有变时,你才能来个雪中送炭,代表将功赎罪。而我并不是武士,在晴信身边也没有确定的名份,他们谁也约束不了我。”她像是安抚一般,举起手拍了拍信繁的肩膀。

“那么,遇到危险时,记得把这支响箭放上天。”

“谢谢你,信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收下了信繁交给她的响箭,她面带微笑,她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心事深深埋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晴信会怎么样,战斗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她纵然知道历史,此刻也什么都预计不到。对一件事没有把握的感觉,原来会让人心中如此纠结,为什么这世界上还会有比父母过世更令她难受的事呢?她的无忧无虑是发自内心的也好,是在掩盖着什么也好,或许从今天开始,她该重新面对自己,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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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血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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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终究,她还是去迟了一步,晴信已经下令,先派出三百兵马进攻村上军目前所在的岩鼻城。更危险的是,板垣信方并不在晴信近前,听甚三郎说,他和另一名老将甘利虎泰同被安排在右翼的阵营,具体情况如何,或是接受了何种命令,连他也不得而知。

“那你家主公呢?明知道我来了这儿,他都闭门不见我?”

“抱歉,小樱姑娘,主公对我们所有的人都下达了对你的逐客令,若是我们违反,放你去见他,恐怕连命也保不住。”

甚三郎微微将头往后转,紧闭上双­唇­。梁小樱猛然明白了晴信的意思,他如此做,是故意想气走她,在帐前,他亦是故意安排了军队和忍者,而军队中的大多数士兵,应该都是弓箭手,因为只有布置弓箭手,才能挡住武艺高超的她闯入帐内。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打着这样的旗号,还说《孙子》是你的最爱呢,为什么到这种关键时刻,你偏偏会跟着那帮年轻气盛的家伙一起冲动,非要急于求成不可?晴信,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是为战斗而生,没有战斗就活不下去了吗?”

去往右翼阵营的路上,梁小樱心乱如麻,看似迈着轻捷的步履,却无人知晓那每一步是多么沉重。

板垣信方静静地坐在营帐中,梁小樱走进帐内的时候,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发觉。她依稀可见,老人原本就已泛起花白的鬓边,又多了两片灰白­色­。无法劝阻晴信与村上交战,所有武将中最苦恼的人,大概莫过于身为师傅的板垣,他却直到此刻也束手无策。从营帐缝隙里透过几丝冷风,将烛火吹得摇晃了几下,板垣才蓦然回首,望见了和他相隔着一尺左右距离的梁小樱。

“板垣大人,不要去以身犯险,好吗?”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

板垣起初是愣了一下,或许是惊于她的突然到来,但看清对方的表情时,眉梢轻轻挑起,浅浅一笑,似包含了千言万语。

“爱笑的小樱花,这时候眼睛里怎么会带着泪呢?是觉得我和甘利此行将会遭遇不测,为我难过,也为主公难过么?回去吧,主公不希望你来这里,如果你出事,他失落的时候,可以倚靠着谁?”

“大人……”

“叫我大叔吧,小樱,我知道,你其实很想这样叫我,你和我们日本人不一样。”

板垣缓缓起身,将右手放在姑娘的肩上拍了拍,眼角却泛动着苦涩的水光。

“但是,正因为如此,你可能一时还无法理解我们日本人的武士­精­神和身为家臣对主公的忠诚吧。这一次,山本勘助那个家伙,明明接到主公要他帮忙照顾诹访夫人的命令,仍然擅自前来上田原,他比你更快一步,还想参与我和甘利的作战计划,可我未能如他所愿。我知道,撇开我们这些武将,勘助在主公身旁是最有说服力的人,所以我需要他阻止主公出动本阵兵马,直到最后。”

“大叔,你的意思是……你和甘利大人会把全部的村上军引到自己阵前wар.ㄧбΚ.Сn,以消耗他们的战力,让武田军取得最终的胜利?”梁小樱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看到板垣的默认,她简直不敢想象,这种牺牲会是多么惨烈。

“甘利他已经进入了敌阵,就是今天夜里,我会不眠不休,直到等来他取得村上义清首级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甘利大人一个人,是去诈降,然后暗杀村上吗?这太危险了!”

“只要能令主公醒悟,家臣既然选择死谏,又有何畏惧?”

板垣端起桌台上的酒瓶,将清酒斟上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梁小樱。

“当是诀别之酒,我们­干­一杯吧。”

同样是日本清酒,但这一次不知为何,梁小樱才喝了一口,就感觉到这酒的烈­性­非同寻常。眼前,板垣的影像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周围的一切,都垒起了重重叠叠的残影,她发现头晕得厉害,竟倒在了桌台旁边的地铺上。

板垣大叔啊,居然在人家酒里下***,梁小樱,你还是练功夫的人,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呢?

从梦魇中好容易挣脱出来,梁小樱使劲揉着额头,她知道自己小时候就见识过“鬼压床”的厉害,脑中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偏偏动不了,醒不来。板垣在酒里下的药,将这种症状加得更重,她背后隐隐约约冒出冷汗,要是药的份量再重一点儿,她万一永远醒不了可怎么办?那个大叔怕她破坏他的计划,还真忍心下这种狠手……

“冲啊”

一阵似远似近的喊杀声,将她猛地从昏昏沉沉中惊觉,营帐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芒,不是吧?怎么天都亮了?这***的效力竟然在她长时间意识的挣扎下持续了整个夜晚?糟糕了!

营里已经没有人守着,她飞快地跑去马棚牵了一匹黄骠马,眼见上田原战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她知道甘利一定是暗杀村上义清未能得手,也不晓得究竟是生是死。可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却是板垣,他和甘利阵营的联军只是武田军的部分,引来的偏偏是村上全军,要是晴信的本阵不出动,岂不是死定了?

可恶,这日本人的兵器,怎么全是长矛跟太刀,都没别的呢?她在兵器架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她能用得顺手的东西。有了!情急之下,她眼前竟闪现出亮光,她赶紧抓了地上一支被折断了枪头的长矛擎在手中,接着跑去伙头军处拣了两把手臂般长短的菜刀用油纸裹了,立刻翻身上马。

“信繁,快点赶来吧,这下可得靠你了!”她弯弓搭箭,对准灰蓝­色­的天空。“嗖”地一声,响箭在天上划过了一道刺目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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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血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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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田原所处的位置,在大河千曲川以西,正好是三个郡县的交界处,西北面临山,北信浓守村上义清就是从山上的葛尾城自上而下到达地势较低的岩鼻城。梁小樱虽然从来没上过战场,却也知道下坡路比上坡路好走,说到冲锋的话,处于南面低地的武田军很难占据优势。尤其是板垣和甘利引村上全军出阵,原本防守的一方变成了进攻方,只是一夜之间,大半个上田原几乎都飘起了北信浓的白底“上”字战旗。

“板垣大叔,等着我……要晴信觉悟,就算是任何人死去,我都不会让你死掉!”梁小樱催马扬鞭,飞也似地朝远处扬着黑­色­四菱旗的方向一路狂奔直去。

他在哪儿?到底在哪里呀?梁小樱冲进阵中,没找到板垣,倒先吸引了村上军的视线。

“姑娘!喂!兄弟们,阵中居然有个姑娘,你们仔细看看,真的是一名女武士呢!”

“在哪里?”

“那边骑黄马的不就是吗?会是武田军中的人么?先别杀她,也别放箭,那么美的女武士,我们抓活的回去献给主公吧!”

不是吧?这些该死的家伙!梁小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魅力”,敌人要把她活捉了献给村上义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原本,那些背后Сhā着“上”字旗的敌人来势汹汹,跟武田军缠斗在一起,就是一阵疯狂的砍杀,纵然在相模时也见过这种场面,但那次是在夜里,没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吓人。但此刻,一群手里拿着套索的敌人,正挂着畏亵的笑容朝她这边过来,她之前的略有畏惧,竟一瞬间转为了满腔愤怒。

“佛山的爷爷啊,请原谅您的乖孙女今天要开杀戒吧,这里是纷争不断的日本战国,再不破戒我年纪轻轻就要翘辫子了……不,我更不想做村上义清的那个啥……总之,我忍无可忍了!拜托拜托,在我手下变了鬼的大爷们,以后千万不要来找我啦!”

她把心一横,抡起手中的无头长矛,使出家传的“咏春六点半棍”,只等敌人一靠近她的坐骑,立马舞棍如风。

“呀!”

只听见一个敌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梁小樱的镔铁棍头已砸在那人前额上,血淋淋的头盔落地,那名敌人居然被她透到棍头的劲力一下打得面目全非。估计那家伙头骨已经碎裂,鲜血和脑浆混杂着,汩汩流下,梁小樱胃里不禁作呕。这套六点半棍法,她还从来没有跟人真刀真枪地拼杀过,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对方只是挨了一棍,就送了小命。

“老天爷,我真的杀人了……罪过罪过,老兄,我现在无路可退,不得已而为之,我说你怎么都不报个名儿呢?打完仗之后,我也好为你念念经,赎我无心杀人的罪嘛!”

她嘴里喃喃念叨着,后面的敌人见自己的战友死得惨成这样,该暂时退后一下了吧。可惜,天不从人愿,她认为自己是意外杀人,敌人一样认为她一棍打死了那个士兵只是侥幸,接连六七个人全扑了上来,几条套索顺手扬出。

“拜托,我不想杀人啊,你们怎么就是要逼我呢?”

腰间Сhā了把肋差,那东西本来是人家日本武士切腹用的家伙,现在拿来砍断那些绳索,应该也不错。她左手缩回,将肋差抽出,在手中一旋,回手反削,使了个自创的“破”字诀,敌人扔过来的套索,一眨眼工夫全数被砍断。她连忙抡了棍子,一丢架,连环五式,牵、弹、钉、割、杀,专照着敌人没有护甲的面门、颈项部位打,皆是一击致命。

“不好!那丫头厉害,快通报本阵,武田军中有这号势不可挡的女将,请主公下令重新……”一个敌军副将模样的人,还未把话喊完,后脑勺上已经挨了一棍落马。

“姑­奶­­奶­才没工夫跟你们瞎搅和!”梁小樱狠狠呸了一声,一把夺过敌人马背上挂着的巨型盾牌,趁着先前阻截她的敌军后退之势,用套索穿过盾牌后的手柄,打个死结背在背后,拍马朝西面冲去。

板垣,他果然就在那边!

她一眼看见了轮军之中挥舞着太刀奋勇杀敌的老将,板垣和麾下众将士似乎已和敌人战斗了许久,战袍上斑斑的红痕,在血雨腥风中若隐若现。砍翻一两人,又是七八人蜂拥而上,梁小樱实在难以置信,板垣年过半百,竟能带着满身创伤支撑到如此地步。

“板垣大叔,小心!”

几支冷箭从板垣背后飞­射­而过,梁小樱眼疾手快,策马上前,举棍一拨,哗啦啦数声,羽箭被打落在地。满脸鲜血的板垣猛然转头,“小樱,你……你不是已经……”

“我可不是个能乖乖听话,安守本分的年轻人喔,那点昏睡药,我的意识还能和它顽强对抗。”

梁小樱把长棍横在胸前,伸出手去。

“大叔,快上马!我们立刻离开这儿!”

“不,我不能跟你走,甘利已经壮烈殉国,我若不将敌军抵抗到最后,他们还会有足够的开入我军本阵,到时候主公就危险了!小樱,你不该来,快走,你自己赶快走吧!”板垣声嘶力竭地冲她呼喝着,举起手中太刀,又刺入了一个敌人的胸膛,血水四溅。

“我要离开,一定要带你一起走!是否继续对敌,决定权在你,但你要不要战死,现在就是由我来决定,你要是死了,会变成晴信心里永远的痛,我不要!”

“小樱,危险!”

正在梁小樱执意要留下来和将士们一同战斗之际,板垣忽然惊呼,一支长箭从姑娘背后飞来,他欲扑上前阻挡,已经来不及了。

黄骠马的后腿被冷箭­射­中,痛得四蹄腾空,跟着一声尖利的长鸣,仿佛发了疯一般,将背上的梁小樱就势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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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悔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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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咪呀!”梁小樱被受惊的战马摔到半空中,眼看敌人的三支箭朝她­射­来,情急之下将手中长棍的棍头往地上一杵,来了个“撑杆跳”,重新借棍子之力弹到更高处,保持住平衡落地。而再看板垣时,白发的老将两边肩窝处已经Сhā了四五支箭,两名敌人狞笑着,正举起长矛要结果他的­性­命。

梁小樱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已然发觉,先前自己被摔下马,只看到三支箭­射­向自己,其余的箭竟全是板垣为她挡了去……没等两个敌人动手,她倏地抽出挂在腰间的两把菜刀,飞身扑上,左刀一立,右刀侧旋,唰唰两声,鲜血飞溅。

“小樱!”板垣叫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大叔,坚持住,我掩护你离开这儿!”梁小樱将后背紧紧靠上老人的背,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就势顺风将一缕发丝咬在口中,把棍子交给板垣,双刀在手,一对怒目,直盯死了前面举着太刀的敌人。

也许是先前那两名想杀板垣的士兵被一个劈下头颅,一个砍裂胸骨,敌军一时竟震慑于梁小樱的身手和怪力,虽然都举着兵器,却没有一人敢冲上来和她动手。

“乖乖,这什么状况啊?姑­奶­­奶­不想开杀戒的时候,你们逼我犯戒,现在犯了,反而没人敢上,难道这些家伙觉得我梁家咏春的八斩刀比六点半棍更厉害?”她心里暗自喃喃着,在敌人没发觉到的情况下,目光朝周围投去,可这时偏就没有骑兵过来,想抢匹马都抢不到,老天爷究竟还想和她开什么玩笑?

“武田晴信!是武田晴信的花菱马印!”

敌阵中有人突然大喊一声,梁小樱循声朝南面望去,果见板垣所在的尾翼阵中露出了武田家本阵的花菱马印和“风林火山”战旗。

“小樱,别管我,你自己走吧,敌人在我阵中发现了我们伪造的马印,他们已经上当了……”板垣的身躯越来越沉重,几乎无力支撑,离开姑娘的后背,朝前扑倒。

“我说过要带你一起离开,就没想过反悔!”梁小樱趁乱Сhā回双刀,一把将板垣背起来,好容易发现一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跑过,她长棍一挑,挽住马缰,运起浑身之力,飞身上马。

“站住!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追上他们!”

敌人疯狂的叫声又在后面响起,梁小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都发现了武田家本阵的马印,还不放过她和板垣,真是难缠!闻听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无奈只得掉转马头,准备继续和敌人厮杀。

咦,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那些可恶的家伙怎么突然后退了?眼前的景象,令她惊讶万分。身后,另一波冲锋的呐喊乍然而起,当先的十多二十骑冲到她前面,白底黑菱的武田军战旗猛然映入眼帘。

是信繁!信繁的救兵终于赶到了!梁小樱回头望着伏在自己身后已陷入昏迷的板垣,一时竟不知是该欣喜地笑还是激动地哭,她救了板垣的,使他逃过了命中最危险的劫数,她居然真真正正改变了历史!

一天的战役宣告结束时,血一般殷红的落日已在上田原投下了最后的余晖。

这一场惨烈的战斗,武田军方除了青年将领小山田信有的­精­兵逼近村上军本营,让敌军吃了点亏,以及信繁的援军为本阵起了最关键的掩护作用,总体来说,武田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在信繁军和武田本阵会面时,梁小樱终于见到了晴信,同样见到了他身旁的山本勘助。

“小樱,你……”

晴信缓步上前,想拉住她的手时,她并没有欣然接受他这种举动,只侧过头说了声:“差点被你害死的那个不是我,是板垣大叔,要安慰人就去看他吧。”

“你这丫头,军中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竟然还敢对主公那样。”晴信去板垣帐中后,勘助冷冷地瞟了梁小樱一眼。

“没能如你的意,我还是回了甲斐,更私自上了信浓。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心情去猜测你将会把我怎么样。”她坐在营前的岩石上,用湿布擦拭脸上的血迹。

勘助屏退随从,坐到她对面的石头上,歪着头哼了一声:“不要觉得主公迟迟没有出兵营救板垣大人,就对他那种态度,他什么时候动用本阵的兵马,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主公从来就不是你讨厌的人,你一开始最讨厌不就是我么?所以,如果板垣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大可以拿我的命去偿。”

“又要让你失望了,我梁小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像你这种家伙,不就是一心要做主子光芒背后最黑暗的影子吗?你这样的人偶尔确实很讨人厌,但还不至于招人仇恨,至少我没有恨过你。”

梁小樱嘴里说话,却并没有抬起头看他,语气中不带任何抑扬顿挫。

“只要你不再嚷着要对付我,我就能安心地等回到甲斐之后,好好照顾板垣大叔。到时候我会跟你家主子说清楚,别让大叔再上战场,他要向世人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国主,就该让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将们回家颐养天年。”

“你说得容易,你以为这是平安时代?”勘助口气里透着不屑。

“难道和平不是人所创造的?既然免不了战争,那就应该竭尽全力把战乱时间缩短,减少伤亡人数,今后才不会为重建新领土时遇到的萧条叫苦。”

“你的确很有想法,但是,光凭嘴上说说,就能实现那种愿望?要速战速决,当下的武田军就算有相当的实力,对付村上义清,也没有那样的力量。知道如今割据的群雄为了那个目的正在追求的一种东西是什么吗?就算这次败退回甲斐,我们也需要比别人更早弄到那件东西。”勘助的独眼,在月下反­射­出神秘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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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悔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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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因为那件所谓群雄追求的东西,是件在战国时代非常先进却又非常危险之物。也许,她最好还是不要跟那个沾上关系,才可保证自己绝对的安全……

武田军撤军到诹访时,已至三月。由于上田原战败,连梁小樱都隐约感觉到,武田家的威望受到了一定影响。尽管甘利虎泰战死、板垣信方重伤而归,给晴信的失误背了黑锅,让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家臣不顾命令草率行事酿成的祸,仍有少数人在私下里对他们的主公抱持着怀疑态度。

晴信意外地没有去诹访湖畔的小坂观音院看湖衣姬和四郎,只派了勘助前去哪里问候,令梁小樱颇感奇怪。他告诉她,他会和她一同返回甲斐,上志磨温泉去拜见母亲大井夫人,顺便继续疗养。

“诹访的人是你的侧室和儿子,你真的一眼都不去看他们?就算不去看自己的亲人,诹访这边的温泉也很多,为什么一定要去志磨温泉,你那时候不是说很讨厌那个地方的?”她试探着低声问了句。

“如果我说是为了想要跟你在一起,想要你在我心情最难受的时候陪着我,你会相信吗?”

他惨淡地笑了一笑,说起话来仿佛还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诹访温泉多,就让我麾下那些受伤的将士们去泡泉水疗养吧。至于阵亡的将士,我已经下令让信繁和诸角去安抚他们的家属,赐给财物等等,让他们的儿子继承领地。至于我自己会怎么样,我这个时候好像都已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想了。”

到达志磨温泉后,晴信见过母亲大井夫人,第二天,大井夫人便起身回去了山寺。

梁小樱不知道他们呣子俩到底谈了些什么,自那以后,晴信的表情和说话淡漠的语调竟然没有一点儿变化,偶尔会有些神­色­恍惚。

他不是肺痨又发作,自己硬要死撑着不让人发现吧?她几天来都仔细观察着他,她知道肺痨是会发烧、咳嗽的,但晴信身上所表现出的,并没有这些迹象。她忽然想起板垣的事,脑子里猛地闪过三个平日里都不敢想象的字“抑郁症”,不过,她更不敢相信,这种通常只有都市白领们会患上的毛病,居然会在“甲斐之虎”武田晴信身上看到明显症状。

“甚三郎,主公呢?他今儿又闷在哪间屋子里了?”

“今天没闷着,在温泉里泡着,他说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他。”

“你的意思是,连我都不能进去了?他搞什么?”

“小樱姑娘的话,我大可以说……是你武艺太高强,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没瞧见。”

原来平日里忠厚老实的甚三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梁小樱冲甚三郎挤了挤眼睛,蹑手蹑脚朝泉池那边走了过去。

晴信果然泡在白气缭绕的泉池里,将泡温泉专门穿的薄浴衣只穿一半,似乎一直都是他的癖好。

她悄悄接近他身后,却意外地看见,晴信肩上、背上多了几道伤疤。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呢?莫非是在上田原的时候,混战中被敌人的太刀砍到的?她心中不由一寒,依照这种猜测,她和信繁救出板垣后见到晴信,他身上没看见任何包扎,老天,猪头晴信,他不是连那个时候都在忍着伤口流血吧!

“喂,武田晴信!”

她一如既往连名带姓地喊泉池里的人,晴信的反应却像异常的迟钝,半晌才缓慢地转过头,“甚三郎故意放你进来的?”

“才……才没有,你认为他能发觉到我进来了吗?”

晴信如此镇定的模样,倒把梁小樱惊得后退了几步,平日里要在这种地方见面,他恐怕早就扑过来了。难道她的猜测是对的,这家伙果真患了抑郁症?可他怎么会马上就猜出甚三郎给她“开后门”?

“笨蛋,那天明明受伤了,为什么都不让我知道?至少……我有跌打跟刀伤的偏方,能让你的伤口早点愈合嘛。”

望着她撇嘴说话的表情,晴信从泉池里走出来,坐到旁边的光滑的岩石上。梁小樱话中带着不满,手上却拿着块浴巾,小心翼翼地擦­干­他身上的水痕。擦到伤疤的时候,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了几下,她连忙将冬日用的厚浴巾给他披上。虽然温泉周围的温度都像是暖春,外面却着实冷得厉害,她不想晴信一时坐在这里发愣,就引起旧病复发。

“你……很担心我吗?我好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细心、这么体贴人的小樱。”

他忽然转头,看见她脸上微微泛着苍白­色­。

“不要太过­操­心,我回到这里见母亲的时候,已经在她面前做了一番深刻检讨。我想,如果没有这次战役的惨败,我大概永远也无法从桎梏中解脱,会走上父亲的老路吧。”

“你不会的,我能占卜到你的未来,武田家历代当主中,你确实是最出­色­的一位。”她抿起嘴­唇­,浅浅一笑。

晴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又在开那种装神弄鬼的玩笑么?不过想想,我也许真该相信你的确会巫术。就算把它当成你对我的安慰,纵然是被骗了,我想那感觉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说,你,其实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吧?”她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你想知道我究竟有没有事,那今天晚上就去我的房间里等我吧,我啊,很久没跟女人一起睡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有多难熬的,喔?”他说着便穿上武士和服,朝温泉馆外屁颠屁颠儿地走去。

那个猪头,呵,跟她说那种话,到底算哪门子的意思?还说检讨过,要改掉自己的毛病,这该死的大男子主义怎么就不改改?让她晚上在他房间等他,不是要她侍寝又是­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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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悔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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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乱得很,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巧,当她返回自己房间时,碰见晴信的侍女阿尾,阿尾似乎已经接到了晴信的命令,在为她准备侍寝时穿的浴衣。

梁小樱暗自念叨着,这阿尾跟她差不多年岁,幸好脸上有块红红的大胎记,遮了大半块脸蛋,听说身上还有小时候被不慎烫伤的大疤痕,否则晴信让她天天贴身伺候,估计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把她变成通房丫环。

“我说小樱你也真是的,别人不知道你跟主公的事,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在府里的时候,去过主公房间侍寝好几次,就没一次让他得手过,我给你准备的几块白绫,全都浪费了,早知你根本用不上那些,还不如我自己把它们拿去卖几个钱呢。”阿尾一面着手准备寝具,一面骂骂咧咧地唠叨。

梁小樱哼哼说:“那你这次别准备那种东西啊,明明知道会没有用。”

阿尾抬头白了她一眼,“叫我别准备?主公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看你这一次对主公好,似乎是认真的。但我实在搞不懂,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就非要守身如玉,怎么都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呢?你们大明国的人还真是古怪。”

大明国的人古怪?大姐,那是你们日本人太开放了吧?她和晴信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要是在大明,她早被处死了,或者拉男人陪葬,俩人儿一起浸猪笼……

直到夜里进了晴信的卧室,梁小樱脑子里都没抹去那些电视剧里某些男女被沉到河里浸猪笼的画面。不过,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七年了,她都到了二十五岁,要在现代,这时候还是“清倌儿”,是不是都会被人嘲笑成“剩女”了呢?

“罢罢罢,梁小樱,豁出去算了吧,难道你敢大声对自己喊,你不爱这个男人吗?”

抱持着这种想法,她鼓起勇气给自己加油,谁知刚做好“献身”的准备,另一个怪异的念头又涌上心来。真的可以那样做吗?就算她当是为了让晴信重新振作,好对以后的事更有信心,但万一她怀了那家伙的baby可咋办呀?他还有三条那个正室,还有诹访的湖衣姬,她岂不是非得做三姨太不可?三姨太,去他的,那是什么年代雷人的名词儿?

“小樱,你来啦?”

晴信带笑的声音,猛地牵动了她的听觉神经。

抬头之际,他已走近她的身畔。她“猪头”两个字还没唤出来,却自己咽了回去,那两个字,她好像叫不出,因为这次晴信穿着白­色­浴衣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帅……或许是经常忙于国事和战争,虽然上次犯了错,给人的感觉却仍然比从前成熟了太多,他不仅瘦了、结实了,也越来越有男人味,怎么到这种时候,她才发觉?

“­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他微笑着坐到她身边,将双­唇­贴近她的耳际。

“有啥好奇怪的?只是觉得你又变瘦了而已。”

“是吗?不过我瘦一点不是更好么?要是我还那么胖,身体太重了,到那时候会把你压坏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吻落在了她右边太阳|­茓­上。

梁小樱,你­干­嘛说那种话呀?玩火自焚,你没救了!她在心中大呼不好,却已经被晴信按在了榻榻米上。枕边的烛火,被晴信宽大的手掌煽风拂过,瞬间熄灭。

唔,怪了,他不是该扑过来才对吗?怎么倒一点儿行动都没有?她提心吊胆地翻过身,忽然意外地发现,晴信背对着她躺在榻榻米上,跟两人第一次睡在一起时一个样儿,规矩得很。

“晴信,晴信?”明知可能触碰到他的极限,她还是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睡啦,戳人­干­什么?”他懒洋洋地嘟哝着。

“武田晴信,你给我转过来!”

她狠狠推了他两把,硬是让他翻过身来。

“坏家伙,跟人家开这种玩笑,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臭丫头,夜深人静的,你发什么火?哦,你以为我让你在这个房间等我,是要跟你那个什么……”

他突然从她语气中听出真正的意思,忍不住捂着嘴巴噗哧噗哧地笑。

“呵呵,原来这一次,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想跟我那个什么呀,喂,你主动送上门,我可还没做好那个准备呢,还是给我点时日准备妥当,给你一个最难忘的夜晚吧。”

“过分!你!永远都别想着我会跟你做那件事,你去死!”她一脚踹在他ρi股后面,翻身过去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这次被他耍得简直囧到了极点,她连半个脸也不敢露出来。她只好祈祷晴信明天早上比她先起床,早些离开这个房间,管它这房间的主人是谁,总之她留下来了,就不会自己走,不论遇到的是什么状况,最后的上风都一定要让她占据,哼!

“主公,诹访的使者前来,说要面见您。”

梁小樱没料到,自己的清梦竟会被卧室外面甚三郎的通报声吵醒,只听见晴信说了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跟他说,在应接室等候,我还得起床、梳洗。”

“那属下马上叫阿尾前来伺候。”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奇怪,他好像没有屏退甚三郎,反而在推她。

“小樱,小樱,快放开我好不好?我得起床了。”

叫她放开他?不是吧?梁小樱睁大眼睛一看,原来她正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晴信,双手双脚都把他绕得紧紧的,天,她睡着了怎么会做出这种劲爆的动作?她赶紧把手脚缩回来,脸都快被浑身涌上来的热气烧痛。

晴信邪邪地笑着吻了她一下,起身问门外的甚三郎:“诹访使者有没有跟你说,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

“回禀主公,是诹访一族的高远赖继谋反,听说……高远军已经和中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携手,企图趁我军于上田原战败之际狠狠打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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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洋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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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远赖继那根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果然跟历史上所记载的一模一样……即便听到这个令晴信都震惊万分的消息,梁小樱仍然自顾自地赖在床上,丝毫没有想爬起来的打算。她记得晴信制定诹访攻略时,赖继还跟武田军合作对付湖衣姬的父亲诹访赖重,这下武田军在上田原一败,立刻和中信浓守小笠原长时携手,对于了解历史的她来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然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偏偏又提前了几个月。

“怎么不拦着我了?这种消息传到志磨温泉,我可能又要出去打仗,你舍得让我一个人走,自己留在这里?”

晴信起初是很惊异,但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坐在榻榻米旁边,仔细地穿着蓝­色­华菱纹的武士服。再转头过来看赖床的梁小樱,见她在冲着他古怪地笑,不由有点疑惑。

“­干­什么这种表情?觉得我刚刚的话是在跟你开玩笑?”

“没,我是看见你居然会自己穿衣服了,有进步啊。”

“说什么废话?我问你,你跟不跟我去诹访?”

“去诹访?”梁小樱万没想到晴信才得知赖继叛乱,就立刻决定出发前往诹访,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

晴信诡异地一笑,凑近她跟前,“怎么,没办法马上做出决定,是介意湖衣在那边?放心,湖衣回到故乡以后,早就想通了一切,她连三条都不恨了,绝对不会讨厌你。再说,四郎将来会继承诹访家,从母姓,湖衣现在最多的心思都花在孩子身上,真要多心,多心的那个人也只会是你自己。”

“OK,跟你去就跟你去,谁怕谁?”梁小樱朝他翻了翻白眼。

“少跟我说你们大明国的话,我听不明白。”

“拜托,OK不是大明国的语言,是红毛人的语言好不好?快出去,出去,我还得继续睡觉呢。”她使劲将晴信推离榻榻米,自己又摆个“大”字躺在了上面。

三天之后,晴信带着梁小樱、甚三郎和阿尾等人一同回到了踯躅崎馆,梁小樱这才知道,接到赖继叛乱消息那日,马场信春已经接到晴信的命令,率领两千兵马先赶去了诹访上原城。而新的消息很快从前方传来,说小笠原长时已经率兵五千,在盐尻岭上安营扎寨。

晴信即将于踯躅崎馆召开军事会议,商讨与小笠原对阵之策,梁小樱很想去当“旁听”,见识见识古代人的战略策划,谁知晴信刚有意向众家臣宣布此事,还没决定是否会付诸实施,饭富虎昌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梁小樱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听饭富说话那口气,好像是早就知道晴信会有此意,莫非……

“小樱,你都搬回了这里,就真没有重新做内庭总管事的打算?”碧波的话令她乍然回过心神。

“这次我会跟着去诹访,你和蓝海、雪潮反正也会同去,以后就要留在湖衣身边,这儿只是我的客栈罢了,我才没那个兴趣跟三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现在连跟她斗的心情都没有。”她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

碧波叹了口气,似乎感觉她曾经的上司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料就在这时,梁小樱忽然拉了她一把,指着内庭的门口。“喂,你看那边,那是谁啊?”

“才见过多久就忘了?那个不就是饭富大人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他,可问题是,他怎么进内庭了?”

“可能是正夫人跟他询问有关太郎公子的事吧。”

“呃……碧波,我刚在茶室泡了工夫茶,你帮我给主公端过去,人有三急,我得去去茅房。”

梁小樱说着,便遣走了碧波,见四下里没人在,悄悄走进内庭,一直去往三条夫人的住所。

碧波的话果然没错,饭富就在三条夫人房里,她清楚地听到了太郎的名字。原本,饭富就是晴信为太郎找的师傅,还让儿子住在饭富家,没什么奇特,但饭富此番一路走去夫人房中,不断朝周围张望,行动甚是诡秘。梁小樱不禁多了几分好奇,将耳朵往窗棂上就势贴了过去。

“饭富,你说主公并没有对小樱列席军事会议一事明确表态?”

三条夫人一句话,令梁小樱更加惊奇。这个女人平日里从来不爱管外庭的事,怎么这会儿倒跟儿子的师傅扯到了军事会议,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没有,夫人,属下认为,也许以属下的力量,加上大家的力量,恐怕都难以阻止主公的决定。”饭富的声调中微微带着些苦恼。

“你说什么?你们这些家臣,个个都是大男人,难道联合起来,都对付不了一个丫头?难道你们真的相信那丫头是什么神使或是会巫术,再加上主公对她宠爱有加,所以全都害怕她?”

