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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下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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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怎么没有穿冬衣？在这里打瞌睡不怕冻坏么？”景虎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见姑娘还坐在那里打盹儿，动也不动。
他站着看了看她，忽然上前轻轻将梁小樱手里捧着的瓶子放在地上，伸臂把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一直走到她的房内，才把人放在榻榻米上，盖好被褥。
哇，他真的好体贴人……梁小樱心里觉得装没醒不光彩，但她没办法否认，她确实被景虎此举感动得一塌糊涂。想起那个猪头晴信，对女人只会做霸道状，连抱个人都会抱得人家浑身发痛，从来没对她这么体贴入微过。不，景虎这种举动，连氏康都不及他的细致啊！想想历史上的他一直到死都是个老处男，连后来的两个儿子都是收养的，一辈子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慢着，他干嘛那么明显地对她好？难道又喝多了酒，把她当成了乃美？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起身用双手捧着景虎的脸，使劲摇了几下。“景虎，喂，你又认错人了？我是小樱！”
这一举动，倒把景虎搞得懵里懵懂，“你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小樱，今天我根本没喝一滴酒。”
“啊？那我……我怎么会在……”梁小樱的脸瞬间红成了熟透的番茄，虽然她一向很大胆，可这次确实尴尬极了，窘得双手都情不自禁捂住了眼睛。她为什么要去摸人家的脸，还晃人家的脑袋呢？这下她的两只手，不就是变成了所谓的“咸猪手”？
“我看你在玄关那里打瞌睡，天冷怕你着凉，又叫不醒你，才抱你进来而已。你得弄清楚，我没犯那种错误，如果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毗沙门堂对神明发誓。”
不过一会儿工夫，景虎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梁小樱在心里暗暗絮叨，好不容易看到他真心待人好一回，偏偏只是分分钟的事，好像放了一部短片，没劲不说，还一点儿都不可爱。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她红着脸，好半天才抬起头，望着景虎那双随时都像是藏着淡淡忧愁的黑眸，嘴角微微翕动了一下。
“景虎，你……其实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乃美的思念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他细长的眉梢不禁一颤。
还不直接回答吗？梁小樱看到他这种反应，已经断定了自己的猜测千真万确。义元曾经对她说过，她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被人说中了心事，眉梢和眼角的颤动，就是口是心非最直接的反应。而景虎的表情虽然不那么明显，但不仅仅是眉梢发颤，连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在动，方才还凝视着她的眼神已然游离。
“宇佐美大人对你说乃美嫁了人之后，你就一直没有去宇佐美家找过她吗？”
“小樱，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我和你平日里虽然可以随意，但我和乃美之间的事，不是你这个侍女该Сhā嘴的。”他打断她的话，却遮掩不住心神不宁。
“我偏要Сhā嘴，我是大明人，不像你们日本人那么内敛，藏得住话！”
她鼓起勇气，大胆地继续说起自己想说的话题。
“你明明就很喜欢乃美，可是就因为害怕违背对神明的誓言，觉得自己亵渎了神灵，才要痛苦地放弃爱情，景虎，你那样做，究竟值得吗？我告诉你，我今天亲耳听到宇佐美大人说，乃美根本没有嫁人，她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如果我没猜错，她一定还住在娘家为你守身如玉！”
“你说什么？乃美她……”景虎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几乎晕眩。
“你迟迟没有决定出战还是留在越后，你不就是在想，若是乃美在，她会赞成你怎样做吗？你要还挂念她，就去找她，亲自去问她呀！”
话音刚落，梁小樱再抬头看时，景虎已经飞也似地冲出了房门外，她半口气悬在喉咙里，直着脖子，整个人全僵住了。这个爆料就那么大威力？比起神来，景虎分明就更在意他和乃美的感情，倘若现在跑去宇佐美家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乃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老半天，她才缓过气，重新躺了下去，心里却莫名涌上了一丝凉意。
等到从睡梦中醒来，梁小樱被一道强烈的光线刺得不敢睁眼，好容易适应了光亮，她才发现，外面的太阳挂得老高，看那个角度，应该是临近中午。
“晕菜，我怎么都睡起懒觉来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挣扎着爬起来，到小铜镜前面挽起袖子，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直到梳洗完毕，她才想起昨天傍晚发生的事。自景虎离开之后，她始终没有停止想象他和乃美见面后的情景，昨夜，她应该是在二更过后才睡着的。然而，她睡得太晚，自然睡得也很沉，不知景虎有没有回来过，以景虎的为人，他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家臣宅邸里，和人家的女儿过夜。
她缓缓走出门外，朝隔壁房里张望，景虎确实不在，床褥叠得整整齐齐，分明没有回来过。不会吧？他真的……破了戒吗？她不敢想象那样的可能，景虎是毗沙门天大神的虔诚信徒，他要是破戒，还破了色戒，不就跟西方那些信仰耶稣的神父破戒一样，要天诛地灭了？
“小樱，你怎么在这儿？”七之丞惊讶的声音，才令她回过了神。
梁小樱愣了一愣，她居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毗沙门堂门前，赶紧双手合十，学着信徒的样儿，对七之丞说了声抱歉。
“喔，我是在找主公呢，不知怎么的，到处都找不着他。”
“主公？他昨晚好像是听说乃美还住在娘家，于是去看她啰，我跟他一起过去的，因为天色已晚，宇佐美大人干脆留我们在他家过夜，我今天一早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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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下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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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主公在……在宇佐美大人家过夜？他，他跟乃美……”梁小樱吓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七之丞摆摆手，“你怎么吓成这样？不会想歪了吧，我们家主公才不是那种人呢！”
“啊？”
“主公过去宇佐美大人家，即使你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他也是非常为你着想，不想宇佐美大人今后找你麻烦，突然造访他家，是打着找他商议军情的借口过去的。没想到我们过去，正巧听到有人在吹笛，连我都听出那是乃美，所以，宇佐美大人找不到怀疑谁，只在暗地里叹气。”
听说景虎护着她，梁小樱不由再生感激，景虎虽有冲动的一面，但也有细致的一面。既然他还能在冲动得要去见乃美时想到这个，那么七之丞所说的话应该全部属实。
“那么主公……他跟乃美说了什么，你不是也听见了？”八卦，接着八卦，对于这件事，她要尽可能地八卦到最后。
七之丞摸着脑袋想了想，忍不住笑出声来：“主公跟乃美说什么，倒还没怎么听见。但我听见他跟宇佐美大人说，等讨伐了武田晴信之后，他会亲自率领迎亲队，从春日山城一直走到宇佐美家，迎娶乃美过门。”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主公要迎娶乃美，他不怕犯戒了吗？还有啊，什么叫讨伐了武田晴信之后？”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自对方的话中直袭她的内心。
七之丞双手一摊，垂下眼角。“他说迎娶乃美那天前，要去跟毗沙门天忏悔，发誓一生只有乃美一位夫人，绝对不娶侧室，我想，神应该会原谅他吧。至于讨伐武田晴信的事，主公已经决定了，也得到了宇佐美大人的支持，乃美说，她会等他凯旋。”
“你的意思是……主公已经出发往川中岛去了？”
“是啊，他直接从宇佐美家出发，已召集大将们领军前往川中岛，要在那里和村上会师，听说宇佐美大人的提议，让村上义清充当先锋，目标是葛尾城。”
哐当！梁小樱眼前金星四溅，脑后仿佛被沉重的铁锤狠狠敲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七之丞最后的话，陡然打破了她的希望，乃美竟然没能挽留景虎，怎么会是这种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呢？
“小樱，你没事吧？看你脸苍白的。”
七之丞发觉了她的异状，赶紧扶了她一把。梁小樱将他的手轻轻放下，往后退了几步，硬撑着低声说：“不用担心我，我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受了点寒。没事，我身体壮，回去休息休息，很快就会好的。”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真的不用了，你去外面忙你的吧。”
她拼命稳住身躯，让自己走进内庭时的背影不至于摇摇晃晃，然而刚踏进自己房间关上门的刹那，她整个人像稀泥似地瘫软在地。
梁小樱，你这个笨蛋，干什么要自作聪明，以为搬出了乃美，就能在千里之外帮助你的男人？你对长尾景虎到底有多了解？那个家伙，他根本就是个反复无常的怪物！
她不想再次把景虎形容成“怪物”，可景虎这回说风就是雨的异常举动，对晴信来说应该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她来说除了那两个字，一时间真就找不到任何词汇形容。
不行了，葛尾城夺还战已经拉开序幕，是以至此，她顾不得那么多，得赶快去弄匹快马，前往葛尾城，不管如今镇守那座城池的是谁，她都前去报信！历史记载，长尾景虎是个极其会作战的人，他从不喜好使什么诡计，更爱堂堂正正和敌人交战，而就是精妙的战术和军中那种慑人的气势，常令对手闻风丧胆，一生中从未打过一次败仗。她好不容易才和真田幸隆一同协助晴信，避免了历史上砥石城的大败，若葛尾城守不住，万一越后军顺势麾军南下，从前甲斐军所做的一切，不就都要前功尽弃？
马厩，春日山城的马厩在哪里呢？她到处寻找着马厩，她第一次如此慌乱，几乎慌乱得找不着北。不，她自从来了春日山城，始终想着和脾气古怪的景虎如何相处，一时竟都没想到该把这座城先逛个遍，这会儿连个马厩也找不到，她真想使劲扇自己几个大嘴巴。
春日山城属于那种人少地大的城池，可以说整个春日山都是城，从主城馆内庭出发，要仔细找遍每个角落，起码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时间飞快地流逝，梁小樱在枫树掩映的山里钻来钻去，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四处看看，她好像是去到了后山，眼前是个废旧的杂物仓库。糟糕，没个人指路，她真是个路盲，去找马厩居然找到破仓库，而且她现在才发觉，这个仓库就在主城馆内庭那堵青石老墙的后面，只要翻过那面墙，就能直接回到内庭的后院中。
咦，这么破旧的仓库，怎么还上了把两个拳头加起来一样大的铁锁？正想掉头，她却不自觉地回首，证明了那个她并未看错的事实。
沉重的铁锁，静静垂在仓库门前，仿佛这件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和转为阴天的远空一般，在这里沉睡着，把锁住的那扇门，甚至周围的草木都传染上了眩晕和死寂。但就是这种死气沉沉，反而吸引了梁小樱的好奇心，她在乱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扇门走近，上下左右地看。原来，这间仓库的墙壁上还有一个能伸得出一只手的透气小窗。
“这仓库里藏着什么东西呢，怎么偏偏只开一个孔？”
越发强烈的好奇，促使着她找来一块石头，垫在脚下，站上去往小窗里细细窥视。小窗中透过的微光，正落在仓库的正中央，当梁小樱看清里面堆放的物件时，惊得差点喊出声，那些所谓的“压仓货物”，竟然是三十多支黑亮的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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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营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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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旧仓库里竟有如此之多的洋枪，令梁小樱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日本每个割据一方的大名都有想要拥有洋枪的意愿，景虎应该也不例外，可奇怪的是，景虎不是已经率军前往川中岛，要帮助村上义清夺回北信浓的根据地葛尾城吗？春日山城既然拥有三十多支洋枪，为何景虎没有让人携带这些东西出征，而是把它们藏在这种鬼地方？
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更加深了姑娘的好奇。她屏住呼吸，继续借着微弱的光线朝仓库里看，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儿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被麻绳捆得像个粽子的男人，她隐约能看见那人脖子上挂着一串很大的佛珠，只是他披头散发，看起来很邋遢，连面容也瞧不清楚。
她仔细在小窗口听了听，断定里面的人还有气息，于是试着叫了一声：“喂，喂！里面的那个，还活着吗？活着就答应我的话，好不好？”
这话刚喊出来，她就觉得怪不吉利的，可是她急于想弄清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那么多，一句话便脱口而出。然而，她更加没料到，里面坐着的那个人居然有了反应，细微的声音中透出极度的惊异：“你……你是小樱？”
“天哪，山本勘助？我没认错人吧！”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梁小樱的心猛地一跳，一时不知该是觉得意外，还是惊喜。没错，她的确没有看错，被关在仓库里的男人就是勘助，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拖着那条跛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小窗前，右眼透出异样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希望。
“我的老天爷，你来越后之前，我叫你听我的，为什么你还要以身犯险自己行动？你该不会是跟我赌气，硬要自己潜入春日山城，想成功窃取情报回去甲斐要证明晴信更需要的是你而不是我吧？为了一口气，像你这么聪明的家伙也偏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值不值啊？”
除了发牢骚，此刻的梁小樱真不知该对勘助说什么。看看那家伙的模样，好像没有被严刑拷问过，但他的脸苍白泛黄，应该是在这里至少被关了一个月以上。
“别急着问我的事，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主公有难，你投靠了长尾景虎，做了叛徒？”纵然身陷囹圄，勘助的嘴依旧跟从前一样，没少涂毒。
“哼，都成了阶下囚还嘴硬？我说，你得搞清楚，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依赖谁，存在投靠吗？要不是为了湖衣，想从这儿得知你的下落，我才懒得管你！”发脾气归发脾气，她最终还是将自己如何在葛尾城遇险、意外来到越后的来龙去脉细细告诉了他。
勘助听罢，一时陷入沉默，良久才叹道：“也许是你把我想得太过聪明了吧，没错，我这个人的确有些自负，但这一次前来越后，我才发现长尾景虎不是寻常之辈，他同样有个极其厉害的军师。”
“你是说……那个宇佐美定行？”她猜到了。
“你熟悉他么？”
“不，虽然是他把我引荐到长尾景虎身旁做侍女，但我除了在那个人来城馆时接待，根本没有和他多说过话。不过，我总觉得那个人的眼神非常特别，那种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我想，我如果是个日本人，他大概就不会把我交给长尾景虎，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被柿崎景家霸占了吧。”梁小樱努力回忆着和宇佐美几次见面时的情景。
“这么说来，宇佐美好像果真没有怀疑过你。”勘助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梁小樱摇摇头，“他有没有怀疑我不知道，但是我跟长尾景虎也算是比较熟了，我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只要有他在，我就很安全。”
“是吗？看来还是女人去当细作比我这种人更适合，你不是普通的女人，我早该想到了。我家主公和今川义元都能对你有好感，换作是被人称为半神的长尾景虎，看来一样会中你的招。”勘助一如既往地发出阴阳怪气的冷笑。
“你少胡说，长尾景虎那种男人，你以为我攀得上？为了侍奉毗沙门天大神，他连自己心里喜欢的女人都要放弃，我这次让他动了凡心，好不容易劝他找回应该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我现在都矛盾着，自己到底是帮他还是会害了他……”
梁小樱正想着那天夜里告诉景虎乃美之事的一幕，不知不觉对勘助透露了些，她却忽然间回过神，转移了话题。
“喂，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被抓的？”
勘助脸上露出无奈又苦涩的笑容，“谁有那个闲工夫跟你赌气？我从到越后开始，就让真田家的忍者行动，装扮成贩卖洋枪的商人，到春日山城和长尾景虎谈生意。后来忍者回报，说长尾景虎想要一百支洋枪，我全然没料到他会狮子大开口，于是让忍者先送去了三十五支，也就是仓库里的这些，我本来就只弄到了这么多。”
“那他既然想要洋枪，为什么不跟忍者交待，让你赶快再去给他弄到手呢？”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可我百密一疏，竟然没有发觉，再次回到我身边的忍者，居然是宇佐美的人。”
“啊？幸隆哥哥不是说，派给你的忍者，全都是他们真田家的吗？”梁小樱更是一头雾水。
“因为那个老谋深算的宇佐美定行，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将真田弹正大人算计了。”
勘助恨恨地握起拳头，眼中迸射出不甘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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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营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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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美为长尾景虎效力，早在投靠景虎之父长尾为景的初期，就在日本众多大名手下家臣的忍者中安Сhā了自己的忍者。那个向他禀报了我行踪的忍者，来自甲贺的忍者村，早在五年前，宇佐美就已经将其安Сhā到了真田家，潜伏之深，谁都没有发觉到异样。若非如此，我山本勘助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听完勘助的一番倾诉，梁小樱离开仓库之前，只留下了这句话，没给对方任何机会回答，已然纵身一跳，翻过了那道古老的青石围墙。
宇佐美定行，竟然如此可怕……从仓库回到内庭，梁小樱从来没有停止过忐忑，忽而，心里还涌上一阵阵恶寒。一个宇佐美定行，就能用那种可以称之为刁钻却又难以说成是可恶的计策把勘助抓到春日山城无法脱身，如果再加上一个长尾景虎，晴信到底要吃上多少苦头？
她照例坐在玄关处转动着两个大拇指，装出一副无聊的模样，谁也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有多烦闷。其实若是要救勘助，仓库那扇木门根本难不倒她，只要一发咏春寸劲，就是砖头也能被她打得粉碎。可是，她如果就这样救走勘助，那么自己继续呆在春日山城，就是明摆着给自己制造更大的危险。她仔细想了想，除非是勘助自己逃脱的，她才能保证跟这件事没有瓜葛。
正在这时，她听见内庭门前传来了七之丞的脚步声，抬眼一望，七之丞手里端着个托盘，朝后院深处走去。
奇怪，内庭明明只有她和景虎两个人，七之丞这是要去给谁送饭呢？她放轻手脚，一路跟踪，才发现后院原来有个掩藏在爬山虎丛中的暗门，正好是那堵青石墙的位置。梁小樱立刻明白了，这饭是送去给勘助的，她不禁责怪自己，勘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前她竟全然没有发觉。
“七之丞，你给谁送饭哪？”
眼见七之丞送完饭回来，她赶紧故作好奇地的迎上去。
“被我看见了吧，不是说内庭里除了主公和我，没有别人住了么？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私自在后院里藏姑娘了？”
“谁……谁藏姑娘了？你别胡说八道，那堵墙后面是仓库，里面关着个犯人，我怕吓着你才不跟你说的。”七之丞涨红着脸，似乎担心景虎回来之后，梁小樱会因为什么误会在主公面前乱说话，赶紧解释。
“犯人？不是吧？怎么我住在这里也很久了，为什么从来没听见过那边有动静？该不会是被你们的人严刑拷打，弄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吧？”
“喂，你少在哪里乱猜，我们主公要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才不会学武田晴信草菅人命、把俘虏抓去严刑逼供那一套。那个犯人是自己死不承认自己是别国来的细作，绝食抗议了十天半个月，才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前些天才肯勉强吃一点点饭菜，连我都佩服他，饿那么久，又一直被关在黑漆漆的仓库里，到现在还能活着。”
“那今天他吃饭了吗？”梁小樱依旧故作天真，两眼滴溜溜转。
七之丞皱着眉头摇头，“别提了，他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绝食，要不是主公的吩咐，要他活下去，我才不让他浪费好好的饭菜呢。”
“要不一会儿我去看看吧。”
“你去？”
“我们大明国的监狱，经常都有女人给犯人送牢饭的，人家说，犯人看到女人，没男人那么狰狞，才吃得下东西。”
“你那是什么论调啊？我的样子，难道很狰狞吗？”七之丞显然被她的话雷到了。
“呐，你肯定有钥匙吧，你把那仓库的门打开，我去劝他吃。反正你说他长期绝食，很明显是因为没了力气才没动静的，要是真有什么动静，你会剑术，也可以保护我，不是吗？”
七之丞拗不过梁小樱，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梁小樱十分明白，长尾景虎是聪明人，她跟他斗智，肯定占不了上风，可这个七之丞，偏偏是个特别老实的小伙子，要找个理由骗他就容易得多。
“山本勘助，干什么还把饭菜放着？以前你不也趴在地上吃的么？”
七之丞一边用钥匙打开门，一边冲蜷在角落里的勘助喊话。
“我们主公不想让你死，你却偏不领情，好，今天我就当将就将就你，带个漂亮姑娘来陪你吃饭，是投降还是继续在这里等到饿死，随便你。”
勘助抬起头，猛然看见了跟随七之丞而来的梁小樱，姑娘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千万别出声。勘助虽一时猜不到她想搞什么鬼，但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他还是比较信任她的头脑，于是在她端起托盘的时候，装模作样地张开嘴，做出个痞子样的表情，一面喃喃念叨，示意她把饭菜喂进他嘴里。
“七之丞，你们日本人的话我听得还不太熟，看他的样子，他好像……好像想让我喂他吃饭。”梁小樱回头对七之丞嘟起嘴，扮得满脸不情愿。
“那你就勉为其难一次吧，反正就一次而已。”
“哦，那我得麻烦你过来我旁边，给我端着饭碗了，我才好喂他嘛。”
“行，为了主公的计划，我也服侍这家伙一次吧。”七之丞压抑着心底的不满，坐到梁小樱身旁，端起饭碗，眼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将菜汤送进勘助口中。
“哎呀！掉了根筷子，帮我捡一下。”梁小樱故意用衣袖拂过托盘，一根筷子落在地上，趁七之丞骂骂咧咧去拾筷子之际，她没等他抬头，反手一掌，击中他的后脑。七之丞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两眼一黑，已当场昏死过去。
“你这丫头，真的打算救我？”勘助被她此举着实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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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冷笑一声：“我早就说过，为了晴信身旁保留一个好军师，为了表示我对湖衣的抱歉，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山本勘助从这个世上消失。你要真是个聪明人，就赶快找个麻布袋，装了那些洋枪逃出越后。别去葛尾城，你直接到松尾城找我幸隆哥哥，只要见了他之后，你们一定可以为晴信今后的战略出谋划策，早日做好准备。”
“那你呢？继续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勘助第一次对她的安危产生了担忧。
“哼，你打晕我再离开，我不就少一分危险了么？再说，你一直都不希望我出现在晴信面前，我又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自己早些回去，见过你主子之后，赶快去跟湖衣报个平安，多陪陪她吧，湖衣她……真的很需要你守护在她身旁，四郎一样很需要你。”
梁小樱硬着头皮，故意将她和晴信之间的感情说得稀松平常。她了解勘助的个性，她即使要返回甲斐，也绝不可能与勘助同路。勘助一生中最在乎的，只有晴信通往天下的霸业，以及湖衣姬的安康，对别人，这个冷漠的丑男可能会在瞬间产生一丝异常的感觉，但也仅仅就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你说得没错，我山本勘助欠了你一个人情，自然会还你，但并不表示我就会用你回到主公身旁的条件作为交换。关于湖衣小姐，你的话我记下，这就够了。”
她早料到了，勘助就会是这种反应。
“你这丫头，如果你心里还有主公，最好给我记住，景虎有上京请足利幕府许可担任更高的官职讨伐我家主公的可能。倘若你不想主公征服北面大海的计划落空，就在这里待得规矩点。我自然会立刻让你取得长尾景虎绝对的信任，宇佐美定行虽然能捉住我，但他也不见得就能置主公于死地。”
勘助的话音落了，梁小樱嘘了口气，在仓库中央站定，就在这一刹那，她只觉得勘助用洋枪柄使劲劈中了她的后脑。这一下，她有意解除了所有的防备，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似都在那短短的一秒被尽数抽空……
在昏迷中不省人事地沉睡了多久，梁小樱不知道，等到有了一丝知觉的时候，她感到浑身发热。好容易睁开眼，原来她披着一身很薄的浴衣，正泡在温泉里。
“小樱，醒来了吗？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泉池旁边的不远处，传来七之丞关切的声音。
“你的身子现在很虚弱，我明白，你心里一定比身体上所受的苦还要痛，你就当让主公放个心，每天泡泡温泉把身子疗养好再说吧。”
“七……七之丞，你说什么啊，我……”
她本想问自己的浴衣是不是被他换的，谁知对方似乎不想让她说话。
“是我害了你，小樱，早知道我真不该让你进那间仓库，我恨自己被那个犯人暗算，没有早一点醒过来，害你被他糟蹋……我，我真是该死，当我看见你裙上大滩大滩的血，我有多愧疚，你能明白吗？如今……你就当是我赎罪，先让我好好照顾你吧。”七之丞痛苦地按着头两边的太阳|茓，欲哭无泪。
他在说什么东西？他说她被勘助**？她吓得魂都快飞了，整个身子僵直在温泉里。可过了半晌，她渐渐回过神，看见池边的七之丞背对着她，蹲在那里一个人郁闷。
没什么感觉啊，她伸手摸了摸被勘助用洋枪柄敲中的后颈，只有这里还有些痛，别的地方什么怪异的感觉也没有，她在温热的泉水中醒来之后，浑身的精力分明都还在。等等，不会是勘助那个家伙故意在她裙子上染了血，弄出她被他**过的假象吧？她越是往那方面想，越是能肯定自己的判断。
的确，勘助失踪，景虎回来绝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加上身边还有个深不可测的宇佐美定行，如果光是打晕她，只怕最终都瞒不过那两人的火眼金睛。不过，那个山本勘助，他这一幕也演得太过分了吧？那家伙就是赌定七之丞头脑简单，又绝对不敢冒犯女人，景虎那种信奉神明的人更不会有随便找人给受辱的姑娘验身的举动，才故意出此下策……也许吧，勘助这一损招，确实让她的性命百分之百脱离了危险，要骂，她也只能在心里臭骂他了。
连日来，七之丞勤勤恳恳地照顾着梁小樱，景虎不在城馆中的日子里，他几乎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主人。
梁小樱对七之丞心怀歉疚，就是这份歉疚，让她迟迟都无法露出笑容。但看在七之丞眼里，他越发觉得她是因为被人**之后心灵受创，要不是梁小樱还有时间安慰他一下下，他恐怕会自责得更多。
有一次，这老实巴交的小伙子竟对她苦着脸说，他害她受敌人**，无脸再见主公，只要得知景虎凯旋，他便去后山里的樱花树下切腹自尽。直到那一回，梁小樱发现这个玩笑开得确实太过火，赶紧苦口婆心地规劝，总算劝服了七之丞，她才放下了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
一个月后，春日山城果然传来了捷报，越后军任命村上义清为先锋，成功夺还葛尾城。听说当日甲军驻守葛尾城的小山田信有准备用洋枪迎敌，景虎偏偏挑了一个下着倾盆大雨之夜，对葛尾城发动奇袭，小山田败走，生死不明，半数以上的甲军逃去了真田幸隆所在的松尾城。
听到这个消息，梁小樱反而比较安心，至少这证明甲军没有拼死守城，应该是勘助和幸隆认为一度可以放弃葛尾城，来年再将它重新攻占，这一战，就当是为全面熟悉敌情而战。看来，晴信此次亦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她只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影响景虎，不管将来甲越两军是否还要交战，至少她能竭尽全力，继续拖延开战的时间。
可是，此次回归春日山城的景虎，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七之丞悄悄告诉她，宇佐美定行之女乃美已在三天前因肺痨而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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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挑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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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越后的雪来得似乎日本各地都要更早，自从梁小樱得知乃美死后的第二天，天空就飘落的冰冷的雪花，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但之后并没有放晴，直到如今。原本出生在广东的梁小樱，在日本能看到下雪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可这一次的雪，却令她的心隐隐作痛。
景虎回到春日山城后，几乎就没有出去过，成天都只是对着低低的天空发呆，平日里的那股傲气仿佛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他曾经喝醉酒时无助的表情。内庭的院落里，梁小樱和七之丞相对望了一眼，七之丞那天虽然很不识相地告知了景虎关于勘助逃跑的事，以为景虎会大发雷霆，谁料他说的竟是：“去就去了，终归是失意的凯旋，我又为何要让自己多一次失落？”
“景虎，七之丞刚拢了火盆，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先进屋去，免得着凉。”
梁小樱将一块毛皮披在景虎身上，见他没有明显的反应，干脆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往屋里走。景虎的目光虽仍然有些呆滞，但脚步挪动得很慢，好像一点也没有想要回屋里的意思。
“别逞强了，当初你不是怕我着凉，把我直接抱进屋去了么？你再拖着步子，可别怪我冒犯，把你扛进去喔，我不骗你，我真能扛得起男人的。”
跨进屋门的瞬间，景虎忽然转过头，凝神地看着梁小樱的眼睛，弄得姑娘有点不自在，赶紧低头，迅速加快步子，扶着他坐到房里的软垫子上。
“你不要误会，小樱，我刚才并没有把你错看成乃美，只是得知乃美去世后的这些日子，我发现我一度忽略了你和你的感受，山本勘助犯下那种恶行，让你受苦了，我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句抱歉，是否能抚平你心里的伤痛……”他轻轻抬起头，长长地叹息，呼出一缕缕微温的白气，声音显得有些抖震，他却似乎在强忍着心中难以磨灭的哀伤。
梁小樱没有说话，只是依照日本人的礼仪，给景虎深深鞠了个躬，以表达对主公关心自己的感激。然而，她清楚明白，关于勘助那件事，她到现在还在骗景虎，景虎一句自然关怀的话，听在她耳里，都有些刺激神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种罪恶感了。
“乃美她……究竟为什么会那样？”她一心想要避开自己的话题，赶紧打了个岔子，尽管她本身一点也不想再翻起景虎的伤心事。
不过这一次，景虎的反应似比前些天“正常”，至少，他能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或许他也在试着面对彻底失去乃美的日子。梁小樱知道，传说中的军神上杉谦信会对一个女子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已是奇闻，但他毕竟还是“军神”，即使会痛很久，也绝不会沉溺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可能天意如此，是毗沙门天对我的不忠做出的惩罚吧。”
他惨然一笑，面上泛起青白的颜色。
“出征前，我竟然丝毫也未发现，乃美已经有病在身，手机站：ｗàｐ．ㄧ⑥ｋ．ｃｎ支持文学，支持①⑥ｋ!宇佐美说得没错，我虽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付武田晴信，但我的内心，早就渴望着亲手惩罚那个亵渎神灵的人。所以，乃美和她父亲一样，她太了解我真实的想法，于是她放纵了我的任性。川中岛一战，我军在倾盆大雨中突袭葛尾城，一举得胜，可直到那个时候，我不知为何总也无法感到高兴，原来……是乃美在远方向我挥手道别。”
“你说你和乃美，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梁小樱心中酸楚，忍住不让眼泪落下。
“我见到的，只有乃美的坟冢，宇佐美告诉我，乃美弥留之际，没有流泪，只浅浅地笑着，笑得很美，她说她知道，长尾景虎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了……”
说到这里，景虎的身躯忽然一歪，梁小樱连忙上前搀了他一把，他的身躯软软地垂着，像是浑身都放松了的样子。她扶他坐正，再将他的背后加了个垫子，让他靠在后面的墙上。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微闭，之前似乎都没见过他显得如此安详。她想，大概是因为他这一肚子的话憋了太久没跟人说，如今同她说出来，反而身心都得到了放松，她暗暗祈祷着，希望景虎明天一觉醒来，会精神抖擞地迎接接下来的新人生。
梁小樱没有估计错误，纵然只有她和七之丞两个能看到长尾景虎脆弱时的样子，但即使是他们俩，看见那种情景的时候，也从那一天起就告一段落了。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这段期间，景虎像是变了个人，并非完全是精神振作的缘故，而是他对梁小樱越来越好，虽然姑娘仍没看过他笑的样子，最近却同样感到景虎的贴心。他亲自外出挑选布料，为她又做了三套冬衣，连她在厨房做中国菜跟泡茶的时候，他只要人在内庭，都会跑来帮忙。梁小樱发觉，景虎应该是个高智商的人，否则，一个大男人看女人做的活儿一看就会，还能做得跟她一样好，就是怪物。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和景虎想出的这段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且景虎一口中国话说得还不错，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身在古代的日本，不会再生乡愁。
“不行不行，我不能教你泡潮州工夫茶，这个是祖传秘方，绝对不能外传。”
如果不是景虎端了两杯上好的香茶和她共品，梁小樱恐怕压根儿都想不到，才不过一个多月，这个日本男人居然学会了四种中国茶艺，她开始有些小小的不服气。
景虎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我看不是不能外传，是你害怕我的茶艺学得比你这个正宗的大明人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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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挑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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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呢！”她还在使劲摇头狡辩。
“也罢，反正那种茶太浓，我也不是太喜欢。”
“喂，那才叫艺术，你少看不起！”
明知道对方可能是激将法，梁小樱还是直挺挺地昂起了头，这句话，很明显把之前的什么“不传绝学”之说完全推翻。景虎看到她抓狂似的怪样子，忍俊不禁，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啊……你……”她顿时愣住了。
“怎么了？”
“景虎，你刚才……你刚才居然笑了呢。”老半天，她才回过神，突然扑上前去，抓住他两边肩膀跳起老高，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
“喂，你小心啊！”
她没注意到落脚的地方有块滑溜溜的青苔，眼看就要滑倒在地，景虎就势右臂一伸，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天！她抬头一望，他和她双唇的距离只隔了不到一寸，此刻，她像是被妖魔施了定身法，两人竟以拉丁舞的pose直在那里，半晌都没动弹。
“景虎，我……我不是乃美，你准备……准备一直这样搂着人家么？”慢吞吞说出来的话，梁小樱自己都觉得丢脸，要起来，她还不会自己起来吗？可为什么身子就是动不了呢？
“我知道你是小樱，但今后，我很想，很想你都如此刻一样伴在我身旁……”
他微扬着嘴角，神情中似带了点儿疑虑和不安，又似稍稍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激动。
“不是做乃美的替身，是你，梁小樱，今后的路，你……愿意陪着我一起走吗？”
梁小樱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气直涌上脸颊，这个长尾景虎，他怎么会……不，他一定是又在发酒疯了，这次大概疯得比以前还严重，他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这种话意味着什么？傻瓜也知道，跟求婚差不多嘛，难道乃美死了，景虎认为自己已经遭到了惩罚，要破除当年对毗沙门天的誓言？但就算如此，目标也不该是她吧，她要是点了头，那猪头晴信咋办？
还在焦虑中，景虎已站直了身子，她自然而然也跟着站直，却听见对方轻轻叹息着。
“罢了，我知道像我这样的男人，注定还是要侍奉神灵的，刚才我的那些话，你就当我没有说过，或是说笑的吧。”
轰！梁小樱瞬间石化，怎么眼看气氛都营造了起来，他就半途放弃？难道她是那么没有魅力的女人吗？本来心里还在小鹿乱撞，可这种乌龙的结局，对她来说也实在太冷了点儿。
慢着，长尾景虎，他既然说明不是把她当成乃美的替身，莫非是以为勘助“**”过她那件事，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想就这样娶了她当为神赎罪，也想将他对乃美的一片忏悔之情转移到她身上？
越是看着景虎此时的神情和举动，她越是哭笑不得，这个长年侍奉毗沙门天的男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爱啊？但朝另一个角度想想，她倒是可以在春日山城呆得更久一些，趁着景虎对她好的时候，不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对晴信的看法，等她回去甲斐之后，应该就能更久地避免甲、越两军的战斗。
“对了，你……会种樱花的吧？”他突然回头。
“会是会，可听七之丞说，你很久都没在自家园中种过樱花了，怎么突然又有种樱花的念头？”对这一点，她不可能没有半点疑问。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身边，至少还有樱花陪伴我，不是吗？”他转身走向了外庭，黑色的衣袂随风飘曳，去得潇潇洒洒。
他真的那么需要她吗？梁小樱每次听景虎的话，总是会听得云里雾里，与其非要去猜测他的心事，还不如用时间证明事实，迟早都能得出好或不好的结果。
她走到外庭，去茶室收拾好茶具，准备去厨房洗涤，而不远处的应接室门前，她猛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村上义清差不多年纪，身上穿的武士服，似乎也是信浓一带贵族的服饰，面容清瘦，下巴上生着一撮小胡须，正向站在门口的景虎点头哈腰。
“小樱，在看什么呢？”七之丞从后和她擦身而过，看见她在朝那边张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来得正好，喂，那边跟主公行礼的人，他是谁？怎么我记得主公的家臣中没有这么个小胡子啊。”她悄悄指着小胡子的男人问他。
七之丞哼了一声：“那种人还会是谁？信浓来的，从前中信浓的当主——小笠原长时，他在很久以前就来拜访过主公，比村上还来得早呢，不就是想主公再替他们出口气，把他丢失的中信浓一起夺回吗？一群乌合之众，遇到危险就知道把我们主公当成救世的神明，村上正式投靠了越后，还算有点义气，那个小笠原长时，我越看他越恶心。”
“七之丞，那个人真的是中信浓的当主？怎么我流亡来的时候听说小笠原军被武田晴信打得落花流水，后来逃去投靠村上，不是被村上秘密杀掉了吗？”
梁小樱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人是小笠原长时，这个人原来并没有死，更是出现在春日山城，那他之前为何始终没有现身？她心头猛地涌上一阵寒意，直觉告诉她，有人肯定想借着景虎的威风搞什么大阴谋。
“他哪里是死了？是早早就来越后拜见我们家主公，想请求援助。这回主公破例见他，我想一定是因为主公的叔父高梨政赖大人已经投降，小笠原长时恰好在那件事上起了点作用，否则主公只会给他吃个闭门羹。”
七之丞说着，骂骂咧咧地走去了应室。梁小樱越发感到事有蹊跷，和上次一样爬上了应接室所在的屋顶，悄悄窥探屋里的情况。还好，呆在春日山城如此之久，她发现景虎身旁并无一个直属的、贴身护卫他的忍者，要不，没等她爬上屋顶去，就得先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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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挑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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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单独来见我？你小笠原家和村上家不是几代都亲密的盟友么，莫非小笠原大人跟村上有了过节，还是不喜欢看见关东管领上杉宪政？”景虎的声调如往常一样沉稳，但明显话中有话。
“景虎大人您对在下有所误会吧。”
小笠原长时摸着下巴上那一撇小胡子，始终没有收起笑着的表情。
“您刚才不是说过，我小笠原家和村上家素来交情颇深，又怎么会两家不和？在下此番前来，一是为恭贺大人替村上击败甲军，夺回葛尾城；二是想传达关东管领宪政大人的意思。”
“喔，现在村上义清成了我越后的人，变成你跟管领大人走得近了？”景虎鼻孔中嗤地发出一声冷笑。
“是管领大人同情在下的遭遇，才会……”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嘛。”
“景虎大人真是英明！在下不妨就开门见山跟您说吧，管领大人他希望您能代表他和信浓众，即刻上京面见足利将军及天皇陛下，请上头赐您更高的官位及征南大将之职，名正言顺地讨伐亵渎神灵的武田晴信。若是您答应管领大人的请求，他老人家愿意将关东管领之职也让给您，到时候，这日本的天下，不就是您景虎大人的了么？”小笠原长时笑得越发阴险狡猾。
听罢这番言论，景虎端起茶杯，缓缓将杯中茶水饮尽，才低头看着下座的人。“小笠原大人，不用你说，我的确曾有过上京的想法。但你最好现在就听清楚，‘天下’两个字，我长尾景虎从来就不感兴趣，倘若你再说这两个字，休怪我误认为你等是乱臣贼子，忍不住要替天行道！”
“哎呀，在下该死，在下这张嘴实在是……”
小笠原长时好像做梦也没想到景虎会有这种反应，赶紧行大礼叩拜，一个劲掌自己的嘴。不仅是他感到大为震惊，连梁小樱也没能猜到景虎会动怒。此时景虎的神情，她在屋顶上看不见，但“替天行道”四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刃上透出的杀气，已能令人胆寒三分。
“小笠原大人，不管这事是关领大人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我都会让你带回同样的话，那就是上京的人是我，无论上京与否，都是我长尾景虎说了算，任何人都休想左右我的意愿！七之丞在外面吗？给我送客！”
景虎斩钉截铁地做出坚决回应，小笠原长时竟吓得缩起了脑袋，只好起身往外走。谁知刚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头，似乎是壮着一百个胆子多了句嘴，“在下和管领大人会静待景虎大人的回音，但有件事在下确实忘了说。景虎大人只怕有所不知，昨日在下的探子回报，武田晴信正从甲斐踯躅崎的大本营往北修筑新的道路，沿路还修建了很多像堡垒一样的东西，只怕他的目标迟早是越后，还请您多加小心。”
“七之丞！没听见吗？把他给我轰出去！”
“是，主公！”随着七之丞的应答声，小笠原长时被狼狈地推出了门外。
“哼，长尾景虎，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真以为你是毗沙门天神转世？告诉你，你已经跟信浓扯上了关系，这一辈子就休想推掉跟我们的合作！”
梁小樱跟踪小笠原长时，一直到了城馆外面，听见了一句极其恶毒的臭骂。
“哦，不……就算你推掉了，我小笠原长时也会让你知道，不是只有你这个黄毛小子才有那种能耐，你要把我惹急了，我去相模联合北条氏康先来打你！”
嘿，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啊？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贱人！梁小樱咬牙切齿地捏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但现在这情形，她还真不能随便动手，只好把恶气往肚子里吞。
“小樱，你怎么站在这里？”
“景虎？”那个幽灵一般响在她身后的男声，把她汗毛都吓得竖了起来，他怎么来了？该不会……自己露馅了吧？
“是我在应接室发脾气，声音太大把你吓到了吗？所以，你才出来看看我骂的是谁？”
晕菜，原来他没有怀疑她啊……梁小樱实在很难承受情绪的大起大落，还好她没有面对着景虎，对方看不见她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她忙咳嗽了两声，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吗？突然发那么大火，我茶杯都差点儿摔到地上打碎，那个客人就让你这么生气？”
“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你卷入我们男人的世界。”
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右手搭在她肩膀上，似在安抚刚刚被他吓到的姑娘。
“再过几天，我想我会出一趟远门，小樱，麻烦你明天起，帮我收拾一下细软。不用害怕，我吩咐过七之丞，会随时保护你的安全，还有，我让直江实纲和他的手下们暂时住进城里，你绝对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梁小樱低声向景虎道了声谢谢，可这一次，她才是真正感到了害怕，她当然知道景虎所谓的“出远门”是去什么地方，虽然嘴上痛骂小笠原长时，但景虎从来都有自己的打算，也许从小笠原口中听说晴信的种种行动，他已经提早做出了上京的决定。
猪头晴信，修个路、造个烽火台，你的动作就不能慢一点，怎么能让小笠原长时抓到挑衅的时机？从这一刻起，她的内心几乎只剩下了抱怨，第二次川中岛合战，她老早就在历史资料上看过，那是一场极其惨烈、人间炼狱般的血战。
景虎，原谅我，事到如今，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了……脑海中，一个许久未曾忆起的影像悄然升起，也许，她真的不该再和那个人有联系，可又有谁能体会到她心底的担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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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虎虽然拥有相当的智慧，可他压根儿没料到他前脚刚一离开春日山城，踏上去京都的路途，梁小樱后脚便悄悄拉了七之丞，前往另一个地方。
深山里，盛开着各色的梅花，如雪似霞，一丛丛、一簇簇，把冬日的山间点缀得格外绚丽，仿佛瞬间就会让人沉醉在美景之中，一时间忘记了寒风刺骨。
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梁小樱不时会惊喜地扯扯七之丞的衣袖，或是拍手叫好，七之丞除了陪她傻笑几声，似乎很难有别的反应。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脑海里却老爱想起勘助逃跑的事。他为走在身旁的姑娘担心，梁小樱偏偏看来一点也不害怕进深山老林，他不禁暗自慨叹，这丫头估计是跟着景虎的日子长了，胆子也变大了吧。
“七之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我，你不是说你们曾经来这个山村找忍者办过事吗？只要你亮长尾家的令牌，又肯出银子，那些忍者不会不讲道理地跟你过不去，我们放心进村就好。”梁小樱几乎是雀跃着跑进前面不远处的村子，关于所谓的忍者村，她从前只在漫画里看过，今天发现日本的深山里确实有这种地方的存在，无疑是又好奇又兴奋，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七之丞无奈地摇着头，除了叫她“小心点”之外，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他可不好意思反驳梁小樱，自己把她拉回春日山城，因为梁小樱“怂恿”他带她来找忍者的理由恰恰是为了请忍者跟上景虎，在他上京路途中暗地里保护他的安全。那一刻，他发现这个大明国流亡来的姑娘脑袋还挺聪明，景虎不喜欢被人保护，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小笠原长时和主公起过冲突，可能会对其不利，因此等主公离开春日山城再请忍者赶去保护，不失为一条妙计。
这忍者村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的村子并无多大区别，也不像漫画里描绘的那样，忍者集中居住的地方会显得阴森。梁小樱跟在七之丞身边，眼看着七之丞走到一处竹屋前，将门前的风铃拨动了三下。
“来者何人，有何贵干？”屋门并没有立刻打开，里面却传出了细如蚊虫的人声。
七之丞跟随着那人的声调，似是用喉咙中发出的气回答他的话：“春日山城长尾家七之丞来访，请问茂鬼是否在此？”
话音刚落，那扇门已经翕开了一条缝，七之丞伸出手指，朝梁小樱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只跟他进去就好，千万不要随便说话。梁小樱点点头，就见七之丞轻轻推开门，她赶紧规规矩矩地跟着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刚一踏进门槛，梁小樱陡然觉得自己胃里有些倒腾，这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简直让人突然间就感到透不过气。若不是从门打开处的那条缝隙里往外看，还能看到一点儿天光，否则屋中点着的一盏蓝色烛焰，她一定会误认为是鬼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烛火旁，烛光照着那人的半边脸庞，借着火光，她隐隐约约看到此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镰刀形疤痕。
“茂鬼，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主人，前去某位大名家效力了呢，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在这村子里看到你。”七之丞上前一步，冲着那名刀疤脸的忍者淡淡一笑。
茂鬼眯起眼睛，回敬一个笑容，只是那个笑脸实在很难看，脸上的伤疤随着表情一起抽搐。“怎么，你这次来找我，该不会是想说服我效忠你家主公吧？七之丞，你从前为了你家主公找我帮过四次忙，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性情？”
“我当然清楚，你之前那句话，我就当你跟我开了个玩笑，这次我想请你多找几个身手跟你差不多的忍者，即日跟上我家主公上京的步伐，沿路保护他的安全。”
七之丞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要求，从袖中掏出一张油纸，塞到茂鬼手里。
“仔细看看，这个价钱够不够？”
茂鬼将油纸展开，放到烛光下一瞧，满意地扬起嘴角。“七之丞，你们长尾家果然很舍得花钱嘛，看在这份上，我怎么会不接受呢？这趟差事，我茂鬼马上就会派三个人过去，等完成了任务，再找你们要银子，你这个家伙，我还是信得过。”
什么忍者啊，给钱就搞定了？连露都没露一手给人看，真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从竹屋走出来，梁小樱仰望着天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一去一来，返回春日山城的时候，不过是当天晚上。而第二天夜里，梁小樱说为答谢直江实纲派来的手下对她的保护，特地请他们喝酒，等到一群人醉得不省人事，她径自溜去了忍者村。连七之丞也不得而知，请忍者之策的背后，藏着更深的意义。
穿着黑衣摸进忍者村里，梁小樱心里不禁啧啧佩服自己，这种外表看起来风景宜人，里面却阴森恐怖的鬼地方，她居然敢一个人在晚上跑来，确实“胆大包天”。可仔细想想，她为什么要蹑手蹑脚，做出一副害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她此番前来，不也是来请忍者为她办事的么？
想到这里，她挺起胸脯，开始大摇大摆地在村子里转悠起来，然而，村子里那股子怪异的气氛却只让她神气了短短几分钟。刚走进一片树林里，她幸亏没急着往前迈步，林中的地上，竟横七竖八布着撒菱！妈妈咪呀，还好她眼够尖，借着月光看见了地上有暗器，万一踩到了撒菱，不仅脚要遭殃，恐怕还会被撒菱上的毒害得命都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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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忍者怎么会无缘无故在地上放撒菱呢？漫画上说，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打斗的时候才用？她站在原地，甚是纳闷。偏偏就在此刻，她猛然听到不远处的一片林子中传来极低的脚步声，赶紧使出轻身法，绕路循声而去。
“阿雪，你还想往哪里跑？我们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你以为你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
这个声音，不是刀疤脸的忍者茂鬼吗？梁小樱吃了一惊，她屏住呼吸，躲到一棵大树背后，朝林子深处望去。
茂鬼果然站在那里，正用手杖指着对面一个身材高挑、和他装扮差不多的黑衣女子。夜里的风很冷，但并不算大，可两人所在之处，脚下丛生的乱草却呼呼作响，仿佛是被非同寻常的凛冽杀气摇撼着，如风卷层层海浪，在两人中央猛地一撞，梁小樱似乎都能闻到强烈的火药味。
奇怪，刚才听茂鬼和那女子说话，他们应该都是这个村的忍者，而且是同门师兄妹才对，怎么看茂鬼的样子，倒像要杀了自己的师妹？
“茂鬼，别以为师傅不在，你就可以在加治忍者一族中称王称霸！”
梁小樱正在思索个中缘由，突然听见那个被称作“阿雪”的女忍者发出了冷冽的声音。
“我这次没有完成任务，如果要接受处置，也该是师傅回来处置我，你有什么资格？”
“哼，还跟我耍威风？阿雪，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我不杀你也行，我们族中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对于你犯下的那种大错，唯一能挽救你的生命，以便今后将功赎罪的办法，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茂鬼阴恻恻地笑着，缓缓朝师妹跟前走去，直到两人只相隔了一尺左右，他伸出手指，轻轻挑起阿雪的下巴，笑声越发狰狞。
“茂鬼，你敢侮辱我，信不信我立刻自尽？”阿雪的声调仍和方才一样的冰冷倔强。
“你不会自尽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休想瞒过我的眼睛，我茂鬼是喜欢银子，而你是希望找到一位大名做你的主人，老早就想飞出村子了。”
“你……”
“识相一点吧，按照规矩，让我这个同门师兄做你的第一个男人，就能轻轻松松赎清你这次因为不肯给上杉宪政侍寝而没有打探到重要情报的罪。今后你再去执行任务，就不会因为要陪男人睡这种小事影响你办事了，不是吗？”
梁小樱听到这儿，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搞什么啊？女忍者有时出于执行任务的需要，要陪男人上床的传说她是听过，有的女忍者必须先让同门的男性忍者破身的传说她也听过，但亲眼看到这种情景，她还是无法接受。做女人做成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她探出半个头，眼见阿雪被茂鬼按在了一棵树旁，竟然没有反抗，茂鬼邪恶地笑着，双手已经摸到师妹腰后，就要解开阿雪和服的系带。
禽兽！简直太没人性了！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冲上头顶，梁小樱实在看不下去，男人糟蹋女人，是她最恨的事，刀疤脸茂鬼此刻已令她勃然大怒。
砰！茂鬼还沉溺在即将霸占师妹的快感中，即便本身是个忍者，也丝毫没有防备到身后的梁小樱，只是一刹那，他连叫也没来得及叫出声，已被梁小樱一记重拳击中后脑，当场昏死。
“喂，你是谁？”阿雪见状惊呆了。
“不想死，又不想被那家伙霸占，你就跟我走！”梁小樱一把拉起阿雪的手，飞也似地往村外奔去。
“放开！我叫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也许是人疾奔着掀起了太大的风，已经跑了老远，梁小樱才听见女忍者阿雪一直在叫她。在春日山后停下脚步，她回头看见阿雪的表情，诧异之极。而她亦在这一刻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这阿雪面如凝脂，眼横秋水，眉似新月，果然是个格外美艳的姑娘，难怪茂鬼那家伙要对她垂涎三尺。可此时的阿雪，似乎并没有因为梁小樱的两肋Сhā刀而感激她，反倒横眉怒目地盯死了她。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先前帮了你，你怎么反而看着我跟看着仇人似的？”梁小樱丝毫不明白，她究竟哪里惹到了这个女忍者，可越是看见阿雪表情的变化，她越感到自己好心做了坏事。
“我们忍者内部的事，何时轮到外人Сhā手？”冷冷的月光，映着阿雪俏丽的脸庞，却令那张脸散发出更深重的寒气。
听到这霸道的话，倘若换了对方是男人，梁小樱只怕自己早就一拳过去了，但她无心和同为女人的阿雪诸多计较，强行咽下喉头的一口气。“好，既然我好心没好报，我懒得理你，下次被你师兄抓到，活该你倒霉。”
“哼，看到了加治忍者内部的秘密，你还想走？”
梁小樱刚刚转过身，忽然听见背后风响，阿雪不知什么时候亮出了一条殷红如血的软鞭，挥鞭如风，霎时间，四面八方似同时卷起了暗红的光影，把她周围封得水泄不通。
好家伙，居然恩将仇报！梁小樱曾经在相模见识过忍者的暗器，幸好离开春日山城时带了两把菜刀，随时有打飞暗器的准备。可这个阿雪却似乎并不擅长暗器，她使软鞭的架势，倒有几分像中国的九节鞭法，只是仗着身形轻盈，能将招式变得飞快，换了寻常的武士，恐怕就会先被这种招数迷了眼，让她找到机会一击即中。
但梁小樱可不会中她的招，她一咬牙关，紧紧闭上双眼，靠着敏锐的听觉寻找对方的气息。早在她十岁时学会咏春八斩刀后，爷爷就训练过她蒙眼练拳，经过多年的魔鬼训练，就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她也能第一时间找到目标攻击。此刻，就听见“唰”的一声，她飞身跃起，反手拔刀，“嚓嚓”两下，阿雪从后面飞来的长鞭竟被两把菜刀劈断成三截，惊讶之际，梁小樱已然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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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信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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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大吃一惊，正要拔出腰间弯刀，和梁小樱作近身肉搏。不料梁小樱的拳头比她更快，在两人相隔仅仅五寸左右的距离内，一拳击中了她的胸骨处。阿雪“唔”地一声闷哼，摔上对面的粗树干，跌倒在地。
“心绪不宁，你还想打赢我？我看你明明身手不错，可惜太过焦躁，就算你果真被你师兄**，你想反抗只怕都没那个力气。”
梁小樱踩着脚下的落叶，一步步走近她身前，阿雪眼中流露出无比的失落，她不禁暗叹，这个女忍者倔强的程度虽不亚于她，却实在可悲可怜。
“我问你，你的鞭法是从哪儿学的？我看你那些招式，不完全像日本忍者。”
阿雪咬着一缕发丝，恨恨地瞪着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既然我杀不了你，只好等着被你杀掉，我们加治忍者技不如人，也从来不做逃亡者！”
“呵，视死如归，精神挺让我敬佩嘛，可惜啊，你偏偏遇到的是我，我不喜欢杀人。看你的样子，好像比我还年轻，你虽然是个忍者，但先前听你和你师兄说的那番话，你的心应该还没有完全变得冷血无情。”
梁小樱收起菜刀，笑着坐到她的身边。
“我说姑娘，跟我做笔交易怎么样？你替我办一件事，我给你丰厚的报酬，那么今晚的事，我们两个就谁也不欠谁。”
“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就算你说的话有道理，你恐怕也找错人了。我翡萦雪不是茂鬼，我对银子从来不感兴趣。”
“原来你叫翡萦雪啊，很好听的名字，像大明国人的名儿嘛，那我更放心了。你口口声声说对银子不感兴趣，那么我要是说，我能帮你找到长期雇主，对方还是有权有势的大名，又如何呢？”梁小樱诡异地转动眼珠。
“你说什么？”
“只要你帮我办妥了我想做的那件事，我答应你，在你回来的时候，我会亲笔修书一封，给那位大人，让你做他的近身护卫。至于我是不是会赖账，你是个忍者，应该能看出人是忠是奸才对，说到找人，你们忍者都是一流的，还怕找不到我？”
“说吧，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阿雪缓了口气，她的眼神已经告诉梁小樱，她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梁小樱笑道：“不用那么严肃，我拜托你给我做的事并不难，只是我现在无法离开越后，才想请你替我去上野跑一趟，帮我给一位大人送封信。”
“大人？不会是给上杉宪政那个老东西送信吧？”阿雪眯起一只眼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当然不是那个家伙，我要你用最短的时日赶到上野以南，找到相模北条军驻扎的本阵，将我托你带的密信亲手交给相模当主北条氏康大人。”
雪，今年总爱光顾越后的土地。
远处一片白茫茫，近处，从天上飘落的雪花，还未落地，被寒风吹得到处飞舞，放肆着，放肆着，终于坠落，地上人行的脚印，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得更深。
“景虎，你会回来吗？”梁小樱披着冬衣，坐在玄关前，凝视着地上深深的积雪。
从女忍者翡萦雪去上野给北条氏康送信的第二天气，她每天都会在这个地方坐上很久，直到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而十天以来，几乎每隔一日就会降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雪，听说有的地方还遭受了雪灾，倘若如此，景虎上京的队伍应该在路上耽搁了才对。但七之丞并未接到前方的来报，梁小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阿雪，直到此时，她好像才发觉，她是在极不识趣地在跟上天做一场危险的赌博。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起身，搓着双手缓步走向外庭，然眼前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一幕，令她瞬间愣在了那里。
“七之丞，喂！怎么回事？外庭怎么会那么多人里里外外张罗着？”
一眼望见朝她这边过来的七之丞，她虽在外庭，也懒得避讳男女之嫌，直接拖着他来到应接室后面。
“是不是前方出事了？主公他……”
“没事没事，主公很好，只不过通往京都的路上遭了雪灾，加上上杉宪政那老家伙发去求助信，主公已经折返回头，大概在今晚就会返回城馆，至于上京，恐怕到明年春天都难去成。”七之丞一边笑着安抚她的情绪，一边拍手叫好。
“是吗？主公回家真是太好了！不过……上杉宪政怎么会突然向主公求助？”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主公上京的事被相模的北条氏康知道，他居然趁火打劫，攻打上野北边的上杉本阵，上杉驻扎在那边的军队，被北条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朝我们越后边境退过来。看来主公回来之后，又得出面平息边境的战乱，一切都是那些家伙造成的，害得我们主公现在进退两难。”
“行了行了，反正主公回来越后，总比在别人的地盘上安妥，至于上杉跟北条的事，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你去忙你的，我这就去把主公的卧室好好打扫打扫。”
梁小樱背转过身，噔噔噔地就朝后院跑去。此时，她已热血沸腾得完全驱散了身上的寒冷，也不管院子里是不是下着雪，就冒着雪跑去杂物房那边提了布头扫帚，冲进景虎的卧室，把门紧紧关上。
哦耶！她要的就是这效果，阿雪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期望，等女忍者回来，她一定会认真以“本来面目”给氏康写封信，引荐阿雪去他那里任职，氏康铁定不会拒绝。
当晚，景虎果然返回了春日山城，特别吩咐众家臣到他的应接室，让梁小樱到那间房里泡新茶。她一向对军事会议有兴趣，这回抱着好奇心来旁听，谁料其中一人之言，竟将她的热情眨眼间全部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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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转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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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请恕属下直言，此次北条来犯的事端，属下倒觉得不像是自然发生，似乎是有人故意挑起。”
宇佐美定行话音刚落，梁小樱已不自觉地感到浑身寒毛倒竖。刚才景虎不是还在和直江实纲商量，究竟要准备派兵前往上野援助上杉宪政，还是置之不理的么？莫非宇佐美发现了什么端倪？
景虎一度陷入了沉默，手中折扇轻轻敲在面前的桌台上，仿佛在细加思忖，良久，他的视线才重新落到宇佐美身上。“那么你觉得，我是该对关东管领上杉宪政伸出援手，还是坐守在这春日山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
宇佐美回答得干脆利落：“属下当然认为您应该出兵援助上杉宪政。”
景虎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决定下达命令的一刻，直江实纲却Сhā嘴道：“主公，恕属下无礼打断您，依照宇佐美大人的说法，您真准备依照他的话出兵吗？属下认为此刻出兵，并非妥当之事，您难道忘记了，小笠原长时曾经对您出言不逊？”
“直江，你想说什么？”景虎目光一变。
“属下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怕此次的战乱，就是小笠原长时此人挑起的事端。那个人可以在当年盐尻岭战役中大败给甲军后，一直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亡，直到葛尾城夺还才终于现身，可见他心怀着多深的城府。试问一个为了报仇可以隐藏如此之久的人，突然出现在主公您面前，您却给了他当头棒喝，那家伙会是省油的灯么？”
直江实纲一席话，说得众人啧啧称是，梁小樱心想，大伙儿最好就此相信直江的话，让景虎也服从大众的论断，取消对上杉宪政的援助。反正北条氏康现今的目标并非景虎，只不过是想要彻底铲除上杉宪政那个老家伙，好让关东一带的各领国归北条管理罢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秒，她却发现自己完全打错了算盘。宇佐美起身，对直江微微一笑：“直江大人，你说的话的确有道理，最初我也是像你这般猜测，但后来发现，事实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实纲不明白宇佐美大人的意思，主公还未发话，诸位不也一致确信了我的判断吗？”直江显然不服气。
宇佐美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沉稳地对景虎继续他的言论。“主公，正因为小笠原前次代表上杉宪政和村上义清前来唆使您上京，属下便越发觉得他和此次的战事绝对无关。诸位想想，小笠原长时是那样一个为求自保可以藏匿许久的怕死之徒，主公上京，就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如今还要靠上杉宪政和村上保护，会不会愚蠢到在主公上京期间自己挑起战端，提前断了自己的后路？”
“喔？”此言一出，惹来众人一片惊叹。直江实纲像是变成泄了气的皮球，一脸不满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再发言。
景虎见家臣们都已哑口无言，终于点头，默认接受宇佐美的提议。宇佐美朝西首窗前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柿崎景家会意，立刻向主公行礼后，转身走出了应接室。
会议很快结束，梁小樱跟在景虎身后，走进了内庭。景虎说要午睡，她特地在他的卧室中熏上檀香，然后离去。
梁小樱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情，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蛮女孩，又从小练就一套出色的咏春拳，便是在战场上也和勇将们的身手不相上下，可这一次，她着实有些心惊肉跳。方才在会议上，她原本以为景虎在答应援助上杉宪政后，会着手调查那个挑起边境战争的人究竟是谁。但是，他却连提也没提这件事，令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另一方面，她得知战争开启后，也在等待女忍者翡萦雪的归来，她希望能赶快得到最后的结果。