“夫人,关于小樱那个丫头和主公的事,只怕绝非如此简单。那丫头在上田原战役中,为主公出了份大力,还救了板垣大人的­性­命,于情于理,主公都会卖个人情给她,请您想想,难道不是这样吗?”

哑口无言了?梁小樱一时间没听见三条夫人回话,估计被饭富的话暂时说服了。可是,已经过了好些年,三条夫人对她的怨恨竟然还没消除,着实让她感到既郁闷又无奈。

“饭富,等主公去去诹访之后,我想让你先把太郎送回我身边。”沉默了半晌,三条夫人高傲的声音又从房里传来。

“夫人急着要把公子接回来?”

“你可别又跟我说此事不妥之类的话,如今太郎已经被正式立为甲斐当主的继承人,主公不在家,他身为少主,自然应该坐镇踯躅崎馆。否则在你家,看到你们一家几口和乐融融,他会更怨恨自己的父亲,要是有天突然一时冲动对付湖衣或是那些或多或少、还没立下名份的侧室,可就保不住他少主的地位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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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洋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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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夫人,属下会谨遵您的吩咐行事。”

“很好,至于小樱那个丫头跟着主公去诹访,你和你的眼线,都得把她给我看好。记住,主公宠幸她是一回事,要不要那丫头怀孕,就是另外一回事。湖衣的儿子四郎活着,那是因为她的儿子会随母姓,继承诹访赖重的位置,影响不到我的太郎,但湖衣之外的女人,自然就要另当别论了。”

好个三条,让饭富找眼线监视她,那些所谓的眼线,想都不用多想,一定是随行侍女、小姓之类的家伙,这样一来,岂不是她在外庭或是内庭,都要被人盯着?梁小樱差点往窗纸上吐了滩口水。不过,估计三条夫人还是得失望,她休想下手毁灭孩子之类的东西,她不会有那种机会。只因像她梁小樱这种新时代女­性­,即使跟自己心爱的男人果真那个啥了,也不会给他怀孩子,日本战国时代出生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只会是不幸的。

终于,踯躅崎馆的一行人踏上了前往诹访的路,差不多走了七八天,才到达诹访上原城。

一路上,晴信和家臣们都骑着马,梁小樱虽没有夫人的名份,却依然幸运地坐上了一顶轿子。刚坐进轿子时,她还半闭着双眼享受那股舒适劲儿,谁知晴信行路的速度慢得离谱,成天坐在轿子里颠来簸去的她,几乎快无聊得晕了过去。一到上原城,她立马钻进了客房,大吃大喝一气后,倒头便睡。

“小樱,快起来,有人找你!”

听到碧波的叫喊声,梁小樱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刺得她脑袋有些发昏。不至于吧,她记得昨天到达上原城时是中午,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整整二十四小时了吗?

“碧波,你刚才说什么?有人……找我?是谁?”

“他说是你的一位故人,你就赶紧换衣裳出去见客吧。”

神秘兮兮的,到底有什么贵客要人赶快换衣裳去见?她揉揉双眼,起身开始穿和服,穿好之后还不忘灌下一口浓茶,她真担心自己没从睡意中完全恍过神,会在见客的时候打瞌睡。

然而,当她看见应接室里的客人,浑身的倦怠几乎在一瞬间全被赶跑了,原来那位客人,正是她自相模一别许久未见的义兄真田幸隆!

“幸隆哥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上次在相模分手,就后会无期了呢!”

她激动地想要冲上前去和幸隆来个拥抱,却突然被碧波在后面拉了一把,抬眼看看旁边,幸隆身旁还有一个穿着米黄|­色­短袖和服的女人,笑容一下子僵住。

“小樱,被吓到了么?嗨,不用那样,她就是你嫂子,我夫人忍芽。”幸隆领过那女人,向她微微一笑。

搞了半天,原来是嫂子,梁小樱刚才还出了身虚汗,不禁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鬓边。

早听说真田夫人忍芽是位常和丈夫一同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当梁小樱同她说第一句话开始,两人竟然就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地闹起家常。连幸隆也没想到,忍芽和梁小樱居然会一见如故,倒是他这个“主客”,反而暂时成了个多余的家伙。

“相公,你还是快告诉小樱正经事吧,不是说想请妹妹帮忙的?”还是忍芽率先打破了这个怪异的局面。

幸隆喝了口茶,脸上渐渐恢复正­色­的表情。“小樱,不瞒你说,我这次想让你帮的忙,不是为了我和我的军队,也是为了整个武田军。如果你肯在那上面出一份力,今后小看武田家和想要侵犯我们领土的人一定会自然因为震慑而不敢轻易靠近。”

梁小樱听他这话,不觉傻眼,“你跟我说笑的吧,还开得这么郑重其事。我一个小女子,能帮上那么大的忙?”

“你不必感到意外,因为我想,我找你帮这个忙,比找别人更快、更放心。小樱,我希望你能在这次对阵小笠原的战斗中,加入我真田的阵营,指挥军中刚成立的洋枪队。”

神啊!幸隆要她指挥洋枪队?梁小樱被这话震得往后便倒,就差还没口吐白沫背过气去。旁边的忍芽吓得连忙扶住她的身子,一边伸出手指掐她的人中,一边怨自己的丈夫:“你就不会先让小樱做好准备再告诉她这件事?瞧你把人吓的,真是。”

“没事,嫂子,我还能挺住……”

梁小樱挣扎着坐正身躯,手心在胸前使劲抹了几把,强作镇定。

“哥,你先告诉我,猪……主公到底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洋枪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是从上田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我跟勘助找人组建了吗?”她的回答一样令幸隆感到了意外。

武田晴信,原来你那时候被我怀疑成抑郁症,也是装出来的,其实早就振作了­精­神,骗人担心那么久,你死定了!梁小樱左手按着茶壶盖子,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竟气得运出了功力,只是两个指头,把茶壶按得陷入了桌子半寸。

幸隆并未关注她的反应,也未能发觉桌子有异样,只笑着延续刚才的话题。“可能主公是不想让你担心吧,知道你原来是主公的红粉知己那一刻,我那时的反应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吧。我呢,接管洋枪队之后,正好记起你在相模的时候,说过的你会使用洋枪,才有了这个念头。你放心,说是指挥,其实不是要你上战场跟敌人厮杀,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们军中自己制造的洋枪有没有什么问题,还有,那些枪手的­射­击方法如果有纰漏,你可以在战前就给他们纠正。”

“这样啊?那你的洋枪队有多少人?”

“目前有二十人,因为枪有二十支。”

原来只有二十支枪啊!梁小樱松了口气,如果只有这么少的数目,在她看来危险­性­并不算高,但对这些古代的日本人来说,应该还是有不小的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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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洋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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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日本国内制造洋枪挺不容易的吗?你们怎么还能搞到那么多?”

“凭我们的力量,当然没办法弄到那么多的洋枪,其实这二十支枪里只有三支是我们请来的洋枪制造师所造,其余十七支都是勘助去骏河秘密购买的。”

“骏河?山本勘助他,难道是……跟今川家买的洋枪?那今川义元不是又狠狠敲了武田家一笔?”她刚刚才平息了一点儿情绪,又瞪大了眼睛,她简直怀疑幸隆此番前来找她,就是专门为了要雷人。

幸隆摇头叹息,“不,听勘助说,当年今川义元只送了一支枪给我们主公当见面礼,占据着沿海一带港口的诸侯和外来的红毛人,前者不希望除他们之外的大名拥有洋枪,后者又不希望洋枪继续流入日本和别的国家,到处都在对那东西进行管制。勘助只是知道今川义元自己也需要洋枪,经常以钱财打通门路让走私的洋枪运到骏河,所以才通过自己在港口的关系先将那十七支洋枪运到骏河,再转到甲斐的。”

“行,看在那个丑男做了那么辛苦的事的份上,我答应幸隆哥哥你的要求。”梁小樱思索了片刻,点头应下。听幸隆提起勘助的能力,说得绘声绘­色­,她纵然不喜欢那个丑男,此刻也不觉对他生起一丝钦佩之意。

“可是主公那边,会不会不想放你暂时离开她身边一段日子?”幸隆忽又想起了晴信将会出现的反应。

梁小樱咧嘴一笑:“这件事不劳烦哥哥,我去跟他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准备等我跟你去就成。”

当晚,晴信坐在烛火下研究完盐尻岭一带的地图,正欲就寝,忽见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不禁抬起头来细看。

“主公大人,今晚小樱来侍寝,喜欢不喜欢啊?”门前的姑娘发出一串娇滴滴的声音,又甜又腻,简直让他都快要酥到骨头里。

没看错吧?晴信使劲揉揉眼睛,确信那是梁小樱没错。可是,那丫头是一副什么打扮?她没有穿和服,也没有穿浴衣,好像就只有从胸脯到大腿的地方裹了块黑­色­绸缎,一头长发瀑布般垂在身前,­唇­边叼着朵一枝艳红的蔷薇花,正轻轻巧巧地走进屋里。到离他大概三尺的距离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唇­角一翘,身体摆出个大大的“S”型,本来叼着的蔷薇“啵”地一声飞到晴信脸上,就这一刹那,那家伙的脸已经烧得发红。

“小樱,你……为了和我共度良宵,是特地费了心思打扮成这样的?”

他的眼睛在放光,嘿嘿,看来上钩了!梁小樱甜甜地笑着,上前坐在榻榻米旁边,依偎到晴信怀里,对方的体温果真在急速飙升,不安分的手已经抚上了她光滑的脊背,整个儿被迷了个晕头转向。

“可是,该怎么办呢?”

关键时刻来临,她突然娇嗔着推开他。

“我明天就要离开上原城,我们会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喔,晴信,你舍得让我走么?”

“你说什么?要走?”这瓢冷水泼得可真够狠毒,晴信的脸刚才还涨红着,此刻陡然白得失去了血­色­。

梁小樱心中暗喜,却还不肯就这样罢休,知道这个时刻不是危险期,她故意又凑上去,朝晴信身上蹭。“人家幸隆哥哥知道我熟悉洋枪,特别请我去他的洋枪队里帮个忙,都和嫂子亲自请上门了,我要是不去那边一趟,多过意不去?怪只怪你啊,都不告诉人家你组建了洋枪队,我要是早点知道,也用不着在这种时候和你分开嘛。”

晴信沉默不语,面对她如此模样的诱惑,都没了最本能的欲望。他好像听出梁小樱话中有话,也许,那丫头是从幸隆那里得知了洋枪队成立的时间……这一回,他被她耍得够惨。要怪,就怪幸隆偏在这时候找梁小樱,还能怪谁?

“你!要走就自己走!扮成这样来通知我,算什么?”他终于发怒了。

“呐,你自己要我走的,那么,拜拜啦。”她一边偷着乐,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幸隆怎么也不会知晓,那天夜里晴信和梁小樱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晴信答应他让梁小樱去他的阵营,肚子里似乎憋着口闷气。

到达小县附近真田本阵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梁小樱在幸隆的带领下,细细参观了那些黑乎乎的洋枪。其实,她在这里原本呆上个两三日就能回去晴信身旁,却硬要让晴信尝点苦头,对幸隆说要在盐尻岭的战役过后才回去。幸隆不觉喟叹,真要如此,晴信估计得发飙。但看梁小樱拿起洋枪的姿势和流利的动作,他至少还对这一点感到欣慰,自己确实没找错人。

“这些枪不行,用燧石点火虽然比早些年用火绳点火要方便快捷,但仍然需要由持枪人先点火,才能发­射­弹珠。”

“这枪不是已经很强了吗?”幸隆疑惑地摸着额头。

梁小樱拿出一支枪,指着枪身后半段。“这枪对你们来说或许很强,但对我来说却有点落后。如果真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利用好这东西,我不妨画张图给你们,把你们手头的枪都改良一下。”

幸隆立即叫人拿来笔墨,看着梁小樱在纸上画出了一支和眼前的东西大同小异的洋枪。

“哥,看出我图上的枪和你们的有什么不同了吗?”

“这里,是什么?在手柄那里。”

“这个叫扳机。”

梁小樱笑了笑,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双指张开,弯曲如钩。

“用手指扣它,就能把弹药推入枪膛,进而发­射­出弹珠,不就不用点火了?还有,用长长的签子把弹药从外面挤进去实在太麻烦,枪身的后部可以改造成能活动的,上弹药的时候,只是一扳,就能把它装进去。照我说的方法改进这东西,不仅省时省力,还能连续发­射­,是不是比你们现在的那些好用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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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心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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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什么意思,梁小樱差不多体会到了,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随口一说,幸隆竟然会立刻下令军队中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洋枪改良这一点上。还好,整个军队里只有二十支枪,万一有五十支以上,她估计会忙昏头。

更离谱的是,已经过了七天,晴信还在拖延时间,迟迟不下达出战对抗小笠原军的命令,难道是幸隆向他禀报过,说小樱会改良洋枪,所以想要等到所有洋枪改良完毕再说?

“神啊,救救我吧,我这个从新时代穿越来的家伙,可从没想过要成为给古人制造那种东西的专家……”每天夜里,她都会握着龙角石叫苦不迭。

有时,她因为郁闷,很想对人撒气,但晴信偏偏不在这儿,真田军中从将领到兵卒,个个都是热情的好汉,还真没个出气的地儿。她开始有点后悔,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宁愿跟那个猪头呆在一起,至少成天吵吵闹闹也比摆弄那些落后的洋枪好玩。

“小樱,想念主公了?”

幸隆的夫人忍芽虽然有些男子­性­情,却毕竟是个女人,发现梁小樱的异样,很快看出了她的心思。

“如果想念主公,你今天就回去上原城吧,洋枪的改良图纸你早就画了出来,剩下的事,我想我相公应该能处理得很好。”

“嫂子,你跟我开玩笑吧,谁想念那个家伙了?我呆在这边好些天,就是不想见到他,即使是他亲自来请我回去,我也不­干­。”她倔强地撇起嘴。

忍芽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明明就舍不得他,偏要犟嘴,他可是主公呢。你这么说,难道真要等他亲自来找你,那么你就能确定是谁爱谁比较多一点,谁的感情更经得起考验了?”

被对方看出了心里的想法,梁小樱仍然不肯承认,转头对忍芽说:“嫂子,我听你的,今天就走,不过我是想去小坂观音院,好几年都没见着湖衣了,既然来到诹访,至少得去问候一声吧。”

忍芽虽知道她心口不一,但仍然为她准备好了马匹和四个随行士兵,一同前往湖衣姬所住的小坂观音院。

小坂观音院坐落在诹访湖畔,除了冬季,皆掩映在翠绿的林荫之中。梁小樱刚到这里附近,就遇到湖衣姬的|­乳­娘多歧,据说她家小姐正在午睡,于是特地请她暂时不要惊动湖衣姬,等她醒来再说。

“不错的地方嘛,真的很适合隐居,朝着诹访湖,每天都能看到湖上的美景,空气又清新,我的咏春堂是在山附近建造的,现在看来,比起这儿还是略逊一筹……”她坐在窗前凝望着诹访湖上泛起的涟漪。

阳光正投­射­在湖面,波光粼粼,她忽然情不自禁地对远在相模的氏康产生了些许想念。听说相模也靠海,或许是当时的氏康在战后太过忙碌,没有时间带她去看海吧,否则,咏春堂可能就会被建在海边,自然能欣赏比这更壮观的景­色­。

“山本大人,您带公子回来了吗?”前院响起多歧夹杂着微微担忧又带着些许欣喜的声音,梁小樱的思绪不由重新回到现实。

“勘助,我还没完全学会钓鱼,怎么不继续教我?为什么就回来了?”接着传来的,是一个男孩子稚气而清脆的声音。

“属下答应公子,明天一早再带您去湖边钓鱼,好不好?公子很孝顺母亲,也不想回来晚了惹母亲担心的不是?”

山本勘助?他果真在这儿?梁小樱悄悄探过头朝外张望,只见勘助正将一个可爱的孩子抱到多歧怀里,让|­乳­娘带离了院子。瞧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深怕孩子伤着,侧脸上泛着极度疼爱表情,她几乎不敢想象那是她所认识的勘助。能让勘助如此在意的孩子,莫非,就是湖衣为晴信生的四郎胜赖?

她趁着多歧去安顿四郎时,站起身来,放轻脚步走出应接室外,眼看勘助拖着残废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里间屋子。

湖衣姬午睡未醒,神­色­安详,仿佛正沉醉在香甜的梦中。勘助轻轻跪坐到她身畔,拉起被子的一角,给她盖住微露在外面的脊背,然后退回三尺以外的地方,竟就在那儿凝神地望着她的睡容,迟迟未曾离去。

“小姐,勘助实在不知该如何将那件事告诉你,此去越后查探那个人的情况,前路凶险,也不知回去多久才能重回小姐身边……如果,勘助此番离开,便无回返之日,小姐是否会为我伤心呢?”

他要去越后?那不是传说中日本战国的军神、“越后之龙”上杉谦信所在的地盘吗?不,这时候的上杉谦信,应该叫做长尾景虎才对,勘助为何突然要前往那里?是得到了晴信的指示?难道晴信和村上、小笠原开战,已经被长尾景虎得知,宿敌终于要碰面了?她脑子里突然一阵发昏,竟在玄关前的地板上碰出了细微的声响。

“谁?”勘助警觉地回头,见是梁小樱在外,没有惊动湖衣姬,只缓步走出了房门,关上滑门。

两人一同走到后院,勘助才低声开了口:“你这丫头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可知道我山本勘助在武田军中一日,你就该担心一日?”

“三条让饭富虎昌找人监视我很久了,用不着你动手吧。”

梁小樱望着他冷笑。

“武田家的阵营里,不论内外,有喜欢我的人,也有讨厌我的人,我要是什么都去当成一回事,思考这思考那,岂不是过得辛苦,有悖于我崇尚逍遥的原则了?不过,我本来以为世界上真的只有女人会口是心非,没想到男人也不例外,你山本勘助明明早就没那么讨厌我了,­干­嘛偏要到现在还说想除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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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心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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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跟我废话,别以为你跟我说话好听点,我就会改变对你的看法,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无论如何,我都一样会认为,这座小坂观音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勘助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是吗?那么你去了越后那么远的地方,谁来照顾湖衣?你就为了效忠你的主子,冒着生命危险去那种鬼地方,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顾?山本勘助,你若是个真男人,就该自己告诉晴信,你很想留下来照顾那间屋里面的人。”

“住口!”

勘助低呼着,眼中冒出了火焰。

“我怎么样,是你这丫头该管的闲事么?你偷听我说话,还要我为了湖衣小姐跟主公作对,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喂,老兄,你不要对每个人都存着戒心好不好?这样做人很累的。”

梁小樱无奈地翻着白眼,她可不喜欢自己做任何一件事,都被别人认为是居心叵测。

“我问你,你去越后,是不是想去长尾景虎身边搜集情报?我敢说就你去,铁定一去就被人家看穿底细,直接砍头了。”

“臭丫头,我山本勘助为武田家效力以来,少说也立过不少汗马功劳,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蔑视我的谋略?”

“谁蔑视你的谋略了?是你的形象,老大!长尾景虎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既然晴信的作为已经惊动了他,难道不会先派了细作混进武田军中?你山本勘助又不是无名小卒,就你这独眼瘸腿的特征,上哪儿都会被人认出来,到这时候你还亲自去人家的地盘当间谍,你会不会臭美得过头了点儿?”

听到梁小樱这话,勘助如梦方醒。是啊,他要亲自去了越后,就凭他这种特征,只怕会被别人一眼认出,反而会为晴信带来更多的麻烦。他抬头盯着像个老大般叉着腰的梁小樱,眼中微微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派个忍者去吧,幸隆哥哥跟你很熟,他手下有不少优秀的忍者,大可以完成你派给的任务。”

“可是……”

勘助正想回话,忽然听见湖衣叫他的声音,连忙转身。湖衣姬已经睡醒,正从对面的卧室中走出来,却一眼看见了梁小樱,脸上乍然泛起了喜­色­。

“小樱,你怎么来我这里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和昔日的好姐妹重逢,湖衣姬几乎是喜出望外,一面叫侍女送茶果,一面追问着她的种种经历。两人在一起聊天,就像讲故事和听故事,勘助落寞地摇摇头,借口说去看四郎,留下了她们在房中继续倾谈。

她听得多出神……梁小樱和湖衣姬讲到骏河、讲到相模,偶尔在某些事情上撒了点小谎,却见对方听得饶有兴致。应该是生过四郎的关系,湖衣姬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少女,而变成了一位母亲,身体稍微比从前丰腴了一点,但这又是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种很有女人味的美。尤其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都能看到那种小小的幸福感,晴信他,真的完全让她摆脱了父亲死亡的­阴­影,变得如此幸福了吗?

梁小樱明白,湖衣姬是个命运可怜的亡国公主,她嫉妒谁都不该嫉妒此人,可看到人家越是温馨的笑容,她心里越揪扯得厉害。

“刚才……勘助他和你说什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来拜访你而已。”

她趁自己还能稳住情绪,赶紧转移话题。

“勘助那家伙挺关心你的吧,我看他抱你的四郎,那个小心劲和疼爱劲儿,简直比四郎他爹都更像个爹呢。”

“是啊,如果没有勘助,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听说很多人都讨厌勘助,正夫人第一次见他时,就被吓得险些晕倒,后来叫主公再也别带那种长得像恶魔的人和她照面。但是,我却从来未曾厌恶过那个人,相反的,我很喜欢他。”湖衣姬目光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申请,尽管转瞬即逝,依旧被梁小樱看了个清楚。

“湖衣你的意思是……比起主公,你心里其实比较喜欢勘助?”

“不,我对主公是有感情的。”

“那你怎么又说喜欢勘助?你对他就没感情?”

“小樱,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对他们两个人究竟都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时,我不免会厌恶自己,我到底怎么了,莫非我生就是个表里不一、内心不堪的女人?”

“别那么说,我想,也许你需要重新确定自己的感情罢了,你真正接受主公对你的好,不是在生了四郎之后么?这种事得慢慢想,才能理清头绪,呵呵。”

梁小樱,你这个八卦女,不就是想知道湖衣心里有没有勘助,把他们俩拉在一起吗?还说你不在意那个猪头晴信?她暗暗搓着两只手念叨。可是,湖衣姬给的答案竟然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真正喜欢的是谁,怎么古代也会有这种同时喜欢两个男人的女人?这无疑等于给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早知如此,她确实该如忍芽所说的那样回去找晴信,万不该前来这里。

“小樱,你……喜欢主公吧。”

什么?梁小樱被湖衣姬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愣住了。别人说这话,她或许还能接受,可这句话恰恰从她的好姐妹口中亲口说出,天,连湖衣都看出来了么?她该咋办?

“我虽然愚钝,但女人有种很准的直觉,我相信我并没猜错。”

湖衣姬眼中闪过一道水­色­光晕,难以言明那种神情是喜或是悲。

“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小樱,我已经有了四郎,能和儿子静静地生活在这里,等待将来四郎继承我父亲的遗愿,曾经试图加害我的正夫人,我都已经没有再怨恨她,何况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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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心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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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可能我这么说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但我和晴信在一起的时候,真没做出那种越轨的事……”她鼓起勇气说出的话,竟会是这个。

湖衣姬怅然一笑:“你叫他晴信,你可知道除了主公的父母双亲,别人都不敢这样叫他?”

“湖衣……”

“他允许你直呼他的名字,不就是承认了你在他心目中无可取代的份量?小樱,我不能不说发觉到那一点的时候,面对着你的确有些难受,但仔细想来,你无疑才是最适合主公的女人。你可以在战场上帮助他,可以为他谋天下,连我也觉得,你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我和正夫人,还有千千万万大名家族的女人,只会无力地坐在安静的地方罢了。”湖衣姬长长的睫毛低垂,似要落泪,却强忍着咽了回去。

当天,梁小樱没有在小坂观音院留宿,赶回了真田阵中。临行前,勘助用一种怨怒声调对她说话,仿佛已给她敲响了更沉的警钟,他说:“是你搅乱了湖衣小姐平静的生活,若然再惹得小姐流泪心痛,我山本勘助就算和你同归于尽,也要让你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结果,她最终还是回到了上原城中,只是晴信主动找她拌嘴,她却一句话也没说,用一个很没规矩、半躺半卧、翘着二郎腿的姿势坐在玄关那里发呆。

晴信原本以为,他的小樱花回来了,应该因为许多天没见面的关系对他表现出意外的热情,谁知那只平日里都爱叽叽喳喳的麻雀突然间变成了哑巴,他实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从前和梁小樱之间发生了状况,他至少能找板垣做个和事佬,如今板垣已在梁小樱的提议下提前“退休”返回故乡安享晚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洋枪……改良得如何了?”用洋枪作为话题的开头,连他自己都觉得硬梆梆的。

“OK啦,幸隆哥哥把改良后的枪拿去试验过,反正比改良前的方便。”梁小樱嘴里说话,脸上还是呆滞的表情,只是在发声,却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晴信叹息着摇摇头,思索片刻,又道:“你回来这里的时候听说了么?我明天就要率军到小笠原驻扎的盐尻岭,这次特别准许你和我一起去,你呢,就跟在我身边,我们一同骑马立在孙子旗下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很喜欢我的孙子旗吗?我知道饭富是代表三条的意思,坚决反对你随我出征,所以我今天去参拜过诹访大明神,说是神的指示要你给我带来胜利,你瞧我是不是很聪明?”

“是,你一直都聪明得很,聪明到很多事都要瞒我,我没发现就永远不揭晓谜底跟内幕,你厉害。”

她乜斜着眼睛,伸出左手冲他翘了翘大拇指。

“派勘助去越后,混进长尾景虎家当细作,我是不是该对你的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派勘助去越后了?我明明要派的是别人!你看,就是那边那个,叫春日源五郎的小子。”晴信先是愣了一下,忽而指向院子里正在提着水浇花的一个少年。

春日源五郎?听到这个名字,梁小樱可算是从郁闷中找到了一丝恶搞趣味。那个浇花少年时而回头朝这边望望,她一眼看清了他俊俏的容颜,那小子生得朗眉星目,倒有几分似某些青春偶像演唱组合里的花美男,但又从他身上看不到­阴­柔得像女­性­的东西,简直是一极品男孩啊!据历史记载,他便是今后的武田二十四之一著名高坂弹正昌信,不过这家伙跟晴信据说有种扯不清的古怪关系。

“喂,你这么说,那不就是勘助自己想去越后了?行,勘助已经被我说服,留在诹访照顾湖衣,你­干­脆再下一道命令,好让他彻底死了去越后的心。至于那个小美男,你不觉得你要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冒险,他有点不高兴?”

她诡异地眨着眼睛,故意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源五郎看到这一幕,竟哼哼着皱起了眉头。

“不是吧,他真的不高兴了?”晴信担心地想要站起来。

“给我坐下!”

梁小樱使劲扯着他的手臂,硬把他按在原地,直到源五郎骂骂咧咧走了之后,她才松开了手。

“听我的,还是派忍者去越后最好。至于那小美男,你就写封书信给他道个歉,要不,今晚召他侍寝吧。”

“死丫头,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想方设法逗你开心,你倒得寸进尺,跟我开起这种玩笑了?源五郎是我的小姓而已,你以为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晴信双眼中顿时冒出火光。

“不是吗?难道我弄错了?打个赌吧,我觉得从今天起,只怕到盐尻岭战役结束,小美男都还会气得不理你噢!”她捂着嘴巴一边笑,一边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会儿,心里再多纠结,至少暂时都被解开了,梁小樱越是想到源五郎,就越觉得有趣,穿越到这日本战国,总算没白来,见识到这个时期一段著名的BL配对,估计提笔写个耽美都不成问题。只是,好好的一对儿,已经被她给拆散了,但恶搞一下他们,感觉应该挺­棒­。

“梁小樱,你站住!”正在想好事,她身后却传来晴信杀气腾腾的吼声。

没那么严重吧?她打死也想不到,一个BL的恶作剧玩笑,居然让晴信吹胡子瞪眼,那死死盯着她的眼神,仿佛盯着仇人一样。自从认识这家伙以来,她好像还从未见过他气成这副模样,老天,她到底中伤到他哪里了?怎么连个答案都不给?

“你,给我听好,想让我消气,就乖乖跟我去盐尻岭,一步都不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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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逆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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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飞机嘛?人家被他戏弄,他就乐呵呵,笑得跟花儿一样;反过来他被人家戏弄一次,就摆起主公的臭架子,用输不起的强势来压倒她,简直太不公平了!

梁小樱站在上原城的应接室里,本来她对日本大名家的军事会议很感兴趣,昨天被晴信这么一呼喝,什么兴致都通通见了鬼去。尤其是抬头就能看见饭富虎昌那两道盯着猎物般的锐利目光,还有不少人跟他的表情一致,她估计军中有不少跟三条夫人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家伙。如果晴信不是让她呆在自己身边,估计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她会在战斗过程中被某个所谓的“自己人”暗算。

然而,头一次见识到武田家的军事会议,晴信的战略布置,果真让她见识到了他最帅的一面。

“田川岭是盐尻岭四道岭中最有可能遭遇激烈战事的地点,由小山田率军攻打。饭富攻打中山道,马场攻打小野岭,最后胜弦岭交给信繁。另外,攻打四道岭的先锋,均由诹访众担任,没有人会比你们更熟悉地形了,我想这个任务派给你们诸位,再合适不过。”

晴信道出战略计划时,说得极其轻松,诹访众却敢怒不敢言。梁小樱知道小笠原军中有高远赖继的叛军,虽说是叛军,赖继却毕竟还是诹访家的人,晴信此举,分明会造成诹访“内斗”的极大可能。如果湖衣姬得知这件事,会不会伤心呢?

“在散会之前,我想我还需要说明一件事。”

正当大家想窃窃私语之际,晴信响亮的声音重新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站在我身边的小樱,大家应该都对她不算陌生吧。这一次的战役,我已决定让她作为本阵监军,也就是说,她会站在本阵的孙子战旗下,若其建议被我采纳,就代表我的指示。而本阵周围的护卫队,则由真田幸隆率领,部分特殊的真田军众,也将对小樱采取命令服从。”

“不可!主公,让一女子在军中担任要职,不仅于理不合,还会有损我武田军的颜面啊!”饭富头一个出来反对,早在梁小樱预料之中。

只是梁小樱自己也没想到,晴信真会当着众家臣的面,指定要她担任如此重要之职,莫非……那个猪头把她戏弄他和源五郎的话当真,想要证明给她看,她在他心目中其实比源五郎的份量重得多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起来。

“主公,饭富兵部所言甚是,绝不可有损我军颜面!”见饭富出面反对,“三条派”的人赶紧跟着起哄,似乎想联合起来逼迫晴信改变主意。

谁知没等晴信说话,一向在众人面前寡言少语的信繁忽然站了出来。“饭富兵部,照你的意思,就因为小樱姑娘是女儿之身,便不能上阵,更不能担任主公近前的左右手了?据我所知,你也曾饱览群书、深谙历史,主公才会请你辅佐少主。难道饭富兵部就没有听说过镰仓时期的木曾义仲和巴御前的故事?木曾家为源氏,我武田家先祖亦为源氏,既然巴御前以女子之身与义仲一同上阵杀敌被传为千古佳话,为何小樱姑娘效仿巴御前,就成了给我军丢脸?”

信繁一席话,竟令饭富半句口也还不了,径自退了回去。晴信满意地笑着,朝弟弟点点头,好像在感谢信繁提前为他解决一个难题,手却伸到梁小樱背后,不怀好意地拉拉她的裙角。“死丫头,笑成一朵花啦?对着我弟弟咧嘴,我也许该提前考虑,让信繁叫你一声大嫂。”

武田晴信,你说什么?不准我对别人笑,你包了我的?一直到散会,梁小樱刚刚对他重拾一点好感,却被他那些充满独占欲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她决定等盐尻岭战役过后,好好恶整他一番,让那家伙见识到她真正的厉害。

盐尻岭之战,是武田军对信浓一次大规模的逆袭,有幸亲自参加这次战役,对穿越时空而来的梁小樱来说,应该是喜爱冒险的她心灵上巨大的满足。

直到武田军开近目的地,她终于明白了晴信当初缓慢行军的用意。小笠原以为对手迟迟不抵达盐尻岭,是未曾褪去上田原战败的­阴­影,对他们有所忌惮,于是自然而然变得有些懈怠。而晴信麾下充当先锋的诹访众突然分成三五百骑一批,在清晨便分别从四道岭快速进攻,小笠原的前军被突袭的敌军就势杀了个措手不及。

“听前方的人说,小笠原的先头部队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我们进攻的时候,那些家伙还搂着女人在睡觉呢。”

“是行军途中召的江湖艺伎吧,有没有杀她们?还是抢到了我们军中?”

“当然要抢回来了,那些女人的姿­色­真是没的说啊,看不出小笠原还有这等眼光。”

梁小樱拿着把军配团扇,坐在山下不远处的帐前扇凉,不时听到士兵们唠叨着一些猥琐的话。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忍住,越是听得多,越发气恼,不禁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狠狠喝斥他们:“说什么东西?江湖艺伎怎么了?打仗看到女人,就该抢吗?换成你们的妻子女儿被人强抢霸占,你们就笑得出来?”

士兵们看到她横眉怒目的样子,低下头不敢吭声,握紧的拳头却又透着些微的不甘。

“怎么,不服气啊?主公让我担任监军,我就有权整顿军中的不良风气,谁要再敢提出或是在战斗中抢女人,别被我撞见,否则就跟这棵树一样!”

她右拳一抡,一记强悍的“日字冲拳”,寸劲促发,身旁的一棵跟她腰差不多粗细的枯树应声折断,向士兵们所在的方向便倒,众人吓得连忙跳开,瞬间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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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逆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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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我整顿军风,看来挺有一套。”

晴信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旁。

“不过,你怎么还是改不了那个不穿后甲的毛病?上田原那次,如果不是板垣在,你敢保证不会受伤么?”

“那重甲比我还重,为什么要穿?我真搞不懂,你们日本人打个仗,不见得比我们大明人厉害,怎么行头偏要穿戴一大堆?现在是夏天呢,你穿那么多就不觉得热?”梁小樱歪着脑袋和他打趣儿。

晴信忽然摘下头盔,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要我穿少一点啊?那你这话是不是承认,看到军中都是男人,你终于耐不住寂寞了?没关系,我那张榻榻米,随时等待你来躺。”

“喂!你!”姑娘的双眉快要倒竖起来。

“军配团扇不是拿来扇凉的,有冷箭­射­过来,或是石头扔过来,可以拿来当盾牌用,OK?”他笑着转移了话题。

好家伙,他什么时候把“OK”这个词学会了?猪头晴信,有本事你就给我说句中国话!

“主公,前方来报!”传令兵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恶作剧的气氛。

帐前奔来一名探子,似乎是晴信亲自派去的,他忙询问探子诹访众与敌军的战况。谁料探子的回复,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说诹访满隆和高远赖继的军队正在激烈对抗,难道他们战斗时没有因为是同族的关系,而对对方手下留情?”

“回禀主公,没有那种迹象,双方都在浴血奋战,战场已经血流成河,尤其是小山田大人所在的田川岭,战况十分惨烈!”

“怎么会变成这样?告诉我,和小山田对峙的敌军前锋将领是谁?”

“是矢岛赖光,主公。”

“行了,你先回去你的岗位,再探战局。”

“是!”

探子飞快地离开了本阵,梁小樱忽然看见晴信身子一歪,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樱,我没事,只是突然头晕了一下而已。”他回头望着她,眼中却流露着些许苦恼。

“那个叫矢岛赖光的,是很厉害的人吗?”她追问。

晴信叹了口气:“当年我和湖衣的父亲赖重对峙时,那个矢岛赖光曾经为我当过诹访湖的向导,如果不是我一直表现得很冷静,恐怕他已经在那时就挥刀杀了我吧。如今我出兵信浓,要剿灭高远赖继的军队,他一定非常后悔,当初没有结果我的­性­命,只怕当下他也不再顾虑诹访满隆等甲军诹访众的身份,要大开杀戒。我这次之所以让诹访众做先锋,全是因为觉得他们自家人对战,不会伤亡惨重,谁知却……”

“算了,人总有失策的时候,湖衣连父亲因你而死的伤痛都挺过来了,就算这次的战况再惨烈,她都不会比那时更难受的。”

梁小樱试图安慰他,不料又一名探子急速来报:“主公,不好了!小山田军遭遇敌将矢岛赖光痛击,诹访满隆大人已经身负重伤,田川岭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

本来遭遇突袭,处于劣势小笠原军,竟然在最后关头反扑到了这种程度?梁小樱看见晴信鬓边滴落的汗水,已发觉事态不妙,他迟迟没有下达新的命令,也许,他认为小山田是优秀的年轻将领,会以退为进。可是,战场上发生的一切,绝不可能与先前拟定的战略完全相同,此时应该后退吗?

“晴信,把田川岭交给我和幸隆哥哥吧!”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冲动,梁小樱突然紧紧握住晴信的右手,斩钉截铁地提出了出战的请求。

混帐老天,没跟人开玩笑吧,怎么她一出战下起大雨来了?

天公不作美,几乎把梁小樱肺都气炸,想刚才自己提出要出战的时候,晴信再三挽留,她还坚持要去,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被谁灌了迷汤,或是脑袋生了脓疮。

“小樱,戴上这个。”与她纵马并肩前行的幸隆塞给她一顶斗笠。

“幸隆哥哥,你把这个给我戴?那你自己呢?”

“我是男人,淋雨算不了什么,记着,等一下遇见矢岛赖光,千万别出来,那家伙连同族的诹访满隆都不放过,已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梁小樱谢过幸隆,感激地点点头,一边戴好斗笠。可是,对幸隆后来的忠告,她心里却并非就此顺从了对方。

一路上,遍布着将士的尸体,雨越下越大,混合着血水一并到处乱流,腥味夹杂着潮湿味,令人直想作呕。梁小樱实在受不了这种气味,­干­脆撕下一片衣襟,将鼻子蒙住,唉,要是有香水就好了,至少能往自己身上喷一喷。

虽然在相模和上田原的时候,她已经看过了这种惨烈的景象,但似乎仍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完全适应这种状况。也许是因为雨太大,交战的将士视线被大雨模糊,有些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沿路暂时未曾看见激烈的厮杀。只是地上的尸体已被弄得满身泥浆,有的被栽倒的战旗掩盖了,有的曝露在外,有明显被马蹄和人践踏过的痕迹,面目全非。好一会儿,她才换过一口气,催马继续前进。

或许,老天爷真是公平的,大雨只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天就重新放晴。真田军并未和敌人直接交战,而是掩护着小山田被重创的部队,往回退到了暂时安全的山麓,在幸隆的指挥下开始重新布阵。

“报”

前方探子已经回返,向幸隆和小山田躬身下拜。

“两位大人,小笠原长时的主力军正朝胜弦岭方向移动,信繁大人已依照胜弦岭地形布下阵势!”

“幸隆哥哥,我们赶快去胜弦岭吧,这是晴……主公的诱敌之策,我们只要从背后攻击敌军,就可以让他们腹背受攻,Сhā翅也难飞了!”梁小樱猛然领会了晴信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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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逆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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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小山田信有跟着点点头,“真田大人,小樱姑娘说得有道理,我们两军联合,直击敌人背后,一定可以将他们一举歼灭!”

“既然小山田大人也赞成,那我们这就赶过去!”

幸隆传令挥动真田家“六文钱”的红­色­战旗,不服输的小山田立刻率军充当联军先锋,幸隆居中,梁小樱垫后,一行人飞也似地朝胜弦岭疾奔而去。

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在这盐尻岭也是一样,只要敌军稍微松懈,要抄个近路不是太难。梁小樱跟在幸隆后头,远远就望见饭富的军队登上了盐尻岭顶部,小笠原军依旧赶往胜弦岭,和信繁军开战,之前那场大雨,反而成了武田军失算后再度逆转战局的契机。

“小樱姑娘,真田大人请你下令,让洋枪队做好战斗准备,若我军遭遇敌手,就要靠他们了!”一个传令兵从中军来到后军,为她传达了幸隆临时的指示。

终于要用到洋枪队了吗?梁小樱朝传令兵点头示意,看见他离开之后,不由回头望了望身后洋枪队的士兵们。再抬首看天,已近黄昏,胜弦岭上却仍然飘着缕缕狼烟,说明胜负未分,有极大的可能是矢岛赖光怀着对晴信和诹访满隆等人的仇恨,使得敌军中的诹访众越发强势,照这样打下去,只怕难免两败俱伤。

“唉,虽然是为了帮助武田军获胜,可我真不想杀人哪,还是用洋枪这玩意儿杀人,能不能别让我来造这个孽啊?”她一手抓住马缰,一手紧紧按着揣在衣袋里的龙角石,比起让她杀人,她宁愿此刻­干­脆发生地震,不论大小都好。

“小樱姑娘,需要我们行动,就请下令吧,只要打赢这场仗,我们就能立刻攻占小笠原本城了!”一名洋枪队士兵似乎注意到她在发愣,上前低声提醒着她。

“你说打赢这场仗,就能立刻攻占敌人的本城?”

“是啊,盐尻岭后就是小笠原家长年的驻地林城。但此时小笠原大部分军队都在岭上四条道和我们对战,我们必须得去增援饭富大人和信繁大人,所以,请小樱姑娘最好快些下令让我们出动。”

是这样吗?那照那名士兵所说,林城离他们很近,可小笠原长时本人都已经去了胜弦岭,留守城内的将士不是没剩多少了吗?梁小樱心中一亮,忽然弹响指头,“好,你就传我的命令,洋枪队全队开往盐尻岭后山,居高临下瞄准林城开火!”

“啊?那这不是违背真田大人的命令了?”

士兵听得傻了眼。

“再说,自山上往下面的城中开火,洋枪的­射­程有那么远吗?就算经过改良,只怕也­射­不到城里的敌人吧。”

“没让你们开枪­射­杀敌人,只是照着城打,相信我,这会是一举击败敌人最有效的办法!”

这一句话,梁小樱说得掷地有声。士兵们虽对她的作战方法还抱持着怀疑态度,但改良洋枪,他们可是亲眼见过她画图、监督和指引改造,心想她定不简单,最终选择了服从命令。

于是,梁小樱率领着洋枪队的二十名­射­手和另二十名保护洋枪队的士兵,在没有通报幸隆的情况下,悄悄离开大部队,绕到后山,让所有­射­手以一排山石为埋伏点,全部就位。

“都准备好了吗,兄弟们?听我的擂鼓声,一、二、三­射­击!”

“砰砰砰”山间的枪炮声,霎时间几乎震动了对峙中所有的武田军和小笠原军。梁小樱早把棉花球塞进耳朵里,都被二十支洋枪同时开火的巨响震得有点发昏,举目望向胜弦岭那边,小笠原军的战旗已经四散开来。

“哦耶!太­棒­了!”敌军一乱阵脚,她激动地跳了起来。

当晚,晴信本阵挥舞着“风林火山”的孙子战旗,成功开进林城,武田军伤亡人数仅仅只有历史记载中的三分之一。当众人得知洋枪队攻击林城并未伤及敌军多少人,而起到将城中敌军全数赶出本城、乱敌首小笠原长时心­性­令敌军溃逃的战术是梁小樱所想出的,连饭富和“三条派”也全数闭上了嘴巴。

“小樱,你这一招真绝,连我这个做义兄的,都要甘拜下风了呢!”

幸隆当着众人的面,一个劲夸奖自己的义妹,鬼美浓原虎胤一带头,众将竟接二连三地向梁小樱敬起酒来。晴信在一旁看了,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这丫头一战成名,变成今天的主角,他这个当主反而变成了被暂时忽略的空气,此刻除了叫苦,又能怎么样?

“信繁,那个凶悍的矢岛赖光不是在跟你们交手吗?怎么仗打完了,没见你们抓到他?”梁小樱端着酒杯,悄悄凑到信繁身旁询问。

信繁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家伙听见林城枪响,立刻赶回去保护本城,结果被洋枪打中身亡。本来我还有意逮捕了他之后,将他带到大哥面前,让大哥说服他加入我们的阵营,如今看来,这件事只怕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

“真是可惜了,不过,抓来的战俘,你们要怎么处置呢?”

“大哥说,小笠原长时往北逃亡,中信浓已经成了武田的领地,他要恢复战俘们的自由。愿意加入武田军的便加入,愿意返乡的返乡,还有一部分人未能在短时日内找到目标,大哥正打算贷给他们一些资金,让他们自己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晴信,他其实对领民很好的吧,信浓成为他的领地,虽然之前的战争在所难免,但他对民众却始终抱有一颗炽热的心,也许,这就是她愿意留在他身旁的原因……梁小樱如此想着,见众将半数以上都喝得酩酊大醉,却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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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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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你在哪里?晴信?”

梁小樱一直寻到林城中的卧室门前,才看到晴信右手提着清酒的瓶子,正朝左手的酒杯里倾倒着透明的液体,酒水注入杯中,未溅出一滴,杯里隐约反­射­着弦月的光辉。时而,他还会发出怪异的笑声,好像微微透着苦涩。

明明对信浓逆袭成功,打了场出­色­的胜仗,他怎么一反常态地不和众家臣在庆功宴上同乐,反而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这家伙是武田晴信吗?她上前坐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喂,怎么了?刚叫你好几声,都不答应人家,打了胜仗为什么还一个人在这里颓废?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大明国,这种故作低调的举动很土、很过时的?”

“胜利了又如何?恐怕将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赎清我的罪孽吧。”

他斟上一杯酒,猛烈地灌下。

“小樱,你知道么?盐尻岭一战,死的大多数将士都是诹访众,我一次又一次想要赎罪,可惜偏偏弄巧成拙。也许我的骨子里,根本就流着冰冷的血,祢祢、寅王……所有和诹访有关的人和事,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被我亲手毁灭。就算再爱着湖衣和四郎,我仍然觉得,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家伙,胜利真是一种华丽的讽刺。”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祢祢她……是不是已经……”她听他提起故人,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那句她想问的话。

晴信眼中含着泪光,却强忍着狠狠将它咽下,“没错,在你回来甲斐之前,祢祢已经病故,她的儿子寅王被我送去了山寺出家,从此再没现过身。祢祢恨我,到死也没有原谅我对她丈夫赖重所做的一切,如今在地底下,她应该还在怨我吧,最近常常梦见她。”

“这种时代的女人,真是个个可怜。”梁小樱心痛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更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是因为爱,不是跟三条、湖衣那样的政策联姻……”他睁着迷蒙的双眼,半晌才摸索到她的双手,将那双手紧紧握住。

“但是晴信,我却始终接受不了做侧室,虽然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我要独自拥有会很自私,可是……”她将头靠在他胸前,试图用这种方式抚平他内心深处的哀伤,然而自己藏得最深的伤,又该由谁来抚平呢?也许有一天,她会坦白地告诉晴信,她来自未来的中国,那是一个和日本战国在各方面都完全不同的时代,只是那个时辰还未到。

好容易脱出一只手,她不自觉地抚上门前的野蔷薇花枝,指尖突然一阵疼痛,是手指不慎碰到蔷薇的刺,被割破出了血。痛归痛,她却无心去包扎伤口,穿越到这个时代,纵然多不得已,她一样动手取过人命,自己流那么一点血,同样赎不清罪过。这个夜里,就陪着他一起醉吧,她深深吸入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天亮的时候,梁小樱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感到阳光有些刺眼,等睡意完全清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躺在晴信的房间。不过,晴信并不在身旁,似乎在玄关那边盥洗,她能时而听到一点水流动的声音。

头好痛,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她坐起身子,突然看见自己身上的浴衣系带是松开的,只一个细微的动作,胸前的衣襟就敞开了大半,不会吧?难道她和晴信已经……

“咦,睡醒了?”

正在这时,晴信穿着浴衣走进房门,上前坐下就搂过她一个劲热吻,憋得她差点透不过气。

“今天下午启程回甲斐,我会安排你正式住进内庭,就算你暂时还不想嫁给我,我也要让你在我家享受夫人的待遇,这对你才公平。”

“享受夫人的待遇?为什么?”梁小樱越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晴信将­唇­贴到她耳边,似是心疼又似诡异地说:“鬼丫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昨天夜里,你都已经是我真正的女人了,还问我为什么……唔,脸红啊,比起你害羞的样子,我其实更喜欢你发飙的表情喔。”

“喂!你不要胡说八道,谁跟你那个什么了?你别以为昨天我们俩都喝醉酒,就……”

“你不信?不是吧?那榻榻米上的这些是什么东西?”晴信拉开她盖着的被子,指着榻榻米上的几个血­色­斑点,笑到几乎岔了气。

“猪头,你给我出去!以后都不许碰我!出去!”梁小樱连推带搡地咆哮着,硬把他推出了房间外面,将门关了个严实,再拖了张条桌堵上。这次可真是倒霉,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好意留下来陪他,居然就稀里糊涂地失身,说出去人家都会笑掉大牙。

呃……不对啊,虽然昨天晚上她是喝多了一点,但那个猪头扑过来的话,她应该感觉得到,做那个什么的,听说第一次不是会很痛吗?她试着站起身,在榻榻米上扎起二字拑阳马,使劲发了几个日字冲拳,没事,下盘很稳,浑身也带劲儿,威力一点没减少。

慢着,左手的小指是怎么回事?她盯着手指上一道已经凝成血疤的浅痕,总算是明白了一切。她昨晚不是被蔷薇刺伤了吗?榻榻米上的血斑,是手指上流下的血没错,看来是那个家伙弄错了,她的贞­操­还在,总算还在。

她松了口气,重新躺下,脑子里忽然又转到了另一件事上。既然晴信误以为他们俩昨夜发生了关系,却突然从她那里得知并非如此,那家伙会不会霸王硬上弓,把那件事­干­脆弄成真的?不行,她从前想要接受那件事时,他捉弄了她,这次必须得还击一回,才能算扯平。

回甲斐,那就回去吧,反正湖衣姬那边有勘助在,只要她点的鸳鸯谱还有戏唱,就不用担心晴信。况且,她也很想享受一下所谓夫人的待遇,但她得明确告诉晴信,她不跟三条夫人一同住在内庭,得住到板垣在踯躅崎馆附近留下的那处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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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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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回到甲斐后,就此开始了她美滋滋的崭新生活。这一年,似乎老天都帮着武田家,自盐尻岭一战击败小笠原长时之后,晴信不仅接连征服了中信浓和东信浓,连在千曲川附近修筑的拦河堤坝也顺利竣工,夏天防洪刚好派上用场,效果还不错。板垣留在踯躅崎的私家,经过了一番修葺,面目焕然一新,似乎是晴信为他这位没有名份的“夫人”特别优待,听三条夫人身边的志乃说,正夫人知道这事,气得不行,却毫无办法。

最近几天,晴信经常送东西到私家来,短短的时间里,这处日式私家仍保留外形,里面却全然变成了古­色­古香的中国式装潢。梁小樱觉得既幸福又甜蜜,可偏不能马上表现出来,尤其在晴信面前,她还装作一副淡漠的样子。她想,这或许是新时代女­性­的本­性­作怪,她就算迟早是他的人,也不能让对方太容易得到,男人嘛,当放风筝自由­操­控就对了。

然而好景并不长久,一天,骏河的使者突然送来今川义元的亲笔书函,他的正室夫人、晴信的姐姐阿丰病故。

先死了妹妹,又死了姐姐,晴信好容易才抚平了旧伤,却再添新伤,她是否应该去探望探望?想到这里,梁小樱悄悄从私家赶去踯躅崎馆。

晴信就在外庭的应接室内坐着,从窗口望去,梁小樱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单看背影,她已经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忧伤。而左边下首还坐着一个人,那是面­色­苍白的三条夫人。

奇怪,三条怎么会到应接室来了?梁小樱窥视着屋内,不觉有些纳闷。照理说,正夫人虽然能到外庭,但在外庭和丈夫单独见面,是需要晴信先点头的。但越是细看三条夫人的神情,梁小樱越觉得是她主动来找晴信,甚至极有可能是硬闯进了这间屋子。

“三条,要我说多少次?你先回去,孩子们的事我会从长计议,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晴信的声调中透着深深的苦恼。

“从长计议?三条只是听大人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根本不疼爱我生的三个孩子,你的心里还是只有诹访那对呣子。如果有朝一日,小樱为大人生下了孩儿,我的儿女是不是就更不见天日了?”三条夫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间,竟然泪流满面。

晴信最烦妻子的这种表现,忿忿地将茶杯磕在桌台上。“你每次总说我不疼爱孩子,我要是不疼他们,为什么没把双目失明的次郎扔掉,没把年幼的阿梅早早就嫁到北条家?你以为阿丰姐姐死了,我就跟父亲一样,只担心甲斐和骏河的盟约,就不曾为可怜的姐姐伤心难过?今川义元想要我把阿梅嫁给他的长子,我马上答应他了么?真是。”

“非常抱歉,大人,妾身只是太过担心孩子们,才会……”

“如今这种地步,你越是来烦我,我就越没办法想出最好的对策,你明白吗?”

晴信叹了口气,将右手放到下巴上,缓慢地摸着。

“不能每次都是我们武田家送出女儿做人质,我武田应该也成为接收人质的一方,三条,你也希望那样吧。”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家太郎娶今川家的小姐?”三条夫人顿时像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用手帕擦­干­眼泪。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还在思考中,总之我想尽办法,也不会让我自己的孩子们吃亏。”

等晴信遣走了三条夫人,梁小樱才从窗口钻进屋里,在背后冲着他拍了拍手。“不让孩子们吃亏,看不出你还真是个好父亲嘛,之前连我也以为,你只疼湖衣生的四郎呢。我倒是对今后的事比较好奇,你说你的太郎要是真娶了今川义元的女儿,你那个死要面子的姐夫会不会气得吐血?”

“怎么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现在的问题是我姐姐死了,我很难过、很郁闷,死丫头。”他微微侧过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梁小樱转转眼珠,凑到他耳边呵着气。“我当然了解你的心情,可是现在的甲斐和骏河要是因为你不肯嫁女儿过去的事断了盟友关系,义元的仇人充其量只有尾张的织田家,那家目前还对他们没多大威胁;可你刚打败了小笠原长时,那家伙多半已经往北投靠村上义清去了,信浓随时都会对你掀起还击。这时候身边没有盟友,对谁来说更加不利?”

“你这丫头言辞闪烁,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他听出了她话中的些许含义,虽不甚确定,但对方的眼神实在很诡异。

“呐,你要想自己的儿子娶义元的女儿当小媳­妇­,也该等到打败了村上,把大半个信浓收入囊中,才可以让你姐夫为你的势力折服的不是?所以在那之前,为了不破坏两家的合作关系,你又不想嫁女儿,不妨派个合适的人去到骏府,暂时充当一下人质,今后也什么都好说嘛。”

“我说,该不会是你想去骏河吧?”晴信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梁小樱尴尬地嘿嘿笑:“囧了,被你看出来了吗?”

“你这个女人啊,哪边形势好,你就倒向哪边,你还真是有够毒的。不过,你给我听好了,你梁小樱,是我武田晴信的女人,少在那里义元、义元叫得那么亲热!”他的眉毛都快挤到了一块儿,连牙也咬得咯嘣咯嘣响。

“喂,老大,我牺牲自己帮你,你还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才不要你帮!”

“自己想办法?你现在想不出来的,不要以为读了《孙子》就能把每一招都活学活用,别忘了我跟孙子才是一国的!”

作者注:

千曲川附近修筑的拦河堤坝即今天著名的“信玄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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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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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回去!”

“回去就回去,给你七天时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就自己跑去骏府找你姐夫今川义元,哼!”

梁小樱做着鬼脸,飞奔出应接室的门,暗自偷笑。其实,她就是想借这工夫去义元那里串串门,许久未见的义元,他不是也死了自己的妻子,不会一点都不伤心难过。再说,在日本战国这种动乱时代,她跟越多的大名有交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此才能生活得更有滋味。

七天之约,期限还未到,这次晴信已经先输掉了。可梁小樱自己也没想到,让晴信输的竟然是从诹访回来的山本勘助,才过了五天,勘助前来踯躅崎馆,说是给晴信带来了一位客人。她好奇地去瞧,不想竟被那位所谓的客人看到,得见“客人”的庐山真面目,她吓得差点儿晕倒,那是什么客人?居然是堂堂骏河当主今川义元!

“鬼丫头,你故意的吧?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瞒着我给人通风报信了?”晴信拉过梁小樱,狠狠数落着她,却又不能太大声,一口气憋得难受。

梁小樱还未来得及还口,义元却已经站到她身前,摇着折扇对晴信笑道:“勘助好容易带我来甲斐游历一回,本来是想为阿丰的事亲自前来慰问,以表我今川家的诚意。如今见晴信大人和小樱如胶似漆,看来也不必我这个做姐夫的从中调和了吧,只是我听人说,这小樱似乎还不是内弟你的侧室,怎么会这样呢?”

晴信一听这话,心中怒火瞬间涌上头顶,梁小樱却一个劲对他使眼­色­,让他别发飙。

义元看着他的怪样子,倒越发得意,平日里一向圆滑的他,此番竟开门见山。“罢了,问人家的家事,好像有失风度,还是谈正题吧。武田和今川两家的盟约,长久以来都是靠着阿丰维系,现下晴信大人你要征服信浓,而我那边也有不知道何时会突然作怪的尾张织田,系着两家盟约的弦在此时断裂,只怕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吧。唉,我也明白,你武田家只有一位小姐,要她今年便嫁到骏府,就算内弟你舍得,三条夫人怕是也舍不得。所以,勘助为我们打了个不错的商量,反正小樱跟着你又没有名份,不如让她过去我那里,怎么说我跟她也算是旧相识,不是吗?”

“义元大人,如你所说,尽管小樱跟着我没有名份,就算是勘助为了我出这个主意,一向最崇尚风度的你,是否也该听我说句话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带小樱过去?”

晴信强行压抑住怒火,灌了口浓茶,望望梁小樱,目光又落到义元脸上。

“我的姐夫大人,很不巧啊,我幸运地成了小樱的第一个男人,万一她去了骏河,却怀了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可恶,那家伙都在说些什么呀?梁小樱顿时双眉倒竖,武田晴信,他要留她,居然会利用义元爱面子的­性­情,用这种事戳他的软肋,该死!这下她的计划要泡汤了!

谁知义元根本面不改­色­,收起折扇时,露出一双眯起的细长眼睛,wар.ㄧбΚ.Сn令他的笑容看起来华丽到诡秘。“内弟真会说笑,你不是也说了吗?我今川家的家风和你们武田家截然不同,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占有小樱。我请小樱过去,是让她在我骏府作客,等什么时候结下正式的新盟约,只要她想回甲斐,我再送她回来就是。”

哇噻,不愧是今川义元,简直帅呆!梁小樱偷笑,看到晴信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差还没举起双手双脚叫好了。

“你看,小樱很开心呢,这不是表明她很乐意到我府里玩些日子?”

义元微笑着对晴信说话,一面回头朝向梁小樱。

“小樱,你自己对晴信大人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梁小樱翘起嘴巴,冲晴信瞪了一眼,又格格笑道:“当然愿意啦,义元啊,要不是你的内弟总用强的不让我离开他一步,我早就去骏河找你了,谁让我去相模旅游回来就先遇上他呢?人家好久都没跟你跳华尔兹了,你有没有想我,想再跟我跳舞啊?”

“淑女都那么乐意了,君子又为何要踌躇呢?”义元重新打开折扇,故意放低声音,用扇面挡住他和姑娘的脸,笑得乐呵呵的。

晴信终于被两人的打情骂俏惹得暴跳如雷,若没有勘助拦着,面前那张桌台铁定遭殃。“好,你跟他走!马上就走,今后休要在别人面前提我武田晴信的名字,来人,送客!”

说送客就真送客,对于晴信的不讲礼数,义元早已不觉得稀奇,不等近侍进来,已经携起梁小樱的手走出了应接室外。

“舍得离开他吗?”

走到一棵樱花树下,义元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头轻声问她,梁小樱却只是陪笑,并未正面应答。

“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也知道你认识他比我要早,已经好几年了,不会没有一点感情的,对不对?其实这次我听勘助说你在晴信身边,不管是否是勘助设下的计策,我都很想再见你。如果你现在要为刚才答应我的事后悔,留在这里,我真的不会介意。”

义元,他变了……望着那饱含着深情眼神的双眸,梁小樱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形容滋味的热流。从前的义元,总是事事几乎都顺从母亲寿桂尼和师傅雪斋禅师的话,也深受那两人的影响,导致他形成了一种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如今却是因为生命中多了一个她,渐渐改变了吗?

她笑着摇摇头,她不会改变主意,无论今后会变成什么样,此刻的她,也愿意陪伴义元多些日子,或许有一天,晴信亦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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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谎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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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义元认识也算长了,梁小樱却还是第一次和他同乘马车,今川家的马车坐起来很稳很舒适,她仿佛过了一把千金小姐的瘾。马蹄踏着石板路,偶尔摇晃,感觉却挺不错,她竟不知在何时已经靠在义元肩上睡着,等醒来时,骏府已近在眼前。

“小樱,把手给我。”

义元在自家府邸门前伸手扶着梁小樱下马车,将守门的、出来接待的下人们全都惊呆了。甚至路经骏府的百姓,也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视线迟迟没有从两人身上移开。过了一阵子,他们不禁窃窃私语,诸如“天啊,我们主公大人竟然会亲手扶母亲以外的女子下马,对过世的正夫人也未如此过”之类的话。梁小樱这才发觉此事,不免有些尴尬,她可不想自己在这种时代成为骏河的话题人物。

“大人,您真的亲自去甲斐把她带回来了?”

刚走进大门,一个微微带着怒气而又充满惊讶的女声,传到梁小樱耳朵里。那个像林志玲一样嗲嗲的声音,她怎么会忘记?来人不就是那个叫抚子的、没名份的通房侍女吗?

“我离开之前,让你给小樱安排的房间,你准备好了么?”义元丝毫不在意抚子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询问。

抚子虽然嫉妒梁小樱,却不敢得罪义元,只好强压着心里的不快,有气无力地答道:“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寿桂尼夫人再过半个月就要从京都回返骏府,您是打算……”

“我和母亲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操­心,你若不想被骂,就管好自己,安守本分。”义元的语调异常冷漠。

抚子不敢再说话,带领着两人去到梁小樱将要居住的房间。

到达目的地时,一片红白相间的樱花,灿若云霞,瞬间几乎迷了梁小樱的眼。神啊,她曾经在骏府呆过,殊不知这里还有如此美丽的樱园。等等,这座樱园看起来好新,连砌围墙的石头看起来都比附近的新上不少,难道这座樱园,是义元特地为她修建的?

“喜欢吗?”

义元回头望着她,双目含笑。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次让你跟我来骏府,是早有预谋?没错,我是早有预谋,因为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知道你不会在这个世上消失,我也从未放弃过对你入住骏府的期待。一年前,我听探子说,在相模见到过一位女武师,根据他的描述,我发现很像你。后来晴信出征信浓,有奇异的女将出现之说,直觉仿佛在不断告诉我,我的希望并没有破灭。所以不管那些传说中的人是不是你,我都为你修建了这座樱园,期盼着你有一天能来到这里。”

“义元,你真的……变了好多。”她凝视着他透出真挚的脸庞,突然间很像伸手抚上去,但晴信的影子在脑中一晃即过,她最终克制住情绪,没做出那种举动。

“我并没有变,依然是人们眼中那个目空一切、心高气傲的今川义元,我只是经过这几年,明白了一件事,爱情中如果还有骄傲两个字,或许就不能称之为爱情了。”

他轻轻携起她的双手,放到自己胸前。

“心似樱花染亭榭,骏府春­色­契君心。”

Oh,mygod!梁小樱听到这两句,一阵头晕目眩,往后便倒,直到发觉义元搂住了她,她都压根儿没反应过来,他们俩正在樱花树下摆着一个华尔兹起势的pose。

义元吟出的和歌诗句,不是他那首流传百年的著名和歌《今川氏与观泉寺》吗?原句明明是“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他竟然改成了一首思念她的情诗!仙人啊,这要是被重新载入历史,她梁小樱可就流芳百世了……

“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会再来看你。”

他的声线,如天鹅绒般温柔,令她几乎又要动摇得失去抵抗力。

“记住你的选择,小樱,你最终选择了和我来这里,我真的很希望,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来形容义元消失在樱花林中的背影,是否恰当呢?梁小樱先前还在沉醉,忽然使劲揉了揉眼睛,脑袋却耷拉下来。

义元最后那句话,说的是汉语,一听到中国话,她的免疫力就会下降,就算义元是有目的,但这种诱惑,换了别的女子,恐怕早就决心跟定他了。然而,晴信的影像在她心中,久久挥散不去,她只是赌气来了这个地方,若有一天离开义元,重回晴信身边,她会把义元伤得有多深?莫非,她在几个男人当中经过多番考虑还是选择了晴信,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

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她躺上榻榻米,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明明睡不着,偏像呆了一样。

到二更时分,她仍然无法入眠,她甚至开始在心里责怪自己:“梁小樱啊,不­干­脆真不是你的个­性­,像你这种人,怎么都会因为感情而烦恼成这样?一定是那些男人害的!”