“小樱！”正在思索中，她忽然听见了隔壁屋景虎的喊声。
轻轻拉开景虎卧室的门，她恭恭敬敬地走进去，却看到景虎盘膝坐在榻榻米旁边，好像熏着檀香，也无法让他安睡。
“我都说过好多次，不要像那些人一样低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过来坐下。”景虎的声音很温和。
梁小樱应声坐到他的面前，抬头望着他的脸，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似乎蕴着某种无言的感激。
“景虎，你……为什么不休息？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七之丞请了忍者在上京途中暗地里保护我，是不是你的意思？”
天啊，他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该不会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出来的花样吧，梁小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看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神，景虎并未责怪，连语气也没变严肃，反而将手覆上她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见的怜爱。“小樱，自从乃美过世之后，你明明就对我那般用心，连请忍者保护我这种事都会想到，却为何就是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能好好照顾你？”
不会，不会的，她一定是听错了……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怎么会、怎么能？以她和好几个男子接触的经验来看，景虎毋庸置疑是对她产生了特殊的感情，这种表情、这种眼神，绝不是把她当做乃美的替代品，而是实实在在爱上了她。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人？谁都可以爱上她这个“乱世佳人”，只有景虎，他不行，真的不行啊！
“景虎，请你……不要误会好吗？”
她连说话都已经变得吞吞吐吐。
“我……我只不过是那天听见你骂了小笠原长时，怕他怀恨在心，担心在你上京路途中会对你不利，才想到让七之丞请忍者暗中保护你，这完全是……是出于一个属下对主公的忠诚，真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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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转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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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你在欺骗自己，你说话的声调和你的眼神，已经把你出卖了。”
景虎携起她的手，宛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梁小樱脑中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竟愣在了那里，一动也没动，任凭景虎撩起她垂下的发丝，他呼出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好暖，像天鹅绒一样暖和而温柔。
“其实，从你出现在我眼前那天开始，我纵然迟迟不愿意承认，但如今却已明白，那是我过于信奉毗沙门神，始终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心。在别人眼里，他们都说我像神的化身，我也很愿意沉溺在被人那样拥戴的成就感之中，可我长尾景虎毕竟还是一个凡人，我终于无法守住对神明的那份执着，我已经因为你而破了情戒，小樱，你知道吗？我启程上京后，脑海里竟然一天天都挥散不去你的影子，我想，我真的很需要你在我身边……”
他搂住了她，让她的头紧紧靠在他温热的胸口，梁小樱无法抗拒，她也没有力气去拒绝这个拥抱。景虎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那仿佛是一种最能激发女人母性一面的魔力，他要她在他身边，但绝不是如晴信那样的带着霸道的占有之心。景虎，他太过孤独，却每时每刻都和自己的思想在做搏命般的激斗，表面受人尊敬甚至崇拜，内心偏有个看不见的洞，那个洞在淌血，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治疗。
晴信，晴信，我该怎么办？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终于明白了湖衣姬内心的挣扎，一个女人同时对两个男人产生了不一般的感情，看来是一件时而滑稽可笑、时而天理不容的事，可一旦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确连自己都难以接受。
她没有对景虎点头，也没有摇头，然而，景虎在她前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其实，真正的景虎是个简单又纯粹的人。如果没有他所信奉的毗沙门天大神，没有当年和那个昏庸无道的哥哥长尾晴景的家督之争，没有目睹哥哥侍妾藤紫的心狠手辣，他大概早就会娶妻生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吧。梁小樱如此想着，除了晴信，这个男人或许就是第二个能让她痛到落泪的人……
好容易，她才让景虎躺在了榻榻米上休息，脱出身来，头却痛得厉害。现在的她，和景虎之间到底变成了一种什么关系？第一次，她不敢去面对这种感情，她掏出衣袋里的龙角石，紧紧握着它，如果可以，她希望回到现代，乡愁又一次浮上了脑海。
“咦，小樱，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呀？主公睡了吗？”
“啊？”
回过神一看，她才发现七之丞正站在面前。
“哦，主公他已经睡下了，我本来准备自己也去睡个午觉，但是觉得屋里有点闷，还是想先出来外面透透气。”
“唔，那今晚你也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起来看场好戏吧。”
“看好戏？”七之丞兴冲冲的样子不禁令她心生疑惑。
“悄悄地告诉你吧，刚才我听见宇佐美大人对直江大人说，他前天捉了个女忍者，好像跟北条军骚扰边境的事有关呢。”
女忍者……宇佐美捉到的女忍者，会是翡萦雪吗？从七之丞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梁小樱彻夜难眠，第二天一早，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故作镇定地前往景虎的应接室。
她的担心绝非多余，在看到宇佐美定行的手下押来女忍者时，她已经一眼认出，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就是阿雪。宇佐美上前拨开她额前的乱发，阿雪的目光仍然那般犀利，骨子里的冷艳并不曾因为遭遇逮捕而褪去半分。而阿雪抬头的刹那，猛然看见了站在景虎身旁的梁小樱，但仅仅是以极快的速度一瞥，旁人来不及发觉。
怎么会这样？阿雪怎么会落到宇佐美的手中呢？梁小樱丝毫摸不着其中头绪，看阿雪此刻的表情，对方的眼神很坚定，应该是没有供出她的名字，但今天过后，那个女忍者的命运又会如何改变？眼角余光扫过景虎严肃的脸，她此刻对自己的担心反而少了几分，却更担心起景虎对阿雪的处置。万一阿雪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她就会成为她在日本战国时代最对不住的人，或许一辈子，她心头都难抹去这个内疚的阴影。
“说吧，宇佐美，这个女忍者跟边境的战事有何关系？莫非她就是事件主谋的信差？”景虎将阿雪打量了半晌，才抬首示意宇佐美。
宇佐美上前几步，指着阿雪回话道：“回禀主公，您说得不错，属下安Сhā在上杉宪政身旁的三名忍者混入北条阵营中刚好发现北条氏康当时收到过一封书信，就是这个女忍者替人所送。然而，这女子却发觉她已被人盯上，认出了属下派去的忍者同属加治忍者一族，欲杀人灭口，很可惜，其中一人并未断气，他冒死回到我身旁向我密报，我于是去加治忍者村找到茂鬼，才捉到了这女子。”
太恐怖了……听罢宇佐美一番禀报，梁小樱实在对这个足以和山本勘助决一雌雄、只怕还比勘助技高一筹的越后军师感到有些胆寒。宇佐美定行，他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难道只要是和越后打得上交道的大名身旁，随时随地都藏有他的眼线吗？她发现自己又做了件异常危险的蠢事。
“那么，她说出让她送信的人是谁了吗？”
景虎平静的问话，却令梁小樱越发担忧。她紧紧咬住牙关，心中暗暗对景虎说着抱歉，万一出了状况，她要保住自己的命，只能抓住那一瞬间马上挟持景虎为人质，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但迄今为止，她都没有亲眼见过景虎和人动刀动枪，传说中的军神上杉谦信武艺究竟有多高强，她心里没底，也许，挟持景虎会是一件更加危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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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说，在她被捕的时候，已经试图服毒自尽，是茂鬼制住了她。”
宇佐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本来想严刑拷问她，但属下想到主公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才会亲自押她来见您。不过茂鬼对属下说过，这个叫翡萦雪的女忍者是他的同门师妹，她的性情极为倔强、强悍，只怕是对她施加酷刑，她也不会吐露半句真言。”
拜托，千万不要用刑啊！梁小樱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要是阿雪被上了重刑，她这一生只怕都难以原谅自己。
谁知景虎沉默片刻，忽然扬起唇角，淡淡一笑：“宇佐美，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行了，你把这个女忍者留在这里，回去等着我给你和加治忍者们的赏赐吧。”
“主公，您……您说什么？这个女忍者，您想要留她在这里？”一向老谋深算的宇佐美，此刻竟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景虎的明眸透着坚定，那个神情，不带半点疑虑。“宇佐美，你也算是我的半个恩师，我是什么样的性情，你莫非到现在还不清楚么？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只要是真正的忠义之人，我长尾景虎都会倍加欣赏。七之丞曾跟加治忍者有过数次接触，以茂鬼为首的加治忍者们几乎从来都未有过长期效力的主人，我只不过想要开创这个先河，将这名女忍者留下，长期为我效力罢了。”
“可是主公，她……”
“放心，加治忍者的身手，还不至于能取走我的性命。况且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关于那个挑起边境战况的主谋究竟是何人，只要柿崎的人从那边传来战况消息，我想我能很快找出那个主谋。行了，你退下吧。小樱，你带阿雪去内庭，给她换身衣裳，安排个房间。”
“啊……是！”
若不是景虎吩咐，梁小樱真不知自己要愣在那里多久，她见宇佐美告退，赶紧上前给阿雪松了绑，趁景虎没注意，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阿雪忙跪下叩谢景虎，之后，便跟随梁小樱往内庭而去。
热气氤氲的浴房里，到处的门窗都被关了个严实，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阿雪坐在木桶中，见梁小樱一面为她加水，一面递毛巾，不禁冷笑道：“你把我弄到这浴房里来，是担心自己露馅吗？依我看，你要是忍者，又跟我同一年入门的话，我如今是中忍，你只怕已经顺利地混到上忍了吧。”
“可惜，我没那个兴趣当忍者，我认为练武的人，应该把武术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都不受欺负才对。”
梁小樱同样笑着回应她的话，其实，她更想知道此刻阿雪心中真正的想法。
“听说日本有的忍者会读心术，我本来想见识见识你是否会那个，可我刚刚已经得到答案，你的级别还没高到那种程度。”
“你说你想把武术发扬光大，虽然我已经记不得父亲的容貌，但我还记得，当年他也曾这么说过。可是，他没能如愿，反而惹来官家的怨恨，说他企图对当朝皇上谋反，结果，我家被官府抄了，武馆也被查封，你认为你的愿望，在日本这个乱世里能实现吗？”阿雪眼中忽而蒙上一层迷茫的水汽，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你……我果然没有猜错吗？你真的是大明人？”
“我父亲是大明人，母亲是日本人。如果不是母亲当年带着年幼的我逃脱官府的追捕，我也就不会是今天的加治忍者翡萦雪了吧。”阿雪唇边泛起笑意，却显得那样苍白。
缭绕的白气，扑到阿雪脸上，那张稍稍褪去了冷漠的俏面略微泛起红色，这样的她，看起来很美，梁小樱这般觉得。阿雪第一次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虽然那也许只会是很短暂的时间。
“对不起，我本来一直等着你回来，是想再修书一封，让你带着它重新去找北条氏康，引荐你去他身旁成为护卫，没想到宇佐美定行竟然……”
“你用不着跟我说抱歉，如今我能得到景虎大人的恩惠，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反而是你，虽然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宇佐美定行和景虎大人都是平时深藏不露却极富头脑的人，你若还留在这里，只怕迟早会有麻烦。”
听罢阿雪似关心的提醒，梁小樱苦涩地一笑：“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我想你的到来，反而让我更下定了那种决心。”
“你的意思是，你早就有要离开的打算？”阿雪不由吃惊。
“不，我一直在犹豫，如果你没有从今天开始为景虎大人效力，我看我真的狠不下心离开。我现在可以坚定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信得过的人，有你在景虎大人身边，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已经落了地。”
梁小樱的回答，令阿雪蹙起了秀丽的眉。“梁小樱，你说你狠不下心离开，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对景虎大人有了感情吧？”
“很遗憾，我要让你的好奇心破碎了，我很快会离开春日山城，就是要回到我真正爱的那个人身边，否则，我的心会迷失方向，自己可能将因此而疯掉，我不想变成那样。”
阿雪原本还想再问对方的心上人是怎样的人物，却听见梁小樱的呼吸平复了许多，她明白，梁小樱已经不想再提起跟此事有关的话题。这个和她算是半个老乡的中国姑娘，同样一身神秘，也许同样有不得已的苦衷，从今开始，只要她们两人都能过上全新的生活，看清自己明确的目标，应该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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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仿佛因为多了一个忍者翡萦雪的存在，春日山城城馆的内庭虽仍在冬日寒气的笼罩下，却似乎比从前增添了一丝生气。
可这样的气氛，反而让梁小樱感到有些不自在，几天以来，她始终无法忘记阿雪在浴房同她说过的那番话，或许在宇佐美派出的人探听到更多消息之前，她就得离开这个曾经只属于她和景虎两人的小天地。
回甲斐，这三个字在她脑中盘旋了好久好久，如今就要成为现实，梁小樱觉得她不该绷着脸，应该高兴才是。
庭院里，铮铮的日本琵琶声由远及近，如山中汩汩的清泉，流泻而来，撞击着她的心，飞溅、洒落。
景虎坐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地弹着手中的琵琶，眼看着梁小樱的来到，并未停止弹奏。月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的面色看上去更加苍白，院中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枯树枝，似也在应和着琵琶的旋律与节奏。梁小樱知道史书上就曾记载过，景虎弹得一手好琵琶，而她此刻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春日山城中响起琵琶声，即便到旋律激烈之处，景虎本身的气质，好像都自然而然给它添上了几缕淡淡的哀愁。
一曲终了，景虎才缓缓放下琵琶，望着她的目光中流露着些许关怀。“你看你，又没有多披件冬衣，不会冻着么？快去拢个火盆，等一下我们一起烤火取暖吧。”
会冻着吗？梁小樱心中一酸，此时的她，感官都像是已经麻痹，她没有答应景虎，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凝神地望着他。
“怎么了，小樱？瞧你的样子怪怪的。”景虎起身，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他觉得她大概被冻得有点愣了，忙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给她披在身后。见梁小樱没有抗拒，他小心地揽过她的双臂，将娇小的姑娘搂在怀里。
景虎的怀抱，永远都是那么温暖……梁小樱倚靠在他胸前，景虎看不见她的眼神，而她自己有着强烈的感觉，她现在的眼神只怕百分之九十是游移不定的。
“景虎，这内庭多了一个阿雪，你或许……或许有一天，也会对她这样吧。”她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听起来像在吃醋，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奇怪。
“我就说你突然很反常，原来是在为阿雪的事耿耿于怀啊。”
他携起她的手，面对红着脸的姑娘，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缕微带淘气的笑意。
“小樱，从前不只是你，连七之丞都说，手机站：ｗàｐ．ㄧ⑥ｋ．ｃｎ支持文学，支持①⑥ｋ!我身边应该有个忍者协助。我不过是欣赏阿雪那份忠义，才让她跟了我，但她只是我的忍者，如果她是个男人，我也一样会让她留下。”
梁小樱相信他，即使不说这些话，她也绝对相信景虎的为人。景虎的智慧只会用在打仗上，他和晴信完全不同，在平时的生活中，他从来不会捉弄人，更不会和人玩心计。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这种个性，令他看来像个孤独的半神，她心头不禁有点痛，她就这样丢下景虎走了，会不会太过残忍？
“主公，火盆已经准备好了。”阿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长久的安静。
景虎刚跨出两步，忽而回头看看梁小樱，姑娘笑着摇头，他只好一个人进屋去。阿雪将这一幕清楚地看在眼中，直到景虎关好了房门，她才走到梁小樱身旁，低声说：“再舍不得他，你不一样得离开吗？我再提醒你一次，宇佐美大人派去办事的忍者，都是我们加治一族的高手，你最好尽快跑路，以免今后生出更多的事端。”
梁小樱望了望阿雪，诡异地一笑：“阿雪，我看你那么希望我快走的原因，恐怕并不只是担心我那么简单吧。”
“没错，我一样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自己刚刚找到一位对我可以比任何人都好的主公，就要因为另一件事的牵涉，让我又从高处跌落谷底。”
阿雪半闭着眼睛，声调如与梁小樱初见时那般透着咄咄逼人的寒气。
“梁小樱，你可以觉得我是个坏人，反正我翡萦雪也从来不屑有人把我当成好人。但你仔细想想，应该就不会反驳我的话，我虽然不会说好听的，但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难道不是吗？”
梁小樱不得不承认，阿雪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极其罕见的、可以说得她无言以对的人。她转身离去，任凭阿雪目送她单薄如斯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
她发现，她的确该走了，而且必须去得不留一丝痕迹。这一走，她从此将和景虎形同陌路……
梁小樱穿着男装，戴着斗笠，跟在前往信浓的人群中，穿过葛尾城，径直南下。
最近，村上义清正在关注上野边境的动乱，似乎对武田稍微有所松懈。一路上，梁小樱连通过城时，都未曾遇到过例行检查，但很快的，她听说景虎亲自去了上野。
或许，景虎是因为她突然消失，以为她是小笠原长时派来的细作，去上野查探究竟了吧，她如此猜测着。阿雪让她提前离开，不可否认，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大概景虎去上野，阿雪也有一份功劳。不过，北条氏康突然从上野撤军，据说长久以来对上野、越后边境的骚扰，只是佯攻而已；但也有人说，趁着氏康北上的时候，今川义元担心北条实力越发扩大，迟早有一天会夺回割让给骏河的领土，派兵到相模边境滋扰生事，氏康才不得不退回大本营。
最近一系列的动乱，乱得好像真有些离谱……梁小樱走过砥石城时，已经能看见甲军修筑的烽火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连她也没想到，晴信的动作如此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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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潜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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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自己当初只不过是单纯的提议，如今他竟然已经将烽火台修到了北信浓。她不禁开始怀疑，今川之所以和北条再次反目，只怕也是晴信那家伙的杰作。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丝毫后悔的余地，她离开了景虎，已注定不能折回越后，前面的路仅仅剩下回甲斐这一条，不可能改变。
也不知赶了多少天的路，她已经能看见连绵起伏的青山，甲斐不是容易下雪的地方，她非常确定在严冬里还能感觉到一丝暖气，就能代表她进入了甲斐的地界。
甲斐的街道上，甲斐的农田间，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山本勘助那个丑男，关于她还活着的事，一定半个字都没有对任何人吐露，否则，至少在有武士的地方应该还能偶尔听到她梁小樱的名号才对。
要赶到踯躅崎馆，至少还有半日的路程，她数了数身上带着的倭银，还能上旅店投宿一宿。但是，她突然发觉，甲斐这地方连旅店都少得可怜，问问路人，说是男子要投宿，还不如去鲸屋。她沿路一望，对面的街上就有四五家鲸屋，有的鲸屋前面，那些涂脂抹粉的**陪酒都陪到了门口，尤其是那些故作公家装扮的**，她看见就觉得反胃。然而，长途跋涉后的她，实在觉得太累，只好就近找了间还不算太过招摇的鲸屋住进去，特别吩咐老板，只看艺伎演奏一曲三味线，绝对不要三陪。
“哼，猪头晴信，明天要是见到你，我今天来这种地方的银子就找你报销……”
躺在铺着软棉絮的榻榻米上，她撇嘴望着天花板，看窗外的天色，应该已经是深夜，可隔壁几间屋里发出的喘息、呻吟声实在是让她难以入眠。但是，她偏偏不能跑去让别人住嘴，谁叫这里是鲸屋呢？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所，男欢女爱是很正常的，她心想，这鲸屋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差，搞不好人家就是故意这么设计的，让那些自命清高、不要女人陪睡的男人心慌慌。
越是这么想，她越是感到浑身升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晕菜，她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当初和晴信缠绵着迟迟不肯起床的那个早晨？梁小樱，你不是吧？自从有了男人之后，你的思想怎么越来越不纯洁了？她使劲拍打着额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可惜把脑袋用被子蒙住，她都没有一丁点睡意，她决定去这鲸屋的后院走走，顺便找些热水洗把脸，恐怕回来之后才能睡得着。
奇怪，后院的房子，不是堆放杂物用的吗？怎么会有女人过去？
刚走进后院，梁小樱没找到烧水的地方，反而看见了一个戴着鬼面具的女人，瞻前顾后地缓慢朝那间“杂物房”踱步。她虽然看不到那女人的模样，可那人的身材和走路的姿势，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强烈的好奇心自然而然驱使她悄悄跟了过去。
“大人，是我，请开门好吗？”
这个声音，天，她会不会听错了？那个充满奸诈的京都腔，不是她赶离三条夫人身边的老侍女八重吗？可是……八重怎么会回到甲斐来了？若非对那个声音异常熟悉，梁小樱根本不会确定，那个比从前瘦了不少的女人果真就是八重。然而里面应话的男人，更令她万分吃惊，趁着八重走进屋子后，她手沾唾沫，在窗纸上弄了个洞。她一点也没猜错，里面的男人就是“三条派”为首的家老——饭富虎昌！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你还要这样做，你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饭富的声调中透着苦恼。
“上次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虽然我是太郎公子的辅臣，但我效命的仍然是主公，正夫人为公子打算的心情我明白，我只要尽力帮助夫人和公子就好，可要我为了公子做出对不起主公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办不到。四郎公子从母姓，将要继承诹访已是事实，他和诹访夫人呣子俩人都不在甲斐，为什么你就是要把人赶尽杀绝呢？”
“大人，我看你没能理解我的意思，八重一番苦心，好容易才提太郎公子说成和今川家小姐的亲事，可不光是为了正夫人和公子啊，我最终的目的……不都是为了我和大人你么？”
八重突然故作娇憨之态，欺进了饭富怀里，把外面的梁小樱惊得险些叫出声来。这个老妖精搞什么呀？难不成她和饭富已经有一腿了？
越是往那方面猜测，屋里的事实越证明了她正确的判断。饭富并没有抗拒八重的诱惑，反而搂住了她，颤抖的左手被那老妖精硬是抓着，直直地伸进了她胸前的衣襟里。梁小樱使劲忍着那股子恶心的感觉，不知怎么的，她的记忆突然飞到了中国的明朝末年，屋里那对狗男女，该不会是要做日本版的魏忠贤和客嬷嬷吧？
“嗯……饭富大人，答应八重好不好？只要我们合作，等到主公一死，太郎公子还不乖乖地在我们掌控之中？到那时，我们就不止能得到甲斐，还能一同回到京都呢。”
“可是我……我不能背叛主公啊。”
“你没有背叛主公啊，相反，你还是甲斐的大功臣，整个日本的大功臣。”
“你说什么？”
“大人，你细细想想，我们两个人合作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重新帮助天皇陛下从武家手中夺回权力么？我们可是在为天下人做件大好事，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对主公的尊敬，将来主公在另一个世界只怕感激我们都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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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潜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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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也不知隔墙有耳的两人，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着他们的阴谋。梁小樱心里暗骂，这两个家伙果然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亏她当初还以为自己对饭富虎昌没有好感，对方却还算是个忠臣，如今听到这些话，她可算理解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含义，但是，饭富会被八重老妖精迷住，她真怀疑这个老男人脑袋上长了脓包。该不会是老男人太久没有回家，经不起撩拨，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将就吧。
“但是正夫人和公子……”
“正夫人表面厉害，实际上胆小怕事，我八重比谁都更了解她的性情，自有办法让她不恨我们。至于太郎公子那方面，他从小就看着主公和正夫人吵架长大，早把你这个师傅当成了再生父母，只要饭富大人愿意出力，还怕镇不住一个小孩子？你别忘了，太郎公子不仅是武田家的嫡长子，他不久也会变成今川义元大人的女婿。”
“行了行了，我会考虑你的提议。我说八重，你还是先回去吧。”
“装什么正人君子？我们两个在这里会面，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初是谁到早上还不想放人走，硬要再来几次的？”
“哼，孟浪的女人，我饭富虎昌一世英名，只怕这辈子真要毁在你手里了。”
“您说错了，大人，是毁在我这个孟**人的床上才对……”
屋子里熄了灯火，终于只剩下男人和女人躯体交缠的欢愉之声。
梁小樱紧紧咬住牙关，八重，看来她直到现在也低估了这个可恶的女人。她从前只觉得那家伙阴险，以为赶走了她就天下太平，没料到她居然可以通过为太郎说亲的事重回甲斐，连饭富都能被勾引得神魂颠倒，跟她合作，看来必须尽早把这件事告诉晴信，让他有所对策才行。
算了，今天别睡了，还是找匹快马，赶快去踯躅崎馆！想到这里，她赶紧回房穿好外衣，背了包袱翻过鲸屋后院的围墙，朝目的地飞奔而去……
到达踯躅崎馆时，已是三更时分，梁小樱不想打草惊蛇，也来不及让自己感受一下回到这里是否能有回家的感觉，直接翻过墙进入城馆里，去晴信在外庭长期独处的那间起居室找人。
可是，这一回她料错了，那间起居室里，半个人也没有，连甚三郎也没在门外守着。
晴信去哪儿了？不会的，他应该不会到内庭休息，湖衣姬在诹访，踯躅崎馆的内庭只剩下三条夫人，而晴信对于那个跟自己毫无感情的正室，根本提不起一丝一毫的**。那么，他究竟在哪里？她一路猜想着，不知不觉摸到了应接室外面。
等等，应接室里有动静？她躲在一棵树后面，随着脚步声传来，她忽然看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她没有看错，那个人就是甚三郎，他提了个竹筐，正朝城馆后门走。
不对劲，现在都已经是半夜，甚三郎干嘛要提个竹筐出门？看来今夜的跟踪行动，还不能就此停止。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疲累，但这回的好奇心分明比之前看到八重和饭富的**时更重，她几乎想拿两根火柴棍撑住眼皮。而且，甚三郎走的全是山林里的偏僻小路，弯弯曲曲的，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出声响，梁小樱觉得这次跟踪简直要了她半条命，可最终总算还是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间掩藏在山林里的小竹屋，窗口透着淡红色的微光，她确定里面应该有人在烤火。
“主公，属下把您要的东西带来了。”甚三郎走到门前，朝里面禀报了一声。
晴信真的在里面？梁小樱眼见甚三郎推门走进了屋里，连忙跑到左边的窗前，要从缝隙里向里张望。谁知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刚好把窗户的最后一丝缝隙吹得合上，她险些就对着天骂起粗话，她实在是不想再沾一次唾沫往窗纸上钻个洞。
“累了吧，甚三郎，特地叫你跑一趟，送东西到这里来。我看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到隔壁的客房住一晚。”
听到这个熟悉的男声，梁小樱翻了翻白眼，晴信果然在里面，怎么好好的城馆不睡，要跑到这个山旮旯里来当夜猫子？正想着个中缘由，甚三郎的回答却令她陡然一惊。
“主公，这……属下留在这里不大好吧，您和夫人不是还要歇息么？”
“都说让你睡隔壁了，再说我来这里会不会做你所说的那种事，你还不明白？少装。”
夫人？这里怎么会有夫人呢？梁小樱纳闷着，听晴信的口气，她当然知道“那种事”指的是什么，可那个猪头偏偏就是跟甚三郎说，他不会那样，那么里面的“夫人”，应该是三条吧。不对啊，三条夫人是公卿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连只蟑螂都怕得要死，怎么会住得惯这种地方？
终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弄破窗纸，一定要看清里面到底发生着什么事。
“大人，这个太酸，您吃不惯的，还是让妾身喂您吃糖腌的梅子吧。”
“喔，是吗？”
房间里的一幕，看得梁小樱浑身汗毛倒竖。摇曳的烛光下，一个背对着她的女子，纤细的手指正拈起一颗糖腌梅子，送到对面坐着的晴信嘴里。晴信吃了梅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张脸刚好对着烛火，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好哇，猪头晴信！她还以为他真的爱她至深，已经到了“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程度，想不到才区区几个月不见，他就找上了别的女人，还在这山旮旯里金屋藏娇，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
“武田晴信，你！给我滚出来！我梁小樱现在就让你明白，玩弄我纯洁的爱情，会遭到什么样的现世报！姑奶奶今天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梁小樱终究忍无可忍，飞起一脚，刹那之间，已将竹屋的房门踹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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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祖国60华诞，10月1日停更一天，祝大家国庆中秋双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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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新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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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突然出现在竹屋门前，不只是晴信，连甚三郎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所有的目光交汇在一处，这一刻，在场的人几乎全陷入了麻木状态，其中自然也包括陪伴在晴信身旁的姑娘。
那姑娘仍旧跪坐在竹屋里的软垫子上，或许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害怕，大概是房门被踢破的那个瞬间，她因为突如其来的慌乱而颤抖了一下，绿底儿和服外套已经脱落了一半。姑娘瞧着很年轻，梁小樱估计，对方的年岁应该只有二十出头，面若芙蓉，还挂着两个小小的酒窝。
好一个可爱的女孩，看起来很亲切嘛！本来还要直接给晴信吃拳头，可当她的视线对上那个姑娘时，她一时间竟将举在半空中的拳头放了下来。
“甚三郎，我……我没看错吧？她真的，真的是小樱吗？还是……”晴信眼神闪烁，身体僵直着站在屋里，仿佛只有手指还能动动，赶紧拉了拉甚三郎的衣袖。
甚三郎面色苍白，半天才回过神，“主公，您好像没有……没有看错，那个是小樱姑娘，她不是鬼魂，她有脚的，您没看清楚吗？”
梁小樱此刻根本无意理会他们俩，反而一步步走到那陌生的姑娘面前，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指着晴信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那家伙的女人？”
“我……”面对梁小樱的质问，那姑娘几乎变成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下一秒恐怕就有被猛兽吞食的危险。
“说！你是不是那个家伙的女人？”梁小樱猛然提高了声调。
“我……我是。”她总算壮着胆子回了话。
“OK，good。”
梁小樱冷笑几声，才不管对方是不是能听懂英文，只要晴信明白她的意思就好。她转过头，狠狠瞪了晴信一眼，继续盯着那姑娘，眼里藏着蓄势待发的火焰。
“知道我是谁么？我就是在你之前，被他骗过的女人！”
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晴信听得浑身都震颤了一下。他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梁小樱的手腕，那种真实的触感，没错，这是他的小樱花，她的确还活在人世，而且还活着回来找他了……可是，她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消息，连忍者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她为何会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又是如何回到甲斐的呢？不过，现在思考这些，似乎暂时没什么作用，因为此时的梁小樱，是怨念的化身，他从未见过她对他露出这般仇恨的眼神，她全身上下仿佛都燃烧着仇恨的烈焰。
“武田晴信，想解释吗？我告诉你，事实如此，你没得解释！”
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梁小樱已经挣脱了他的手，甚至封杀了他说话的权利。
“你好啊，你风流是吧？这一天跟一个女人说什么海誓山盟、地老天荒，那一天就跟另一个女人说同样的话，还美其名曰什么‘你才是我真正爱的人，对别人都没有投入过感情’，在这个乱世里，你简直是一等一的情圣，你甚至可以妄言，你武田晴信能征服整个日本的女人，对吗？可我呢？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结果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
“小樱，你听我说好不好？事情其实……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
“闭嘴！你没听清楚我刚才的话吗？”
她两大步上前，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死死地扯着，简直不像个女人，更像是土匪。
“别以为女人容易骗，就一样容易欺负，我梁小樱虽然是个女人，也因为你而倒了霉，但你别忘了，我不是日本人，我不会像你身边那些日本女人那样对你唯唯诺诺，姑奶奶今天就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晴信被她彻底震慑了，在他的印象中，梁小樱的性子的确是娇蛮、倔强了一点，和日本女人有很大的不同，可他压根儿想不出她真正恨起人来会是什么模样。
“你应该感到庆幸，你的新欢让我直觉感到，她好像也是乱世中无辜的牺牲品，我才可以忍到这一刻还没动武。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吧？好，我马上说给你听，别以为只有你们男人可以到处拈花惹草，我一样有这个权利，我啊，那会儿就搭上了你的死对头长尾景虎！”
甚三郎见状不妙，忙上前拦在梁小樱身前，摇头解释道：“小樱姑娘，你就别把事情闹大好吗？你就是要气主公，也不能拿长尾景虎那个人气他呀，况且，你真的误会主公了……”
“甚三郎！”
梁小樱厉声喝斥着他。
“做和事佬不是你这么做的，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你别期望我和他能破镜重圆，我今天出了这口气，我马上就会走人，和这家伙老死不相往来！”
“哎哟，我说小樱姑娘，你怎么连我说的话也不相信了啊？”
甚三郎听到她话说得如此之绝，他似乎也已无能为力，只能在一边叹气。谁知就在这一刹那，梁小樱已经手起拳落，他只听见晴信“啊”地一声痛呼，捂住胸口仰面摔在了地上。而抬头再看梁小樱时，她已掩面狂奔而去，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小樱……小樱……”晴信吃力地牵起身子，不顾甚三郎和那姑娘的搀扶，靠在门旁，痛苦地凝视着梁小樱离去的方向。深暗的血丝，自唇角划下，他仿佛一尊雕像杵在那里，刺骨的寒风，或许早刺穿了他的心脏。
无处可去的梁小樱，只好前往当年板垣信方留给她的那处私家。可巧，板垣前两天刚好从家乡带来土产给晴信，暂时住在踯躅崎的私家，准备过几天重新返乡，却意外遇到梁小樱回来，老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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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次来踯躅崎，板垣只带了一个随从，但他仍亲自下厨，让随从帮忙，给梁小樱做了她喜欢吃的艾蒿糕和几个特色料理。尽管对晴信还咽不下那口气，不过女人终究是水做的，板垣大叔的热情款待，还是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从梁小樱那里，板垣得知了砥石城攻略后，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不觉惊叹。只是对山本勘助隐瞒她活着的事实这点产生了些微的不满。然而，梁小樱竟然能清楚地了解到长尾景虎的性情以及此人的一些经历，老板垣又忍不住对她佩服之至，再说，这对于甲斐，的确是极其重要的情报。
梁小樱唯一对大叔隐瞒的，只有和她与景虎之间那段糊涂又怪异的感情，可一想到晴信和那个陌生的姑娘在一起，她的心就很痛，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挑动氏康去上野，她应该好好把握景虎那样的好男人。的确，像景虎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虽然从前是喜欢过一个乃美，却连个吻都没有和乃美接过，在日本战国这种乱世里绝对是稀有动物，他怎么都该是她结婚的首选对象。
“小樱，大叔是不明白你和主公之间，这一次究竟产生了多深的裂痕，可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此时，板垣对她和晴信间的事显然更为关心。
“我不知道。”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也很想相信大叔你的话，该试着去跟晴信好好谈谈，弄清楚我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现在确实没有那种心情。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姑娘，她很年轻，很可爱，甚至连我都不忍心骂她一句。如果晴信天性风流，我只能怪我自己爱错了人，还不如我早点彻底和他断绝所有关系，我不想因为有个我而限制了他的自由。他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我，好像并不是，大叔，我无法解释一些事情，但我和这个时代的确是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你把爱情理解为你和世界格格不入吗？”板垣摇了摇头。
他携起她的手，缓步走到玄关前面坐下，院子里，雪白的冬樱开得正盛。偶尔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过脸颊，梁小樱伸手接住，她发觉风虽然很冷，樱花瓣却并不冰凉，反倒像是透着一股微微的暖意。
“小樱，如果冬樱是冰冷的，你还会把花瓣接在手里吗？日本的樱花有数不清的种类，但冬天开的樱花就只有这一种，它在冬日绽放，不是也显得和它的同伴们格格不入？但是，它却仍然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以它独特的方式存在，甚至让人们对它的爱远远超过了它的同伴。”
板垣的话中暗含着启示，梁小樱能听懂，只是她的回答，仍旧有些牵强。“大叔，也许你说得没错，我的名字是我爷爷取的，那一年，我才不到两岁，他正好带着我到了日本，看到的似乎就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冬樱，才叫我小樱。爷爷希望我能够像冬樱一样坚强，我以为承受了父母的早逝，承受了从小习武的辛苦，我就已经做到了坚强，可我突然发现，我其实并不那么坚强。”
“是的，你还不够坚强，如果你够坚强，你就应该听主公解释，而不是躲到我这里来，不愿意见他。”
“大叔，你这是……在责备我吗？”她闪烁不定的眼神集中在了板垣脸上。
“是的，我要责备你，一样要责备我亲手带大的主公，但在那之前，我必须看一看，你们到底能不能找个时间心平气和地见见对方，再决定我的责备是轻还是重。”板垣说这话时，语气非常严肃，可说完后，唇边又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一天的倾谈，就此划上了句点，自此，过了整整三个昼夜。直到第四天的清晨，梁小樱从附近的山上练完拳回来，板垣的随从才告诉她，她的起居室里有位客人正等着她的归来。
的确，有人在房里等她，但那个人并不是晴信。
踏进门的瞬间，她看见对方跪坐在房中央，正以日本的礼仪向她深深鞠躬行礼。她不会忘记那张脸，这个“客人”就是那晚和晴信在竹屋里共处的姑娘。
“我叫惠理。”
姑娘一面抬头，一面自我介绍着。
“对小樱姑娘你，我真是觉得万分抱歉，我知道，或许我不该如此冒昧地登门造访，但请你千万不要怀疑什么，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晴信大人。我只是认为，你对大人的确有些误会，才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当日你虽对大人出手，但并未为难我半分，我想我已经明白，为何大人会如此钟情于小樱姑娘你了。”
“你知道我？”
梁小樱不禁愣了一下，坐到她面前，惊奇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
“听你说话的口气，你好像已经认识了我不短的日子，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
“你和晴信大人之间所有的爱情故事，我都知道，那些……是大人每次见我的时候都会说的事。”
惠理水汪汪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晴信大人第一次见我，是在两个月前，那天，他正在回返甲斐途中，到我家借宿。我就那样被父亲送到他身边，为他侍寝，但仅仅只有一次，那天，大人喝得很醉，他几乎整夜都痛苦地叫着‘小樱’这个名字。之后，他觉得他把我当成了你的替身，一念之差犯下错误，想要对我负责，娶我为侧室，却又担心正夫人知道后会害我，才把我藏在安全的地方，也就是那间山林竹屋。他会常常在半夜来看我，可从那时开始，我们真的是相敬如宾，没有再做过那样的事。我愿意陪在他身边，是觉得他思念你思念得太过痛苦，我很想抚慰他痛苦的心灵，小樱姑娘，你能明白吗？像我这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晴信大人，他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爱你一个，哪怕他认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他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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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理，她的心也在痛吗？梁小樱看到对方的神情，仿佛浑身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了，却又慢慢地紧了起来。惠理刚说完那句话，忽然脸色煞白，身躯软软垂下，竟是晕厥了过去……
她可以原谅惠理，梁小樱如此确信，她基本上就没怎么怪过这个无辜的女孩，可从惠理说出事实真相的那一刻起，她本想跟着原谅晴信，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大夫来板垣家诊断的结果是，惠理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很明显，孩子是晴信的，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板垣摸着胡子声声长叹，这一回，他确实没办法责备梁小樱，怪只能怪到他那个令人郁闷的弟子身上。
“怎么会怀孕？这姑娘才不过和主公同寝了一次，怎么就这么巧给怀上了呢？”
梁小樱站在大叔身旁，抚着他的后背，像是反过来她在安慰板垣一般。“算了，大叔，别为了这件事去找他。惠理怀了身孕，是那个家伙的现世报，要他发现自己犯的错，对人家好一点，我不恨惠理，真的一点都不恨她，但是这件事注定我和晴信的感情结束了，就这样。”
或许，果真就这样了。梁小樱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板垣一个明确的答案，女人家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断跟别的女人一个个有了孩子这种事情，不管是哪个时代，即便能忍一时之气，都无法忍到底。偏偏梁小樱遇到的事尤其严重，晴信真正爱的那个只有她没错，可在认识她之前，他却已经和三条夫人生了三个儿女，后来因为要统治诹访，又和湖衣姬生下了四郎。这些，梁小樱全都没有计较，像她这种烈性子能吞这种苦水，已是非常难得，板垣真搞不懂，晴信为何恰恰在这时又招惹上了一个惠理。
“大叔，我已经想好将来的打算了。”
梁小樱沉默了良久，重新开口。
“我决定过两天就跟你回去你的乡下老家，听说你儿子不是也做了武士吗？正好，你家里没有女儿，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把你当亲爹一样孝敬。”
“傻丫头，我知道你心眼好，早就把我当亲人了，可是你下半辈子就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一起在乡下种田，就你这爱闹腾的个性，你不会被闷死吗？”板垣笑着摸摸她的头。
“大叔啊……”
“别说那些傻话，我看你还是先在这里住下，反正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家，不用跟我客气。我呢，该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你若是真正考虑好了，觉得真有必要来我家的乡下，你再给我捎个信，我一定派人来接你。”
两天后，板垣便离开了踯躅崎，那日，梁小樱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果真就这样离去，留下她独自呆在私家。一个人坚强面对晴信、惠理，面对今后的感情，这件事看来怎么躲都躲不掉了。
她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收拾包袱走人，至于去往何处，她也仔细考虑过一番。景虎是不能见了，要再踏入越后的地界，她肯定会被宇佐美捉住，来个斩立决；去骏河吧，义元被她伤过心，她到现在想起他还愧疚，再说寿桂尼在那儿，看着就恶心……只有相模，倒是个可去之处，不是因为氏康，而是那里有她的咏春堂，她的民国老乡卓翼飞应该还在那里继续给她经营着武馆。咏春堂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心血，曾经为了爱情把它丢给卓翼飞，其实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她觉得她应该回去重新接手。
可是，老天爷偏偏不作美，就在她决定离开的当天，一向都看不到雪的甲斐竟下起了鹅毛大雪。外面的雪堆得起码有一尺厚，她没法出行，只得继续留在板垣家。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听见门外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听出了那是晴信的声音。但此刻，她丝毫也提不起那种心思去猜测他是怎么打听到她住在这里的，她甚至理也不想理他。
“小樱！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开门，让我见一见你好吗？我只是想，想和你静下心来谈谈，我真的不想像从前一样又自己撞门闯进来，你至少答应我一声，好不好？”
外面的那个家伙，真是武田晴信吗？梁小樱走到房门前，感觉脑袋晕晕的，没错，换了是从前的晴信，以他那霸道的脾气，又死要面子，怎么会冒着漫天大雪到家臣的私家来敲门？虽然天气很差，但现在的门外是不是有人正把他当怪物一样观看呢，围观的人中间有没有认识他的人？如果有，他身为甲斐当主，岂不是糗大了？想到这里，她披上外套，出去打开门，放晴信进到前院后，没等他说话，就飞奔回自己屋子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小樱，小樱，你肯放我进来，为什么不让我进屋？快开门，开门让我……”隔着房门，晴信话还没说完，忽然咳嗽起来。
梁小樱心中一紧，他怎么了？怎么会咳得那么厉害？难道是那天自己下手太重，伤到了他的脏腑，还是天气太冷，导致他又害上了肺痨？不，梁小樱，不能因为这样就对他心软，那个男人做出对不起你的事，莫非还不够多吗？她走到门口，欲抬手打开房门，最终却硬着心肠将手放了下去。
“你走吧，就算你不走，等大雪停了，我自己也会走的，你以为你能指挥千军万马，就拦得住我吗？晴信，即使你再跟我说一百次爱我，你也不会明白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们的过往，我就当是做了一场梦，你，也该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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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求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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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做一场梦，你说得真简单，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你真的可以只当这段感情是做了一场梦？小樱，你怪我、骂我，甚至打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是你却要选择逃避我，实在不像你的性情。”
晴信不会轻易离开，梁小樱早已猜到，而刚才的一席话，或许他说得并没有错。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们相处过那样长的时间，晴信不可能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心事。她死也不开门放他进来，恐怕只是骨子里那股倔强之气在和自己作对，偏偏晴信的倔强也不比她少。
“小樱，板垣来见过我，你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从越后回来，难道没有看见沿路的烽火台吗？还有，通往北方的直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修筑，我答应过要带你去看北边的大海，即使你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一定要实现我对你的承诺……”
“别说什么承诺，我不要你为我兑现什么承诺，我现在只想离开你，离你远远的，你明不明白？”她仍旧不服气地还口，眼睛却因充血生起了胀痛感。
晴信的声音猛然变得急促起来，“你说不要我兑现承诺？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口是心非吗？你口口声声说要离我远远的，那么你两次失踪许久的日子里，凭你的身手和你的实力，要去看海还不容易？为何你最后还是选择回到甲斐来找我？你敢说你如今对我就连半点感情都没有？小樱，感情不是一件实实在在的物品，它不会说消失就消失。你要走是吧？好，那我从这一刻开始，就守在这里，即使不眠不休，我也不允许你再离开甲斐！如果你要用武力阻止我跟在你身旁，我大可不当这个甲斐当主，你上哪里，我就跟着你上哪里！”
“哗——”门突然开了，梁小樱的目光，恰恰对上了晴信满布沉痛的脸庞，这一刻，她心如刀割，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滴落衣襟。
“小樱，我的小樱……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对方了，好不好？虽然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是，你千万不要把自己也弄得这样痛苦，你知不知道，我实在很怕看见你流泪……”
晴信紧紧拥住了她，过了许久，都舍不得放开。梁小樱仿佛亦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恐惧、在害怕，怕自己一松开手臂，他们又会分开，甚至是永别。
这个夜晚，是如何化戾气为祥和的，他们二人都不甚清楚。只是，他们并没有因为太久未见面而**缠绵，小小的卧室里，那张有些窄的榻榻米上，他们仅仅是互相倚靠着，倾听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声。
之后的日子，梁小樱依然住在板垣家，没有和晴信一同回到踯躅崎馆，至于八重和饭富虎昌的勾当，她也未立刻将它告知晴信。她觉得自己虽然可以谅解他，却仍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让心情完全平复。
“惠理怀了你的孩子，我知道她是被她父亲硬送来给你侍寝的，一样是个可怜的女孩。我不跟你回踯躅崎馆，但我也要提醒你，惠理还没生产之前，你也不要带她回去。”梁小樱知道，只要她如此说，晴信立刻就会明白她的意思。但如果不说这些话，以晴信的性格，多半会用自己的权力来“镇压”三条夫人，想要以男人的立场来保护惠理。可如今八重在府里，就令人防不胜防，像惠理这般单纯的姑娘，还是让她继续住在外面比较妥当。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小心八重那个女人。”
晴信点点头。
“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我迟早要除掉她，只不过此刻时机还未到。那个女人和今川家关系匪浅，只有在制住今川家的时候对付她，才是最恰当的时刻。这一次，她唆使三条让我武田和今川结成新的政策联姻，我大可将计就计，按照我原先的决定，让太郎迎娶今川义元的女儿。另外，我还有个打算，如果北条氏康能和今川义元言归于好，我们甲斐、骏河、相模三国结成更稳固的同盟，北方的长尾景虎对我们的威胁自然而然就能减少一大半。”
“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吧。”她笑了笑。
“是啊，我发现我是越来越瞒不过你了，但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参与到其中。”他郑重地告知她。
“真的不要我出力？你别忘了我可在相模呆过不短的日子，还开过武馆。像北条氏康那种爱憎极其分明的人，从前就和你姐夫义元闹翻过一回，你摆得平一次，这第二次我看难度大得多吧。”她诡异地眨着眼睛，似在考验晴信的心态。
然而，晴信意外地没有和她像从前那样掐架，反倒开玩笑似地搂了她一下。“你该不会和北条氏康也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段露水情缘吧？”
“对，你有多少女人，我就有多少男人，你搭上的女人比起我搭上的男人，简直是地下根天上比呢。”她推开他站起身，得意地在冬樱树下摆了个S形的pose。
其实，梁小樱这次就是故意使的激将法，让晴信全权去处理国事，免得她还没准备好重新接受他，那家伙等不及又要霸王硬上弓。倒是或多或少给他点儿威胁，他还更能发觉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在我去处理那件事之前，我想，我该带你去一个地方。”晴信上前携起她的手，一面叫甚三郎牵马过来。
梁小樱不解地望望他，“神秘兮兮的，你要补偿对我的亏欠，你以为给我看点特别的东西就能OK了吗？感情的裂缝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缝合的，你懂不懂啊？”
“懂，我当然懂，你没发觉我现在变了很多么？但是该怎么办？有些事情，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做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我这个人很明白什么时日该拖，什么不该拖。既然我规矩了，你是不是也该规矩一下下，跟我去外面游荡这一趟呢？”
晴信浅浅一笑，在梁小樱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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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求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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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鬼地方嘛？不就是烽火台吗？一路上我早看过无数个了。”
跟着晴信来到所谓的目的地，梁小樱只朝他翻了翻白眼，在她印象中，晴信从来都不懂浪漫，他注定给不了她什么惊喜。
“谁让你看烽火台了？跟我上去。”
晴信拉起她的手，飞快地往最高的一座烽火台上爬。梁小樱不禁惊讶，她还从未见过晴信跑得如此之快，烽火台很高，爬着爬着，连她都觉得有点累，对方却像是始终散发着旺盛的精力。而且，烽火台上处处有士兵把守，晴信这回偏就不怕人看见，更不怕人笑话，如同一个还在青春期的小伙子，带着他的女朋友爱情狂奔。思绪飘悠飘悠的，梁小樱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的郁结好像解开了，还想到了琼瑶小说里的浪漫情节。
“小樱，往北看，能看见我的烽火台建到哪里了吗？”他兴奋地指着遥远的北方。
梁小樱极目远眺，高低错落的烽火台一直往北延伸着，即使站在整个甲斐的最高处，也看不见烽火台延伸的尽头。
“我坚信，那一天，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快来临，你会看到那片海，不仅如此，到那时我还会带给你更多惊喜。还有，你转过头看看。”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带她去看北方的大海，那件事固然令她感动，但此时的她，心里反而不希望晴信和景虎打仗，要知道川中岛会战自从打响起，甲斐与越后两家的战争就打了整整十二年……然而，就在她回过头的一刹那，一片雪白明亮的光芒映入眼帘，她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
“富士山……那不是富士山吗？好美啊！”没错，富士山就在甲斐，但梁小樱自从来了这个地方，只见过山顶积雪的富士山，还从未见过那座名山从头到脚都被白雪覆盖的奇观。天哪，这是多么美妙的景象？通体雪白的富士山，远远望去，宛如圣洁的白玉，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精心雕琢而成，要是她身上带着数码相机，也许早就来了个漂亮的十连拍，这样的照片该是何等珍贵！
“北边是海，甲斐是许久才难得一见的通体积雪的富士山，这一次，我必须让你真正明白，你们大明人所说的海誓山盟究竟为何物。”
晴信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放到自己温暖的胸前，声线中带着温柔与深情，又似透出前所未有的郑重。
“答应我，今天我们都不要提起除我们两个之外的任何人。小樱，你曾经说过，名份都是形式上的东西，你更相信真挚的爱情是吗？可我却认为，至少，我必须做一件事，不是以甲斐当主的身份给你夫人的名份，我只希望今后的日子，在彼此最失意的时候，我们都能在对方身边，共同度过。”
“晴信，你……”
“嫁给我，好吗？不是做甲斐当主的妻子，而是武田晴信这个男人的妻子。我想，你可能会觉得，我选了个最不恰当的时机对你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我必须告诉你，这句话已经憋在我心里好多年，我再不说出来，恐怕我的心就要爆裂了……”
“你……我，这个……”头一次看到晴信如此恳切地向她求婚，纵然这种求婚方式真的很雷人，梁小樱却感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如今，晴信把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是恢复了轻松惬意，可这会儿她自己的心脏倒像是快要因为承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求婚而濒临爆裂。
“我……我吓到你了吗？”
晴信发现她的神情不对，赶紧伸手抚上她的脸。梁小樱张大着嘴巴，僵尸一样杵在那儿，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已经连眼球都失去了转动的功能。
“唔，我明白这对你来说是太唐突了，可我真的很想按照你们大明国的礼仪，跟你在这个足以让山海为证的烽火台上拜天地，没想到却……唉，我简直跟你说得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个猪头哇！”
“喂，猪头，成亲呢，有你这么不庄重的？”梁小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使劲推了他一把。
“你……你答应嫁给我了？”晴信险些被这个回答冲昏头脑。
梁小樱咳嗽了几声，故作高姿态说：“你说要遵照我们大明国的礼仪跟我求婚是吧？不过你若真要娶我，那就答应我三件事。”
“姑奶奶，要能娶到你，什么事我都答应！”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那第一件事是，你要三书六礼下聘，到板垣家来提亲，我会写信给大叔，请他再回来踯躅崎。”
“三书六礼下聘？那是什么？”第一件事就把这个国际友人难住了。
“喂，你读过《孙子》，就没读过《周礼》吗？自己去查！”
野蛮女友梁小樱，如今已然华丽回归。
“第二件事嘛，婚礼要在板垣家举行，我也会长住板垣家。你，不许召我去你家侍寝，如果要证明你爱我，你就自己过我那儿去。还有，我不是正室，也不是侧室，我希望别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小樱姑娘，或者你给我起个好听点儿的名号，记住，不挂你的姓，也不挂甲斐的名。”
“OK，OK，”为了娶到娇妻，就算再伤面子，他也得答应。
“至于第三件事，我暂时还没想好，但你现在必须先答应我，以后我迟早会让你做的。”梁小樱笑得几乎有些“阴险”，可这回这一闹腾，她的心情确实比之前好了太多。
结婚，结就结呗，到时候如果婚姻生活不满意，她再自己休了那个猪头也不迟。想到这儿，她心中反而变得美滋滋的，从前的感觉就这么找了回来，那么不继续当猪头晴信的野蛮女友，又更待何时？她终于鼓起勇气能直面真正的自己，也算是一件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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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上部后记
2009年8月13日，《战国俏冤家》上半部30万字完结，因为其中遇到一些事情必须要做，因此比我预计的晚了三天，不过，还是可以腾出三天的空闲来好好休息一下。如果这几天不下暴雨，天气还算好的话，我想和父母一起，来一次平日里难得的全家旅游。
我所在的大渡口区，因为重庆钢铁公司存在了很多年，又在长江边上，靠近农村，经常有重庆人都分不清这里到底属于主城区还是郊区。而现在，重钢搬迁到长寿，大渡口成为娱乐、休闲的重点开发地，无疑是件好事。巴国城、美德公园跟最近才建的彩云湖公园等等，几乎已经让外来的朋友们认不出这里果真就是大渡口了。到今天，我不能不相信，蓬勃发展中的大渡口今后会接二连三地给我的创作带来灵感。
登山是重庆人酷爱的一项运动，我也不例外，从前的荒山野岭，如今都被人们走出了很多很多的新路。《战国俏冤家》中描写的日本甲斐，在今天的山梨县、长野县一带，为什么选择这个地点，我觉得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对武田信玄此人的了解比别的日本战国大名更多一些，而是甲斐的山多，跟重庆有点像，写起环境来会更加得心应手。而女主角梁小樱带着山里的龙角石穿越到日本战国，这个龙角石的灵感，仍然来自于旧作《霸世红颜》中“甘苦缘石”所在的那座龙脊山。
记得有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要写一个异国穿越文，还是选在日本战国时代呢？在这里，我想我应该有必要比较仔细地说明一下。首先，其实真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从前某家出版公司要征集异国穿越文，我正好有个练笔的小说刚写了两张，也就是《战国俏冤家》初期的雏形，但后来那家公司又说不征文了，我不想让开写之后的书TJ掉，所以依然决定把它写完。其次，为了确认一下到底什么叫做网文，笔者也有意暂时改变风格，尝试一下网络所谓轻松搞笑的小白文，看看自己除了比较正统严肃的文之外，究竟还能不能写这种纯粹娱乐类型的。第三，笔者所有的小说涉及到的背景、类型、题材都是各种各样的，并非因为偏爱某种东西而刻意去写，只是自己能够尝试的东西，都想冒险尝试一下，今后异国背景的小说，我应该还会挑战一下欧美背景吧。对于这部小说，我不想再说太多关于写作原因方面的东西，只要能顺利完成它，读者亲亲们也看得开心，为里面有趣的情节笑上一笑，或者为里面的爱情感动一下下，我就非常满足了。
如果要说到这部小说的写作过程，开始的时候，我认为应该很轻松，但也并非如此。我是个喜欢自由发挥的作者，从前即使是架空小说，也偏爱完全架空，即使有被固定的一些背景，我仍然爱最大限度地自由发挥。偏偏《战国俏冤家》就有非常固定的背景，而且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故事，我知道国人当中有一批喜爱日本历史的发烧友，然而，这部小说并非专为发烧友而写，它是针对更广大的读者群。因此，我不能太拘泥于某种形式，或者日本式的写法，我必须用完全属于自己的写法去塑造一个娇蛮女主，给更多的人讲述她和大名们的爱情故事。
梁小樱是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四百多年前的女孩，可她和一般的现代女孩相比，又有些独特之处。父母双亡的她从小跟爷爷练习咏春拳，誓要继爷爷之后，成为梁氏咏春的新一代掌门人，也许是习武的关系，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有非常男孩子气的一面。但是，当她穿越后遭遇爱情，她又表现出了极其娇蛮任性的一面，然而我明白，读者亲亲们应该不会讨厌她才是，因为这就是她的可爱之处。虽然，小樱穿越之后，一路都在犯烂桃花，对真正的爱情，她却十分忠诚，并且，她有一个很大的人格魅力，就是博爱，她喜欢她身边的每一个朋友，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另外，关于书中的男人们，我并未完全尊重历史记载，网文里，男主们还是比较有魅力一点儿，才会更讨巧吧。比如，关于今川义元的功绩，当下的历史学家认为，从前的日本历史资料中其实对这一点有很大的扭曲，把他变成了一个很无能的大名，既然事实并非如此，那么我们写作的故事中，把他的形象塑造得好一点儿，就不难解释。再如长尾景虎此人，很早以前，海音寺潮五郎先生就在《天与地》里有过关于他爱情的描写，于是，我的小说里同样一笔带过了乃美这个人物，我觉得像景虎这样的男子，应该是要有一段爱情才完整的。（笑
细数从2004年到今年所写的小说，《战国俏冤家》上半部三十万字只花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是我所有长篇小说里写的最快的了。不过，因为没有尝试过小白文，我还不知道在读者亲亲们的眼中，它究竟够不够“白”，我当然希望这部小说完结之后，大家能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所以，关于结局“小樱最终会跟谁在一起”之类的，大家积极地来猜想吧，我保证，相比起我从前的小说，《战国俏冤家》会有一个非常不一样的结局，今年之类，我想应该就能完成全文。现在完成了一半，我已经感到轻松了不少，相信下半部里，大家会看到更可爱的小樱、更有魅力的晴信、景虎、氏康、义元，稍微透露一点点，小樱的民国老乡卓翼飞的戏份会增多，还会增加不少有趣的新角色，他们中的不少都会由的网友们友情出演，亲们就热切期待吧！
——涵昭2009年8月13日9：50于山城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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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花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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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和晴信结为夫妻了吗？