正想着,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声,依旧令警惕的她惊觉。竹帘后的滑门,好像被人拉开了一条缝隙,月光下,一个颤巍巍的人影,鬼魅般走进了屋子。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鬼吗?梁小樱没坐起身来,双手却已自然而然握成了拳头,她曾经听湖衣姬说,日本武士切腹,经常爱在樱花树下进行,有的樱花树到了夜里会发光,就是死者的魂魄作祟。那古怪的人影还没进来时,她能听出那种悉悉索索声是从樱园慢慢接近她的卧室,纵然胆大,她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应该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她得教训那家伙。

作者注:

《今川氏与观泉寺》原句为“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为今川义元著名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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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谎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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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被拉起一角,她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寒光,乖乖,想杀她啊?她本能地就卧式滚出数尺,让来人手中的利刃刺了个空。

那家伙是忍者吗?她趁对方还没来得及把深深刺在榻榻米上的利刃拔出,飞身一跃,跳到那人后面,迅速出手。那人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竟被她一手钳住双手,一手掐住脖颈,跟着发出了惨痛的呻吟。

“武田信虎?”梁小樱愣住了,试着放开被制住的人,只见那人身躯软软地垂下,像一滩稀泥似的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杀不了你这个丫头?红颜祸水,你果然是祸水!”

老人坐在那里,声音嘶哑,却不停捶胸顿足,梁小樱点燃烛火细看,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没错。只是,多年未见信虎,她已从他身上看不到当初半点“老魔头”的范儿,眼前的武田信虎,仅仅是个无力的枯槁老人。

“那个……晴信流放自己老爹到这儿来,这事可不赖我,真不赖我的……”她后退着,靠在一面墙壁上。

“臭丫头,你给我闭嘴!”

信虎怒气冲天,声音却哑得越来越严重,手指却指着她,半晌都不放下。

“如果不是你,晴信早就听我的话趁现在对付骏河,我武田大军便能直逼京都!你,你却突然出现,让义元抓住了晴信的弱点,要辜负我死去的女儿阿丰,你这个凶手!凶手!”

梁小樱咬着牙关,信虎居然会说出那种话,直到现在,这老家伙还是冥顽不灵,想要利用儿女拿回他曾经的权势吗?她实在忍不过去,压低声音对他呼喝:“我是凶手?亏你说得出来,你女儿死了,你是真的因为失去女儿而伤痛?你明明就是害怕女儿死去,断了武田和今川家的盟约,但事实无法挽回,所以你就巴不得晴信和义元打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

“你这个臭丫头!你说什么?”信虎恼得额头上爆出青筋。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还是说中了你真正的心事,你害怕了?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自私又狠毒的父亲。武田信虎,知道我会巫术占卜吗?我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历史绝不可能倒退,晴信会将武田家发扬光大,但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至于你,想夺回你所谓应得的东西,做梦去吧!”

她上前几步,拉起信虎,将他推出门外,直到樱园外面,愤愤地往回走,再也没有转头……

信虎那夜来刺杀她的事,梁小樱没有告诉义元,只是故意问了问那个老人的状况。义元告诉她,因为阿丰死了没多久,他出于礼数,应该留岳父在骏府住上一两个月,再将他送去备好的私家,派手下看管。但就在同一天,信虎的住处传来了他要出家的消息。

“我岳父终于要走了,怎么看你的样子,反而有点不开心?”义元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梁小樱将手里捧着的樱花瓣撒落在地上,只是叹了口气。

“是觉得武田晴信有个这样的父亲,感到悲哀?小樱在大明的家庭,原本是很幸福的吧,你的爹娘一定很疼你。”

“不,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父母长得什么样子,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怨只怨他们去得太早,不过爷爷特别疼爱我。只可惜,我没能在家乡继承他的武馆,却把武馆开到了日本,喏,就是相模的咏春堂。”

“可我觉得,一个女孩子,确实不适合打打杀杀,小樱,我想让你幸福。”义元伸出手,轻抚着她垂落的发,他很认真,出奇的认真,好像在对她做出某种承诺。

而令梁小樱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猜测不仅正确,更是出乎一切的意料。

“母亲大人,我已经决定了,要娶小樱做我的继室。”

义元坚定的言辞,寿桂尼火星四溅的目光,就在那一天,让她瞬间石化。

今川义元,你可没跟我说过这种话,怎么突然会……拜托,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你们这些日本男人,为什么总爱什么事都自己作主,都不知会对方一声?梁小樱只觉得脑袋痛得厉害。

“义元,你是不是疯了?一个大明逃亡来的女子,又不是显赫家族出身的千金,就算你喜欢她,她也只能做侧室。再说,阿丰才死了不到一个月,你就要娶继室,对方还曾是自己内弟的女人……你是不是存心要把为娘气死,才肯善罢甘休?”寿桂尼狠狠瞪了梁小樱几眼,接着责备义元,但恐怕因为她太疼爱儿子,怎么也难以对义元大动肝火。

“寿桂尼夫人,其实我没有……”

梁小樱想Сhā句话,却被寿桂尼生硬地打断。

“放肆的丫头,我跟我儿子说话,没你Сhā嘴的份!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可以延续我们今川家和武田家的盟约?笑话,要延续盟约也该是我的孙子娶武田信虎的孙女,你算个什么身份?”

­奶­­奶­的,这个欧巴桑是故意要逼她发飙吗?若不是义元一个劲对她使眼­色­,她恐怕早就爆发,上去和寿桂尼大吵一通,爆不爆粗口都懒得管了。公卿家出身的女人,果真就那么尊贵,除此以外就都是比野草还卑贱的垃圾?难怪阿丰会那么早死,她大概能猜到,寿桂尼这个恶婆婆有多么嫌弃那个武家出身的儿媳­妇­,如果不是义元对妻子还不错,只怕晴信那位可怜的姐姐会死得更早。

越是这样想,她更加不愿做义元的继室,就算嫁为今川家的夫人,还能被下人们尊称一声“正夫人”,风风光光,她也不想天天面对那种婆婆。也许,这就是富裕的今川家始终无法带给她真正快乐的原因,到这一刻,她无疑多了更多的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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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谎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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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不如­干­脆就演一场戏,让义元自动放弃!情急之下,她忽然计上心来,赶紧弯下身子,伸手捂住嘴巴,装作想要呕吐的模样。

“怎么回事?义元,她……她这是怎么了?”寿桂尼见此情景,惊得从座席上站了起来,直走上前。

“没事,小樱可能昨天吃坏了肚子,我这就带她回樱园,找个大夫看看。”义元虽然也大为惊奇,但为了应付母亲,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势拉起梁小樱便往外疾走而去。

对不起了,义元,那个继室的事我实在接受不了,原谅我撒谎骗你,演戏演到底吧……梁小樱站在樱树下,扶着树­干­一阵翻肠倒肚,虽然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旁边的义元看了却满脸难受。

“义元,原谅我没有告诉你……这些天我常常会这样,我想……是晴信造的孽……”

她一边扣着喉咙处,一边抬头对他有气无力地说话。

“你……你说你怎么可以娶这样的我做继室呢?再说,继室的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你都瞒着我,把我吓到了,你知道么?”

“武田晴信那家伙,居然真的把小樱……”

义元强压住怒火发出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被听觉异常敏锐的梁小樱听了个清楚。他会介意吗?还是不介意?这个谎言触及到了今川家当主的底线,她想,应该会是介意多一些。

“把孩子生下来,留在这里。”

“啊?”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她顿时发懵,义元他到底在说什么?

“孩子是武田晴信的,我正好能扣下做人质。小樱,原谅我很自私,虽然暂时不能娶你,给你今川家正夫人的名份,可你那时候选择了跟我来这里,没有留在甲斐,我的私心就已经很难允许你离开了。”义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像是懊恼,又似无奈,刚用双手紧紧抓住姑娘的手臂,却又放开,垂下了头。

梁小樱愣愣地站在那里,此刻,她已经想不出怎么回话才好。老天爷,她真不是故意要开这种玩笑,只是想让义元打消这个念头,为什么会弄巧成拙呢?可是,她也非常明白,既然撒了这个谎,至少这一两个月,应该把戏继续演下去,否则义元知道了真相,她却跑回了甲斐,恐怕今川和武田两家真要开战,她就是千古罪人。

然而,装怀孕还真是有够辛苦的……

自从撒谎那天起,义元就天天让人给她吃燕窝、灵芝之类的东西,还常常派人送软垫子给她铺床铺地,连拳也不许她练了。才不过半个月,她发觉自己已经长出了小肚腩,长此以往,只怕她不拿个枕头塞在衣服里,也要变成大肚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抚子口中得知,原来义元也向她老娘寿桂尼撒了谎,口口声声说“小樱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惹得抚子一个人躲在房里直哭。

“义元啊义元,为什么每件事一到了你这里,都会变得复杂好几倍?难道说你这个充满智慧的大名,那种智慧大得过头了,造成了反效果?”

怨天怨地,最多的时间,梁小樱依然最爱对着龙角石抱怨。她只盼着这段时间能出点事儿,要可以让义元改变主意或是无暇顾及到她才好。

“启禀主公,尾张的探子回来了,说是为主公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义元面见从尾张归来的探子时,是天文19年夏天,带来尾张当主织田信秀病重的讯息,和他妻子阿丰过世的时间一样,比历史上的时间提早了一季。

织田信秀病重,莫非新当主织田信长也要提前继位了吗?梁小樱心中算着日子,经过数年,她偶尔能掌握到一点她改变历史的规律,如果猜得没错,今年冬天,尾张应该就会办老当主的丧事了,义元现在也该有所行动才对。

果不其然,义元第二天便来找她,说是要上京一趟,实则是同时继续查探尾张的情况,以等待适当的时机吞并那块领土。梁小樱暗自欣喜,一面到义元的房间为他收拾细软,一面“怂恿”他最好赶快离开,如此一来,她就能找个适当的时机先说自己小产,然后惹怒寿桂尼,把她逐出骏府。可仔细想想,她当初为了和晴信赌气,非要坚持来骏府,不仅不是明智之举,反倒成了自作自受。

“小樱,不知怎么的,明明知道那种可能­性­很小,我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我们这次一分开,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一样。”义元坐在桌台旁沉默了许久,好容易说出的话,竟听得梁小樱感到有点凄凉。

“对你说抱歉,我是不是太那个了?”她抬起头,像只小动物般,傻傻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

“我知道你说的是孩子的事,没错,得知你怀孕的一刹那,我确实非常恨武田晴信,但是,我对小孩子做不出那种残忍的事……有时我真的在想,如果那个孩子和我跟母亲说的谎话一样,是我和你的孩子,该有多好?”

义元小心地捧起她的脸,凝视了一会儿,似乎咬紧了牙关,终于没有再说下去。他扶她站起来,伸手搂住她的身躯,缓缓跳起她教他的华尔兹舞步。

义元,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再问我什么,你想知道,如果没有晴信认识在先,你会不会成为我的最爱,对吗?我不能回答,因为这个答案,或许始终都只能是个“不”字,我们的背景和­性­情终究太过迥异,或许等你见过了尾张的织田信长,就会发现只有把女儿嫁给晴信的儿子,才会是延续两家盟约最好的选择吧……梁小樱侧过头,将额头贴在义元胸前,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她已决心尽早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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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鸣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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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寿桂尼夫人,小樱姑娘……她流产了!”

义圆离开才不到半个月,梁小樱就在骏府演了场逼真的好戏。只是为了这件事,她送了好几匹京友禅给那位定期来为她检查的大夫,人家看到她伤心到哭,其实都是这荷包大出血给闹的。

对于这件事,寿桂尼的态度仿佛是忧喜参半,忧的是今川家失去了一条血脉,喜的却是她这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在义圆还未归来之前,将她的眼中钉梁小樱赶出骏府。

“抚子,你听着,让那个丫头先休养一个月,再带上些武士,替我好好打发她走。记住,事情要做足体面,不是赶她,是送她出去,免得人家说我们骏河今川家虐待奴仆。”

“是,夫人,抚子一定会办好这件事,请您放心。”

抚子得知寿桂尼要命她去驱逐梁小樱,心想自己又有了接近义圆的机会,不由得暗喜。

“不过……刚刚有人来报,甲斐派人来了。”

“甲斐派人来?找谁的?”寿桂尼蹙起双眉询问。

“那人说他叫春日源五郎,是晴信大人的近侍,他家主公听说信虎大人出家,但在骏府留了些不需要的东西,才特地派他来收拾收拾,好带回甲府去。”

寿桂尼开始有点惊讶,接着却露出了轻松惬意的笑容。“看来晴信还挺善解人意的,知道我们骏府的人不想碰信虎那老家伙的肮脏东西,自觉派人来清理,也算识相。好,你就让他去信虎曾经住过的房间,最好把那些不­干­净的地方顺带打扫打扫。”

抚子遵照吩咐,带源五郎进了骏府。信虎留下的房间没有人再去住,已经生了不少灰尘,源五郎拿着笤帚扫来扫去,尘埃满天飞舞,弄得抚子和那些有洁癖的公卿家仆人几乎都受不了,赶紧跑开,连靠都不想再靠近这间房。而他们并没有发觉,源五郎收拾完信虎留下的物件,悄悄溜去了附近的樱园。

梁小樱刚吃过午饭,但端上来的饭菜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倒进了后院的泔水桶里。每次用完膳食,她都忍不住要在背后冲着那些脸上涂白粉的家伙狠狠鄙视一番。除了用膳时间,这樱园就见不到半个人影,她才发觉,义圆还在那会儿,那些下人伺候她有多么的不情愿。

“轻轻吻着你,我只凭着那一种直觉

窗外飘着雪,映得你的心如此纯洁

在这紫­色­的夜,爱变得多真切

你习惯拥抱,我却喜欢残酷的浓烈

静静望着你,我只凭着那一种直觉

樱花纷纷落,飞到你眼前悄悄凋谢

在这白­色­世界,爱是否是幻灭

我付出所有,你却不懂得坚心拒绝

生命的荒冢埋葬无情的风月

把伤痕再分裂

让罪名随血泪洗去

把翠绿还给旷野

褪­色­的花瓣飞扬成一千点冰雪

将泪痕都冻结

让心跳再变得滚烫

才发现,爱是唯一的孤绝……”

不知不觉,她站在樱树下哼起这首《樱花飘处,千点雪》,难免有些心酸。她记得这首歌,是曾经看过一部爱情漫画,自己随手而作的,义圆赖着她要她教他唱汉语歌,她也没想那么多,便教了他这首。义圆说,这首歌虽然动听,但歌词和曲调都透着深深的凄凉和忧伤,跟她的个­性­很不贴切,她只是一笑置之。如今,她却感觉这首歌非常适合义圆,简直就像是为义圆量身订做,不晓得这种注定没有结局的爱情,他在离开之后到底有没有想透。

“小樱姑娘,看来你在骏府过的日子,果然比在甲斐快乐逍遥呢。”

“你是……”梁小樱猛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对面树下的美少年。

“春日源五郎,不记得我了吗?”

“你怎么会来这里?”

“主公派人给前代大人收拾东西,是我自请要来的,因为我顺道也能看看你在骏府过得如何。”

源五郎眉清目秀,俊美如女子,话语中偏偏带着犀利,神情冷若冰霜。梁小樱不是没有见过他笑,是的,这个美少年最爱对晴信笑,却最爱用近乎仇恨的目光看她。就算晴信对他没什么,他也一定对晴信有什么,她越来越相信自己的腐女直觉,源五郎这种眼神,只有对情敌才做得出来。

“听说你怀过身孕,又流产了,那孩子是我家主公的么?还是,是今川义圆和你的孽种?”

“源五郎,你……你到底对晴信说了什么?”听了这话,梁小樱不禁有些慌乱。

源五郎冷冷一笑:“着急了?哼,实话告诉你,我虽然讨厌你,但还不至于把这种事告诉主公,伤他的心。”

梁小樱听晴信说过,源五郎平日里从未对人撒过谎,悬着的心稍微落了下去。“晴信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怎么,今川义圆不在,你耐不住寂寞,想要回甲斐了?”

美少年仍然话中带刺,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秒钟可以奚落她的机会。

“可惜,主公现在不在甲斐,他去了诹访的小坂观音院探望诹访夫人,据说今年一年,恐怕都要待在那里。”

“什么?”她脑中嗡的一声,像遭遇了惊雷。

“你死心吧,伤了主公的人是你,怨不得他要去诹访。像你这种反复无常、喜欢玩弄男人感情的女人,主公能早日摆脱你,真是神明的恩惠。”源五郎说罢,背着包袱穿过樱园,大踏步朝着骏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数天后,抚子果然奉寿桂尼之命,“请”梁小樱离开了骏府。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不会因此引起两家纠纷的上上策,可自从源五郎来过那天起,梁小樱那种侥幸的满足感已消失殆尽。她不想回甲斐,而是直接去了诹访,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那般在意晴信陪在湖衣姬身旁,努力说服内心,原因是她好奇,才会前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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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鸣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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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小坂观音院那日,她突然发现,今年诹访的秋天又提早来临了,仿佛在书写着某种无言的征兆。

“小……小樱姑娘?我没认错人吧?”

站在小坂观音院外,迟迟没敢走进去,却是|­乳­娘多歧出来看见了正在呆滞状态中的梁小樱。

“主公他……在里面吗?”半晌,她才略带尴尬地问出一句。

多歧点点头,用手帕擦拭着微微带泪的眼角,“四郎公子得了一种不知名怪病,主公在里面照看他,我们家小姐已经哭得心都快碎掉了。”

“四郎得了不知名的怪病?”

梁小樱一惊,原来源五郎对她说的都是气话,儿子患病,应该才是晴信来到诹访的真正原因。

“难道之前都没有找大夫瞧过?”

“找过好几位,可他们都说从未见过这种病,主公本来想带仙元大夫过来,却遇到仙元大夫为了采集珍贵药材去了大明。”

“不是吧,老天爷那么不讲情面?你告诉我,四郎到底有些什么症状,是什么样的怪病?”

“公子他……整个脸都肿胀起来,还会不时发烧、感觉无力,不肯进食,说是一张开嘴或是咀嚼,腮帮子就痛得厉害,连主公看了都觉得可怜……”多歧说着,就要抽噎起来。

“诹访夫人体质弱,请她尽可能少在这段时间接触四郎,你带我进去看看,我想我应该对这种病有点对策。”梁小樱让多歧带路,走进了观音院中。

该死的山本勘助,都是那家伙固执,非要去越后搜集情报,即使答应晴信不亲自和长尾景虎接触,也不该抛下湖衣姬一个人吧。在门前看见晴信那替儿子换下额上湿毛巾的粗疏动作,梁小樱突然真的很希望勘助在这儿,想必湖衣姬也一样如此想着。她非常清楚,晴信从前患肺痨病,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会照顾孩子?

“让我来吧。”

她没有先跟晴信打招呼,只夺了他手中的湿毛巾,放到水盆里仔细地搓了一阵,再重新给四郎放在额头上。

“这病我小时候得过,叫腮腺炎,不是什么绝症,小孩一生得一次,今后就不会再得。我说,这里有没有种仙人掌?你去掰几块厚实新鲜的来,我好给你儿子治病。喂,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晴信看了她几眼,这丫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个天雷,现在居然还把他当下人使唤,吩咐他去摘什么仙人掌,太离谱了吧?可转念想来,梁小樱的神情格外认真,看着不像在开玩笑,他决定姑且忍忍,为了儿子,就算是偏方,试了总比不试好。

“仙人掌来了,这些够了吧。”

“还行,将就用用。”

梁小樱接过晴信手里的绿­色­茎片,拔出晴信腰间的肋差,巧妙地削去上面的尖刺,放在碗里捣烂成泥,仔细地给四郎敷在脸上肿胀的地方。

“今天这样就OK,明天还用这个给他敷,每天一次,过个三五天,肿胀就能消除。还有,叫人去药铺抓些夏枯草或是蒲公英,煎水给四郎服用,把他体内的热毒彻底清理­干­净,他保证能恢复到从前活蹦乱跳的样子,你跟湖衣就尽管放心。”

“喂,丫头,你一个劲命令我这,命令我那,你那双眼睛是不是瞎了?看不见我手上被仙人掌刺的伤痕吗?”晴信忍不住伸出手,表情已经抓狂。

“拜托,你不会拿块毛皮什么的包住仙人掌再掰吗?谁让你直接摘?”她看到他的怪样子,险些就笑出声。

“你这个玩笑,真的一点的不好笑。”瞬息间,他的神情竟变作冷漠,径自往外走去。

怎么了?他是还在生她的气吗?即使是还在生气,也不会离谱到连她为什么回来这里之类的都不问吧。梁小樱猜不透晴信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此刻四郎偏又病着,她不能贸然上前和他斗嘴,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站在诹访湖边的树荫底下,许久都动也不动。

算了,暂时甭管那家伙,还是去里屋看看湖衣姬。她见四郎睡着,叫多歧来跟前守着,自己缓步走去了湖衣姬的房间。

湖衣姬那里,暂时没有人伺候,或许是所有的下人都顾着四郎,稍微忽略了她。房中,她正背对着大门,坐在一面竹帘后面,梁小樱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在神龛前拜诹访明神,似乎是祈祷着儿子早日康复。

等祈祷完毕,湖衣姬才从竹帘后走出,望见梁小樱的瞬间,她单薄的身躯不禁轻颤了一下。“小樱,你……其实是来这边找主公的,对吗?”

“如果我说是因为四郎的病,只怕也没人信吧,没错,我离开了骏府,听说晴信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

梁小樱开门见山,对湖衣姬坦白来意,如今,她已没有心思再去顾虑什么。前一次,湖衣姬已经知道她和晴信之间的种种,她刻意避讳不谈,反而显得很虚伪。

“也许,等四郎的病好了,主公又要踏上征途,我却仍然无力帮助他,勘助也是,我竟只能坐在这里为他祈祷而已。”湖衣姬话语中含着酸楚的味道。

“你说他要踏上征途?是什么意思?你刚才的祈祷,是为勘助做的?”梁小樱本来以为她听到她真正的意图,会发现她们二人之间要继续做好姐妹其实已经很难,而答案却大大出乎了意料。

“中、东信浓时有叛乱,主公必须去平息才行。至于勘助,他瞒着我去了越后,我从主公那里知道,你之前曾经有劝过他,但他并没有照做,这小坂观音院缺少了那个人,儿子一病,还真是弄得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辙……小樱,如果在我的生命中,主公他从未来过,我相信我定会用一切来报答勘助,可是,像我这种女人,又何来资格谈什么爱情呢?”湖衣姬摇头,未来得及将绢帕提起,已然泪落潸潸。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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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鸣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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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往前挪动身躯,不禁紧紧握住了她的左手。湖衣姬,她的好姐妹、日本战国的薄命红颜,泪如雨下,只怕是敌人,都要为之心碎。她仿佛能感受到湖衣姬藏在心底的深深伤悲,甲斐有多少女人都向往着进入大名家,即便做武田晴信身旁最卑贱的那种侧室,也会觉得那是一份荣耀,可偏偏是她占有了他最多的时间、最多的东西。然而,就算她让所有女人都看得眼红,却只有她自己明白,晴信对她的感情,只是出于感激和补偿,如果没有梁小樱,她或许会永远以为,这就是所谓两人之间的真爱。

“也许,我能替你想办法把勘助找回来。”沉默了良久,梁小樱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湖衣姬两眼忽然一睁,似是流露出意外的惊喜,却又将趋于激动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

“不要试图压抑自己真正的心绪,那样对身体很不好。”

梁小樱的语调开始逐渐温和。

“纵然你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心,或者是你和晴信之间有四郎存在的缘故,让你觉得把最真的心给了丈夫以外的人,就是一种罪孽。但是,我却只知道,爱情这个词,自它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起,就没有任何罪过。所以湖衣,你为晴信做的事,已经太多,你也为甲斐与诹访之间的关系牺牲了太多,倘若你能鼓起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那份勇气,我愿意竭尽一切所能让晴信明白,女人一样有追求真爱的权利。”

三五天后,四郎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晴信与湖衣姬都甚是喜悦。然而,湖衣姬能自然地和梁小樱说话,晴信却仍未给她好脸­色­看,连一声谢谢出口,也生硬地板着面孔。

中信浓和东信浓的叛乱消息接连传到诹访,梁小樱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晴信在盐尻岭战役中击败了小笠原军后,已经在甲斐周边各地树立起相当的威望,在新领地上,武田军自战后从未杀害过一个无辜良民,为何偏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发动叛乱?恐怕这一系列的叛乱,背后皆大有文章。

“又杵在湖边­干­嘛?既然四郎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说也该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你对我的谢意,和我一起去散散步吧。”她依然毫不罢休,总想挑战晴信的极限。

晴信头也不回,只冷冷地说:“一国当主,与其跟人一起散步,倒不如多花些时间想想叛乱的事。”

“正巧,我想跟你说的,就是叛乱的事。”

梁小樱摇摇摆摆地晃到他身畔,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右肩,不停眨巴着眼睛。

“你说这次的叛乱,会不会是小笠原长时在搞鬼呢?听说他北上投靠了村上义清,有村上做幕后推手,他大可引发叛乱,试图东山再起,不是么?”

“哼,你都能想到的东西,难道我想不到?”

晴信回头,用一种许久未曾露出过的鄙视目光盯着她,梁小樱开始有些恼怒,可听了他的话,不由自然而然地按下了怒火,转为疑惑与不安。

“目光短浅的女人,小笠原和村上向来面和心不和,此番携手,不过是一种用来抵挡我武田军的方式,他们心里都盘算着打败我军后,如何用最­干­净利落的方式吃掉对方。但当下的情形是,他们只有信浓一地兵马,未曾与其他领国结盟。相反,甲斐和骏河是长久的同盟,加上相模的北条氏康也欠我一个人情,就小笠原和村上联手,根本是­鸡­蛋碰石头。我看他们敢掀起叛乱,一定是打听到今川义圆不在骏河,同时找到了更厉害的盟友,那个真正躲在背后的人,才是最狠的角­色­。”

“喂,玩弄权谋什么的,我是没你在行,可你也不能说我就目光短浅啊,改掉大男子主义的毛病,你会死吗?”

梁小樱使劲推了他一把,眼皮翻得像厉鬼。佩服他的能力,归佩服,可他看扁女人这话,她出于本能依旧得反驳。

“那你倒说给我听听,真正躲在背后的人是谁?”

“越后守护长尾景虎。”

“长尾景虎”四个字,晴信说得清晰明白,分明已经确定了此人就是最大的幕后主使者,梁小樱却眼冒金星。他怎么会怀疑到那个人身上去呢?难道是因为勘助北上之后还未传来任何消息,就一时发昏,胡乱猜测?

“你这种判断也太怪异了吧,怎么可能是长尾景虎?”

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惹来的仍是晴信的冷言冷语,“怎么不可能?听说那个长尾景虎背地里说了我不少的坏话,他骂我强抢自己妹夫的女儿湖衣为侧室,是,亵渎神灵,天理不容,恨我差不多恨到了骨子里,早有要诛灭我甲斐武田的意愿。”

“湖衣是你妹夫跟前妻生的女儿,跟你又没血缘关系,算什么?再说,长尾景虎不是那种喜欢趁火打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跟别人结盟的人。”

“你,很了解那个人吗?”晴信忽然将脸凑近她跟前。

“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外面不是也到处说你的是非吗?”

梁小樱倔强地翘起嘴巴,心想,她要是说她是从史书上了解到长尾景虎的,晴信估计只有两种反应,一是打死不信,二是直接吐血。

“我说你,该不会急着就要率军北上,再次攻打北信浓,准备直捣越后吧。”

“你说呢?”他缓缓地眯起眼睛。

“不要这么慌吧,你忘了上田原的惨败吗?”

“那次是那次,这次我非赢不可,不过,我是胜是败,都不关你的事。”

“谁说不关我事?打仗嘛,我跟你一起去。”

“随便你。”晴信转身离开,果真只剩下了最不可爱的语言。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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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搅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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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斐武田军在晴信的率领下,于当年夏末再次到达小县长洼城,准备北上进攻通往北信浓的要塞砥石城。

梁小樱跟随出征,晴信并未派人跟随她,也未像盐尻岭战役时让她担任要职。一路上,她几乎成了个多余的人,便是偶尔笑笑,也是自找乐趣,紧紧跟随在晴信身后的源五郎不时向她投来得意洋洋的目光,接着变为尖锐的箭。

“为什么不劝劝你家主子?你现在在他心里比我有份量,难道就是因为你会顺他的意,不论对错吗?”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不安,上前叫住源五郎,几乎是死死抓住对方的马缰,强迫他停下脚步。

源五郎断没料到这姑娘会如此“凶悍”,双眉一竖,“大姐,我可是主公的近侍,你在行军途中这样拉拉扯扯的,你不怕找人话柄,我还怕呢!”

“你少跟我说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想让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梁小樱看见晴信没回头,士兵中却有一些人朝这边望过来,算是给源五郎一个面子,稍微放低了声调。

“主公这次出征没有错,怎么样?这个回答你满不满意?”美少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你随口说的吧?”

梁小樱根本不相信他的答案,源五郎本来就讨厌她,看他那夹杂着怒气和惋惜的眼神,她差不多能猜到这小子一定在跟自己说,前次在骏府应该直接溜到她房里,在茶饭里下毒,让她永远消失才对。

“源五郎,你不喜欢我归不喜欢,但你作为晴信的近侍,他平日里都有教授你兵法,你就该第一时间想到为他出力。我问你,关于砥石城的种种情报,你有提早打听过吗?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如果开战,该采取何种方式进攻,如何减少伤亡,你替你主子考虑过没?”

“你……喂!你这个女人,战场上的攻略,几时轮到你来Сhā嘴?我懒得理你!”源五郎涨红了脸,分明是回答不了她的话,却一时担心面子,糊里糊涂搪塞了几句,便策马驰回晴信近前。

梁小樱掏出水壶喝了口凉水,抿着嘴朝着源五郎的背影眨眨眼睛。如果那小子真如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会成为甲斐的名将,今天之内就应该会对晴信有所谏言,只是她没料到,她这个历史中多出来的家伙,竟然要充当晴信和源五郎之间合作更默契的催化剂,怎么想都不划算。

然而,砥石城一战,在现代所拍摄的日本战国历史剧中都非常有名,她知道晴信强势攻城,必然遭遇败仗。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偏偏处在极其险要的位置上,城东与城西两面都是绝壁陡峭,武田军要攻下它,只能选择从东南方向的悬崖进攻。北信浓武士的勇猛,梁小樱早在上田原战役中见识过,不是真正尝到当头的厉害,即使对方人数比友军多上数倍,他们都绝不会临阵退缩。这次,敌军更有砥石城天险,武田军轻敌强攻,非得吃苦头不可。

“幸隆哥哥:

晴信正亲自率领大军往砥石城进发,如果我没记错,哥哥你驻守的松尾城应该离砥石城最近。不用问我为何突然回到晴信身旁,就当是我担心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他以身犯险吧。我曾听他说过,等幸隆哥哥再次立下功勋后,会将当年真田家在信浓的旧领地重新让你管辖,这是哥哥的心愿,也是你和晴信的约定,对吗?倘若如此,我恳请幸隆哥哥在晴信大军还未到达松尾城之前,想设法削减村上军的兵力,这样一来,攻陷砥石城才会多一分胜算。

不义妹妹小樱敬上”

给真田幸隆写下这封书信,梁小樱斟酌犹豫了近三天,总算落笔。她悄悄找来一名曾在幸隆手下当差、后调到晴信直属麾下的信使,千叮咛万嘱咐,瞒着晴信与众武将,飞马送去松尾城。史书上记载,幸隆确实是最终为晴信夺取砥石城的最大功臣,可具体作战的细节和攻略,她当时却并未注意,只得先赌上一把。虽然这样送信,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做法有点自私,但至少把多一些事务交给智勇双全的幸隆处理,她便能在长洼城先尽可能拖住晴信前进的步伐,制造更多对敌的好机会。

“山本勘助,我拜托你赶快出现好不好?怎么到了最需要你的时候,偏偏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你知不知道你玩人间蒸发,湖衣比担心你主公更担心你啊?”脑海中闪过勘助的容貌,她紧握双拳,恨不得那个丑男立刻冒出来,她先赏他几个大嘴巴,再把人推到晴信面前,赶快想出作战之策。

他真的会听她当初的建议,自己不动手,派忍者混到长尾景虎近前吗?在梁小樱心中,勘助虽然头脑­精­明,但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除了在晴信和湖衣姬面前,那家伙对别人总爱表现出一副冷冰冰的、骄傲自负的嘴脸,甚至对自己的智慧有些自恋。更有甚者,他万一被人说他的策略有误,不宜实行,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证明给人看他是对的。可是,孙子说,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那个丑男这次想要证明自己正确的对象是她梁小樱,他会不会忘了要先去掂量掂量对手的斤两再出手呢?

作者注:

砥石城战役该战役是天文19年(1550年)9月、甲斐国大名武田晴信(武田信玄)同北信浓国大名村上义清在户石城(砥石城)进行的一次战役。本来应该被称作砥石城之战、但是这场战役的结果是被称为战国最强大名之一的武田信玄以大败而告终、因此日本历史上称之为砥石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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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搅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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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也值得你一个丫头若有所思?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在为我分析战局,祈求用这种方式让我原谅你当日跑去今川义圆身边吧。”

晴信夹带着讽刺意味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哟,床褥都准备好了,还整整齐齐的,期待着我来你这里过夜吗?罢了,跟别的男人鬼混过,天仙美女我都觉得恶心,哪里敢再碰?”

“武田晴信,我说你……”

这个猪头,一进来就冷嘲热讽丢出一串难听的话,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梁小樱本来想发火,但回头想想,当初说走就走,还跟义圆手挽手登上去骏河的马车,确实是她做得有些过分,也罢,非常时期,也该有非常的忍耐力。

“是,这床是给你铺的,不过我会到隔壁屋子去睡。我是练功夫的人,身子骨粗硬,床太软了睡不惯。你曾经得过肺痨,前些日子照顾四郎,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受到或轻或重的传染,病毒有潜伏期的,现在看不出来,所以趁着这段时日,你该好好休息,先调养好身体再说。”

晴信没听说过“病毒的潜伏期”这种新名词,但听她的解释,似乎也能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纵然迄今为止,他还不能拉下面子就这样原谅梁小樱当初的恶作剧,可对她的话,他相信的仍然比怀疑多,尽管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这个理由足可以拖住他吧,梁小樱眼看着晴信躺在榻榻米上睡着,才轻轻起身离开,去到隔壁屋里。她非常清楚晴信的心情,那个男人永远忘不了上田原败北的耻辱和他当日犯下的错误,因此这一次进军砥石城,他一定不会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万一真被四郎的病传染,引发了旧疾,他将十分担心自己又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拖延出征时间的事算是暂时摆平,可她却没料到这一夜晴信走进她房里就没出去,偏偏被源五郎撞见。第二天一早,晴信身边的近侍只出现了从小跟他玩到大的甚三郎,偶尔看见源五郎在不远处一晃而过,叫他不答应,连头也没回。

“源五郎那小子是怎么了?主公叫他都不理人?”梁小樱也发现了源五郎的异样,趁晴信和家臣们商讨作战之际,悄悄询问守在应接室外的甚三郎。

甚三郎童年时,曾是板垣带到晴信身旁的近侍,多少受过板垣的影响,虽然平日里和晴信一样不大理睬梁小樱,心却还是站在她的一边。“昨天夜里,主公去你那里过夜,好像被那小子看见了。”

“照你这么说,他是因为吃醋,才生晴信的气?”

梁小樱觉得有些好笑,但才过一会儿,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甚三郎,你相信板垣大叔,所以从来都不会对我说谎话的噢?”

“小樱姑娘,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那个……听说源五郎是我在相模的时候被送到晴信身边的,尤其是这两年,每天跟随主子的时间都很长,晴信跟他……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该死啊,怎么直接问甚三郎这种问题,显而易见的事,还用得着这么八卦?她话从口出,脸已经“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甚三郎朝四周张望,没见有人,仍然放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你知道主公虽没今川义圆那么死要面子,却还是不喜欢把女人带去军队随行,遭家臣非议的,因此源五郎就兼做侍女的工作,伺候主公的衣食住行了。主公常说,那孩子很伶俐,特别逗他喜欢,有几次还留他同榻……”

“是真的?他们真的睡到一张床上去了?”梁小樱又惊又气,险些儿没当场发飙。

“哎哟,睡在一张床上又不一定代表会有什么,你小樱姑娘不是也经常跟主公睡一张床么?结果呢?那次主公以为他把你什么了,我在外面可听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房里静悄悄的。”甚三郎说着,居然忍不住笑得噗哧噗哧的。

“你连那个都知道?那晴信跟源五郎就是没什么了?天呐,你不做狗仔队真是可惜。”她总算褪去了脸上的热度,翻着两眼仰天长叹。

“狗仔队?那个是什么,听起来好像菜名,可以吃吗?”甚三郎好奇地歪起脑袋。

“嗯嗯,是一道菜,不过不好吃。”

梁小樱扯着两边的嘴角,甚三郎这家伙,真是把她雷得外焦里­嫩­。

“先别说这个,我问你,你想不想你的主公北上征讨村上义清?说实话。”

“不想,但是我劝不了他。”

“这就对了,晴信连你的劝也不听,你说还有谁劝得了他?”

“板垣大人吧。”

“那位大叔早回家安度晚年了,你说他等于没说。”

“除了板垣大人,那就只有你——小樱姑娘。”

“呐,你说的,甚三郎,我要你帮我一把。只要晴信能重新像以前那样对我好,我保证能助他用最有效、伤亡最少的方法,攻下砥石城。”她伸手拍拍甚三郎的肩膀,两只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唇­角露出了神秘得让人猜不透的笑意。

源五郎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呢?躲在源五郎住所后面的窗前,梁小樱不时朝里张望几眼。甚三郎答应帮忙把她冒充晴信笔迹所写的一封书信放到源五郎房内前,就说过源五郎喜欢大清早出去练剑,要很长时间才会返回住所。可是,都快到中午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是没有回来。

等看到源五郎的身影往这边接近,梁小樱已经饿得无­精­打采,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等到了他,而且,他果然一眼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书信,该有戏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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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搅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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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之所以常常让你看见我和小樱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自己要缠着我。我过去从来没有让小樱真正侍寝过,只是那一次犯了糊涂,今后绝对不会再有,请你相信我,我对源五郎的心意绝对不会有所改变。我日夜徘徊,寝食难安,就是为了我的心意无法传递给你而感到困惑不已。如果我骗你的话,我愿意接受甲斐一、二、三大明神、富士、白山、八幡大菩萨还有诹访上下大明神的惩罚……”

感动了吧?快要哭了吧?梁小樱睁大眼睛,细细注意着源五郎的表情变化,这小子看信还喜欢念出来,知道是晴信匿名给他写的情书,还怕不心花怒放?话说这封情书,早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她只不过是稍微改动一下里面的人物和理由,其余原话照搬,效果依旧一级­棒­。

“主公……”源五郎看着信,一点没认出是“假冒伪劣产品”,竟跪坐在地上擦起眼泪。

小受啊,果然是极品小受……梁小樱不得不由衷地感叹,平时源五郎对她凶巴巴的,可能就是因为他这种­性­格和晴信有点相似,晴信才会喜欢跟他呆在一起。可是,大概连晴信自己也没想到,这小花美男居然对他真动了情,她心想,自己恐怕又自私地做了一回恶人。

“主公,主公,源五郎错了,请您不要对我说出那种让神明惩罚您之类的话,是我太任­性­,我不该那样生主公的气……”

梁小樱一直跟踪源五郎去到晴信的屋外,就见美少年跪在晴信面前,一个劲道歉磕头。晴信看到他如此,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被源五郎弄得心疼起来,赶紧扶着他的身子,确实像抚摸着情人一样轻抚着的源五郎的头发,看得梁小樱在外面又好气又好笑。

“瞧你这孩子,好些天不理人,我还以为你不舒服,想给你请个大夫呢。今天你来这儿见我,至少让我放下了心,至于原因什么的,我懒得去追究,事事都想得复杂该多累,你说对不对?”

晴信一面安抚他,一面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端起茶杯送到美少年­唇­边。源五郎眨眨眼睛,似乎感觉到主公并未责怪他,低着头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可接下来的言辞,把晴信吓得差点打翻了杯子,“主公,为了弥补我的罪过,今晚……请您答应,让源五郎侍寝。”

哇,好戏开锣,比想象中的更­精­彩呢!梁小樱在外紧紧捂住嘴巴,忍住,要笑出声被发觉,一场电影就得泡汤。

“源五郎,你……你没在开玩笑吧?”晴信脸上的笑容像面瘫似的僵着。

源五郎压根儿没抬头,自然没注意到对方神情有变,还以为晴信是因为太过喜出望外发出的惊叹。他头垂得更低,竟靠过去倚在晴信怀里,那语调比女子还要羞涩,“主公厚爱,源五郎无以为报,如果可以,此时……便是此时也好。”

老天爷!梁小樱终于明白了“诱受”的含义,就源五郎这明刀明枪的撩拨,若她是男人,只怕现在就扑过去把这美少年压倒,好好将他“疼爱”一番了。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佩服晴信的自制力,他居然一把将怀中的源五郎推开,从软垫子上站了起来!

“主公,您这是……难道您不喜欢源五郎吗?”美少年可怜兮兮地坐在原处,抬头凝望着晴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源五郎,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你这样……呃,该怎么说呢?可能你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我……我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为我武田家的名将,因此亲自教授你习文武,你是个好孩子,我才像疼爱自己的兄弟甚至儿子一样疼你,但绝对不是那种……”晴信在房里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跟他说清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您是担心外面有人说三道四吗?我发誓,我会很小心的。不,就算外面的人知道什么,他们也应该不会觉得奇怪才是,今川义元和很多地方的大名,不是都和年轻的近侍有过……”

“源五郎!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你是不是想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我不是今川义元,不是其他任何人,我是武田晴信,我只喜欢女人,且只爱一个女人,你听明白了吗?”

晴信提高声调,双眉紧蹙,源五郎被他这一呼喝,闭嘴不吭声了。

老大,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好戏突然暂停,令躲在外面偷看的梁小樱纳闷,而就在晴信最后那句话出口时,她已百感交集。

“主公爱的人,是小樱对吗?”

源五郎将没有落下的眼泪咽进肚里,像老人般颤巍巍地站起来,视线未从晴信脸庞上移开,脚步却倒退着,一步、再一步,慢慢地走到门口。

晴信不会给他明确的答案,但源五郎已然感觉到,主公不说话,意思就是默认。梁小樱本以为自己设下了一条妙计,却未曾料到源五郎对晴信的爱竟到了如斯地步,终于逼得晴信说出真话,那好好的一美少年的心偏偏被她摧残成这样,她突然很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那天过后,源五郎再也没有出现在晴信面前过。梁小樱向甚三郎打听,说他回去了甲斐的家里,似乎不打算再做晴信的近侍。

“算了,小樱姑娘,你也别太自责,源五郎是那种脾气,跟主公一样,火气大,可那阵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放心吧,主公选中的近侍不是那么窝囊的人,那小子想通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甚三郎安慰她的同时,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是什么事?”她见甚三郎又做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直觉告诉她事态不简单。

甚三郎将她带到一旁的竹篱笆前面,指着远处松尾城的方向。“真田弹正大人不久前派人送来捷报,他们利用反间之计,成功引出一部分村上军前去攻打松尾二道城,于是在本城和三道城夹击敌军,让敌人做了困兽之斗,将其全数歼灭。主公闻讯大喜,已下令明日清晨开始,正式将本阵开往砥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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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暗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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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你想清楚一点再发动进攻不行吗?源五郎赌气离开,你就因为那件事变得这么不理智,马上要攻击砥石城,在盐尻岭战役的时候,我记得你都不是这样的!”

要劝晴信改变主意,梁小樱明白那比较困难,可她却没料到这一次竟然困难到了大家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知道,幸隆哥哥设下计策,歼灭了敌军的一部分,但并不代表我们兵力比对方多,就能打胜仗,村上义清狡猾得很,难道你在上田原还没有见识过?”

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惹来晴信更大的反感,他紧蹙着双眉,眼里迸­射­出灼人的火星。“你给我闭嘴!从你硬要跟着我出征开始,就爱多管闲事,不许我这,不许我那,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资格参与军中的事务?你梁小樱是我的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武田晴信就算会死,也只会为单纯的战斗而死,或是败北后切腹自尽,所谓的感情绝不会成为我死的前提!”

梁小樱惊呆了,他居然会对她说出这种话,她分明从对面吹过来的风中闻到了挑衅的气味。晴信的­性­格很倔强,绝对不亚于她,也就是两个人都是驴脾气,他们才会经常拌嘴,即使感情是在“越吵越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旦有人爆发,仍会变成无可收拾的局面。当着源五郎的面,晴信默认他爱的是她梁小樱,可现在偏又说什么感情不会成为他死掉的前提,莫非这就是爱之深、恨之切?

直到此刻,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当初她赌气离开晴信,跟着义圆跑去骏府,究竟给晴信造成了多大的心灵创伤。她玩出了火,她不曾想到像蟑螂一样顽强的晴信也会被她的一个举动打击得体无完肤,倘若砥石城一战会让武田军败北,也许罪魁祸首应该是她吧。

“甚三郎,你去传令,叫二十骑兵跟我前往砥石城,查探地形。”他迅速下达了命令。

“主公,您要……亲自去查探地形?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其实刚刚已经回来了。”甚三郎擦擦鬓边滴下的汗水,还好,探子刚回来,否则以晴信好强的个­性­,他恐怕非亲自去查探不可。

“是吗?探子怎么说?”晴信稍微平息了方才的怒火,重新坐下。

甚三郎禀报道:“跟小樱姑娘那时所说的一样,砥石城东西两侧都是断崖,北边山势太过险峻,兵马无法接近,只有从东南、西南方向进攻,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只能攀登峭壁,敌人居高临下,我们却是自下而上强攻,恐怕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晴信脸上微微露出苦恼的神情,仍故作镇定,不禁回头望了梁小樱一眼,纵然不想相信她,他心里还是印证着,这丫头的占卜果然很灵。

“主公,探子还说……”甚三郎继续报告,却似乎显得有点犹豫。

“不要吞吞吐吐的,探子还说什么了?”晴信催促。

“还说……砥石城可能拥有洋枪。”

“什么?他们有洋枪?有多少?”他再也藏不住惊讶的神­色­。

“具体数目还没查探到,据说大概有十几支,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敌军故意放出来威慑我们的谣言,主公不必全信。”

甚三郎说着,悄悄向梁小樱挤挤眼睛,梁小樱轻轻摇头,又伸出手指头往晴信身边指了指。甚三郎明白了,这两人刚吵完架,估计梁小樱开口,晴信会火山喷发。于是,他抬起头,向主公献策。

“主公,属下有一拙计,既然敌军是否拥有洋枪的事尚未查实,但另一个事实却是,我军中的确拥有二十支洋枪,不如我们先用洋枪来震慑对方吧。我军的洋枪乃是经过改良的上品,属下认为,就算是对方拥有的洋枪和我军的数量相同,优势仍然会在我军这边。”

“这个办法还算可行,不过洋枪队在本阵之中,擅长指挥他们的幸隆又在松尾城,本阵直接出动洋枪队,运作上有问题啊。”

“恕属下斗胆,主公莫非忘了,您身旁的小樱姑娘,不就是指挥洋枪队的一把好手么?”

“甚三郎,你被那丫头收买了吧?”

晴信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

“给我传令下去,召开军事会议,我要和众将商量,照原定计划攻打砥石城!”

这个决定,让梁小樱的心顿时凉到了冰点。猪头晴信啊,为什么跟她赌气,会到让她难以想象的地步?她原本很想献计,由她指挥洋枪队在距离砥石城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和某位武将的一支军队包围城池所在的那座山,像当日盐尻岭战役一样,对无人之处开枪,促使城内人心慌乱;同时,晴信的本阵假装前去掠夺附近的村上领地,令砥石城内守军方寸更乱,一定会增加不少的胜算。可现在的状况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武田军中怕不只是她,除了一心主战的激进派,所有人都得浑身发寒。

第二天清晨,晴信派出的武将横田高松便得令出任先锋,率领五百步兵开往砥石城。

梁小樱穿了士兵的衣裳,混进横田阵中。虽然说到爬山,她从小练就的攀岩功夫让她作为步兵作战会有很大的优势,但为了不让自己有危险,她还是明哲保身地呆在后军中,因为此刻她只有观察战况的份儿。

头一次看到砥石城的所在地,她还是吃了一惊,这座立在悬崖绝壁上的小城,分明就是从前那些革命战争小说里面描绘的碉堡嘛!日本战国时期不少的城池,都是竹木建造成城馆,在外设置栅栏、旧式岗亭之类的东西,这座城虽小,通体却都用极其坚固的石头砌成,真不愧于它“砥石城”的强悍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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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暗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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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田老兄,这时候‘徐如林’比‘疾如风’有效,为什么偏不整顿好军队到中午再悄悄爬上去,非要大张旗鼓地勉强士兵们快速进攻?难道你们日本武士就真不怕死啊?”眼望着横田身先士卒率领着步兵们往陡峭的坡路上拼命攀爬,梁小樱已经不打算跟着上去,在山下不远处朝着山坡上的众人叹息。那么陡的峭壁,换了是她这种称得上攀岩高手的家伙,也不至于能一口气爬到顶上吧,猪头晴信,你到底要白白牺牲多少人,才肯罢休?

“哇呀”

一声凄厉的哀号,猛然打断了她的思潮,就在这个来不及眨一下眼刹那,一个士兵已跟着一块巨石“砰砰”两声,重重摔落在她面前只隔着大概一丈距离的地方。

妈呀!敌人开始行动了,快跑!来不及看那士兵究竟被巨石压成了什么血­肉­模糊的样子,梁小樱知道这就是檑木、巨石、羽箭齐出的前兆,赶紧撒腿就往南面的树林里跑。她几乎是拼出了浑身之力,终于跑出羽箭的­射­程外,连忙爬上一棵大树,往砥石城那边眺望。

果然不出所料,等她大概看清战况的时候,砥石城所在的西南、东南两面山坡,已透出了暗红的血­色­。只是,那些被箭­射­中、被檑木巨石砸中而滚落山崖的到底是谁,她看不清,可武田军幸存者狼狈溃逃的情景,她却看得真真切切。将领横田一定已经阵亡,否则,军队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武田晴信,你真是造孽,又一群人被你害死了!

回到营中的时候,她发现探子提早一步将砥石城的战况告知了晴信,虽然进攻失败,据说还是抓到了想要背叛甲斐的士兵和前些日子中、东信浓的反叛者,其中也包括­妇­孺。

“对于背叛者,我该怎么处置呢?”晴信眼中流露出杀机,梁小樱一看便知道他要判斩立决。

不行,他要是再变回上田原战役时的恶魔,就糟糕了!她不顾一切奔上前,挡在地上被反绑着双手的俘虏前面。

“抓到背叛者就杀,还有女人和小孩呢?你是不是准备让他们做奴婢,或是去黑川山做苦工给你开矿?不准!我绝对不准你这样做!”

“梁小樱,你反了?”晴信狠狠一拍桌子,冲她厉声喝斥。

“哼,奇怪了,我从来就不是你甲斐武田家的人,我就是我,自由的梁小樱而已,说什么反不反的,你不觉得很好笑?”她丝毫也不畏惧,双手叉腰,昂着脑袋,俨然一悍­妇­样儿。

晴信气得火冒三丈,上前抬起左手就去掀她,右手飞快地拔出腰间太刀,似要亲手杀死战俘。梁小樱见状不妙,右手奋力一拨,左掌就势猛烈地击出,正打在晴信刀锋上,周围的马场、小山田等武将还没来得出手保护主公,晴信手里的太刀已被打得脱手飞出,落下“铮”地Сhā在地上。

“小樱!”

梁小樱左手上喷涌而出的鲜血,霎时间,将晴信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这傻丫头,她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救俘虏们的命,就用一只­肉­掌去硬击他锋利的太刀?她的力量大得惊人,他是知道的,手掌和刀锋一碰,刀都飞了出去,留在她手上的伤痕可想而知深到了何种程度。

“主公,不要靠近她,危险啊!”

武将们的呼喊声,晴信已经充耳不闻,他像发疯了一般,一阵拳打脚踢撞开拦在前面的众将,将失血过多、已头晕目眩的梁小樱抱起来,一面朝外奔去,一面大声叫着仙元大夫的名字。

“主公,小樱姑娘的­性­命没有大碍,只是伤痕太深,流了太多血,我已经给她敷了刀伤药,跟着会煎几服补气补血的内服药,请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歇息、养伤。恕小人多句嘴,攻打砥石城的事,暂时搁置吧,小樱姑娘受伤,以您当下的心情,哪里还能指挥作战?”

仙元大夫叹息着摇摇头,出去煎药了。晴信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照例用舌头轻触了一下梁小樱的鼻尖,还好,仙元大夫及时给她敷了药,她的伤口没有发炎,自然也没引起发烧。可是,姑娘苍白得一丝血­色­都像是看不到的脸庞,却让他痛苦不堪。

“笨丫头……要阻止我杀俘虏,你有那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不直接打倒我呢?­干­什么非要做这种傻事?小樱,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指尖抚触着她的前额,晴信第一次露出了自责又无助的眼神。

“猪头晴信……我以为,我用这种方式阻止你,你都还要无视我,变成魔鬼呢……原来,你还会担心我担心成这样,我……我还是赌赢了,不是么?”她嘴角微扬,像在苦笑,时而又像获得了成就感。

“你还有心情跟我说这种话?”

晴信很想抓起她的手,偏偏她朝着他这边是受伤的左手,他又怕弄疼了她,坐在那里­干­着急,连眉毛都颤抖了起来。

“是,我败了,不是败给了村上,而是败给了你这个小冤家。我现在除了答应你的要求,还能怎么样呢?你,你得快点给我好起来,明不明白?”

“我是从小被我爷爷用浸炼筋骨的药水泡大的,身子­精­壮得很,这点儿伤才打不倒我。只是好了之后,我手掌上会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疤呢,这样也好,你看见我这道疤,就会永远记住是你造的孽,至少行事能理智一点,哼哼。”梁小樱故作­阴­狠地笑,不管怎样,她在晴信面前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很软弱。

“甚三郎,传令砥石城的进攻时日延缓,静待我新的命令!”晴信没有跟榻榻米上躺着的她多说,直接下达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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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暗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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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总算看见姑娘­唇­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梁小樱无力去拒绝,脑子里只一阵天旋地转,和谐吧,还是和谐好哇!只是……这家伙见她没因为这样闹腾起来,怎么就得寸进尺,开始法式深吻了?猪头晴信没去过法兰西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难道这就叫情场老手?可惜,现在的她完全没有推开他的力气……

对砥石城第二回合的攻击,晴信迟迟没有展开,转眼已经五六天过去,以年轻的小山田信有及鬼美浓守原虎胤为首的一帮主战派显然有些按捺不住的情绪。晴信听取了梁小樱的建议,仍未下达进攻砥石城的命令。但为了稳定军心,让主战派众将知道自己也有所动作,他特意进驻真田幸隆的松尾城,一来能更早探知砥石城的情况,二来幸隆夫­妇­就在松尾城,他便不必时刻都守在梁小樱身边,也有足够的时间想出更好的计策。

然而,探子从砥石城的回报是,城中最近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动静,仿佛在对武田军做守株待兔式的等待,等待他们前去攻城,自投罗网。晴信觉得敌人的动向非常诡异,但一时无法断定背后的村上义清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

“主公,请问您在里面吗?小人是来给主公送米粥的。”

天空已降下夜幕,晴信听到屋外传来一个声音,轻轻咳了两声,示意那人进来。自从梁小樱受伤以来,她每晚都习惯喝一小碗清粥,才肯睡下,晴信也特地让随军而行的厨子准备了好些日子。厨子只道是晴信自己要喝粥,别的没多问,不过今天这个来送粥的小卒,晴信觉得面孔有点生。

“怎么换人了?从前不都是平六来给小樱送饭的?”他不禁问那小卒。

小卒低着头,似乎是畏于晴信的威严,一直不敢把头抬起,只将米粥放在桌台上,回话道:“因为平六哥发现厨房里的柴禾不够,去劈新柴了,只好让我来送米粥给您。”

“这样啊,粥别放在那里,你把它端给我。”晴信听见梁小樱在竹帘后面轻轻嘘了几口气,他想她大概是刚才已经睡着过,刚刚醒来,还带着点倦意。

那小卒照他的吩咐,将盛着米粥的小木碗从桌台上重新端起来,仍旧垂着头,缓缓朝晴信走近。而就在晴信接过木碗之际,小卒忽然抬头,眼中顿现凶光,右手飞快地朝前一伸,一柄锋利的手里剑已刺到了晴信颈边!

“忍者?”晴信还算眼疾手快,对方手里剑刺过来的时候,他侧头避过,直退到竹帘前。

梁小樱朦朦胧胧的,不知道竹帘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却告诉她,一定是紧急状况。她立刻从榻榻米上坐起来,隔着竹帘将半个身躯贴上晴信的后背,只听见晴信低声说:“可能是村上派来杀我的忍者,你的伤还没痊愈,别Сhā手!”

晴信的语调带着命令的意味,梁小樱却并不打算服从,在相模的时候,她就遇到过忍者。虽然听甚三郎说,晴信自己就爱训练忍者,非常熟悉忍者的打斗方法,但她明白忍者也有不同的流派,手段­阴­毒者居多。要是她不帮他,这时候叫甚三郎等人进来,人越多反而越会添乱。

可是隔着竹帘的缝隙,她已经看见那忍者和晴信交上了手,晴信手持太刀,在昏暗得只有一丝微弱烛火的房间中央划过一道刺目的银­色­弧线。他左右腾跃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未曾离开竹帘前面一方小小的空间,他在牢牢护着她。

他,是在兑现曾经对她许下的承诺吗?梁小樱是初次见识到晴信的日本剑术,虽不算­精­妙,却处处透着和他­性­情一样的霸气,连连将使软鞭的忍者逼退到门前不远处,烛光随风飘曳之处,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原来,晴信在这种白刃战的时候,竟能如此英武!

“说,是不是村上义清派你来的?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那忍者抵挡不住晴信的攻势,已被那柄长长的武士刀逼到墙边,抵住了咽喉。也就在此刻,梁小樱从竹帘后走了出来,站到晴信身旁,那假扮小卒的敌人是忍者的身份,在她看到他下眼睑的两抹恐怖红­色­时,更加确定。

忍者并未答话,只冷冷一笑,­唇­边忽然流出黑血,手上掉落一个圆球状的小物件,竟已服毒自尽。

“没完成任务,所以自杀了吗?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梁小樱好奇地蹲下身子,伸出右手去拾掉在地上那个球形的东西。

“小心!”晴信突然从后抱住她,一脚往门口方向踢开那个小圆球,就地搂着她滚到竹帘前。

“晴信!”

梁小樱惊愕地回过神,晴信正面倒在地上对着她,搂住她腰间的双手未曾放开,呼吸却透出些微痛苦。

“小樱……我终于,又一次保护了你,我还算是个男人吧……”晴信苦笑着说完话,两眼一闭,已昏死过去。

“来人!快来人啊!”

梁小樱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当甚三郎带人赶到,掌起数盏灯火,他们赶紧将晴信抬到榻榻米上,去请仙元大夫。直到仙元大夫查看了伤势,梁小樱才知道,那名忍者丢下的球状物,居然是一件藏有机括的奇异暗器,她的手指有触碰到那件东西,暗器经过和人的接触,自动裂开,放出了几枚极细的飞针。显然,晴信见过那样的暗器,才会奋不顾身为她挡下,自己背后却中了毒针。

“仙元大夫,他是为了保护我,才遭到忍者的暗算,你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啊!”此刻的她,早已顾不上什么面子,紧紧握住仙元大夫的左手,瞬息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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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初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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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姑娘,你不用太担心主公的伤势,我刚刚已经用磁石把刺入他后背的飞针吸了出来。虽然忍者的飞针有毒,但说到忍者,也是我们主公手下培养得最多,这种毒真田家的忍者手里就有解药。只是主公必须要好好休养几日,吃些清淡的食物,需要小樱姑娘你多多费心了。”

听到仙元大夫的诊断结果,梁小樱终于稍微放下了心,但另一件事,她仍然耿耿于怀。

村上义清为何迟迟没有主动向松尾城进攻,而是派出忍者混入甲军中,想要暗杀晴信呢?她试图回忆起那名忍者死后不久的情景,甚三郎搜过他的身,他身上并未携带任何明显的或是暗藏的情报,连忍者惯用的刺青都没有。他刺杀晴信未遂,服毒自尽,那副表情似乎也并未表现出不甘或是不安,莫非……他让晴信受伤,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任务?倘若如此,最近几天,只怕砥石城方面就会有所动作。

“甚三郎,你暂时帮我照顾一下晴信,我看我有必要去幸隆哥哥那儿一趟,为了你家主公,我今天过去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梁小樱知道整个武田军中,除了板垣和信繁,最信得过的人就是甚三郎,看到对方点下头,她便不会迟疑,立即前往幸隆的处所。

“小樱,你的意思是,要让我调动洋枪队严加守护松尾城,如果有敌军前来,还要放上几枪虚张声势?”幸隆听闻她的建议,不免有些微的吃惊。

“是的,幸隆哥哥,村上派来刺杀晴信的忍者,背后的目的恐怕并不简单,也许那家伙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取晴信的命,只要他受伤,甲军军心一乱,敌人很有可能就会主动进攻。”

梁小樱细心地解释着,一边取过笔墨,在白纸上画着简单的图样。

“虽然前一次,你们击败了来袭的敌军,但松尾城的地形和你们的夹击战术,以村上的狡诈,他应该已经吸取教训,对这些有所了解和防范。如果敌人要主动进攻,他们多半会直接攻击本城,而不会再去攻二道城。因此,在本城用洋枪队设下防御的屏障,是唯一的、且最保险的防守方式。不过,敌军也有可能会认为晴信身在防御最少的三道城,是我们使用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计,所以也许同样会对三道城进行攻击。哥,我想请你派出忍者进入三道城,其中一名作为晴信的影武者,只要敌军扑个空,二道城的真田军就能反过来从三道城的方向自背后绕去袭击敌军,即使不能打垮他们,至少也能让他们见识到,松尾城和晴信的首级不是那般轻易就能夺去的。”

听罢梁小樱一番话,幸隆不由得打从心底更钦佩她这个义妹。这个姑娘平日里虽然跟个男人似的大大咧咧,又不顾女儿家的形象,可到关键时刻,比男人细心的女子反而能更加看清局势。而梁小樱到这种时候还能献上如此妙计,他已清晰地感觉到,她对晴信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和真挚。

“放心吧,小樱,能从一大堆建议分辨出良策,这个就是你哥哥我的优点。”

幸隆打着趣儿,对她翘了翘大拇指。

“如果勘助在这里,他就算再骄傲自负,应该也会默认你的聪明才智跟他旗鼓相当吧。”

“对了,说到勘助,你派到越后去探听消息的忍者,打听到他的情况了吗?”梁小樱猛然想起那个残疾的丑男,武田军已经出征了许久的日子,照理说勘助也该返回军中了,可不管在哪里,她都没听到那家伙的半点音讯。此刻,晴信应该很需要他,而勘助也不是个认不清局势、没有分寸的人,难道他果真出了事?

幸隆抬手摸摸下巴,眉头微微皱起,“没有,不仅勘助没有消息,连我派出去的三个忍者也没有一个回来,或是给我送信。主公曾经觉得,越后当主长尾景虎是信浓军真正的后台,虽然无法确定事实真相,但越后此地的凶险,却仍然是让人无法预料。”

“长尾景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勘助真的被他的人抓了去,他会杀了勘助吗?”