蒙着盖头坐在板垣家的新房里，梁小樱放在膝盖上交叉的两手大拇指不停绕着圈儿，在新郎倌进房之前，她还认为自己是在梦里。
婚礼当天，正好是新年头一天。她记得婚礼前，晴信来来回回到板垣家跑了好多趟，都没有碰到她的面，她当日倒还真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惜，她偏偏是自己提出了中式婚礼的要求，晴信只是照章办事，这个究竟该怪谁呢？
下聘当天，晴信派出的使者是专程从封地赶来的源五郎，奉主之命向代表女方家长的板垣信方送来鸿雁和聘礼，令梁小樱喜出望外。不过，在拜天地的时候，她悄悄将盖头掀起一点，在底下环顾四周，意外地没有看见信繁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她早知信繁对她有所暗恋，也许，她这样和晴信成亲之后，信繁的心结反而会因此而解开吧。
正想着，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晴信的脚步有些颠簸，她猜想着大概是被外面的宾客灌酒灌得有些七扭八歪了。
“小樱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别高兴得自己揭盖头。”
晴信关上房门，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奇怪，从他身上根本闻不到一丝酒味，莫非这家伙是故意装的？她撇起嘴巴，她倒想看看他新婚之夜要玩什么花样。
“知道信繁去哪里了么？好兄弟就是好兄弟，他呀，帮我干了件最痛快的事，三条跟八重被他的人禁足在城馆里，今天无论什么人，都打扰不了我们。”
原来如此……梁小樱不觉打从心底对信繁生起无限感激，而就在这一刻，晴信已经揭开了她的红盖头，深情凝望着他美丽的新娘，用生硬的中国话叫了声：“娘子。”
梁小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险些岔了气。“不是我打击你，你……你的汉语真的好……好难听啊！还有，别在那儿装喝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吗？想假装喝醉，今晚好随便骚扰我，你一定觉得这样的话，明天我就会什么都原谅你，好好笑……”
“喂！新婚之夜呢，你用不着那么无情地拆穿我吧？”
晴信的脸瞬间成了个“囧”字。
“知道我为了准备这场婚礼，弄得有多辛苦么？虽然你已经不介意三条、湖衣跟惠理的存在，答应嫁给我，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可我牺牲也很大的好不好？”
梁小樱刚听他说完话，就发觉一双不安分的手已经在自己身上游走，乖乖，这家伙果然辛苦，是克制自己的**克制得比谁都辛苦。
“等等，猪头。”
“干什么？”
“我说……外面怎么都听不到人声？”
“新婚之夜是两个人的，当然是把他们都灌醉了，你该不会很希望让他们看到、听到我怎么爱我的新娘吧？如果你喜欢那样，我不介意给他们喝醒酒汤。”
“你！敢那样做就试试……”
没等她说完话，晴信已经把他的小娇妻扑倒在了底下铺满红枣、花生的榻榻米上。“嘘——别说话了好吗？你们大明国不是有句古话，说**一刻值千金吗？虽然这样又不是第一次了，但你毕竟是今天才正式嫁给我，怎么可以白白浪费？”
是啊，我真是前卫，早跟你那个什么了，现在才来结婚……她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嘟哝着。不过，猪头晴信也跟现代人一样前卫嘛，准确地说，是受了她的深刻影响，否则，这一向要面子的大男人，才不会答应要办中式婚礼，还办得喜气洋洋的。
“不行不行，这是新婚，不是平时那个什么，你不可以这么猴急！”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晴信额头上滴落，衣服都脱了，居然被她喊停？那丫头是不是故意要给他泼冷水？
“我的小姑奶奶，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
“大吉大利，不准说那个字！”
“天哪，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唱首歌给我听，我就让你继续。”梁小樱笑得刁钻古怪，明知道两人在被子里已经“坦诚相对”，还故意将双手搂上他的颈项撒娇，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在急速飙升。
诹访大明神，这丫头是不是什么妖孽转世投胎呀？晴信强行压抑着浑身上下燃烧的火焰，梁小樱的确有天使的一面，但同样有恶魔的一面。这会儿，明明是她在那里使坏地撩拨他，倒像他才是个发情的大色狼，还要他给她唱歌才准继续，老天，他会唱什么歌来着？
“好，我唱歌给你听。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等一下你要是反悔，我就要你一整夜，哼！”
“嗯，我绝对不反悔，只要你唱给我听就好，呵呵。”
晴信见她一脸乐呵呵的样子，诡异地笑了笑，伸臂搂她入怀。
“喜欢樱花，每年爱看一遍
盛放樱花当天，我们都会见面
只管欣赏俩人双方的脸
任两心越过你我底线
从来没有妄想这生不变
但总胜过这天夜里拥着照片
会风雨不改，会此志不改
若是真心相爱，未理应不应该
每一次分开，期待能更加精彩
若是樱花不再为你开，明年该怎么相爱？
每个冬天，盼望能快快走远
换上樱花春天，转眼又一个十年
风霜加添我们沧桑的脸
但两心从未远过一点
愿望是即使天老地老
樱花一再为你开
年年都这么相爱……”
轰隆！听到歌曲结束，梁小樱才被一个炸雷砸中了脑袋，不会吧？怎么会这样？这首《樱花》，晴信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它学会的？虽然他的汉语说得很难听，广东话偏偏唱得还有模有样，这一次，她着实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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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吗？可是，我真的学会了这首歌，一生之中，我知道这是唯一的一首，也是只为我的小樱花唱的一首。”他轻轻俯下头，将下巴贴在他的额前，温柔的吻一路往下，从她的眼睛到唇角，越来越深，越来越热。
梁小樱啊，又不是第一次了，干嘛心里还小鹿乱撞的？她试图说服自己清醒，却已经跟着被吹灭的红烛一同陷入了迷蒙。
“知道我揭开你盖头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他的声线如羽翼般温柔，却足以驱散屋内所有的冬日寒意。
“我从不敢想象大明国会有如此热闹的婚礼，也不敢想象这辈子能娶到一个这般可爱的妻子……我爱你，我的小樱花，真的很爱、很爱。”
就在这一刹那，两人交叠的身躯紧密契合，滚烫的温度、激烈的缠绵，把梁小樱打入了一片天旋地转里……
从今天开始，他在她心中，不再是甲斐当主武田晴信，而是她的丈夫。是啊，丈夫跟妻子，这样才叫一个家，很幸福的家，即使他和她的立场和身份都太过特殊。
但第二天，梁小樱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下午。她发现自己傻呼呼地上了一回当，晴信是在报复她非要他唱歌，所以没等她反悔，自己先反悔狠狠爱她到大半夜。没错，当时晕头转向的，感觉是畅快，结果现在浑身疼成这样，怕是没人能理解她的冤啊！
或许甲斐武田家果真是喜事不断，梁小樱才和晴信成婚不到一个月，晴信的长子太郎行过元服仪式，起名义信，和今川义元的女儿于津弥在踯躅崎馆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当天黄昏，晴信本想让惠理参加，梁小樱坚持不能让惠理露面，于是自己陪同他出席。
“甚三郎，主公不能喝太多酒，你跟源五郎去帮他挡挡今川家的那些人，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明御前夫人。”
甚三郎领命，带了几个小姓，和源五郎一同去了晴信所在的那一席。梁小樱转身，却见一张白粉脸映入眼帘，八重那女人的恶心样儿，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家伙应该从她踏进踯躅崎馆的大门起，就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找人替主公挡酒，你是不希望主公因为喝醉，被我家小姐留在踯躅崎馆过夜吧。”
八重只道梁小樱是为了荣华富贵，重新回到晴信身边，压根儿不晓得其中内情，以为今川家又一次替她和三条夫人撑腰，仍跟第一次见对方时一样嚣张。
“明御前夫人？一个大明国来的流亡者，还会被主公以‘明’为封号，看来主公确实比宠爱诹访夫人更宠爱你，不过你最好安分些，少拿着鸡毛当令箭，记住我家小姐才是正室。”
梁小樱眼珠一转，“八重，你口口声声提到你家小姐，可你敢扪心自问，你对三条之方夫人真的忠心耿耿吗？三条虽然好虚荣、爱妒忌，但在我看来，她至少比你这个欧巴桑安分得多，不会跟某人一样早就人老珠黄了，还饥渴得去找老男人一边填补空虚，一边玩弄权谋。”
“你说什么？”八重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铁青，即使再想抑制，汗水也已不由自主地自鬓边簌簌而落。
“我指的是什么事，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你给我听好，只要甲斐有我梁小樱在的一天，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如果敢动任何异心，这回只怕不会是把你送回京都那么简单。”
梁小樱冷冷地哼了一声，朝院中缓步而去，她根本不屑回头看八重此刻的表情，她能清楚地猜到，那女人的脸色一定比猪肝还难看。的确，对付恶人，就得用恶人的办法，再说她自己也认为，自己从来都不算个斯文人。
然而，事实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证明，要彻底除掉八重，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容易……
花园中，一个身影拦在了梁小樱面前，她一眼认出，对面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男孩，就是刚才在婚礼上看到的太郎义信。她早知道晴信有这样一个儿子，但从未和义信照过面，也从未将这孩子的面孔看个真切，今天是他跟义元的女儿结娃娃亲的日子，这新郎倌怎么不去待客，反而拦住了她？
带着无比的疑惑，她望着眼前孩子的神情，紧蹙的双眉似乎显露着怨恨。
义信虽然是晴信的长子，可梁小樱觉得，他除了生气的表情有点像他爹，其余的简直就和母亲三条夫人一模一样。或许乍一看，人家还会把他误认为公卿家的小少爷，就差脸上没涂白粉而已。
“义信，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不去待客？你……找我有事？是……”
她只是试探着问一句，谁料义信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什么身份？义信是你可以叫的？侧室都是身份卑贱的人，叫我要叫公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仙人！搞没搞错？梁小樱只觉得自己遭了当头一棒。这种话若是从成年人嘴里说出来，倒还算正常，可义信才十一二岁点儿大的毛头小子，居然对她呼来喝去，他还真把她当自己老爹的侧室了？若不是为了晴信的面子，她恐怕早就火冒三丈，一巴掌扇过去。
“抱歉，我这个人就讨厌说台面话，就算叫你爹，我也是叫名字，怎么样？”
她本想试着和这孩子拌拌嘴，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因为不懂事才有刚才那种反应，结果她又猜错了一回。这一次，义信倒先举起巴掌想要扇在她脸上，还好她眼明手快，一个咏春拳的“膀手”，正好挡下对方的“突然袭击”。
义信倒退几步，眼中却极度不服气，恨恨地捏着拳头，好像一头凶猛的小老虎，想把她整个儿吞下肚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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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花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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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就不会现在就娶亲，还非得被母亲命令娶今川家的女儿！现在我是没办法对付你，可不代表今后不能，等将来我继承了父亲的家督之位，第一个就收拾你，我武田义信一定要替母亲把她失去的东西全都夺回来！”
“呵，很有威胁性呢，你母亲教你的？”
梁小樱起初是万分震惊，过了一会儿，心情也自然而然平静了下来。
“不是吧？三条夫人爱嫉妒别人，却还不至于心狠手辣，是八重教你这些的，对不对？”
“你管我？”孩子依然气呼呼地龇牙咧嘴。
“行，我就等着你来对付我，你呢，最好多想点儿法子，我随时等着。”
“你说什么？你还等着我来对付你？”义信不由愣了一下。
梁小樱浅浅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问你，除了我之外，你还恨不恨其他人？你恨诹访夫人吗？恨你弟弟四郎吗？”
“是，以前我是恨诹访夫人，但她已经不住在城馆，我后来就没恨她了。至于四郎，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他却是我的亲弟弟，我和次郎、阿梅都不会恨自己的弟弟。”义信摸着脑袋，像是在回忆着往事。
“这样就好，你是对的，你果真要恨人，只有我一个人值得你去恨。行了，我想我得回去板垣家，这踯躅崎馆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你可能不愿意听我说话，可我最后依然要给你个忠告，新娘子是无辜的，你若是个男子汉，就别把气撒到你媳妇儿身上；还有，你最不能恨的一个人，是你的父亲，否则，你将会不得善终。”
“喂！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一点！”义信想要叫住她，梁小樱却已飘然而去，他赶不上她的步伐，只得站在花园里发呆。
踯躅崎馆外，梁小樱慢慢回头，朝里看了一眼，今后，若非有要事，她应该不会轻易踏进这个门槛。而对于义信，她更藏着说不出的无奈，如果那段悲哀的历史也可以被她改变，对晴信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这一刻，她只感觉到，对这个时代将要发生的种种，在未证实之前，依旧迷茫。
“你没吃错药吧？我们才成亲一个月，你就要去伊贺那么远的地方？”
当晴信听到这句不可思议的话从梁小樱口中说出的瞬间，忍不住又惊又气。
“不许去，给我好好在甲斐呆着！”
“喂，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我卖给你的？你出了多少银子啊？”面对晴信的咆哮，梁小樱满不在乎地瞄了他两眼。
晴信一把将她拉近自己，“就凭我是你丈夫，你们大明人的三从四德是怎么说的？我可是知道的很清楚呢。”
“你凶我？你又搬出你的大男人主义来凶我？”
她吼了两声，突然眼角一垂，双手捂住眼睛，做千古奇冤状。
“人家刚跟你度完蜜月，就想到你今后要和今川、北条打交道，长尾景虎那个军师宇佐美定行，可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我才想去伊贺一趟，给你找几个身手高超的忍者来保护你，你啊，还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明白说吧，你根本不喜欢我！你不爱我！”
“晕菜，我算是又败给你了。”
晴信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将他的小樱花拥入怀里。自从成亲以来，他除了偶尔有诸多国事处理，留在踯躅崎馆熬夜之外，几乎每天都会到板垣家来过夜。越是专宠这位“明御前夫人”，对方就越是娇纵，而且，最近的梁小樱特别爱用这一招，只要那句“你不爱我”一出口，他铁定什么事都得答应她。
“那么，你是答应让我去伊贺了？”梁小樱蹭了蹭他的身子，前一秒还闹个不停，下一秒就温柔如水。
“嗯，你去伊贺可以，但必须等到我见完想见的人之后，再说我得找个人陪你一起去，还有，找到忍者之后，马上就要赶回来，不许像从前一样让我担心，否则我就真的不会原谅你。”纵然美人在怀，晴信依旧不愿在妻子面前继续输掉男人的气势。
“那我要源五郎陪我去，你舍得吗？”她邪恶地触动着他的底线。
晴信回敬一个更邪恶的笑容：“你再跟我开这种玩笑试试，明早你就别想起床了。”
“你以为我不会动手打晕你啊？”
“你又舍得打晕我吗？”
两人四目相对，眼看晴信就要捏住小娇妻的下巴强吻上去，外面却传来甚三郎不识趣的声音：“启禀主公，客人已经到了踯躅崎馆，正夫人差人来请您过去。”
“知道了。”晴信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携着梁小樱的手站起身来。
“你今天就见客人吗？是什么样的客人？”她好奇地眨动着乌黑的眼睛。
“好奇么？不知是谁上次说讨厌跟我回城馆呢……”
“看你的样子，不是你姐夫那边的客人，而是我没见过的客人吧？那我上次那句话收回。”
梁小樱说着，便挽住他的手臂，像黏黏胶似地缠着他，几乎是用推的，把他推出了房门。
甚三郎惊讶地问了声：“主公，正夫人已经在迎客了，您还要带明御前夫人去？”
晴信瞪了他几眼，甚三郎才会意地闭了嘴，走在两人身后偷笑。板垣家离踯躅崎馆并不远，用分秒来计算，梁小樱估计，应该就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不过，为了不让客人久等，晴信这一次没有将就喜欢步行的梁小樱，命甚三郎牵来马匹，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梁小樱提提和服的裙摆，感觉自己够优雅之后，才和晴信并肩走进应接室。可就在客人出现的一刹那，她猛然惊呆了。
应接室内的贵宾席位上，一个身穿靛青色金边武士服的英伟男子，正向她投来微笑的目光，那不是别人，正是她许久未见、偶尔还会令她浮起思念的相模当主——北条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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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伊贺.前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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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康会出现在踯躅崎馆，早在梁小樱意料之中，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或许是氏康在她认识的几个大名中年龄最大的关系，加上成日为相模的国氏操劳，虽然面孔看起来并无明显变化，眼角上却起了几道鱼尾纹，鬓边也隐约看得见早白的痕迹。
晴信知道梁小樱在相模开过武馆，也在那边见过她一次，但对于她和氏康之间的关系并不知晓，因此丝毫未注意到妻子脸上表情的变化。
经过晴信的介绍，梁小樱用日式礼节向氏康鞠了个躬，到主人席位旁边坐下。晴信和氏康谈的，是请求北条家停止和今川家的战斗，并道出今川与武田已结下新的政策联姻之事。没过多久，三条夫人带着女儿阿梅来到应接室，拜见氏康，晴信看氏康点头之后，才让她们母女离开。
原本，梁小樱对政策联姻的洽谈场面没有什么好感，然而坐在对面的人，偏偏是个故人，她几乎有些坐立不安。到洽谈快要结束之时，她便悄悄借故跟晴信说屋里有些闷，想去樱园里走走，晴信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
二月的天气依旧有些寒冷，樱园中盛放的冬樱还未凋谢，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过发际，梁小樱无心伸手去接住它们，任其落在地上。忽然间，她忆起当年和湖衣姬在诹访葬花的一幕，不禁感叹起时过境迁，而不可否认的是，将历史提前的非她本人，乃是她和那几个“他”之间神奇的缘份。她拿起水井旁边的笤帚和花锄，缓步走到一棵樱树下，开始扫起地上雪白色的花瓣。
“小樱，需要我帮忙吗？”
“氏康？”熟悉的声音令她蓦然回首。
氏康正从小径那边走来，一步，再一步，直到她面前，两人只相隔了半米的距离。还是那个温柔而坚定的眼神，还是那个足以给天下所有女人们安全感的笑容，她不会忘了他，即便如今已嫁为人妇，她也忘不了这个在纷争不断的日本战国第一次带给她现代浪漫爱情感觉的男人。
“听见你还能叫我的名字，我真的很高兴。我还以为你嫁给了武田晴信，再次看见我这个不速之客，会觉得尴尬和生疏呢。”他笑了笑，跟她在樱树下并肩而立。
“阿梅她……很可爱吧？”
梁小樱明白氏康的好性子，但此刻的她已非当初，她觉得她应该为晴信想想，自然就不能像当初一样和氏康说话那般直接。更何况这一次，武田与北条将建起姻亲关系，还会涉及到骏河今川，她本能地朝四下里望了望，但愿其他人最好别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虽然三条之方夫人不算是个好女人，也不会管儿子，可我不得不承认，她把女儿教得真的很乖。尽管对于政策联姻，我不能完全表示赞同，可我信得过你家氏政的人品，阿梅嫁到小田原城去，一定不会受委屈。你的夫人人那么好，她也会一样待阿梅很好，不是吗？”
听罢此言，氏康唇边泛起的笑容中，竟幽幽透出一缕苦涩。“小樱，我夫人她……在我来甲斐之前已经过世了。”
“啊……抱歉，我……”梁小樱赶紧捂上嘴巴。她不敢相信，氏康的夫人在历史上可是长命百岁的，如今竟已去世，如果这种事也是因为她搅乱了历史的衍生物，那么她简直有罪了。
“没关系，你不知情，我本来就不会怪你。”
氏康苦笑着凝视她漆黑的双眸。
“我倒觉得是我对不起夫人，她尸骨未寒，我竟经不住今川义元的挑衅，又和骏河打起了仗。”
“氏康……”
“而在那之前，我一心要征服整个关东的梦想，偏又被越后的长尾景虎阻挠。或许，我就是在收到你从越后派那名叫翡萦雪的女忍者送来的信后，我才没有因为那件事而颓废下去，我似乎能预料到，老天肯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见上你一面。只是我没想到，你是在一个月前才嫁给武田晴信的，我以为你跟了长尾景虎，连孩子都生了呢。”
氏康的话不经意间听来，像是在调侃，梁小樱却仿佛能触到他心中深埋的痛。他失去了妻子，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又已经嫁作他人妇，他能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应该已经很难很难。可大概就是他的这种性情，让她无论过了多久的日子，也能清晰地记住他的容颜、他的好。
“对了，我的咏春堂还开着吗？”她试图转换话题。
“咏春堂还开着，只是你不在那里，学武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可能跟我麾军北上继续征讨上杉宪政也有关吧，我对你和猿飞不时会感到抱歉。还好，猿飞依然尽心尽力打理着那家武馆，他还告诉我，他相信你有天一定会回去看他跟我，所以武馆不能关门。哎，你看我笨嘴拙舌的，本来一开始就想厚着脸皮跟你说，如果你还、没嫁人，我可不可以娶你做我的继室，结果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他无奈地摇摇头，仰望远方的苍穹。
梁小樱回想起当初在相模的时光，不禁感触地笑道：“那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下辈子嫁给你做妻子吗？可能有缘无份这种东西，是老天爷对每个人都公平的表现，话说回来，男人和女人之间做不成夫妻，为什么就不能做朋友呢？我们俩不就是这样么？”
看见她俏丽的笑容，氏康忍不住上前拥住了她。不过，这不是因为爱，是出于故人、朋友之间一种友情的表现，他记得梁小樱曾经说过，这是红毛人的礼节，但并不猥琐。
“喂！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吧，那个猪头晴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梁小樱好像触了电，飞快地脱出了氏康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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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伊贺.前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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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晴信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就要拔出腰间的太刀，她赶紧跑过去，死死按住了他握着刀柄的手。
“晴信，你不要激动好不好？我正想今晚跟你说明一切，刚才只不过是个红毛人的礼节，我跟义元也那样拥抱过，你不是都没什么的吗？”
“你给我让开！告诉你，北条氏康，我武田晴信今天就反悔了不嫁女儿到你小田原城！”晴信拽不开力大无穷的梁小樱，仍然冲着氏康怒吼。
谁料氏康根本不甘示弱，上前两步，直盯着他的脸。“当初是谁主动提出要嫁女儿到我家的？难道不是你晴信大人？”
“你说什么？”晴信脸涨得通红，宛如瞬间变作了嗜血的猛兽，要将氏康撕成碎片。
只有梁小樱明白，平日里的他是个凡事都爱深思熟虑的人，唯有她牵涉其中的事，才会令他“变身”成恶魔。她一个劲向氏康使眼色，想让他暂时离开，自己好规劝晴信，可她的想法又错了。
一向讲理的氏康，此刻竟一把抓住晴信胸前的衣襟，严肃地对他警告：“武田晴信，亏得你有小樱这样的妻子，你却要因为我一个外人怀疑她的人品，你扪心自问，你配做她的丈夫吗？出于合作的立场，我不想我们两家结成的盟约毫无意义地崩溃，但私下里，我可要提醒你，倘若你真的爱小樱，就该对她有最起码的信任，否则，别怪我北条氏康亲手从你身边夺走她。”
目送着氏康离去，梁小樱发现自己还使劲拉着晴信，晴信已经愣了好久，若不是她脱开一只手在他面前晃动几下，他恐怕还回不了神。
“说，当年在相模，你跟北条氏康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的声调虽然比起先前平静了不少，然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火焰还未熄灭。
“好，我坦白，我承认！我跟氏康是曾经交往过，我开的咏春堂，也是他花钱修建的，可我那时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回甲斐了嘛！”
梁小樱不满地撇起嘴，时而又垂下头，万分委屈地吸着气。
“你怀疑我，我到底有哪一点让你这么不信任了？我跟义元、氏康甚至长尾景虎都相处过很长时间，可我跟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第一次跟你过夜的时候，到底是不是清白的，这种时代才没那么好的技术，连那个东西都可以修补……现在你居然怀疑我跟氏康偷情，好啊，反正我过些日子就要去伊贺，还不如明天就走，你就眼不见为净了。”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走……”转身之际，晴信的双臂已从后环住了她的腰。
“晴信，我明白换了任何人，都会在这个时候生我的气，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有早点跟你说，是我的不对。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再瞒着对方了，好不好？”她回头，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晴信深深拥住了她，许久也不想松开。“小樱，我也有不对，很抱歉，关于你的事，我经常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原谅我的任性，我就是那样一种性格，或许因为我是甲斐当主，我自然而然就会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独占欲，我不想连自己最心爱的妻子都守护不了，而被别人夺去。我甚至有些害怕，害怕我失去了你，就会变成比当年的父亲更可怕的魔鬼，我不想我变得可怕之后，连你也伤害了啊！”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等送走了氏康，我就和源五郎一起去伊贺，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抽空多去看看惠理，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不是么？”
“小樱，北条氏康说的话是对的，你跟着已经委屈了自己，你却依然伟大地为我着想，这应该的确是我几世才能修来的福份……”
不，晴信，我没有那么伟大，真没有。我也和别的女人一样，有自私的一面，我又何尝不像你那样，对自己珍惜的、喜爱的满怀着独占欲呢？只是这个时代和我本来的时代太过迥异，我才必须用这种方式来守护我们的幸福，我很想，真的很想你带我去看日本北边的大海，就算看不见对面，我也知道海对岸就是我的家乡。所以，我无法阻止你北上征服越后，我注定要为了你而对不起景虎吧……她闭上双眼，依偎在他的怀中，乍然间，她只想就此沉沉睡上一觉，醒来后，但愿一切的纷争就此结束，尽管那是一种奢望。
究竟行了多久的路，才到达了伊贺的山中，梁小樱没有去计算时间，只是一路拉着源五郎，大步流星地在山里行走，寻找平安时代就已建成的那座古老的伊贺四十九院。她在史书上看过，只要找到那座寺院，当地忍者村、山伏房便不难发现。
说是忍者聚众之地，她走在山间，反倒有了种“风景这边独好”的惬意感。虽然她嘴里始终不肯承认，源五郎心里却明白得很，梁小樱选在这时候来伊贺给晴信请忍者，更大的原因是不想眼看着惠理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直到生产。说来说去，他这个姐姐就算再坚强，也毕竟还是个女人。
“我说，这是忍者出没的地方，你不小心点，还手舞足蹈、那么张扬地走路，就不怕中暗器？”源五郎对梁小樱来度假一样的态度实在很无奈。
梁小樱呵呵一笑：“我们又不是忍者刺杀的目标，他们为什么要为难我们？我就觉得这里很适合隐居嘛，喂，有没有想过将来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度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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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蜜月？那是什么东西？”源五郎搔了搔脑袋。
“就是成亲后的第一个月，夫妻两个一同到好地方过舒坦日子，这段时日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我听晴信说，山本勘助给你找了个好对象，是鬼美浓守的独生女儿……”
“罢了，我还没答应呢。”
“你不是吧？难道你这一辈子都想跟着晴信？人家忍者还有破戒的呢，何况你是个武士？”梁小樱睁大了眼睛。
源五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是怕我把主公抢走，巴不得我早点成亲吧，人家都说你伟大，我就最清楚，你梁小樱一样是个自私的女人。”
“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伟大，可人家要那么说，难道我就要用针线把他们的嘴巴都缝起来？走吧，臭小子，去那边看看。”
梁小樱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就那牛一般的怪力，把源五郎拍得“哎哟”叫起来。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走上了一条碎石块铺成的小路，进入前面翠绿的竹林中。
在山里看到茂密的竹林，还是梁小樱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的头一次，此时正值早春，地上到处都能看见嫩绿色的小笋尖，她不禁又开始浮想联翩。
如果晴信不是古代人，而是她现代的丈夫，他们夫妻俩应该还能到这种地方来野炊，那该多浪漫？可惜，因为无缘无故多了一个怀孕的惠理，晴信暂时不能离开甲斐，她硬要拽着他走也觉得过意不去，他们的蜜月只能呆在甲斐过，就此变成了最大的遗憾。还好，伊贺的风景不错，空气又清新，时而享受着站在山间的静谧，时而听着风吹动竹叶的沙沙轻响，一切的烦恼自然而然能随风而去。
说到寻路，源五郎倒是高手，很快地，他们便找到了伊贺的忍者村。和越后的加治忍者村不太相同，这里的房屋有木屋、也有石室，甚至还有藏在地下的屋子。然而，走进村子，梁小樱仍未感觉到阴郁，这里就像是一处很普通的山村，到处是浅绿或鹅黄的田地，人们在耕种、在灌溉，还谈笑风生。若不是源五郎悄悄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他们都是忍者”，梁小樱觉得自己铁定要上前去跟那些人交流交流感情。
谁知他们刚刚才走上田埂，对面一个裹着白头巾的矮小老人，看他脸上的皱纹，起码有七十岁，却仍然精神矍铄，他正朝源五郎挥手打招呼：“你不是源五郎吗？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啦？”
“你是……”
源五郎吃惊地走上前，望着那老人的脸。
“太玄爷爷，你……你不是已经……”
“你以为你爷爷当年病死的时候，我跟着他殉葬了？小子，春日大人待我情同手足，我要是殉葬，他会死不瞑目的。所以，我就回到老家种地了，像我这种人老了还能过上这种舒适的日子，比起他们，真是无上的幸福呢。”老人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搞了半天，这个名叫百地太玄的老人，竟然是当年源五郎爷爷的忍者……跟着老人回到他家，梁小樱才知道个中缘由。她忽然想起历史资料上的记载，百地一族应该是伊贺的上忍三家之一，后来服部家退出后，百地还成了统治伊贺忍者的一派，那么这个老忍者一定身手不凡。源五郎悄悄告诉她，他跟故人寒暄之际，会找个恰当的时机，让太玄为晴信推荐几名优秀的忍者。
然而，眼看着这一老一少的重逢，梁小樱就知道正经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开谈。她猜测，源五郎小时候，太玄应该带过他、抱过他，这个老爷爷恐怕还是源五郎童年时在家最喜欢黏着的人。尽管都七十多岁，在战国时代的日本可以称得上老寿星，太玄的精力却似比年轻人还旺盛。他不是那种现代人所谓的“老帅哥”，梁小樱觉得，这老人年轻时候应该也不怎么英俊，但他就是有那么一股很神奇的亲和力，又有股能让人折服的劲头。
“小樱姑娘，要不是源五郎说，你是他认的姐姐，已经嫁了人，我这老头子差点就犯错，要说胡话了呢。”
太玄一边说话，一边乐呵呵地大笑，倒弄得梁小樱和源五郎两个都红了脸。
“你们等着，我去做几个小菜，招待招待你们。”
“那怎么好意思……”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不禁惊叹，百地太玄不愧是老资格的伊贺上忍，这恐怕才能叫做“疾如风”。
不一会儿，太玄已经端着托盘回来了。梁小樱一看，不由得有点冒汗，听说忍者吃的东西是简单，可这也太简单了吧。主食是糙米饭，小吃是松子，仅有的两个菜也只是豆腐和山芋，饭菜就摆在人面前，却连一丝香味都闻不到。
“怎么，看见忍者做的菜，没有食欲吗？”
源五郎轻轻推了推她，低声说。
“不要看这些饭菜简陋，要想知道其中的滋味，为什么不亲口尝一尝？”
梁小樱望望源五郎，又偷偷看了一眼仍然咧嘴笑着的老太玄，硬着头皮夹了一块山芋送进嘴里。然而，山芋刚一入口，她立刻感到了一阵从未尝过的清甜，简单的一道菜，竟令她口舌生香。天啊，这太神奇了，难道这就是“返璞归真”、“原生态”的感觉吗？
“好吃吧？”
源五郎笑着再夹给她几块豆腐。
“我小时候最爱吃太玄爷爷做的菜，他还会用梅子、糖和麦角做一种丸子，清甜得很，路上带着它吃一颗，顶得上一大杯水。”
正说着，梁小樱准备向笑眯眯的老忍者道谢，不料屋外却刮来一阵大风，吹得她长发乱飘，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
搞什么鬼呀？她明显感觉到那阵风是有人跑过而刮起的，想跳起来抓那个捣乱的家伙，谁知四下里都没看到他。过了片刻，才见太玄缓缓站起身，指着天花板，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男子正像蜘蛛一样挂在上头，愁眉苦脸地低呼：“太玄爷爷救我！玲奈她又要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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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伊贺.后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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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挂着的那个家伙，他也是忍者吗？若不是看到“蜘蛛挂”这一手绝活儿，就凭那男子慌慌张张的样子来看，梁小樱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忍者被人追杀，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而且，听他口中说着，那个追杀他的人叫“玲奈”，应该是个女的，真搞不懂在伊贺这种地方怎么也会有如此差劲的忍者。
“英雄，你以为挂在屋顶上，玲奈就找不到你了？下来吧，小子，好好在我屋里呆着，我守在门口，她不敢乱来。”
太玄提了根又细又短的竹手杖，叫源五郎看着那男子，梁小樱倒是挺好奇，跟在老人身后，想去瞅瞅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刚才那个男子，看来明明是个三流忍者，名字居然叫“英雄”，这也太囧了点儿。
刚走到太玄家门口，梁小樱已经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太玄忽然叫了声“小心”，还没看见人影，三枚寒光闪闪的流星镖已经扎在了老人手中的竹杖柄上。乖乖，人未现身暗器先到，好狠辣的手段！
“太玄爷爷，我敬重你是村里的老前辈，才不想闯你的家，可我跟英雄的事是我们家的事，好像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Сhā手。”
一个犹如寒风般凛冽的女声，传到人耳畔，听来像是忽远忽近。梁小樱这才看见一个身穿紫色和服的少女轻移莲步，从樱花树后姗姗走来。粉红的樱花随风飞舞，笼罩着她婀娜的身姿，红色是热情的，紫色是深沉的，加上那少女的黛眉凤目，浑身上下无不透出一种独特的冷艳。梁小樱不禁想起了当初在越后遇到的翡萦雪，那个中日混血的女忍者也长得很美，但阿雪在她心目中属于比较酷的忍者，是外冷内热型，眼前的紫衣少女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就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冷得像万年冰山。
太玄上前一步，摸摸胡须笑道：“玲奈，你说得没错，我没有改姓百地之前，的确是个外人。但如今我一天还是百地太玄，就会保护英雄一天，再者，夜竹子从来没有说过要英雄将来做伊贺忍者的头领，你为何偏偏就要逼他朝着准继承人的方向进行那些非人的磨练？”
不会吧？那个叫英雄的三流忍者，是伊贺忍者头领的准继承人？梁小樱被狠狠地雷了一把。像英雄那种被个女忍者追得逃来这里请太玄保驾的家伙，要真让他当了头领，伊贺忍者集团不散架才怪。可是，这个冷艳的少女忍者玲奈，为何偏偏要如此固执？
“我娘的想法，你究竟知道多少？如果英雄不愿意将来继承伊贺忍者的头领之位，就会被甲贺的老爹带走，做甲贺忍者的头领，太玄爷爷，你也是伊贺忍者，难道你想眼看着我们百地一族的地位被别家夺走？”玲奈一字一句中，无不带着犀利。
“玲奈，伊贺跟甲贺已经停战了几代，就算英雄将来会继承甲贺而不是伊贺，甲贺的头领北岛朔不都是你们兄妹俩的亲爹吗？我相信就算是你娘，也不会赞成你用这种过激的方法逼英雄依了你的意思，况且，你不该因为你爹娘各为一方的头领，长期不能见面就恨你爹啊！”
“你住口！我没有那样的爹！”
太玄苦口婆心的劝说，对玲奈丝毫不起作用。
“你保得了英雄一时，难道你还保得了他一世吗？如果我能继承头领，我根本就用不着来这里抓那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好，他要躲我是吧？从这一刻起，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不信他一辈子都躲在你家里不出来！”
玲奈冷笑着，忽地飞身跃起，坐在一棵大樱树上，上身微微倾斜，靠在一根开满花的树枝上，一手支起桃腮，摆出个美美的pose。
梁小樱见状，险些骂了出来，可恶！这个pose明明是她想摆的，居然先看到了翻版，对方竟还是个嚣张的小丫头，若非此刻太玄拉着她进屋，她只怕忍不住就会跟玲奈动手。
“老爷爷，这是什么状况啊？那个小丫头，她在你家门前真等得到里面那个小子出去？”
“当然，玲奈那丫头说得出就做得到。”
“不是吧，要是英雄十天半个月不出去，她能等得了那么久？”
“十天半个月的等待，对一个即将升为上忍的中忍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什么？”
梁小樱惊得瞪大了两眼，那玲奈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就要升上忍了？连屋里的源五郎听到这话，都瞠目结舌了一阵。谁知英雄拨开额前的乱发，还和众人做个鬼脸说：“你们别不信，我妹妹就是那么神，她很快就要变成全村最年轻的上忍，我这个做哥哥的，却还是个下忍，哈哈！”
天，这么丢脸的事，他也好意思说出来，还嬉皮笑脸的？梁小樱严重怀疑英雄压根儿就不是忍者，对其真正身份是甲贺头领与伊贺头领所生的长子更晕菜。这家伙唯一还算可取的一点，应该是还算有些特点的长相，眉宇间看来跟妹妹玲奈有些相似，只是眼睛有点小，但那气质倒挺像有点儿痞子味却独具魅力的古惑仔。
“英雄，我看你干脆跑去你爹那里算了，那样玲奈就不会到处追着你打。”太玄伸手搭上英雄的肩膀，轻轻晃了几下。
英雄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才不去找老爹呢，老爹的训练比老娘还恐怖，我就不懂了，做个继承人而已嘛，为什么那些训练就不能有点人性，非得把人当野兽那么弄啊？我这个人可从来不喜欢那些容易搞死人的东西，还有，为什么忍者就必须要像玲奈那样杀人不眨眼，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要喊打喊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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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伊贺.后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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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听完他一番倾诉，猛然发觉他这话虽吊儿郎当了些，却无须怀疑，这是她听忍者说过的最有人情味儿的话。
“再说了，为什么这个村里，太玄爷爷就可以过逍遥日子，我就非得跟那些冷冰冰的家伙一样？”英雄揉着一对熊猫眼，梁小樱不禁想笑，这家伙估计已经被他妹妹追杀了至少一天一夜，等会儿她或许应该教他说句话——“熊猫很焦虑”。
太玄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臭小子，我是当年遇到一个好主人，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再说，我老头子多大年纪了，难道不该安享晚年，还要跑去那些大名府里搞行刺？我怕人家上野兽夹子，夹住我的老胳膊老腿，万一服毒自尽不成，可就要被人抓去千刀万剐啰！”
“哎哟，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英雄面红耳赤地挠着头，源五郎刚刚才给他整理好的头发，又被他弄成了乱七八糟的鸟巢。
“我来这里还不是想你老人家给我指条明路，你却一点办法都不给我想，真是……”
“办法是有。”
太玄打断他的话，指着梁小樱和源五郎。
“他们两个就是来这里给甲斐的武田晴信大人请忍者的，但是你北岛英雄有希望吗？不成气候的小子，还是我们伊贺头领百地夜竹子的儿子，混到二十几岁连个中忍都没当上，你丢不丢人呐？换了我是武士家族的人，我老头子都不想请你这种半点安全感都没有的臭小子办事，忍者做成你这样的确悲哀。”
老人家话一出，英雄顿时石化，梁小樱和源五郎在旁哈哈大笑起来。或许，会囧成这样的忍者，在全日本也是独一无二了。
“算了，你们全都不帮我，我自己用土遁术遁出去。”英雄垂着嘴角摊起双手，一副苦瓜脸。
太玄笑道：“得了吧，就你那两下子也能叫土遁术？你打个地洞，人家不是忍者，也看见、听见了，你洞还没打好，你的对手就先活埋了你。”
“那我到了晚上，用招新的行不行？”英雄说着，突然伏倒在地上。
梁小樱推了推源五郎，甚是惊奇，“他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他好像是要使什么忍术，可我看不出是哪门招法。”源五郎不解地摆摆手。
正说着，就见趴在地上的英雄将双手夹紧身躯，双脚并拢，“吱溜”一声，整个身体竟变得像蛇一样灵活，在屋里到处蜿蜒爬行起来。梁小樱惊呆了，那家伙身上仿佛真变成了一条大号的蛇，只用肚子移动，不用四肢，居然连墙壁都能上，动作挺麻利。可正想拍手叫好的时候，爬到墙壁上的英雄突然“哇呀”叫出声来，跟着跌落，下巴磕到地板，摔了个狗啃泥。
源五郎几乎当场晕过去，梁小樱顺势扶住他，若用漫画来描绘，他肯定是满脸黑线。还好，她自己在漫画上看过诸如此类搞笑的东西，勉强能承受一下，可额头上仍旧落下了豆大的一滴汗。再看英雄，他靠在墙壁边一脸痛苦的表情，不一会儿，连脸都变作了苍白，煞是吓人。
“喂，你不要紧吧？”
梁小樱上前蹲下，右手伸到他额前。
“太玄爷爷，他发烧了，怎么会这样？”
“别管他，看着怪样子我就知道他又中毒了，《手机访问.》谁叫这臭小子异想天开，把牛毛毒针藏在自己最外面那层皮里？像他刚才那样移动法，不被自己的针扎到才怪。你们不用担心，他自己有解药，等他吞了药，保准明天就能活蹦乱跳。”
太玄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顾跟梁小樱他们俩说话。
“等吃过晚饭，我带你们去见英雄他娘，给你们挑两个身手好的忍者吧。”
“那英雄怎么办？我们要是都走了，玲奈不会闯进来抓他吗？”梁小樱看着墙角里蜷缩着的人，不由有点担心。
“放心，我这屋里机关多得很，玲奈闯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除非她现在就有了上忍的身手。”太玄胸有成竹地扬着两道白眉毛。
梁小樱似乎不是很同意他的说法，“那你也说有万一嘛，凡事无绝对，我看还是我留在这儿，让源五郎跟你去见你们的头领，我是女人比较细心，跟源五郎一样会武功，至少可以暂时照顾照顾英雄。况且，我也不想回来的时候看见太玄爷爷你这么干净的屋里有具尸体。”
太玄本来想阻止，源五郎却非常清楚梁小樱的倔强又爱冒险的性子，示意老人不要再说话，太玄才勉强答应。
从老忍者太玄口中，梁小樱与源五郎终于得知，伊贺忍者村里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部已经出现了分裂。原本日本忍者的两大集团伊贺与甲贺是死对头，后来双方签订了停战协议，让伊贺的女头领和甲贺的男头领成亲，才长时间维持了和平。如今，现任伊贺忍者头领百地夜竹子和甲贺头领北岛朔相爱生下了英雄和玲奈两兄妹，偏偏忍者村中另一些家族中出现了一帮主战派，朔与夜竹子两夫妇被迫分开，处理各自村中动乱，劳心劳力，几乎一年才能见上一面。
“那么……他们兄妹俩住在伊贺忍者村，不是很难才能见上父亲一面？”梁小樱女性的本能，让她同情起英雄和玲奈。
太玄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最近的伊贺比甲贺乱得多，北岛朔知道夜竹子需要留着两个孩子在身边，百地家才能巩固其地位，他甚至有个想法，将来让英雄继承伊贺，玲奈继承甲贺，便能延续两家的友好关系。可惜玲奈从小怨恨她爹离开夜竹子，造成了她三四岁就有了成年人的思想，于是接受那些非人的训练，想要做准继承人，但夜竹子并不希望女儿将来走上她的老路，因此想要英雄继承她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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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伊贺.后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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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吗？”
谁料英雄天性游手好闲，认为忍者的修行尤其是准继承人的修行太过残酷，死也不肯答应母亲的要求，玲奈又伤心又气愤，一心想要鞭策他哥哥，不过十几年来都是徒劳无功。我真担心这样长久下去，百地家最终会被排挤，整个伊贺都会乱套，忍者集团要是分裂，其势绝不亚于那些诸侯大名门群雄割据的混乱，到时候遭殃的一样是百姓啊。”
夜已经深了，百地太玄的平顶木屋里灯火如豆，梁小樱倚靠在墙边打了个盹儿，转眼看见原本蜗在墙角里的英雄整个身躯已经摊在地板上，双手双脚张开着，像个极不雅观的“大”字。她起身轻轻走上前，用指尖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的烧似乎已经退了，可就在这时，那家伙鼻孔里逸出了“呼呼”的声音。
“臭小子，你妹妹就在外面，你居然还有心情睡大觉？”她忍不住推了他几下。
英雄伸着懒腰从睡梦中醒来，云里雾里地睁着朦胧的眼睛四望，“唔……怎么还点着灯啊？不是……应该是白天吗？”
“现在是子时，糊涂鬼。”
“咦，你不是来太玄爷爷家作客的那个仙女姐姐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老爷爷和你弟弟呢？”
仙女姐姐？呵，看不出这小子嘴还真甜，梁小樱故作尴尬地摆手。虽然她长得还算漂亮，但从小被爷爷带大，又从小学习咏春拳，在旁人眼中，她即使再好看也没法和“仙女”之类的字眼挂上钩，英雄这声“仙女姐姐”，倒让她美得骨子里都麻了一阵。
她告诉了英雄关于太玄和源五郎去见伊贺头领百地夜竹子的事，英雄开始还叼着根草叶在那儿耍宝，一听说此事，表情忽然变得沮丧，不禁垂下头去。
“怎么了？”
“我就知道这个村里不论是谁接待到客人，都会去找我娘派忍者，可永远都派不到我。太玄爷爷和你弟弟现在还没回来，一定是我娘在带着他们见识中忍们的忍术，会一直留他们到明天早上吧。”
“你……很想找个主人么？”
“当然想了，要是有人请我，我不就能走出这个忍者村了？只要有了主人，就算是我娘也没办法说不同意我出村，我就不用因为要做准继承人去承受那些恐怖训练。但是，外面来请忍者的人，没一个看得上我，仙女姐姐，你知道吗？我北岛英雄不是玲奈说的那种窝囊废，只是我不喜欢忍者村里规矩而已，我见老爹的时候，他也说我其实很有修炼忍术的天赋。我用肚子爬行那招，是学土遁术失败后自己领悟的，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爹居然告诉我，甲贺流原来有类似的忍术，我之前可从没见过甲贺忍术呢！不过甲贺的训练更可怕，我要是过去那边，玲奈和我恐怕就真要亲人变仇人了……”
梁小樱听罢英雄一番倾诉，心中不由自主涌上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英雄是个天性乐观的大男孩，可惜偏偏生在忍者村，还是甲贺、伊贺两位头领的儿子，或许长久以来他都想挣脱这个宿命的束缚，才会让人觉得他玩世不恭吧。她拍拍他的肩膀，就在这个瞬间，她做出了一个严肃的决定。
“英雄，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找个主人，离开忍者村，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甲斐。”
“你要带我去甲斐？难道……”
“没错，我要请你这个忍者，让你去保护甲斐当主武田晴信。”
英雄吓呆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还没弄清是不是好消息，两眼已经惊得变成了斗鸡眼。半晌，他才回过神，盯着梁小樱微笑的脸庞。
“你……你真的肯请我？就我这样的忍者，我……我没有在做梦吧？”
“北岛英雄，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没有做梦，请你是我自己的决定，即使源五郎看上了别的忍者，我，一样要请你。走，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你娘，说甲斐武田家要请你出村。”梁小樱字字铿锵，不由得对方不信。
“好咧！”英雄转忧为喜，呼啦一下就从地上蹦起来，像个小孩似地拉着她的衣袖往外走。
“打死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
刚走到门口，一条铁丝线“唰”一声直朝英雄颈边飞来。梁小樱出手如风，就势在墙边抓了把笤帚，挡在英雄身前。玲奈的铁线缠上了笤帚的竹柄，喀啦！竹柄拦腰断成两截，冷风过处，四面八方都似回荡着那少女忍者的冷笑声。
“用笤帚挡下我的铁线吗？你这个女人看来还有点能耐，怪不得敢和英雄走出来，可你无视我玲奈的存在，居然要请英雄做甲斐武田家的忍者，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激怒我了？”玲奈一个“平沙落雁”，从樱花树上轻轻落下，凌厉的目光直射向梁小樱的眼睛，浑身上下聚集的杀气，和那张美丽的脸极不相称。
梁小樱悄悄问英雄：“你妹妹怎么知道我要请你？她在窗外偷听我们说话？”
“她从来不在窗外偷听的，都是在地底下，我看是太玄爷爷在地板下面也布置了机关，她才没有直接从我们坐的那块地板下面冒出来，一刀往天上刺。”
“天，这么恐怖？”
“她就是这么恐怖，要不我怎么老躲她？”
看着英雄头上汗都冒了出来，梁小樱越发对玲奈没有好感，尤其是那种一点也不该属于一个少女的冷笑，她听到就浑身不舒服。好，那丫头一定要抓自己的哥哥，她帮英雄这个忙就帮定了！说做就做，她迈开大步，昂首挺胸地走到离玲奈大约两米远的地方。
“既然我跟你哥哥在屋里的谈话，你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我从这一刻开始，就是英雄的雇主，你们忍者村应该有规矩，有了雇主的忍者，只有雇主能决定他的生死。即便你是他妹妹，是伊贺头领的女儿，你也没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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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结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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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这一吆喝，令对面的玲奈顿时杏眼圆睁，她几乎能感觉到，少女忍者目光中迸射着火星，跟鬼火差不多让人浑身发毛。
英雄在后面推了推她，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担忧，“完蛋了，玲奈从小到大，除了娘和太玄爷爷能数落她，别人大多都惹不起她。罢罢罢，为了避免太玄爷爷家门口染血，我还是跟她回去吧，反正我好歹也是她亲哥哥，她嘴上闹得厉害，却还不至于要我的命，她不过是想逼我接受那些恐怖的修行而已。”
“你给我退后点儿！”
梁小樱蹙起双眉，微微转头低呼。
“北岛英雄，我说了你是武田家的忍者，从这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伊贺头领准继承人。我现在要做什么，你就必须得服从我的意思，听着，要是我和你妹妹打起来，你不准出手。”
“为什么？”英雄懵懵懂懂地望着她。
“两名日本武士比武，难道很希望第三者Сhā手偏帮一方吗？”
“可我跟我妹妹是忍者，又不是武士……”
“我说你不许出手，你就不许动！”
梁小樱提高嗓门发出了警告，英雄只得站在太玄家门口，背靠着墙壁干瞪眼，原来这个“仙女姐姐”也有蛮不讲理的一面，那生气的表情，还真跟玲奈有的一拼。可她的身手到底如何，他不知道，在他印象中，梁小樱应该是和源五郎一样的武士，然而，她却仿佛没有丝毫要拿兵器对抗玲奈的意思，难不成她要和对方比相扑？
不过，如英雄所说，玲奈是忍者，跟人交手才不会讲什么光明磊落，没等走上前去的梁小樱停下脚步，她已经双手齐扬，六枚飞镖宛如划破夜空的流星，直照着对方上中下三路袭来！
梁小樱从太玄那里听说，玲奈的武功全得自母亲百地夜竹子真传，和英雄那自学的身手可说是天差地别，如今她成为玲奈的敌人，才真正感觉到对方的厉害。但她毕竟从小就练习中国功夫，除了主修的咏春，其余的杂家武艺多少也懂得一些。尽管面对身为伊贺忍者的玲奈，她不知其路数，没有绝对能取胜的把握，可仍然能奋起一搏。就在流星镖飞来的瞬间，她举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竹棍，使了一个“日”字诀，六枚流星镖竟都对称地刺在两截竹棍的上中下三点上。
玲奈不禁吃惊，连一旁观战的英雄也拍手叫了声好。他们兄妹从未见过真正的中国武术，不知梁小樱的怪招出自何门何派，一时居然有了她也会忍术的错觉。
“北岛玲奈，你最好赶快收手，忍者的武功要有的放矢，你这样跟我打，就不尊重你们村里的规矩了吗？”梁小樱试图让她停手，可结果亦如英雄预料的一样，玲奈确实被她惹得火冒三丈，那个好胜的小丫头哪里还听得进去人话？
玲奈一咬牙关，身形如燕跃起，凌空一翻，手中突然飞出两条铁线，借着身后那棵树的反弹力，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姿态仿若舞蹈般美妙之极。
梁小樱见势危险，撒手便扔了那两截断竹棍，往后蹭蹭直退。阴风拂面，杀气四起，两截断竹棍竟被铁线激荡出的一股怪力缠绕，喀喀喀数声，绞成了碎片。
乖乖，这个小丫头真不愧为即将升任上忍的中忍！她居然能把铁线当成软鞭来用，还能用巧劲将手上的力分散到两截竹棍的各个部位，把它们变成碎片，梁小樱可想而知，要让玲奈收手，看来非得尽全力不可。
“差劲的女人，你只会用那种难看的动作来躲闪跟逃脱我的攻击吗？这次是你好运气，下一次呢？就你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想跟我较量，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玲奈冷笑着撩起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掏出根玉簪重新挽了个发髻，向上扬起的嘴角透着轻蔑。
“还有，我不姓北岛，姓北岛的是你后面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我是百地玲奈，你别搞错了。”
梁小樱握起拳头，先前虽吃了个小亏，此刻面对她的乖张，仍然毫无惧色。“小丫头，你觉得跟你父亲姓，是一种耻辱么？你觉得我躲你的攻击动作难看，就可以侮辱我的武艺？看来我不挫挫你的锐气，像你这种刁蛮任性的丫头，就算今后找到了主人或是当了头领之类的，只怕最后也不得善终！”
“你敢教训我？”玲奈勃然大怒，十指一张，做出一个纺纱扯线样的姿势，只听“嗖嗖”几声，一时间寒光闪闪的铁线在梁小樱周围穿梭交织，迅速结成密密的网。
“哇，这什么邪门忍术啊？”梁小樱惊讶之际，忽听英雄喊了她一声，顺手接住了他扔过来的一把短柄忍刀。她赶紧将忍刀舞成几团光影，借助内力割断那些线，谁知才破坏了一张网，又有另一张网铺天盖地地罩过来。日本忍者的功夫本来就十分怪异，此刻玲奈的忍术更令她毛骨悚然，那些纵横交织的，似乎不止是铁线，同样有普通的韧性丝线。而铁线夹杂在其中，人睁眼一看，视线就会迷糊，等到真正的铁线碰上她的身体，恐怕不死都会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切痕。
“小樱，日本忍者的忍术，并不像你在漫画上看的那样，是带有某种灵力的神秘武功，他们只不过是使用了能让人的感官引起错觉的障眼法。”
危急时刻，她脑海中猛然闪过爷爷的容貌，她还记得，爷爷从前对她的教诲。没错，忍术只不过是障眼法，只要她用心应对，就能破了玲奈的忍术！
玲奈见梁小樱一时间开始手足无措，暗暗叫好，此时，她只想速战速决，终于下了狠手，两手十条丝线飞卷，哗哗作响，仿佛在空中卷成两个漩涡，要将梁小樱缠住撕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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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了！梁小樱心一横，突然一矮身躯，在两个漩涡还没接近自己前，无视掉对方的丝线，直照着玲奈怀中冲去。
“啊！”玲奈惊于梁小樱此举，眼看自己就要得手，却惹来对方的一个看起来没头没脑的拼命招。她赶紧一手撒开铁线，五指一并，欲用手里剑来割梁小樱伸过来那只手腕的脉门。
就是现在！梁小樱格格发笑，左手朝玲奈伸过来的前臂奋力一架，右手掌尖箭一般地直标，竟打在玲奈下巴上。玲奈“呀”的一声惊叫，可还没来得及往后退，梁小樱的拳头已经像急雨一样打在她两根锁骨之间那一点上，她被对方强烈的劲力打得飞出老远，摔倒在地。
“玲奈！”英雄头一次看见妹妹被人打败，虽是惊异，却免不了担心，就要冲上前去。
梁小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过去，你一过去，她一定会使手段把你抓走。”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我妹妹，我……”
“放心，我不喜欢杀人，你妹妹的伤势过个一两天就能痊愈，我只想在这两天之内和源五郎一起带你出村而已。”
她一边拉了英雄从玲奈身边走过，一边回头望望伏在地上咬着嘴唇的少女忍者。
“你们忍者都喜欢利用长远距离攻击敌人，其实是个缺陷，但要补上这个缺陷，我看你们就得背弃忍者的规矩，学武士的功夫吧。玲奈，英雄是你的亲哥哥，为什么你就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开开心心的呢？”
“你少教训我，今天我是败给了你，但你不是伊贺忍者村的人，就没资格对我说那种话。让亲人过得开开心心？说得真好听，当年北岛朔让我娘和我过得开心了吗？忍者就是这样，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那些都是浮云，和我们本就不该有任何关系。”
玲奈恨恨地站起身，朝着樱花树那边慢慢走去。走到树下，她忽然回眸，视线对上梁小樱的眼睛，似是不甘，又似疑惑。
“告诉我，你打倒我的那种武功，是什么？”
“是咏春拳。”
“咏春拳？很好，如果我学到它，就能报今天的仇。”
“你想学咏春？我劝你收回那句话吧，倘若你怀抱着想打败敌人的思想来练我这种功夫，不仅学不成，还会害了自己，你好自为之。”梁小樱轻轻摇了摇头，话音落了，她已拉着英雄往树林深处走去……
“仙女姐姐，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两天后的清晨，英雄便兴冲冲地跑来太玄家，要跟随梁小樱和源五郎踏上去甲斐的路。
梁小樱打开门看了看他，这小子还是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衣裳倒换了身窄袖、窄裤腿、五颜六色的菱格子衣服，正对着她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看你这模样，哪一点像个忍者啊？跟街头演杂耍卖艺的差不多，快进来，我替你把头发梳一下。”她几乎是用拖的，拽着英雄进入房里，对着铜镜给他梳发髻。
不一会儿工夫，“梳妆打扮”就完成了，英雄的脸却变了“囧”字。
源五郎在旁推了他一把，“怎么，我姐姐亲自给你梳头，你还觉得难看？”
“不是……”
英雄拿着镜子照来照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镜子里面的真是我吗？我……我怎么看到了一个武士，还是那么英俊的武士，那个……是别人对吧？”
梁小樱一阵狂汗，这家伙，他该不会打从懂事到现在，他娘都没有给他扎过发髻吧？
“行了，行了，你不是一向认为自己很帅吗？现在够帅了，就别怀疑镜子里的不是你。咦，我说英雄，你怎么打个空手就来这儿找我们？不用带包袱吗？从这里到甲斐要走好多天的路，这沿路不带够干粮，可没那么容易碰到客店。”
“嗨，我哪里用得着背包袱？有这些就够了。”
英雄故作神秘地从衣襟下翻出一个布囊，掏出一颗黄连上清丸大小的东西，得意地眯起一只眼睛。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们忍者村特制的兵粮丸，有这个吃，不仅是我，连你们也不会在路上饿肚子。”
“这么小的东西，可以吃饱？有没有那么神啊？这是什么做的？”梁小樱想起了现代的压缩饼干，不过一块豆腐|乳那么大的压缩饼干，顶多能当一碗饭而已。
英雄笑嘻嘻地收起手里的药丸，“你们可别看不起这个兵粮丸，要做这种东西，只要把红萝卜、麦粉、糯米粉、蜂蜜跟酒混在一起，用文火熬干，再搓成小丸子晒干，每天吃三十粒，一两天都不会饿。加上太玄爷爷送的麦梅药丸可以止渴，我们连客店都不用上，一定能很快赶到甲斐。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我们忍者也能在野外独立生存许多天，我们都知道野外的动物和花草树木，哪些可以变成我们的食物。”
“呵呵，看不出来这个半吊子忍者还不算太差嘛。”源五郎指着英雄朝梁小樱很勉强地笑了笑。
梁小樱知道，源五郎本来选中了两个不错的忍者，偏偏被她换成了吊车尾的北岛英雄，心里非常不满。但于公来说，他始终还得叫梁小樱一声“明御前夫人”，无法忤逆她的意思，只好忍气吞声。
“少说两句，源五郎，我们得带着英雄去跟太玄爷爷告别了。”
她岔开话题，忙推着两人去太玄的房间。
等老爷爷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已经到了半上午，三人一行，走到忍者村口。忽然，他们猛然发现村口的树上坐着一个正吹完一曲、放下手中竹笛的少女，竟是玲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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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今天是来送英雄出村，不是来找麻烦的。”
玲奈轻轻跳下树，走到他们面前，唇角一翘。
“英雄，你放心，我答应了娘，从今天起不会再拉你做准继承人的修炼。可你最好想清楚，就你现在的身手，能保护你家主人到什么程度。对了，娘不是我也找个主人效力么？我今早已经答应了她，我们兄妹俩一向都很有缘，干脆就期待今后早日见面吧。”
英雄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对妹妹做个再见的手势，似想早些离开这个束缚他多年的伊贺忍者村。
“我和玲奈有点话想说，一会儿再跟上你们。”
梁小樱示意源五郎带英雄先走，回头望向树下手握竹笛、似笑非笑的玲奈，一步步朝她走近。
“玲奈，刚才你跟英雄说什么期待今后早日见面，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跟我哥哥闲聊家常，你管得了吗？”玲奈的语气一点没变，还如前两天一样极不友善。而此刻，她的表情尤其令梁小樱不快，脸上像是在微笑，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我看你根本不是在怨恨英雄，而是在恨我，记着我前天打伤你的仇。”
梁小樱一针见血点破对方的话中话，惹来玲奈一阵鬼魅般的笑声。
“被你看出来了？呵，你有那种身手，不做忍者还真是可惜。怎么，听我亲口说出我记仇，你心里开始不安了？我玲奈现在是有主人的忍者，除非主人吩咐，我才会对主人想除掉的人动手。不过梁小樱，你最好做个准备，我此时虽然不知道你在甲斐究竟是什么身份，可忍者探听情报的能力，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找机会杀我了？”
“随你怎么想，反正英雄总有一天还是会依了我的话，乖乖回到忍者村做继承人的。”
“你说什么？”
“他答应为武田家效力，只不过想逃离这个村子，让自己自由。可是真正为主人效命，你认为受不了村中规矩的他可以忍受主人家的规矩吗？忍者的路，都是一条条直路，只有英雄这个特殊的忍者能获得一次走回头路的机会，必要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玲奈挑起眉梢，故作天真的模样，朝梁小樱眯起一只眼睛，转身要走。
“你站住！我问你，你的主人到底是谁？”梁小樱厉声喝住她。
“你以为你打赢过我，我就该听你的话？再说我们做忍者的，从来就有不会向不相干的人透露主人是谁的规矩。”玲奈停下脚步，声调中透着丝丝寒意。
“好，你不肯说拉倒，我今天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哥哥说得对，忍者的命运就是应该改写。如果你一定要坚守你的所谓原则，你就继续麻木下去吧，再见！”梁小樱潇洒地向她的背影挥挥手，风一般往前奔去，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回到甲斐的时候，正值阳春三月，梁小樱的心情却并不算喜悦。
看着走在大路上手舞足蹈的英雄，她实在是纳闷，同是一个爹一个娘生出来的两兄妹，怎么玲奈和她哥哥的性格就差那么多呢？英雄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伊贺忍者村，加上他和别的忍者不同，走进甲斐的城镇，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她甚至一度认为，源五郎对这个半吊子忍者的不满可能是对的，而玲奈当日在村里说的那番话，更让她不时会感到忐忑。
英雄成为武田家的忍者，玲奈是知道的，如果玲奈要跟她作对，难不成……她的心猛地一跳，天哪，她不会跑去越后效忠长尾景虎吧？
“愣着干什么？都到城馆了，你不想进去？”源五郎见她站在踯躅崎馆门前发愣，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梁小樱方才回过神，赶紧进去馆内见晴信。
晴信正在前院射箭，见妻子归来，喜出望外，若不是因为有旁人在场，他大概已经扑上去一把抱起她的小娇妻，在院子里转上N圈了。然而，梁小樱觉得奇怪的并非他此刻见到她的反应，而是源五郎刚向主公禀报说，英雄是他们从伊贺找来的忍者，晴信竟什么也没问英雄，就让源五郎带人下去给新来的忍者安排住处。
顷刻之间，一个院子里的人全都走了个没影儿，梁小樱看见晴信倚靠在树干前怪笑的样子，浑身倒不自在起来，越发诧异。这个猪头，以前没见她才不过几日，再见时他都直接扑过来的，怎么今天不仅没那样，还笑得贼贼的？
“喂，怎么了？你发烧了？”她不禁主动走上前去，伸手摸他的额头。
晴信笑了好久，才在她唇边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七天之前，甲斐、骏河、相模的三国同盟已经结成了，你呀，还不赶快恭喜我？”
“真的吗？”
梁小樱起初是惊喜，忽然又想起玲奈的事，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勉强为晴信祝贺。尽管晴信高兴过头，没发现她的异样，她却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变了，从前，她一直都爱把心情写在脸上，如今面对自己的丈夫，竟收敛了真实，到底正常吗？
傍晚，晴信和她一同回到板垣家，她特意做了几个中国菜，算作对三国同盟建成的祝贺。晴信走出踯躅崎馆前，她眼角余光扫过的地方，看见了三条夫人和八重，她们正站在内庭和外庭交界的那扇门前，对她投来怨妒的目光。她知道，她一回到甲斐，晴信只要不用忙国事，一定会天天到她这里来过夜，以后还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会遭遇更多人的暗害呢。
“晴信，那个……阿梅那么小就跟着氏康去了相模，你舍得么？”
“自己的女儿远嫁，我当然舍不得，可你也不用找这个借口让我硬要回去陪三条吧？”
晴信微笑，一听她说这话，他似乎就能马上看出她的心思。
“不过，如果是你给我生的儿女，我一定不会把他们卷入政策联姻。所以，我的小樱花，你就早点给我生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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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疑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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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那是个什么概念啊？
一缕暖春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中透进屋内，照到梁小樱脸上，半睡半醒的她方睁开眼睛，居然许久都没有眨动一下。
晴信在她身旁睡得很香，她记得昨天他说过，今天白天也要呆在这儿陪她一整天，到明天中午再回去，此刻见他还睡着，她才知道他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
“笨蛋，生孩子的事，是说行就行的吗？”
她在心里暗自嘟哝着，昨夜的晴信跟以往一样的精力旺盛，想起从前，他们哪次在一起过夜不是疯狂得要命？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半点怀孕的症状。
她不禁生出个怪异的念头，也许，她是因为都快奔三了才结婚，患了那些现代医疗广告里描述的什么不孕不育症，可能要生孩子还得找个大夫开点药。不过转念想想，这对她来说，恐怕这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给猪头晴信生孩子，就算保护得再好，只要在武田家，难免会遇到麻烦，她不想自己将来的孩子就像湖衣姬的四郎一样被人诅咒。
“我的小樱花，一个人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呢？”
晴信的声音传到耳畔，她的心不由一颤。
“晴信啊，如果……我没办法给你生孩子，你……会不会不再喜欢我了？”她壮着胆子说出这句打击人的话，即使明知很欠扁，但憋在心里确实难受。