虽然看过相关的日本战国历史书籍,梁小樱对长尾景虎此人的了解,却是最模糊的。历史上的上杉谦信,尽管是为赫赫有名的英雄,但关于此人,偏偏有着太多种不同的传说。有史料记载,这个人少年时,脾气出了名的暴躁;也有别的史料上说,这个人温文儒雅,喜欢中国文化,颇有一副“琵琶江山诗酒马”的范儿;更有甚者,就是现代的某种怪异传闻,说这上杉谦信根本就是女扮男装,连一些日本开发的游戏里,都直接把他设定成了个“上杉姐姐”,可把粉丝们雷得不轻。

“我没有见过长尾景虎本人,但从前跟随关东管领上杉宪政的时候,从那个人口中听说,长尾景虎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凡是他认为该杀的,绝不手下留情。照当下的情势看来,虽不知他会不会出兵信浓,向甲斐进攻,可他非常之怨恨我们主公,恨不得把主公剥皮抽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看,甲斐和越后,迟早都要大战,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快到那一天了,我们谁都不熟悉那个家伙的战法,反而比­奸­诈的村上义清和他的安昙武士们更令人不安呢。”

提到长尾景虎,幸隆自己或许没发觉,梁小樱却发现义兄脸上已在不经意之间变得凝重。如果有那种可能,她倒真想亲自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军神”上杉谦信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如今的她和晴信已经变成了某种都很需要对方的关系,要见晴信今后的死对头,无疑只是一种过于奢侈的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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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初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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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武田军与村上军的对峙,果然不出梁小樱所料,砥石城方面在两天后派出一千兵马,朝松尾城来袭。

“出动一千兵马,不是全军吗?看来村上义清是想趁着这个时机戳我军的锐气,其最终目的还是想让我们去攻打砥石城。”

听见外面洋枪隆隆的响声,晴信的表情十分平静,轻轻将梁小樱递给他的茶杯是送到­唇­边,忽然微微一笑。

“小樱,那种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吧。”

“你喝茶就喝茶,­干­什么胡思乱想,熟读《孙子》的你都想不出来办法,我哪儿有那能耐想出来?我啊,一个女儿家,没资格参言军事。”她接过他喝了一半的茶杯,放到榻榻米旁边的托盘里。

“丫头,我说你的嘴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我可是为了你才受伤的。”晴信看着她故作刁钻古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他知道梁小樱的脾气和他一样倔,可从他受伤到现在的两三天来,除了去过幸隆那儿一次,她几乎没有离开他半步,成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从前,晴信确实只看到过这姑娘泼辣、娇憨的一面,却不曾想到她的心思也会这般细腻,现在听她说那种像是在斗气的话,他倒觉得格外甜蜜。

“仙元大夫说,你的伤再养个一两天就能痊愈了。等打败了村上,回到甲斐之后,我有空的时候,就教你跳从前和你姐夫跳的那种舞吧,多点儿爱好,也能帮你把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毛病戒掉。”

“你说这话,算是在训斥我吗?我怎么听着,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晴信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梁小樱温柔地搂入了怀里。“回到甲斐之后”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只要能拥有这份浓浓的爱情,什么礼教、什么正室侧室,通通抛到另一个世界吧。总有一天,他会给她一个最意外的惊喜,如今虽还是有障碍在前方阻隔,但若能一路勇往直前,梦想必然可以成真。

“嫂子,幸隆哥哥和军队怎么样了?”

中午时分,等晴信睡下,梁小樱循着喊杀声从鲜有人知的小路去到松尾二道城。由于晴信曾下过命令,不许她直接参与军事行动,她于是跑去忍芽身边,想要以另一种方式关注战况。

“我相公的军队已经往三道城出动了,你估计得没错,敌军以为三道城中的影武者就是主公。刚才探子回报,此时的战局,明显倒向了我军的一方。”

忍芽洋溢着英气的脸上透出兴奋,已然胜券在握。

“如今主公的伤势也快要痊愈,我们正好能乘胜追击,直捣砥石城!”

“不行,嫂子,砥石城天险对我军来说,强攻根本连一半的胜算都没有,要攻下那座城,必须要采取我军不流血的方式。等幸隆哥哥回来,我会找个时间跟他再说说,请你一定要在旁谏言,不可让主战的武将们影响到他,否则我军绝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忍芽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仍然点头答应,她相信梁小樱,第一次见到这个声称来自大明的姑娘起,她已经从对方身上看出了非同寻常的气质。

当晚,幸隆回到了二道城,从砥石城袭来的村上军尝到败绩,尽管狡猾的村上义清并未出动全部兵力,但对他来说,应该同样是一次不小的损伤。梁小樱知道,不出三天,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村上义清所在的大本营——葛尾城。据历史记载,晴信有率军第二次攻击过砥石城,大败而归一直退到了长洼城,她此番为幸隆献计,避免了那场比今天更惨烈数倍的战役,心里暗自欣慰。

“小樱,我跟你想的其实差不了多少,我已经决定派出细作去砥石城。那座城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强行攻下的可能­性­,但听说城里同时存在村上和小笠原两股势力,他们的关系并不像表面所见的那般和睦。我想,让两股势力先内讧,应该是个不错的计策。”幸隆对梁小樱说出他自己的想法,但眼神游移不定,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哥哥是还没想出派出细作之后该做些什么吗?”

她猜到了他的心思。

“如何制造内讧的事还是交给你去想,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也有个办法,你把耳朵凑过来。”

幸隆看到她滴溜溜转动的黑眼珠,知道这丫头又生了鬼主意,不过,一定是有把握才会说出这种话,于是照她的话将耳朵凑了过去。可谁料梁小樱把“计策”一五一十悄悄告诉他之后,幸隆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行,你怎么可以混到砥石城去当细作?那是士兵和忍者的事情,你是主公的红颜知己,就算我答应你,主公也绝对不会答应!”

“所以我才让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晴信啊,我又不是现在就去敌军那里,至少要等到村上下令征集一批新兵,稍微填补一下伤亡士兵的空缺,才能顺利混进去嘛。”

梁小樱胸有成竹地对他笑了笑。

“放心,以前碰到大地震都没能让我死掉,就证明我不会那么容易丢了­性­命。到时候我就跟晴信说,我回去甲斐等他凯旋了,他也不会怀疑。”

“可是小樱……”

“哥,忘了相模的河越夜战吗?那时候的我,不就是跟勘助合作,扮成艺伎的?都吸取过那种经验,你还不肯承认我的实力么?有些事,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做得了,派别人不行的。”

梁小樱一再拿出以往的例子,坚持要混入砥石城,幸隆苦口婆心劝说,没起到丝毫作用,最后,他几乎是被这个妹妹“缠”到妥协。“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就依你一次,但你得答应我,一定不许让自己出事,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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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初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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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还有,需要军中加派什么人跟你同去,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这个嘛……我确实需要有个人从旁协助我,不过这就需要哥哥你动用一下你真田家的忍者们,先把那个人抓回来再说了。”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幸隆不禁疑惑。

梁小樱沉默片刻,抬头微笑:“就是晴信曾经的近侍——春日源五郎。”

自己的义妹选中源五郎成为合作伙伴,是幸隆万万没想到的,但幸隆既然已经答应派出忍者,梁小樱便当了却了件心事,径自走回晴信的房间。

“小樱啊,你说源五郎那小子,自从赌气从我身边离开之后,到底去哪里了?我可不相信他会回甲斐,都不知道在那里游荡呢。”不知是不是两人心灵想通,同是这个夜里,晴信竟也在不经意之间提到了许久未见的源五郎。

“怎么,你想他了?听甚三郎说,源五郎有天提出想在你身边侍寝,你要是答应了,会变成什么样儿?”梁小樱一边替他换浴衣,一边故作八卦。

“你又开这种玩笑,乱开玩笑会过火的。”

“都说是开玩笑的嘛,我明白你对我好。”她轻轻脱下他的武士服,借着烛火的光芒,晴信背上几个黑­色­的针孔疤痕若隐若现,她不由得一阵心酸。

“怎么了,丫头?帮我脱了武士服,就不给我穿浴衣了?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没,才没有,我看到你的伤口,觉得很抱歉而已。”

她赶紧去拿浴衣,要给他披上,谁知晴信有力的双臂已经拥住了她,温热的呼吸,在耳畔萦绕着:“你觉得对我很抱歉,那是不是该补偿我?”

“不要……这样啦,你的伤……不是还没痊愈吗?”她试图要拒绝,可声音已自然而然变得断断续续,其实,晴信的伤口并非没有痊愈,只是留了几个很小的疤而已,除了还不能亲自上阵打仗,做别的事完全没有问题。但现在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再一次向她发出了爱的邀请,而她和他之间,已然爱到深处,她才发现自己难以自拔。

晴信,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真是瘦了不是一般的多,可如今的他,身板真的很结实,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见鬼,她都在想什么东西?等她回过神的时候,wар.ㄧбΚ.Сn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对方压倒在榻榻米上,晴信炽烈如火的吻,又把她的思想打到一片云中雾中的激流漩涡里去晃荡了。

前几次,晴信都是只差一点得逞,她想,她之所以还能反抗,是因为这家伙还穿着件浴衣的关系,至少没有脱光光。这一回,是她确实被晴信褪去了所有的衣物,热情的吻,落在她­唇­上、颈上,一路直下,本能的羞涩还是让平日里“粗鲁”的她满面红霞,滚烫的温度迅速蔓延到全身,却撩动了男人更多的**。

“小樱,你好美,以前我怎么都没有发现,你原来可以美丽成这样……”

“唔……”

梁小樱从来没有经过这种事,晴信越是说那种情意绵绵的甜言蜜语,她越是羞得不敢睁开眼睛。然而,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听使唤,因为强烈的触感不自觉地颤动起来。不是吧?她怎么会沦陷到以这种方式对他动情呢?这个身躯,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附体了……晴信那家伙,根本是情场老手,否则绝不会让她有这种奇怪的反应,他对三条、对湖衣也是这样的吗?一系列古里古怪的思想在脑袋里打转,她却依旧使不出推开身上男人的劲儿。完了,她的一身功夫,可能暂时被废,该咋办?

“小樱,可以了吗?我……想要你……”

晕头转向的梁小樱,哪里还有心思答应他的话?屋内还亮着一盏微微的灯火,晴信没注意到自己没有熄灯,估计身下的可人儿也没注意到,姑娘漆黑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薄雾般迷人的水汽。就是这一刻吧,就是现在,让她成为他的女人,比湖衣姬更珍贵万分的女人……

“哎呀!”偏偏是这个关键时刻,灯突然跟随着晴信一阵莫名其妙“哀嚎”,熄灭了最后的光亮,堂堂甲斐武田家的当主,竟被梁小樱飞起一脚踢到了卧室门口,门框被撞得“啪”一声响,他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可恶!猪头!你以为是打仗啊?痛死人了!你,给我去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泼辣版梁小樱确实就在这会儿复活了,抓起榻榻米上的竹枕头,就朝晴信劈面扔过去。

晴信侧着脑袋躲过枕头,赶紧上前抱住她,心疼地吻着她头发,一个劲儿道歉:“我的小樱花,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会痛,又想到你是练武的人能忍受,所以才一口气就……人家不是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么?慢着,我们以前不是……你,为什么还会是那个、那个……”

“那次是赌气骗你的,傻瓜,我去骏河之后,跟你姐夫也是清白的。”

梁小樱嘟着嘴,火气似乎消了些,重新躺下钻进被子里。

“过来睡吧,只是不许再继续了。还有,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不准霸王硬上弓。”

姑­奶­­奶­,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晴信有气无力地坐在榻榻米旁边叹气,和她的关系是升级了,可愉快的感觉只有一半,就被冷水浇了个全灭。然而,得知今晚才是梁小樱真正初尝雨露,失落很快又被幸福感淹没。

梁小樱倚靠在晴信宽阔的胸前,这会儿,她是该哭还是笑呢?终于,她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了心爱的人,但那些言情小说上美好的初夜,原来都是骗人的。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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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间谍.前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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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甚三郎没有守在晴信的卧室外面,单是望见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一抹烛光,听见竹帘滑落的响声,他已经明白那间屋里发生了什么。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忽然看到松尾城馆后院中唯一的一棵樱树,绽放了白里透红的美丽花朵。

“猪头晴信……一大早的做什么啊?忘了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么?”

窗棂的缝隙里,刚透进一袭薄纱般轻巧的曙光,睡得迷迷糊糊的梁小樱已经感觉到晴信不安分的手和­唇­,在她身上游走,分明就是在故意点火。

“小樱,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疤脱落的痕迹?摸起来感觉真是……”他嘴上说着像是埋怨的话,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

梁小樱受不了这种触感,虽然昨夜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晴信大清早就来撩拨,她仍然露出了羞涩。“你喜欢那些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干­嘛还要我?我……我从小就练武,哪有练武的人身上没伤疤的?要是嫌人粗壮,就把手拿开啊,免得我再来踢你,现在……现在我可没那个气力踢人了,都是你昨天晚上给害的……”

晴信暗自欣喜,这丫头说要踢他,可是偏偏就没有动武,那么,不就证明昨天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当真,他可以继续了?一想到这里,他已经压抑不住沸腾的热血,就势搂紧了他可爱的小樱花,跟章鱼似地缠绕着她滚进榻榻米上的被子里去……

“主公,属下送盥洗的热水来了。”

甚三郎提了两桶水,在门外通报。门内没有晴信答应的声音,他以为主公还睡着,­干­脆照以往一样,自己轻轻推开房门,将热水先提进去。谁知他刚一进去,目光正巧对上那面竹帘没有遮盖住的边角处,香汗淋漓的梁小樱,在晴信身下低低逸出动情的娇喘。

甚三郎吓了一大跳,左手的木桶“哐当”一声,底儿磕在地板上,桶里的水差点就晃荡出来。他的主公平日里要么起得很早,要么一直睡到半上午才起床,今天早上,他居然会­精­力旺盛地和梁小樱欢爱!这种几乎可以称为“过度纵情”的现象,他在三条夫人和湖衣姬那里可从来也没见到过……

结果,直到榻榻米上的两个人爱到死去活来、­精­疲力尽,他们都没注意到甚三郎进来过,还被看了个“现场直播”。

“还说一下下就好,结果太阳都出来了才知道停,你这个怪物哪来那么好的­精­力啊?”**过后的梁小樱,虽然少了昨夜那种痛,现在却是累得不行,连说话都提不起平日里高昂的调子。

晴信诡异地笑着,指尖轻轻触上她还未褪去热度的红颊,“那还不都怪你吗?谁叫你那么可爱,让我都控制不住的?你啊,之前不是也很享受,自己喊着不肯让我放开的吗?”

“你胡说,谁叫你不要放开了?”

“不承认?你很野蛮呢,要不,我身上怎么会到处都是这些?”

他做个鬼脸,指了指自己肩膀上、背后,梁小樱只看了一眼,已窘得低下头去。晴信说得没错,他身上的那些指甲痕,都是在欢爱时被她抓伤的,不过,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那么……哎呀,想起来就羞死人了!

“小樱,我知道现在要说娶你,你一定不会点头。但我能答应你,等征服了信浓和越后,到那时,我的儿子们也该长大了。那时候,我将携同你去到一个世外桃源,让你做我武田晴信唯一的妻子,好吗?”他的声调重新变得柔和,蜻蜓点水般的浅吻,暖暖地落在她的颈边。

“你……真的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梁小樱脑中猛然闪过氏康的影像,当初,她无法接受氏康如此,是因为氏康有个非常幸福、让她不忍破坏的家庭。而如今,相似的承诺出自晴信口中,她眼眶不禁湿润了。

“本来这件事,我想迟些再告诉你,但我在你面前,不知怎么的,什么话也藏不了。”

他傻笑着摸了摸头。

“虽然我从没跟你提过,可我知道,你很喜欢大海。日本南边的海,被今川义元、北条氏康占据着,我和他们暂时是盟友关系,至少此时不能轻举妄动。然而,北边的大海,我却有足够的信心可以获得,只要征服了信浓,再向越后开近,那片海就能在我掌握之中。”

“晴信,你……”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骗我说你的老家在川中岛,如果击败村上,我就能先带你去看川中岛,以此为根据地,一路向北,开往越后。日本北边的大海,不是离大明更近吗?”

听到晴信真挚的肺腑之言,梁小樱将耳朵贴上他左边胸口,他的每一个心跳,仿佛都在大声呼喊着爱她。她流泪了,滚滚而下的泪珠,滴在晴信心上,他更深情地吻上了她的­唇­。

“丫头,给我唱首歌吧,自从你初到我家不久那次表演歌舞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过你唱歌了,唱首新的给我听听,跟你的名字——樱花有关的,好不好?”

他是怎么了?突然想听她唱歌,这不像猪头晴信,倒像是义元的作风嘛。梁小樱想了想,还是低低地吟唱起动听的旋律:

“喜欢樱花,每年爱看一遍

盛放樱花当天,我们都会见面

只管欣赏俩人双方的脸

任两心越过你我底线

从来没有妄想这生不变

但总胜过这天夜里拥着照片

会风雨不改,会此志不改

若是真心相爱,未理应不应该

每一次分开,期待能更加­精­彩

若是樱花不再为你开,明年该怎么相爱?

每个冬天,盼望能快快走远

换上樱花春天,转眼又一个十年

风霜加添我们沧桑的脸

但两心从未远过一点

愿望是即使天老地老

樱花一再为你开

年年都这么相爱……”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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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间谍.前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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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很好听,可是大明国的话,我听不懂……”晴信傻笑着摸摸前额。

这家伙,还要她给他翻译歌词的意思,真怪不得她要小小地怀念一下骏河那个。

“年年都这么相爱……小樱,我好期待那种日子。”

他说,相信这首歌,他应该就会快乐,而她的小樱,不仅是为他,更是为死寂的日本战国带来了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叫做生命。

为了今后更多的幸福,先把该做的事做好吧……梁小樱在幸隆的应接室里等着义兄的消息,时缓时急地踱着步子。这一天,她用善意的谎言骗了晴信,是在春日源五郎被真田家忍者带来之前。

“小樱姑娘,源五郎到了。”

随着忍者叫她的声音,她回头望去,果然看见源五郎一脸不甘地朝她走来,脸上带着些尘土,但鞋边沾上的泥土并不多。她已经可以断定,源五郎根本没有回去甲斐,而是就藏在附近,仍然在为武田军打探消息,多半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果然没看错人,就知道关键时刻,你是信得过的,否则,你也不会来见我了,我有没有猜对?”梁小樱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带回源五郎的那名忍者也会意地走出了门外。

源五郎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别高兴的太早,我之所以来见你,答应跟你合作,只不过是想自己立下头功,让主公的心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而已。到了砥石城,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尽风头。”

“你要当主角?行,没问题,那么松尾城的二十支洋枪,就由你送给砥石城城主山田国政好了。”梁小樱伶伶俐俐地扬起眉梢。

“你说什么?要把我们的洋枪送给敌人?”源五郎大吃一惊。

“怎么,你也会被吓到?或者,觉得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保自己的命,出卖武田家?”

梁小樱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即将迸发的火星,依然保持着平静。

“真田的忍者回报,前次我军进攻砥石城战败后,村上义清曾派副将赏赐过砥石城主山田国政和城中的另外几名大将。但山田分配不公,凭借他主子让他分配赏赐的一句话,独占了绝大部分的赏赐,前次他们前来攻打松尾城,之所以狼狈而归,武将之间的失和一定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是,砥石城是在太过险要,换了别人,一样无法强攻,能一举制胜的关键,就是让他们的内讧更加扩大,以至水火不容而决裂。而要山田国政成为我们的人,不用厚礼收买,又岂能让砥石城不攻自破?”

“你是说,要我们用二十支洋枪买下砥石城?”源五郎仿佛明白了什么。

梁小樱盈盈一笑:“一点就通,你果然比很多人都聪明嘛。”

“那如果我们的洋枪都给了山田国政,让他为我军打开砥石城,我们不是没有洋枪了?你可知道洋枪有多难弄,在整个日本,有多少诸侯都想拥有更多的枪支?”

“因为勘助当初的斡旋,甲斐再弄到洋枪,并非难事。而且,只要有我梁小樱在,我可以保证,洋枪还能继续改良,变成威力更大、携带更方便的武器。村上义清和他的安昙武士们,他们铁定会以败亡者的身份载入被载入史册,相反,晴信一定能在北信浓领土上竖起‘风林火山’孙子战旗。”

梁小樱字字铿锵,倒令源五郎第一次对这个姑娘产生了些许震慑。她的目光诚恳而真挚,望着他的时候,眼神却像是凝视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主公晴信吗?他不愿意承认别人对晴信的爱,份量会比他来得更重,可是,他竟自然而然地随着她点下了头。

“去准备吧,源五郎,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晴信,你要知道,我们的任务成功与否,将会对两军的胜败起到决定­性­作用。”

悬崖峭壁间的砥石城,笼罩在晚霞的余晖中。梁小樱作商女打扮,跟源五郎一同拉着一车洋枪走进城门之际,她忽然有了个怪异的念头,这个地方其实风景真不错,不知道在现代,这里算不是日本的一个旅游胜地。

在几个士兵“前后夹击”式举着刀枪的带领下,两人总算见到了城主山田国政。山田是个圆脸、酒糟鼻、面泛油光的男人,虽然梁小樱平日里没有以貌取人的爱好,但这家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是贪得无厌之徒。参见城主之后,她悄悄向身边的源五郎使了个眼­色­。

源五郎会意,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木板车上盖着蒙布揭开,露出一堆擦得亮铮铮的洋枪。敌兵们的刀枪离他更近,似有要夺去他­性­命的架势,他赶紧故作害怕状,举起双手,浑身颤抖起来。

“城主大人,请相信小人啊!小人和姐姐真不是甲军的细作,我们的父亲叫做加贺藤九郎,是做洋枪生意的商人,我们姐弟二人都是特地从上野来做生意的。听说如今武田和村上两军交战,我们……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不是就想图点蝇头小利,希望您能从我们这儿买几支枪而已,求大人给我们一条活路!”

不错嘛,他演得还挺逼真!梁小樱由衷地佩服源五郎的演技,对着山田求饶,那小子居然都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就他那秀气模样,蒙混过关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山田让手下取来一支枪,将木板车推到外面看严,自己拿着黑亮的洋枪抚挲来、抚挲去,时而放到鼻子旁边,还嗅得到点儿火药味。他原本锁着的眉头忽地展开,笑问源五郎:“小子,松尾城中的洋枪,也是从你们这儿买的吧?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城主大人,小的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城主大人您啊!”

源五郎脸上仍然露着被冤枉的可怜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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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间谍.前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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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他们也跟我们买了二十五支枪……”

“什么?你们卖给他们二十五支枪,给我们却少五支?”山田瞪大了眼睛。

梁小樱忙上前陪笑说:“城主大人,小的们是生意人,顾客要多少货,我们怎么可能有钱不赚呢?所以您也得为小的们考虑一下吧。再说了,我们就剩下这些枪支,城主大人如果还需要,我们大可以再回上野给您多运些过来嘛,只要您出得起价钱,洋枪还不都是卖给您一个人的吗?”

“呵,你这小丫头说话倒还中听。”山田­色­迷迷地盯着梁小樱,就差还没淌下口水来。

“大人,您若是有心要买我们的洋枪,却信不过我们,小女子我大可以把自己留在这儿给你们当人质,让弟弟回去运货过来。如果弟弟反悔,小女子任您怎么处置都行。只要弟弟带着商队来了,您给他们开城,放他们把洋枪送进来就好,我们那儿可是造了一百多支枪呢!”梁小樱暗自发笑,这家伙看来中招了,­干­脆再向他抛个媚眼。

山田赶紧站起来,一面嘿嘿笑,一面点头,“好好好,我就把你留下,让你弟弟回去给我运货,记得要快马加鞭才好,我们的洋枪可等着急用。”

“城主大人,切不可就此听信这两人的话啊!”

坐在山田下首的一个虬须男子突然发话,跟在他身旁的另一名青衣将领也随同他提出了异议。

“矢泽说得没错,大人,虽然此时的我军非常需要洋枪,但下面站着的姐弟二人,他们究竟是不是上野人,事实真相尚未查明,莫非就没有可能是敌军设下的­奸­计?”

这两个武将,莫非就是探子打听来砥石城副将矢泽总重和吾妻清纲?梁小樱眼角的余光快速地扫视了两人几眼,她的猜测应该不错,这二人心眼确实比山田多,可大概也就因为如此,他们跟山田才起了冲突吧,只怕并非单纯因为村上的赏赐多少那般简单。不过,她和源五郎必须充分利用山田这颗棋子,于是,她没等山田回话,先迎上去打断吾妻的话:“城主大人一双慧眼,如果我们姐弟二人果真在耍把戏,您不是很快就能看出来么?倘若不信我们是上野人,您大可派个随从跟我弟弟回去证实。”

“吾妻、矢泽,你们俩都不要说了。”

山田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双手,示意两名副将无须再多言。

“我山田国政身为砥石城城主,深得主公大恩,怎么会笨到来害自己人受罪?你们听着,我会派两个随从跟着那源五郎一同去上野运货,反正敌军顾忌砥石城天险,不会主动出击,他们是在等待我们先出击,好像上次一样狠狠羞辱我们。我这次就偏不派兵马去攻击他们,就看谁能等,我们距离主公的葛尾城近,有足够的军粮补给;敌军距离甲斐的大本营已经十分遥远,军粮迟早会吃光,我们­干­脆就把他们拖死,不是一个很­棒­的办法么?”

吾妻和矢泽虽然对上司心存不满,但这次山田的提议,他们听罢,也觉得不像完全没有道理,不再反驳。

“源五郎,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喔?”源五郎临走前,梁小樱私下里只悄悄交代了他一句极其简短的话。

源五郎给的反应,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但没有被敌人发现,他转而向山田道:“城主大人,在小的回来之前,请您务必保证小人姐姐的安全。”

山田笑嘻嘻地点下了头,他骨子里的确对美人儿有意,不过想想,对于主公村上义清来说,洋枪还是比较重要。等更多的洋枪到手,他大可到那时再将梁小樱占为己有,或是把她献给主公,应该能得到更多的赏赐,搞不好还能坐上村上家重臣的位置。越是如此做梦,他心里就越是偷着乐。

源五郎当天便离开了,梁小樱趁热打铁,决定极力讨好山田国政。

几天来,连端茶送水、扇凉、捏肩膀的事,她都一并做到家,把个贪财好­色­的城主迷得晕头转向。

“大人呐,我无意中听到一些话,不知该不该对您说。”

“有什么就说吧,这里没人偷听,就算你说了不该说的,我也恕你无罪……唔,这边再捏几下。”被梁小樱捏着肩膀,揉得迷迷糊糊,山田乐得整个身体都快要飘了起来。

梁小樱放低声音,忍着喉头里的恶心,凑到他耳边嘟哝:“我真是无心听见的,吾妻大人和矢泽大人私底下说,城主大人您得了二十支洋枪,却自己独占十四支,只给他们一人三支,和他们立下的战功比起来,简直不公平。”

“什么?那两个可恶的家伙,他们是不知道我要把洋枪献给主公,还是故意想趁机跟主公告状,想要诋毁我?”山田猛地坐正身子,牙齿咬得咯嘣直响。

梁小樱见他气得七窍生烟,趁势添油加醋,“哎呀,都怪我多嘴,我只是觉得大人那么好的人,却被手下这般误会,替您感到不值……”

“小樱,你­干­什么自责?多亏你啊,我才知道他们恨我原来已经恨到了这种地步,只怕我再不做点什么,他们就该骑到我头上了,哼!”

山田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忽然一把拉过她,凑上前下定了决心。

“虽然上野离信浓遥远,但是快马加鞭,近日也能赶回来吧。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等你弟弟带着商队来到砥石城,我马上给你们的人开城门,派我直属的士兵们护送你们通过这座城,把更多的洋枪运送到葛尾城给我家主公。只要主公得到洋枪,我就能彻底除掉那两个家伙。以后,我想我们还得更好地合作,不仅仅是洋枪呢,我愿意等,你不也一样愿意等那天么?”

“哎哟,大人,人家不跟您说了,洗茶碗去。”梁小樱娇嗔着端起桌上的托盘,假装害羞似地跑了出去,砥石城,这回她非要它沦陷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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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间谍.后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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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砥石城是如何落入武田军手中的,梁小樱对历史记载的印象并不太深,似乎有两种传说。一种是勘助通过说服真田幸隆,请他效命于信浓的弟弟常田隆永和夫人忍芽之兄河原隆正相助,让晴信失明的次子龙芳与真田祖家海野家的小姐联姻,得以成功调略,让砥石城不攻自破;而另一种,则是幸隆献计,派细作­性­质的使者进入砥石城,拉拢包括城主在内的三名守将其中一人,用足够多数的洋枪将砥石城买下来。

关于政策联姻,一向不是梁小樱所提倡的做法,这便是她从始至终都叮嘱幸隆,一定要瞒着晴信的原因。然而,勘助前往越后之后,一直下落不明,唯今之计,她只能选择依靠幸隆的帮助这条路,凭借着自己的印象,尽可能将“间谍战术”进一步完善。现在,山田国政已经掉入了她的温柔陷阱,接下来,只要等源五郎回来,一切便可成定局。

“吾妻,你在说什么话?你想要站在山田城主那边?喂,白天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跟我是同一阵线的人吗?”房门外,矢泽总重压抑的惊呼声,猛然令屋内听觉灵敏的梁小樱一惊。

吾妻清纲做了墙头草?莫非情况有变?她悄悄摸到门前,将耳朵贴在窗棂上细听。屋内没有点灯,她知道,外面的两人所处位置应该是院落里,他们压根儿也猜不到,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们的对话还能被人听个清楚。

“没听过大明国有句古话么?识时务者为俊杰,矢泽,城主和那姐弟二人谈洋枪生意,你真的以为只是谈生意?”吾妻的声调中充满了诡异。

跟着,矢泽忿忿地发了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劝我­干­脆跟你一起服从山田城主,忍气吞声,等见到主公之后,再向主公告状,脱离他的麾下,借主公之手来对付城主对不对?可是我们能等,你以为山田那个贪婪的家伙可以等吗?不论主公的赏赐还是跟别人买来的洋枪,他都想要独占,只怕我们还没有找到机会对他动手,他已经先下手为强,等洋枪一到,就该除掉我们了!”

“你也太多心了吧?山田城主一心为讨好主公,要是洋枪一到就除掉我们二人,万一敌军杀来,人家也有洋枪,你认为山田敢冒险一个人指挥作战?砥石城从一开始,就需要我们三个人在,缺一不可的。”

“呃……也许你是对的。”

至此,梁小樱没有再听见说话声,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渐渐远离。她轻轻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暗淡的月光,照着院落中矢泽总重落寞的身影。

“矢泽大人,我……没叫错您吧?”她故作娇态走上前,对着院中的人盈盈躬身。

“卖洋枪的丫头?”

男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用抬头,她都能猜到他此刻一定露着鄙视的眼神。

“我以为你眼里只有城主和银子,想不到你还会记得我姓什么啊。”

“大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您贵姓呢?我,可是武田派来的细作喔。”她扬起­唇­角,鬼­精­灵似地冲他挤挤眼睛。

矢泽一听她这话,一时辨不清真假,面­色­顿沉,“哼,你说你是武田的细作?细作敢在我面前曝露身份?你不怕被我一刀砍了脑袋?”

“大人想砍的恐怕不是小女子的脑袋,而是城主大人的脑袋吧。”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一语,只是一语,矢泽已然浑身发颤,反手要拔出太刀,却被梁小樱伸手按上手背,那股和姑娘外表全然不相称的怪力,哪里像是从一只柔荑发出来的劲道?他疼得直冒汗,感觉对方只要再加一次劲,他的右手骨怕是就要被捏碎。

“嘘——小声点儿,要是让吾妻清纲看见,你跟我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你说他会不会马上去告诉城主,让城主先要了你的命呢?”她浅笑着,在黑暗中流露出独特的神秘之美。

“你……你想要我帮助武田,攻陷砥石城吗?不,我不能那样做,虽然我讨厌山田国政,但我是个纯粹的信浓武士,我无法背叛我的主公!”矢泽浑身发颤,迟迟未能停止,尽管满口忠义,鬓边的汗水却已然滴落在梁小樱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矢泽大人,你是个聪明人,天下大势,趋向哪一方,你还看不穿?你不会天真到以为砥石城还有救吧?”