谁知晴信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说：“怎么，你怀疑自己不能生孩子？小傻瓜，一对夫妻当然希望能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了，可这种事勉强不来，我也知道，虽然我嘴上那么说，但我心里最爱的依然是你，难道你还感觉不到吗？”
“晴信……”
“孩子是天赐的珍宝，相信我，神明一定会眷顾我们的。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不过孩子的名字我已经在想了喔，将来肯定用得着。”
梁小樱听了这话，先前还在担心晴信的情绪，此刻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给我们将来的孩子起名字？如果我生了儿子，你不会叫他什么千代、什么丸的吧？”
“儿子元服之前不取这些名字，那该叫什么呀？我小时候还叫胜千代呢《手机访问》，你觉得不好听么？”他不解地望着他的小娇妻。
“那我还是祈祷将来生个女儿好了，就算叫阿菊、《手机访问》阿兰这些土名字，也比什么千代什么丸的好听点儿。最好就是你将就我，让我给孩子起我们大明国的名字。”
“去去去，孩子的名字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来取？”
“嘿！又开始大男人了？信不信我将来生了孩子，趁你不注意抱着孩子跑掉？”她娇蛮地挑衅着他的极限。
“你觉得我还能让你跑掉吗？”他翻身压上了她，眼中透出“邪恶”的光芒。
“主公，属下有事禀报！城馆有客人来访！”
每次几乎都是在这种时候，甚三郎就会不识趣地来到，惹得晴信又想发火又觉得无奈至极。
“怎么每次都要这时候来客人啊？我没空，你传我的话，叫他明天再来！”
“但是主公，那个人是……骏河的今川义元大人。”甚三郎冒着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危险，挤出哽在喉咙里的话，晴信和梁小樱双双惊得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
三国同盟不是已经建立了，怎么今川义元还要亲自跑来甲斐呢？怀着满腹的疑惑，梁小樱跟着晴信一同前往踯躅崎馆。然而，她自知当初私自离开骏府，至今还觉得没脸见义元，于是悄悄让甚三郎在应接室里放了一面山水屏风，自己好躲在屏风后。
走进应接室之前，她突然在屋后看到了一身灰衣的北岛英雄，小伙子正朝她眯起一只眼打招呼。
“喂，忍者不是要躲在暗处保护主人的？尤其是有外人来馆里的时候。你倒稀奇，怎么这时候在我面前现身了？”
英雄摊着双手，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仙女姐姐，我不想跟村子里那些忍者一样老是躲在暗处，你说成天都不见人多无聊啊！”
“无聊是吧？那好，我给你安排个任务，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到屋顶上去，随时注意注意，看房里有没有异样。如果发现了异状，你要用最快的速度下来保护主公，听清楚了没？”
梁小樱对他刚才的话虽然有些小小的不满，但一想到自己对玲奈的那番声明，她决定不责怪英雄不像个忍者的缺点，给他机会做做事，才是目前需要的，以免他闲得慌。
“哦，我明白了，我一会儿就上去。”
英雄一边答应她的话，一边摘下一根草叶，习惯性地叼在嘴里。
“不过……要是屋里没有异状呢？我的任务怎么执行？不是白在屋顶上趴半日？”
“呵，里面的人是你主子，你还顾起你自己来了？你要再发牢骚，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送回伊贺去？”
“唉，算我怕了你，明御前夫人。”英雄像小孩子一样撇起嘴巴，双手双脚一张，使出他自创的“壁虎游墙术”，哧溜哧溜地就上了屋顶。
梁小樱背后汗水直滴，这小子怪模怪样的忍术虽然修炼成功了，但他这样上去，还是比轻功慢了点儿。一个伊贺忍者，居然不会轻功，她到底该为他的怪招叫好，还是该为这个半吊子仰天长叹一声呢？只怕今后的日子里，她得亲自出马，先教会英雄跳上跳下才行。
从后门走进应接室的屏风后时，她已经从屏风折叠处的缝隙里看见了客座上的义元。他依然戴着凸现华贵的高帽，保持着轻裘缓带的京都狩衣装扮，摇起折扇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儒雅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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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疑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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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做梦也没料到，义元对晴信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怎么两次来贵府，都没见到晴信大人家那位明御前夫人？莫非夫人是顾虑着什么，不好意思出来见我这个故人？”
“义元大人，真是不巧，你前次来访时，小樱回乡下探望板垣去了，她跟板垣很亲，你是知道的。至于今日没来，是因为她感染了风寒，万一传染给客人多不好？”晴信的声调含着笑意，但梁小樱始终听得出这亲上加亲的二人依旧面和心不和。
义元用折扇遮住半边脸庞，轻笑几声，“瞧我们两人真是一对好亲家，连玩笑都能开到同一处，我应该不用担心我的女儿，你家义信一定很疼爱她吧，就像晴信大人你疼爱你的明御前夫人那样。”
“我说姐夫，你不是说我们是亲家么？都寒暄这么久了，也该尽快说明来意，不是吗？”
“你看你，我要到甲斐来，就非得是为了那些关系到领国与领国之间的事？我这次前来甲斐，不过是想探望探望女儿。但有的事情，或许有必要顺便告知你。”
“喔？”
“我家的忍者抓到了一个前不久潜入骏府的人，虽然那个人露馅之后已经服毒自尽，我的忍者却仍然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块刻有毗沙门天神像的小木牌。小舅子，你说我遇到这样的事，是不是该有所动作，又要不要接着给北条氏康送封书函过去呢？”
义元狡黠地眨着眼睛，见晴信一时陷入沉默，丝毫也不性急，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坐在屏风后面的梁小樱强忍着没有出声，可不代表她没有对义元的情报惊动。据义元所说，骏府混进了细作，似乎也是忍者身份，挂着毗沙门天的木牌，那么无疑就是越后的人。长尾景虎，他终于要对南方出战了吗？不对，景虎一向爱堂堂正正和对手交战，不喜欢轻易派出忍者，被派到骏府的忍者，应该是宇佐美定行的手下。可是，擅长用计的宇佐美，怎么会派出一个那样差劲的忍者，轻易就被义元的忍者发觉，莫非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搞暗杀之类的伎俩，而是另有目的？
“你不会怀疑那个细作是我暗中派到骏府的，故意冒充越后的人吧？”
晴信终于重新开了口，声线中透出一丝冷笑。
“你是我的姐夫，又是义信的岳父，论起心计，你义元大人一向心思缜密，可并不表示我就没有想法。如今三国同盟已经靠着我们三家的下一代令这种关系十分稳固，换了你是我，你会在我们三国刚结盟不久就挑起内战么？”
“我相信你没那么愚蠢，我的小舅子，但我必须得再说一句，这个三国同盟，我希望我们三家的当主都要随时祈祷它长久存在。”义元的语气永远都是那般斯文，偏又隐隐约约透出犀利。
梁小樱难以忍受这种局面，不由得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朗声说：“义元，相信我，你说的那件事和晴信没有任何关系，我在越后的春日山城待过，利用忍者施以令人难以琢磨的计策，是越后军师宇佐美定行惯用的一种手段。”
“小樱，你怎么……”晴信惊讶地拉住她的衣袖，却见她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谁料义元忽然也站起身，折扇一收，只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瞅了她一眼，径自便往外走。
梁小樱对晴信说了声“等我”，赶紧直追出去，拦住已经走到了前院中央的义元。二人四目相对，她心中竟像被尖刀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如同淌血。义元与她分开的日子，远不如氏康长久，可他的眼中看不到半点氏康那样的思念之情，更多的是无言的悲伤。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武田家的明御前夫人。”
“义元，不要……请你不要那样叫我，好吗？”
他的表情很僵硬，话更是生硬，她不知此刻该如何表达对他的歉意。当初，她趁着他出远门之际，擅自离开，还假装怀孕骗他，已把义元伤得很深，此刻她并不奢求得到他的原谅，可要和义元果真变成陌路人，她发觉自己心痛的程度大大超出了预料。
“就算我现在叫你一声小樱，又能怎么样？当我为你下落不明而担心的时候，你刚刚才让我知道，原来那些日子里，你在越后的春日山城度过；而当我重新打听到了你的消息，你却变成了武田晴信的明御前夫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只是感到伤心，当初我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你说你跟我到骏府，不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但你究竟又做了些什么？是不是直到此刻，你还有更多的事都瞒着我？”他发红的眼眶里泛着泪光，和平日里冷静而圆滑的今川义元简直判若两人。
“对不起，义元……我跟你去骏府那时候，我真的，真的试着说服自己，我会习惯和你在一起，可我后来却发现，我做不到……即便是在越后，我仍然无时不刻都记挂着晴信……”她掏出手帕，颤抖着将它举起，触到他湿润的眼角。
终于，她对义元坦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她的心解脱了，可义元又会怎么样呢？
“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义元苦涩地笑了笑，试图尽力安抚自己起伏的情绪。
“小樱，你当初半开玩笑所做的那一切，我好像现在才发现，那些其实都是对的。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本来的计划，或许就是趁越后与甲斐两国交战，坐收渔人之利吧。你……不用对我这话感到奇怪，我在别人面前是个爱玩心计的人，但在你面前，玩心计会让我觉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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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疑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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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是不再怀疑晴信了？”她将手帕放回衣袖中，抬头凝望着他的眼睛。
“我相信的不是他，而是你。但是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相信你，不表示我会原谅你曾经对我的欺骗。可能你会问我，我们之间难道就不能做朋友之类的话，抱歉，我不是武田晴信，也不是北条氏康，你当我故作高傲便好，总之我今川义元装不出那种恶心的宽容。”
义元说完这番话，转身打开折扇，朝踯躅崎馆外专为来访贵客建筑的驿馆扬长而去。
“你的缺点就是自己因为一时之气利用了别人，可总是已经把人伤害之后，才知道后悔。好在你喜欢的人是我，就算我当时心眼如何小，也不会记恨你，从今天开始，你该更感激我吧。”
梁小樱正望着义元离去的背影发愣，有人却在后面伸手抚上了她的侧脸，她不用回头，也无须怀疑，站在身后的人是晴信。这一次，他没有发飙，也没有吃醋，反倒是她有些不敢正眼看他。
“为什么不转过来看我？”他一如既往地张开臂膀环住她的身躯。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我有点担心自己会被你责怪，晴信，其实在你的心里，是不是怪过我很多次了？”她轻声问。
晴信摇摇头，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血液中的热度。而此时，她情愿就这样将后背靠在他灼热的胸膛上，什么话也不说，只用心去倾听他的心跳，她想让自己的心随着他一起跳动。如果，这样就能忘掉她对他和别人的亏欠，她大概会一直和他保持着这个pose。
“没错，我会怪你，但怪你的那个是从前的猪头晴信，不是现在的我。如今的武田晴信，虽然一样不允许他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夺走，可前提必须建立在他够爱他的妻子、够理解她的用心良苦才对，不是吗？”他的声音不同平常，很低，却温柔而又坚定。
梁小樱鼓起勇气转过头，晴信深邃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脸上，她想要说话，已被一个深情的吻封住了口。
在樱花树下拥吻了许久，他才放开她，重新伸出一只手，爱抚她垂落在肩上的秀发。
“小樱，忘记今川义元，也忘记北条氏康，为我保留你最开心的笑容，好么？”
“嗯。”这一刻，她能发出的声音，只有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字。
晴信，对不起，我的笑容尽管还在，但也许无法勉强自己心里堵得慌的时候也假装开心，你能理解我的吧……她重新转过头背对着他，仿佛任性地将他当成了柔软的靠垫，她只想用对他的爱，来令自己尽可能淡漠对其他人的愧疚，他不会知道，至少暂时不会知道，远在越后的长尾景虎，才是她最最亏欠的人。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了夏天，梁小樱非常不情愿地跟着晴信去见证了一件重要的事——惠理的生产。原本她过不了心里吃醋的那一关，一万个不想去，谁知当她走进竹屋，看到抱在|乳娘怀中的小女婴时，竟对产后虚弱的惠理和那孩子都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怜爱。
“我……可不可以给这孩子起个名儿？”激动地说出句这样的话，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惠理已然对她感激涕零，若不是晴信拦着，她只怕就要坚持欠起身子给梁小樱施个大礼了。晴信故作刁难，对她哼哼，“女儿是惠理生的，你倒要给孩子起名，算了吧，我们武田家的女儿都是以花草命名的，这孩子是我的第三个女儿，我早就说好叫她阿竹了。”
“阿竹？不是吧？你大女儿叫阿梅，二女儿叫阿兰，你还真打算把女儿的名字用梅兰竹菊起个遍，这些名字很土的好不好？”
梁小樱一面用衣袖抹着额头上滴落的汗水，一面有气无力地应答雷人的晴信。
“依我看，女孩子的名字不要流俗，还是雅致点的好。”
“梅兰竹菊是四君子，还不够雅致？就是今川义元那种老充斯文的人也会赞赏这些名字。”
“你要再把那四个字说下去，我真要呕吐了。我跟这孩子也算有点缘份，看她一生下来就一脸天真活泼的样儿，你们日本人都爱冠长辈的字，不如就取惠理名字里的一个字，叫她‘真理’怎么样？”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两个手指随之弹出清脆的响声。
“真理……大人，您听听这名字，我觉得明御前夫人取得很好呢，我们的女儿就叫真理吧！”惠理微笑着表达对梁小樱的感谢，一边拉着晴信的衣袖，要他依从。
晴信故意叹口气：“唉，你们两个女人什么时候成一国的了？也罢，省得我再去想别的，真理就真理吧，叫起来也不错。”
等惠理和孩子都睡着之后，晴信方携着梁小樱的手踏上去板垣家的路途。一路上，梁小樱不时观察着晴信的表情，他非同寻常地显得很沉默，似在思索着什么问题。她猜测着N种可能，最终将注意力放在了一点上，在喜悦过后陡然像是又失落，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应该就是关于他和她之间拥有孩子的二三事。
“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红着脸，话中露出抱歉的口气。
“你说不介意我们之间没有孩子，但其实你心里还是介意的对不对？看到真理的降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晴信，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成亲已经这么久了，我老是怀不上孩子，或许这个就是我看到真理，就觉得很喜欢的原因……”
“小樱，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晴信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看你这怪里怪气的样子，谁告诉你我在想我们生孩子的事了？没错，那件事我是会想，但我不是说过不能勉强的？我此时想的，是今川义元最近的行为。”
“义元？他哪里又得罪你了？”她捂住因尴尬而通红的脸，又不禁惊问。
“他今年的行为一直很奇怪，从前把甲斐叫做穷乡僻壤的今川义元，今年似乎成了甲斐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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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踯躅崎馆外一如既往地的宁静，而今川义元暂住的驿馆中，两个黑色的身影却在蹑手蹑脚地晃动，从花园一直飘到了主卧室外面。
“不是吧，我们潜都潜进这里了，就这样蹲在篱笆后面？我的仙女姐姐，你就那么怕被你的旧情人发现你偷窥他？”
“北岛英雄，你要当我是你主子的明御前夫人，就给我闭嘴！”
梁小樱冲着身旁流里流气的小子低呼了一声，对方乖乖地住了口，顷刻间便窜到墙壁上，往屋顶上爬。虽然英雄“壁虎游墙功”的姿态实在很难看，但比起轻功来，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不一会儿，她听见耳边“飕”的一声，赶紧往前一伸手，是英雄从屋顶上放下的一根细线，线头上系着个硬纸做的、拳头大小的圆筒。
还不错嘛！她将圆筒放到耳边一听，连英雄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不由对蹩脚忍者有了些许赞叹。这种最原始的听筒，在中国史上，她只知道清朝为皇室服务的特务机构粘杆处成员使用过，想不到日本战国的忍者，也会用这种东西当***，不能不让她心底暗自吃惊一把。
正在思考着关于***的问题，忽然，两个走向主卧室的人影，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走在前面的男人，不用说就是义元，可跟在他身后的人，一席黑衣，戴着斗笠，斗笠下还遮面纱，像个幽灵，她从身形判断出，那是个女人。
当卧室门被打开时，只见义元携起那黑衣女子的手，动作甚是亲密，关上房门后，里面竟熄了灯火。梁小樱赶紧捂住嘴巴，把即将发出的惊叫声硬吞了回去，mygod！堂堂骏河今川家的当主今川义元，一向以儒雅著称的今川义元，居然深夜里带个神秘女人进卧室……这一幕，简直把义元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毁得彻彻底底。
“英雄，他们在屋里干什么？你看得见吗？”她忍不住低声呼叫着屋顶上的人。
“喂，里面黑乎乎的，一盏灯都没有，我要看清楚人家在干什么，也得等等才行吧。”听筒里传来英雄有些不耐烦的抱怨。
“你说话那是什么口气？在伊贺忍者村的时候，你不是说你的眼睛比老鹰还好么？难道你怕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
“你还说！看到自己的旧情人跟女人进卧室，心里不好受，就让我替你偷窥。做忍者的人，向来只会为一个主子干活，像我这么热心、还为主人的家人直接办事的忍者，这个世上都已经绝种了！”
“臭小子，你要再说什么旧情人，你信不信明天我就能让你主子炒你鱿鱼？”
“炒我鱿鱼？我跟鱿鱼有关系？那东西不是可以吃的吗？”
“听着，炒鱿鱼就是解雇你，把你送回伊贺！”
“喂喂喂，别吭声了，我看到了！”
不知是不是英雄听说自己可能要被解雇，故意用这话题来搪塞，梁小樱还没来得及问，听筒里又传来了极低却极为吃惊的声音。
“那个不是跟今川义元过夜的女人，是他的忍者，不过听她好像……好像是我妹妹玲奈……”
梁小樱脑里“哐当”一下，浑身几乎麻木。玲奈？难怪那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这该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该说那少女忍者阴魂不散呢？她总算理解了当年在伊贺忍者村，最后一次见到玲奈时，对方说那番挑衅言语的意思。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英雄跟了晴信，他妹妹偏偏跟了义元，这或许一半是天意，一半就是有意。以今川和武田两家的关系，玲奈必定能很快得知她明御前夫人的身份，加上英雄就在武田家做事，那丫头还不搞出些名堂来？
“英雄，把你的听筒放下去，我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她知道英雄的眼力不错，听觉却不如她灵敏，干脆自己利用这副原始***。很快的，听筒中便出现了义元和玲奈的对话声。
“玲奈，我有一封亲笔信，现在交给你来保管，一旦甲斐和越后两国开战，我就需要你选择最适当的时机，把它送到越后当主长尾景虎那里。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才会现下就把信交给你来保管，至于什么时候送出这封信，我想你能比我更能判断出最佳时机。”
“玲奈明白，但可否请问主公一句，我是否能通过我认识并且信得过的加治忍者转手？”
“这个你不必问我的意思，我既然派人到伊贺忍者村出最高价雇佣了你，就绝对相信你的实力，我不在乎过程和方法，我要的只是结果。”
“是，主公！”
玲奈干干脆脆地回应，不久，梁小樱就见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去往后院。
“英雄，你赶快先回去，守在晴信身边。”她拿起听筒，催促着屋顶上的英雄。从得知义元的贴身忍者是玲奈那一刻起，她便猜到，如今的英雄巴不得早些离开这地方，否则被玲奈发现，肯定又要吃亏。
果然，英雄乐呵呵地溜回了踯躅崎馆，留下梁小樱一个人继续跟踪玲奈。幸亏她听觉够好，跟人隔着五六米远也能听清人寻常说话时的声儿，玲奈一路走回后院忍者的住处，并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然而，到达住处的玲奈，好像并不担心义元给她的书信被人盗窃，自己倒心安理得地在院中的樱花树下沐浴起来。木桶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玲奈惬意地享受着热水的温度，不时将被微风吹落的樱花瓣接在手心，往半空中抛洒，脸上不时还会露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真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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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越发纳闷，接到那样繁重而秘密的任务，这个少女忍者怎么还会如此安心？难道义元早就猜到有人会偷听，故意和玲奈演了一场戏，想引人去偷书信，然后玲奈就能将其擒获，若发现来者是武田家的人，他就能抓住晴信的把柄吗？可如果是这样，义元暗中Сhā手甲、越两国的争斗，其目的又究竟为何？
“玲奈，一个人在这么美的樱树下沐浴，不觉得寂寞？”
一个陌生的声音，鬼魅般自难以辨别的方向发出，梁小樱一惊，放眼望去，樱花树下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个人影。那人倚靠在树干旁，歪着头，一只脚自然而然地搭在另一只脚上，听那说话声，似乎很是逍遥自在。借着星光，她看见那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忍者服，从胸前到腰间还罩了层黑亮的盔甲样的东西，而长得什么样子仍然看不真切。
“你有偷看人洗澡的闲工夫，倒不如多替主公办几件事。别以为你跟着主公的时间久，又是男人，就能随便调戏我这种初来乍到的女忍者。”玲奈的声线一如既往犀利而冷漠。
“错，看美女洗澡一向是我的嗜好，根本用不着偷看。再说像你这样的美人，在樱花树下沐浴的模样，在我看来，这是一幅尤其珍贵的美丽图画。而也是像你这种洗澡时被人看还能保持绝对镇静的女人，我认为最吸引人，难道不是吗？”
对方说得潇洒，玲奈好像没时间跟他调侃下去，伸手扯过矮树梢上的浴衣，飞身一旋，便穿在身上。当站到那人面前时，她已是全副武装，一把雪亮的手里剑，“唰”地抵到了对方的颈边，目光如电。
“井上桐，你不去执行别的任务，我看是故意要跟我抢任务吧？告诉你，别小看女人，之前你藏在我屋里，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翻到吗？虽然我是女人，但你最好不要忘了，我是伊贺忍者头领百地夜竹子的女儿，你应该非常清楚，我们做忍者的，一旦在同一位主公手下共事，就该是能者上位，绝不分先来后到！”
原来忍者也内斗啊！躲在草丛里的梁小樱轻轻吸了口气，那个叫做井上桐的忍者，看来并不简单，玲奈若是有他限制着某些意识和行动，大概短时间内还不会对武田家有所动作，她反而在此时对晴信稍微放下了心。
或许趁着这个机会，她该先送封信到越后，告知骏河今川已经Сhā手南北交战的事。至少她认识景虎身边的女忍者翡萦雪，阿雪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主人又绝对忠心，即使阿雪到现在还不是太喜欢她，也不会让景虎受难。
一直守到井上桐离开，玲奈进了房间，梁小樱才悄悄离开使馆，回到板垣家。但奇怪的是，晴信今晚没有来这儿，甚三郎却在门口迎接她。
“怎么会是你来了？晴信想托你跟我说什么吗？是不是他有事不能过来了？”她疑惑地望着甚三郎。
甚三郎沉默了一阵，才抬起头正眼看她，脸上的肌肉似全都揪扯着，苦恼至极。“明御前夫人，不是主公吩咐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拜访您。黄昏时，主公接到诹访来的书信，诹访夫人她……”
“湖衣？她怎么了？”还没听甚三郎说清楚，梁小樱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砰地狂跳了两下。
“听说诹访夫人患了肺痨，病情不甚乐观。主公本想前去探望，谁料信繁大人的手下接着就来到踯躅崎馆，传来急报，甲斐附近的木曾一族发生动乱，诸角大人正在陷入苦战。如今甲斐所有的驻军都被派去了信浓，只有主公直属的军队可以动身去平定后方动乱。主公担心诹访夫人，迟迟难以作出决定，木曾和武田的关系非同寻常，主公早说要嫁一位小姐过去，与木曾和亲确保长久的盟友关系，却未按时送小姐过门，此次必须由主公亲自出面，恐怕才能安抚他们。”
甚三郎的神情异常焦急，梁小樱一时也心乱如麻。肺痨在日本战国这种时代，不知夺走过多少人的性命，晴信能数次治好自己的病，只能归结于他身体够强健，可如湖衣姬般柔弱的女子却不同。历史上湖衣姬只得过一次肺痨，而仅仅是一次，就夺去了她的生命，更恐怖的是，这个宿命的悲哀，竟也被搅乱历史的梁小樱提前了！
“木曾的战事，一定要一举平息，无论是不是要嫁女儿，晴信都必须像你所说的，亲自出面调停，否则后方不稳固，今后会吃大亏。至于诹访那边，甚三郎，来送信的人有没有说多一点的情况？比如，勘助有没有守着湖衣？”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了解更多的细节。
“夫人，事情太紧急，我就没多问，不如您立刻跟我去一趟城馆吧。诹访送信的人是您当年吩咐过去侍奉诹访夫人的碧波，她应该也很想见您。”
梁小樱马上答应了甚三郎的要求，事态不容耽搁，他们迅速赶去踯躅崎馆。
然而，进入城馆内，他们没见到晴信，反撞上了从内庭出来的三条夫人。眼见梁小樱冒冒失失往里闯，三条夫人异于往常，没有动怒，只让志乃上前拦住她。
志乃背对着主子，向她使了个眼色，梁小樱已经感到情况不太妙，没有继续前行，正色问三条夫人：“正夫人不是应该在内庭么？为何会来到外庭？主公呢？”
“当然是亲自出马，去平定木曾的叛乱了。”
三条夫人不以为然地拂着长长的衣袖。
“明御前夫人，别以为你一步登天，我这个正室就不存在与世上，也别以为只有你才可以为主公出谋划策，并且一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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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噩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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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已经去木曾了吗？梁小樱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三条夫人的声调中，分明藏着某种幸灾乐祸般的暗喜，且不说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八重在背后教唆，晴信提前赶去平息后方动乱，诹访的湖衣姬病情可大可小，万一撑不到他返回的那天，悲剧便要就此成为事实。
“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没错，主公以平息动乱为先，正夫人你的确没做错，但至少也得让主公等到我来，为诹访的事商量出个临时的对策，再率军离开吧。就算你有多不喜欢湖衣，可主公总是在乎她和四郎呣子俩的，请问正夫人，从诹访来的捎信的侍女碧波呢？她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我自然是让她先回去了，顺便带了名贵的药材，送给湖衣治病。如果你认为我这个正室心胸狭窄，那我也无话可说。”
“算你狠，甚三郎，你立刻去准备两匹快马，我们连夜赶去诹访！”梁小樱尽管为三条夫人尖酸刻薄的话七窍生烟，却还保留着最后的理智。
甚三郎应声而去，等二人到了城馆门前，刚要上马，却意外地遇到了北岛英雄。
“英雄，你怎么会在这里？”梁小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主公让我留下的，虽然木曾战事告急，但他预料到你们可能会去诹访，说我在旁守护，可以多个照应……”
英雄还没说完话，梁小樱已经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横眉怒目地斥责他：“臭小子，说你是个半吊子忍者，你怎么就真这么差劲？没错，主人的命令要绝对服从，这是你们做忍者的宗旨，可现在这种情况，你为什么就不动动脑子？晴信今晚是亲自带兵前往木曾，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取他的性命，你到底知不知道？”
“仙女姐姐，我……”
“不许Сhā嘴！我没心情还和你开玩笑！”
她愤怒地打断了他。
“你！马上给我回到晴信那里，就算他没发觉你已经回去了，你也得在暗处保护好他的安全，今川义元让你妹妹玲奈给越后送信的事，你别说你这么快就会忘记，此时最需要你的是晴信，不是我，你要是不想失去主子，就快点走！”
“可是……”
“想被我扔回伊贺忍者村吗？”
“好，好，我马上回去主公身边！”英雄被她再次戳到软肋，逼于无奈只好朝着往木曾的方向飞奔而去。
和甚三郎一同赶到诹访的小坂观音院时，已是次日清晨，他们先遇到的不是碧波她们，而是连日来照顾湖衣姬的山本勘助。勘助的独眼里满布血丝，面容憔悴，梁小樱一眼便能看出，他已熬了好几个通宵，原本就比普通人略显苍老的他，此刻更像是又老了十岁。
“主公呢？怎么会……来的怎么会是你们，主公他为何……”勘助凝望着气喘吁吁的她，先是些许惊讶，接着双目无神，仿佛掉落了绝望的深渊。
甚三郎忙将木曾动乱之事告知，勘助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梁小樱鼻子一酸，她从未见过勘助哭泣，直到看见榻榻米上躺着的湖衣姬和旁边不时用衣袖擦着眼睛的四郎，她的心刹那被拧得发痛。
一个冰冷的木盆里，到处是白色的小丝帕，每一块丝帕上，皆是血迹斑斑。昏迷中的湖衣姬，脸色苍白如纸，梁小樱仿佛能看见，屋外有个执戈的死神，在一边念咒，一边向她招手。
“为什么没有请仙元大夫来看她？”让勘助暂且带着四郎去休息后，梁小樱询问端着药碗进来的碧波。
碧波哽咽着将药碗放在榻榻米旁的托盘上，“主公已经派仙元大夫来看过诹访夫人，可大夫说，夫人的病情和普通的肺痨不大一样，来得太急，他只能先开些止咳、止血的药先稳住一阵。你们来之前，仙元大夫去了山里，说是要采名贵的中草药才能治夫人的病，至少能先延长夫人的生命，但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大夫回来。夫人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刚才又吐了血，我真害怕她会……”
“可恶的肺痨，要是这个时代有链霉素，湖衣就算病得再重，也能治得好……”
梁小樱恨恨地握着拳头，但如今的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湖衣姬继续昏迷着，仙元大夫的回归，是最后的希望。她凑到近前，携起湖衣姬冰凉的手，轻轻地、深切地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恳求着老天再给她一次能制造奇迹的机会，就像当初改变板垣死在乱军中的命运那样，然而，幸运不会再度落在头上，湖衣姬突然睁开了眼睛，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她却清楚地发觉到，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碧波，赶快去把勘助和四郎叫回来！”她急切地催促着身旁的侍女。
碧波出去了，湖衣姬纤细的手指却抚上她的手背，惨然一笑：“小樱，看到你在我面前，我似乎知道，主公见不上我最后一面了……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得了这个病，只是还不算严重，加上我不想……不想让主公为**心，才会一直瞒着所有人，连勘助也欺骗……”
“别说这些，湖衣，你不会就这样撒手人寰，就算没有晴信，你还有勘助跟四郎，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他们去了？”梁小樱本想说“还有我”三个字，可屡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她这个好姐妹，到底算什么姐妹？如果一开始就能阻止湖衣姬嫁给晴信，那才叫真正的好姐妹吧。泪水流不出眼眶，老是往肚里灌，她觉得每个感官，都已不再受自己控制。
“你不要担心他们，就算我不说，勘助他……也会替我好好抚养四郎长大**，只要有四郎在，诹访家和武田家的桥梁就不会断裂……至于我要拜托你的，就是……就是你要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照顾主公，小樱，答应我，答应我……”
是何时点下头的，梁小樱没知觉，耳边响起四郎的呜咽，她才发现湖衣姬已静静地“睡”去了。
就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便终结了吗？她咬着下唇，紧紧地闭上双眼，勘助和四郎是何种表情，她不敢再看，耳畔，只有吹过诹访湖的风，吹动细长的发丝，飘在脸上，痒痒的。有人曾说，所谓的痒，其实是一种极致的痛，也许她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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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流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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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衣姬的葬礼，操办得极其简单。或许是晴信和梁小樱都知道她平日里着装素净，崇尚简洁，特地在诹访湖上使用了水葬的方式，让公主的芳魂永远留存在故土。
眼看着载满鲜花的小船在火光中渐渐消逝，梁小樱眼角的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而落。回望跪坐在湖畔的勘助，男人两眼无神，表情呆滞，仿佛杵在那里的只是一座没有温度的木雕。晴信抱着四郎，不时抚摸孩子的小脑袋，从送走母亲那一刻起，四郎一直没有停止过哭泣，直到哭得累了，才变得安静了许多。
“主公平安无事地从木曾回来，你应该更放心吧。”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梁小樱回头，视线里出现的是少年忍者北岛英雄写满无奈的脸庞。
“那天，你用送我回伊贺威胁我，非让我回到主公身边贴身保护，甚至不听我任何解释，结果，诹访夫人明明有一线生还的希望，也成了绝望。”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那天可以……”梁小樱听他话中有话，顿时吃惊。
英雄咬咬嘴唇，见晴信、勘助等人都没朝这边看，悄悄将她拉到一棵树后面。“没错，就如你想的那样，我知道能治疗肺痨的秘方。”
“你又不是大夫，怎么会……”她诧异地睁大两眼。
“但我是忍者，而且，我是日本忍者最大的两派——甲贺与伊贺头领结合生下的儿子。”
英雄此刻已全然褪去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和浮躁，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虽然我是个半吊子，他们都觉得我害怕吃苦，练不成高超的忍术，只会自己创造一些不入流的功夫。但我无论如何也在山里呆了二十年，加上长年跟着太玄爷爷到处采药，前些年就找了能治肺痨的偏方。你们大明人曾说，医术有王道和霸道之分，大夫们替人治病，自然是施王道医术，可我们忍者不同，忍者执行任务，随时都会有危险，也会经常受伤，便会从小接触霸道医术，秘不外传。像诹访夫人这样的情形，只需要白茅根、蒿草根、大葱、侧柏叶混在一起烧成灰用白藕或萝卜捣匀服上一剂，保证一夜之后，就能不再咯血。只要过了那一关，接着再慢慢调理、治本，是可以彻底断掉病根的。”
“原来如此，但是，药不也需要去找寻，一时半会儿弄不好吗？”
“不需要马上去找，我们忍者使用治病的偏方，通常都是事先把那些药调配好搓成药丸，有的放在住处，有的随身携带。如果要派上用场，最多给我一个时辰就够。不过很可惜，我让人那么信不过，恐怕这就是我做忍者最失败之处吧。”
英雄苦笑，见梁小樱愣在那里迟迟没有说话，径自摇着头离开。
是自己，原来是自己的失误，害得湖衣姬丢了性命？梁小樱的心已瞬间凉到冰点，涌上喉咙的，只有一股奇寒之气，夹杂着酸、涩、苦混合的味道，浑身的血液，仿似都凝固到一丝一缕都无法流动。
自从这天起，晴信要到板垣家来过夜，她都绷着张脸把他硬推回踯躅崎馆。过了几日，甚三郎代表晴信送东西过来，梁小樱才知道，晴信呆在城馆的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没给过三条夫人好脸色。更有甚者，他竟把惠理接入了踯躅崎馆的内庭，住进湖衣姬当年住在城馆时的那间屋子，从前跟湖衣姬的侍女们全都安排给了惠理。
晴信此举一出，三条夫人正室的地位，实质上说已经是被架空，梁小樱心想，他定是因为前次三条夫人催促他赶去木曾一事，找到最合适的借口给其责难。然而，三条夫人不能兴风作浪，并不代表老妖精八重不会做点儿什么，以惠理那样温柔单纯的性情，会不会被那老女人算计？
甚三郎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明御前夫人不必担心油川夫人，正夫人和八重最针对的，向来只有为主公生下儿子的侧室。如今的油川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又许配给了木曾家，至少近一两年的时日内，她在城馆里不会有危险。”
“你说……真理已经许配给木曾家了？”又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触动了她的神经。
“是的，正因如此，主公才觉得油川夫人过两年就会和小姐分开，住在城馆里比在外面要安妥许多。”
“可是真理才是一岁大点儿的小娃娃，难道三岁就要送去木曾？”
“也许您会觉得这不可思议，但大名家的政策联姻向来如此，越早与对方建立姻亲关系，就能越早让隐患趋于安定。”
梁小樱闭上眼，狠狠抱住头深呼吸了几下。自湖衣姬死后，她之所以拒绝晴信前来过夜，就是觉得湖衣姬的去世和自己有关，心中有愧到难以面对丈夫，可谁料晴信竟如此之早就决定了小真理的去处，她感觉心里的痛苦一下子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是湖衣姬的死，加上她的情绪不稳定，让晴信也无法用最理智的方法处理一些事端了吗？
“夫人，请容我说句可能不该说的话。”
甚三郎犹豫着，离开之前还是回头开了口。
“主公虽有雄才伟略，但说到底，他也是人，有时，他同样是个和别人一样普通的男子，会伤痛，会暂时变得很脆弱。现下这种时候，或许他非常需要夫人您的安慰，尽管属下不知夫人近日来为何屡次拒绝主公来到板垣家，然请夫人也顾及一下主公的处境，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设想一点点……喔，属下似乎确实多嘴了，夫人请见谅，甚三郎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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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流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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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垣家的院落中，终于又剩下梁小樱一个人，若非甚三郎来一趟，她还没注意到，前两天她已经连几个下人都遣回家去探亲了。整个家，此际显得那样寂寞，风吹到脸上，即便挟着的是热气，感官所能触及到的，仅仅是萧瑟。
“佛山……爷爷……我好想你们……”
抚挲着龙角石的轮廓，和乡愁二字已告别许久的她，生起这股眷恋感，自己似都觉难以置信。甚三郎的话或许有道理，晴信的心情很糟糕，他会痛，可她就不会痛吗？她难过的事，除了在相模遇到的民国老乡卓翼飞，这个世界的人谁也无法明白。但她骨子里仿佛天生有受虐狂的基因，明明很想和晴信呆在一起，又为何偏要拉远自己和他的距离？莫非，她仍然是出于某种倔强，在看不到对方脆弱的同时，也不想让对方看见她的脆弱？
从屋内重新走进院子里，只听见风吹动花草树木的沙沙声，她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另一个静得可怕、甚至触不到人气的世界，直到眼前出现了某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她才猛然回过神。
正向她走来的人，是北岛玲奈，忍者打探消息的能力，果然非同寻常。她粲然一笑，看玲奈得意的模样，即使义元已经回到了骏河，她应该也是连日来潜伏在踯躅崎，以她的性情，或许不单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
“梁小樱，我们又见面了，是不是很有缘？”
少女忍者喜欢保持天真的笑容，但一句话，便自然而然透出杀气。
“我早就对你的身份感到好奇，没住在踯躅崎馆的女人，竟然是武田晴信最宠爱的明御前夫人，你的不简单，远远超乎了我的意料呢。”
“所以你特别挑了这种时候，前来对付我？你认定我情绪低落的时候，武功就会有所削弱，以至于会栽在你手里？”梁小樱拼命压抑住复杂的心情，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凛然。
玲奈撩起垂落在胸前的发丝，诡秘地一笑：“你只猜对了一半，不错，我是很讨厌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英雄就不会离开伊贺，还变成我家主公暗里的对头武田晴信的忍者。而你，偏偏又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我不使点手段，能成功吗？但你别妄想我会一刀杀了你，据我对武田晴信的打探，你的用处可不一般。”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当然是抓活的，带你去个好地方了。”
“抓我去严刑逼供啊？恐怕你要失望，因为我即使告诉了你所谓的秘密，你也不会懂。我不妨再提醒你一点，现在的你可不是伊贺的自由忍者，你的主公是今川义元，你最好在搞清楚我和晴信关系的同时，也搞清楚我跟你家主子的关系。”梁小樱上前几步，故意眯起一只眼睛。
“用我家主公来威胁我？我看你找错人了！”
玲奈右手一抬，忍刀“唰”地出鞘，指向梁小樱面门。
“你的存在，分明就是我家主公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身为忍者，我比你更清楚怎样才是对主公的忠诚。告诉你，梁小樱，我捉了你之后，才不会用什么严刑来拷问你，我要把你关进与世隔绝、一辈子不见天日的洞|茓，让你活在里面，却见不到任何人，生不如死直到疯掉！”
好狠的丫头，给人判无期徒刑吗？梁小樱倒抽凉气，不过站在忍者的角度来想想，像玲奈这样的忍者，的确很为他们伊贺忍者“争光”，够毒够辣，也够冷血。的确，万一她果真落入了玲奈手里，被丢在某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换了任何人都会发疯。她咬紧牙关，右手在后握起拳头，就算力不从心，她也绝不能被对方制服。
果然没等她来得及动手，玲奈已经开始了先发制人式的攻击，宛如宝剑般尖端锐利的雪亮忍刀，倏地就到了跟前，朝着她左边肋骨处疾刺。
梁小樱见状极其惊险，幸亏身手够敏捷，折腰一闪，仰面一个回旋，右脚踢向玲奈持刀的右手腕。玲奈一刀刺空，不由吃惊，她大概压根儿没料到心力交瘁的梁小樱还能躲开她的攻击，进而反客为主，只得将刀重新撤回来。就在这一刹那，只听见“唰唰”两声，她腰间的两支匕首般长短的手里剑已被梁小樱夺去。
“你这丫头确实够辣，但还算不上卑鄙，你没像上次那样用暗器来对付我，我似乎能明白一点，你除了想捉我之外，也想挽回面子，公平地胜我一场。”
梁小樱退到一棵樱树下，两柄手里剑迎风一立。
“不过，中国武术博大精深，你的忍刀可不一定能赢得过我的咏春八斩刀，我劝你在你家主公还没发现你擅自行动之前，赶紧回去才是上策。”
玲奈虽是伊贺忍者，然毕竟年纪尚轻，即使非常会打，在心态上却还存在欠缺。对方的一番话，像在说教，气得她瞪圆了眼睛。这一回，她连回答也没有，便扑上前又是一刀照着梁小樱面门猛刺过去。
“喂，怎么越想让你乖一点儿，你倒越得寸进尺？”
梁小樱无奈地用两柄手里剑架住玲奈的忍刀，殊不知刚刚还觉得这丫头算半个磊落人，这会儿马上使了阴招。少女朱唇微启，“呼”一口气吹出去，梁小樱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屏住呼吸，用手肘撞开玲奈，却已有些头晕目眩。
好厉害的迷香，赶紧闭气，怎么都没有明显的效果呢？眼见玲奈的身影重新逼近，她竟使不上力气，被玲奈一脚踢中腹部，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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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流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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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你用武士的想法来猜测忍者的心思，是你失算了。可能让自己再失败一次的事，是忍者绝对不会做的。”玲奈阴恻恻地笑着走上前来，伸手去捉她的肩膀，似要把她像拎一只小鸡样地提起来，拖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你休想！”梁小樱拼出浑身之力，咬牙欠起身子，日字冲拳携着寸劲，奋力一搏。可惜她吸入迷香，出拳的速度大不如前，让玲奈避开，眼看就要被活活擒住。
梁小樱一声惊呼，不想就在此刻，玲奈发出了更惊异的叫喊声。只是一瞬间，她就能逮住梁小樱，而眼前却突然不见了对方的踪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她恨恨地将忍刀扔在地上，先前梁小樱所在的那儿，竟从半空中诡异地飘下一片闪亮的银树叶，直落到手中。少女咬牙切齿地将银树叶掰成两半，仰天怒骂：“井上桐，你给我走着瞧！”
好难过……身体像是被什么撕扯得很痛，到底是怎么了？
梦魇里，梁小樱没有一刻停止过挣扎，直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草席上，她才看见旁边的烛光下坐着一个穿半副铁甲忍者服的人。她依稀记得这人的身影，是那个被叫做“井上桐”的今川家忍者，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是被人抓住了？
“省省力气吧，迷香刚刚才清除，你勉强用力要起来，只会更伤身。”
井上桐转过头，梁小樱方看清了那张面孔。这个忍者生着两道细细的挑眉，既挺拔又秀丽，棱角分明的鼻梁，两片抿起的薄唇显得桀骜不驯，如果用现代的词汇来形容，不知算不算是一种“洋气”。但真正令她吃惊的并非这些，她细细一瞧，便看出这个上回还在玲奈洗澡时“调戏”美女的登徒子，明明就是女扮男装的！
“原来扮男人的女人，真意外……你这是救了我，还是捉了我？”她愣头愣脑地冒出一句话。
井上桐白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好脸色看。“你既不是我家主公想除掉的人，又跟我没关系，我平白无故没必要救你。只不过玲奈那个丫头做雇佣忍者的经验不足，我这次看起来像是救你，实际上是救她，主公手下的忍者不止我和她两人，我不想像她那样优秀的忍者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而被别的忍者告密，先倒了霉。还有，我不是女扮男装，而是我从小就穿男装，跟男忍者们一同受训、执行任务早已是习惯。”
梁小樱脑袋里晕晕的，心想这个女忍者性情还真不是一般的怪，虽然对方是个女子，可听她那口气，倒像是对玲奈有种暧昧的感情。不过，这井上桐给她的感觉，和玲奈确实完全不同，井上桐清澈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传达着讯息，她并无恶意。
“跟你说别乱动了，好不容易才帮你止了血。你也不用怀疑什么，这是没人住的废弃屋子，我给你灌的也不是毒药，明天你就能下地走路。”
井上桐见她有异动，提高声调阻止，语气中透出斥责的意味。
“我真是搞不懂你这种女人，怀孕了还一个人住在那种大院里《手机访问.》，这下可好，你的孩子没了，也算是对你的教训。”
“你……你说什么？孩子？”梁小樱的心顿时揪痛，她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实。
“不是吧？自己怀孕了都没感觉？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武田晴信的女人。”井上桐没好气地哼了两声，不再看她。
是真的吗？她有了晴信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呢？梁小樱呆呆地望着冰冷的屋梁，她本以为她和晴信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偏偏这孩子在最不应该来的时候出现了，也许，那个小生命注定要经历还未出生就死亡的悲剧。如此想来，大概是她欠湖衣姬的，就被可怜的小东西莫名其妙地为她作出了偿还。一时，她哭笑不得，直至井上桐说要上茅房出去之后，她才捂着眼睛，悲极而泣。
当她哭到泪干，再度昏睡，醒来时，井上桐已不见了踪影，她所在的地方，不知何时变成了踯躅崎馆中晴信在外庭的卧室。
“为什么要折磨我，也要折磨你自己？”
晴信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她泪迹未干的脸，眼中盈满了悲伤。她想要回答，却被他的指尖按住嘴唇，他不想听她解释，他只是无比心疼。
“小樱，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我并不打算追根究底问你，我知道那也许会让你更难受。可你至少要给我多一些机会，让我照顾你，而不是一再让你受到伤害，那样的话，我究竟算是你的什么人？我们是夫妻吗？做夫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做夫妻不该是让不认识的人送信给丈夫，告知妻子小产……”
“对不起，晴信……对不起……”
除了道歉，梁小樱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能表达此刻的心情，她坐起身一下子扑到晴信怀里，痛哭起来。
骂吧，晴信……她真希望晴信狠狠骂她一顿，可失去孩子的事实无法挽回，他们都只能认命。她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怀孕的经验，也没注意到身体上细微的变化，甚至没有一点感觉。她原以为，没有孩子诞生在日本战国的乱世，对她来说是一种变相的幸运，然流产给她带来的打击，远远超乎了想象。女人一旦和孩子两个字真正建立了关系，会本能地从灵魂深处涌出最温柔的母性，反之，小生命的死亡，却成了她和晴信两个人难以磨灭的永久性伤痕。
接下来的日子里，晴信让她住进了他在外庭的房间，奉源五郎为弹正，以梁小樱义弟的身份住进板垣家，也当看住那处私家。
可是很奇怪的，梁小樱反而觉得晴信对她过分关怀，平日里多了许多时间陪伴她，倒不大正常，然要说到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如此情形，竟一直持续到次年春天。某天下午，她从前来探望的信繁口中才得知，长尾景虎手下重臣北条高广被武田军以利诱惑，成功策反，在越后掀起动乱。晴信将随时准备率大军北上前往善光寺，煽动越后军的气焰，发动第三次川中岛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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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迷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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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当日意外流产，似乎给了晴信一个绝好的借口。再次前往川中岛，想要随同出征的梁小樱终究没有拗得过丈夫，重新住回板垣家，不仅有源五郎把她看得严严实实，还连真田幸隆的夫人忍芽也被接过来，给她做伴。她不禁叹息，忍芽都过来陪她了，那么周围一定布满了真田家的忍者，北岛玲奈就算再“狡诈”，也近不了她身，反之，她想偷跑也没门儿。
“小樱，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你的性子跟我有点像，一样喜欢跟着相公到处走，甚至一起去前方打仗。可你也该关心一下自己，理解主公爱护你的心思，他真的很珍惜你。”
这些日子以来，忍芽几乎就会用这句话或相似的语言劝慰她，说来也算有效，梁小樱没有像从前那样越是有人劝，逆反心理越强，当她琢磨其原因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过了三十岁。
三十岁，对一个女人来说，可谓喜忧参半，她这么觉得。在现代，人们常说，女人二十五岁过后就该保养，否则一过三十就会人老珠黄；可也有人说，女人要到三十岁，方能散发出真正的“女人味”。但这些在梁小樱看来，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俗话说“三十而立”，意思是要建功立业，而她那时的目标，就是把爷爷交给她的武馆扩大规模，带领上一个不同的层次。反观她如今的生活，却是平淡如水，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遥远的相模，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在日本建的咏春堂找错了地方，也定错了时间。
不过，有一点令她很是郁闷，就是在日本战国时代，女人一过三十，确实有算是进入“老女人”阶段的说法。晴信北上打仗，这一走，起码也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她丈夫的身份太特殊，会不会在外面又认识了什么漂亮美眉，觉得她变老了。
还好每隔几天，真田家的忍者就会前来报信，忍者们中间有幸隆从川中岛派来的，也有忍芽特别替梁小樱安排、打听主公情况的。据说那边的仗还没正式打起来，晴信却在沿路不断征兵，疑惑之际，她不自觉地感到些许担忧。
“嫂子，忍者打听到具体的消息了吗？”最近，她希望从忍芽处获得更多更确切的讯息。
等源五郎也一同进了屋，忍芽让侍女关上房门，放低声音道：“长尾景虎的确不是泛泛之辈，前次主公策反他的重臣北条高广，他两天便平息了叛乱，还宽宏大量原谅了北条高广，使其真正誓死效忠于他。”
“是吗？那既然如此，晴信是不是也该回来了？”梁小樱听到这个消息，巴不得晴信赶紧返回甲斐，最好能让第三次川中岛会战打不起来。尽管现在的她支持晴信，但说到晴信和景虎开战，她心里仍然会觉得对景虎十分过意不去。
可惜，忍芽的回答和她期望的完全挂不上钩。“据忍者回报，主公根本没打算从信浓撤军，我相公和勘助接着在全力策反越后另一重臣大熊朝秀，那个人已经开始在越后边境上发动暴乱了。”
天！武田晴信，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梁小樱暗暗咬牙，在史书上，关于几次川中岛会战，她大都只知道作战的结果，或过程中的所谓亮点，没想到其中竟有这些个细节。而关于北条高广策反未遂一事，她确实佩服景虎异于常人的气魄，而晴信利用了北条高广，故意说要做他幕后的支持者，其实是借刀杀人，让景虎亲手铲除自己的家臣，这点不能不说狠辣得叫人背后发寒。此刻，晴信竟继续他的策反计划，分明是他挑战景虎的极限，非要逼迫景虎因为对反复出现的相同挑衅忍无可忍出战，与他正面决一雌雄的杀招……
“小樱，你怎么了？”看到忍芽举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她的意识才重新回到现实。
“我没事，只是……我觉得晴信好像又变了个人。”
“怎么会呢？主公虽然不在你身边，但不忘随时让忍者给我们传来消息，证明他比从前更在乎你，他这样做，不是让你安心，别为他太过担忧么？”
“不，我不是说他对我的态度，我知道自从我失去孩子之后，晴信的确更疼爱我，可是他在战场上，为何刁钻古怪的手段越来越多了？”
听到这种疑问，一直没说话的源五郎忍不住Сhā嘴：“亏你还是主公的明御前夫人，‘兵者，诡道也’那句话的意思，你都搞不懂吗？主公打仗向来爱使用孙子的计策，最近只不过是更为熟练，用的次数更多些而已。他很早以前就教过我，要打败敌人，须找到最有效的办法，而不必在乎手段是否光明磊落，人往往在考虑那些无聊之事时，敌人可能就已经趁虚而入了。”
源五郎这一席听起来理所当然的话，他如何也没想到，会让梁小樱彻夜无眠。
数天后，前方传来新的消息，大熊朝秀谋反，和北条高广那时一样宣告失败，只是结果不同。因景虎已下达谋反者格杀勿论的命令，战败的大熊朝秀逃到晴信那里，窝囊地变成了武田家的臣子。这一次，晴信应该笑了，她亦猜到，清心寡欲、信奉完美主义的景虎即将竖起毗沙门天的大旗，大骂晴信邪恶，发誓要“斩妖除魔”。
然而，身在甲斐的她却毫无办法，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无助。
第三次川中岛战役，持续的时间已超过百日，战况均以小规模战事为主，偏偏就是这些接连不断的小规模战事，消耗了交战双方大量的精力。结果会变为如何，她不难想象，倘若双方都不收手，本就实力相当的两军一定会打上持久战，可这样只会更劳民伤财，绝非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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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迷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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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外面有人想要求见您。”正苦恼着，门外忽然响起小姓禀报的声音。
“什么人要见我？”
“是个年轻的蓝衣武士，他说他是从骏河来的，叫井上桐。”
井上桐，不是那日救过她的今川家忍者吗？那个女扮男装的人怎么会以骏河武士的身份登门拜访她？梁小樱搓着双手，暗自纳闷，一时竟忘了回话。直到小姓提醒，她才犹豫了一下再回答说：“让那个武士进来吧，是我认识的人，我想单独见他。”
小姓领命出去，没过多久，井上桐便到了应接室。梁小樱定睛一看，对方果然穿着一身蓝色武士和服，虽和男性武士一样梳着高高的发髻，女忍者的头发却比男人们长，像是扎着现代人的“高马尾”，加上这忍者身材本就高挑，倒有几分模特儿的味道。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见我，但那次的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向你致谢，无论如何，请先接受我说一声谢谢。”
“明御前夫人，你太客气了，我不习惯客套。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有的任务交给玲奈完成不了，才会由我来完成。”井上桐眼中泛着神秘，声调很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梁小樱笑了一笑：“听你说的这话，替玲奈完成任务，好像是来杀我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不至于这样就说出杀人之类的话吧。”
井上桐端起面前托盘里的茶杯，浅浅尝了一口。
“我记得我上次已经说过，我只听主公的吩咐，不会像玲奈那样除此之外还擅自行动。不瞒你说，自从武田晴信北上之后，我一直注意着踯躅崎的情况，顺便也看着玲奈，不然那丫头准得又搞出点事端。”
“你家主公也让你监视我的行动？”
“对你，主公交待的命令不是监视这么难听，我还是孩子时，就在今川家做忍者，如今已超过十年，你认为你跟我家主公是什么关系，我会不知道？可惜啊，你偏做了武田晴信的夫人，倘若你嫁的人是我家主公，我的任务也会轻松许多呢。”
“你倒真够坦率的，我试问来了日本这么些年头，见过的忍者也不少，你算很特别的。”此时，梁小樱已然对她消除了戒心，这个井上桐，虽是今川家忍者，却是她可以信任的。
“看你的眼神中消褪了怀疑，那么我来此的目的，就能开诚布公了。”
井上桐会意似地点点头。
“我明白，你很想跑去信浓找武田晴信，但此时已经没那个必要。玲奈这些天没出现，是把我家主公的信送到了长尾景虎那里，而前几日，他便出发先去了信浓见武田晴信，以主公的地位和外交手段，相信过不了几天，战事就该告一段落。”
“你说义元出面调停？甲斐和越后的争斗，跟他有关系么？”梁小樱顿感惊奇，此时她终于知道前次义元交给玲奈的密函是调解信，可骏河自从与甲斐、相模结成三国同盟后，其敌人就只剩下了尾张的织田家。最近的日子，骏河一派风平浪静，她怎么也想不出义元此刻会出面干涉盟国纷争的合理原因。
井上桐就在那天下午告辞，事态的发展，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持续长达两百日的第三次川中岛会战，竟凭借着今川义元出面调解，就划下了句点。
晴信回到甲斐，没到踯躅崎馆，便先来了板垣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然渴望与妻子热情缠绵。可是，梁小樱的反应，却显得有点冷淡，任凭他怎样，她都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近乎木讷地望着他，他叹息着摇头，好像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丫头，该不会是觉得他太激动，把她当成别的女人一样，只是为了寻求某种**的发泄吧，真要是那样，他做丈夫就做得太失败了。
“叹什么气？我又没因为那种原因责怪你。”她似乎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干脆先安抚他的情绪，让他好好躺下来。
“那为什么动也不动，声也不出？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胡思乱想的？”他的语调中，消除了刚才的失落感，他伸手搂住她光洁的脊背，让她更贴近自己。
“晴信，我是不是老了？”她愣头愣脑地挤出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言语。
“说什么呢？鬼丫头。”
“我在你心里，还是鬼丫头吗？已经不是了吧。你变了，从我流产过后，我觉得你就已变了，现在在你心目中，战争肯定比我重要。”
“听听，还说没怪我。”
他故作生气地用鼻孔发出哧哧声，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
“是不是觉得我引出长尾景虎作战的手段太卑鄙了？你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心软，尤其面对跟你有点小交情的人，总是分不清孰轻孰重，我最喜欢的是你这点，最无奈的也是你这种性情。”
“唔……我明白我是你的妻子，事事都该以你为先，这会儿为长尾景虎说话，是很不识趣。可这次的战斗，我本来就觉得没有价值嘛，还有，义元出面调停战争，你不觉得他介入那件事的时间挑得真的很准，其中有蹊跷吗？”
“这些复杂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不适合管这些。我只向你保证，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活着，还会很强大地活着，好好保护你。至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多想想怎么快乐更好，等你再怀了身孕，我们有个孩子，你就不会没事胡乱操心了。”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她闭上眼睛想了想，但孩子这玩意儿，也要她能再怀得上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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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迷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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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情，终究没办法归于平静，正巧家臣们来汇报金矿和治水的情况，晴信没返回踯躅崎不过一个多月，又要过长期不在城馆的日子。她于是借故去乡下探望板垣，说是要在大叔那里住上两三个月，顺便避避暑，其实此番连源五郎也不知道，她竟扮作游艺江湖的猿乐舞成员，跟着舞团前往了她长久以来都不敢再去的地方——越后。
早在一些电影、电视剧里，她就看过到处游历表演的猿乐舞者，他们通常是十几个人一组，好像中国古代的杂耍团，尽管没有锦衣玉食，大家却过得都很快乐。跟着这帮人游历了数日，一路从信浓直到越后，梁小樱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她甚至一度认为，这大概才是她真正崇尚的那种生活。在信浓的路途中，她还学会了白拍子舞，要是能回到现代，她觉得应该可以在好朋友们面前显摆显摆，纵然现在只是做梦。
终于进入越后的地界，猿乐舞团刚好在春日山城附近暂时搭竹屋落户。夜里，等大家都睡着了，她悄悄换上黑衣，潜入春日山城。原本，她只打算看看景虎好不好，谁料刚靠近城馆，就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七之丞，正和一名家臣并肩站着，吩咐一群小姓，像在交待什么任务。那位年长的家臣，她回忆了几分钟，才记起他的容貌，是直江实纲，她不禁吸了口气，幸好没碰上宇佐美定行或是柿崎景家，否则一定有她好看。
“废物，全都是废物！”
不过片刻，她已听见直江冲着小姓们大发雷霆的咆哮声。
“七之丞，你也是，你这个贴身护卫到底怎么当的？连主公有没有出门都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主公现在的处境？刚才他们告诉我，今天有人看见一个戴斗笠、挂着檀木佛珠的僧人大清早就出了城，往比叡山方向去了，那必定是主公无疑！”
“比叡山？直江大人，难道主公他……出家了？”
七之丞惊恐的叫声，牵动了梁小樱的神经。在日本战国的野史上，有不少关于长尾景虎拜访比叡山的传说，大多传说是景虎被晴信逼到川中岛战斗，越后领国内偏又有不少家臣因一己私欲陆续被晴信策反，令景虎受不了人心的肮脏，只好选择皈依佛门。
她记得猿乐舞团前来春日山城，便是走了条捷径，路过比叡山，听说景虎出走，她连接下来的情形都来不及观察，赶紧返回原路，先前往比叡山。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景虎的结果是好不是坏，可她确实改变过不少历史，只怕这次的事件，不会太简单。最坏的可能，是景虎已经被他国派到越后的忍者们盯上，即使身手再好，恐也难逃暗算。
借着月光走夜路，梁小樱早习以为常，即便在山中又行了数日，也毫不感到害怕。比叡山乃佛门清净地，她想山里应该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倘若碰到危险，只有人为的可能。
沿着崎岖的山路，她用轻身法奔走直上，果然在山间发现了一座简陋的山寺，五六个和她一样穿着夜行衣的人，正围成一圈，发出阴冷的笑声，那些家伙的装扮，很明显都是忍者。众人站立之间的缝隙里，坐着个披头散发的青衣僧人，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断定他双手合十的姿势、嘴唇翕动的样子，应该是在念经。
“落到我们手里，你还不承认自己是长尾景虎吗？干脆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为首那个一脸胡碴的忍者用忍刀背挑起地上僧人的下巴，哼了一声，月光正巧照上他的脸庞。梁小樱惊得差点闹出动静，那僧人原来真是景虎！只是，除了一张面孔是她所熟悉的景虎，他的神情和从前认识的长尾景虎完全判若两人。那是一副如石头般呆滞的表情，浑身上下，不仅感觉不到半点英气，反而异常颓废，比他们二人在春日山城城馆中初见时的“鬼魂”模样更糟糕。
“长尾景虎？你们在说谁？过去的我，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找人，不去阴间找，偏要上这里来缠着如今这个我不放？”景虎微微张开口，声音清冷而寂寞，甚至没有丝毫抑扬顿挫，宛如某种机械轻响。
“好家伙，死到临头还在装疯卖傻，给我先砍掉他一只手，我就不信把他五体分尸了，他都能清高到咽气！”
可恶，真要杀人啊！梁小樱心急景虎为何能如此镇定，左手都被人扯住要动刀子，居然还像根木桩一样杵在那儿，自顾自念他的经。眼看忍者的利刃就要劈落，她本想飞身扑过去从背后打倒那家伙，然一枚比她更快的手里剑已经刺入了举刀的忍者后心，那忍者惨叫一声，转眼便倒了地。
“主公，小心！”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个黑影电射而至，一手拉住景虎，一手挥起长鞭，唰！第二名忍者蹭蹭往后退了两步。
是阿雪！梁小樱猛然震惊，难怪在春日山城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以阿雪的警觉，应该能注意到她来了越后才对，原来她竟跟着景虎上了这儿。看这情形，她恐怕是刚刚才赶到，这个景虎，怎么连忍者也不许跟来？干嘛偏要把这种划不来的事做得那样彻底？
看见阿雪到来，她稍微放了点心，这样不用自己出手，那个女忍者也确是能信任的人。可让人无语的是，景虎好像并没有要离开或伤人的打算，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对阿雪的呼喊和兵器的碰撞全都充耳不闻。
“哼，使荆棘鞭的女忍者，是加治忍者村的背叛者翡萦雪吧？”
敌方为首的忍者将忍刀一横，冲着阿雪发出轻蔑的笑声。
“长尾景虎的首级很快就要被我们拿走，你以为杀死了我们其中一个人，就能搭救你的主公吗？看他那副倒霉相，他只怕自己都渴望被人杀掉算了，你还拼死拼活保护他，你这样的忠诚，实在是很愚蠢，不过你既然非要和我们作对，那我只好成全你，跟你家主公一起上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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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群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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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挥舞着殷红的长鞭，奋起浑身之力，同忍者们开始了恶斗。呼呼的风声时有时无地刮过脸颊，梁小樱忐忑的心揪得更紧。虽然阿雪的身手不错，许久未见，她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但偏偏她迎敌的同时，都要照顾到宛如木雕般还出于呆滞状态中的景虎，难免吃亏。
那么，自己应该出手相助吗？梁小樱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阿雪不在，以现在这种状态的景虎，一定不会注意到前来搭救的人是她，可阿雪怎么说也是出身于加治忍者的中忍，即使不用眼睛来判断，单凭像动物一样灵敏的嗅觉，恐怕就能认出她来。万一她喊出她的名字，惊觉了景虎，以景虎的性子，欺骗过他的人，绝对没有活路。
“我没见过景虎出手，就是说活着跑掉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五十，那么应该还是值得一赌的吧。”她努力在心底说服自己，却压根儿忘了阿雪跟那帮忍者正陷入苦战，等回过神时，一柄冰冷的忍刀闪着弧光，已向景虎后颈狠狠劈下！
Mygod！梁小樱险些从草丛里蹦了起来，只听见一声绝望的哀号，可溅血那人并非景虎，而是持着忍刀去劈他的那名忍者，被景虎风驰电掣般的一刀拦腰砍成了两段！
她被吓到了，这一回，她真被吓得冷汗直冒。曾经在春日山城生活的那段日子，她好歹也算了解景虎，除了没见过他杀人，平日里的景虎确实是个正义凛然、很讲道理又很斯文的大名。然而此刻，她头一次看见他拔刀，敌人就这样被腰斩了，鲜血狂飙，莫说是她，连阿雪和跟她缠斗的几个家伙都发出了近乎恐惧的惊叹。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条后路？为什么全都要逼我变回那个杀戮者？”
景虎举着武士刀声嘶力竭地呼吼，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瞪，犹如堕落的神明，刀锋一阵狂扫，霎时间，到处飞沙走石，仿佛连天上的星月也被遮住了光亮。树林中，能听到的声响已仅仅剩下了惨烈的叫喊，极乱之后，是万籁俱寂。等到月亮重新露出了半个脸蛋，从疯狂中归于镇定的男子，才拖着带血的刀，像拄着根拐杖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山寺大门。
阿雪捂着双唇，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她没有跟着进去，或许她知道，景虎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而就在梁小樱即将离开的时候，女忍者清冷的声音令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既然有胆子再来越后，为何没胆子现身？”
“呵，呵，原来……原来被你发现了啊。”她吞吞吐吐地应答着，确定背后没有凉风扑过来，缓缓转过头。
可是，她还没看清楚阿雪的表情，已经被那女忍者抓住手腕，跟拖着麻布口袋似地拖着奔进了树林深处。
“梁小樱，趁主公还没吩咐我杀你之前，你最好赶紧在这里消失！”阿雪用力推了她一把，示意她离开。
梁小樱忽然发觉了什么，“阿雪，你说景虎他……没吩咐你杀我？那么，他也没吩咐过别人要取我的命了？他不是……不是应该很恨我吗？”
阿雪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主公根本没有恨过你，但他很伤心，他不想再看到你。所以，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事，竟敢再次前来越后，也不管你是哪国的细作，总之你不许再来骚扰我家主公。”
梁小樱深深吸了口气，掩住心头的疼痛，放低声音。“我知道，我对景虎真的很抱歉，即使他如何都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我仍然只能跟你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要多心，我这次来越后，纯粹是怀着一颗歉疚之心，想看看川中岛再战后，他过得究竟好不好……但是阿雪，现在不是我和景虎之间的问题，而是我看见的事实，他沮丧得要出家当和尚，他不该是那样的，你明白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我说教？”
阿雪唇角微微颤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我也问问你，知道忍者对主公的效忠意味着什么吗？”
“阿雪，你别这样行不行？我现在是说正经的，不是想跟你拌嘴……”
“难道我想和你这个不相干的人拌嘴？我只知道，你和那些逼迫主公的人一样，都想他变回从前的长尾景虎，做那些他根本不愿做的事，逼他战斗，伤及更多无辜性命。主公一生笃信毗沙门神，崇尚正义，可如今世间的肮脏非要连同他圣洁的心灵一起玷污，你为什么还要让他痛苦，不肯放过他呢？”阿雪愤怒地指着她的脸，眼中冒着火焰，只一个眼神，几乎就像要把她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梁小樱仰天长叹一声：“是啊，也许你说得对，我和那些人一样，都不肯放过景虎，那是对他的一种痛苦折磨。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历史也会证明，人的力量渺小得不过像沧海一粟，景虎今天不得已还是杀了那些人，其实他早晚会找到他真正想走的路。而你如此顺着他，我看，并不因为他是你主公那么简单。”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爱上了景虎，不是吗？”
“梁小樱，你敢侮辱忍者的忠诚，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你的命？”阿雪怒喝着将长鞭举起，“唰”地横到了她面前。
“那你认为你有本事要了我的命吗？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也不愿意跟我两败俱伤。”
梁小樱从旁摘了一根树枝，轻轻撩开阿雪的鞭子。
“我从来没侮辱过忍者的忠诚，我只觉得忍者也是人，为什么没有资格追求爱情呢？不过，爱上景虎不会有结果，他是个好主公，也是个好男人，但他对家的定义，只会是越后，绝不会是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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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这样说，是想告诉我，主公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吧？”阿雪对她的敌意丝毫没有消除。
“你若一定要这样看，我的话你又如何听得进去？既然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么我听你的，现在就离开，回到我应该回去的地方。”
梁小樱转身走了几步，又伸手朝天挥舞两下。
“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景虎的家臣们已经知道景虎来了比叡山，相信明天就会来找他，你不如一会儿跟自己打个赌，看他愿不愿意见他的家臣吧。”
和猿乐舞团再次返回甲斐时，梁小樱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源五郎告诉她，晴信去了黑川山处理金矿的事，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她不由暗喜，看来当初撒谎说去板垣家其实跑去越后这件事，晴信至今还蒙在鼓里。
“碧波她们三个有没有照我的吩咐向你禀报过内庭的事？三条和八重有没有欺负惠理？”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赶紧向源五郎询问。
源五郎皱着鼻子哼哼，“说正夫人欺负油川夫人，那倒不算欺负，只是听碧波说，有时会有点儿小小的刁难，出口气就算了。正夫人虽然心眼小，但自从义信公子取了少夫人，有儿媳作伴，她没那么多时候会因为无聊而去找油川夫人的麻烦。”
“没想到少夫人还挺能讨三条欢心嘛。”
她回想起义元的女儿于津弥刚嫁到甲斐来时，曾见过那小姑娘一次，听源五郎如此说来，那位千金小姐倒是遗传了她爹会圆滑处世的基因，连她都觉得麻烦的三条夫人也能摆平，确实有点本事。
“喂，源五郎，我下午再回来陪你下棋，一会儿去城馆瞅瞅，顺便借问候三条见见她的小儿媳妇和惠理。”
“不怕死的笨蛋，在外庭的时候记得叫甚三郎陪着，主公不在家，此时城馆里作主的是义信公子，我可不想你被气得青面獠牙地回来。还有，主公已经给我改名叫春日昌信，少在那儿源五郎、源五郎地叫，老把人当小孩子！”
“臭小子，管你改不改名，你就算七老八十了，只要我还在，你还是源五郎，嘿！”
梁小樱一边嘟哝着，一边进里屋换了套漂亮的黄底儿樱花和服，连个随从也没叫上，就打着把油纸伞，故作遮太阳状，一路吃着热乎乎的艾蒿糕，屁颠屁颠地去了踯躅崎馆。
甚三郎一见到她，好像见到稀客一般，连忙请她到晴信屋里坐下，亲自倒上好茶放到她面前。
梁小樱四下里望了望，没听见别的什么动静，又看甚三郎一脸愉快的模样，笑问：“听源五郎说，现在不是义信当家吗？那小子跟他娘一样爱刁难人，居然都没刁难你们？”
“明御前夫人，看你说的，义信公子如今哪有工夫刁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他十有九日都爱带着少夫人外出游玩，每天到黄昏才回来。等回来的时候，他差不多都累得只想吃饭跟休息了，我们可比主公在家那时少了好多事。”甚三郎应答得倒挺起劲。
“是吗？看不出义信那小子还是个多情种，虽然我对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感觉是讨厌，但起码这百分之一我喜欢。”她自顾自地偷着乐，也懒得管甚三郎懂不懂百分数，既然义信不在，她也就不用去内庭，探听点儿消息才是真实的目的。
“夫人，原本那件事我可能不该跟您说，但主公迟迟不回来，我的确不大好处理此事。”甚三郎从衣底摸出一封信，犹豫了一阵，才交到梁小樱手里。
梁小樱打开书信一看，那并不算是一封信函，纸上只画着一根树枝样的东西，看不出什么名堂，而且连落款也没有，不觉奇怪。
“甚三郎，这信是谁送来的？”
“是从尾张来的一个信差，登门造访说，一定要我把这封信交到主公手里，他特别告诉我说，这是他们家主公写的。我虽然没看过信的内容，但总觉得有些纳闷，尾张一向只跟骏河打交道，跟我们甲斐从没有过来往，为何突然会送信给主公？”
“听你这么说，我想，应该是尾张想要和甲斐结盟，才画了根树枝，莫非……”
梁小樱开始时还没意识到事态是否严重，就在这一刻，心突然间砰地猛跳了一下。等等，尾张那个领国，不是跟今川家素来结仇的织田家的地盘吗？如果这封信是尾张国主写的，那这个国主不就是后来被称作“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进而，织田信长想要和武田结盟，必定欲对付某一方，毋庸置疑，对手就是骏河的今川义元。
“甚三郎，千万别告诉主公这件事，让我来处理。”
“夫人，您这是……”
“相信我，我一定能处理好这事，你以前也知道，我的占卜很灵，不是吗？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甲斐最好不要跟尾张扯上关系，织田信长那个人是个危险人物，晴信将来会因为他出事的。”
面对她的严肃，甚三郎还是半信半疑，可如今武田家不仅拥有甲斐，还有大半个信浓的领地，尾张则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她说织田信长危险，几乎不会有人愿意相信。然而，甚三郎毕竟当她是主子，也了解她的为人，最终点下头，拿来笔墨纸砚，照她吩咐模仿晴信的笔迹给信长写回函。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甲斐武田家与骏河今川、相模北条乃三国同盟，我为何要为一个素无来往的尾张跟自己的姻亲发生冲突？请阁下死了要和甲斐结盟对付骏河的心，还有，武田、织田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所以阁下也无需因为我方的拒绝而动怒，伤了两家和气，劝君还是放弃对付今川义元，至少那种时机还得再等上十年才遇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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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的全是繁体正楷汉字，偶尔想起需要添加几个日文假名，又涂掉了重写，一封信上挂了无数的“黑大饼”。以她对历史的了解，织田信长是个狠角色，但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像晴信那样拐弯抹角地说话，只怕那家伙越要和武田扯上关系，不如干脆来个一钉耙打死，必要时让晴信联合义元反过去对付织田家，彻底改了足利幕府时代末的历史。想到这儿，她重新取了张纸，继续写道：
“相不相信诹访大明神能洞悉一切？阁下要是不怕三国同盟的立刻逼近尾张的威力，就尽管继续您不怕死的‘天下布武’计划吧。”
她学着信长的样子，也没落款，只在落款处画了个鬼模鬼样的狰狞笑脸。她差不多已经能想象出“第六天魔王”看到这封信的样子，织田信长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出笑脸还能这么画吧，他最好接到信就出兵，这样，历史一定可以成功更改。
把信交给源五郎之后，她兴冲冲地走出踯躅崎馆，眼看就要到板垣家，却发现后面有个人影似乎在跟踪她，猛一回头，街角露出一只独眼，竟是山本勘助！
她急忙奔走过去，跟着勘助进入一条无人小巷，勘助停下脚步时，对她投来的冷笑很明显藏着几分敌意。
“你……你为什么跟踪我？你不是应该在诹访才对么？”她率先发出了疑问，为的是尽早知道，对方究竟跟踪了她多久。
勘助一向不爱说太多无用的话，这次一样直接挑出重点，“你以为我监视你？我才没那个心思，我只不过是刚好有事要拜见原美浓守，碰巧看了奇怪的一幕而已。我问你，主公不在，你一个人去踯躅崎馆意欲何为？还有，城馆里的信差为何跟你同一时候出来，往西去了？不会是正夫人托你带信到骏河吧。”
“嗯，你猜对了，还就是正夫人让我找人送信到骏河，她因为多年来都期盼着有天能回到京都，经常都做这种事，拜托今川家的人想办法，你应该见惯不怪才是。至于为何要找我，你有胆子就去内庭问她啊。”梁小樱将就他的话，来了个死不认账，反正勘助不算她的朋友，但也不算敌人，敷衍他是最省时、最不容易节外生枝的办法。
“那么就算我多虑，失礼了。但是明御前夫人，你既然是甲斐国主的夫人，应该学着了解，哪些事应该做，哪些不该做。就算我对你的忠告吧，希望你不要被我抓到把柄，看见你有干预政事的举动，否则主公也难原谅你，我想，大概在天堂里的湖衣小姐，都会为你流泪。好，在下对夫人的话说完了，就此告退，顺带劳烦夫人告知春日弹正一声，原美浓守等着他提亲。”
勘助戴上斗笠，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梁小樱方才松了口气，可听到对方提起湖衣姬的名字，她还是闭上眼睛，缩起脖子定了定神。这个山本勘助，还好没让他看到关键的一幕，只不过源五郎真要迎娶原虎胤的女儿为正室，不是回去之后从当事人口中听说，她怎么也觉得难以置信。
“我都说过，别再把我当小孩子，我如今好歹也是个有官职、有自己封地的武士，等我将来成了亲搬出去，我劝你也搬回踯躅崎馆，免得寂寞。”
源五郎一面和她下棋，一面也不忘调侃。
“鬼美浓大人家的小姐，听说已经过继给了勘助大人做养女，不过还好，主公要赐给我宅邸，我不用去山本家当上门女婿。”
“我倒巴不得你早点搬出去，免得以后你娶了媳妇，还住在板垣家，山本勘助那个丑男就利用你媳妇儿当眼线，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梁小樱翻翻白眼，嘴噘起老高。
“不知道你们女人是怎么想的，就是心眼多……哎呀，你使诈，我又输了！”
源五郎无奈地摸着额头，连下了三盘围棋，他都被梁小樱吃掉大龙，搞得一副狼狈相，好像连力气也没了，张牙舞爪地一个大字躺在木地板上。
谁料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主公驾临”的声音，没等二人有所反应，晴信的身影已出现在应接室门前。梁小樱还在发愣，以为自己看错了，更神奇的是，晴信这次没有像从前一样冲上来就紧紧抱住她，而是缓缓走上前，携起她的手，温柔地说了声：“小樱，我就感觉得到，我回来时一定能见到你，果然，诹访大明神很灵。”
“你……你又没回去城馆，直接上这儿来了？”梁小樱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半天，忽然想起源五郎还在这里时，却没见那小子的影儿，不知何时，他已识趣地钻出了这个房间。
数月未见，夫妇俩自然软语呢哝了良久，也许是两人都刚回到甲斐没多长时间，有些疲惫的关系，难得对坐着喝杯清茶聊聊天。晴信并未发觉她稍微有些心不在焉，可反倒是他忽然间起头的一个话题，令她心跳加速。
“你和源五郎给我找来的那个叫北岛英雄的小忍者，看似吊儿郎当的，真办起事来还挺有两下子。听他说，他刚修炼完成了一种叫做‘壁虎游墙’的忍术，冒着生命危险混到骏府里，好容易避开今川义元的几个忍者，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虽然他的说法有些夸张，但这个消息确实非常关键，小樱，你可知道，今川义元打算率上万兵马去征讨尾张？”
“这个……这我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啊，今川和织田不是老仇人吗？”她故作镇定。
晴信眼中划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微微一笑：“我那位高贵的姐夫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名为攻打尾张，实则是剑指京都，想借着打击织田的同时打开通往京都的要塞，一鼓作气开进那座人人都渴望到达的京城吧。只不过他的野心比别人更大，表面上比谁都更儒雅的他，其实更想直接攻打京都，自立为新幕府将军，统治整个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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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死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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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义元筹备上京，非一朝一夕之事。在这期间，梁小樱很想跑去骏河见见义元，进而和他谈谈联手晴信先对付尾张织田。可偏偏也是在这段时日里，晴信与京都来的幕府大臣会面，接受将军任命他为信浓守护，以名正言顺地讨伐和他争夺信浓的诸侯。
原本接见幕府大臣，大名一般不带女眷在旁，即便要携带，也应是带正室同行，而晴信竟带了她这个“明御前夫人”同去，家臣们几乎都能看出主公真正的用意。梁小樱知道，晴信目前并没有上京的打算，他之所以扩张领土，更多意愿是控制大海，再者，他的母亲大井夫人临终前，曾特地嘱咐过他不要攻打京都。不过，晴信仍要对京都方面施加压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这一年是永禄元年，梁小樱不时会对着龙角石无奈地叹气，历史又提前了，她到底能不能改变义元的命运呢？
最近，她借着天天都陪伴在晴信身旁的机会，希望听到更多有关于尾张织田家的消息，可惜每次都让她失望。她心里纳闷得很，她明明送出了那封信，以织田信长的脾气，看到那封“劲爆”的信时，怎么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即使近些日子有忍者回来，全都不是尾张的探子。晴信一如既往地作悠闲状，带她出去骑马、游玩，唯一令人震惊的，是真田的忍者从松尾城送来的情报，长尾景虎已经筹备着再次上京，接受关东管领的一职。
趁着晴信不在屋里，梁小樱灌下一大口茶，努力平复着心情。景虎终于振作了，这确实是她希望看到的，然景虎一振作，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却是接任关东管领。显然前任管领上杉宪政为了让自己长久地在越后苟活着，想让景虎出面，一辈子保护他的安全，但如今景虎成了关东管领，不就是和在关东地区扩张领土的相模北条家水火不容？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条氏康，她的思绪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夜里，梁小樱返回板垣家，正好忍芽要回去松尾城，她悄悄告诉嫂子，让幸隆派个忍者过来一趟，给她带些所需的东西。忍芽一口答应，没有多问，只道是她担心今川家那个叫玲奈的少女忍者会使出阴毒的手段对她不利，身旁有些忍者用的小物件或是药品也好。
“义元，我一定会找机会来骏河的……还有景虎和氏康，你们都要平安才好啊……”她默默对着星空祈祷，尽管她明白，祈祷并没多大的用处。
将近子时，晴信才过来这里，他的样子好像有些疲惫，一进卧室便倒头躺在榻榻米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梁小樱点上檀香，放到榻榻米旁，过了一会儿，晴信的脸色渐渐好转，她盘膝坐在丈夫身边，轻轻地给他按摩头部，却惊讶地的发现他头上出现了几根白发。
“还不到四十岁的人，怎么连白头发都有了？你到底在想什么，累成这样？”
“白头发而已，你替我拔掉不就行了？”
晴信抬起头，枕在妻子腿上，浅浅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活像个调皮的孩子。
“你忘了？我现在入了佛道，起了法名叫信玄，本来要剃度的，是你死也不让我变成光头。我要是剃了发，你不就看不见我的白发，不会担心了么？”
“少跟我耍赖，你们日本的和尚和我们大明的根本不一样，尤其是你们做大名的男人，出家还不就是个形式，你说你成了和尚，为什么还要来我这儿过夜？你家里还有三条和惠理呢，虽然你自从娶了我之后，夜里再没去过她们那边，你这个和尚还是一样是个花和尚。”
“花和尚只采你这一枝花，还能叫花和尚吗？”
“犟嘴！”梁小樱起身，撇着嘴一ρi股坐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满脸不服气。
晴信忽然“噗哧”笑起来：“喂，今晚你想在上面？看来我今天真有福呢。”
“讨厌。”她涨红着脸躺下来，拿背对着他。
“傻瓜，每晚都那样怎么行？说着玩的，再说我也不能累着你啊。”
晴信转身搂住妻子的腰，柔声安抚着，梁小樱却听见他说完话后发出了很低的叹息声。
“怎么了，猪头？遇到麻烦了？”
“不是，其实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最近金矿出了些麻烦。”
“到底怎么回事？”
“也许黑川的金矿没剩下多少了。小樱，不管你是不是会占卜，我都很感激你当初让我们找到了那座金山，甲斐武田家才能更加强大。但金矿是采一点就会少一点，黑川金矿已经被我们开采了十几年，旧的矿脉几乎被开采完，新矿脉很难找，即使找到，挖起来也很危险。我真希望你真的会通灵，再替我找到新的金山，不过，你就当我说笑吧。”
晴信说罢这番话，已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梁小樱转过头，伸手抚摸了一下丈夫的前额，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晴信是个极富智慧的人，尽管他的大男子主义已经改了很多，和她单独在一起时，尽力表现出一个体贴丈夫的模样，但他真正无时不刻心系的，依然是国事。他会不会发觉了她想去骏河的心思？
也许，这是她多虑，可晴信说起金矿，那些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暗指要攻打骏河吗？义元是日本战国所有诸侯中最富裕的大名，不仅因为骏河近海，更因为骏河国内有最优良的金山，金矿的冶炼法，也比别的地区先进。一个领国若采完了领土内的金矿，就意味着走向衰落，那么，晴信要巩固国力，必须尽快将矛头指向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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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死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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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一心想搭救义元，自那晚之后，每天都会想办法，找人送信到骏河。然而，她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没有人愿意往骏河送信。听说义元已经启程往西而去，她干脆乔装打扮去了附近的忍者村请忍者，但甲斐所有的忍者村都跑了个遍，没一个忍者敢接这桩差事。她不能不怀疑，晴信对她早有了防范，忍者集体拒绝接受任务，除了国主下令，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源五郎，你那次不是说山本勘助要筹备你和原家小姐的婚事吗？你去提亲了没有？”她猛然察觉到了什么，忙回去追问明天就要搬家的源五郎。
“去了啊，鬼美浓大人盛情款待了我一番，小姐也见过面了，活泼可爱，跟你的性子倒有点儿像，等我成了亲，带她来看你。”源五郎没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一边乐呵呵地回答，一边收拾行李。
“慢着，你去原美浓守家提亲之后，没有去过山本家吗？原家小姐过继给了山本家，那个丑男才是你未来的岳父，不是吗？”
“我去是去过山本家，不过没见着勘助大人，听他家下人说，他患了伤寒，会传染人的。”
“伤寒？是么？那现在没听说他死掉了，你就跟我去他家一趟吧，算问候你的未来岳父一声。”梁小樱没等他同意，一把便拉着他跑去勘助在踯躅崎的新宅邸。
到了山本家，她终于愕然，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勘助根本不在家中，下人们一个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说离开踯躅崎已经好几天。
梁小樱气愤得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那天从踯躅崎馆出来遇到勘助，她怎么就会相信他的话？山本勘助是日本战国史上出了名的情报高手，她仅仅认为湖衣姬的死给他造成了不轻的哀伤，就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看来自己真是笨得可以。或许，她送给织田信长的书信，那信差在路途中早被勘助的人盯上，只怕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人至今未归，结果就是被勘助抓了去；二是那人成功将信送到了尾张，但途中休息时，定被勘助偷梁换柱，变成了武田要帮助织田攻打今川的内容。若是后者，西进的义元就太危险了！
她再也无法忍受事实的真相，等第二天源五郎从板垣家搬出去时，正好又得知晴信去了黑川山，于是穿了身轻便的衣裳，欲亲自飞马奔出甲斐，往西去寻义元的军队。
然而，等到她装备完毕，刚打开屋门，一个黑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英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晴信身边的？”
“小樱姐姐，你别怪我，是主公吩咐我来这里的，主公知道你一直都想搭救今川义元，但他要我告诉你，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要了今川义元的命，甲斐的金矿用尽，国力必然会衰落。为了救国，你得理解主公的良苦用心，所以，在前方传来的今川军崩溃的消息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英雄的表情极为凝重，全然不同于她在伊贺忍者村见到的那个淘气小子。他是何时蜕变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忍者，梁小樱不清楚，但这小子是她挑选的，她绝不会看错人，哪怕英雄只是一时的正经，她也明白，他有着惊人的实力。
“你让开。”对视了半晌，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我不让，这是主公的命令。”小伙子的语调异常镇定。
“你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还是觉得我打不过你？”
“论起拳头，我绝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北岛英雄，也是个忍者。”
英雄忽然“嘘”的一声，嘴唇翕动之际，一阵迷香已然扑鼻而来，梁小樱双眼一翻，昏昏噩噩地倒在房中的木地板上，睡了过去。
“小樱姐姐，原谅我，忍者只能效忠一个主人，你暂时要睡上几天了。”
听见英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梁小樱缓缓张开眼，四下里瞅着，竖起耳朵细听，直到确定周围再没有什么可疑的声响，才坐起来，口中吐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这药丸，原本是她托忍芽让真田忍者带来准备路上遇到忍者急需的东西，不料竟在这时候提前派上了用场。先前英雄吹出的迷香，足以让人连续昏睡上几天几夜，若不是提前将药丸含在嘴里，她真会中了他的招。但现在，英雄已经离开，定是赶去了晴信身旁，那小子也不会想到她早有准备。
好容易换来了希望，梁小樱知搭救义元之事刻不容缓，找了匹快马便飞快赶往西边。
“请问，往桶狭间最近的路怎么走？”
赶路的途中，梁小樱询问百姓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而所有人告知她的捷径，都是狭窄的山路。
天公偏不作美，她刚一进山，便遇上了大雨。虽然有准备斗笠和蓑衣，但天雨路滑，马在山路中奔跑，实在非常危险。她只好放弃了马匹，在山中步行，路上，她不时会碰到一些从西而来的难民，说今川与织田两军正在打仗，他们都是要跑去甲斐避难的人。越是看到难民，她越是担心前方的战事，谁料雨越下越大，还夹杂着电闪雷鸣，有的山体已经出现滑坡的险兆，她无奈只得绕道而行。
等她赶到桶狭间时，狭窄山道中，已是一片狼藉。尽管还是白天，天色却被滂沱大雨遮盖得如黄昏般深暗。放眼望去，她认出了今川家的战旗，一群残兵败将正往山路两端逃亡，可惜一端已被织田军堵死，另一端虽有逃脱的机会，但敌军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们？不过转瞬之间，黑压压的人影又倒下一片，有中箭、中刀枪死亡的，也有掉进沼泽地里，再也寻不着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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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死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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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呀——”
“拿下今川义元的脑袋——”
织田军鼓噪呐喊，一队接一队追击着四处溃逃的敌人，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成了他们的另一种冲锋号。躲在草丛里的梁小樱心急如焚，此刻却又不能轻举妄动，她必须以民兵的身份混入织田军中，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义元。
眼看一个尾张士兵靠近了她藏身的草丛，她侧身奋力一掌击在那士兵后脑，打晕对方，剥了他的盔甲，在身后Сhā上尾张战旗。跟随着一支军队，她终于在一处民宅附近发现了义元的踪影。
梁小樱陡然怔住了，那边手持武士刀和饿狼一般的织田军武士对抗的人，真是那个平日里风度翩翩的骏河国主今川义元吗？他身上的铠甲只剩下了半副，露出的武士和服上，已是血迹斑斑。周围的一圈，横七竖八倒着织田武士的尸体，几乎每个人身上都Сhā着一支或数支羽箭。
倘若不是处于这等残酷的战争中，梁小樱兴许还能亲眼见到这位“东海道第一弓取”的飒爽英姿，更加证明历史上的今川义元并非传说中最无用的大名，可此刻的她，完全没有那种**去拍手叫绝。义元被敌人前后夹击，身旁仅仅剩下了几个忍者，同样陷入苦战。她认得其中的一个，就是长久以来都想对付她的北岛玲奈。少女背后已中了两支箭，却仍拼命挥舞着忍刀，牢牢在旁护住义元。
梁小樱也顾不上玲奈和她之间的恩怨，目前救义元离开这个绝地，才是上上之策。可当她提着双刀冲过去时，义元还来不及往这边瞧，玲奈先一眼望见了她，“梁小樱！快带主公走！”
“小樱？”义元转头，焦灼的目光对上了她的视线。
梁小樱趁他稍微发愣时，飞身一跃，到了他身后，拉起他的手，顺势两脚踢翻往后扑来的两个敌人，朝她来时的方向疾奔。
“今川义元跑了！快追！”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举着刀枪的织田武士们，自三面包抄过来。
“你这个傻瓜，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义元提着刀，和她背靠着背，他知道，他们逃不掉，今川军落得如此惨败，身为国主的他，结果只会是走上黄泉路。
“赶快夺一匹战马，离开这危险的地方，只要是你一个人，凭你的身手，一定能逃出去，你听见没有？”
“你才是傻瓜，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梁小樱如此喊着，她却不能就在这时告诉义元，那个算计的他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丈夫晴信。她紧紧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到流血，倘若义元死在乱军之中，究其原因还是晴信让勘助向织田信长透露了今川军的动向。她不能怪晴信，若甲斐的金矿枯竭，国将不国，可丈夫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方式对付义元，她又无法接受。此时，她甚至有了和义元一同战死的念头，或许一了百了、干净利落地结束生命，就再也不用受内心的煎熬。
“我才不一个人走！我既然来了，要逃出这个桶狭间，也得带着你一起出去，义元，我梁小樱这辈子欠了你太多，这次就算我一并还给你！”
“梁小樱，你个笨蛋，指望你真是糟糕透了！”
身后突然传来玲奈的声音，夹杂着一声痛苦的闷哼，梁小樱猛回头，玲奈已在和她相距不到两米的草丛里倒了下去。一柄长枪穿胸而过，脱手飞出的忍刀连续在半空中盘旋三次，三个敌人全被割断咽喉，气绝而亡。
“玲奈！”梁小樱大叫着她的名字，玲奈吃力地欠起身子，却抓起几块石子狠狠扔她。
美丽的少女忍者，此刻已满面血污，除了能看清紧咬着的牙齿和电射般犀利的目光，梁小樱再辨不出玲奈的面容。石子没有一颗扔中她，她知道，玲奈虚弱得奄奄一息，使不上力气了。然从少女的眼神中，她依旧未见一丝后悔，直到睁大着眼睛伏倒在地，以死不瞑目的表情停止了呼吸，年轻的忍者也未留下任何遗言，更没提及哥哥英雄的名字。
是壮烈，还是悲哀？梁小樱难以形容，也来不及思考。但玲奈说得不错，她是个笨蛋，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正要拼死一搏，一股灼热的液体，夹杂着刺鼻的腥味，狠狠冲击了她的中枢神经。
“义元……”
“自尽了！今川义元自尽了！”随风掠过耳畔的，是织田军近乎疯狂的欢呼。
敌人们没有冲上前来取义元的首级，似乎是被什么人阻止了。梁小樱扶住义元正往前倒下的身躯，他的腹部Сhā着一柄锋利的肋差，双眼深情凝望着她的脸，纵使有再多的不甘，他亦保持着绅士般的风度。他不会让他看见自己绝望的模样，就算是死，也想死得凄美。
“小樱，砍下我的首级，交给织田的人，这样，你就能活着离开了……”
“不……不……”梁小樱蹲在那里，呆若木鸡，她反复欺骗者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织田信长！我的首级你可以拿去，但你不能伤害这个女子！她是武田晴信的明御前夫人，你若动她一根头发，武田晴信必定倒戈让你尾张军死无葬身之地！”
义元最后的怒吼，惊醒了梁小樱，她再看他的时候，双目圆睁的骏河当主已没有了气息，只有仍高举在空中的右手，带血的武士刀指向雨雾中渐渐靠近的敌人。
原来，他知道是晴信在背后捅了今川家致命一刀，可他竟完全没有责怪她。梁小樱的心顿时碎掉了，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仅偿还不了对义元的债，偏又欠了他一片永远也无法偿还的情。
“好一个今川义元，本以为他是个骄奢淫逸的家伙，会死得很难看，没想到我的战斗，倒成全他做了个勇士。”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载着个浓眉大眼、浑身黑甲的青年男子，缓缓朝这边而来。所有织田军都不再往前行进，眼看着他翻身下马，一直走到义元的尸体旁边。
梁小樱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张宛如漫画中魔王般的脸孔，翕动的双唇冷冷地挤出一个似是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织田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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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外，只听得见风雨交加的哗哗声，房中却静静的，梁小樱呆滞地坐在草垫子上，目光对着眼前的男人，似乎良久也未眨动一下。信长任由她一直看着，嘴角始终露着一丝神秘的笑容，他知道，若是换了他的家臣，谁也不敢用这种眼光望着他如此之久。
“从甲斐送来的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直到信长说出这句话，梁小樱才有了一点意识，双眼不自觉地睁大。
“看你的反应，我应该猜对了。”
信长端起酒杯，喝下一口清酒，淡淡一笑。
“虽然我对信玄不甚了解，给他送信也是为了试探他是否有意与我合作，但纵观他长久以来和别国对战的事件，我至少能猜到他并非和我同种性情之人。别国的那些家伙都爱叫我‘尾张的大傻瓜’，如果回信的是信玄本人，他至少也该在我派出的忍者面前说句这样的话，可惜并没有。而我的忍者亦并未把密函送到信玄手上，我却那么快就接到了回函，既然是从甲府里送出来的，那回信的人只能是信玄的家属，不是吗？”
“你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也识破了它，现在今川义元人都死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梁小樱冷冷地歪起头。
信长起身，似有意靠近她，当对方本能地往后退之际，他又坐正身躯，哈哈大笑：“正因为确定了回信的人是你——明御前夫人，我才更有兴趣。放心，我绝对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反而是你让我很佩服，尽管我不清楚你是信玄的夫人，为何会跑来这里救今川义元，但像你这样颇有胆色的女子，我确实还是头一次见到。”
“所以，现在我人在你手上，你不就有了制约甲斐的砝码？听你这么说，我的价值好像还跟甲斐武田的直系子孙一样，可以充当重要的人质呢。”梁小樱认了，反正落到这个魔王手里，绝对没她的好果子吃，既然横竖都是危险，还不如完全流露真性情，把信长损个够再说。
然而，她的估计却完全错误，信长笑得更欢，半晌才停下来，正色道：“你果然够胆识，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不过你猜错了，我根本没打算拿你做人质，如你所说的，人质需要两国联姻，才算稳固联盟吧。”
“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是放你走了，我说，今川义元和他身边那个女忍者，跟你的关系都不一般吧，这难道不是你所期望得到的结果？”信长眯起眼睛，那视线却似把她的心思看了个透。
“我……可以相信你？”
“你说呢？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妻子阿浓也是个奇女子，信玄将来会成为我尾张织田家的盟友，他身边若少了你这样的奇女子，岂不是不配和我结盟？”
信长站起身，转头朝外喊了声“来人”，几个武士应声赶来，拜伏在地，听候主公吩咐。
“把今川义元和那个女忍者的尸身好好处理处理，看这雨明日也该停了，军队回程时，沿路找两副棺木，把他们装了，交给明御前夫人运到骏河。”
“可是主公，今川义元是骏河国主，您不是一直很希望将他悬首示众……”
一个武士抬头发出疑问，谁知还没等他说完话，已被信长的空酒杯“啪”一声砸中额头，顿时鲜血直流。信长恶狠狠地瞪着眼，人没上前，却就像要一脚踢飞他的手下，“改变个主意都有异议，那你来做主公好不好？”
“属下不敢……属下遵命！”
几个武士一行匆匆告退，梁小樱再看信长时，魔王竟神速地恢复了平静。她不禁暗自吃惊，这个织田信长，果然跟历史上记载的一样，确实有称霸日本的气势，纵使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大概他和家臣开军事会议，家臣们也没少吃这种被杯子砸脑袋的苦头。这和晴信大不一样，晴信和家臣在一起，时常会看到家臣当着主公的面互相大吵大闹的情景。两大枭雄，的确截然不同，而论起实力，她无法断定究竟谁强，便是历史记载，也众说纷纭。
带着义元的遗体去骏河，到底算是她的幸运吗？一路上，梁小樱都乘坐着信长为她准备的马车，随行的也是织田家武士，她除了哀伤，就是浑身不自在。
改变历史……她无奈地自嘲，她简直把自己想得太神通广大了，救了板垣那一次，充其量只能说是撞了运，如果历史真能依照她所想的而改变，那么她就不是人，而变成了神。可神明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正如太平洋的水不能全部倒出来是同一个道理，她越是去和老天爷打赌，越是只能证明自己有多么弱小、多么天真。
“现在到哪里了？”她努力定下心神，掀起车帘问驾车的武士。
“这里是远江的边境，下午改坐船过江，就能进入骏河境内了，夫人请放心，主公交待过我们，定会把您一直送到骏府。”
梁小樱点点头，重新放下帘子，轻轻闭上眼睛。就凭信长那“凶恶”架子，她无需怀疑他派来护送她的武士们，她担心的是，自己若果真到达骏府，寿桂尼究竟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还有，她回去甲斐，晴信又能原谅她吗？当日私自西行，搭救义元，在这种时代，已经是对丈夫的不忠，即使当时是一时冲动，她如今也必须先作最坏的打算。
下午改乘船，她仿佛找回了在家乡广东时熟悉的感觉，毕竟在日本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坐这古时候的船。载他们的船很简陋，最多能装下十个人，五名武士加上她，再加上两具装死人遗体的棺木，船夫划起来稍显得有些吃力，幸好河面的流水不急，慢慢划船，应该不久就能到达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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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序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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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旅途劳顿的关系，船在江上微颠微颠的，颠得梁小樱自然而然萌生了睡意。她闭上眼睛，靠在船里假寐，可刚睡着一会儿，船舱外几声惨呼，猛地将她惊醒过来。
船怎么不再前进了？她拼命让自己保持精神和警觉性，贴着船舱壁一步步摸到舱口。船头上，一个黑色的修长背影，正微微侧向她所在的地方，旁边没有人，只有殷红的血，沿着船板流淌、浸透。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面纱，缓缓提起手中的忍刀，举到面前，舔舐着刀上的点点红色，眼底透出兴奋而满足的光芒。
“井上桐？”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梁小樱几乎不敢相信，站在船头的黑衣人，真是那个曾经救助过她的、女扮男装的今川家忍者！
“明御前夫人，你的样子看起来很怪，是吃惊还是害怕呢？”
井上桐收起忍刀，缓步走到她跟前。
“不用怀疑自己看错，这船上已经没有人了，护送你来的那些织田武士，全都被我抹了脖子，扔进了河里。如果你觉得我残忍，我只能对你说，织田家的人都是我井上桐该杀的家伙，谁让他们杀害了我家主公和玲奈？”
“你……已经知道了？可是我在桶狭间怎么没看见你？你为何又会……”梁小樱知井上桐不会对她不利，但她在船上出现，实在是她没能预料到的。
“在桶狭间遭遇狙击时，主公已知今川军被暗算，凶多吉少，对我下达了重要的命令，让我一定要先回骏河，请少主氏真公子做好继位家督的准备，我也从那时起开始担负保护公子的责任。昨天，我接到消息，说是有织田家的人护送夫人你朝骏河而来，在水底下呆上一天两夜的水遁术，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井上桐如此解释着，若换了平时，梁小樱定会惊叹于她精妙的忍术，可现在的她，更关心的却是今川家的情况。刚才对方清清楚楚地说，义元的长子氏真继位，看来义元和母亲寿桂尼都采取了权宜之计，明白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稳住骏河的情势。那么，义元这样吩咐井上桐准备新家督继位，不就是还在利用晴信的长子义信和女儿于津弥的婚姻，能保住骏河到几时就算几时了？她心里一寒，真不知该佩服义元最后的智慧，还是该为逝去的人叹惋。
“夫人能将主公和玲奈的棺木送回骏河，在下感激不尽，但在下也清楚，夫人如今的处境，非常不适合去骏府。所以，请你把棺木交给我，让我护送主公的灵柩魂归故土吧。”
面对井上桐诚恳的请求，梁小樱叹息着点下了头。对方并没说错，作为义元托付给儿子的忍者，护送棺木回去，怎么都比她这种尴尬身份要合适不少。
“那义元就拜托你了，但是玲奈的棺木，我不能让你送回骏河。桐，我知道你对玲奈很好，可有件事我也不能隐瞒你，玲奈的哥哥英雄就在武田家当差。”
“这件事我听玲奈说起过，夫人要把她带回她哥哥身边，我不会阻拦。不过玲奈好像并不希望见到他哥哥，身为一个年轻却很出色的忍者，她很懂得忍者的规矩，她曾说，即使是死，也要陪伴在主公身旁，她很想她哥哥也能明白这些，能够长进一点。也许，她会留给她哥哥一些遗言吧，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若先带她回去见了她哥哥，请那个人把她的遗体火化，再送回骏河交给我，让我把她葬在主公身边，你看如何？”
梁小樱不再有意见，欣然答应，玲奈虽害得她曾经失去了孩子，她仍觉得无法怨恨那个少女忍者。忍者这个特殊的群体中，不论是谁，她都会对他们产生些许怜悯，至少在玲奈死后，她还能为英雄做件事，也算是她当初对那小子产生误会害得湖衣姬病死的一点歉意。
返回甲斐，梁小樱的心情依然异常沉重。英雄亲眼看见妹妹的尸身，平常爱说话的他陡然变得沉默起来，将妹妹的遗体火化后，派人将骨灰送去骏河，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的好些天也没见到人影。
晴信已经返回踯躅崎馆，梁小樱却未能鼓起勇气直接去见丈夫，直到晴信再度来到板垣家，她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才决定将所有的事实告知。谁料晴信听罢她的一番含泪的坦白，并没有责怪她半句，反而将她拥在怀中，百般呵护与安慰。偶尔，他也会发出责难，却是更令她感到内疚的言语：“小樱，你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我不再担心？你不想失去所有对你好的人，但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不顾一切，会让我很担心呢？”
梁小樱鼻子一酸，伏在丈夫怀里，哭了好久，一路上没流出的眼泪，此刻几乎全流了下来，直至眼眶干涸。她全然没想过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晴信还会如此宽大地原谅她，他温柔地对她说，做夫妻的道理，他一直在学习。她分外感动，自己也很想对他承诺，她会和他共同努力，做一对世间最恩爱、最和睦的夫妻，可她说不出口。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个性，她其实不是个那么适合建立家庭的女子，对着丈夫耍小性子，撒撒娇，她很在行；但说到柴米油盐和宽宏大量，她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也永远学不会。
“晴信，可能真正变了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夜里，晴信已睡熟，她却辗转难眠，凝视着丈夫安详的脸，她不禁又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今后的日子，她和晴信是不是该过些天见一面，方能抚平她心中的创伤？即使他想天天见到她，她也难以天天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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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序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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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不是她一个人在变，而是她和晴信都变了吧。她猛然想起义元的死因，晴信不是通过山本勘助，暗地里已经和尾张织田家结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吗？晴信那些话的真正含义，也许是暗指他能给她自己的空间，也希望她可以给他相对的自由，维持原状不吵闹，能心平气和解决问题，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夫妇之道……
骏河当主今川义元的丧礼，在月底正式进行，晴信带着三条夫人和梁小樱一同前往骏府，义信和于津弥小夫妻俩也在随行中。等发完丧后，梁小樱遇到井上桐，将一篮Сhā花交给她，托她送到义元墓前。
“桐，这是义元喜欢的‘艳日醉蓝潮’，劳烦你给他送去，如果花凋谢了，就将它放进大海吧。”
“明御前夫人，我家主公的逝去，到如今还让你觉得沉痛吗？”
井上桐起初是有些惊奇，看到面色苍白的梁小樱，叹息着摇了摇头。
“如果我家主公的死，让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从而影响了夫人和信玄大人之间的感情，那么主公在那个世界也不会安心。因此，夫人得理解主公的用心良苦，别再为他的事伤怀，他应该就能含笑九泉了。”
“谢谢你的提醒，放心，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来骏府，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寿桂尼夫人望着我那表情，如若不是有众多宾客在场，出身公卿家族的她要顾及风度，恐怕她早就要破口大骂说我是红颜祸水。所以这个地方，我还是不来为好，武田和今川两家的关系，不知道今后还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希望自己能不参与到那种事中去。”梁小樱唇角泛着苦涩的微笑，但她并不敢想象将来，有时她发觉，可能不知道历史真比知道历史要更让人心安。
“玲奈的哥哥……他好吗？”问出这句话时，女忍者似乎有些犹豫。
梁小樱轻轻摇头，“我也不明白这件事对英雄来说，到底算是打击还是启示，自从看到玲奈的遗体之后，那小子直到此时也没见现身，应该是躲在什么没有人的地方独个儿伤心。”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英雄并不是在伤心吧。”
“这话怎么说？”
“身为忍者，不会为了私事离开主人身边，若英雄真有这种举动，依照我做忍者的经验，应该是忍者集团内部出了事，我看夫人你最好提醒信玄大人，请他下令召回英雄问问。”
井上桐的话，猛然令梁小樱惊觉，难怪这些天英雄没露面，她本以为那个半吊子忍者因为妹妹的死太过悲伤，忘了自己要守护主公的义务，谁料竟有如此一说。当晚，她便告诉晴信，放出忍者与主人联系的响箭，果然就在当晚，英雄回到了踯躅崎馆。
“请主公恕属下失职之罪，只因为属下在妹妹玲奈留下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件东西，才会迟迟未归。属下恳请主公在看过那件东西之后，能恩准让属下回伊贺一趟。”
英雄难得正正经经说一次话，但这一次，连梁小樱也能确定，他绝不是在开玩笑。普通的忍者若向主人请求回乡办理私事，基本上是不能允许，还得遭受严厉的惩处，英雄此举分明是冒险行事。
晴信接过他呈上的小物件，原来是一支做工细致的银簪，英雄请他将簪子折成两半，里面竟掉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一看，薄如蝉翼的纸上密密麻麻的深红色小字，似乎是用极细的竹签子蘸着朱砂写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小樱凑过去看时，晴信已将那张纸递给了她，并一口答应英雄先回伊贺忍者村，暂时让幸隆派真田忍者来身边守护。
写这张小纸条的人，竟是英雄的母亲百地夜竹子，莫非……她早就预料到，伊贺迟早会发生动乱？望着纸上的红字，梁小樱仿如看到了淋漓的鲜血。她方才得知，在她和源五郎去伊贺时，表面平静的忍者村实际上已暗流涌动。夜竹子之所以答应两个儿女一同找到雇主，正是要英雄和玲奈都避开最激烈的家族争斗，若不是玲奈死去，他们兄妹二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她悄悄瞄了英雄一眼，小伙子脸上沉稳的表情，明明就是装出来的，此刻的北岛英雄，只怕心里深埋着比任何人都多的担忧。
“让我陪英雄去伊贺吧。”她又向丈夫提出了离开的请求，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也许当初湖衣姬的死只是个华丽的借口，为了不跟晴信天天照面，心中不安，倒不如多离少聚，否则，他们夫妻之间迟早会出现裂痕。
“也好，我相信你们二人同行，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或困难，都会化险为夷。”
这一回，晴信竟回答得如此干脆，倒弄得梁小樱有点疑惑。前次他不是才说叫她别让他担心吗？难道他认为她陪英雄去伊贺，头一次没危险，这次也没有危险？然而，她不能怨他，除非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她提出的。
“晴信，你真的放心我去那边吗？”英雄谢过她离开后，她靠到丈夫身边，半开玩笑似地询问着。
晴信抚着妻子的秀发，浅浅地笑了一笑：“我看得出，今川义元那件事，你还没完全解开心结，我可不愿意成天都见你绷着脸啊。当然，我说是让你们两个人去伊贺，暗地里还是派了真田忍者随行，借此机会出去也好，你这样的个性，长期呆在家里，会闷出病的，到时心疼的还不是我。”
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可为何就是感觉古里古怪的呢？梁小樱倚靠在晴信肩膀上，此刻，她只能在丈夫面前故作平静，算了，甭管那么多，为了不让自己心更累，明天还是收拾收拾行李，早点和英雄启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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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二章 阴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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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樱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伊贺忍者村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农忙的景象，白胡子的太玄老爷爷揭开斗笠向她打招呼时，以及在那间小屋子里见到天花板上的北岛英雄时，都是意外的惊喜。
如今重返这个村子，风景还如以往一样美丽，看不见任何动乱的痕迹。英雄说，在他和玲奈小时候，他见过村里的动乱，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觉得到处乱糟糟的，倒挺好玩，浑然不知危险。越是听他这样说，梁小樱越是感觉不到忍者族群中争斗的残酷性，反而放松得很，她甚至有点怀疑藏在玲奈簪子里的小纸条带有恶作剧的性质。
她记得太玄的住处，为了探听情况，自然要去那个地方，可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人应答。梁小樱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想砸了门闯进去，英雄却阻止她，自己用“壁虎游墙功”爬上屋顶，摸了半天，摸到一块松动的瓦，揭开朝里面望望，起身跳下地来。
“怎么样？”她急忙问。
小伙子摆摆手，“太玄爷爷不在家，那块瓦片上也没有任何线索，但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老爷爷应该没出事，倒像是出去了很久没回来过，屋子里到处都结着蜘蛛网，灰尘很厚。”
“那要不去你娘那儿看看。”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小樱姐姐，你先跟我进这间屋子。”
“啊？”梁小樱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去百地夜竹子那儿，为何要往太玄屋里走？
只见英雄伸出两个手指，在太玄家门板上比划着古怪的字样，大概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就在梁小樱数到十五之际，门突然朝里一转，打开了，英雄一把拉住她钻进了屋里。
“喂，你这是干什么？”
“你忘了？是太玄爷爷把我带大的，查清楚屋里没人，我自然要进来，找个暗道赶紧去我娘那儿。”英雄说着，带着她走进里面的一间房，梁小樱还没意识到什么，脚下忽然一陷，两人竟跌进了一条秘道。
“这个……是你挖的？”看着点起火折子的英雄，梁小樱两眼瞪得大大的，借着火光朝前望去，这条地道好像挖得很长很深。
“过奖，你只猜对了一半。我练习土遁术老是失败，最多就只能在浅的地方不用肚子爬行，这地道是玲奈曾经想抓我，直接从她自己的房间里朝着太玄爷爷家挖的通路，可惜眼看就要挖穿我们头上那块地，偏被老爷爷发现，放了一把烟，从此她就不敢再从这儿来捉我了。”
英雄说起这话，像说故事一样**澎湃。
“我呢，是觉得这条地道不用划不来，反正被玲奈抛弃，还不如自己拿来用，所以干脆把它挖到底。”
“还说你变了，想做点儿正经事，看来是我判断错误，早知如此，我才懒得陪你过来。我说，你到底要炫耀到几时？快点带路吧，我可不想我们俩被闷死在这种地方。”
也不知在地道里钻了多久，到达伊贺头领的忍者屋敷，天好像已经黑了。英雄从地底下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不禁叹了口气：“看来真出了事，玲奈的房间都成杂物堆放屋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两人从地下走出来，梁小樱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等英雄把地上的盖子盖好，她将耳朵贴上墙壁，细细听了一阵动静。
“那边，似乎有不少人在，估计有三四十个，都是男的。”她将转门推开一半，指向某个地方。
英雄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面露惊讶之色，“你指的那里……是我娘召开忍者集会的大厅，可恶，那些家伙难道真把我娘给……”
“嘘——”
梁小樱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这小子如此容易就情绪激动，对他绝对没好处。
“英雄，玲奈的房里，会不会有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我看我们扮成打杂的下忍混进去比较好。”
她一语提醒了英雄，果不其然，英雄很快在玲奈房中翻到一叠人皮面具，两人赶紧把面具贴在脸上，去屋后一人提着桶水，混进大厅。
大厅里确实在召开集会，可坐在头领座位上的人，却不是英雄的母亲百地夜竹子，而是一个绷着张刀疤脸、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英雄悄悄在梁小樱手心里比划着字样：“这家伙叫石川介仲，是伊贺忍者豪族石川众的族长，平时对我娘表现得恭敬，没想到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
梁小樱只回了一句“千万别冲动，看看再说”，便见那个名叫石川的上忍在向大家挥手，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像铁板。
“你们都是村里最优秀的忍者，为什么不多长个心，是不是非要我揪出一两个通敌的家伙来杀鸡儆猴，你们才会服从我？知道你们跟了我，是在为谁效忠吗？尾张的织田信长大人击败骏河今川，当主今川义元已死，我们伊贺忍者中有人效力于今川家，若不尽快和他们划清界限，迟早要成为织田的刀下亡魂！”
听到石川这番话，英雄是一知半解，梁小樱却瞬间明白了一切——织田信长那个魔王，从当权开始，原来就在注意着尾张附近的忍者豪族动向！难怪许多年以后，有信长大肆捕杀伊贺忍者、将伊贺忍者族群给以毁灭性打击，只剩下服部一族，后来代表人物服部半藏率伊贺忍者余部效忠于德川家康的传说。
“可是石川族长，我们确实没找到头领……不，是百地夜竹子和太玄老家伙的藏身之处，夜竹子虽然伤得不轻，但以我们的实力，或许已经找到他们，却被那女人高超的幻术蒙骗了。”一个忍者上前苦恼地向石川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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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二章 阴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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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听见了吗？你娘和太玄爷爷还活着。”重新拉起英雄的手，梁小樱摸到小伙子湿漉漉的掌心，但很快的，汗水就干了，这小子看来还没完全糊涂，知道忍者突然间流太多汗，也会很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散会后，两人重新从玲奈的房间钻进地道，回到太玄家。由于夜竹子和太玄同时失踪，石川的忍者们应该屡次搜查过太玄家，可仍没见到半个人影，那么最危险的地方无疑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梁小樱和英雄大可以放心在此藏身。
英雄早已憋得慌，回到太玄家，捂着头一个劲喘气。梁小樱拍拍他的后背，算是给点安慰，这小子大概不会哭，也许伤心起来就是这模样，她此刻除了同情，心里再无别的感觉。
“既然知道你娘和太玄爷爷都活着，并且没被他们找到，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寻找他们，还是去甲贺告诉你爹，请他帮帮忙？”见他的喘息声渐渐轻了，梁小樱才低声问话。
“我想回主公身边。”英雄沉默了半晌，竟给她一个难以置信的回答。
“不是吧？你好不容易才请到假回伊贺来，如今弄清了这里发生的事，你怎么就说要回甲斐去？英雄，你不是很想跟别的忍者不同，走属于自己的道路么？现在有危险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带大你的师傅，一个是你亲娘，就算你不稀罕你们百地家再把失去的地位从石川手中夺回来，你也该关心你娘和太玄爷爷的下落，难道不是吗？”
“小樱姐姐，我明白你很关心我，但忍者村的秘密，我们忍者是最清楚的。石川一族就算觊觎头领之位已经很久，直到今天才原形毕露，可他们并非想夺权就能夺的，伊贺忍者头领必须持有历代头领的卷轴，才能被所有人承认其地位。石川介仲如今还不算是头领，只要我娘还活着，他们的阴谋就绝不会得逞。至于我爹，我不能去找他，若是甲贺也牵涉进这种复杂的事件中，只怕京都附近的忍者豪族就真的全都要大难临头了。”
“你指的莫非是……”
“你猜得没错，就是尾张当主——织田信长。”
英雄握着拳头，仿佛在回忆往事，又似怀有不甘。他试图用母亲与太玄目前的处境提醒自己，一定要让头脑冷静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梁小樱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不由得她不吃惊，英雄的面色居然果真随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最终恢复了正常，她的确没选错人，这小子绝对有最优秀的忍者天赋，若能修身养性，将来必成大器。而玲奈的死，已然点醒了他的意识，此刻，他或许认为，忍者村的事并非一个山村豪族的内讧，只有让背后操纵着石川众的织田信长受到制约，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梁小樱也恍然大悟。
“好，我答应你，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儿，回到甲斐之后，我会告诉晴信，与织田信长谈结盟的事。虽然骏河的新当主氏真能力不及义元，但相模那边的北条家一样是三国同盟中的一员，北条氏康和我交情不错，我想，由我联手氏康，处理忍者豪族间的事端，应该能限制信长的行动。”
限制信长的行动，说起来容易，二人做起来却有点困难，难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要这样做的前提——离开伊贺忍者村。
虽说躲在太玄家够安全，虽说玲奈的人皮面具很管用，石川的忍者们并没发觉英雄和梁小樱是化装混进了人群中，可就在两天前的夜里，石川介仲已下达密令，封锁了村子与外界联系的所有路口。梁小樱猜想，他们一定是觉得夜竹子和太玄人还藏在村里，以至于谁也没能在村外找到。她和英雄宁愿耽搁几天，也绝不能太冒险闯出村，只因英雄毕竟是夜竹子唯一的后代，梁小樱认为，英雄在村里保护她同时，她亦有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当下，各个路口都守卫森严，他们若要出去，选择夜行显然比白天有把握。好在英雄携带的迷香和玲奈当初使用的那种一模一样，对付中忍有一套，对付最普通的下忍更是绰绰有余。一路上，他迷晕了好几个到处游荡的监视者，眼看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后山的村口，却突然在村口的篱笆旁边发现了石川介仲瘦高的身影。不过片刻，一个中忍鬼魅般闪到他跟前，低头向他行礼。
“怎么样，佐六，有没有找到百地夜竹子的卷轴？”石川的声音清冷得颇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族长，有些话佐六不知该不该说。”行礼的中忍面露难色。
“你但说无妨。”
“回禀族长，凡是夜竹子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我们都已经搜过了，什么也没有。当日追击她和太玄，我们也已确定他们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卷轴之类的东西，而头领的秘密卷轴，亦不可能刺在人身上。不过我们倒是在后山发现了有人烧布匹的痕迹，兄弟们探察过，大都认为秘密卷轴被夜竹子烧掉了，她定是不想让族长成为伊贺忍者的头领，所以宁愿自己做最后一代头领。”
听罢手下的禀报，石川摸着下巴沉默了一阵。“以夜竹子的性格来看，她确实可能做出这种事，但那个女人不是普通的忍者，在她身边的太玄又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上忍，也许就是他们制造出这种假象，想让我们死心，只是很可惜，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捉弄。夜竹子的女儿玲奈已经随着她主子今川义元死在了战场上，可她儿子英雄还在武田家当差，佐六，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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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是想让我直接去甲斐，找上英雄那小子，在他身上也许会发现卷轴的秘密？但是……怎么会呢？那小子只不过是个下忍，还是个半吊子，他娘根本信不过他……”
“越是我们想不到的事，就是夜竹子越有可能做出来的。”
石川冷笑着撩起鬓边的一缕头发。
“夜竹子精通幻术，太玄精通体术，他们虽然厉害，偏偏最容易逃脱的土遁术，他们反而都不及玲奈。只要我们封死村子，他们就算能坚持活上十天半个月，也活不过半年，而顺带的，我们也能在这些日子里看看，村里的忍者究竟还有多少不服从我的，才好严厉处置，不是吗？”
好阴险的家伙，原来心里怀着的是这打算！梁小樱几乎要“呸”地吐出一口唾沫，半天才忍住，看来他们不得不想个尽快离开这里的办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晴信做点儿什么，方可拯救伊贺忍者百地一族的命运。
眼见石川离去了许久，二人准备先回到太玄家，再做打算，不料梁小樱刚起身，脑中忽然一阵晕眩，身子朝旁边倾斜之际，无意间碰到了一根树枝。留在村口的忍者佐六叫声“是谁”，话音未落，人已如闪电般冲到了他们跟前。
搞什么？躲都躲不及……梁小樱本想出手，英雄却意外地一把拉住她，对拦住他们的佐六下拜。“佐六君，我们是森田君座下的下忍，听森田君说您要接手特殊任务，故而命令我们二人来守这个村口。”
“是吗？怎么我看你们的面孔有点生呢？”佐六一双三角眼盯着二人，怀疑的目光不断在他们身上游移。
“啊，那是当然了，我们是前天才从野营被召回来的新进下忍，因为我们修炼得还不够成熟，所以森田君说，过不久还要加派人手来这里。”
英雄脸不红心不跳，说得镇定自若，实在出乎梁小樱的意料。她明白他的意思，小伙子不乏聪明的头脑，尽管他们联手，对付一个中忍不在话下，但忍者最拿手的是传递信息和情报，此时动武，只会打草惊蛇，更加危险。
“原来如此啊，那么你呢？”正暗地佩服着英雄，梁小樱却见佐六的视线转到了她身上。
英雄没等她回话，赶紧笑着对佐六说：“她是我姐姐，不过天生聋哑，跟人交流都是用唇读术和手语的，她不会忍术，只会体术。”
臭小子，编谎话也编个合适点的好不好？居然说她又聋又哑，她很想一拳朝英雄脸上揍过去，但细细想来，英雄把她说成聋哑人，确实是最保险的办法。否则，她万一说错话，佐六一定会发现破绽。
“那我可要试试她的身手了！”佐六突然一掌拍出，直打向梁小樱面门。
梁小樱大吃一惊，赶紧一蹲身子，从他腋下钻过去，一闪一扑，使了个空手道的招式，把对方往前一推。虽然是夜里，但借着星光，她分明看见佐六掌间藏着图钉样的暗器，要是迎接他这一掌，必定遭殃。
只见佐六往前倒下去的同时，就地一滚，重新直立起身躯，冷笑道：“动作还挺灵活的嘛，你们两个给我听好，把这个村口给我看牢了，要是放跑了人，别怪我扒了你们的皮！”
总算躲过去了，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帮他们呢？望着佐六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梁小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走吧，这回不用担心了。”她拍拍英雄的肩膀，径自往村外走去，脚步却奇怪地显得有点蹒跚。
“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英雄见状不对，连忙上前扶住她。
“不知道，那家伙在的时候，我就觉得身子不大对劲。”梁小樱停下脚步，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边滴落的汗水。
“我给你把把脉。”
英雄说着，就去捉她的右手，梁小樱才想起忍者也懂医理，没有反对。可把脉后的结果，竟令她更加吃惊，英雄告诉她，她根本不该陪着他来这儿，她又有身孕了！
“你不能再跑动，不介意的话，让我背你出山。”
梁小樱没有拒绝英雄的好意，任由他背着，迈着轻捷的脚步往山外奔去，她的思绪，此刻已经陷入了呆滞状态。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她的体质太怪异，还是老天故意捉弄人，每次都让她在想都没想过的、不合时宜的时候怀孕，她上辈子究竟欠了谁？
深黑色的树影，沿路掠过，风吹到脸上的感觉，似乎都感觉不到。或许，她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能安全离开伊贺忍者村，就是神明的眷顾，她得尽快回到甲斐，为了英雄，也为了自己能给晴信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足矣。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美好。在远江的客店里，梁小樱竟听到了之前暂时忽略的传言——越后当主长尾景虎上京，面见天皇，正式接任上杉宪政，改名上杉政虎，成为新任关东管领，前不久和相模的北条氏康在上野展开过一场激战。虽然因为军粮不足的问题最终退回越后，北条军却被景虎直面枪林箭雨在城头叫骂的一幕所震慑，此话出自上野逃亡来的难民之口，绝不会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我们干脆去投奔信玄大人吧，听说他已经启程前往川中岛，准备和上杉政虎决一死战。政虎虽是关东管领，但信玄大人也被封为甲斐和信浓两大领国的守护，加上北条和武田两家是盟友，比起越后军，可有胜算得多。”
席间一人的话，猛地惊动了旁边穿着男装的梁小樱，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疑问，几大步走上前，扯住那人就问：“你说什么？信玄大人去了川中岛？他真的带着大军要去和越后打仗？”
那人没好气地挣脱她，呸了一声：“看你这身打扮，也是逃亡来的吧？干什么这么野蛮？”
“我只想问你，刚才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不信你去问店里的老板啊？驻留在骏河、远江边境的甲军，大半都被调去打仗了！听说这一次，信玄大人只要胜，不要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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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宿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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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田原——晴信曾和村上义清大战的地方，究竟有多少年没来过了呢？梁小樱站在一座孤独的坟冢前，任凭萧瑟的风吹过脸颊，尽管这风实在不像是夏日该有的，她却无暇去顾及气候的异变。