她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还积上了一股狠劲。

“我可告诉你,甲军早就派出了使者前往越后。你们信浓军中听说有位高梨大人,是越后当主长尾景虎的叔叔,他跟他侄子的关系很不好,长尾景虎登上当主宝座不久,为了统一家族,他叔叔就是最后的障碍。呐,如果我是村上义清,我才不想被南北两面夹击,那不是一条活路都没有了?”

“你到底……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矢泽屈服了,被按住的手背渐渐软下来,梁小樱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心理变化,这一次,她可以肯定,眼前的此人,才是她真正需要拉拢的内应。

“很简单,你只要亲笔写一封信,按我所说的写,找个信得过的人送去松尾城,交给城主真田幸隆就行。等我们的货运来砥石城的时候,你只管走到商队里,一切就都没事。”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要我做武田的内应,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矢泽紧紧咬住牙关,半晌才重新开口。

“我的儿子被软禁在葛尾城当人质,如果我背叛主公,孩子就会没命,你们必须要救我儿子,让我确定他已经脱险,我才会为你们做事。”

“行,我会让你把这件事一并写在信上,交给真田大人。真田家从前也是信浓众,他们家的忍者在整个信浓,也有数一数二的身手,相信你应该很清楚。”

梁小樱坚定地点点头,向他做出了保证,却见矢泽仰望着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眼角已然滑落一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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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间谍.后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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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之后,砥石城前方派出的探子来报,源五郎已经带着上野商队运货赶来,将在中午时分到达城中。

山田国政得知洋枪就要到手,乐呵呵地站到城门前举目远望,吾妻清纲跟在城主身旁,不时回头看看矢泽总重,似乎没见同僚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想,矢泽大概已经想通了一切,便不用再去担心什么。

只有梁小樱明白,此时的矢泽对前来砥石城的源五郎充满期待,是怀着和山田、吾妻完全不同的心情。三天前,幸隆已经派忍者暗地里送来了矢泽儿子腰带上的装饰物,乃父亲亲手所赠,矢泽听说村上义清当天不知道孩子已被救走,但迟早会获悉这件事,今天他故作平静,其实一直在心中催促着源五郎快些进城,到时他也好全身而退。

“城主大人,源五郎到了!”传令兵的一句话,仿佛久旱后的甘霖,同时洒落在梁小樱与矢泽心上。

“小樱,你跟着弥左卫门他们去仓库里,把那十几支洋枪搬出来,我想看看你弟弟运来的货,跟先前那批是不是相同的。”山田摸着酒糟鼻吩咐道。

“是,城主大人,小樱这就去。”

梁小樱悄悄向矢泽使了个眼­色­,便跟随着那名叫做弥左卫门的士兵前去堆放洋枪的仓库。

“喂,他们进去搬洋枪了,可以动手了么?”她缓步走过弥左卫门身畔。

除了他们二人,别的士兵都进了仓库,梁小樱没听见弥左卫门回话,只见他趁着大家都在搬货之际,轻手轻脚将仓库门关上,只留下了一条缝隙,跟着伸手掏出一根吹管,往里面一吹。才不过片刻工夫,里面已经没了动静,她不禁鼓鼓腮帮子,对弥左卫门翘起了大拇指,“哇噻,真田忍者的迷烟真厉害,难怪你能去葛尾城救出矢泽的儿子呢。”

“小樱姑娘,接下来要我怎么做?我家大人吩咐过,既然混进了这里,就要听你的命令行事。”弥左卫门低下头,随时准备待命。

“外面是不是有人接应?”

“是,有两个忍者已经在附近等我发出讯号。”

“很好,那你一会儿就让他们过来,把这些洋枪装在那边板车上的山芋堆里,从后山往葛尾城方向运出去,至于怎样绕回松尾城,你应该比我更熟悉路。”

“是,小樱姑娘交待的,我立刻去办,请你放心。还有,你和源五郎也要多加小心。”

“谢谢,我会的。”

源五郎进城的时候,梁小樱正巧拉着盖有蒙布的板车出来,两人一照面,便用独特的手势通了暗号。

山田国政没有发觉什么异样,身旁的吾妻忽然回头望向梁小樱,用怪异的目光盯了她两眼。“怎么,你一个人把洋枪拉出来?那些士兵呢?”

“嗨,大人,有板车哪里还用得着劳烦军爷们?小女子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当然就自己费点力把货拉出来了。大人要是怀疑,不妨自己打开那块布看看,绝对没有破损和划痕那些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大方方地将吾妻拉到板车前。

此刻的山田,也让源五郎给他看新运来的货。跟着源五郎过来的,大概有二三十人,全都作商人打扮,一个个点头哈腰地要为山田揭开车上的蒙布。

“呀!”就在蒙布即将揭开的瞬间,山田忽然听到了身后吾妻的惊叫,梁小樱竟提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一刀指着他,一刀架在吾妻脖子上。周围的士兵们猛地举起刀枪,想要动手,可下一个刹那,山田背后已经被源五郎的太刀抵住,只消稍稍一动,他就要血溅当场!

“矢泽!还愣着­干­什么?我们中计了,这些家伙是敌人!你,你快救我们啊!”山田红眉绿眼瞪着不远处的矢泽,惊恐地高叫起来,可才叫了一声,源五郎的刀尖已经刺入他后背半寸,他疼得皱起了眉,几乎瘫软在地。

矢泽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反而举起手中的长矛,重重掼在地上,高声对士兵们喊道:“砥石城外已经被武田军包围,山田、吾妻已束手就擒,他们将大家的战功赏赐搜刮将尽,难道这样的城主,还能拥戴吗?听着,想要活命、投明主的兄弟们,就信我矢泽总重一次,为甲军无血开城!”

“不要!不要听他的!你们……你们都反了吗?我是山田国政,我才是你们的城主!洋枪……我的洋枪呢?”

吼到声嘶力竭,山田也再无法挽救此时的局面。其实,整个砥石城中,反对他的声音蓄势已久,只是始终没有一个人来领头策反。如今矢泽终于站出来,几乎所有的士兵和足轻武士,都自然而然收起手中的利刃,站到了他的一边。

“矢泽总重,你这个无耻的叛徒!”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有的,只是绝望。山田这才清楚地看见,源五郎那一队假扮成商人的随从,扯下外套之际,腰带上露出了真田家“六文钱”的标志。而一辆辆木板车上所运载的“货物”,都是残破的木块和铁块,至于他派去跟源五郎同行的信浓随从,只怕早已遭到不测。

“矢泽大人,山田和吾妻两个主犯,就劳烦你亲自押送他们下去了。”梁小樱拍拍双手,向对面的矢泽道谢,忽然发觉源五郎看着她的眼神,好像确实比从前少了点犀利,心中不禁得到了一丝安慰。

砥石城沦陷,就在当天,只花了短短几个时辰,真田军的先头部队成功开进城内。在矢泽总重的带领下,幸隆夫­妇­来到梁小樱面前,道谢之余,提到了晴信目前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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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间谍.后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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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晴信果真还不知道这件事……梁小樱听说晴信如今已经暂时回到小县的长洼城,准备修筑一条直通北信浓的军用道路,更是放下了心。如果他知道,砥石城的沦陷,是因为她和源五郎冒险混进城做间谍,让真田军最终占领城池的,晴信搞不好会立刻发飙,叫上一群彪形大汉来把她绑回去锁起来。

“小樱,你没有在跟你哥我开玩笑吧?砥石城现在已经归我们所有,你……怎么还不打算回去主公身边?”当幸隆得知梁小樱还要和源五郎前去葛尾城附近查探情况,大为吃惊。

“幸隆哥哥,你忘了?当初你的忍者弥左卫门不是去葛尾城救过矢泽总重的儿子吗?我想村上义清现在肯定已经发现了,但他恐怕此时还不知道砥石城已被我们拿下的消息,不过过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也一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梁小樱和以往一样,拿来笔墨,在纸上画图为幸隆解释自己的想法。

“你们都说过,村上义清是只老狐狸,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人,但从最近在砥石城这些日子来看,我大概能猜到村上有着什么样的­性­情和习惯。他很有可能会想从葛尾城出兵,把砥石城夺回来,但他为了自保,很可能不会亲自出现,而是煽动和他在一起的前中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前来复盐尻岭之仇。如果是小笠原前来,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可我就怕村上转身就出卖越后当主长尾景虎的叔叔——信浓兵口中说的那个高梨大人,转而去投靠越后。如今勘助生死未卜,哥哥你派去越后的忍者至今也没有音讯,如果我去葛尾城,应该能查到点儿什么头绪,至少我有一身功夫,倘若遇到危险,大可以有机会挟持村上当人质脱身。”

“你这样说没错,村上狡猾多端,至于越后,我们暂时还在顾忌。可是小樱,这次你又打算只带源五郎和你一起去葛尾城,实在太冒险,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帮你在主公那里隐瞒多久。主公说,那条军用道路是以甲斐作为起点,你想想,他不是很快就可能决定回甲斐了吗?”

幸隆关怀地握起她的双手,试图以这个理由来说服他的义妹。然而,梁小樱脸上始终挂着成竹在胸的笑容,他已经知道,无论如何劝说,他最后的结果,也只能变成为她祈祷平安了……

“在这里蹲了一整天,怎么都不见动静?”

藏在葛尾城附近的灌木丛中,源五郎低声问着还在手搭凉棚往山上张望的梁小樱。

梁小樱并未立刻回答他,摸着侧脸咬了咬下­唇­。源五郎没有说错,从砥石城到葛尾城的一段路,距离一点儿也不远,小笠原要是出兵,他们怎么说都该在路上看到新踏的马蹄印子才对。可是,这一路走来,事实完全和她猜测中的相背离,莫非葛尾城也发生了什么意外?

“源五郎,看来今晚我要去葛尾城捉个人,混到村上身边去查探了。”

“为什么非要你去?不知道主公更心疼你?”

源五郎冷冷地哼了一声,但这话却令梁小樱更加吃惊。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真田夫人私底下告诉过我,你已经和主公变成露水夫妻了,我可不想到时候把你的尸体搬到主公面前。”

“老天爷,嫂子都跟你胡说了些什么呀?”梁小樱脸上直发热,像男人一样开始了不雅的抓耳挠腮。什么“露水夫妻”,这小子居然还学她的强调说出个中国词儿,简直就要把她雷翻在地。

“姐姐……你要冒险,源五郎也陪你冒险。”

源五郎的声音比刚才更低,细得像蚊子叫,梁小樱却听清了他的话,不禁睁大了眼睛。“源五郎,你……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叫我……姐?我没听错吧。”

“没听清算了!哼!”

源五郎竟涨红着脸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将腰间的肋差紧紧一握。

“反正你别想甩掉我,一个人抢尽功劳,你要敢抢我的功,我连尸体都不会给你收!”

什么嘛?这小破孩儿,说一大堆赌气话,都说男人不会口是心非,他偏偏要这样,难道是曾经自认为自己是小受,习惯了的缘故?她抖了抖身上粘着的草叶,才发现手背上起了好多­鸡­皮疙瘩。

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源五郎紧随在梁小樱身旁,一同上山。趁着守夜的士兵没有防备,他们一人打晕一个,换上他们的衣服,成功潜入城内。

“源五郎,找到小笠原长时了吗?”

“没有,每个房间外面都巡遍了,那家伙根本不在这里,连穿佐久士兵服的人也没看见。这城中只有安昙武士和村上的直属军,我想,小笠原恐怕是……”

“是什么?”

“我有个很大胆的猜想,也许,小笠原长时已经被村上所害,他的手下可能一部分也跟着被害,而另一部分投靠了村上,已经变成了村上的死忠。”

源五郎的表情相当严肃,梁小樱明白,他年纪虽小,但说到执行任务,行事作风常常比同龄人都成熟许多,这就是晴信­精­心教导下的结果。

“不对劲,我也觉得太不对劲了,源五郎,我们今天还是先离开这儿,到外面再作观望,走。”

梁小樱女人的直觉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她赶紧一把抓住源五郎的手腕,就势拉着他要朝葛尾城后门走。不料刚刚才要走到门口,一片黑压压的云横亘在前,拦住了前方的道路。霎时间,喊杀声四起,两人顿时大骇,他们竟然被发现、被敌人包围了!

“运气不好啊,我军中的人认出了你!”

一个恶狠狠的男声传入耳中,梁小樱抬眼望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穿青甲、翘胡子的大将。

“上田原一役,你这丫头没能让我取到武田晴信的首级,我村上义清今日定要你还清这笔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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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遇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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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男人就是村上义清?借着火把熊熊燃烧的红光,梁小樱终于看清了这个在历史上曾经两次击败晴信的大将的庐山真面目。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可这一次,她着实被震慑了一下。在甲斐人口中,这个村上义清通常被称为老­奸­巨猾的狐狸,然而当她真正看见此人的时候,不仅没有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里感觉到一丝­奸­猾,反而霸气十足,绝对和晴信有得一拼。

可是,她立刻回过了神,现在绝不是该去猜测那人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的时候,村上义清是晴信的死敌,此刻,一样是她梁小樱的敌人。

“都是你酿成的祸害!”身旁的源五郎发出的埋怨声中,夹杂着强烈的不甘。

“喂,我怎么知道这里有人认识我?就算是低估了村上的实力,你当时不是也没反对我的提议吗?”

她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双手紧紧握住刚刚才顺手从一口井边抓的一根铁棍,横在胸前。如果村上还算是个英雄,那么他再气愤她为救板垣曾经杀了他手下的武士,他也不会想要她的命,而且,像村上这样的日本大名,是不屑于杀死一个女人的。

“我说,源五郎,现在这情况不妙呢,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突围啊!趁他们没放箭,赶快跑!”

说突围就突围,梁小樱庆幸自己没猜错村上的打算,他并未叫士兵放箭,只下令包围,要活捉她,至于源五郎,似乎不是他们首要攻击的目标。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她心底默默念着同样的话语,眼见那些举着刀枪的、提着绳索的安昙武士朝她步步逼近,她紧紧一咬牙,双臂抡起铁棍呼啦啦就是一挥,棍携狂风,排山倒海似地就朝冲上前来的敌人们横扫了过去。

这一棍不要紧,连村上义清也没料到,梁小樱面前那一排二十几个武士中,竟然有四五个同时被棍子扫中,面门流血,人仰马翻地倒了下去,他们还活着,只是要爬起来已经很是困难。

“源五郎,杀开了血路,你就先冲出去!”

梁小樱听见身后传来手起刀落的声响,知道源五郎正举着武士刀在奋力砍杀敌人,血腥味不断掠过鼻边,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的发丝,都挟着鬼魅呼吸般的­阴­气。她不能再在这儿多呆上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都不行!上田原一战,她从千军万马中救出板垣,自己没有受重伤,虽是万幸,但她怎么都不能再一次开杀戒,要不,她的罪孽就永远赎不清了……

“拿下那个丫头!给我听着,要把她捆了,丢在我的面前!”村上的咆哮声再度响起。

可恶,还是尽快走为上策吧。顺着源五郎往城门方向杀开的路,梁小樱倒退着一边往那个方向挤,一边时而轻捷、时而疯狂地挥动手中铁棍。这一回,她真是佩服自己和源五郎的耐力,他们竟果真退到了城门口,机会来了!

“姐姐,上马!”

好家伙!源五郎和她的配合“作战”,简直心有灵犀一点通,wар.ㄧбΚ.Сn旁边就是葛尾城的马厩,两人一人抢了一匹战马,连翻身跃上的刹那,也几乎是完全同时进行。

“追!抓住他们!”

冲进山中的密林,两人依然能清晰地听见追兵的呼喊声,不过,葛尾城的地势就是好,山虽然高,但并不陡峭,而且树林丛生,打游击战适合,但要在山里找人也不容易。尤其是这大黑夜,树丛多了,敌人的火把不能太多,原本不利的形势,此刻对梁小樱和源五郎两人来说,反而还稍微占了上风。

梁小樱钻进一片漆黑的深林,勒缰下马,靠在一棵大松树下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暂时脱离危险,累死我了。”

“你也会觉得累?听板垣大人和信繁大人说,你浑身的劲不是使都使不完吗?”源五郎扭着鼻子低低地哼了两声,将擦­干­血渍的武士刀Сhā回腰间的刀鞘。

“臭小子,你以为我是神吗?我也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好不好?我是玩棍子拿手,但这根棍子,是人家挖井用来探深度的,你挥一下试试重不重?我以前可从来没拿过这么重的家伙,你还挖苦我?”

梁小樱伸出手,在他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源五郎险些叫出声来。

“我现在开始说的话,你要听好。”

“你……”

“听着,我们现在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危险,但这里毕竟是村上的地盘,敌人怎么都比我们熟悉路。一会儿我们去弄点树枝和野草,扎个假人,给它穿上你的外套,捆在你那匹马上。你呢,就继续躲在这里,由我带着你的马往山下跑。”

“什么?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冒险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让我尽快逃走吧?”源五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不许Сhā嘴,我只要你听完、听清我说的每一句话!”

她紧蹙双眉,厉声打断了他。

“第一,你不相信也得相信,大明国的武功就是比你们日本人强,所以你以后别说什么帮我收尸之类的鬼话;第二,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甲斐,告诉晴信我隐瞒了他的事实真相,但你必须对他很镇定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他因为我派兵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第三,幸隆哥哥和我得知晴信要从甲府修建往川中岛的军用直路一事,商量出了一个讯息传递更快的办法,就是沿路建造烽火台,形成烽火网,如此一来,北信浓只要稍有异动,就能在两三个时辰之内传到甲斐,你跟他说,要重用幸隆哥哥,也要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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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遇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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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把个源五郎听得愣头愣脑,大姐,她要不要说得那么凶悍啊?好像晴信欠了她,甲斐武田家欠了她,所有日本人也都欠了她似的,不过,他没办法反驳,梁小樱的每一句话,虽然很欠揍,但偏偏就是那么正确。

“你的话我记下了,可你也要记住我一句话,如果你不想让主公有什么事,你就算遇到了危险,都一定要在某一天活着回到他身边。”

“行,我答应你。那么,我这就去做我该做的事了,源五郎,我会记得你的,在日本,还有你这样一个肯真心叫我声姐姐的人。”梁小樱微笑着拥抱了源五郎,也不管他是否在介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没有兄弟姐妹,如果真能有一个像源五郎这样的弟弟,她知道,她会非常疼他。

马蹄,在黑夜的山林间哒哒作响,姑娘疾舞长鞭,一路往山下狂奔而去。

是月光,还是身后追兵举着的火把散发的光亮?她已经没心思去辨认,呼呼的风掠过耳际,她没有感到冰冷,也没有因为周围的喧闹而生了惧­色­,满脑子里,都是晴信的影像,只有晴信……

人们说,真心爱一个人,就能为他付出全部,甚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后者,绝不仅仅是日本武士家臣们的信仰。

她忘不了那天清晨与晴信的火热缠绵,更无法忘记晴信深情地搂着她时给她那番要带她去看日本北边大海的承诺。也许,她真的改变了历史上只是好战、野心勃勃的武田晴信,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她让他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所谓的爱情。此刻,她甚至觉得,就算这段爱情无法画上一个完整的句点,她都不会像先前一样,还抱存着后悔的心态。

只要来过、活过、爱过,就是晴信带给她的幸福了吧……蓦然回首,呼啸的风再一次吹乱了她飘散的长发,对着“上”字旗下村上义清炯炯的双眼,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容。

对面是追兵,背后是悬崖,这就是她不认识路犯下的错误,造成了严重后果吗?她没想过自己会策马跑到悬崖边上,但转念一想,敌人越是到了这种地方,源五郎就越多了一分能安全逃脱的机会。

“丫头,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可我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村上骑着黑马,缓缓行到阵前,亲手举起火把,照亮对面姑娘的脸庞。

“如果不肯做我的女人,即使做家臣,我也能给你村上家重臣的俸禄,并且还能为你找到配得上你的夫婿。”

“很抱歉,如果是从前的我,应该会很喜欢钱,也很喜欢有钱的男人,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麻烦村上大人费心了。”她撩起额前的发丝,眉梢轻扬,一派镇定自若。

村上似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但仍未放弃要带这个姑娘活着回去的决心。“你可不要忘了,我村上义清是迄今为止武田的对手当中唯一跟他们交手打过胜仗的人,我就算暂时在信浓失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愁夺不回信浓。将来的天下会是谁的?武田吗?现在就断言,似乎还太早了点。”

梁小樱忽然翘起大拇指,朗声说:“村上大人,我相信你和你的信浓众能东山再起,我更相信你们绝对是不用火烧就怎么打都打不死的蟑螂。但天下大势所趋,最终得手的即使不是甲斐武田,也铁定不是你们信浓!”

村上义清听罢,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一群士兵已经牵着绳索缓缓朝梁小樱身前逼近。梁小樱无意中看见,那些士兵中间,有人藏着捕猎用的网,大概是准备撒网活捉她,猛可里,她的左手伸到衣袋里,紧紧握住了里面的龙角石。

不能被他们活捉,梁小樱,你就再跟老天爷赌一把,相信这块破石头能救你的命吧!她胸中暗自为自己鼓劲,纵然龙角石不能将她送回现代,但至少在两次地震中都保护了她,如此危难关头,或许她是可以相信它的……罢了,就算这次没那么好的运气,她也认了,反正跳下山崖,也比被逼迫着去对付自己最爱的人要好上N倍。

“晴信,原谅我的任­性­……如果老天爷眷顾我,我一定会活着回到你身边。即使他不愿意眷顾我,我下辈子投胎转世,也绝对不喝孟婆汤,我要赖定你这个猪头……晴信……”

灵魂深处,撞击出一声比一声激烈的共鸣,她仰望长空,双眼一闭,狠狠将马鞭抽了下去。

“不!快阻止她!”

她最后听见的声音,是村上义清惊恐而失落的叫喊。没有人拉住她,她的身体到底变轻了,还是变重了,在自由落体运动中无从去掂量。这个,应该是跳蹦极那样的感觉,只是跳下山崖之后,她不会再被绳子弹回来,在空中颠来颠去,就那样静静地睡着吧,没有什么好怕的,永远没有恐惧……

她没有死,倘若没猜错,龙角石应该又一次保护了她。

朦胧中,梁小樱听到了时缓时急的马蹄声,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多少天,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块凹凸不平的毛毡上,一颠一簸的,那个姿势,似乎不是躺着的,而是被什么东西驮着。是马吗?还是人?反正她这会儿的感觉,是被扛着的,像人家把她当成了沉甸甸的米口袋。可过了一阵,她大概又被放了下来,睡在一堆­干­草样的东西上,反正意识模糊,身体又软绵绵的动不了,她只想快点彻底清醒。

“痛……脑袋好痛啊……”喃喃中,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说的是中国话。

“这丫头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喂,喂,丫头,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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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迷糊糊听到一个粗里粗气的男人声音,跟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捧起她的脸,几下子夸张的摇晃,总算让她睁开了眼睛。眼前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可当她看清那个人的长相时,浑身不禁一颤,天哪,这是个什么怪物?两道泛黄的浓眉,一双铜铃样凶神恶煞的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都是泛黄的,露着一口黄牙,跟青紫­色­的皮肤搭配得简直像鬼魅。难道,她已经死了,眼前这家伙是地狱里的鬼使神差?

“醒了?被我吓到啦?”

那男人忽然离她稍微远了一点,摸着胡子怪笑。

“呵呵,醒了就最好,虽然听不懂你说的话,可我就喜欢你这种生得结实、摸起来有点­肉­的小丫头,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这些天能养胖点,到时候给我侍寝才有劲嘛!”

神啊,她没听错吧?这家伙要养胖她给他侍寝,岂不是条老­色­狼?她一下子清醒了,目光四处环顾,直觉告诉她,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军营。莫非她怀揣龙角石跳下山崖,还是被村上义清的人找到,发现她还有气,就把她抓来了?然而,她分明看见帐前站着的几个武士,和村上手下直属的武士不同,跟安昙武士也不同。

“柿崎大人,这个丫头可能是从大明流亡到日本来的,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这种语言,小人记得随侍在主公身边的时候,好像听主公说起过。”一个近侍模样的青年男子走到“老­色­狼”身旁,指了指躺在草垫子上的姑娘。

柿崎大人?这个姓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梁小樱不敢轻易说日语,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脱离了这个老­色­狼的魔爪之后,才能跟人说话,再者,她得尽快弄清楚这到底是哪家大名的军队。

“是吗?听说大明国的姑娘比我们的日本姑娘好玩呢,那我这辈子真是艳福不浅了,六成,你给我吩咐下去,多找些名贵药材,把这丫头好好养一养。”

“大人,请恕小人多嘴,主公前次不是已经说过……他手下的将兵,都不许蹂躏良家女子么?”那个名叫六成的近侍壮着胆子,低声朝他主子提醒了一句。

柿崎眉头一皱,瞪了他的近侍一眼,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臭小子,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主公把你派给我,你就该听我的命令!呃……虽然主公是说过那种话,但我要把那毛病全都改掉,就十天半个月,也该适应一下不是吗?”

“大人……”

“哎哟,这丫头是最后一个,我保证到时候要了她之后就让她走。去去去,给我找人抓药去。”

柿崎推推搡搡地把六成弄出帐外,回到梁小樱面前,­色­迷迷地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摸来摸去,一边笑嘻嘻地说:“丫头,不用怕我了吧?我这个人呢,最疼的就是漂亮姑娘。放心吧,我家主公吩咐我的军队在边境查探信浓的动向,起码还得呆上一个月才会离开这川中岛,你呢,只要到时好好伺候我一个晚上,包准你****,还会悄悄跑来找我,嘿嘿。”

这里是川中岛?她是昏迷了几天,被这家伙带到川中岛了吗?对了!她隐隐约约想起,日本战国史上确实有个叫柿崎景家的武将,一生勇猛,也一生好­色­,等等,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柿崎景家,又是来打探信浓动向的,那么他家主公,她若没记错,不就是那个……

“大人。”正当柿崎准备起身出去,六成的身影忽然又出现在了他视线里。

“喂,我不是叫你找人去给丫头抓补药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弥次郎,不是说你那毛病都改了么,怎么还想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六成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柿崎一看到那老人,竟像是见到鬼一样,脸唰地一下绿了。

这老人又是谁?梁小樱望向那老人,脑海中不自觉地猜测起来。只见那老人并未穿着武将服饰,一身淡灰­色­的简朴和服,令他看起来更像个文臣,甚至有点中国古装大戏里教书先生的味道,却又不是普通先生的气质。他淡而长的眉毛,露着三道鱼尾纹的眼角,仿佛随时随地都在用无声的语言向旁人传递着特殊的讯息,心里所想的,好像又藏匿得很深,让人琢磨不透。她无端地想起了那位疼爱她的日本大叔板垣信方,在某种感觉上,这老人跟板垣有点儿像,但若说板垣是稳重中透着豪迈的真­性­情,此人就是稳重中蕴含着更多的沉静和智慧。

“宇佐美大人,你……你怎么到川中岛来了?”柿崎的笑容尴尬得很,连说话都变了结巴。

他叫那老人“宇佐美大人”?她果然没猜错,这个老人就是越后第一谋士——宇佐美定行——“越后之龙”上杉谦信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天,忽悠来忽悠去,这老天爷居然把她给忽悠到越后军中了,这应该算是吉兆还是凶兆呢?

“我来这里,当然是奉了主公之命,前来充当一下监军了。村上的情报,我已经从探子那里得到,所以,你不用再在边境受累,率军跟我回春日山城吧。”宇佐美定行朝着柿崎景家微微一笑,一边的嘴角扬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

“不是吧?我还没给主公立下战功呢,就这样回去,不是太折损我柿崎弥次郎的英名了?”

“弥次郎,我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比谁都清楚,所有的武将中,就你弥次郎对主公最为忠诚,主公曾经还赞你是一片丹心,你应该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不是吗?”

“可是这丫头……”

“我女儿乃美出嫁不久,主公身边刚好缺个侍女,这姑娘的模样看起来倒还乖巧,你就大大方方地把她献上给主公,难道还不算是一笔功劳么?弥次郎,你这回可真是立了一个别人来不及立下的大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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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鬼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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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宇佐美定行到达春日山城的那天,梁小樱连那日是几月几日都不知道,只知道已是秋天,整个春日山被火红的枫叶掩映,惊艳而迷人。

她记得自己还在现代的时候,除了跟着爷爷表演武术时去过一次日本,在中国,她就没有离开过广东省。她曾经有个心愿,是去北京香山看一次红叶,可惜一时没能实现。然而这次在春日山看到满山红叶,却偏偏是以半个俘虏的身份来此,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个­操­着口“山寨”汉语的、近侍模样的人,在宇佐美的吩咐下,沿着一条小小的花径朝里走去。梁小樱好奇地向那边张望,那边有一座造型奇丽的小型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座佛堂,如果她没猜错,越后当主长尾景虎应该就在里面。

“宇佐美大人,主公说,先把这姑娘安排到内庭就行。喔,主公他还说,等做完了祷告之后,他会面见柿崎大人,给他赏赐。”不一会儿,近侍已经回到宇佐美面前。

“这样啊,那好,七之丞,这位大明姑娘就请你带去内庭安顿了。”宇佐美点点头,指了指梁小樱,已然决定留下她,自己先行离开。

七之丞见宇佐美告辞,送完客便用蹩脚汉语问过梁小樱的名字,一面领着她前往内庭。春日山城的内庭似乎和别的大名家内庭不太相同,她记得甲府的内庭,一般情况下是和外庭隔着一扇坚固的门,还上了锁,若非有极其特殊的要事,内外庭之间的人都不能互串。这春日山城的内外庭之间,居然连门都是普通的滑门,还随时开着,不能不说让她感到奇怪。

“小樱姑娘,这里就是你住的房间,主公的起居室在你隔壁,今后他有事吩咐,你随时都能听见。不要太担心,主公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对我们这些下人很和气,一点也不难伺候,你只要每天为他准备一瓶清酒,差不多就够了。”七之丞的中国话虽然在梁小樱听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还没到听不懂的程度。而且,这个小伙子生得俊俏,好像随时随地都保持着微笑,足以让她安心,她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星级大酒店的前台。这家伙如果在现代,应该能被选为代表城市形象的“微笑大使”吧。

“我……可以请问一个问题么?”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嗯,你尽管问。”

“这里为什么静悄悄的?好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个……主公身边都没有别人伺候着吗?”

“哦,原来你问这个啊。没错,主公在外庭的近侍只有我一个,至于内庭的侍女,从前就只有宇佐美大人的女儿乃美。因为主公的生活非常简朴,他不需要太多人伺候,两个月前乃美嫁了人,才决定重新找个侍女的,只要能帮他看着内庭就好。你不会说日本话,可以就用大明国的语言跟他沟通,主公的汉文造诣,我可是望尘莫及呢。”

七之丞一提到他家主公,就神采飞扬,仿佛在崇拜偶像。梁小樱听他把长尾景虎说得跟神一样完美,不禁也对那人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她甚至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快点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军神。如果能让长尾景虎高兴,她说不定能帮晴信打探到连勘助也打探不到的情报,也许,她还能知道勘助的下落。

七之丞离开了内庭,梁小樱才发觉自己忘了问“主公什么时候回来”。唉,管他呢,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肯定是个威武不凡的“英雄脸”,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何家劲、郑伊健那一型的。

不过,幻想归幻想,这春日山城出奇的寂静,还是把她身上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白天等到晚上,这个庭院中,居然压根儿没听到一点动静,不是说主公要回来歇息的吗?难道七之丞在捉弄她?不像,她看人的眼光很准,那个“微笑大使”应该不会说谎才对。她怀着满心疑惑,点了一盏烛火,轻轻走到隔壁房外面,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窥视了片刻,推门走进屋内。

长尾景虎,这个就是越后当主的房间?她举着烛火四下里环顾,这间房的装饰实在是简单,连相模的北条氏康的房中,装饰也比这屋子里多。房间里,除了榻榻米和条桌、小神龛之外,看不到任何别的像家具的东西,一盏烛光,照得到的地方只有巴掌大的一点儿,其他地方全是黑漆漆的。而且,这里的面积并不大,甚至让人进来就感觉有点压抑,莫非日本诺贝尔文学奖作家川端康成所谓的“深奥幽玄”,就是这个意思?