那是甲斐名将甘利虎泰的坟茔，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她在乱军之中能救出和甘利一同作战的板垣信方，实属天大的幸运。也许，上田原暂时不会再起战火，火种却早已在更远的川中岛埋下，无论是所见或所闻，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晴信的军队从这片土地上奔驰而过的痕迹。这里，有稀稀落落的枪缨，亦有或浅或深的马蹄印，甲军应该在数日之前进行过一场庞大的军事演练。
“姐姐，我已经打听到上杉政虎率领的越后军在妻女山扎营，沿途的盐崎、雨宫等地也有布阵，大约有一万三千兵马。”
英雄总会在她最需要得到消息时来到她身旁，及时报告，一路上，她已屡次推着小伙子赶紧去晴信那里，但每次以为他离开了，结果却一再令她极度无奈。
“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我虽然是个半吊子忍者，却也懂得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不那样重要的。你现在怀了主公的骨肉，你认为主公知道了这件事，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到处走动吗？”
“我看你真正希望的，还是我赶快回去甲斐吧。”
梁小樱早已猜出他的意图，转头看了他一眼。
“英雄，我问你，如果你不是忍者，而是个普通老百姓，你愿意看到战争吗？”
“要我说真话……的确不太愿意。”面对这个问题，英雄显得有些苦恼，但最后还是摸着后脑勺给了她一个答案。
梁小樱摸着自己的腹部，沉默了许久，幽幽叹息：“是啊，老百姓只盼望年年风调雨顺，偏偏连这个愿望要实现起来，都会如此困难。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依然能感觉到，此次川中岛的会战，其残酷的程度比起从前的信浓夺取战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我明明有阻止这场战斗的机会，老天却又跟我开起了玩笑。”
“然而你还是依从了自己的倔脾气，连我也阻止不了你，甚至不忍心阻止你，不是吗？”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就帮我办一件事吧。”
“要我带着你走捷径往海津城的方向，早日见到主公？”
“不，这些路我都走过，捷径我知道。我要你替我做的事，是迅速去妻女山附近，用你们忍者的暗号给越后的一个女忍者联络上，那个女忍者身上有大明和日本的双重血统，名字叫翡萦雪。只要你跟她说，梁小樱是甲斐武田家的人，她自然会告诉她的主公上杉政虎这事，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梁小樱说得坚定，英雄则看出了某种端倪，“小樱姐姐，你和上杉政虎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呢，关于这件事，主公知道多少？”
“现在不是晴信对我和那个人的事知道多少的问题，而是阻止这场战斗。英雄，你若还是个忍者，还想对你主公效忠，想拯救你娘和百地家，平息伊贺的动乱，你就得照我的话去做。”
在对方强硬的态度下，英雄终究选择了服从，他将梁小樱安顿在雨宫附近的一处农舍中，依照她的吩咐前往妻女山。
收留她暂住的农户，正巧是个接生的稳婆，一个人住，叫做志麻，虽然上了年纪，但身板很是硬朗。大概是英雄私底下给过她不少银子，特别交待她好好照顾梁小樱，志麻对这位不知身份的夫人态度很热情，还不时会询问她怀孕的反应，教她安胎之法。
其实这一次怀孕两个月，梁小樱和上次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倒是被这稳婆一说起胎儿，产生了点心理作用。
“婆婆，如果我这时候骑马，会不会影响肚里的孩子？”她丝毫也没忘记去海津城找晴信，然志麻整天唠叨着保护好孩子的话，加上前次有流产的经历，她还真担心轻举妄动会产生不良的后果。
志麻一听她问这个，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骑马？你还想再小产一次？我说你啊，超过三十岁的孕妇，要生个孩子本身已经有点危险了，你要再乱动，我看不只是小产，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为了你肚里的那个，还是别逞强吧。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在我这里，也住不了多少日子，虽然那边打仗，波及不到这个地方，但我家的粮也被甲军征去了不少，迟早得换块地来种田。”
越是听见这样的言语，梁小樱越觉心酸。如果晴信要征服越后，夺取北边的那片大海，其中也包含了对她的承诺，表面上听来的确很浪漫，但若因为这样逼得百姓生活困苦到如斯地步，她此刻真是宁可他那个承诺从未许下过。没错，这次即将展开的川中岛会战，她可以怪晴信的野心作怪，故意把她支到伊贺那么远的地方，但把这段历史整整提前了两年的过错，又能怪谁呢？
“我是不明白你心里怎么想，反正那场仗十之**是过不了几天就要打起来，甲军中有个独眼瘸腿的男人前些日来这里问过我，最近的天气会变成什么样，我跟他说会起大雾，我看他们就是想等到起雾的时候打起来，那样只怕会死更多人唷！”
志麻骂骂咧咧地提着空水桶走出门去，梁小樱的心更乱了。这稳婆会看天气，她所说的那个找她问天的男人，必定是山本勘助，如此一来，川中岛的情况正按照她所知的历史顺序发展着。勘助将会献计给的晴信，对妻女山的越军使用“啄木鸟战术”，等大雾一起，甲军故意在妻女山一侧往海津城方向布置屯兵的假象，引诱敌军下山，真正的大军则从另一侧秘密上山，以雾气为天然隐蔽物，从背后歼灭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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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宿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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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勘助设下奇袭的计策，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漏算了越军中的一个人——景虎的军师宇佐美定行。倘若战斗的结果也和历史记载的相同，那勘助将会遭遇杀身之祸，而同样在那场战役中战死的还有个重要的人物，就是晴信的弟弟信繁……
为了稳定心态，使肚子里的孩子健康，如今的梁小樱，只能默默祈祷英雄能尽早回来。果然在三天后，英雄回来了，可带给她的消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上杉政虎身边根本没有一个贴身护卫的忍者，好容易打听到翡萦雪这个名字，据说这名女忍者早在先前越后与相模对抗时，出去为景虎探听了一次消息便再没回去过春日山城，最坏的可能是，她已经死于非命。
“不行，我这次说什么也得赶去战场，先把山本勘助那家伙拉回去再说！”
这一回，英雄毫无办法，只因此时的梁小樱，已远远不能用倔强来形容。他感觉她确实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但时间的紧急，容不得他去猜测关于她的种种，为了让她在前行的同时保住胎儿，他毅然选择了再背着她用忍者独有的轻身法奔向目的地。
前方，已然升起了氤氲雾气，梁小樱眼前一片白茫茫，不禁怨起自己没有可以透视的特异功能，只能靠英雄辨认哪里能走，哪里难行。不知为何，她无端地想起诗人顾城被恶搞的诗句：“上帝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鼻子和耳朵寻找光明，话说鼻子耳朵能辨得清哪是黑、哪是白么？”
英雄平日里是个半吊子，到关键时刻，确实能起作用，这一点看法，梁小樱没有改变过。很快的，在没被人发觉的情况下，小伙子便闻到柴火的气味，估计是妻女山上的越军在生火，还是持续不断地生火。
“糟糕，他们点那么多火，就表明已经知道甲军的作战意图……山本勘助那个自以为是的丑男，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姐姐，那边有人在跑动，好像是他！”
正担心着，英雄一语惊动了她，白蒙蒙的雾中，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奔跑在山林间，她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已知道就是她要找的人，除了勘助，大概真没人能瘸了条腿，还能用那种难看的姿势跑得如此之快。
“英雄，快放我下来，我们马上过去捉住他！”
梁小樱低声吩咐着，英雄遵照指示，留她在后，一个箭步冲到勘助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勘助的独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目光中流露出惊异，又瞬间生起了担忧。
“少废话，我说山本勘助，你不会没发觉山上有问题吧，要不想死就赶快跟我们离开这儿！”梁小樱也不避什么男女之嫌，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腕，就势往相反方向用力扯。
就在这时，妻女山上突然响起飕飕的放箭之声，一股冰冷的气息自勘助的手腕传到梁小樱手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听见勘助低声说：“已经来不及了，你们与其在这里给我添麻烦，不如赶紧去见主公，他身边多了你们两个，也等于多了一道屏障。”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既然要去禀报情况，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别说我嘴毒，你要是死了，晴信和湖衣铁定都会恨你一辈子……”
“那就让他们恨我一辈子！”
勘助不等她说完，唰一声拔出了太刀，气势汹汹地横在胸前，妻女山上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敌军出动了，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们两个还不快走？”
“勘助！”
“没听见我说话么？走啊！走！”
梁小樱还没有要就此离开的打算，冷不防英雄突然一把抱起她，将她像扛个麻木袋似地扛在肩上，拔腿就朝反方向疾奔。
“臭小子！谁让你跑的？”
“不跑就死啦！”英雄扛着她一路狂奔，片刻也未停下脚步。
身躯被小伙子以那种怪模怪样的姿势扛着，身怀有孕的梁小樱感到脑中晕眩，只听见身旁飕飕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夹杂着劲风，几乎就从耳边掠过。她不能再大喊大叫，他们已经被越军盯上，她此刻只能相信英雄的好身手，不知他有没有受伤，没听见喘气或是叫痛，应该是没事。头一次，她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只希望这是场惊险的恶梦，可惜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姐姐，抓紧我，好好靠在我身上，不要松手，我们准备跳山崖了！”
什么？跳山崖？梁小樱猛然惊觉，却服从了本能，她死死抓住英雄的肩膀，依旧不敢睁眼，忽然感觉身子往下一沉，耳边的风声仿佛令她的感官全都失控。良久，她的意识才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她的确已经在一座陡峭悬崖下的山谷中，无损分毫。
“没事……怎么会？英雄……臭小子你在哪里？”她惊恐地喊出声来。
“你啊……怎么还不起来？我在你下面，你快压死我了……”
下面？梁小樱倏地站起身，原来她坐到了一件软软的、球形的东西，对于自己所看到的，她简直难以置信。那东西在地上弹了几下，竟收缩、再收缩，变成了北岛英雄，天哪！难怪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一点伤也不会受，她更没动胎气，英雄这小子，竟然会这种能让身体膨胀成气球状、还刀枪不入的怪异忍术！
“我的仙女姐姐，不用夸我，歇口气吧，等一下我还得背上你，用你说的壁虎游墙功带你离开这山谷，抄近路去找主公呢。”英雄将自己的胸口抹了几把，顺过气之后，掏出两粒兵粮丸，自己吞下一粒，把另一粒扔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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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宿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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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亲自吃吃这兵粮丸，还真不相信它的效果，梁小樱服下药丸，不过片刻，就觉得浑身舒畅多了。这下，他们的确获得了安全，但她的思绪，情不自禁飞去了勘助那里，勘助竟会为了让她脱险，自己引开敌人，从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之事。现在，勘助生死未卜，多半凶多吉少，她和英雄却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尽管在拼命赶路，背着梁小樱的英雄，最终也未能赶上两军开战的速度。雾气渐渐散去的千曲川，两军就隔在河的两岸，甲军布起鹤翼阵，越军则布起车悬阵。当马蹄声和兵刃碰撞声响起时，梁小樱心中猛地一痛，开战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不敢轻易靠近交战中的两军，只因她听见了洋枪嘭嘭嘭的声音，不过转眼间，甲军中数百支洋枪几乎在同一时刻集中开火，枪声响彻大地，震耳欲聋。
山本勘助死了……她不用再怀疑事实的真相，如果勘助还活着，以晴信的智慧，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就出动洋枪队，或许甲军当中，已有人看见了被敌军砍去的、勘助的首级。站在千曲川附近的山坡上，她不时能望见甲军的红色蜈蚣传令骑穿梭于乱军之间，从前她从未见过如此混乱的局面。而越军的一方，她亦看到似曾相识的“上”字战旗，那是前北信浓当主村上义清的军队，他们正不顾一切地冲向甲军，犹如发狂的猛兽，他们绝不会退缩，只要能重新回到信浓的土地上，梁小樱知道，这帮人冲锋陷阵，的确比敢死队还可怕。
“小樱姐姐，他们很快就要打到这边来了，我还是赶快带你去见主公吧。”
英雄正欲重新背起梁小樱，立刻赶去晴信的本阵，谁料直奔他们所在的山坡而来的那支追赶逃逸越军的甲斐军队，却令她大吃一惊。
“英雄，你看那个领头的，是不是义信那小子？”
“没错，是义信公子，他在追赶敌军，应该是敌军打不过他们吧。正好公子此时在占上风，我们不妨从他的军队背后绕过去，他们就能给我们形成自然的掩护，我们很快便可以见到主公了！”
“不，我们不能马上去晴信那里，得赶紧夺两匹马，追上义信才行，那小子要闯祸了！”
英雄还没弄懂她的意思，却见梁小樱已经往山坡下跑去，压根儿也不管自己怀孕的身子，只好跟过去，竭力要保护她周全。
夺下马匹进得阵中，杀红了眼的义信没注意到他们的来到，只顾着往前冲。来传令的蜈蚣传骑却看见了梁小樱，赶紧拜见明御前夫人，说是主公有令，请公子赶紧撤回军队，谨防中了敌军的奸计。
“为什么不直接禀报公子？”
“夫人，请恕小人大胆，小人等屡次传达主公的命令，可惜公子都充耳不闻，一定要追赶穷寇……”
“我知道了，交给我。”
梁小樱咬了咬嘴唇，忽然催马扬鞭，直追冲在前面的义信。英雄见状不妙，连忙拍马急追上去。
“义信，你给我站住！站住！”
声嘶力竭的呐喊，令一马当先的义信猛地勒住了缰绳，而梁小樱直接呼唤他名字，亦引起了众将士的注意。
然而，众人都在对梁小樱行礼时，回马而来的义信却依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只冷冷地说了声：“父亲竟会派你来劝我撤军，我有没有看错？”
梁小樱盯着义信的圆脸，她从前就觉得这孩子比起他爹晴信，长得更像母亲三条夫人，如今的他已长成了少年，参加初阵，嚣张的脾气却丝毫未变。她听着义信的口气，比三条夫人跟她说话时那种腔调还要难听，她倒真希望是晴信派她来的，那样亮出个什么令牌之类的东西，这小子或许还比较容易服从命令。
“好，就当我是你父亲派来的，请你马上把军队回撤，跟离你最近的军队联合成一路，才有击退敌军的可能。可你刚刚在做什么？就凭你初出茅庐的浅薄经验，追击穷寇只不过是血气方刚的行为，上杉政虎不是傻瓜，你是晴信的长子，设计引你入圈套，是能击败你父亲最好的办法！”
“你教训我？”
义信本就怨恨梁小樱，此刻被她狠狠训斥一通，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左手举起马鞭，唰地一下就朝对方狠狠抽过去，梁小樱飞快地一抬腕，马鞭被她抓在手里，就势一拉，气急败坏的义信晃了几晃，险些被她拉下马来。
“该死的女人，你敢对我动手！”义信铁青着脸，朝四周环顾，可谁都知道梁小樱最受晴信宠爱，加上她又有一身好武艺，任何人都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只眼睁睁看着两人在阵中你瞪我、我瞪你。
“公子，不好了！敌军突然成倍增加，朝我们这边反扑过来！”
直到阵前的探子传来危险讯号，义信才如梦方醒。可这小子似乎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仍未下令撤退，还想吩咐手下将士迎战反扑而来的敌军。梁小樱再也受不了他的臭性子，向旁边的英雄使了个眼色。英雄会意，突然身形一起，扑到义信的马上，义信惊叫一声“大胆”，冷不防一根结实的牛筋已把他捆了个严实。
“你们全都听着，赶快回撤军队，持洋枪的垫后，以防敌军背后急袭！”梁小樱大声呼喊着，她本不想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全都怨义信太不配合，只能出此下策。
“放开我！梁小樱！别以为父亲宠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这次要是没死，早晚都会要了你的狗命！”被英雄绑在马背上义信拼命挣扎着，像一头发怒却得不到猎物的小狮子，什么狠话都骂了出来。
可惜，他手下的将士已向梁小樱妥协，听从了她的指令，说到打仗，他不过是初阵，如何也不如曾经救过板垣的梁小樱有威信。梁小樱此时根本懒得理会他的反应，策马扬鞭，指挥着军队往东边最近的一支甲军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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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激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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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放手！”
年轻气盛的义信一路上始终未曾停止挣扎，直到梁小樱率领着原本直属于他的军队，和离得最近的那支军队接头，他还在大声疾呼。
“小樱，怎么是你？大哥不是说你去了伊贺吗？怎么会……”
对面阵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梁小樱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担忧，她没有看错，那是信繁，是许久不见的信繁。最后一次见信繁，还是在她和晴信成亲之前，那时的他仍旧稚气未脱，如今脸上却透出沧桑的气息。她心中不禁微寒，是长年在外作战、守城，才令以前那个阳光男孩褪去了活泼、变得成熟稳重了吗？
“信繁，你别问了，义信这小子闯了祸，我现在把他和英雄都交给你，你赶快指挥两军合并，越军大批人马朝这边杀了回来，他们想冲入本阵，取晴信的性命！趁现在，你负责御敌，我得马上赶去幸隆哥哥那里，带洋枪队过来增援！”
“可是你……”信繁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别管我，我有九条命，才死不了，快告诉我真田的本阵在哪个方向。相信我，信繁，甲军中所有洋枪几乎都是我改进的，没有人比我更会指挥大家使用那件东西！”梁小樱以明御前夫人的身份，斩钉截铁地对信繁下达了指示。
信繁无奈，只能告诉她，真田幸隆的本阵就在八幡原附近，但还没有得到晴信的确切命令，不能擅自行动。可这一次，没有谁能阻挡梁小樱的脚步，她背上一面巨大的盾牌，如当年搭救板垣那样，策马扬鞭，疾风般奔去了远方。
“信繁，我知道让你保护义信，抵抗那种数量的敌军非常冒险，可现在除了这样，我真想不出别的办法，我不能第一时间赶到晴信身边，但一样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所以，信繁，你一定要撑下去，只要我领着真田的洋枪队过来增援，你和义信甚至是晴信，就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脱离险境，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梁小樱心中默默祈祷，手上的马鞭却狠狠地往下抽打着，那匹战马痛得发疯似地往前跑。那个叫志麻的农妇是骗人的吧，她冷笑，此刻的她，只是大汗淋漓，好像体力不如从前那般好，但不至于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她不信她和晴信的孩子会如此经不起折腾，倘若一路颠簸就保不住命，那么他们俩的爱情就经不起考验；倘若这样，她宁可狠下心不要这个孩子，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浑铁棍。
老天果然还是眷顾她的，当抬眼望见真田家的六文钱战旗，她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冲入阵中，和幸隆夫妇见面的一刹那，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洋枪队得令出动，前去增援信繁与义信的联军，而幸隆亲自上去拦住了义妹的去路。“小樱，你不能过去那边！”
“为什么？洋枪队最服从的是我的指挥，幸隆哥哥，难道你想跟我说，我很久没有上过战场，就无法率领他们了吗？”
“不是的，小樱，你既然已经来到了我这里，就不能再离开八幡原，你必须跟着我和忍芽身边，直到我军胜利才行，否则，我们夫妇就对不起主公的恩德，你叫我一声哥哥，我绝不会让你白认我这个义兄。”幸隆眼中流露着真挚而坚定的目光，令人实在难以拒绝他的好意。
梁小樱感到腹中隐隐作痛，或许，孩子也不想她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劝阻吧。她终于不再倔强，向自己此刻疲累的身体状况举起了白旗，忍芽似乎看出了她身体的不适，拍马上前在她背后轻轻扶了一把。
“嫂子，我真的不想信繁有事，如果不是想到义信会听他二叔的话，他完全不用冒那种险……”
“别太操心了，你的脸色很不好，得呆在这里好好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来做吧。你跟信繁大人很熟，你该对他有信心，他是一员勇将，绝对不亚于我相公，况且武田家有诹访大明神庇荫，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忍芽的话，明确印证了梁小樱此时的心情，人一旦感觉无助时，很容易因为一个坏消息而绝望，却同样很容易因为一声触及心灵的安慰而鼓起勇气。
只见幸隆来到阵前，回转马头，命士兵高高举起一面鲜红的大明神旗，迎风挥动。真田阵对面的友军阵中忽然响起击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隆隆鸣响，瞬息间仿似传遍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梁小樱不禁振奋了精神。
这鼓声……不是诹访神社的诹访鼓吗？她坐在马背上，望向击鼓的那支军队，已然心潮澎湃。不仅是她，所有听到鼓声的人，包括敌对的越军，好像都因这种激昂的声响愣了半天，一时忘记了交战。
为何幸隆会发出这种信号，让对面的军队击起诹访鼓，莫非对面的军队中，她赶紧询问忍芽，那些击鼓的究竟是何人，忍芽告诉她，他们确实是诹访众，除了他们，没人能击出如此振奋人心的诹访神鼓。
梁小樱不觉感慨，可感慨之后，心中又多了几分忐忑。景虎信奉毗沙门天，甲军以诹访神鼓为军队呐喊助威，从气势上压制越军，分明是在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从信仰层面上压倒越军，证明诹访明神才该是日本人真正信奉的对象。而这样的计策，绝不是幸隆能自作主张设想出来的，隔着正消散的雾气，她仿若已看清了背后的操纵者，不会是别人，他就是晴信，她的丈夫，正在用最极端的方法和景虎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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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激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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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再在一旁观望，此时的状况，是在逼迫她必须尽快赶去晴信的本阵。她了解景虎的性格，如果鼓声持续作响，越军会军心动摇，而一心想要痛击晴信的景虎必会勃然大怒，亲自出马。
“小樱，你想做什么？”
她异常的神情，又被忍芽看见，她只怪自己太笨，连装模作样也不会。
“嫂子，我恐怕不能等了，我得赶快去晴信那里，上杉政虎会直接去找他搏斗，他们不能面对面打起来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没看见胜利已经向我们这边靠拢了么？主公下令诹访众击鼓，为的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只要敌人阵脚一乱，我军就能乘胜追击，杀他们个落花流水，上杉政虎只有两种结果，不是落荒而逃，就是束手就擒。”
“不是这样的，嫂子，你听我说，我在越后呆过一段时日，那时正在做上杉政虎的侍女，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山本勘助和其他人都更清楚。那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的军队陷入困境，他同样坚信毗沙门天会庇佑他的所谓正义之师，甚至庇佑他自己。前次和北条氏康交战的传说，不会是空|茓来风，他真有可能会身先士卒、单骑杀入对手的阵中……嫂子，景虎的武艺非常高强，晴信只怕打不过他啊！”
忍芽心软了，望着面前急得就快掉下眼泪的梁小樱，她再也不忍看她为了晴信继续承受痛苦的煎熬。妻女山的方向，传来洋枪的声响，忍芽说，那是马场、饭富和小山田的联军，正在向真田众发出全面进攻的信号。就在此刻，她趁幸隆率领真田众往前杀去之际，示意梁小樱赶紧离开阵营，直奔晴信的本阵。
可是，梁小樱还未离开这里，前方的蜈蚣传骑先传来了令人悲痛的战报——浴血奋战在第一线的信繁、诸角战死，义信则称被一名年轻的忍者所救，成功逃脱战场。
信繁还是没撑到最后一刻吗？她脑中嗡嗡作响，差点晕过去，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听幸隆夫妇的话，坚持率领洋枪队赶去那边，不是吗？如果有命硬的她在，信繁是不是就不用死了？等等，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晴信不是也该知道了？她越发担心起晴信本阵的情况，她难以想象晴信得知弟弟战死的消息，会是怎样的悲愤。
她的猜测很快变成了现实，晴信绝不会让弟弟白白牺牲，既然最亲的人已经离自己而去，他心中一定只剩下了赢得这场战斗胜利的念头。越军趁着信繁军队溃败，一部分追逐落荒而逃者，另一部分直逼晴信本阵，她全然能想到晴信当下的意图，他这是在诱敌深入，然后让颇具作战能力的真田众从背后杀越军一个措手不及。
诹访的鼓声仍未停息，而八幡原的战场上，已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雾气的散去，换来的是更惨烈的激斗。直到中午，终于看见了升到天顶的太阳，可那一轮红日，看在梁小樱眼中，却是鲜血的颜色。从真田阵赶往晴信本阵的途中，偶尔有拦住她的越军武士，她手起棍落，虽未伤及对方性命，但她不敢回望，她害怕一回头，就会看到倒下的人被马蹄无情践踏而死的惨状。
中午过后，甲军开始了对越军的前后夹击，不知究竟是信繁等人阵亡的消息激起了甲军的怒火，还是晴信干脆利用这个消息激发了全军的斗志。纵然离主战场有一定距离，暂时没有太大危险，梁小樱的心情仍起伏不定，此时，她竟不知不觉反担心起景虎的情况，猛然惊觉自己正奔向晴信的本阵，她为稳住心神，抬起一只手，朝着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痛提醒她的方法是有效的，很快，很快就要赶到目的地了！
可是，她先看到的人并不是晴信，而是一匹从山坡上直奔下去的白马。马上一员大将，黄丝绒铠甲在身，手持明晃晃的武士刀，白色斗篷随着脑后的长发迎风飘扬。后面数十骑欲紧跟上前，那匹白马却似乎和主人合为一体，跑得特别快，众人根本追他不上，目的地和梁小樱所赶往的地方一模一样！
“景虎！景虎！”梁小樱急迫地扬起马鞭，大声疾呼着他的名字，可惜八幡原上到处是战鼓声、喊杀声，景虎听不到她的呼喊，她的战马也已处于疲累状态，无论如何抽打，都不能跑得更快了。
“敌人来了！危险！快保护主公！”
甲军本阵中，或许谁也没想到在即将获胜的时候，越军会以数十骑之少的兵马杀到晴信阵前，顿时引起了异动。但为了保护晴信，骑兵们蜂拥而上，冲着白马上的景虎挥起刀枪。
梁小樱眼看着景虎要被甲斐武士包围，而景虎的行动很快化解了她的担忧，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是多余的。景虎常以毗沙门天的人间使者自居，压根儿不相信有人会伤到他的身体，也就是这种异于常人的信念，使得他在乱军之中挥刀纵马，亦无半点畏惧之色。反倒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特别容易带动手下将士振奋精神，令敌人闻风丧胆。
白马长鸣，威风凛凛的景虎穿梭于乱军之间，直逼甲军本阵中央。与其说是他武艺高强、举刀杀人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不如说甲军将士大多震慑于他的英雄气概，纵然为保护主公，也不敢和他轻易交手。而梁小樱再也无法看着这种局面延续下去，扯下一块衣襟蒙上脸，手起棍落，在背后将一名越军武士从马背上打落下来，夺了战马便从斜里冲进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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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激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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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玄，纳命来！”
梁小樱刚刚才看见晴信稳坐阵中的身影，不料景虎的刀比她更快，寒光一闪，硬生生朝晴信当头劈下。
晴信虽久未亲自和人交手，但见来势凶猛，来不及拔刀，伸手便将铁制的军配团扇往上一举，“当啷”一声，金属和金属相撞，火花四溅。
天啊！梁小樱头顶仿佛遭了一个炸雷，据历史记载，景虎和晴信这对宿命之敌，好像是直接交过手，可为什么会直接到这种程度？雾已散去，虽隔着一段距离，她却清楚地看见晴信的军配团扇上起了一道裂痕。景虎的身手如何，她早见识过，偏偏两人正面对峙，旁人都不敢轻易出手相助，更不能放箭或用洋枪射击，万一误伤到两家主公中任何一人，铁定都是死罪。
但她已不能像别人一样有太多顾忌，眼见景虎举刀又劈晴信，那速度简直如风驰电掣，始终给不了晴信拔刀的机会，如果景虎一定要取晴信的性命，这样下去，晴信必然吃亏。
就在景虎砍第四刀之际，梁小樱正巧赶到两人跟前，她抡起铁棍，就势挡在晴信身前，举棍一迎，又是“铛”一声金戈之声，她和景虎两人都被兵器相撞的大力震得往后微微倾倒了身躯。梁小樱只感到虎口发麻，抬眼看去，景虎却双眼圆睁，好像看到了鬼魅，大惊失色。身后的晴信亦突然在同一时刻叫了声“小樱”，她方才发现脸上的蒙布已经不在！
“主公！”
“主公！”
甲越两军的将士都欲扑上前交战，晴信与景虎却不约而同地大喝：“谁都不准动！”
半晌，景虎才拍马上前一步，刀尖缓缓抬起，指向对面的梁小樱，眼中满是惊讶，却又藏着疑惑与隐隐痛楚。“为什么？为什么最后阻拦我的人会是你？我们为何会在川中岛战场上再见面？你，为什么要护着武田信玄那个魔头？”
“他不是魔头，他是我丈夫！”
梁小樱压抑在心底的话，激动之下一口气吐了出来，她终于在景虎面前道出了实话，可景虎愈见悲哀的神情，一样刺痛着她的神经。
“景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那时在春日山城，我真不是有意要欺骗你……我是把你当成好朋友，我也承认你在我心目中很重要，但晴信却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和他打得两败俱伤？”
“小樱，你退回去，听见没有？”晴信夹杂着悲愤和心疼的喝斥声，自背后传来，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她夹在他与景虎两人中间，然事情还是发生了，真乃天意弄人。
梁小樱轻轻回过头，凝视着晴信的双目，眼含泪光。“晴信，你故意答应让我和英雄去伊贺，其实是想调开我，好实行你和景虎在川中岛开战的计划，对吗？”
“你应该明白，我之所以那样骗你，是不想让你操心。”他蹙着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很想征服北边的大海，所以你和景虎注定要打仗。但义元已经不在了，你已经可以带我去看南边的大海了，不是吗？晴信，如果你说这是为了实现对我的承诺，可这承诺却要用成千上万的人命来换，我宁可自己的愿望一辈子都无法实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只觉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就快陷入虚脱。
“传令下去，全军收兵，回甲斐！”晴信跨上旁边的战马，“风林火山”战旗在如血的残阳下，映出紫色的光辉。
“主公，这……我们不是要胜利了吗？怎么可以……”
有人还想劝说，遭来晴信一顿怒骂。
“是不是还要我说第二遍？明御前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十条命也赔不起！”
“武田信玄，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个魔头竟会如此爱你的女人。”对面的景虎冷冷一笑，向身后的越军将士做出收兵的手势。
晴信扬起眉梢，还以冷笑，“上杉政虎，我也很佩服你可以单枪匹马闯到我跟前，如果不是小樱的出现，大概我真会被你大卸八块吧。不过，你却不能否认，在大局上，你的军队败了。”
“随便你怎么说，我只能告诉你，小樱在你身边一天，我便不会再主动进攻甲斐。倘若你也是个男人，就从现在起将甲越两军的恩怨画上句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也得弄清楚，这不代表我就认同你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过，我只是不想让一个女人为了这种事痛彻心扉，那样对她不公平。”景虎说罢，掀起雪白的披风，策马穿过晴信刚刚空出的一条道路，往善光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只有晴信注意到，景虎离开时，回望梁小樱那一眼含藏着多复杂的意义，或许他应该和妻子一样，相信景虎是信义之人，一诺千金。可这次事件过后，川中岛战役虽然画下句点，他和梁小樱之间的感情，却又演变成如何了呢？他不能否认，他依然深爱着她的妻子，但他却莫名地觉得，他们夫妇好像确实来自不同世界，那种感觉怎么都无法言明。
“甚三郎，准备轿子给夫人，再找仙元大夫来给她看看。”
“不，不用找大夫了，我没事。”面对丈夫的关心，梁小樱只同意坐轿子，并未同意看大夫。幸好肚里的孩子没事，在没确定晴信如今对她究竟产生了怎样的感觉之前，她不打算把怀孕的事告诉他。此刻，她只想和丈夫一起，早日回到甲斐，早些过上真正平静的日子，至少为了那种生活，她还可以努力。
但世事难料，正要下马的她，却突然感到四肢麻木，一股灼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淌下，染红了战马的身躯，亦染红了地上的青草。晴信看到这一幕，大声惊呼，她不知何时被人从马上抬了下来，而接踵而至的晕眩，已令她失去知觉，眼前提早蒙上了梦魇。
“晴信……晴信……我们的孩子，这次又会走吗？也许，我们是逆天而行的罪人，注定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这，大概就是对我擅自改变历史的惩罚，我必须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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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 逆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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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终归无法想象，梁小樱再一次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这个天大的打击，令先前还对妻子与景虎之间不明的关系感到不满的晴信瞬间转为无限伤痛。
川中岛一战，也许比历史上持续的时间提前结束，但甲越双方都伤亡惨重，比起景虎，晴信更是悲恸。他不想再责怪梁小樱，只想早日回到甲斐，好好照顾爱妻，别的事情，他已无暇去顾及。
而这一次，梁小樱似乎比丈夫先从哀伤中走出来。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她便对晴信说，失去孩子可能是神明对川中岛之战杀戮太多的报应，他们今后要考虑的，是多积阴德，以赎清罪过。
“小樱，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妻子的异样，晴信通常能猜到还有下文。
梁小樱叹了口气，在丈夫的搀扶下欠起身子，“若是要积德，你不妨帮帮英雄那小子吧。”
“英雄？难道伊贺忍者村发生了什么事？”晴信微微一惊。
“嗯，你知道的，伊贺离尾张比离我们甲斐近得多，从前那边的忍者大都为骏河今川效力，如今义元已经死了，他儿子氏真是个天生的纨绔子弟，根本挑不起大梁，一些忍者自然选择了投靠织田信长。也就因为如此，伊贺忍者的首领百地夜竹子——就是英雄他娘，和老上忍太玄被投靠织田的石川一族陷害，还在避难之中。晴信，对于忍者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像伊贺这样的忍者家族，也算是称霸一方的豪强，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效忠织田？”
她话中带着试探的语气，晴信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扶住她的身躯，让她躺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拯救伊贺百地一族的忍者，好让他们为我甲斐效力对吧。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早有打算，如你所想的那样，骏河已没有当年那种足以和我们抗衡的实力，在聚集忍者那方面，我定不能让织田信长全占了先机。”
“难道你已经……”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前几天我已命令真田幸隆带着他家族的忍者们前往伊贺，以我甲斐国主的命令对伊贺忍者村施压。我可以肯定，织田信长迄今为止还想着和我结盟，他不会笨到利用忍者在这种时候和我硬碰硬。至于英雄，这次我没让他回去，我必须把他留在身边，将来好让他继承百地一族，我相信在他的鼓动下，以百地家重新上位后的势力，不说整个，大半个伊贺忍者家族必定能长久为我效力。”
晴信说得胸有成竹，梁小樱心中不由惊叹。川中岛战役过后，死伤无数，死者中还有信繁与勘助，她也弄得流产，说到正经事，他竟还能保持冷静，作出一举两得的决策。晴信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霸主，对她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回到甲斐时，天气已经入冬，好在梁小樱体质好，流产后恢复很快，又正好赶上改名春日昌信的源五郎与鬼美浓守原虎胤的女儿里津成亲的日子，踯躅崎暂时散去了沉痛的阴影。
而晴信自回来后，几乎没有一分一秒的休息时间，先是处置俘获的两百多名越军战俘，接着是为信繁、勘助等死难者以等级办理丧事，再接着是论功行赏。由于此战不分胜负，对外要宣称获胜，他将马场等人每人都升职一阶，唯一没有晋升和赏赐的只有一人，就是长子武田义信。
源五郎正式上任弹正一职，梁小樱一面恭喜他，一面陪同他和里津到踯躅崎馆谢过晴信的封赏，之后，夫妇二人随即前往新建的海津城。
“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来城馆见我，只会坐在板垣家等我过去呢。”看见妻子的气色好了许多，晴信的表情似乎也松弛了不少。
踯躅崎馆的樱园，雪白的冬樱已缀满了枝头，远望时，仿如厚厚的积雪，又似重重云朵。梁小樱挽着晴信的手臂，漫步在园中，她记得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像这样和丈夫自在地散心了，从前是没特别注意，今天她才发现，她原来很喜欢这样。
“晴信，我真的……很想我们夫妻今后就过这种悠闲的日子。”
无意间，她将头靠在丈夫肩膀上，低声说出心底的愿望。
“不要征服什么大海，现在我真的不奢望那样了，只要我们时刻都能相守在一起，应该就足够。你知道吗？我们能结为夫妇，是几生几世才修来的缘份和福份，我害怕我们再不珍惜，就连后悔的机会也要失去……”
晴信伸出左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理好她垂在额前的几丝头发，凝视着她的眼神，似在爱护一件珍稀古玩。“我答应你，这回绝不再欺骗你，如果别人不来挑衅，我一定不会主动出兵进攻，如果你再受一次伤害，我怕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你真的……不会再瞒着我去打仗？”她乌黑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我不会再瞒着你去打仗，也不会在踯躅崎筑起保护城馆的城墙。”
他停下脚步，凝望远方的天际。
“板垣曾经对我说过，其实人就是城，只要不再让我甲斐的百姓受苦，他们每一个都会是能保我甲斐安宁的坚固城池。从前我领悟不到其中的真谛，如今终于懂得了这句话的道理，小樱，来城馆帮我，让我们夫妻二人一同建设我们的家园，好么？”
“我答应你。”梁小樱笑了，笑容如花般幽幽绽放，两只温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心手相连”的真感觉，不，哪怕这只是晴信的一句玩笑话，她恐怕都能感动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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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 逆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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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老天爷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甚三郎从外面急匆匆地跑来，令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两人猛然惊觉。“主公，义信公子非要进樱园来见您，属下一再阻拦，可属下真担心再不来禀报，怕是拦不住公子了！”
果然不出所料，甚三郎没来得及回头，义信已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樱园，一把推开甚三郎，冲着父亲就是一阵大喊大叫：“父亲有闲心在这里和人打情骂俏，有想过我母亲吗？”
“义信！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像什么话？”晴信厉声喝斥着儿子。
“什么叫不像话？自您从川中岛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去看过母亲一眼，您究竟知不知道她有多伤心？”义信显然对父亲的怒喝极度不满，梁小樱记得，他从前见到父亲，还会下跪，现在就直挺挺地站着，连躬也没鞠上一个，似已气急败坏。
不过，关于让晴信去见三条夫人，她不是没提过，只是晴信答应得爽快，但并未付诸行动，此时义信来樱园闹腾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梁小樱偏偏不能在这种时候再提醒他去三条夫人那里，那样做没有任何好处，一方面会显得她很虚伪，另一方面，义信根本就不会领她的情。
但面对脸红脖子粗的儿子，晴信怎能不动气？他双目圆瞪，仿佛盯着敌人一样盯死了义信的脸。“你还好意思责怪我不去看三条？你怎么不想想你当日在川中岛做过什么好事？你二叔信繁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怎么会战死沙场？你别以为我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嚣张，我之所以没惩罚你，就是因为想到你是我的长子，也是这个甲斐国主的继承人！”
“父亲说得真好听，照您这么说，您反倒还成了关心我？”
年轻的义信唇边泛起夹杂着痛苦的冷笑。
“从我懂事开始，就从未见您对母亲有过一句嘘寒问暖，你们之间总是只有争吵，而我，只不过是想立下战功，证明我不是个废物，为母亲争一口气，您能说我错了吗？”
“义信！你给我住口！”
“我偏不！当日川中岛一战，敌军在我面前溃败，我难道不该乘胜追击？乘胜追击，这也是您跟饭富教我的！”
“笨蛋！你莫非就没想过那有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父亲，临场应变也是您教我的，您为何就忘记了，您总是用孙子的言论教授我们作战之法？就算您忘了，可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情势危急，我若听您的指示撤退，万一不是什么陷阱，我不是放跑了敌军？孙子不就是那么说的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混帐！”
义信这话刚一出口，晴信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小伙子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痛，连一旁的梁小樱和甚三郎都惊呆了。虽说晴信对儿子的某些行为很是不满，却还从来没真正动手打过义信，此情此景，到底意味着什么？
“用孙子的言论反过来教训为父，你放肆！”
“父亲，您打我？您竟然动手打我？我明明没错，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哼，我算是看透了，父亲您就是被梁小樱那个妖女迷惑得晕了头，才会黑白不明、是非不分！”
“臭小子！你敢再顶一句嘴，再说一句小樱的不是，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马上命你切腹谢罪！”
义信不再吭声了，眼里却充满了恐惧与绝望，沉默片刻之后，他掩面狂奔而去。梁小樱见晴信想追上去，赶紧拉住他，可手与手的接触，她只感觉到他的手很冷，像冰块一样僵硬。
“你啊，怎么对自己的儿子说那么重的话？”
她掏出手绢，小心地擦拭着丈夫额前的汗水。
“我明白，你不想我白白受委屈，义信一向不喜欢我，怪我从他母亲身边把你抢走，他也不能把我怎样，不是吗？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又是将来的家督继承人，你用切腹这种事来吓唬他，他会害怕，也会更怨恨你的。”
“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我曾经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可如今，他却越来越令我失望，像他这般心胸狭窄的人，将来如何能继承我甲斐家督之位？小樱，我的心里好冷，我真不懂，我武田信玄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晴信额边滴落的汗，仿佛断线的珠子，她擦了又擦，仍无法擦干净。梁小樱的指尖触到丈夫的脸颊，发现他的脸在不停抽搐，也许她至今不曾为人母，依然难以体会晴信为人父的失落心情，然看见丈夫痛苦，她何尝又不会痛？她记得史书上武田信玄和长子义信那段父子相残的悲剧，她真的很想尽力阻止，但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她，好像已经使不出任何力气。
“如果还有机会，我真的好想、好想你给我生个优秀的儿子，小樱……”
“晴信！”
一声长长的叹息，随之而来的，竟是晴信浑身瘫软，往后仰倒。她惊愕地扶住他的身躯，他已然在冬樱树下昏死过去……
“仙元大夫，他怎么样了？”
晴信的卧室里，一灯如豆，胡须花白的仙元大夫替榻榻米上昏迷的他刚把完脉，梁小樱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尽管很是担忧，她依然害怕吵醒晴信，一面说着，一面让甚三郎送大夫到玄关处。
仙元大夫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凝重，过了半晌，才摸摸胡子问道：“明御前夫人，主公在晕倒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梁小樱忙告诉他，晴信晕倒前和义信发生过争执。
“难怪，主公的旧病复发，这次会显得如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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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元大夫，你说什么旧病复发？难道是晴信的肺痨病从来没断过根，被义信这么一气，又再度发作了？”她顿时大惊。
老大夫叹道：“夫人说得没错，主公十四五岁时就染上了肺痨，虽然一次又一次控制住病情，但肺痨这种病向来都是只可治标，不能治本。好在后来有夫人您在他身旁，让他没像之前那样生太多气，近太多女色，这个病发作的时日才会比起前一次相隔得长久些。但这次很不同，主公在川中岛和越军大战一场，劳费了太多体力和心力，回到甲斐后，至今也还没好好歇息过一天，人终究不是铁打的，加上您说他被公子气到，恐怕之后的几个月，都得让他停止处理国事，细细调养身体方才可行。”
“那么，他这次病发，是不是会很难治？还是……”
“夫人只要按照属下刚才说的那样去做，让主公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休息几个月，属下就能再控制住他的病情。还有，希望夫人能劝服主公，让他去志磨温泉休养，那里的泉水对治疗肺痨有很好的效力。”
话毕，梁小樱命甚三郎送仙元大夫回去，自己重新走到晴信身边，软软地坐在旁边的垫子上，握着丈夫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直到第二天早上，晴信才从昏迷中醒过来，外面的小姓禀报说，三条夫人到外庭来过，但因为义信顶撞了父亲，梁小樱又在里面照顾丈夫，她终究无法面对晴信，没有进入房间。而义信，则在母亲和妻子于津弥的劝说下，回到自己的新馆闭门思过，总算令晴信稍微放了心。
然而，梁小樱却不相信义信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小子的脾气，比他爹还倔，绝不可能就此罢休。此时，她只想赶快给丈夫做思想工作，陪同他去志磨温泉养病，让他不再受儿子的事困扰，以免又伤身体。
可谁知晴信答应她去温泉之后，却说出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小樱，这次你就不要跟我去了，既然是治病，我想听仙元的话，不带任何女眷同行。”
“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我陪你过去，又不是要和你那个什么的，只是有我照应着，总比甚三郎他们那些大男人细心吧。”
“我的小樱花，你那么聪明，这回怎么就猜不到我的意思呢？”
他笑着摸摸她的前额。
“我去养病，就没办法处理政事，从前我不在的时候，都是把事务交给信繁和板垣代劳，但信繁已经过世，板垣也老了，就算马场、真田他们能帮我，都只能是军事上的，这城馆总得有人看着吧。”
“你让我给你看守城馆？”
梁小樱起初是惊异，转而想想，又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我若不是为了你，才不会答应长住在这里。再说了，虽然你宠我，但在你们日本人看来，女人就是比男人低一等，一个义信我还应付得了，可你一走，别人真的会听我的命令行事吗？在我们大明国，皇帝拜托忠心的大臣办事，拿把尚方宝剑就能起作用，但这儿是日本，即便你给我件东西都行不通。”
“你看你这张嘴，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说个不停。”
他做个鬼脸，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既然信得过你的聪明才智，能把你留下来给我看守城馆，怎么会没想到过那些？我已经决定找个人来帮你的忙了。”
“啊？是谁？”
“我弟弟，够不够份量镇住那些家伙？”
“喂，你开玩笑也得有点水平，信繁都已经不在了，你还拿这个唬我。”她嘟着嘴白了他一眼。
“傻瓜，谁跟你说信繁了？我说的是我的三弟——信廉。”
次日，晴信带着仙元大夫、甚三郎一同前往志磨温泉，梁小樱曾经的侍女碧波、蓝海和雪潮三人被调来调去，最后居然还是回到了她身边服侍。不过，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奇怪，而更期待着晴信的三弟信廉的来临，只是期待归期待，她仍难以想象，信廉真能代替晴信撑起这个家。
若非晴信提起，她全然忘记了武田家还有信廉这号人物，前次见这个信廉，她还是在晴信之母大井夫人出家的寺庙里看到的，那时的信廉，是个寡言少语、老爱提着毛笔画他母亲肖像的小男孩。晴信去寺庙探望母亲时，不止一次对大井夫人说，很想让这个小弟弟也到他身边为他效力，信廉却似乎一点也没有那种兴趣，说自己讨厌打仗，只爱画画。意外的是，他和梁小樱呆在一起时，话倒是比平常多上不少，估计是看见梁小樱画过一次漫画，让小孩开了眼界。
带着疑惑，她撇着嘴抬起头，没听见外面有人禀报，干脆自己到门口看看。谁料对面的玄关那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喊起来：“晴信，你不是去志磨温泉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呀？”
“小嫂嫂，你认错人了，我是信廉啊！”那人加快脚步，走到近前，看着她一脸惊奇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你真的是信廉？”梁小樱几乎吓得当场背过气去，老天爷！她眼前这个男子，长得也太像晴信了吧？要不是他一个劲说自己是信廉，加上仔细看，他确实比晴信年轻许多，她死都不敢相信！
“不是吧？你还不信？”
信廉伸出手，在她面前飞快地晃动了几下。
“唉，你的记性可真不好，你没嫁给大哥之前，我就开玩笑叫你小嫂嫂了，难道那次见面之后，还有别人会这么叫你？”
“不，我现在相信了，但你不能否认，你简直快把我雷到趴下，快进来坐下，先喝杯茶吧。”
梁小樱定定神，亲自冲了杯茶，放到信廉面前，信廉赶紧躬身谢礼，似乎受不起作为长辈的她此种举动。
“你就跟我继续装客套吧，死小子。”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真怀疑晴信走后，特别交待信廉跟她一起当家，根本就是故意的。
信廉好像不服气，扬起两道眉毛，“不相信我当得了家吗？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义信那小子肯乖乖地闭门思过，就是我把他说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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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调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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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信廉劝服义信的吗？自从信廉如此说过之后，梁小樱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觉。她并非不相信这个长得几乎和晴信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的小伙子，而是心胸狭窄、脾气暴躁的义信被父亲训斥成那样，却在如此之快的时间内就安静下来，仔细想想，总觉得其中藏着什么蹊跷。
她悄悄在私下里吩咐三个侍女，注意三条夫人和于津弥的举动，碧波回话说：“正夫人和少夫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至于义信公子，每晚还是会到少夫人的卧室休息，也没有和正夫人发生过争执。”
“那八重呢？她有没有出去过？”
“没有，大概是你曾经提醒过她，说手里握有她的把柄，她就再也不敢擅自离开踯躅崎馆，连那些小侍女，她也没再刁难过。”
“希望这次是真的风平浪静了……”梁小樱握着折扇，在左手心里轻轻叩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你大可以尽快告诉我。”面对已经是明御前夫人、又是甲府暂代当家的梁小樱，碧波仍和从前一样，顺着梁小樱的性子，把她当做好姐妹，自然肯为其两肋Сhā刀。
“碧波，你听着，你和蓝海、雪潮给我继续注意内庭，外面的事不用管，信廉会处理的。”
她沉默了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看明天我得去诹访一趟，把四郎接过来。”
“小樱，你说什么？”碧波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不用觉得奇怪，其实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想做了，别担心，我并不是因为晴信责怪过义信，就想把四郎接来，取代那小子的地位。而是自从湖衣去世之后，四郎小小年纪，一个人在诹访，暂时又没个封号，他必须过来甲斐，至少得见一见他爹，正式接受封号和领地再回去，才能名正言顺地管理诹访的事务。我想，如果晴信没有去志磨温泉养病，他早晚也会这么做的。再说，山本勘助在川中岛会战中不幸死了，四郎更是没有人照顾，我准备把孩子接来以后，拜托板垣大叔重新出山，做他的监护人。”
“原来你已经想得这么周到，那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去诹访的路上，你要多带些人过去，最近主公身体抱恙，城郊间、城与城之间又有山贼出没……”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她握起碧波的手，露出会心的笑容。
“我会带人过去，但不能带得太多，这件事本就是我私下的决定，不想大张旗鼓引出什么乱子，现在这件事除了你和信廉之外，暂时没人知晓，你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碧波并不知道，其实梁小樱前往诹访，根本没带上一个随从。去诹访的路，她已经非常熟悉，这次前去，并未走大路，而是从山里抄捷径而行。毕竟，她是练武之人，从没有因为做了晴信的妻子后就懈怠练功，因此即使在山里遇到人打劫，对方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兴许是湖衣姬死后，四郎胜赖为了怀念母亲，就未搬出过诹访湖畔的小坂观音院去住。后来，梁小樱和晴信或多或少来看过孩子，她仍然相信他还住在从前的地方。走近观音院时，天色已经昏暗，她正要在外敲门，却听见里面似有四五个人的声音，不由一惊，使了个轻身法跳上屋顶，朝院中窥视。
小小的院落，被渐渐降下的暮色笼罩，显得有些深沉。她一眼看见了院中站着个生的虎头虎脑的少年，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正是四郎胜赖。周围五个武士模样的人，已将他围在当中，个个手里都举着长刀，寒气逼人。
“久助，你带着这一帮人闯进我的住处，到底想干什么？”胜赖蹙着眉头，听声调虽有些惊讶，但梁小樱丝毫没有从少年语调中发现畏惧。
那个名叫久助的武士，似乎是胜赖所熟识的人，阴沉沉地的答道：“公子，乖乖跟我们走，我保证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伤你一根头发。请公子放心，那位大人跟公子渊源深厚，此番我等前来，只是代他相邀，说起来你也的确应该服从于他。”
胜赖瞟了他一眼，目光却是一闪而过的凌厉，仿佛要将对方刺穿。
“如果是父亲大人的命令，四郎定会自觉地前去甲斐，可父亲叫人来这里接我，不会有拿刀子逼迫人的嗜好吧。”
“公子，你似乎弄错了，在下等奉主人之命前来邀请，为的只不过是想要你尽快做出正确的选择。川中岛一战，我甲斐军死伤无数，主公却还要追究义信公子的责任，并以切腹之言来威吓自己的亲生儿子，其无道之言在踯躅崎几乎街知巷闻。主公当初虽然英明，但人年纪大了，也有糊涂的时候，为了避免当初放逐前代大人的悲剧，公子若还有心，就该和在下的新主人好好谈谈。”
胜赖瞬间陷入了沉默，抬头再望久助时，已紧紧握起了拳头。
梁小樱恍然大悟，那家伙口口声声说的新主人，除了太郎义信还能有谁？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晴信和义信父子闹僵的事，晴信明明下了缄口令，除非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想死，否则根本不敢将此事传到外面。很明显，这是义信单方面捏造的事，知胜赖人在诹访，不熟悉甲斐的情况，难怪在那边，那小子会乖得离谱。
那么，这些武士来小坂观音院的目的，十有**就是想拉拢胜赖，和他哥哥联手去对付自己的父亲，万一胜赖不肯，义信定会先杀弟弟，免除后患。梁小樱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出现过此刻的一幕，但义信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心寒到了极点，可能现在她才终于明白晴信为何会被气得肺痨复发。也许，再观望片刻，她必须要出手，在那之前，她想进一步弄清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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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调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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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胜赖哼了一声：“恐怕要让你们的主人失望了，我姑且不问究竟是谁对父亲如此不满，我只知道当下要改朝换代，怕是没人能像父亲那样，把甲斐和信浓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别人不能，我同样也不能。”
久助冷笑道：“公子此言之意，就是不跟我们走了？”
“抱歉，我虽是武田家的儿子，但从小就已经是诹访胜赖，若不是父亲亲自下令，我不会遵从任何人的指示。”
“四郎！小心！”就在这一刻，梁小樱忽见一道金光从一扇木门后飞射而至，纵身跳下，顺手将胜赖往旁边一拉。就听见“飕飕”两声，对面的房柱上竟钉上了两支手指长短的袖箭，箭尖刺入的地方，木头都变作了紫黑色！
“姨娘，你怎么来了？”胜赖看见梁小樱，大吃一惊。
“你大哥跟你爹吵得很厉害，你要不想死，我们就一起干掉这几个家伙，赶紧回甲斐！小心点，他们中间有忍者！”梁小樱将后背抵上小伙子的背，两把短刀“唰唰”两声亮出，对面扑上来的一个武士肋下已先挨了一刀，痛得摔倒在地。
“别担心，就凭他们杀不死我！”胜赖笑了笑，右手一伸，太刀出鞘，一个敌人刚举刀朝他冲来，他虚晃一刀，趁那家伙扑个空，左手就势从旁扭住对方的脖子，朝跟前一拽，那武士痛得哀嚎起来，居然被小伙子硬生生捏裂了下巴！
梁小樱见到这一幕，不禁热血沸腾，好些年不见这孩子，没想到他的武艺竟已练得如此之好，还有了一股子猛兽般的怪力。早在史书上就看过，胜赖头脑比较简单，可的确四肢发达、武艺高强，看来并不是瞎盖的。
“小子，功夫不错嘛！”她兴奋地赞了一个好字。
“哪里哪里？比起姨娘的咏春八斩刀，我还差得远呢！”胜赖两眼放光，回眸之际，梁小樱觉得他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将。
果然，他们俩才跟敌人斗了不到一个时辰，五个在明处的敌人和一个从暗处窜出来的忍者，全都乖乖地趴在了地上，不是被砍伤的，就是被打残的。梁小樱本来以为日本武士大都不怕死，尤其是这种收了人的好处派来办事的“敢死队”更应该做点儿垂死挣扎，谁知他们一个个先前都还嚣张得很，此时却全都求爷爷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
胜赖找来几根粗大的麻绳，把几个敌人紧紧地捆在一起，若不是梁小樱提议把他们关进库房就行，小伙子就要将这些人全丢下诹访湖。
“姨娘，为什么放过他们？大哥想造反，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能让父亲早点知晓么？”前往甲斐的路上，胜赖对梁小樱的做法百思不得其解。
梁小樱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四郎，你是你爹最疼爱的儿子，现在你爹正在养病，难道你想气得他病情更严重吗？你既然叫我姨娘，那是不是也该听我的话？”
“噢，母亲生前跟我说过，要好好孝顺你，那姨娘你说什么我就听啰！”
看到胜赖摇头晃脑的模样，梁小樱忍俊不禁，也许这孩子就是这一点让她喜欢。胜赖不管面对什么事，都不爱往复杂的方面想，并非他脑子笨，而是他从小跟着湖衣姬在诹访长大，为人处事一向简单惯了，想太多事只会给自己增添烦恼。现在，他似乎更愿意和梁小樱一起去志磨温泉探望生病的父亲，父子俩好久没见，晴信又被义信气到，如今应该很想念他。
“哎呀，四郎，你真的来了？”在踯躅崎馆当家的信廉一见爱侄和梁小樱一同回来，眉开眼笑，忙命人在应接室内摆上茶具。
梁小樱没有将诹访发生的事告诉信廉，只让他们叔侄二人在应接室里闲聊，自己借故去院里散步。可很不巧的是，她到樱园中，刚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义信，他身旁的小姓有些气喘，似乎才从外面回来没多久。
“义信，你站住，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叫住了他。
义信见她眼中藏着异色，未如以往一样不理会，而让随从先行退下，冷冷地对梁小樱道：“虽然我不明白你跟我之间会有什么话可以谈，但请你快点说完，我弟弟回家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可不能怠慢了四郎。”
“是吗？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真的很关心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四郎是我亲手带回来的，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准备在我面前演戏演到什么时候？”梁小樱哂笑。
义信起初还有点惊异，但他向来不给她面子，依然理直气壮。“梁小樱，这次你能把四郎带回来，只能算他运气好。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甲斐的人都会醒悟，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担当重任的人。”
“担当重任？你说你自己啊？”
梁小樱笑得越来越诡异，声线中充满了讽刺。
“我看四郎虽然个性单纯一点，但有句话真没说错，这个甲斐不是谁都能治理得了的，至少现在没人有那种能力。”
“你说什么？”义信瞪圆双眼，狠狠盯住了她的脸。
“我知道你一向都对我很不满，但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不想看见晴信跟你父子俩变成仇人，才决定不追究你派人去诹访对付四郎的事。现在这个踯躅崎馆的外庭当家是你三叔，你别以为信廉平日里不怎么理事，就可以目中无人、擅自行动。你给我听好，今天之前你做过什么，我就当它没发生过，但你以后要再想对你父亲不利，只怕连我也没办法为你求情，他真的会让你切腹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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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调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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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转过身，不再看义信涨红的脸，她知道，那小子不会对她动手，第一次动手反而伤到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义信向来不爱吃软，她但愿他能吃硬，只要风波能平息，直到晴信回返踯躅崎馆，她就不必再为这种事弄得自找苦恼。
但毕竟梁小樱身为甲斐武田家的一员，如果能阻止晴信和义信父子俩同历史记载的一样反目成仇，她觉得自己都必须做点什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慢慢踱着步子，竟走到了三条夫人的处所。
“明御前夫人？”三条夫人身旁的志乃看见她，不由有些吃惊，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八重没有陪在正夫人身边吗？”
“八重去骏河见寿桂尼夫人了，听说是去告知今川家关于少夫人在甲斐的情形。”
“是吗？她不在也好，志乃，你去替我通报，我有事想和正夫人谈谈。”
志乃悄悄望了她一眼，她确实感到很意外。向来都只有三条夫人找梁小樱的麻烦，侍女们几乎都没见过梁小樱主动去见三条夫人说话，直到现在，三条夫人也仍把梁小樱当成是晴信的侧室，和对惠理的态度相差无几。
“可是正夫人她……”
志乃担心两个女人又起冲突，本想找个借口让梁小樱回去，却听见三条夫人在屋里喊了声：“让她进来。”
梁小樱进入房内，志乃听从三条夫人之命关上了房门。只见三条夫人坐在桌台旁边，手里的折扇不时在桌上磕磕碰碰，抬头看见她，眼中仍没有一丝友善的目光，但或许是人年纪大了些，心态能稍微显得平和，未像从前一样以正室的身份喝斥她。
“你到我这里来，还真是稀客，不过我之前就没叫人泡茶，你且将就一下。”三条夫人一如既往冷冰冰地说着话。
梁小樱向来不爱跟人打哑谜，缓缓走近，坐到她对面。“正夫人，你大可不必用这副模样来掩饰你对我的恨意和你内心的紧张，我这次来这儿，绝对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想说，如果你还当晴信是你丈夫，最近就该管管你儿子义信，叫他别再跟他父亲过不去。”
“梁小樱，你虽然是主公在名义上封的明御前夫人，但你的闲事是不是也管得太多了？义信是我的儿子，就算他跟主公起了冲突，有多不对，也轮不到你到我面前来对我这个做母亲的说教。”
这三条夫人嫁到甲斐多年，京都腔丝毫没有改变，说话像唱歌一样拖曳的调调，听得梁小樱心里依然十分不爽。本来对方的态度如果能稍好一点，她大可以说完话就走人，绝不再重复，可此时看来，不该说的也忍不住要脱口而出。
“你跟我赌气不要紧，但义信私自派人到诹访去对付四郎，正夫人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倘若你儿子对自己的父亲谋反，难道你还会有好处不成？”
“你说什么？”三条夫人听到这话，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对自己儿子干出的勾当，莫非她事先不知情吗？梁小樱也是一愣，她自问对三条夫人的脾气也算了解，这个女人虽然高傲，可就因为这种高傲的性格，她总爱把心事写在脸上，不懂得隐藏。此刻，三条夫人的表情，的确不像和儿子有所串谋。她沉默了片刻，右手忽然捂住胸口，险些浑身瘫软下去。
“抱歉，也许我并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梁小樱轻轻叹了口气。
“但这件事既然与你无关，让你一直蒙在鼓里，恐怕也是对你的不公平。正夫人，我明白你对晴信的心，你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丈夫对你好一点，如果那件事是八重干的，或许我跟晴信说说，他不会迁怒于你，可那个人偏偏是义信。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晴信放逐他父亲时，是怎样的情景……”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让我先静一静？”三条夫人垂着头，齿缝中挤出低低的声音，她无法再抬起头来，披散的头发遮住脸庞，梁小樱似乎仍能清晰地看到，那张脸上积满了难以言明的痛苦。
她会懂得她的意思，劝义信赶快收手吧？梁小樱注视着发丝缭乱的三条夫人，只希望她早些给自己一个答复，若她不是中国人，她想，或许自己的性情也偏向于武士家族人，不爱和人耗上不必要的时间，还问不出结果。可惜，她终究不是公卿家的人，也没有做过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只单纯地认为，为人母者，应该不想孩子误入歧途，却忘了母亲为了孩子也能做出别的事。
“我答应你，但在我劝服义信之前，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三条夫人终于出声，展开折扇半遮住脸，理了一会儿垂落的长发。
“你要先答应我，即使四郎回到了踯躅崎，也不能让他住进城馆，你应该记得，那个孩子是诹访家的继承人，他不姓武田。还有，我要你当着我的面立下毒誓，若是你将来有幸为主公生下了儿子，武田家继承人也必须是我儿子义信，倘若违背誓言，你将遭五雷轰顶、天诛地灭之灾。”
乖乖，不至于吧？梁小樱倒抽一口凉气，虽然猜到三条夫人可能会和她讲条件，但一来就俩条件，还要她自己诅咒自己，会不会太毒了点儿？
“怎么，你不愿意？我可提醒你，你若不答应这两件事，我就不能保证可以劝服我儿子，如今儿子已经大了，他做事有他自己的意图……”
“行，行，我答应，我发誓。”梁小樱后背还在冒汗，最终仍没等她说完，便应了下来。
姑奶奶，这次算你够狠吧，不过你这套只适合用在古代人身上，要是发誓真的能灵验，这世界上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死后都上不了天堂了？她在暗里喃喃念叨着，然说到和晴信之间生下孩子一事，心头不觉划过了一丝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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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奇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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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天，梁小樱才想起算算日子，应该是永禄四年了，但她仍不知历史还会不会被自己闯入这个世界而再度提前。好在三条夫人答应过她的事，似乎起了点儿作用，听碧波说，义信和于津弥小两口几乎天天呆在一起，很守规矩。而信廉把踯躅崎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打理得还不错，她自然放心。
至于从诹访过来的胜赖，上志磨温泉探望过晴信后，带着一帮人返回了诹访，继续担负着武田与诹访两家联盟的桥梁重任。梁小樱知道晴信的心思，跟着胜赖回去的随从当中，应该不仅是武士，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但多半身形轻捷、相貌奇特，十之**就是伊贺忍者。
晴信此举，无疑让她感动，感动的是他没有让她失望，确实帮到了英雄一个大忙，大概英雄的母亲夜竹子和老忍者太玄也在伊贺忍者村重新现身了吧。从那时起，到如今已过了一整个冬天，她好像也该亲自去一趟志磨温泉探望丈夫，顺带表达感激之情。
然而，她正预备着过几天上温泉，收拾好了随身细软，刚跨出房门，却见志乃从外面走来。
“志乃！”她见侍女行色匆匆的模样，忙叫住了她。
“啊……明御前夫人……”志乃赶紧站住，并未走上前来，而是面色有些发白，像是在畏惧什么。
“怎么了？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梁小樱觉得她颇有点不对劲。
志乃这才壮着胆子回答：“其实是正夫人要我回来准备一顶舒适的轿子，她说明天就要从志磨温泉回来。”
“明天？不是还有两天么？难不成她又和主公吵架了？”
“不，正夫人没有和主公争执，只是……”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说完，嗨，我不会责怪你的。”
得到梁小樱的许可，志乃仍旧为难了半天，好容易才继续回话：“夫人，请您千万不要怪志乃多嘴……此次正夫人前往志磨温泉，本想多留几天，好照顾主公，挽回夫妻之情，可没想到的是，主公身边平白无故又多出一个女人，所以正夫人才会……”
“你说什么？晴信身边多了个女人？”
梁小樱脑袋里“咣”一声响，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手机访问.》仙元大夫嘱咐了又嘱咐，让他养病期间千万别近女色，怎么会……慢着，不是三条也不是惠理，而是别的女人，那猪头晴信是不是要再伤她一次？
“志乃，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听甚三郎说，那个女人是信虎大人从骏河派来送信的使者，好像叫什么介情……可不知怎么的，她来了之后，主公就没让她再回去。奴婢在那边也见过她，近些日子据说都是她在替主公端茶送水，她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志乃低低地垂着头，深怕多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被梁小樱责骂。
梁小樱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叫了声“行了，你下去吧”，志乃连忙踏着小碎步走去了三条夫人的处所。
梁小樱走回屋里，喝了杯清茶，定下心神。虽然听到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心里的确不大好受，但她和晴信却毕竟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她怀疑归怀疑，可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因为和她距离稍微变远就对她失去了感情。仔细想想志乃的话，很快便不难发现，那些话中有漏洞。如果那个叫介情的女人是信虎派来的，就很值得怀疑，她曾经在骏河见过信虎，还是她说服信虎别管儿子的事，老人才放下野心，选择上山寺出家的。想到这儿，她认为自己更要去志磨温泉，将事实真相查个清楚，以免在义信事件好不容易平息之后又生出新的事端。
“小樱姐姐，你终于来了，知不知道主公成天朝思暮想说要见你？要不是我跟甚三郎守着，他恐怕还会悄悄从这里溜走，回去看你呢！”
一到志磨温泉，英雄就笑嘻嘻地出来迎接梁小樱，这不像忍者的臭小子，看他一脸轻松惬意，就知道伊贺的问题已经解决。跟着，他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道谢，弄得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对了，你娘跟太玄爷爷有消息了吗？”
“谢天谢地，他们都没事，石川家的人没有找到他们，正好在那段日子里，武田家介入伊贺忍者村的纠纷，像你猜测的一样，织田信长惹不起我们主公，自然要忍气吞声。悄悄告诉你，前不久太玄爷爷还代表我娘亲自来这里拜见过主公，还把我娘的卷轴交给了我，今后等我娘退下来，我就能拿着卷轴去做伊贺忍者的头领，看石川那些人还敢不敢造反，嘿嘿！”英雄越说越得意，梁小樱这才发现他最近的发型都换了，头发梳得光光的，却留了三缕长刘海在额前，整个儿一臭美样。
“我懒得理你，快跟我说，晴信在哪里？”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抬起的下巴。
“主公在泡温泉呢，你去正好，用你们大明国的话说，来个鸳鸯戏水。”
“你——可以去死了。”梁小樱哭笑不得地瞄了他一眼，转身走去泉池。
晴信果然盘膝坐在泉池旁边，看样子是刚从温泉里出来。他正好背对着她，似是在闭目养神，丝毫没发觉她走了过去。
她想故意试探他一次，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晴信背后，挽起袖子，装作温柔状去给他捏肩膀。谁料晴信口中竟逸出温柔的低音：“我的小樱花，你可算是舍得来看我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梁小樱不由一惊，一把扳过他的脸，这家伙，一个冬天没见，还以为他病瘦了，想不到脸上还多生了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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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除了你之外，谁敢没禀报就闯进这里？”
晴信本想抱住心爱的妻子，趁着此刻和她温存一会儿，却突然发现她脸色不对。
“喂，你怎么愣成这样？不会是怕跟我搂一搂就觉得我会把病传染给你吧。其实仙元大夫早在一个月前就跟我说，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就你这铁身子骨，我连你着凉都没见过。小樱啊，我们那么就都没见面，你既然人都来了，就不能依我一回么？”
“我一来看你，你就只想到那种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念人家，我以前那些同学看来是说对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撇着嘴巴甩开他的手，喃喃地念叨着。
“你在说什么？”
“啊，没有，没有，我是想说你的身体既然已经没有大碍了，怎么都不回家呢？是不想见到三条，还是不想跟义信照面？”她岔开了话题。
晴信白了她一眼，似在怪她这时候说这话煞风景，但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回答她的问题。“外面的人都以为我病了，就什么都不管，全数交给信廉打理国事，不过你来的时候若是见到英雄，就该猜得到我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
“你是假装不理事，私下里却让前不久刚归顺你的那些伊贺忍者替你搜集情报？”
“所以我说你是聪明人嘛。自从今川义元死了之后，他儿子氏真继承了骏河当主之位，整天不理国事，沉迷于和歌与酒色，据说与他的祖母寿桂尼也时常意见不合。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骏河应该交给今川以外的人来治理了呢？”晴信注视着泉池中荡漾的水波，若有所思。
“你要打骏河的主意，我不反对，只要前提是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就行。虽然我也不喜欢寿桂尼那个欧巴桑和氏真那个败家子，但于津弥毕竟是义元的女儿，是你的儿媳妇，尽管义信是任性了些，却真的对他妻子很好，直到现在也没娶侧室。”
“听你这口气，好像是在怪我不够爱你啊。”晴信听出了她话里的醋味儿。
“有些事呢，我懒得说明，你自己掂量，我来这里还没吃饭呢，我得去寻找些食物，你再泡一会儿吧。”梁小樱不想让他看破她的心思，赶紧把他重新推进泉池里。
“你做什么呀？我刚上来一会儿，又让我泡？”
“不愿意啊？那你今晚就别想让人跟你睡在一起！”
听到这句又直接又刁蛮的话，晴信叹了口气，只好不再吭声，乖乖听从了她的“命令”。殊不知梁小樱出去，是另有事要做。
“哎呀！谁走路不长眼睛？”走在院子里，明明是她自己没看路，迎面撞到了人，却把心里压抑着的气一股脑儿撒出去，向对方厉声喝斥。
“夫人，真是抱歉，请恕罪！”被撞到的人对她鞠躬，一个劲赔不是。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叫我做夫人？”梁小樱仔细一瞧，方才看清这人面容，原来是个看起来比她小上一两岁的漂亮女人，而且，这女人个头也有点小、身材婀娜而纤细，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眉宇间充满了灵气，甚至显得有些古灵精怪。
“夫人见笑了，女子的服饰与妆容，奴婢们都看得出身份。见您的和服是蓝底樱花图案，那一定就是明御前夫人了，我叫做介情，初来此地不久，刚才冒犯，请您多多见谅才好。”
乖乖，原来她就是志乃所说的那个介情，想不到不仅长得漂亮，还伶牙俐齿得很，见到她不自称奴婢，也不自称属下或小人。梁小樱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三条夫人对围绕在晴信身旁的女人普遍没好感，自然是出于太过强烈的妒忌，但这个叫介情的女子，似乎真和别的女人有些不同，她见到她时，一点也不惊讶，更没有表露出心虚。
“原来你就是正夫人的侍女所说的介情啊，听说你是信虎大人派来送信的使者，如今为何还不回去骏河，要留在这里呢？”梁小樱清了清嗓子问道。
介情微微一笑：“夫人不知，是信虎大人要介情留下服侍主公的，但您大可放心，介情虽然伺候主公的起居饮食，却未曾为主公侍寝过。就算正夫人信不过我，我依然相信，明御前夫人您是不会为难我的。”
“你倒挺像忍者的，我知道有些伊贺忍者会通过搜集对象的各种资料以及对这个人的表情做出判断，以便用最好的方式应对，就是所谓的读心术。”梁小樱望着眼前的人，似察觉到了什么，不禁诡异地眨眨眼睛。
“夫人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是忍者呢？信虎大人派我过来，只是因为骏河的新任家督氏真大人对他不太好，才派我来告知主公，想请主公接他老人家回甲斐。因此，他为了表达对主公的诚意，让主公相信他回到甲斐之后绝对不会再兴风作浪，特地把我当成礼物送给主公，虽然我并没有和主公……”
“你不用一再强调你和主公的关系，刚才你不是说相信我不会为难你吗？行了，你先去做你自己的事，今晚我在主公房里歇息，不需要人在外伺候，你晚上也早点歇着。”
“是，夫人，介情这就告退了。”
介情伶伶俐俐地点了点头，行过礼，转身而走。梁小樱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微微眯起眼睛，这介情确是个聪明的女子，但她走起路时那轻盈得悄无声息的步伐，轻得连呼吸声都很难听见，也许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晚上，晴信回到房中，果见梁小樱穿着白色的浴衣，面带微笑地坐在榻榻米旁边。原本是个“野蛮”脾气，还经常爱用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躺在地铺上，这会儿却像日本女人一样变得温柔又恭顺，晴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认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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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ey，累了吧，我来给你按摩好不好？”梁小樱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甜到要命的笑容，向他伸出手去。
晴信虽然不知道“honey”是什么意思，但听那口音，应该是红毛人的语言，用来称呼自己喜欢的人的，否则他的小樱花绝对不会说这个。
“小樱啊，今晚怎么这么热情？”他将头枕到她的大腿上，任由她为他按着头上的|茓位。梁小樱的手艺一点儿也没有退步，毕竟是练过功夫的人，做起按摩来就是舒服。
“觉得我热情么？一会儿还要不要更热情的？”她笑得越来越诡异。
“当然想要，可是你……”
没等晴信说完话，梁小樱一下子把他按在榻榻米上，就势坐到他身上，双手扳住他的脸。
“哇，真的很热情呢，你这不是又在告诉我，你今晚想在上面吗？”
“我呸！”
梁小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跟着圆瞪起双眼。
“你装什么装？我不在的时候，你明明就又多了个女人，那个叫介情的侍女，我都见过了！”
“介情？哎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跟她有什么，可是不保证以后不会，她那伶牙俐齿的聪明劲，连我看了都很难恨起她来。万一有一天你栽在她手头，别怪我绝情，不给你收尸！”
“嘿！不用那么毒咒我死吧？”晴信使劲欠起身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忍者！”
见到她抓狂的样子，晴信长长地嘘了口气。“你又多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忍者吗？我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答应把她留在身边，为我所用。况且，你根本不必担心她和我会有什么，介情喜欢的人不是我，是甚三郎。”
“她……她喜欢甚三郎？”梁小樱顿时傻了眼，可晴信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可是，她怎么都没想过甚三郎也会讨女孩子欢心，没错，甚三郎比晴信年轻些，又比晴信高上一个头，乍看就是一很man的热血帅哥。不过，也就是因为他对武田家那份近乎于愚忠的忠诚，让他浪费了大好青春，迄今为止都还是光棍一条。她从前不是跟晴信说过，让他为自己的贴身保镖做一回媒，但都被甚三郎拒绝，据说还惹哭了好几个女孩。
“不可思议吧？我看这次甚三郎似乎也动了真心。”
晴信坐正身子，缓缓地说道。
“虽然我不算了解介情，养了那么多忍者，也算不上太了解忍者，但英雄始终是你引荐给我的好帮手，那小子纵然平日里有点神经兮兮的，可在关键处一直都能表现出他真正的能力。只要有英雄在，我相信介情就算有想要迫害我的目的，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唔，既然你都说不担心了，我还在瞎操心，猪头！”
梁小樱翘起嘴转过身去，却被晴信从背后一把搂住。
“干嘛？我还没说完……”
他才不要她说完那些煞风景的话，一个热吻已经堵住了她的嘴，烛火熄灭，谁都再也看不见屋内的春光无限……
在志磨温泉住了三天，许久未见丈夫的梁小樱，好容易过上真正的悠闲日子，倒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而晴信在温泉待的时日也已有好几个月，如今已开春，必须返回踯躅崎馆。
她独自走在山间，上得一个山头，不由停住脚步，坐在岩石上望着满树樱花发呆，果然这日本战国时代，快乐的时光就只有这么短暂。忽然，不知是从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她重新站起来，寻着乐音顺着一条小径走去。这段路像是很近，实则还颇有些距离，终于，她看见了坐在一棵树上的吹笛人，立时惊讶。
“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井上桐停止了吹奏，一个翻身，从树上轻轻跃下，走到她面前，表情似有点失落。
“明御前夫人，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玲奈的笛子吹奏出的乐声，只有听觉极其灵敏的人或是忍者才能跟随声音过来。我本来想引个人到这里，不料那人没来，倒看见了你。”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今川氏真派你来执行任务的？如果你奉你主公之命，要对晴信不利，我恐怕很难让你就这么回去。”梁小樱虽然感激井上桐曾经帮过她，但对方如何说来也是今川家的忍者，她不得不生起戒心。
“明御前夫人，您不用管这件事，她是想要找我的。”一个声音轻轻地在身后响起，梁小樱转头一看，竟是介情！
井上桐冷冷一笑：“原来你也紧随明御前夫人身后啊，看来许久不见，你的忍术又精进了不少。上次你在骏河，让你放烟雾弹逃掉了，这次你既然自己站出来，实在是令我感到很意外。”
“可你现在就算杀了我，对今川氏真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说你也真够悲哀的，那个叫领奈的伊贺忍者为你前代主公死在了战场上，你就算为了死去的人，也不用替个败家子卖命吧。”介情眨着眼睛，眼角仿佛透着一丝嘲讽的神色。
“你要谩骂我家主公，就这一点，你就不会再有命回去。”井上桐手中竹笛一抛，笛子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回到她手上时，一把极细的忍刀已握在了她的右手里。她的目光一下变得凌厉，举起忍刀，似特别习惯地舔了一下明晃晃的刀身。
梁小樱见状不妙，井上桐的这个动作，她曾经清楚地见过，若不是杀完人或是要杀人之前，这个喜欢男装打扮的女忍者绝不会如此。虽然井上桐为何要追杀介情的内幕，她此时不能详细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即使今川氏真没那脑子，其祖母寿桂尼却心机颇深，那个欧巴桑也许已经知道义元的死是晴信间接造成的，不放过出家的武田信虎亦是理所当然之事。而介情若真是信虎的忍者，那么今川家的人要铲除她，也就更加不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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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八章 妙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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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梁小樱想要上去劝阻，可她却忘记了眼前这两个人都是忍者，人家才不会讲什么君子或小人，而且忍者压根儿就从没想过要做君子。
井上桐手腕一翻，唰唰就是连环两刀，照着介情双目疾刺，手段之狠辣，比梁小樱前次在船上看见她杀人的招数还恐怖。可介情似乎并不惧怕，头往后一仰，让对方刺了个空，刹那间扯出一条额带绑在头上。梁小樱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只见光芒，不见人影，光芒消失的瞬间，介情的身影仿佛也跟着消失不见。
“这是啥忍术？所谓的金遁术吗？”
她噌噌噌地退到一旁的树下，后背贴着树干。谁知介情却从树的另一面倏地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井上桐背后，衣袖一拂，手腕上竟生出几根尖刺，眼看就要扼从后扼住对方的脖子。
“危险！”梁小樱忍不住叫出声来，井上桐猛然发觉，迅速转身，反手用竹笛一挡，介情手腕上冒出的尖刺扎在竹笛上，前臂却已被擒住。
“别以为我上了岸就没办法修理你，你的毒刺弄坏了玲奈的笛子，你就该拿命来偿还！”
井上桐狠狠地瞪着介情的脸，突然一张口，一根毒针竟从嘴里吹出，直刺向介情面门。
糟了！梁小樱来不及帮手，只道介情这次死定了，可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小石子不知从哪里飞来，硬是在那枚毒针还未触到介情脸上时，将它打落在地。就听得介情一声闷哼，她的身子摔出老远，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接在怀里。梁小樱回头望去，惊得张大了嘴巴，那男子居然是甚三郎！
“介情，介情，你没事吧？”甚三郎扶着介情的身子，一面用手拭去她唇边淌下的鲜血，一面轻轻摇晃着她。
“没……没事，我挨了她一掌，但还撑得住……”介情吃力地站起身，可显然井上桐那一掌很重，她仍然颤巍巍地倚靠着甚三郎的肩膀。
井上桐忽然哈哈大笑：“好一个伊贺忍者介情，居然对身为武士的男人动情，对方还是武田家的人，真可笑。算了，反正你犯了伊贺的门规，自会有人处置你，我也省得亲自动手！明御前夫人，我们后会有期！”
她最后向梁小樱打了个招呼，风一般地消失了踪迹，而梁小樱回头看时，介情已昏倒在甚三郎怀里……
甚三郎将介情抱到自己房里的事，梁小樱并没打算让晴信知道，而是静静地坐在甚三郎身旁，陪着他一起等介情醒来。她也不明白什么忍者的门规，只在电视里看见过，似乎忍者犯了门规就要被处死之类的。望着甚三郎脉脉含情的眼神，她确信他们之间真有一段深厚的感情，如果她可以尽绵薄之力，她真的很想他们两人就此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别伤心了，甚三郎，她的伤势看起来不算致命，应该明天就会醒过来。到时候，我去找英雄说说你们的事，反正现在他已经答应会继承伊贺忍者头领之位，他娘一定什么都听他的。那小子的思想和别的忍者不同，他要改规矩，没人拦得了，他绝对不会让他娘处置介情的。”她说完话，撇下嘴角拍了拍脑袋，连自己都觉得这种安慰很老土。
“夫人不用为**心，我已经拜托过英雄，主公也答应过我，绝不会让介情违反门规而受到处罚，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甚三郎的声音微微带着哽咽。
听到他这话，梁小樱总算明白了他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甚三郎堂堂七尺男儿，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对爱情苦恼到这种地步。
夜里，她不再隐瞒，终于把甚三郎和介情的事告知了晴信。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认为或许只有晴信才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谁料晴信给了她更加意想不到的回答。
“这件事我本来就有打算，不过介情真正的心意还未进一步明确，如今听你这么一说，那件事应该可以开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梁小樱眼中装满了疑惑。
晴信浅浅一笑，“你知道介情姓什么吗？”
“不知道……”
“她姓石川，此刻还效忠于织田信长伊贺石川一族忍者族长石川介仲，是介情的哥哥。”
原来介情是那个家伙的妹妹！梁小樱方才恍然大悟，那么现在她不难想象，晴信知道这件事，一定就是英雄探听情报的杰作，真看不出英雄的办事能力越来越出人意料。
“英雄和我说过，你也见过那个石川介仲，是个狡猾的人物。介情和英雄其实早就认识，只不过前来执行任务，误打误撞跟英雄遇见，是她的疏忽罢了。英雄说，石川介仲尽管阴险狡诈，却很疼爱自己的妹妹，不论用尽各种方法，他都会保护他妹妹周全。虽然他自己效忠的是信长，介情却并不在那之列，她的身份非常特殊，她曾经是为今川义元的军师太原崇孚雪斋办事的，但雪斋和她的关系，只是单纯地雇佣她，我父亲这次一样是雇佣她，因此她迄今为止还没找到一个必须要效忠的主人。”
“你不会是……想让甚三郎做她的主人吧？”她猜到了几分。
晴信摸着下巴点点头，“也许找我的贴身护卫做她的主人，是有点牵强，但也只有如此，她的命才会是甚三郎的，除了甚三郎，没人可以擅自处置她。”
梁小樱起初是感动于晴信的话，却忽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抬起头转转眼珠，“你会这么好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你这肚子里还装着什么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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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八章 妙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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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嘛，我当然不会瞒你。我需要利用代表我武田家的甚三郎和介情的关系，策反石川介仲，让整个伊贺忍者集团脱离织田信长的控制，全都为我武田信玄效力。”晴信拍拍胸膛，目光中透出前所未有的自信。
梁小樱翻翻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冲着丈夫点了点头，这个晴信，要跟他过绝对安定的日子，根本是难以指望。她暗想，自己放手让他搞自己的领国，或许才是最能让他开心的事，可能有了男人的女人确实比较傻，她们都必须为了男人放弃一些东西。
“怎么了？我没说要跟谁打仗啊。”晴信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梁小樱故作平静，咧嘴一笑：“没事，我只是突然间觉得有点困，想早点歇息。你要怎么着，全都随你，我啊，懒得管这些。我唯一的提议，就是你赶快给甚三郎作主，让他和介情早日完婚，他们如果成亲了，介情不就是找到她一辈子的主儿了么？”
长久以来，直到甚三郎和介情在志磨温泉成亲的那天，梁小樱才觉得自己真做了件大好事。虽然日式婚礼又拖沓又麻烦，搞得她几乎在婚礼现场睡过去，她仍然强撑着祝福这对冲破古代礼教桎梏而共结连理的新人。转头看看一脸喜气洋洋的晴信，他倒像是要送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一样对甚三郎夫妇依依不舍，她忍不住偷笑。
甚三郎拜别晴信，开始新婚生活，梁小樱本打算让他们夫妇二人在志磨温泉先度完蜜月，但甚三郎毕竟还忠心于晴信，早早决定随介情一同前往伊贺，找到介情的哥哥石川介仲，好执行晴信交给他们的任务。为此，她又开始对晴信冷淡起来，直至要回踯躅崎馆的前一天，才跟他多说了些话。
信廉把踯躅崎馆和甲斐国内都打理得上下有致，得到归来的晴信重赏。不久后，甲府接到从尾张发来的书函，晴信打开一看，不由得打开折扇，一时若有所思。
梁小樱拿过信纸，仔细瞧了瞧上面的内容，的确是织田信长的亲笔信。然而，信长在书信中所表达的情绪并非忍气吞声，而是直接表露出了不满。她大概知道了其中内情，石川介仲定被妹妹介情说动，暗中划清了和织田的界限，只有这点才会令信长动怒。
“晴信，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她试探着问他。
“能怎么做？当然是给他回信，说几句好听的了。”晴信说得极其轻松。
梁小樱诧异地摸摸他的额头，“猪头，你没发烧吧？他在信上明摆着怪你，内容里还有挑衅的火药味，你却告诉我，你要对他说几句好听的？这不像平常的你啊！如果我是你，看到这样的信，肯定转身就去联合相模北条家，早点对付尾张，免得织田信长那个魔王还活着，将来后患无穷。”
“你不用这么激动吧，你就那么讨厌信长？”
晴信固然觉得惊奇，但仍轻轻握住她的手放下，将自己的意图娓娓道来。
“小樱，这种时代里向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知道你当初不希望我出兵攻打骏河，我答应过你，所以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对今非昔比的今川家动武。但如今的骏河势力已经因为今川义元的死被大大削弱，甲、骏、相三国同盟就等于失去了一条手臂，因此必须在南方寻找新的盟友才行。纵观整个南方势力，你莫非认为还有比尾张的织田信长更适合的人选？”
梁小樱沉默不语，也不抬头正眼看他，的确，她应该如何对他说呢？她很想说“我这是为了救你，才千方百计不许你跟信长合作”，但这话听在晴信的耳朵里，只会说她毫无根据，又在玩神棍的花样。她暗暗叹了口气，借故去茅房，跑去信廉处所的应接室。
“小嫂子，你怎么来了？”信廉见她来到，实在吃惊，赶紧让她进屋，一面叫人奉茶。
“我不能来么？你怕人闲言闲语？拜托，我在城馆里的外庭都住惯了，这叫进步，墨守成规没好处。”
梁小樱盘膝坐在左边的软垫子上，气也没来得及喘上一口，立马开门见山。
“信廉，我问你，晴信这两天到底在搞什么？他是不是早就想跟织田信长合作了？要不是甚三郎现在成了家，搬了出去，我也不用跑这么远来找你，真是。”
“那么，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假话可能会好听一点。”信廉似乎在故作神秘。
“少跟我拐弯抹角，说真话！”她双眉一蹙。
信廉沉吟片刻，抬头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想听真话，我就告诉你吧。我大哥之所以选择跟织田合作，不是因为骏河或是当初今川义元之死的关系，而是甲斐和相模的关系出了点状况。”
“你说甲斐和相模？怎么可能呢？氏康不像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啊！”从信廉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她简直难以置信。
“怎么又不可能？小嫂子，你似乎忘记了一点，虽然川中岛之战过后，我们甲斐和越后停战，但并不代表北条氏康就会和上杉政虎变成互不相干的关系。”
“你说什么？”
“上杉政虎……不，如今那个人已经取将军足利义辉的字，改名为上杉辉虎，他分明是打着将军的旗号，加上关东管领的身份，在宣称自己的正义。而北条氏康一直都想在关东扩张领土，他们两家的恩怨，绝对不比跟我们的少。前些日子，相模来过使者，说是北条氏康想请甲斐调兵增援相模，助他再次攻打武藏和上野两地，但我大哥和辉虎已有停战协议，在短期内绝不可能出面增援北条，朝越后方向进攻。小嫂子，我听大哥说起过你跟北条氏康的关系，可即使你当初和那个人有过一段感情，他毕竟还是一个大国的当主，你敢肯定他若是知道甲越两国停战是因为你的关系，就会放弃对关东的扩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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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廉郑重其事的一席话，一下说到了梁小樱心坎上。她不能否认，她确有那样想过，然而氏康的人品，她却非常肯定，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
“小嫂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早知道不该告诉你……”
“你没错，信廉，这种事我知道也比不知道要好。”
信廉见她脸色越发不对，忙机敏地转换了话题。“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说说别的吧。我刚刚收到四郎的信，他说他明天就会到甲斐来探望大哥。如果那小子要在甲斐住几天，又得劳烦你把他安排到板垣家了。”
次日，梁小樱去了板垣家，果然见到了再度前来甲斐的胜赖，只是这一次，和前次来时不同，胜赖脸上没有灿烂的笑容，反而有点无精打采。
“四郎，你是怎么回事？你这次不是回来探望你爹吗？现在你爹健健康康回到了甲府，你倒挺苦恼的样子，是因为你无法住进馆里，觉得难过？”
“姨娘，能不能住进府里，我才不管呢，只是父亲要我娶妻，让我觉得很……”
“你说你爹要你娶妻？”梁小樱大吃一惊。
胜赖拉长着脸，“您还不知道吧，父亲说我大哥跟大嫂成亲都好几年了，大嫂一直没怀孕，大哥又不娶侧室，怕断了武田家的后，所以这个任务自然而让就要交给我来完成。”
梁小樱长长地叹息着，虽然说到成亲，胜赖的年纪是小了点儿，可晴信的担心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她住在城馆时，纵然刻意不想和义信照面，跟少夫人于津弥倒还能说上几句话。于津弥给她的感觉，和她父亲今川义元非常相似，可说是日本战国时代极有特色的知性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读兵法，不能不叫人佩服。或许正因为于津弥如此优秀，义信才特别欣赏她的魅力，极其在乎他的妻子，而另一方面，义信痛恨晴信娶侧室，因此直到现在仍未碰过别的女人。她心想，倘若把义信放在现代，倒是个好男人，可偏偏这种时代，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怪晴信会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胜赖了。
“跟我说说，你爹给你安排的对象是哪家的小姐？”
“听说是尾张当主织田信长的养女，名字叫雪姬。”
果然是和织田联姻！梁小樱咬咬嘴唇，晴信最近和那个魔王打得火热，也不至于为了表示所谓的同盟诚意，这么快就跟人家政策联姻吧。
“那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
“你不要紧吧？你都没见过那个女孩子，就这么答应了？万一那边把小姐送来，是缺胳膊少腿的，或者长得跟鬼一样难看，你怎么办？”
“不会吧？人家好歹也是织田信长的养女，况且他要给父亲面子，怎么可能送个那样的给我做妻子？”胜赖呆呆地盯着梁小樱的脸，显然是被她刚才的话雷得够呛。
“小子，你就不会跟你爹说你不想娶亲？”
“姨娘，我一向都很听父亲的话，您是明白的，还有……您不是一直都不愿意我像大哥那样吗？”
“晕，算我怕了你，我走了，你自己早点歇着。”梁小樱无奈地站起身，走出门去。
独自坐在灯下，梁小樱握着毛笔，在信纸上写来写去，没留意到桌台下面已经扔了一地的废纸团。还好今天晴信忙得累坏了，她故意任他在自己房间休息，正好能腾出时间给氏康写这封信，可惜写了好多张，她都不大满意。
“梁小樱，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有必要为他们武田家劳心劳力到这个份上吗？”
她放下毛笔，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坐在桌台前发了好久的呆。
想起白天去见胜赖的一幕，她觉得这孩子跟史书上说的一样，天生的缺心眼儿，除了会舞蹈弄棒，还真难指望他做别的。但她偏又不能自己去和晴信讲那套现代的自由婚姻理论，她这下可算是明白，一个现代女子和一个古代男子做夫妻，所受的压力有多大，她以为我行我素就能战胜困难，却原来是异想天开。或许此刻，为了避免北条和武田两家因为织田的介入而翻脸，她充当和事佬，是最好的办法。
捧着下巴思索了良久，她重新提笔，最后一次写下内容：
“氏康：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但在你看这封信的内容之前，可否请先原谅我的冒昧？因为我不想隐瞒你什么，这封信是为了我丈夫晴信而写的。
我明白，时过境迁，也许很多人、很多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也许你有你作为相模国主的立场，北条与上杉两家向来存在冤仇，你仍然有统治关东地区的打算。但晴信之所以未能答应派出援军，是因为川中岛一战，他与辉虎之间由于我的介入，达成了停战协议。因此，我才想大胆地问你，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你希望我受到伤害吗？为什么不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和平继续下去，至少友好的同盟关系能维持得久一点？
抱歉，我的话似乎重了些。对了，氏政已经长大了吧，他和阿梅过得还好么？我知道，氏政很听你的话，但若是因为太听你的话而影响到他和阿梅的夫妻感情，结果又会如何呢？阿梅虽然不是我生的女儿，却毕竟是我丈夫的骨肉，父母疼爱子女之心，乃是人生最大的美德。氏康，就当为了两个孩子的幸福，请你答应我的请求，不要和辉虎再打下去，也不要和武田决裂，好吗？
这个人情，就当我又欠你的吧。小樱拜上”
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再扔掉信纸，缓缓将写满字迹的纸片烘干、叠好，装进信封。无论如何，她都要赌这一回，如果老天眷顾，大概和平时刻，就真会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尽快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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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许久没有听到过好消息，这个春天，梁小樱算是头一次真正展开了笑颜。
晴信再度前往黑川金山处理金矿的相关事务，她却在此时收到了从相模寄来的书信，是的北条氏康的亲笔函。
氏康意外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已和越军停止了武力冲突，而长子氏政和晴信长女阿梅的感情亦由激化趋于平静。然而，这都要归功于他新娶的一位继室，对于这点，梁小樱着实震惊，氏康的继室竟会是当年在越后为景虎效力的女忍者翡萦雪！
得知阿雪在越、相两国的战斗中并未丧命，还换得了幸福，她不由打从心底替她和氏康高兴，这一点，从氏康行云流水的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来。她一面看着信，一面想象着阿雪与氏康重逢的画面——女忍者在战场上受伤，幸亏被氏康发现，他却发现对方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于是欣然予以搭救。这种情节或许在现代人看来，很像老土的电视连续剧，但真正在古代发生，阿雪也能放弃对景虎的一厢情愿，嫁给氏康，脱离忍者身份，却未尝不是一种古典的浪漫。
或许，自己的心又放下了一些吧，梁小樱小心地折叠好信纸，重新装入信封，将它放进柜中的小盒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氏康与景虎能为她放弃战斗，晴信也一样能在不动武的基础上处理与他国的关系，她期盼的和平年代，是不是就此来临了呢？她走到窗前，静静地注视着院中盛开的樱花，今日的樱花，似乎特别美丽。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门前一人缓缓路过，忽而回首，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正夫人，有件事我刚好想告诉你，请你不用担心相模的阿梅，有书信传来，说她在那边很好，和氏政的感情依然融洽。”她认为有必要把阿梅的近况告知三条夫人。
“是吗？只要阿梅过得好，那我就放心……”
三条夫人并没有对梁小樱说出一句感激的话，紧蹙的眉头却已然展开，苍白的脸庞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我明白你还想跟我说什么，你也用不着操心，义信最近一样很守规矩。我有敦促过他，要确保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就尽快和于津弥生个儿子，他最近天天和妻子在一起，好事应该将近了。”
她说罢，便提了裙角，慢慢往前走去。梁小樱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微微摇了摇头，暗自叹息。其实，三条夫人应该比谁都更清楚，义信和于津弥感情甚好，却无子嗣诞下，定是于津弥无法生育，而她仍旧在说话时表现出无限希望，这大概就是一个母亲为儿子感到悲哀、却不允许旁人嘲笑儿子的沉重心情吧。只可惜，梁小樱自己迄今为止没有孩子可以疼爱，这对她来说，究竟还会不会是一件令人倍感失落的事呢？
她怀揣着七零八碎的思绪，不知不觉走到了外庭，在晴信的书房中，她忽然看见信廉，他正在提笔作画。
她轻轻地走过去，专心作画的信廉仿佛一点也没有发觉。只见纸上所画的是一尊神像，盘膝而坐，宛如童子，头顶上七发髻，辫发垂在左肩上，左目微微闭上，背后燃烧着熊熊火焰，右手持剑，满面怒容。不会吧？这不是信廉还是孩子的时候，在大井夫人修行的山寺中所绘的不动明王像吗？怎么这幅画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信廉。”她不禁在他身后低低地唤了一声。
“小嫂子？”
信廉起初有点惊奇，但看见她满脸疑惑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笑。
“怎么，小嫂子你也对我的画有兴趣？你从前不是只对那个什么漫画才……”
“你还记得我的漫画呀？”
梁小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过话题，指着信廉的画纸。
“我说，你这副不动明王像我老早就见过，怎么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画完？”
“唔……其实是当时画了轮廓，隔了很多年都没上色。”信廉说着话，似若有所思。
梁小樱起初无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可盯着那张不动明王画像看了良久，她越发觉得这尊菩萨的容颜似曾相识，心中忐忑了一阵子，她最终问出了藏在心底的问题：“信廉，你这画里的真是菩萨吗？怎么我越是看，越是觉得他好像一个人？”
“不就是我大哥吗？面对我还不好意思说，你也真是的。”
信廉头都没抬，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令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不瞒你说，小嫂子，我画的这尊不动明王，其实就是我大哥。”
“难怪……可是，你当时为什么只画了轮廓，不继续完成？”
“当年上田原一战，甲军死伤无数，那时的大哥，突然变得让我不认识了……也许就因为那时对大哥的失望，让我搁置了这幅画，大哥虽然和不动明王很相似，但我认为他缺少菩萨的慈悲之心，所以久久也没能画完它。可如今却不同了，我有一种感觉，好像和平时代就要到来，也许是因为如此，才能促使我完成这幅画吧。”
信廉的语调很平静，梁小樱却听出了深切的企盼，事实不容她去怀疑，氏康的回信，应该就是一种吉祥的预兆。
她静静地看着信廉将不动明王像画完，点下最后一笔时，她仿佛看见晴信在对她微笑。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让他这样保持着最轻松惬意的笑容。
“这幅画就送给你吧，小嫂子。”信廉微笑着将画好的画递到她手里，收拾好笔墨后，飘然离去。
夜里，梁小樱坐在烛光下，凝望着不动明王画像，久久不能入眠。信廉离开时，她竟没来得及对他说声谢谢，而转念想想，这种时代没有照相机，也许留一幅这样的画像在身旁，倒是件能让人回味无穷的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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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御前夫人，您还没有歇息吗？”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问话声，她听出是碧波，忙让她开门进屋。
“小樱，有件事我藏在心里一整天了，还是认为应该告诉你的好。”
碧波放低了声音，梁小樱借着烛光，发现她的神情似有些古怪，一时倒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晴信有事？”
“我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否跟主公有关。”
“什么意思？”
“我是偶然在今天早上看到义信公子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一匹布料，说是去丝绸店给少夫人买的。可我觉得很纳闷，公子回来的方向，根本不是去丝绸店的那条路，倒像是……饭富兵部大人的私家。”
“你是说义信去拜访饭富，却对下人们说谎，借故去给于津弥买布料？”
碧波点点头，梁小樱瞬间沉默，陷入思索中。她虽不愿再怀疑义信，但碧波告知她的这件事，却令人不得不再起疑心，饭富虎昌是义信的师傅，义信即使很久没有去过师傅家，也不至于要对着下人撒谎，莫非心里有鬼？
“那么，义信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动作？”
“这倒没有，公子还是天天和少夫人呆在一起，事务有信廉大人管，他乐得可清闲了。”
“那饭富那边呢？”
“这我不大清楚，不过听外面回来的小姓说，主公好像要准备回府，饭富大人接到传话，决定明日便启程去黑川金山迎接。”
“行了，你替我准备一下，今晚我到板垣家歇息。还有，替我送一封信，交给鬼美浓守原虎胤。”
“知道了。”碧波答应得十分干脆，匆匆告退。
梁小樱摸着下巴，整日的好心情，竟在此刻全变成了愁绪。义信趁着晴信不在甲府时跑去找饭富，饭富偏偏又说要去迎接晴信回复，事情会不会这么巧呢？她老早就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黎明前的黑暗最可怕”，但至今她仍不愿相信，她付出的心力，到这份上也无法化解义信和他父亲之间的心结，难道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历史仍遵循着上天的脚步在继续演绎？
不敢再联想下去，她预备先去板垣家，趁碧波睡熟之后，连夜前往黑川金山。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梁小樱起伏的思绪。刚在板垣家收拾好包袱，穿好夜行的黑衣，怎么就会有人前来这里？
正要弄清发生了何事，却见门被“啪”的一声撞开，一群武士架着一个女子，正是碧波！
“明御前夫人，想要叫人去通风报信，还是打算自己去？”
“义信？”她顿时愕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转头向四周一望，板垣家的每个出口，甚至是围墙上方，都是手持弓箭的武士，私家显然已被包围。
义信摇着手里的折扇，缓缓走来，到达离她不远的地方，又一行弓箭手闪电般地涌上，挡在他前面，将他牢牢护住。
“义信，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真要对你自己的父亲谋反？”梁小樱惊叫道。
“谋反？你说得也太难听了吧。我义信只不过是为了甲斐的将来，才出此下策，就像当初父亲将祖父放逐到骏河那样，不让父亲继续胡作非为而已。”
这小子，还好意思说不让父亲胡作非为之类的话？梁小樱又惊又气，她已确定义信是死不悔改，再没工夫和他说话，只暗暗环视着周围的情形。此时，她必须想个万全之策，让自己先脱身，不管是否来得及赶去黑川金山，她都只能找机会先制服义信才行。
猛可里，她眼前一亮，突然看清了正前方的大个子武士拉满的弓，那似乎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箭尾连接着一条柔韧的牛筋模样的绳子。她忙卖个破绽，故作咳嗽，前面的武士只怕有甚异动，往前跨了两步，谁知梁小樱一矮身躯，以一个美妙至极的姿势，从那武士腋下倏地钻了过去。
义信大吃一惊，正要下令放箭，没想到那武士弓弦上的箭连接的绳索被梁小樱扯住，连同那支箭一起，借一股弹力之势，缚住了他的脖子。
“公子！”众武士齐声惊呼。
梁小樱一声清啸：“谁敢再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要这小子的命！”
义信不吭声了，任由梁小樱拖着，走出板垣家的大门，他知道，接下来要前往的目的地就是黑川金山，而梁小樱是绝对站在他父亲晴信那边的人，万一他轻举妄动，必定凶多吉少。可是，他又极不甘心自己处心积虑策划的谋反就此功亏一篑，偏偏绳索捆住他的颈项，他此刻除了干着急，毫无办法。
“梁小樱，你好狠……”他咬牙切齿地望着押他上路的人，面色却已变得如同死灰。
“义信，你可以说我狠，那你自己呢？”
梁小樱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你要害晴信，我根本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把你当人质绑去黑川金山，迫使饭富收手。没错，你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你的父亲，却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儿子迫害？你要是还有一点脑子，到了那边就不要跟你爹斗气，真心认错，真心改正，至少能得以保住你这条命。”
朝阳放射着绯红色的光芒，映着富士山的银白，却并未如平常一样显现着足以令人沉醉其中的美丽景象，从黑川山遥望富士山，倒多了几分凄艳之感。
梁小樱望见了站在金山上的晴信。记得第一次到这里来采矿的时候，他就爱站在那块褐色的大岩石旁边，欣赏远处的风景。如今，她又看见他站到了那个位置，却不知他此刻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时而泻到他身上的阳光，时而暗淡，令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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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谋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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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从山上走下的一行人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饭富虎昌和一帮黑衣人，被鬼美浓守原虎胤押着，一个个沮丧地往前迈步。直到饭富和义信擦肩而过，梁小樱不觉看见了老将脸上的痛苦与悲哀。
“原美浓守，请留步。”她叫住了刚刚向她行完礼，准备离开的原虎胤。
“明御前夫人是有话要问在下吗？”
“我想知道……饭富兵部会怎么样？义信又会如何？”
“谋反是大逆之罪，夫人认为还能怎样？主公已经下令，要他和他带来的那些人都切腹自尽，以赎罪过。至于义信公子，主公都看见您把他带来了，没再交代什么，应该是想再见见他吧。”
原虎胤说罢，转身告辞，继续押解着犯人们离开了金山。
当梁小樱把义信带到晴信面前时，正想劝晴信将儿子从轻发落，谁料晴信摆摆手，目光严厉，仿佛并不给她提供建议的机会。她心里一酸，她很少见到他的这种表情，而此时又看到，便知事情已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结果却到底会是如何呢？
“义信，给你爹跪下，快认错……”她悄悄在义信耳边嘀咕了两句。
然而对她的劝慰，义信仍旧充耳不闻，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晴信突然走上前，伸出右手“啪”一个重重的耳光，竟将儿子打得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跌倒在岩石旁边。
“晴信！”梁小樱见状实在不妙，想上前去扶起义信，却被晴信一把拉开。
“小樱，要是你帮他说话就能有用，那这个逆子就不会找人来反我了！”
晴信冷冷地走到义信面前，凌厉的目光几乎要把人刺穿。
“你这个逆子还想怎么样？是不是预备带着你的妻子干脆去骏河，改姓今川，跟今川氏真、寿桂尼联合起来拉我下台？”
“是父亲自己失道，我即使那样做，也是为了甲斐，又有什么错？”
义信依然倔强得不可理喻。
“您以为我不知道您一直都想出兵攻打骏河吗？《手机访问》您从来都只为自己，从来没为我着想过，如果您真是一位好父亲，您就不会想着要活生生拆散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如果不是北条氏康和越后停战，您是不是很快就要联合织田去攻打相模了？要是甲、相两国又开战，您不是还要毁了阿梅一生的幸福？父亲，您要听我的真心话吗？像您这样内心藏着恶魔的人，我就算死了，下辈子转世投胎，也不要再做您的儿子！”
“好，很好，你宁死也不认错是吧？那你现在就切腹！”晴信咬咬牙关，将腰间的肋差狠狠扔在儿子面前。
“晴信，不要！他就算再怎么错，不也是你儿子？”梁小樱叫喊起来。
“你别拦他！谁都不许拦着他！他要是敢死，就不会自己不来这里，让饭富先替他去死了！”
晴信死死拉着梁小樱的手，叫声“看好明御前夫人”，梁小樱竟没注意到英雄从后跳了出来，说了声“姐姐对不住”，一条牛筋已缠住了她的腰间。她使劲挣扎了几下，牛筋却越绑越紧，她一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义信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肋差，颤抖的双手迟迟无法去拾起它，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簌簌滴落。晴信哼了一声，将肋差再踢近了些，冷笑道：“臭小子，在我面前寻死觅活的，怎么不把肋差捡起来，当着我的面切腹呢？你根本不算是个武士，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对你抱有任何希望，身上流着三条公卿家的血，你哪里会懂得什么武士之道？”
“父亲！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您在出言侮辱母亲？您难道还觉得自己欠她不够多吗？”义信听到父亲提起“三条公卿”四字，猛然睁大了眼。
“自身难保还要提你母亲，果然没半点武士的气质，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感到可惜。”晴信背转过身，不想再看儿子煞白的脸。
“好，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倒戈不成功，我也不会苟且偷生，我现在就切腹！”义信紧咬着嘴唇，一把抓起地上的肋差，就要往自己腹部刺去。
谁知晴信一拍手，几个忍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夺过义信手里的肋差，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义信声嘶力竭地挣扎着，被忍者们抬上一匹马，连嘴也被碎布堵了个严实。
直至义信被弄走，晴信才放开了梁小樱的手。梁小樱没有去追那些忍者，只默默地站在丈夫跟前，凝视着他黯淡无神的双目，半晌才说出话：“你打算……怎么处置义信？”
“把他关在自己的新馆里，让他闭门思过，什么时候他醒悟了，什么时候就放他出来。”晴信抬头仰望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如果他始终执迷不悟呢？”
“倘若他还当自己是武田信玄的儿子，就该在思过期间觉醒。”
“那于津弥呢？”
“义信和氏真有过书信来往，被我的忍者查到，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出兵攻打骏河，所以我只打算派人将于津弥送回娘家，对今川家搞的那些小动作，就当没看见吧。”
“你会杀了义信吗？”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不是你们大明国的人说的么？我若要义信的命，就不会让忍者把他绑回去了，我想给他机会，甚至是无数次的机会，你明白吗？”
“可是……义信说的那句关于恶魔的话，听得我真有些害怕。”她抓住他的肩膀，眼中泛起泪光。
晴信伸臂搂她入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介意，只要我在你心目中还没有变成恶魔，只要你肯相信我不会变成恶魔，这就够了。小樱，你哭了吗？不要哭好么？你若流泪，又有谁能抚平我心里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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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命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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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津弥被送回骏河的七天之后，被软禁在新馆中的义信才得知。梁小樱听碧波说，义信又是发火又是砸东西，用了好几个武士才把他拉住，可使尽浑身的力气之后，他瘫倒在榻榻米上，变得很憔悴，一连几天茶水不进，像是在绝食抗议。
但义信并不知道，骏河派人来接于津弥回府的那天，队伍中藏有忍者，想要刺杀晴信，而为首的一个，就是梁小樱认识的井上桐。然而刺杀未遂，她有意放走井上桐，直到数日后去山里散步，她才重新见到了那个男装的女忍者，一如既往吹奏着玲奈留下的那支竹笛，笛声如同秋风一般萧瑟。
“为什么还留在甲斐？不管是否刺杀成功，你不都该回去向今川氏真复命吗？”梁小樱对自己还能遇到这女忍者之事颇感疑惑。
井上桐粲然一笑，放下手里的笛子，缓步走到她身旁，和她同坐在花瓣纷飞的樱树下。“其实你相不相信，我跟玲奈他哥哥差不多，比起其他的忍者来，有时真不像个忍者？你也许怎么也想不到，我这次任务失败，已经打算离开今川家，从此以后改头换面，不再做忍者了。请你告诉英雄，如果他将来有机会见到他爹，麻烦代我跟他老人家说，谢谢他当初的栽培。”
“你……原来是甲贺忍者，还是北岛朔一手**出来的？”梁小樱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难怪井上桐会对玲奈如此用心。
“觉得很意外吧？”
井上桐伸手撩了撩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
“我从小就认得英雄和玲奈他们兄妹俩，只是他们从来没有注意到我，我当年做不到冷漠和心如止水，被师傅扫地出门，我真的很感激他没用门规处置我，甚至对他非常内疚。他就因为对我从轻发落，影响了自己在甲贺忍者一族中的威信，迄今为止，甲贺还有不少人对头领之位虎视眈眈，可我仍然还要令师傅再失望一次……”
“但我相信你师傅他不会怪你。”梁小樱握起她的右手。
“你凭什么猜我师傅的心思，还猜得那么有把握？”
“既然他当年对你从轻发落，不就表示他其实很疼爱你这个弟子？我想，他早就意识到，你可能并不适合做忍者，而应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桐，如果你这次留在甲斐，或许真的是件好事，骏河今川家大概不久之后就会灭亡吧，即使晴信不动手，尾张的织田信长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明御前夫人，我想我可能理解你的想法，你希望我来甲斐效力，但我恐怕无法答应。”
井上桐星眸半启，轻轻摇头。
“我是最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受不了束缚的人，而玲奈却一直到死也没能挣脱束缚。如今难得有了自由，我很想带着她一同去分享，游历各地，大概某一天，我的足迹也会踏上海对岸的大明国吧。夫人，难道你就没想过回自己的故乡去看看？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跟着信玄大人留在这里？虽然你为他牺牲了很多东西，但我似乎仍然看得出，你过的日子并不算安心。”
梁小樱心中一怔，她忘记了忍者多少懂得一点读心术，半晌才答话：“说到不安心，可能是最近因为义信的事吧。现在晴信一口咬定你们这些从骏河来的忍者并非氏真指使，而是义信在背后操纵，那小子最近虚弱了不少，还被自己的父亲押到东光寺幽禁，实在很可怜。”
“那么信玄大人会心疼吗？或许见不着义信太久，他就会忘了有这个儿子的存在，这个时代的大名们，从来不会觉得某一个儿子有多珍贵，因为他们会不断地产生子嗣，让他们失望的孩子，不过是渐渐在他们心中变成陌生人罢了。”
井上桐的话听来有些残忍，但梁小樱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或许的确是事实。她突然很想去东光寺看看义信，如果可以，她想让晴信改变些什么……
梁小樱去东光寺探望义信，是瞒着晴信去的，且无人陪伴她同行。东光寺的环境还算清幽，如果不是被惩罚的人软禁在此，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度假的好去处。
可是，当她看到眼前的义信时，她几乎认不出他的面目。虚弱得躺在榻榻米上的义信，瘦得仿佛只剩下了皮包骨头，眼窝深陷，面色惨白，这个模样，哪里还像是风华正茂的青年？
“真没想到有人还会来这里看我，更没想到那个人是你。”
义信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她握住自己冰凉的手，嘴角流露着仅存的讽刺与不屑。
“怎么了，见到我这个样子，你也会害怕得不敢说话？算了，就当你是真好心，我也承受不起。大夫有没有告诉你？我得的是脏结病，这个病连忍者的偏方都没办法治好，我早准备好拖到几时算几时，只是没看到父亲垮台，我真有些不甘心，我啊，还会继续诅咒你们。”
梁小樱听见他一番阴沉沉的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曾经听仙元大夫说起过，所谓的“脏结病”差不多就是现代人说的肝硬化或肝癌，看来义信果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但为何这小子一半身子都进了棺材，还没有丝毫悔意？大概，这就是义信最像他父亲晴信的一点，甚至比父亲更加倔强。
“义信，你想诅咒你父亲和我吗？那你就别那么早死掉，最好能眼看着我和晴信比你先死。”她放开他的手，提起茶壶冲上一杯茶，无奈地笑笑，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我当然想支撑到那一天，不过可惜的是，我就算看到父亲比我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只怕也看不到你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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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命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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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小樱，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父亲都快四十岁了，白头发生了不少，你却还是十**岁的少女模样，别人没注意到，被父亲送回娘家的于津弥可比谁都细心，早跟我说过了。也许我并没猜错，你不是寻常人，而是妖魔鬼怪，你们大明国不是有狐大仙的传说吗？我看你根本就是只狐狸精，只有神才能剥了你的皮。”义信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扭曲的脸部肌肉显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
梁小樱不禁瞪起了眼，“义信，我看你才真是病糊涂了。”
“害怕了？被我说中了什么，于是想赶快走？不要，再坐坐嘛，你不是好心好意来探望我的吗？我若是连话也不跟你明御前夫人多讲，人家会说我对长辈不尊敬，那可不好。”
义信僵尸般的脸上不断泛起笑容，微微颤抖的声音听在梁小樱耳朵里，变得越发可怕。
“我劝你呀，最好别想着跟我父亲生下后嗣，万一一个不小心遭了天谴，生出一只狐狸来，或者是半人半狐的，吓到我父亲和别人，会闹出人命的……”
“你住口！住口！”梁小樱再也听不下去，捂起耳朵一头冲出了义信的房间，隔着房门，她只听见义信磔磔的怪笑声，犹如地狱里的魑魅魍魉。
第一次，她真正怕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偏偏是她丈夫晴信的儿子。回到踯躅崎馆后，她在院中的木人桩前拼命练拳，直到打得两条手臂上到处是青一道、紫一道，她才稍微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回头转身，她却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信廉。
“小嫂子，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变得如此？”信廉担忧地走上前，望着她时，她却不敢正眼看人。
半晌，她才压低声音，把自己私下里去看义信的事告诉了信廉。
“你也真是的，谁都可以去看义信，就是你去最不合适，你干什么要自找麻烦呢？”
“拜托，我是好心，我怎么会想到那小子会变态到那种地步？我看现在他就算立刻死掉，我都不会再同情。”
“所以我根本懒得再管这件事，我早知道大哥为义信费了不少心思，又是送补品，又是请仙元大夫，偏偏那小子油盐不进，早让人失望透了。”
“信廉，有件事你能不能帮我？”
梁小樱声细如蚊，许久才提出了请求。
“我想让你替我请一位信得过的阴阳师，不要让你大哥知道。”
“小嫂子，我没听错吧？你向来都说自己会预言，怎么这时倒想请阴阳师了？”信廉不能不为她此言感到震惊。
“我的私事你就别问了，我现在只要你回答，你肯不肯帮我？”
“帮，当然帮，你不想说出原因，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信廉识相地不再追问下去，陪着她回到房间，悄然离开。
梁小樱掏出手绢，轻轻拭去鬓边滴落的汗水。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让信廉替她找阴阳师来，但有的事用理性来解释，实在难以找到答案，不如信一回老天，她发现她的心似乎正在堕落，深渊里，只有黑暗和空洞，看不到任何清晰的影像……
踯躅崎馆已经很久没传出过好消息，反而越传越多的，是义信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晴信沉默无言，三条夫人整天以泪洗面、愁肠寸断。
在这种时候，梁小樱本不该外出，但关于某件事，她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方可罢休。信廉已为她安排妥当，在诹访为她请了一位女阴阳师，名叫土御门仙惠子，二人将在湖衣姬从前住过的小坂观音院见面。
仙惠子是京都人，从她的装扮就能看出，但她举手投足间的神秘感却颇令梁小樱觉得不自在。
“你……可以看出我心中所想？”在得到答案之前，梁小樱无法轻易相信对方的判断。
仙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起初表情生起些异色，然而渐渐的，她的面色恢复了正常，染成黑色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打开手中的折扇，慢慢遮住半张脸。
“怎么，我让你很不自在吗？还是说，我真的被妖魔鬼怪附了身？”梁小樱不明白她这种反应是何意。
“明御前夫人，你没有被什么鬼怪附身，但你的情形比这更加糟糕，因为——你根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Mygod！梁小樱顿时目瞪口呆，她盯着女阴阳师漆黑的双眸，宛如瞬间变作了木雕。仙惠子，她竟然看出了她真正的身份！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土御门家是日本最大的阴阳师世家，若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又如何引导人趋吉避凶？”
仙惠子收起折扇，请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夫人应该是来自四百多年之后的未来世界，但前来这个时代的原因，我尚不能知晓，亦无法让您回到本该属于您的时代。可有一点我必须明确告知夫人，因为您出现在这个时代，搅乱了本该遵循天意而行的历史，您若是不愿更多的人因您而出事，最好尽快找到回去未来之法。”
“你说我搅乱历史，会害很多人？那我嫁给我的丈夫，是不是也错了？”
梁小樱几乎无法接受她所说的一切，她不是曾经挽救过板垣的性命吗？莫非那只是碰巧，更多时候，是更多的人因她而丧命？她脑海中猛然浮出湖衣姬的容颜，还有义元、勘助、信繁，甚至是义信……
“夫人，您无声的神情已经告诉我，您的心很乱，或许您此刻开始相信了我的话吧。”
“就当我相信，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回到四百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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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回到未来，这我很抱歉帮不了您，夫人。也许一次偶然的机遇，会让您离开这个时代，但发生的机会可能是微乎其微。其实，您并非不能生活在这个时代，在这里，您全然可以选择做一名山间或海边的隐士，远离世俗的纷争，这就是最容易解脱您和您身边的人走出苦海之策。”
“不，我怎么可以放弃身边的人，独自一个人躲到那些地方去？即使我躲了，我丈夫也会不顾一切地寻找我的踪迹，我和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感情，这个家庭到如今还不完整，你让我怎么能亲自摧毁全部？”梁小樱浑浑噩噩地摇晃着头，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女阴阳师的意思，无疑是要她远离能率领历史前行的大名家族，如果是十年前，她应该能做到，可如今，要她离开晴信，她万万不能。她还没有想到办法让晴信改变，而且义信即将离开人世，此时的晴信若是少了她的陪伴，岂不是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生命？再说，她与晴信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缘份，早已在甲斐军中传为佳话，说放弃就放弃，难道要他们夫妇随后就变成义信与于津弥的翻版？
“夫人，我明白您此刻的心情，也许我所说的话，的确让您很难接受，但天意难违，您若非要逆天而行，只怕您和您身旁的人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天下，甚至会因此而大乱，请您仔细斟酌，好自为之。”
“抱歉，我想现在我倒不信你说的话了。”梁小樱故作镇定。
“您不信归不信，但您是否有对着镜子照过自己的容颜？夫人，您已年过三十，却仍保持着少女的青春之颜，您真的认为这是天生？我可以大胆地说，再过十年，您依旧会是如今的模样。”
“我不听！你说谎！说谎！”
梁小樱掩面狂奔出小坂观音院，正撞上等在外面的信廉，却闪开他跑进了诹访湖边深深的树林里。这一刻，她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了个空，前额靠在树干上，偏偏流不出一滴眼泪……
“晴信，我很怕……”
自从义信重病而死的消息传来后，梁小樱每日几乎和晴信寸步不离，无论是上矿山还是去视察军情，她觉得只消离开丈夫一会儿，就会莫名地感到害怕。
义信没能撑过这个冬天，红叶凋落，很多树都变作光秃秃的枯枝时，他已然带着绝望离开了这个人世。但晴信并没有为儿子操办葬礼，外界于是流传出种种说法，有人说义信并非病死而是自尽，也有人说是晴信下毒提前毒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梁小樱知道一切真相，她同样知道，晴信只要能得到她的信任，也就足够，而回到踯躅崎馆时，她却难以面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的三条夫人。
“小樱，你瘦了，为什么我死了儿子，你却比我更不开心呢？你说你很怕，到底你在害怕什么？”晴信用暖被裹住她的身子，只因那具身躯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不是冬天太冷的关系。
“也许……是害怕失去你。”纵然让丈夫喝了醒酒汤，她却明白晴信因为儿子的死喝了好几天的闷酒，酒意不是那么容易能完全消退。她慢慢地将身躯靠过去，依偎在他怀中，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抱紧他，凝视他，只怕自己一放手，世界就都变了。
“唔……你今天是怎么了？很少见你抱着我抱得这么紧啊，你手劲大得真让我喘不过气……”晴信半醉半醒地闭着双眼，一会儿笑，一会儿无奈地摇头。
“因为我不想以后都见不到你，晴信，晴信……”她低声软语，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笨丫头，你都胡说些什么呀？”他还叫她笨丫头，他的两鬓已泛起了霜花，她却还是个丫头。
“你觉得我在胡说？那你想要我今晚走吗？”
她半玩耍似地抚弄他发烫的脸，忽然带了点儿挑衅的口吻。
“我如果走掉的话，你认为我能去什么地方？去相模找氏康，还是去越后找景虎？”
“你要是敢去找他们，我……我就把你囚禁起来……”
他一边喃喃着，一边搂住她的腰。
“不，我不会那么做……但你是我武田信玄的妻子，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至少今晚，你哪里都别想去……”