还是赶快回自己屋里吧……梁小樱赶紧往回走,到自己房里时,忙吹了烛火,倒在榻榻米上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长尾景虎那间房,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夜里一个人去的好,她以前从来没怕过什么鬼,可这回还真令她感到有点恐怖。

要是晴信在就好了,她第一次萌生了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念头。如果晴信在,他一定会紧紧搂着她,给她温暖,驱散她所有的恐惧……然而那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她一点也不知道,源五郎有没有劝服他呢?不过她能猜到的一点是,她突然下落不明,让晴信得知,即使村上义清是个不死小强,他的葛尾城都迟早得遭殃,搞不好会被血洗一通。

“晴信,你在哪里呀?我,我好想你……我还活着呢,不要为了找我就乱杀人,好不好?”只有在晴信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恐怕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别说是晴信,这里连个人声都听不见,越来越像座鬼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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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鬼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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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她浑身在发抖,应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吧,她就算有瞌睡虫,也早被赶跑了。窗户留着一条缝,飒飒的风从缝隙中透进屋内,凉飕飕的,她身上­鸡­皮疙瘩才消退,又瞬间起了一层。月光像是会走路的,清冷的光辉渐渐摇曳过来,照到窗前,她视线对着的那扇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细长的人影。

不会吧?这儿真的有鬼?她咬紧牙关,紧紧攥了拳头,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准备自卫。可刚一到窗口,那个人影忽又消失不见,她越发感到惊奇,悄悄从窗户的缝隙里朝外望去。

就是那个人影吗?梁小樱凝视着月光下朝小径深处飘去的背影,此刻,她只能用“飘”来形容那个影子行走的步调。她无法分辨那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只看见披散的长发随风飘舞,发是黑­色­的,衣裳也是全身黑­色­,倘若没有月光,那人怕是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时片刻都发现不了……

一整夜,她都心怀忐忑,纵然那个可怕的影子之后没有再出现,她依旧一直蒙着脑袋,一面想着晴信,一面等到了天亮。

“小樱,去厨房拿一瓶清酒,我给主公送到外庭。”

“喔,你等等啊,马上就来。”

梁小樱用托盘端着一瓶清酒和一个杯子,耷拉着眼角,把东西交到七之丞手中。七之丞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轻声问:“怎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是还不太习惯这里么?”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啊?”

“这座春日山城里,是不是曾经死过人?”她定了定神,将­唇­凑到他耳边。

“唔……主公曾经的确在这里杀过一个女人,叫藤紫。”

七之丞想了想,道出一个女子的名字。

“那个女人从前是主公的兄长晴景大人的爱妾,长得很漂亮,但是天生一副蛇蝎心肠,仗着晴景大人的宠爱,到处欺压百姓,胡乱杀人。后来主公当上家督之后,抓到那个女人并且杀了她,真是为民除了大害。可是小樱,你怎么无缘无故问什么死人?”

“你说,那个叫藤紫的女人,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找主公啊?”她的声调放得更低。

“呸,呸!我们家主公是毗沙门天大神的人间使者,那些个鬼怪敢来­骚­扰他?只怕一见到他,就被主公身上的神光烧成灰,万劫不复了。”

“是吗?可是我昨天晚上看到一个很恐怖的黑影子,在我窗前飘过,头发长长的,一直遮着脸,很吓人哪!”

“唉,我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在做梦。这里的内庭很安静,你一个姑娘家会做这种梦也难免的,没事,以后慢慢就好了。”

“可昨天,我好像没听到主公的脚步声,他到底有没有回内庭?怎么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的面?”她拦住七之丞,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七之丞摇摇头,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打量了她一遍。“小樱,你真是犯糊涂,主公每晚都会回内庭歇息,只是有时早有时晚而已。既然他没有叫你,你大可自己在自己屋里休息,人家服侍主子,都想活儿轻松,难道你还喜欢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你呀,应该把自己跟着我们主公这件事当成前生修来的福份,明白么?”

这算什么回答嘛?梁小樱眼看着七之丞端着托盘走向外庭,叫也叫不住他,只好走回内庭的园中,提着水瓢给那些矮桂花树浇水。

虽然觉得有些无聊,但她很快发现了这个花园的奇特之处,这里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有桂花、兰草、蔷薇、梅花等等,就是见不着樱花。如今,桂子正盛放,沁人心脾的香味似乎能让昨晚没睡好的她打起几分­精­神。可照理说,日本人最喜欢樱花,这里偏偏连一棵樱树都见不着,实在令人费解。

快到中午的时候,七之丞再次前来叫她,吩咐她为主公做几个清淡的大明式素菜,交给他送去外庭。她听从了吩咐,做了醋溜白菜、蒜泥山芋和翡翠豆腐汤,七之丞笑眯眯地啧啧称赞,直到回来把碗碟交给她时,还赞不绝口,说是主公很喜欢吃她做的菜,比乃美还­棒­。

老大,光说我做的菜好有啥用?都过去快两天了,她连长尾景虎此人长得什么样都没见着,这算是人家的侍女吗?怨归怨,梁小樱还是不敢在这里轻举妄动。那长尾景虎既然能让真田幸隆派出的忍者都找不到勘助,连同着一起失踪,绝对不是等闲之辈。目前,她必须得规矩点儿,否则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呆在这儿静观其变为好。

又过了三天,她依然没见到“主公”的面,而奇怪的是,这三天夜里,那只“鬼”没有出现,她确实安心了一点点,也能比较平静地进入梦乡。

唉,懒得管那些,­干­脆在没见到长尾景虎之前,自娱自乐一下吧,人家老顽童周伯通一个人在桃花岛那么多年都没被闷死,她要是闷死在这春日山城就太逊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把这“鬼宅”搞出点生机,于是找了瓶子、竹篮,开始研究她许久弄过的Сhā花艺术,反正这儿花多,不愁因为Сhā花就破坏环境。再说,像桂花这样的东西,能扦Сhā成活,她大可以在园里自己种新的。趁着Сhā花完毕、又没事做的空闲时间,她当然就要躲在房间里练练拳,帮助自己的体力尽快恢复。因为她这次是以本来面目示众,没有扮日本人,比起当初在甲府,反而更轻松惬意。如果长尾景虎看到,深谙汉文化的他应该不会怀疑她是忍者之类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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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鬼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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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明年春天,记得Сhā花多用些兰草,放到我房里,只要两件。”

她正端着三个瓶子走进主人房里,将桂花主调的三件“立花”放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哇,好好听的声音,有齐秦唱歌时那种天籁的味道呢!更让她感到亲切的是,那人说的是中国话,还不是一般的流利。

她惊喜地转头一看,一个身穿淡蓝­色­的和服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这男子个头并不算高,看起来比晴信应该还矮半个头,但是身材很匀称,微微泛白的皮肤,和那身有点武士味儿、有有点京都调调的和服搭配得恰到好处。

他的发型和晴信、氏康的“冲天炮”不同,也不像义元那样戴高帽子遮挡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宛如流泻直落的瀑布,两缕自然往胸前垂下,一直垂到腰间。两道眉毛,是那种眉头浓、眉梢尖的剑眉,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睛,嘴­唇­不厚不薄,轮廓却很分明,颇有点儿游素兰漫画里那些男神们的感觉。梁小樱殊不知这个地方还会有如此帅男,如果这是梦,她真不想醒来,连晴信的脸都快要记不清了。

“你在看什么?刚才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清了没有?”

冷冰冰的语调,还是那个天籁之音,这一次,将她拉回了现实。他在说什么?怎么刚刚才给了她个完美的印象,她就感觉浑身都失去了温度,这个人……到底是谁?

“小樱,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拜见主公呀?”七之丞突然从那人背后探出一个脑袋,使劲冲她挤眉弄眼。

“啊……小樱见过主公,主公的交待,小樱记下了。”梁小樱赶紧叩拜,心里却一阵恶寒。

这个人,就是长尾景虎吗?跟她想象中的形象,简直没一点儿相似,他不像英雄,也不像会打仗的人,若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心想,­阴­阳师应该比较适合。可仔细一瞧,他深沉的目光中时而会透出一股子锐利,绝对不是个单纯能归于沉静的人,她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平日里想都没想过的词儿——半神。

没错,就是“半神”,准确地说,是神经的神。他刚给她安排的任务,现在才秋天,他居然能想到明年春天该Сhā什么花,她到底该佩服他的想象,还是该瞠目结舌呢?等她的注意力再一转,长尾景虎竟已转身离去,比广州城里的“快闪族”闪得还快,瞬间就没了影子。

仙人啊!她原本以为老天爷眷顾,没让她掉下悬崖摔死,又没让她被柿崎景家那个老­色­狼乘人之危给霸占,如今见到这“越后之龙”,她以为找到了一丝希望,结果反被雷得心里拔凉拔凉。长得那么俊美的男人,又是堂堂的一国当主,她做梦也想不到,长尾景虎给她的感觉,竟会是个神经病患者!

夜里,她无­精­打采地躺在榻榻米上,屋里亮着烛火,她借着微弱的烛光,双手摆成两只小狗的样儿,在墙上投出手影,怪里怪气地跟自己低声对话。

“梁小樱,要不要找个机会赶快跑回甲斐呢?”

“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到,勘助也没找到,你就这么回去,只是为了见猪头晴信,不向他邀邀功,实在不太像你的作风嘛。”

“拜托,还想着邀什么功?长尾景虎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家伙,搞不好他自己捉了勘助,自己都不知道,再跟他待下去,我恐怕都要变成他的病友!”

“喂,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吗?既然到了春日山城,就该做点儿什么。你要是就跑回甲斐了,那猪头晴信肯定会说:‘我的小樱花,原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会害怕呀,那就让我好好爱你,驱走你多少天以来积累在身体里的风寒吧’。难道,你很喜欢被他不知节制地要上整晚?才不过一次,你骨子里就已经对男人那么饥渴了?”

左手跟右手交战,右手最后胜出,她咬紧牙关,决定留在春日山城,立刻吹灭烛火,两眼一闭就要睡去。

糟糕,今天大概是泡茶的时候,自己偷偷装了一壶浓茶提神,喝得有点过头,此刻一丝睡意也没有,还是去园里逛逛再回来吧。她拉开被子,准备披上外套起身,谁知就在这个刹那,她猛然愣住了,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嘴巴都差点儿没合上。

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正坐在榻榻米旁边,屋里没有光线,她却从长发的缝隙间看见了那家伙的脸煞白煞白的,连呼吸声都像是听不到。呀,这个家伙不就是她来春日山城的第一天看见的那个“鬼”?

“喂,你是人是鬼啊?你……要找人,到隔壁找去,我刚来这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梁小樱一边将被子里的拳头握紧,一边将身子往后挪。

谁料那“鬼”不但没有起身,连一动也没动,好半天,才模模糊糊地发出很低的声音:“乃美……乃美……你在怪我吗?”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梁小樱横着心,重新将身躯挪上前去,壮着胆子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只“鬼”披落在脸上的长发。乖乖,这哪里是什么鬼?他明明就是长尾景虎!原来自己先前担心的,全都白担心了,她无奈地嘘了口气,鬓边滴落了两颗豆大的汗珠。

“主公,主公啊,您进错房间了,我是小樱,新来的那个侍女,您……认出我了没?您不是喝醉了吧,我送您回房休息好不好?”她试探着和他说话,她明显从他的呼吸里闻到了日本清酒的气味,那么,那天他晃到她屋门口,应该也是在醉醺醺地到处游荡。

“小樱?你说……你是小樱?那……乃美呢?乃美在哪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喔,她……她嫁人了,不是嫁人了吗?您知道的……”

“嫁人了?”

“嗯。”

“你……骗人!”忽然,景虎苍白的左手猛地伸出,一把抓紧梁小樱的手腕,竟重重地将她扑倒在了榻榻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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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正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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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不要紧吧?”

景虎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梁小樱弄得万分尴尬。史书上都说这个男人成日吃斋念佛,从来不近女­色­,此时,他竟然醉醺醺地压在她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半分清醒,一个劲絮叨着乃美的名字。当初晴信霸道的­性­情,已经让她觉得很囧,谁知道她的生命中还会邂逅这个长尾景虎——比武田晴信更难搞定的家伙。

还好,她的伤虽然还未彻底痊愈,力气却仍然能使出八成。景虎比晴信的体重明显要轻些,她很快就将他翻倒在榻榻米上,几乎是跟拖麻布口袋似地把他拖起来,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头上,扶着他走回了隔壁房间。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大名鼎鼎的军神上杉谦信,居然会在发酒疯的时候思念女人,而且对方还是宇佐美定行的女儿,野史里有这么记载过吗?梁小樱在那间“深奥幽玄”的卧室中守着景虎,直到他睡着,依旧听见他喃喃地念着“乃美”两个字。如果,这家伙真的喜欢那位叫乃美的姑娘,大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他是越后的当主,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还不容易,­干­嘛让乃美嫁了人?

终于,景虎没有再出声,月光透过窗户,映在他俊俏的脸上,梁小樱不禁看得有些出神,一时忘记了离开。熟睡的景虎,看起来那样平静,而且睡容是面带微笑的,像极了纯真的孩子。可这样一个看起来跟漫画里的男神差不多模样的人,内心竟然有一丝藏得极深,从不被人发觉的哀伤,女人母­性­的本能,或许都会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一种特殊的怜爱。

多守他一会儿再回去吧,她心中下了如此决定。至少,在这个寂静得有些可怕、一度被认为是“鬼宅”的地方,她和景虎两个人在一起,心情总比独自一人的时候要来得安宁。

然而,她完全想错了。这个夜晚,她为了守着景虎,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就在景虎榻榻米旁的地板上进入了梦乡,眼看就梦到自己返回了甲斐,却被耳畔一个冷冷的声音惊醒。

“你,为什么睡在我的房间?这成何体统?”

睁开眼的刹那,天已经亮了,可外面的亮光,都不如面前那两道利剑似的光芒刺眼。景虎盯着她的目光,极其凌厉,她只感到浑身一阵麻木,要是眼神能杀人,她身上恐怕早已千疮百孔。而对方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头顶冒烟,偏偏他还说着一口的中国话。

“我以为你是大明人,又有宇佐美的引荐,会是个非常懂得规矩的侍女。没想到你会不知廉耻到如此地步,知不知道我长尾景虎最讨厌什么人?就是那些爱主动送上门、一心想要勾引男人的浪**人,简直是亵渎神灵、人人得以诛之!”他怒眉紧蹙,一寸寸向她逼近,俊美的脸丝毫没有出现扭曲,梁小樱却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Ohmygod!长尾景虎,他真以为他是毗沙门天神的人间使者,要代表大神为民除害么?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了!

“长尾景虎!你好意思说我引起人神共愤?我问你,昨天晚上是哪个家伙喝得醉醺醺的,闯进人家屋里?又是哪个家伙压在人家身上,一个劲叫什么乃美?知道你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我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扶回来的!我担心你又发酒疯到处乱跑,才一直守着你到现在,你还指着我的鼻子骂?别以为我是侍女,就比你当主子的矮一截儿,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打死我也不会伺候你这种怪胎!”

“什么?”听完梁小樱连珠炮似的一阵发泄,景虎猛地呆滞在那里,双眼发直。

他怎么了?不会是她连个缝都Сhā不进的抱怨,把他吓到了吧?还是……她抬头看景虎,先前还犀利得到要杀人的眼神中,一时间竟涌满了自责。就见他紧紧咬住下­唇­,忽然转身便往毗沙门堂疾走而去,等梁小樱跟到那里时,神堂的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上。

那个家伙,他到底怎么了啊?她越发不明白,景虎从她口中得知真相,为何会有那样怪异的反应。站在毗沙门堂外,她隐隐约约听见景虎在里面念着她完全听不懂的经文,夹杂着神龛中香火燃烧的声响,还有手指用力拨动念珠的哗哗声,各种声音,都越来越急促。难道,他是在对神明忏悔昨天夜里对她做出的无礼之举?

梁小樱走回自己房里,脑中像蜜蜂飞舞一样嗡嗡作响,迟迟挥之不去。如果景虎慌张地跑去毗沙门堂,真是为了忏悔,那么他酒醉之后,偏偏又会做出那种鲁莽之事,寄信仰于神明的他,不是一辈子都逃不过内心的挣扎了?

“主公,您……没事吧?”傍晚时分,景虎才从毗沙门堂回到内庭,梁小樱试探着他的反应,故意放低了姿态。

“我没事,不用担心。”

景虎的声调变得柔和起来,脸­色­似乎也比上午的时候好了很多。

“小樱,如果我再喝醉酒,你就不要来伺候我了。还有,今后我会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喝醉,以免再做出无礼的举动。”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可她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抱歉。长尾景虎,他原来并不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只是在对神的信仰和对人­性­的挣扎中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的­性­格,她不能怪他,也怪不了他。

“主公……”

“没人在的时候,叫我景虎吧,从前乃美那样叫过我,听起来比较不会觉得拘束。”他好像不大会笑,但语气缓和了如此之多,梁小樱也算多了点儿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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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后你少喝一点酒,我给你泡大明国的桂花茶好了。桂花有一点宁神的作用,你不必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情弄得乱七八糟,那样对身体真的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她微笑着回应过他,转身朝茶室而去。

不知不觉,梁小樱在春日山城已经呆了两个多月,她也渐渐习惯了景虎为人的行事作风。

景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和七之丞所说的一样,除开对毗沙门天神那份怪异的执着,他对下人其实真的很不错。他不像别的大名那样,懒惰到一手一脚都需要人伺候,洗衣、打扫房间、酿酒的活儿,他基本上都是自己­干­,除非实在忙不过来,才会叫她来帮一帮。眼看天气就要入冬,景虎特地找来裁缝,为她量身订做了一套冬季和服,虽然除了睡着的时候,梁小樱依然看不到他的笑容,但冬衣穿在身上,她心中已不由自主涌上了一阵暖意。

“小樱,主公对你不错吧,看你这段日子以来,你的笑容都比才刚来那时候好看多了。”七之丞照例来内庭的厨房拿酒菜,好尽早端去外面。

“嗯,主公的确对人蛮好的。”

梁小樱顺口回答着,一面将装好盘的饭菜放到七之丞面前。

“对了,七之丞,为什么要准备三人份的菜?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来拜访么?”

“唔……说是客人,我觉得应该叫做流亡者吧。”七之丞似乎并不是很情愿亲自将饭菜端给那两个所谓的客人,但不敢违抗主公的命令,才在这里勉为其难。

“流亡者?”

“不知道你听说过那两个人没有。”

七之丞凑到她耳边,声细如蚊。

“一个是从前在相模战败的关东管领上杉宪政,还有一个是北信浓当主村上义清,他们想来投靠我们家主公,借助我们越后的力量给他们报仇雪恨呢。主公人就是太好,总是会亲自接见那些人家都不愿意见的人,要换了是我能作主,我才不想理那些平日里根本瞧不起越后长尾家,遇到困难就黄鼠狼来给­鸡­拜年的家伙。”

“啊,我好像听说过这两个人……不过我是从大明流亡来的,你们日本人的事,我只知道点皮毛,再说我一个侍女,还是少说话多做事比较好吧。”她故作陪笑,让七之丞将饭菜端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心中顿时生起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

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她曾经在相模见过一次,那只老狐狸会投奔越后,她记得这段历史,如果没有这个人,长尾景虎就不会变成后来的上杉谦信,此人失去音讯许久,如今在春日山城出现,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是,村上义清也到了这儿,难道是葛尾城已经被晴信攻破了?一幅血红­色­的画面,猛然浮现在脑海,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甲斐之虎”和“越后之龙”的死斗,不是很快就要拉开序幕?

不行,她得亲自去确认一下,再想想对策……想到这里,她赶紧回屋子换了身素衣,挽起衣袖和裙摆,轻手轻脚地摸去了外庭的应接室后面。虽然说到轻身法,她不如那些日本忍者敏捷,但至少她的武功底子很好,个头又小,一个纵身蹭上屋顶,还不至于立刻就被人发觉。

透过天窗的缝隙,她清楚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坐在景虎左侧的上杉宪政,只是比起在相模见到的时候清瘦了不少。大概是因为被当年的北条军追赶,一路逃亡的关系,让这只老狐狸再也无法过上奢侈的生活,进入越后国境,他极有可能学会了卧薪尝胆,才会一直等到现在,才和村上义清一同来见景虎。

村上义清坐在应接室的正中央,面对着主位上的景虎,一脸狼狈,梁小樱猜测,他可能是刚刚才带着一批残兵败将逃到越后。可是,即使如今的他已是衣衫褴褛,连头发、胡子都乱得打成了卷儿,那双压抑着仇恨之火的眼睛,那种愤愤的目光却丝毫也未比从前减少。

“景虎大人,武田晴信夺我信浓,听说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人你的越后,其狼子野心,老天都看在眼里。此刻,我村上义清诚心诚意前来投靠大人,一是为重新夺回我北信浓丢失的葛尾城,以雪我信浓众心头之恨;二是敬重景虎大人的为人,认为大人你乃是毗沙门天神的使者,最适合征讨触犯天条的恶魔。”村上说到这里,深深向景虎一拜,言语听来格外诚恳而迫切。

景虎沉默片刻,将酒瓶中的清酒倒在杯中,他端着满满的酒杯,并未立刻饮下,而是望着面前刚刚抬起头的村上,打量了对方良久。村上忽然看见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以为要回答自己的话,谁料景虎却转移了视线,呷了一口酒之后,目光朝向了左边的上杉宪政。“管领大人认为,甲斐的武田晴信,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杉宪政见村上悄悄向他眯起一只眼睛,赶紧接口道:“那个武田晴信,我是没有见过他本人,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日在相模,他是如何趁火打劫,联手北条氏康把我赶出了我的故土。他根本没有自己出现,堂堂正正和我打一仗,全是使用­阴­谋诡计,派细作混进我的军队,对我的本阵发动夜袭,这种人虽然打了胜仗,却实在有辱武士之名啊!”

“是吗?其实我也对武田晴信此人非常反感,反感的是他当年为夺取诹访,强抢他妹夫诹访赖重的女儿为侧室,乃是**之举,令人愤恨。”

景虎一面呷着瓷杯中的清酒,一面缓缓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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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正邪(三)

“但近来,我越后派出的探子回话却说,那个人在征服中、东信浓后,不论是对新领土还是甲斐的旧领土,他都为建设国土倾尽了全力。探子回报说,武田晴信给他的领民都重新安排了户籍,在战后减轻各种税收,致力于发展农、商,还修筑堤坝治理洪水,开采黑川山金矿,这些举动倒让我对他有了些改观呢。”

哇,景虎会说出这种客观的话,看来他并不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讨厌晴信到了极点,偏要一意孤行嘛。屋顶上趴着的梁小樱暗自高兴,如果景虎能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拒绝跟那两个人联手,天下就太平了,她找到勘助之后,也好大大方方地回去甲斐。

谁知村上听到景虎此言,发现势头不对,连忙向上杉宪政递了个眼­色­,Сhā嘴说:“景虎大人,请你千万不要被武田晴信的表面蒙蔽呀!大人你是没有和甲军交战过,所以可能还不太了解他们,我北信浓军和武田交战多次,我可大胆地对你说,武田晴信就是用这种表象在蒙蔽民众,目的是招揽民心,总有一天,当民众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一定会一脚踢开他们,到时可就……”

“村上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上杉宪政抓住机会,马上接口。

“武田晴信就是一直打着正义的旗号,实际上此人的心机,已经深到了极其可怕的地步。他借着诹访大明神降下大任之名,让民心归附于他,其实我的忍者最近打听到,他之所以侵略信浓,除了要北伐,还有借信浓便道西征之意。他最擅长的就是自己不出面,专门利用别人的力量和各种下三滥的伎俩,以为自己是山神,就蹲在最安全的地方坐山观虎斗。北伐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他真正的目的是西进,他最终的目的则是将甲斐军开进京都,逼迫足利将军退位,好自己掌控天下,简直邪恶至极!”

“武田晴信……他真的想要推翻足利幕府,夺取天下?”景虎的声音陡然变成了愤怒,酒杯“啪”地一声被掼在桌台上。

糟了,村上跟上杉宪政那只老狐狸联手,不会是击中景虎的弱点了吧?梁小樱的心不觉砰砰跳了起来。

“两位大人,用过寒舍的粗茶淡饭,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关于是否出动我越后的兵力讨伐武田晴信,景虎自有定度。”景虎的声调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但梁小樱仿佛能听出,他是强行将怒火按了下去。

等送走了村上、上杉二人,景虎返回内庭,看见了在花园里摘桂花的梁小樱。

“小樱,你真的打算摘这些花朵,给我泡桂花茶喝?”

梁小樱回头,看见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惊讶。但她此刻不想跟他说话,只是轻轻点下头,继续把桂树枝上金灿灿的花儿捋到竹篮里。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昨晚又喝醉了,闯进了你的房间?”

“没有,自从那天之后,你乖了不少。”

“你这丫头真的很不分尊卑呢,说我乖了不少,wар.ㄧбΚ.Сn好像你才是主子似的。”他像是在笑,脸上却又没露出笑的表情,一如既往显得有些冷。

“我这个人呢,从来都是说话算话,只不过有人不想领情,不喜欢喝我泡的茶,偏要嗜酒如命。你敢说你过几天离开了春日山城,会带上我泡的茶,而不是酒么?”梁小樱没好气地白了他两眼。

景虎更觉得不可思议,瞬间皱起了眉头,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这里?莫非你中午去了外庭,偷听我和客人谈话?”

“谁偷听了?”

梁小樱用力甩着他的手,故意装作甩不开的样子,她可不想让景虎发现她会武功。

“上午七之丞来叫我的做三人份的饭菜,傻瓜都能猜到你在接待客人吧。再说了,像你这种称雄一方的大名,普通的客人你会亲自接待吗?我虽然来日本没多久,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大名跟大名见面,不是谈和亲就是要打仗,你家里又没有多余的人,和亲的可能排除,不就是只剩下了打仗?”

“看来你的脑子还挺聪明。”他放开了她的手,声音却依然不带抑扬顿挫。

这家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损她?梁小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她不喜欢把心事藏起来,见景虎人还没走,­干­脆继续发泄,也当探探他的口风。“对不起,景虎,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你的。只是……只是我来到日本的一路上,看见过战争后到处乞讨的难民,他们真的很可怜,所以我才非常讨厌战争。我不想,不想我好不容易投靠的主子,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主子也卷进战争里去,才会一时冲动说出那种话,我……”

“没关系,小樱,我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意,这就够了。”

景虎走上前,掏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着姑娘的的眼角。梁小樱这才回过神,原来她刚刚演得太过逼真,连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此时的景虎,脸上尽管没有笑容,但语气和动作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他甚至有点担忧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深怕自己伤害了她一般,充满了和平时迥然不同的爱怜。

长尾景虎……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怪人呢?她先前还有赌气的意思,此刻,却连一丝火都发不起来。她从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事,并不代表她不会猜,可她和景虎相处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要换成别人,脾气早被她摸了个透。到现在,她还无法了解景虎到底在想些什么,对她来说真是挺失败的。

“景虎,是有人想占领越后,欺负到你头上了吗?”

“不,那个人欺负不了我,他欺负的是来见过我的那两位客人。”

“那人家既然根本没有针对你,你又有什么必要去帮两个不相­干­的人打仗呢?”

“小樱,我的思想,其实比很多人都更简单,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人如果是邪恶的,我就一定会扬起的正义的旗帜,除掉邪恶。”他俊秀的眉宇间,渐渐笼上了一阵寒气,冰冷、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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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下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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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过去,景虎并没有待见上杉宪政和村上义清,也没有立刻做出麾军前往川中岛的决定,他即便外出,也是在春日山上骑马或远眺,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然而,梁小樱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甚至那种预感,最近越来越强烈。虽然对景虎的­性­情,她不像对晴信那般熟悉,可这个男子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着其强烈的个人原则。在她看来,景虎是个对自己的思想近乎执拗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听从别人的建议,他口口声声说着那些话,仿佛已经认定晴信是大­奸­大恶之徒,要他对人改观,只怕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如今,她应该跑回甲斐去把这件事告诉晴信吗?不,倘若真要给晴信通风报信,她早就跑了,况且,长尾景虎只知道她是大明人,根本不会防着她,她要离开这儿,随时都可以。但是,来了越后,却什么都做不了,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山本勘助……那家伙到底是不是被景虎逮住了,又究竟被藏在哪里呢?

这天,景虎照例出门去透气,留下她一个人在内庭。春日山城内外庭之间,下人可以出入自如,她觉得有些闷,正好看见七之丞在外庭打扫,于是拿了抹布,去帮忙擦应接室的地板。

七之丞笑着跟她说了声谢谢,梁小樱动作很快,一会儿便把整间屋子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直到两人都­干­完了手头的活儿,她才低声向对方开了口。

“七之丞,主公平时听你的话吗?”

“唔,那要看是什么话了,日常小事他听我的,如果是打仗之类的,我可Сhā不了嘴。”

“前次听你说,你也不喜欢那天的两个客人,你应该也不喜欢主公为了那样的人去打仗吧,有试着劝过他么?”见七之丞没有特别的反应,她故意应和了一句,提起几天前的事。

“明知道自己劝不了他,我何必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他无奈地笑了笑,摸摸额头。

“从前乃美在,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人家都嫁人了,以后都不知是不是能再和主公见面。除了乃美,主公就最听宇佐美大人的话,可是那位大人这次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小姓的禀报声:“宇佐美大人和直江大人来了!”

七之丞闻声,忙让梁小樱拾了抹布,“两位大人一定是来见主公的,主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回来,小樱,你先回内庭,给两位大人泡两杯茶吧。”

“嗯,好。”梁小樱将抹布放在木盆里,端着盆子走向内庭,脑中却丝毫未曾停止思索。

刚才还说到宇佐美定行,那个人就来了这里,莫非,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考虑,想跟景虎说明,该是按兵不动还是联合村上、上杉的残余兵马出战?走进厨房看了看,她正好泡着一壶好茶,不用现行动手,直接端了茶水,走回外庭。

方才打扫好的应接室中,宇佐美定行正和另一位老家臣对坐着谈话,梁小樱记得七之丞称他为直江大人,她猜测那人应该是景虎家著名的家老——直江实纲。两位重臣同时来访,必有要事,她没有立刻进去,瞧瞧周围没人,站在门边侧耳细听。

“宇佐美大人,为什么不告诉主公,你家乃美根本就没嫁人呢?如果乃美在他身边,他应该不会如此迟疑不决的。”

什么?乃美没有嫁人?直江才一开口,就是爆炸­性­新闻,她有没有听错?梁小樱的心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乃美要我骗主公说她嫁了人,是她自己的决定,我女儿就是那种­性­情。主公早就向毗沙门天发誓,将一生奉献给神明,终身不娶,乃美那丫头也和主公一样倔,非他不嫁。我只有乃美一个女儿,我很疼爱她,我明白她勉强要跟着主公,根本得不到幸福,可如果逼迫她嫁给别人,她会更加不幸福,除了尊重她自己的意愿,我这个做父亲的又能如何呢?”

“唉,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为主公和乃美不值,他们两个现在这样,真是令人叹息。”

虽然那么做可能不太好,但为了晴信,不得不出此下策了……梁小樱听罢二人的对话,心底已有了盘算。见屋里的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她捧着茶盘走进去,放在他们面前,一边行礼,一边装了个怪里怪气的“山寨日本腔”表示问候。

“小樱,不错啊,冬天还没来临,你就会说我们日本简单的问候语了。”

宇佐美的声调格外和蔼,眉眼中透露着关切的目光。

“前些日子,我就听主公夸赞过你,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女儿乃美好好照顾主公,当我再一次拜托你吧。”

“大人……您……言重了,多亏大人您的大恩,才有……才有如今的小樱,是小樱……要拜谢大人才对。”她继续低着头装腔作势,拜托,宇佐美大人,你千万别一直问我话,人家明明会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要扮个山寨版的,难度还是很大的好不好?

果然如她所料,宇佐美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很快得以脱身,到内庭门前时,恰巧看见了从外面归来的景虎。

该不该把那件事告诉他呢?她犹豫着,还是等他们的谈话结果出来再说吧,梁小樱,你可别轻易去做红娘,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才好,目前审时度势最重要。

这一次,她规规矩矩呆在内庭等着景虎,只是没料到居然等到了太阳落山,景虎才走进内庭,她坐在玄关那里,已经端着一瓶子Сhā花打起了瞌睡。

“小樱?睡着了吗?”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景虎在叫她,也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做梦,她竟没有马上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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