梁小樱轻轻吻上他的唇，将头靠上他火热的胸膛，“那么，你就好好爱我，爱到让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吧。”
她的主动和罕见的热情，终于摧毁了晴信所有的理智。她的心还在跳动，她似乎渴望着所有的不安完全融化在他的爱里面，即使这爱情又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残酷，她此刻也决定让自己尽情放纵一次。直到一波**落潮，她才发现，他们夫妇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这样缠绵了……
当晴信昏昏睡去后，她坐起身子，将铜镜放到面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的傻笑。
他没有说错，她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却仍是个不折不扣的笨丫头。看看镜中的自己，再看看睡得正熟的丈夫，她怎么一直以来都没发觉，如今的晴信看起来仿佛比她大了十几岁？她开始回忆起女阴阳师的话，她在十八岁时穿越到这个日本战国，竟一点也没有变老，她笑了，笑容却流露着更多难言的苦涩。
但自那夜后，她一直动摇的心终于作出决定，事情既然没有发生，她得再和老天爷赌一把。大概她那晚之所以那般热情，是出于一种挑战心理，看依旧保持着青春的自己还会不会和逐渐变老的丈夫忆起当年的恋爱滋味。事实证明，她不仅没有因为晴信年纪越来越大而嫌弃他，反而爱他更深，这便是她依然留在他身旁的其中一个理由。
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事，都选择面对吧，她这样对自己反复强调着。历史始终在往前发展，如果她不像往常那样爱Сhā手管这管那，老天可能会给她一点宽恕，接下来的故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地进行下去，只要她和晴信还能相守一天，她都无怨无悔。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生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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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还是酒……眼看着胜赖一次又一次端起酒杯，梁小樱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日本古代武家的日式婚礼确实要让新郎官喝上339杯交杯酒。胜赖终于和织田信长的养女雪姬成亲了，而她自己嫁给晴信时，礼仪则偏向了中式婚礼，此刻，她发觉当日晴信娶她进门，的确用了不少心思。
胜赖是年轻勇猛的武将，酒量自然很好，可这个繁琐的婚礼，却实在搞得他有点头痛，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晚上，他进过新房之后，也不知对新婚妻子说了什么话，趁宾客们都醉了，偷偷溜出房间，找梁小樱诉起苦来。
梁小樱见他一副苦瓜脸，又浑浑噩噩的样子，这小子根本还没开窍呢。她悄悄在他耳边说：“四郎，你这愣小子，该不会是被比你年纪大又比你胆子大的新娘子吓到了吧。”
胜赖掏出手绢，使劲擦额头上的汗水，“姨娘啊，您怎么知道？难不成当年您嫁给我父亲，也是您主动……让他那个、那个的？”
“呵，死小子，你想我用砖头拍死你啊？你爹娶我为妻，吃亏的是我好不好？”梁小樱又好气又好笑。
“唔……可是那种事，我一时间真的……真的觉得很……”
他竟然越来越不好意思了？梁小樱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生得高大威猛，真难想象他会对那种事有洁癖。
“我说四郎，其实你明不明白，这种事呢，你应该去请教你爹，而不应该问姨娘。再说了，你爹要你成亲，目的是什么？你得自己想想清楚，再做决定。”
说这种话，她自己都觉得尴尬死了。
“不过，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你就算不跟你妻子圆房，也得先把戏演足。以后呢，你跟雪姬相处久了，如果你发现你和她产生了感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哦，我想我明白一点了，谢谢您，姨娘，我这就回去。”胜赖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梁小樱擦擦眼睛，回到自己的卧室，却意外地发现，晴信没有回去城馆，仍驻留在板垣家，似乎早在卧室里等着她的到来。
晴信眼眶有些微红，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儿子结婚，他也会感动得落泪吗？不，也许以前不会，这次却不同，他应该不仅是为胜赖娶妻而流泪，外面的人大概都不如她清楚，晴信对义信的死有多么悲痛，直到如今，也难忘怀逝去的人。
“猪头，比谁都想四郎赶紧成亲的不是你吗？既然不愿意走，要留在这儿，就早点睡吧。”她脱下外套，坐到榻榻米上，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小樱，其实你心里在怪我吧？”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对不起，有件事我想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干嘛又说对不起？你还有什么没跟我说吗？”
“如果不是今川氏真搞出些事，我根本不用急着要四郎娶雪姬进门。”
“你说……氏真？”梁小樱不由吃惊。
晴信吹灭烛火，放低声音道：“前几天英雄从骏河回来，查到今川氏真有所动静，原来自从义信死后，氏真那小子就在打着对付我的算盘。他居然趁机叫人到处散播流言，说我下毒害死自己的儿子，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趁着这种时候拉拢相模北条家，让北条对我改观，从而跟他合作，停止对甲斐、信浓两地供盐。小樱，你知道的，甲斐山地多，不产海盐，本地的盐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如今他们竟断我盐路，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考虑攻打骏河？”
梁小樱为他的话震惊，一时没能回答。她从来都不希望甲斐与骏河开战，可她压根儿没想到一直被人当作纨绔子弟的今川氏真也能想到这种办法来和晴信作对，他祖母寿桂尼一定脱不了干系。
“晴信啊，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在四郎成亲前告诉我呢？如果你那时就跟我说，我能写信给氏康，起码有让他不跟今川合作的一次机会。”
“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事实却是，如今的甲斐，只能与织田合作。”
“为什么？”
“是我当初低估了信长。当我烦恼于义信之事的时候，信长不仅平定了尾张的内乱，还将矛头指向了美浓，更令三河的德川家康站在他的一边，这或许是我以前从来没犯过的错误。”
梁小樱闭上双眼，无力地吁了口气。她知道晴信是一代枭雄，可这件事变成这样，并不能说完全是他的错，因为德川家康终于走上了历史舞台。女阴阳师土御门仙惠子那张用折扇半遮着的神秘面孔，顷刻之间，自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晴信真会就此遇到麻烦吗？是因为她在身旁，所以才没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看清局势？
“小樱，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吧？还是你依然对我跟织田合作抱持着看法？”
“啊，不是，既然现在这种局面，你必须跟织田信长合作，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对。只是我觉得，事情虽然到了这种地步，但仍旧有挽救的转机。”
“你还是想联络北条氏康？”
“我想，这次让我亲自去一趟相模比较好。而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始终认为，氏康绝不是那种能盲目跟今川氏真合作的人，也许今川与北条联合起来对付你，其中另有内情。至于你这边，最好趁跟织田合作的时候，多多和德川接触，这一点，你就当我又在预言好了。”梁小樱自己说这话，自己都觉得难以让人信任，可事到如今，她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这次我听你的。”
晴信意外地一口答应，弄得她倒有些发愣。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生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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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换你不相信我了？”
“不，我只是感觉……好像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的脸庞，在窗缝里透进的月光下，仿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傻瓜，你每次都这样。对了，我虽然答应让你去相模，但最近一段日子，你还得在甲斐呆着。”
“为什么？难道事情不该迅速进行？”
“明天你就知道了。”晴信故作神秘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搂着她睡了过去……
“生了！主公！惠理夫人又生了位漂亮的小姐！”
留在甲斐的日子里，梁小樱大概知道晴信是想继续关注今川、织田及德川的动态，但惠理那边传来好消息，仍让她有点提不起精神。她甚至一度觉得，晴信是故意留她到惠理生下孩子后，好给孩子起个响亮的名字。
握着手里的龙角石，梁小樱望着园中的樱花树幽幽叹息。作为一个现代女子，在古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很努力地适应着古代的生活，也为晴信牺牲了很多，甚至因为自己老是流产而同意丈夫去和惠理继续生孩子。可川中岛会战后，惠理生了五郎，她当时都没有去探望过，如今武田家又添了个女儿，她更觉无奈。但话说回来，自从义信死了之后，胜赖改回武田的姓，成为家督继承人，那孩子却偏偏是个只会舞蹈弄枪的纯粹战士。加上五郎年纪又太小，若她果真生下了儿子，孩子在这几年出生也不合时宜，她不知道她让惠理给晴信添丁，到底是自己装伟大，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私。
“小樱，惠理给我生的女儿，叫阿松好不好？”
“随便你，我啊，现在真的很想早点去相模。”
“我知道惠理生了孩子，你心里不是滋味，但这种时代，女儿一生下来，注定是要嫁出去做政策联姻的，你就看在惠理也很可怜的份上，别对她生气好不好？喏，你如果实在是生气，你打我。”
晴信每次都用这话来安慰她，她才懒得打他，只冲他撇了撇嘴。
“我不会勉强你去看惠理和阿松，不过另有两个人，你一定想见。”
“谁？”
“甚三郎和介情。”
带着惊喜的心情，梁小樱连忙跑去了应接室，果然看见许久未见的甚三郎和介情夫妇俩正在迎接她和晴信。
甚三郎的身形似乎略胖了点，晴信笑说，是一定是被妻子养胖的，还问他们是否有好消息。甚三郎红着脸摸脑袋，半天不好意思没敢答话，倒是介情大大方方地说，他们准备明年再生孩子。梁小樱不禁往歪处想，日本战国时代的人难道也懂得用防护措施吗？还是介情做过忍者，有什么独特的秘方？如果是这样，她可以跟她讨教讨教，免得又在不适当的时日里怀孕，万一再流产就又伤心一次。
介情倒确实热心得很，见晴信和甚三郎在屋里谈话，会意地拉着梁小樱去园中赏花，提到那件事，她答应得异常爽快，马上从口袋里掏了瓶药丸给她。
“明御前夫人，听甚三郎说，您要去相模了，是真的吗？”介情一向聪明，似乎明白梁小樱对这种事也会害羞，立刻转移了话题。
“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件事？”梁小樱不由有些惊异。
“甚三郎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罢介情这话，梁小樱猛然明白，原来当初甚三郎和介情成亲，表面上是“私奔”，实际上去完伊贺，二人并未就此归隐，暗地里，他们仍然在为晴信办事，只不过隐瞒了大家而已。她打从心里欣赏日本战国武士与忍者的忠心，可既然这对夫妇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她认为真没必要再用另一种身份重操旧业，如果作主的不是晴信而是她，她绝不会允许甚三郎夫妇为武田家奉献出全部。
“告诉我，介情，你和甚三郎还不想生孩子，是不是另有原因？”
“夫人……”
“你担心你们夫妇俩随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事，到时孩子生下来会很可怜，对不对？”
介情见没能瞒过梁小樱，微微点了点头。“甚三郎亲眼目睹过主公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他说，也许在这件事上，我们夫妇两个都应该自私一点，这可能是我们仅仅能保留的私心。至于说明年生孩子，那是先前为应付您的话，既然您已经察觉到内情，我也不必再遮掩。”
“介情，你话中有话，是不是晴信又在打什么主意？”梁小樱的敏锐触觉仿佛令她想起了什么。
“有件事，甚三郎本来交代过，让我不要对您说，可事已至此，我看就算是做过忍者的我，也不能再欺骗您。”
介情将她带到一棵樱花树后面，放低了声音。
“主公之所以不让您早些去相模，一是他仍然担心您的安危，二是他早有打算，如果惠理夫人这一胎生的是位小姐，他可能让小姐和织田联姻，进一步加固武田家与织田家的盟友关系。但主公担心您不同意，所以一方面也想暗示您，看看您的反应。”
梁小樱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最终还是强行压制住了激动的情绪，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对介情的话作出回答。沉默了半晌，她才轻声问：“晴信不是已经让四郎娶了织田信长的养女了吗？阿松才刚刚出生，为什么他就提早决定了她的将来？对方是谁？信长的儿子吗？晴信现在何以要如此依赖那个魔头？”
“因为美浓大部分地区已经落入了信长的手中。”
“什么？”梁小樱后脑勺一阵冰凉，历史竟然又提前了！
介情扶住她的后背，试着安抚她，“夫人，把这件事告诉您，完全是我的主意，请您恕罪。但我认为您提前有个准备，到时候也许就不会冲动，也能避免和主公发生冲突。当下，甲斐和信浓两地的供盐已经被今川、北条联手断绝，万一您去相模是无功而返，主公也必须做好另一手准备，不是吗？”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生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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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氏康他……”
“我从甚三郎那里听说过夫人您和北条氏康的交情，也相信那位大人对您的真心，但他始终是一个领国的国主，他对您真心，并不能表示他对甲斐也保持着同样的态度。如今的日本，群雄割据，谁不想得天下，又有哪个大名不想上京，得到幕府的支持，好名正言顺成为真正的王者？”
“晴信不想称王，他只是想征服北边的大海，再说，他过世的母亲阿北老夫人一直反对他往西进军京都，他从没想过要违背母亲的意愿。”
“如您所说，夫人，主公可能真不想进攻京都，可有人想，织田信长为什么要攻占美浓？到了这种时候，最渴望上京的根本就是他啊！”
梁小樱不禁将左手伸进口袋，紧紧握着龙角石，如果信长真要筹备进京，岂不是成了景虎之后第二个进京的人，对晴信威胁更大？就算晴信此刻与信长亲上加亲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权宜之计，但难保不会后患无穷。而且，在尾张、骏河与甲斐之间，又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德川家康——将来真正改朝换代的枭雄，莫非……真如那位女阴阳师所说，她必须尽早远离这些纷争，不再影响历史？
“介情，事到如今，我要你答应我，帮我瞒着晴信，我这次不去相模，往西去京都。”
“您要去京都？不行，绝对不行！”介情的语气极为坚定。
“我为什么不能去京都？只要我能帮助晴信先信长一步代表甲斐暗中求见将军，就能在更大的事端之前防患于未然。”
“夫人，不是我说话刺激您，你现在要去京都，已经比信长晚了一步，将军足利义辉遭遇行刺身亡，如今的将军已变成足利义昭，拥立新将军，织田信长起了最大的作用……”
梁小樱脑子里轰隆一声，眼前忽然变作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人几乎晕眩，足利义辉死了，他怎么会提前几年死掉了呢？她抬头仰望天空，恨不得冲着天一阵臭骂，可现在，她连骂天的力气都没有。她努力想要帮助晴信，不想仍被信长抢得了先机，她开始慢慢相信，阴阳师的提点或许是正确的，也许她应该下定决心，先去相模摆平了自己该摆平的事，便就此离开这个已被搅乱成一团糟的历史舞台。
通往相模的途中，碎碎的马蹄声，常常不经意地将梁小樱从睡梦中惊醒。
原本，她就不习惯坐马车，她觉得连续坐上数日的马车，会使身体生锈，可这次去相模，她却发现自己好像头一次感到步行和骑马都会让人疲累。自当初从相模回到甲斐，在甲斐再见氏康时，他们相聚的时间实在太短暂，甚至来不及真正叙叙旧。而从那一别后，又过了好几年，她想象不出氏康此时的模样，或许，差不多接近五旬的他，比晴信更早生了华发，胡须可能都已经花白了。
马车进入吉原城，梁小樱猛然想起了咏春堂和民国老乡卓翼飞，忙让车夫停下车，自小巷走去咏春堂所在的地方。然而，咏春堂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家海苔店。向海苔店老板打听，才知咏春堂在五年前就已关门，她忍不住黯然神伤，难怪氏康的信中丝毫没提及咏春堂，原来是不想让她伤怀。
“老板，我还想请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咏春堂是因为什么而关门的？”她继续追问着海苔店老板。
白胡子的老板叹了口气：“梁师傅，你已经很多年没回相模了，大概不知道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这些年，北条军北上与越后军交战，早已不是一次两次，虽然氏康大人还算照顾我们老百姓，但上杉辉虎总是打着正义的旗号，说大人是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相模人怎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相模国内，凡是练过咏春的男人们，都自愿上战场去打越军了？那他们……是不是都……”
“很多人都已经壮烈殉国，活下来的不是没有，但相、越两国停战后，氏康大人为他们难过，遣散他们各自回家去了，于是咏春堂就关了门。”老板越说越惋惜，似乎回忆起那时的一幕幕，就足以让人伤感落泪。
“那么……猿飞师傅呢？”梁小樱深深吸气，强行抑制住悲伤，才问起卓翼飞的近况。
“哦，猿飞师傅前年就离开了吉原城，但他究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有人说，他可能已经不在相模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去找过你。”
老板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对了，梁师傅啊，你这些年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那时猿飞师傅和弟子们还在谈着，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想，如果你一直留在相模，或许咏春堂此时还很红火吧，敌人闻声，也不会轻易就来攻打我们相模，唉。”
听闻此言，梁小樱无奈，只好撒了个谎，说自己在甲斐受了重伤，一直养伤到现在才痊愈。可转身离开海苔店，钻进马车时，她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她比谁都清楚，卓翼飞是什么样的性情，那个民国老乡从没对她变过心，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不会为北条氏康效力。但即使结束了咏春堂，他就应该想到来甲斐找她，然卓翼飞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就此销声匿迹，只怕早已是凶多吉少。
相模变了，吉原城变了，或许一切都变了，若非亲眼所见，她会仍天真地以为，当初的美好至今依然存在。那么，氏康和小田原城，应该也和从前迥然不同，她无意中想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徒增感慨。但既已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她依旧要继续前行，不管即将面对的是康庄大道还是险滩，她都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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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抉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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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模小田原城，一如当年，装潢简洁而朴素，只是梁小樱前来拜访氏康时，城中的下人们早换成了一批年轻的小姓，一个也不认识她，她心里不由泛起一丝微凉。
“你们退下，让她进来。”
“是，公子。”
梁小樱本想往里闯，抬头却望见门庭那边走来一个身着玄色木槿花纹武士服的青年男子，尽管多年不见，那张和氏康有几分相似的容颜，仍让她一眼认出了来人，他就是氏康的长子——北条氏政。
“小樱姐姐，好久不见了，你到我们相模来，应该是稀客才对，下人们不懂规矩，冒犯了姐姐，请不要见怪。”氏政微笑着上前，亲自接待她进应接室，一面命人上茶。
听氏政说，氏康去了军营，要到下午才会回城，梁小樱点头答应等待。但氏政的变化，倒不能不令她吃惊，前次见他时，他虽然像个小大人，却仍是稚气未脱，而如今的氏政，已显露出非同寻常的稳重。谈起相模和越后的战局，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言谈举止，俨然当日青年时代的氏康，亦不时谦逊地不谈自己的功劳，总说是父亲英明的领导。她心中不禁感叹，还是氏康会教儿子……不，氏康早就说过，相模北条家的家规，家族成员之间的感情始终比利益更重要，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能看得出那种和睦的气氛。反观武田家，义信的死在晴信心目中，恐怕一辈子都是个磨灭不去的阴影。
“氏政，阿梅她还好吗？”一直没有见到晴信的大女儿阿梅出来，她才想起询问。
“她最近身子不大好，雪之方夫人带着她和儿子一同去山寺里求神，应该要在寺院中住上几天。”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其实我已经将近半个月都没有去阿梅的处所歇息了，我怕见到她，只会让她更伤心。”氏政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梁小樱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氏康和今川家合作一事，已经开始实行，而氏政和阿梅弄成这样，便意味着北条和武田两家的姻亲关系即将出现裂痕。或许，她此刻前来相模，还算来得是时候，她祈祷自己能说服氏康，她也相信氏康是个讲理的人。
“氏政，那你……你舍得和阿梅分开吗？你父亲他真的会那么做？”
“我无法肯定，我只想对你说，这次你要劝说父亲大人和武田家重修旧好，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小樱姐姐，你是了解我父亲的，我们北条家的人最注重父子、兄弟情，即使武田义信之死和我岳父信玄大人果真没有关系，但他们父子二人势如水火却是不争的事实。我父亲生平最痛恨亲族相残，我也一直深受他的这般教诲，因此我才好意提醒，希望你见到他的时候，能有个准备。至于我和阿梅之间的事，倘若父亲执意要和武田家断交，我们北条家也只好派人护送阿梅回到甲斐，纵然再不舍，我也必须舍。”
听罢氏政一席话，梁小樱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她的确没看错，氏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她能那般亲近的小孩子了。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国主，而身为相模国主的准继承人，他的选择应该老早就是遵从父亲和为国舍己。
“明御前夫人，氏政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千里迢迢到相模来，是要借氏政来阻碍氏康大人的计划，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冷冷的女人声音，自应接室外传来，一样是梁小樱熟悉的身影。
“雪之方夫人。”氏政起身，和来人相对行礼。
“行了，氏政，你不是还有很多事务要忙吗？来我们这里作客的是甲斐的明御前夫人，当然是由我们女人来接待比较合适。”
女忍者翡萦雪成了北条氏康的“雪之方夫人”，说话的语气倒是一点也没变。纵然她脱下忍者服，换上了武士家当主夫人的华丽和服，从前做忍者时的冷艳丝毫未减少。梁小樱知道，阿雪向来不会说客套话，就算她是可信之人，阿雪身上也有中国血统，要改变个性，绝非易事。
“阿雪，很高兴能在这里看见你，我不喜欢跟故人客气，希望你也不要那样。”她用现代人的礼节，和阿雪握手，如从前在春日山城一样。
茶水重新送上，两个女人一边品茶，一边聊起当年越后的往事。梁小樱听得出，阿雪仍然对她心存感激，只是以她的性情，不会说肉麻话罢了。
“我知道氏康对你很好，就算你纯粹是因为感激才和他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劝劝他，就当为了氏政和阿梅，别伤了北条和武田两家的和气。北条与今川联手，对甲斐和信浓停止供盐，最痛苦的并不是我丈夫晴信，而是两地的老百姓。”
“你好像弄错了，我和氏康大人在一起，绝不是为了报答他那么简单。没错，我当年是对上杉辉虎大人有意，但我却一早就明白，我和他不可能。我想过在战争中死去，不料偏被氏康大人所救，是他真正给了我重新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机会，既然我不再是忍者，就应该为我的丈夫奉献全部的感情。况且，氏康大人做出的每个决定，我从来就没有认为那些是错的。”阿雪的回答异常坚定。
梁小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阿雪，或许是我猜错了你的心意，但你现在的做法，到底和以前当忍者的时候有何不同呢？爱情是爱情，忠心是忠心，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如果你不信我，大可以等氏康大人回来，亲自问他。”
阿雪似乎不想再为这件事再和她说下去，吩咐小姓在后园中设Сhā花器皿，借故要请梁小樱指点一二。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抉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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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当年为骏河前国主今川义元大人Сhā花，名曰‘艳日醉蓝潮’，我们当下正闲，何不切磋一下Сhā花的技艺？”
“也好。”梁小樱明知阿雪此举并非真心，但无论如何仍不好推搪，只好有气无力地和她并肩走去后园。
黄昏时分，氏康果然回到了小田原城，当见到梁小樱时，他无法形容内心涌上了一种什么样的的感觉。半晌，他才抑制住惊讶，对她说出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年轻漂亮。”
梁小樱粲然一笑，是啊，她跟从前一样，只要她还身在日本战国，这容貌是永远也不会改变了，穿越时空时，现代的时间仍停留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即便在这里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又能改变什么呢？她无法将此事告诉氏康，即使告诉了他，恐怕他也无法理解。而抬眼看着他时，她发现氏康的模样真的苍老了些，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她说话的语调，仍如当初一样的温柔。
但这次前来相模，她时刻也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她绝不是来和氏康叙旧的，纵然再不识趣，她也必须将话题直接切入正轨。然而，氏康的回答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小樱，我看是你对我有点误会，我虽然对信玄的做法表示出反感，也可能会跟今川合作，但要和武田家断绝盟友关系这件事，我至今仍未作出决定。”
原来他根本还未最终决定，那那些传言是……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今川氏真再没脑子，与祖母寿桂尼也经常发生冲突，可寿桂尼那个欧巴桑毕竟是只老狐狸，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北条已经和今川合作断绝甲斐的供盐就一定是事实，而不是被故意捏造的？
“既然都是一场误会，那么你为何也不给晴信一个明确的答复呢？”
“给他答复，答应他不跟今川合作，他攻占骏河之后，就把富士川以东的地方划给我们北条家吗？”
氏康轻轻呷了口茶，目光中透着谨慎。
“我不知道信玄是否还记得甲、骏、相三国如今还结着同盟的关系，但今川氏真最近的所作所为，一样让我很难放心。那小子居然亲自给我修书一封，希望我北条和越后的上杉家和解，这代表什么？或许今川家已经在和上杉辉虎接洽了，他们想反过来打击甲斐，而要送给越后的礼物，一定是北信浓。小樱，我认为你应该理解我此刻的立场，此时的相模，是骏河跟甲斐两边都想拉拢的对象，倘若我轻易协助了任何一方，三国同盟都将破裂，再说，我跟上杉辉虎绝对不可能成为盟友。”
“氏康，你听我说，我并不是想要你为难，而是……我想恳求你早作决定，如果不跟任何一方合作，请你一定要让我先知道。因为甲、骏、相三国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一旦同盟破裂，会波及到太多无辜者。这些无辜的人当中，也包括氏政、阿梅，你的女儿阿弥，不也还在今川氏真身边吗？”
“你想说什么？”氏康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猛然注意到了她话中隐藏的含义。
梁小樱起身，悄悄凑近他的耳畔。“氏康，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向你隐瞒我来这里的本意。我想告诉你，如果你答应拒绝和今川合作，我可以将你的女儿阿弥从骏河救出来，其实你最担心的，不就是阿弥吗？今川氏真那小子是什么样的人，早已臭名远扬，你敢说你真的不希望在骏府受够了气的阿弥回到娘家？”
氏康凝视着她的双眼，欲言又止，不禁伸手捂住额头，长叹几声。他的心事或许能瞒过晴信，但始终瞒不过梁小樱，而梁小樱提出爱女阿弥之名，亦不能不说是对他来了一招善意的威胁。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不也一样为了自己的丈夫，什么事都能做吗？
他点下了头，除了答应她的要求，他还能如何呢？阿弥嫁给今川氏真，不过是三国同盟时必要的手段，他是打从心底不愿女儿跟着那种纨绔子弟。现在梁小樱却给了他希望，他应该为女儿着想，补偿当初把女儿嫁掉所犯下的错。
梁小樱第二天便给晴信写了封信，呼唤随行的真田忍者以最快的速度送回甲斐。
而第三天，相模的忍者就向氏康禀报，武田在本栖村修路，似乎是在拓宽那附近的道路。氏康冲着她一笑，“你看，你的信还没送回去，信玄不是已经在准备了吗？就算他一时陷入困境，或许也用不着你为他做那么多事，还亲自到小田原来。”
“那我得尽快赶去骏河了。”她能回答的，只剩下这一句。
当天下午，梁小樱便收拾好行装，吩咐随从们不去甲斐，而是准备几匹快马，要星夜赶往骏河。
氏康说得没错，她就算来了相模，也仍然把晴信想得太单纯了，越是处于逆境之中，晴信的反弹力应该越强，她为何又漏算了一点？修路，名义上是修路，实际上晴信的意思，就是要提前攻打骏河。唯今之计，她只有拼命赶在甲军到达骏河之前，将氏康的女儿阿弥救出，否则刀剑无眼，今川氏真一旦出事，阿弥必定难逃厄运。
到达骏河那天，是十二月十日，或许是因为日夜兼程、长途跋涉的关系，一向身体健康的梁小樱，也几乎累到了虚脱。然而，即使甲军还没开进骏河，她同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难题，骏府周围的把守严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义元当家的时光，那时她要进府，简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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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想到个法子，她从忍者那里弄了些药，涂在手绢上，趁夜悄悄捉了个守卫骏府的武士，逼令随行的一名忍者替她化装成和那武士相似的模样，混进了府里。
“听说甲军已经攻过来了，我们到底是抵抗还是逃跑啊？”
刚一进府，她意外地听到了令人震惊的传闻。
不是吧？老天爷到现在还要故意捉弄人？晴信带兵打来了？她仍抱持着怀疑态度，凑到人堆里装腔作势询问那些今川武士。
“你们说什么呢？要是甲军攻过来了，这里不是应该已经乱了吗？为什么府里上上下下还静悄悄的？”
“傻瓜，对抗敌军哪会在这里？军队都到本栖村那边去救急了。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很奇怪，我们今川要跟北条合作，停止向甲斐供盐不是秘密么？怎么武田信玄还没等我们有动静，就把军队开了过来？我看我们主公和寿桂尼夫人这回真是中了他们圈套，要不就是武田家的忍者混进了骏府，即使被发现处死了，他们的任务也已经完成。至于本栖村那边，打了胜仗固然好，可万一打败仗，我们岂不是全都要丢命？”
“那主公怎么办？主公他总得给我们个交待啊！”
“指望主公？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一直以来，我们哪里指望得了他？都是他指望我们。”和她搭话那武士撇着嘴无奈地走开了。
他们是想逃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帮武士心里似乎并不想为今川氏真办事，尤其是到了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但日本人向来崇尚武士道，认为当逃兵是不光彩的行为，即使死到临头，有人怕得要命，一样要打肿脸充胖子。就好比他们自杀的方式是切腹那样，真正敢在肚子上切几刀，一直等到断气的人根本少之又少，否则大多数人就不会在切腹之前找别人在后面拿把大刀，趁着肋差刺进肚皮的一瞬间让别人砍掉脑袋死个痛快。
眼看到了换岗时间，她装作去茅房的样儿，暗自施展轻身法，跑去今川氏真的住所。可笑的是，那油头粉面的小子竟在应接室和一帮家臣开小会，寿桂尼也坐在他身旁，商量“迎敌”大计。
“主公，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和武田讲和，放弃断盐吧。武田信玄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以一万两千兵马向骏河进攻，一定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就算北条氏康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为何迟迟也不见他率军前来援助？反而三河的德川时有异动，只怕武田是和织田暗中打好了关系，进而得到了德川家的支持，此时若不退，恐怕将来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啊！”
这是主和派家臣的论调，氏真手中的折扇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拢，不是还微微点头，显然并不反对他们的提议。梁小樱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她怀疑这小子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义元的儿子，如果他妹妹于津弥是个男人，一定比他强得多。
很快的，主和派的言论就被寿桂尼硬生生地抵了回去。“你们如此说，是在怂恿氏真认贼作父么？阿弥还在骏府，听说北条氏康最疼爱他这个女儿，他若不带援军来此，就只能等着给他女儿收尸，而阿弥的性命，直接掌控在我手里。”
欧巴桑一带头，主战派马上和主和派吵了起来，梁小樱哼哼着，从前风风光光的骏河今川家，现在可算是堕落到了极点。更有甚者，在座的家臣竟不是你指责我亲近武田，就是我指责你亲近北条，三国同盟最终要走上破裂的道路，分明就是这一群乌合之众造成的，她已渐渐地不再怪晴信无情了。
趁着外庭在大吵大闹，她正好潜入内庭，寻找阿弥的踪迹。虽然她没见过阿弥长什么样子，但骏府的内庭，她至少住过一段日子，阿弥是氏真的正室夫人，应该是住在当初晴信的姐姐阿丰住的那间主屋。可是，主屋里空无一人，倒是其余几间屋子里，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嚷嚷着玩布偶和彩球，像“商女不知亡国恨”一般，还打赌猜今晚氏真会召谁侍寝。
骄奢淫逸国必亡，这话真说得一点不错，她收起了最后的怜悯，继续在内庭窜来窜去。直到走至门前装饰最简陋的一间房外，她才看见里面坐着个穿素衣的赤足女子，一盏豆大的烛光，映着她的侧面，乍看去，脸的轮廓和氏康有几分像。
“请问，你是不是阿弥小姐？”
“你……是我父亲从相模派来的？”阿弥显然对她的话非常敏感，梁小樱称她为“小姐”，而不是“夫人”，她立刻提到了父亲氏康。
“那么，小姐可以相信我，跟我走吗？甲军很快就要攻到骏府城，我会先带小姐到甲斐安顿，再送你回相模，氏康大人很思念小姐。”
“为何要去甲斐？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派来的？”她立刻又对她的话产生了怀疑。
梁小樱走近她跟前，坦白亮出身份，“如果小姐从你父亲那里听说过我梁小樱的名字，是否就该信任我了？”
“你是梁小樱？信玄大人的明御前夫人？”阿弥惊呆了。
“甲斐武田家有意挽救甲、相同盟，小姐应该相信你父亲和我家大人，再说小姐你也是聪明人，应该能看出北条家究竟该站在哪一边，才是明智的抉择。”
阿弥凝视着她，看了好一阵，总算是愿意相信她，但她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甲军攻到骏府，她希望梁小樱在晴信面前说几句，让氏真不至于丧命。
“阿弥小姐真是心慈，我初到这里，就看得出今川氏真从娶你进门开始便没把你当正室夫人看待过，你却还要求我家大人放他一条生路……也罢，我答应你就是。”
“谢谢。”
看着阿弥露出放心的表情，梁小樱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当务之急，是她要趁寿桂尼还没回到内庭，赶紧带阿弥离开骏府。况且，她更加不想伤阿弥的心，以今川氏真的为人，他即使要逃难，也绝不会先让家中女眷先行离开，如果要逃，那小子肯定首当其冲的逃兵。阿弥若能回到娘家，不知道那件事，至少还能振作精神继续活下去，不会因为彻底对氏真失望而陷入抑郁。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同心（一）
梁小樱没料到，甲军会如此之快便杀到骏府城，不过换个角度想想，骏府城中陷入混乱，她反而能更快带阿弥出城，不用躲躲藏藏地行路。
阿弥绑上脚带，穿好行路用的草鞋，拉着梁小樱的手，两人趁骏府所有的士兵都去了前门，往后门疾奔而去。从府邸到街上，一路还算顺利，看不出甲军是否已经攻进城中，只看到整条街上都是乱糟糟的，到处是逃难的民众，地上散乱着来不及带走的包袱和物件。
“阿弥，别回头看，赶快离开要紧。”梁小樱催促着她，继续朝出城的方向前行。她知道阿弥在担心什么，北条氏康的女儿绝不是胆小怕事之辈，或许她回望骏府城，是因为氏真还在城里，不知会不会安全。虽然氏真姬妾成群，她并未得到正室应有的待遇，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和氏真毕竟也做了多年夫妻，如此反应，乃是人之常情。
然而，阿弥再怎么说也是大名家的小姐，加上嫁到骏河多年，习惯了京风生活，穿着草鞋奔跑，亦只能维持有限的时间。梁小樱见她的光脚上满是血泡，于心不忍，觉得是自己太难为了阿弥。她于是上前扶住阿弥，去附近找马车，可现下是逃难期，她就算给车夫再多钱，也弄不到一辆马车。加上今川氏真骄奢淫逸，早就激起了强烈的民愤，一听说是今川夫人要坐车，人家更不给面子，别说是马车，就连一匹马都不愿卖。
梁小樱管不了那么多，到了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去介意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光彩？干脆强行抢了一匹马，一把将阿弥抱起来放在马背上，跟着飞身上马，直奔城口。
两人逃出城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回望远离的城池，阿弥不禁潸然泪下。
骏府城中冒出缕缕灰烟，喊杀声不绝于耳，即使离城数里的野外，似乎都还能听到城里的悲鸣。梁小樱走到坐在大树下的阿弥身旁，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给予安慰，她能理解阿弥此刻的心情，但是以至此，阿弥就算再有多牵挂婆家，也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别这样，阿弥，一会儿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呢，你再坚持一下，如果前面有民居，我们先借宿，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离险境，你一定会和你父亲重逢的。”
梁小樱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
“你的脚起了好多水泡，先在这里稍等片刻，这附近有草药，我去挖点儿先给你包扎。”
阿弥感激地点了点头。
“救命——”
才刚刚挖到草药，梁小樱突然听见林子那边传来阿弥的惊叫声。她赶紧飞奔过去，只见五六个山贼模样的人正围着阿弥，一个个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全一副劫财劫色的恶心样。
“都给我住手！”
梁小樱这一呼喝不打紧，几个山贼竟都回过头，目光倏地转到了她身上。为首的一个男人，压根儿不知道她会武功，只道遇见了一个更漂亮的女人，艳福不浅，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袖。
冷不防梁小樱“嘭”就是一拳，打在那男子鼻尖上，那家伙哀嚎着倒退了好几步，鼻血已从捂住脸的指缝间流淌出来。周围几个山贼见势不妙，全扑上前来围攻。
“军队没遇上，倒碰见了山贼，怪不得姑奶奶今天开杀戒了！”梁小樱咬起一缕头发，二字马一扎，只等他们上来，要他们血溅当场。
“兄弟们，慢动手！”一个声音忽然阻止了山贼们。
梁小樱微微一惊，忙退到阿弥身前，将她牢牢护住。只见那群山贼中，一个穿褐色衣裳、约摸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意外地走到她面前鞠了个躬。“梁师傅，非常抱歉，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弟兄们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你叫我……梁师傅？你是相模人？”
“是，我叫与兵卫，曾经在相模吉原城的咏春堂跟猿飞师傅学武。虽然我并不认识您，但看您方才那出拳的架势，我便猜到您一定就是创立咏春堂的梁小樱梁师傅。”
梁小樱凝视着眼前这个名叫与兵卫的男子，前一刻，她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卓翼飞的弟子，那卓翼飞……莫非他还活着？
“阿飞呢？告诉我，阿飞在哪里？”她几乎是扯着他的衣袖逼问。
与兵卫遗憾地垂下了头，“对不起，梁师傅，在我们乘船来骏河的途中，遭遇了大风浪，猿飞师傅为了救我们这帮弟子，不幸坠入大海……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沦落到要做山贼趁乱打劫来维持生活了……”
晚上，梁小樱和阿弥二人在简陋的山寨借宿，也算暂时有了个落脚之地。当与兵卫等人得知阿弥是北条氏康之女时，一面忙着赔罪，一面找来衣食，还找了个侍女好好侍奉她。
阿弥兴许是累坏了，一倒在草床上，便进入了梦乡。梁小樱却辗转难眠，只是一瞬间，她的心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开始知道卓翼飞的消息，或者就不该抱有他还活在人间的希望。而当日咏春堂的弟子，如今同样要做山贼，她不禁自责，倘若她能一直留在相模打理那间武馆，倘若没有晴信的存在，此时的事便不会发生吧。当初，是她一心要开武馆，完成爷爷的梦想；现在，却也是她的失职，一手把凝聚梦想的武馆毁了。日本战国，既然是战国时代，她如何能凭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阻止一切战争？她即使再伟大，也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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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同心（二）
跋山涉水，他们终于踏上了甲斐的土地。晴信还未从骏河回来，梁小樱于是将阿弥安顿在板垣家暂住，随即给氏康送了一封亲笔信，说是等阿弥在甲斐养好了身子，便会派忍者送她回到小田原城。
或许是数日后，骏河有人送来消息，说是晴信侵入骏府城后，活捉了今川氏真，将其软禁，阿弥得知氏真未死，算是放下了心。
可不幸的是，阿弥害了伤寒，板垣家被迫成为隔离区，梁小樱只好请大夫为其诊治，耽误了送她回相模的时辰。但她不想氏康为女儿担心，没有再送信到相模，听说晴信的主力军已回返到诹访，她决定先去诹访一趟，也好和丈夫见上一面，让晴信图个安心。
看见妻子平安归来，晴信喜出望外，梁小樱刚一到诹访，他立刻传令下去，把占领骏河后的事宜交给手下重臣们处理，似乎想和妻子在诹访过几天安乐日子。关于阿弥的事，梁小樱并未告诉晴信，比起和丈夫在这里度假，她心里真正更在意的，是晴信的下一步棋会如何走。她深知丈夫的心思，晴信虽然和三河德川家订立过协议，进攻骏河后，骏河归武田所有，远江归德川所有，而直到现在，骏河的一切也算是安顿完毕，他还不撤军，肯定有下文。
“小樱，你这次来诹访，就只是为了报个平安，就没别的话想问我吗？”
温泉里，晴信拉着坐在泉池边的妻子的手，露着微带疑惑的笑容。见梁小樱不搭理他，忽然顺势一扯，梁小樱“啊”一声惊叫，已跌落池中，被他一把揽入怀。
“喂，你干嘛？不会是想在这里那个什么吧？”她涨红着脸，掀起水花去泼他。
晴信呵呵一笑：“要不这样吓吓你，我怕以后叫你都不答应了。”
“拜托，以前你不是不喜欢我管你出兵打仗的事吗？难得人家变乖了，你今天还主动提，叫我怎么回答你？我要劝你收手，你不也要瞒着人暗地里继续执行你的计划么？你是甲斐的主公大人，我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女人，挂个明御前夫人的名号，我能阻止得了你？”梁小樱用力推开他，不满地撇着嘴巴。
“你冤枉我了。”
晴信装作小孩样的表情，重新搂住她，吻住她的后颈。
“这次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我迟迟没有撤军，就是因为我不能一直倚靠织田信长，还有跟织田有关的人，该抓住机会的时候，时机绝不容错失。”
梁小樱不由惊喜，“那你今天传令下去，是准备对德川有所动作了？”
“没错，我已经派兵赶去远江，牵制住德川的军队。只要德川受到我方牵制，就能牵制住信长，就算信长如今人在京都，他也会得到三河异变的消息。只要他有了行动，京都附近的诸侯一定也会随之而动，我武田信玄自问对天下兴趣不算很大，但一样不能轻易就让整个日本落入信长手中。”晴信抬头望向远方的天宇，仿佛憋着一口长长的闷气，终于有机会要吐出去。
“如果你的下文是这样，那我又有何理由要反驳呢？好好泡温泉，最好把你肺痨的病根都去掉，那样就最能让人放心。”梁小樱唇边泛起一丝浅笑，的确，只要晴信此举是卧薪尝胆，没有无奈到真要倚靠信长，这就行了。
也许骏河被攻占之后，梁小樱才发觉自己和晴信果真“夫妻同心”了一回，她上学时虽然念的是文科，却明白一个国家的经济基础有多重要。她不仅没有阻止晴信将军队开往远江，反而主动在后推波助澜，和改名高坂昌信的源五郎合作，将矛头指向了骏河曾拥有多年的矿山——安倍金山。
由于介情熟悉骏河的情况，梁小樱特别请她和甚三郎前来帮忙，只是收矿山的工作表面上看似轻松，实际上其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还让人苦恼了许久。
而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从前主管安倍金山的豪族安倍家态度非常强硬，介情回来告诉梁小樱，因为安倍家世世代代都侍奉今川家，即使今川氏真沦为武田的阶下囚，他们也必须尽忠到底。
“古代人啊，就是这么顽固，怎么我想碰上个现实点儿的，偏碰不上，平时不想遇到的时候，偏偏大家都在做表面功夫呢？”梁小樱暗自嘟哝半天，还是决定亲自出面去和安倍家的人谈判，她可不希望那帮人要对今川家继续愚忠，好说可以好商量，否则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又得多一群人死得划不来了。
谁知出来和她谈判的安倍天真和安倍正景根本不给面子，甚至当面叫嚣：“武田信玄那厮，抢占了骏河的土地，居然还有脸说他有诚意和我们商谈，要是真有诚意，那厮为何自己不出现，要派个女人来？这不是明摆着侮辱我等吗？”
梁小樱吃了个闭门羹，站在安倍府邸外狠狠呸了一声：“有没有搞错？今川家都垮了，还来性别歧视？是不是非要逼姑奶奶我动刀子啊？”
甚三郎和介情夫妇俩倒是挺有耐心，一个负责安抚梁小樱的情绪，一个拉着源五郎再去安倍宅邸，说不想流血，就干脆天天去登门造访，一天去四五次，烦死他们。这主意，不用说，一定是北岛英雄那小子想出来的，当天晚上，他就代表晴信的意思，来询问过查收金山的情况。尽管后来被梁小樱轰走了，但坏主意还在，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死皮赖脸加勇敢的方法，不一定没效果。
“几位安倍大人，我们已经跟你们说了好几次，这次和你们商谈金山之事的是我家主公的明御前夫人，她的意思就代表主公的意思，你们要再不通情理，我们恐怕真是不能不得罪了。”介情的话说到这份上，终于迫使安倍家再次打开了门。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同心（三）
梁小樱接到消息，赶紧来到安倍宅邸，看来他们还是有所顾忌，那今天就把接收金山的协议书拿出来，让他们盖手印吧。
她想得美好，谁料和源五郎、甚三郎夫妇一走进安倍家的应接室，却看到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她起初是吓得跳了起来，好容易恢复平静，仔细一看，那不就是安倍天真和正景那对表兄弟吗？他们竟然愚忠到切腹自尽了？她差点当场晕过去。
还好，安倍家还有个识时务为俊杰的加贺守安倍天实，愿意代表安倍家拱手让出金山，最终在协议书上按下了手印。
然而，梁小樱当天夜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昏黄的烛光下，她不时抬起双手，凑到眼前看来看去，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像很脏，无论如何洗都洗不干净。虽然她老对自己说，她是现代人，别跟某些脑残的古代人一般见识，可安倍家两人毕竟是被她看见了尸体，也就是间接被她逼死的。她忽然想起了香港电影里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那些人就是常常把借高利贷的人逼得自杀，现在，她不是也成了那种人的？她耷拉着脑袋长叹一声：“别人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梁小樱好不容易给人做个贤内助，却要跟这种事扯上关系，早知道就留在甲斐，对着三条那女人也比对着死人好。”
查收安倍金山之后，接下来就是为甲斐开采金矿，以减轻黑川金矿的压力。梁小樱不想再有人死伤，严肃地下达了不许强行抓壮丁来充当矿工的命令，结果，军队和忍者变成了临时矿工，弄得源五郎哭笑不得。
“我的好姐姐，你简直是在给我出大难题嘛，你们大明都没有军队充当矿工的吧？我们日本虽然不如大明国强大，可人也分等级，没错，军队里是有平民出身的，但大多数都是正宗的武家子弟，你让他们去采矿？我怕日子长了，人都要造反了，再说人家反的不是你明御前夫人，是反我高坂昌信，拜托你收回成命好不好？”
“臭小子，你知道个啥？在我们大明国，军队除了打仗，就是帮忙干这些活儿的。你想成为出色的将领，就该在自己军队内部建立起一套完善的规章制度，人分等级本来就是错的，军队和矿工搭配，干活儿才不累，老百姓也会称赞你高坂弹正大人是好将军，搞不好还会为你撰写野史，让你流芳百世，何乐而不为？”
梁小樱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心想现代的消防官兵，不也要帮人家捡掉进下水道的小孩吗？她用现代的一套先从军队里开始改革，不仅是为源五郎好，也一样是在帮晴信赢得更多的民心，这事她可没做错。
“走吧，为了不让他们反你，我们也去帮助他们一起干活儿，记住，真正受人欢迎的武士，是应该在尽可能多的方面为人民服务的。”
安倍金山的问题解决之后不久，晴信便亲自来了骏河，携同梁小樱入驻骏府，办了场盛大的庆功宴，和家臣们上下齐欢。
这一次，梁小樱的功劳不小，为了表示对爱妻的感谢，晴信特地在骏府内庭新建起一座樱园，栽种了十个品种的樱花。樱园内筑有大明风格的阁楼、花厅和房屋，每个建筑都在樱花的掩映中，人一走进去，便如步入仙境，比甲府的樱园更幽雅美丽数倍。
今年，梁小樱的生日是在骏河度过的，也许是晴信终于比较闲暇，悄悄瞒着她亲自下厨，做了精致的樱花卷，想给她个惊喜。
“以前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会做菜？”她一边品尝着丈夫亲手制作的美味，一面用筷子夹起一个樱花卷，送到晴信口中。
“那这东西好不好吃？”晴信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错啊，清甜可口，还有樱花的香味，我们那儿的人就最爱吃这样的点心了。”
“你喜欢就好。不过话说回来，你说现在才知道我会做菜，我不是一样不知道你家乡究竟有什么样的风俗。要是知道，我说不定还能学会做你们那里的菜呢，唉，两夫妻做成我们这样，真是……还好，现在骏河已经归属武田家，我也算带你看过大海了。”晴信眼中露着些许失意，但他压根儿不愿意在她生日时煞风景，脸上重新泛起了笑容。
梁小樱轻轻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这就够了，晴信，反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佛山，我愿意和你一起在日本待到老。”
“呵呵，只要到那个时候，你不嫌弃我变成了糟老头子就好。”
梁小樱红着脸推了他一把，抬头之际，她忽然发现，晴信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我……又长白头发了？怎么不帮我拔下来？”他已经非常熟悉她的这种眼神。
“以后我都不会帮你拔的，免得有人说我嫌弃他老了。”
“你呀，跟我开这种玩笑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晴信突然从垫子上站起来，赤着脚就去捉她。
“晴信，我们还是回甲斐去吧。”
“回甲斐？这里不好吗？你不是很喜欢海的？”他有些疑惑。
“没错，但比起这里，我还是觉得甲斐更像我们的家，毕竟在那边才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不是吗？”
“你……到现在还觉得对今川义元有愧？”
“就当是吧，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为我建的这座樱园，我答应你，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给你生个可爱的孩子。”可偏偏在这种时候，不料外面的小姓传来禀报：“主公，甲斐有喜讯！织田少夫人为胜赖少主生下了一位小公子！”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密函（一）
晴信几乎是十万火急地带着梁小樱赶回甲斐，可胜赖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们，脸上都是清一色似哭似笑的表情。“怎么回事？不是说少夫人生了位小公子吗？你们怎么全都这样？”梁小樱上前询问，可每个下人都忍住哽咽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梁小樱见状不对，刚要闯进雪姬的产房，却见胜赖抱着孩子从玄关那边走来，默默地将孩儿交到晴信手里，转头对梁小樱叹了口气：“孩子是生下来了，可雪姬……她的命没能保住。”
晴信惊诧地询问状况，胜赖强忍住丧妻之痛，告诉父亲和姨娘，雪姬为了生下这个孩子，疼了整整两天两夜，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母亲却因为大出血不治而亡。梁小樱心里寒着，在古代，女人结婚早，生孩子也早，不能顺产就是潜在的危险，如果和现代一样，可以剖腹产，那年纪轻轻的雪姬也不至于就这么结束生命了。
好容易从忧伤中缓和了情绪，孩子在晴信怀里睁着两只大大的黑眼睛，他低下头去亲孩子脸的时候，小家伙还淘气地去扯他的胡须。梁小樱也忍不住伸手在孩子的圆脸上摸了一把，这孩子生得不算可爱，跟胜赖一样虎头虎脑的，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晴信此刻激动的心情。晴信甚至都不给孩子取|乳名，直接起了个大名叫信胜，取“信玄”的“信”和“胜赖”的“胜”，可见他第一次做了爷爷，对孙儿尤其偏爱。
夜深了，胜赖要将孩子抱回去，晴信出奇地对孙儿依依不舍，还想让小孙孙留在身边。在梁小樱的劝慰下，他总算才松了口。
“晴信，你……看到信胜，是不是想起义信了？”她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晴信扶着妻子的背，幽幽地叹了口气：“知我者真是莫过于小樱你，其实义信还活着的时候，我时常都在做着一个梦，梦见义信和于津弥抱着我的小孙儿来给我请安，孩子咯咯笑着扑到我的怀里，亲昵地叫我爷爷。可惜，义信他……”
梁小樱掏出手绢，轻轻拭去丈夫眼角的泪迹，柔声安慰着，“别太伤心了，相信义信在另一个世界，早已经悔过了当初所犯的错误，他看到你做了爷爷，说不定现在就在祝福你呢。不知道你们日本人相不相信轮回转世呢？如果你相信，我想，信胜说不定就是义信的投胎转世，今后他长大了，一定会十分孝顺你的。”
“但愿你的吉言能早日成真吧。”
他转过头，捧起她的脸。
“小樱，我现在都做了人家的爷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老了？”
“才没有，人家不是都说夫妻俩要白头到老，才算恩爱夫妻吗？”
梁小樱依偎在丈夫怀中，一方面为晴信喜得孙儿高兴，另一方面，她却不能不为自己刚刚说出的话犯愁。说不定再过几年，晴信就会发现，当他真正变成老人的时候，他的妻子却仍然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们这对夫妇，真的能一辈子天长地久、厮守到老吗？至少与丈夫白头偕老，她肯定没那个福气，永葆的青春，反而成了她心上最大的枷锁。
阿弥的病总算痊愈，梁小樱趁晴信再去骏河时，决定亲自送阿弥回返相模。其间，氏康又送过书信来询问女儿的近况，她终于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即日便将启程。
晴信此次再去骏河，是带着惠理去的，实际上，也是梁小樱变相的“怂恿”。俗话说要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有了，才好办事，她还对晴信说，安倍金山金矿的开采和炼制，起初就不能马虎，特别是头一(电脑小说站)两个月，必须细细监管才行。
梁小樱为阿弥准备了普通的马车，一路往东南方向低调前行，途中，一行人在新条城的客店暂时落脚。
“明御前夫人，我是鬼冢，请问可以进来吗？”
鬼冢是梁小樱先前派到相模探听消息的秘密忍者，不是有急事，她不会让这个忍者出现。一听见他的声音，她赶紧让他进来，掩好客房的门。
“是不是相模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相模最近的动静似乎很不寻常。”鬼冢单膝跪地，抬头之际，面露异色。
“有何不寻常？”梁小樱并不想在这种平静的时候无风起浪。
鬼冢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交到她手上。梁小樱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封书信，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潦草的黑字，却没有落款，乃是匿名。细信中的内容，是关于骏河的情况，原来晴信前次占领骏河之后，本想继续进攻远江，逼德川军回返三河，谁料信长根本不顾忌什么，毅然向德川伸出援手。德川家康得到织田军的帮助，已重新占据远江，甚至直逼骏河，此刻的甲军已被迫退军，到手的骏河又拱手让给了别人。
“好你个织田信长！姑奶奶我这辈子就跟你结仇了！”
梁小樱气得跺脚，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织田的势力越来越大。可更令她恼火的，是晴信居然就这么从骏河退兵了，他到底在那边做什么？
“鬼冢，这封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回禀夫人，属下是在鹰巢城拦截到北条的忍者，那家伙是从西面来的，属下可以肯定，他是从骏河方向而来。而且，他一定跟西边的人有了接触，才要把这封信送回小田原城。”
听罢，梁小樱沉默了半晌，似乎有了头绪，可这个结果，她实在不愿意去想象。如鬼冢所说，这封信是从骏河方向送来的，而晴信已经在骏河退兵，那么北条还有半个骏河的占据权。照理说如今这样的情况，和武田家协商的占据权应该无效，为何相模派到骏河的忍者又会送回这封信？从信的内容看，分明是送信人以商量的口气在和北条重新谈判，难道这个送信的人是——德川家康？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密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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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没有别的事要禀报？”
“夫人，您的脸色很不好，还是等平静一些之后，再叫属下进来吧。(}如果有需要属下效劳的地方，请随时吩咐。”
鬼冢说完便告退了，梁小樱紧紧咬住牙关，此时的她，心里积压着的怒火无法发泄，不由得站起身，狠狠劈空打了几拳。她已经猜到这封书信十之**是北条私下里与德川的合作协议，只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氏康一世英雄，竟会做出这种近乎卑鄙的事。北条即使有野心，他们瞄准的目标首当其冲也应该是北方的越后，他们只想统治关东而已，为何在这种时刻，要在西边下手，不等于在晴信的背后Сhā了一把不见血的刀子？
“鬼冢！鬼冢还在外面吗？”
她再也无法忍受，重新将鬼冢叫了进来。
“你一次性给我说完，除了这封信，你还截获了什么情报？”
“那个被属下手刃的相模忍者说，北条似乎还有意和上杉结盟。”
“行了，你下去吧。”
梁小樱倒抽一口凉气，呆若木鸡，僵直着坐在木地板上。
和上杉结盟？只不过是个幌子吧？她回忆着从前和氏康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是想到那些，她越觉得不应该做出这些事。先前，她以为其中有猫腻，可直到听见鬼冢最后的那句话，她才不得不相信，这确实是身为一国之主的人做出的决定。氏康痛恨上杉，对景虎更是视同大敌，他不可能和上杉结盟，于是让忍者故意那样说，只为了不泄露真正的情报，分散别人的注意力。如此一来，氏康便能在暗地里更有力地拉拢德川家康，甚至是德川背后的织田信长，那么最倒霉的人，无疑成了夹在其中的晴信，也许对任何诸侯来说，甲斐当主武田信玄都是他们必须铲除的敌人。
一个晚上，她左思右想之后，第二天一早去到了阿弥房中，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觉得自己一定得做点什么才行。
“阿弥，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因为这次送你回小田原城，为了不引人注目，我才没有给你准备上好的马车，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明御前夫人曾救过我一命，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说辛苦？”阿弥温和地回答着。
梁小樱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既然觉得累，就不要勉强自己。不如这样吧，我先亲自上小田原城，请你父亲再派人另准备舒适的车乘来接你。反正已经到了相模国内，离你的家已经不远了，就让我最后为你做件事。”
“夫人，阿弥真不知该如何答谢您才好……”
阿弥点头答应，对梁小樱鞠了一躬，几乎感激涕零。
原谅我吧，阿弥……梁小樱赶紧扶起阿弥，她可受不起北条家小姐这一拜。也许，她这次先去见氏康，就真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她与氏康只怕要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尽管她比任何人都不愿意那一天来临，可天意如此，人力实在太过渺小了。
“启禀主公，甲斐的明御前夫人来访！”
随着小姓的通报，还在花园中给花草修枝的北条氏康不禁惊喜，连连叫下人请贵客进应接室，奉上上好的香茶。梁小樱既然造访小田原城，那么就代表着他的爱女阿弥也被一同送回了相模，一想到女儿脱离苦海，父女二人即将重逢，氏康几乎激动得快要落泪。
他来不及叫人收拾修剪花草的工具，仿佛突然年轻了十岁似的，飞奔去了应接室。
梁小樱坐在房中，茶水在面前的托盘中凉着，已经看不见一丝热气。当氏康走到屋门口，和她四目相对时，她冰冷的目光忽地令他浑身一颤。这个女人，她是他所熟悉的梁小樱吗？氏康从未见过，更是想都不曾想过，有一天，这个曾经和他恋爱过的女人，会用一种近乎仇视的眼神望着他。而且，他没有看到阿弥的身影，四下里张望半晌，他终于确定，来的只有梁小樱一个人。
“小樱，你……怎么了？你不是……要带我女儿阿弥回来吗？”他试探着，低声问了一句，声音不由自主有些断断续续。
梁小樱起身，出乎意料地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给他鞠了个躬，淡淡地回答：“氏康大人，还请您多多见谅，我没能如您的愿，及时将令千金送回。”
“小樱，你为何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氏康不明白她此举的原因，上前欲扶她一把，谁知她后退两步，来了个谢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有话明确告诉我好不好？”
“你到现在还跟我装糊涂？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梁小樱忿忿地一甩衣袖，双眉紧蹙。
“北条氏康，枉我还以为甲斐和相模真会永久同心，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知道是你变了，还是我当年一开始就看错了你。你居然会卑鄙到和德川暗地里合作，把晴信赶出骏河，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和织田交好，你们三队人马联合起来入侵甲斐了？”
氏康深深地吸了口气，仍保持着平稳的声调，先安抚她的情绪，却抹不去眼中惊异的神情。“你先坐下来，我想你应该把整件事仔细和我道来，不管你现在还信不信我，但我必须告诉你，没错，氏政进驻骏河东部之前，我是想过万一德川得到织田的援助，往骏河过来，我们北条家想要置身事外，不受影响。可是，我敢对天发誓，我北条氏康就算对武田信玄心有不满，也会给你明御前夫人一个面子，小樱，我从没想过让你流泪，甚至惹得你恨我。”
“如果你真的不想我恨你，那这封信又怎么解释？”
梁小樱从袖中掏出密函，扔在他面前。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密函（三）
“你敢说这个不是德川家康写的？”
“德川家康？我根本就没和他打过交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写的？”
氏康满脸冤枉，可看过信的内容之后，他一时觉得自己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然而，这封信的真实性并不值得怀疑，昨天，氏政的忍者才送回情报，将武田军被逼出骏河的事告知，说已经派兵驻守骏河东部，他自己即将返回小田原，和梁小樱今日来访，相隔不到一天，莫非……
“和德川联络的人，难道是……氏政？”
“你说是氏政干的？是吗？”梁小樱依然难以相信他的解释，氏政是个从小就接受国主教育，以父亲为榜样的少年，他向来和氏康同心，要说背着父亲私下里行动，那并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氏康不管她信或不信，唯今之计，他只能答应她，等氏政回来之后，再亲自询问儿子可有此事，若查证属实，他自会处理。而他现在所渴望的，是尽快见到女儿阿弥，他希望梁小樱一件事归一件事，既然阿弥已经回到了相模，她就该履行当初的承诺。
“对不起，在氏政回到小田原城之前，恕我没办*让你和阿弥父女重逢。”
“小樱，你……”
“虽然你说和德川通信的人是氏政，但你先前并没有否认，你有对晴信不满的情绪，至于如今你还没有把事做得太绝，完全是因为中间夹了一个我。氏康，如果你了解我这个人，就该明白，我真正的愿望是什么，甲、骏、相三国的同盟，已经因骏河今川氏真的脱离而变得残破，从那之后，我只希望甲斐和相模两国能保持以往的盟友关系，可你冥冥之中却已告诉了我答案，那样很难。”梁小樱长长地叹了口气。
氏康凝神地望着她的脸庞，一时忘了说话，半晌，他才低声叹息：“我北条氏康直到如今还把小樱当成红颜知己，想不到你为了武田信玄，居然狠心到连女儿都不肯交还给我。小樱，我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那样见外，甚至见外到要用人质来谈条件了呢？”
“晴信是我丈夫，这个理由够充分吗？”梁小樱说完话，端起托盘中的茶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如何下了如此狠心，把氏康的心伤得有多重。
三天后，氏政果然回来了，还亲自造访梁小樱在小田原城外暂时休息的驿馆。
梁小樱觉得奇怪，氏政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微笑，在她对面坐下，就是接下人奉上的茶水，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看起来也像平常一样稳重，并不似发生过什么事。
“是你父亲叫你到这驿馆来的？”
“小樱姐姐，父亲没吩咐，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来登门造访吗？姐姐和我的父亲大人总算是相交一场，当年还差点就成了我的继母，氏政就算出于会客之礼，也理应前来拜会。”
“氏政，客套话就先别说了，我问你，德川送来的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回给你的？而你本来的打算，是不是准备在你回到小田原的同时，也让你父亲知道，你为他立了一个大功？”梁小樱前次来相模，就觉得氏政说话有些微的不近情理，这次本想确定一下，谁料还没等她猜测，答案已经提早揭晓。
氏政听罢，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姐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此时，你不是应该怪罪我，或是拿我妹妹阿弥的性命威胁我和父亲才对吗？”
梁小樱脑袋里“咣”一声，仿佛遭了个晴天霹雳，氏政……他怎么可以对她说出这等过分的话？她三天前纵然对氏康说过，不等到氏政回来，便不让阿弥回城，但她自问从无伤害阿弥性命的意思，她是现代女子，伤害无辜，等同于犯罪，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可氏政明明已经默认是他和德川通的书信，却当着她的面，脸不变色心不跳，反倒说得她罪过更大！
她注视着他平板似的脸，良久，她用低低的却充满失望的语调吐出一句话：“我真是没想到，氏康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儿子，我当年认识的氏政，那个天真无邪的氏政，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你错了，我还是当年那个北条氏政，但我将来要继承相模当主之位，有些事即使父亲不做，我也必须做。父亲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他将来总得指望我，相模要变得更强大，一样要指望我。小樱姐姐，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一起，感情到底值多少钱？武田信玄是你的丈夫，你认为他就没有错，甚至今后不会做出比我更过分的事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一个人赢了或是输了，性情都会变，所谓的忠义，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你给我住口！”梁小樱被他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抓起地上的短刀，“唰”一声，刀锋出鞘，冰冷的弧光一闪，锐利的刀尖抵到了氏政胸口。
氏政起初是吓了一跳，但见梁小樱没有伤他，右手在不停颤抖，忽然冷笑道：“姐姐，你要杀了我吗？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你之前可是对我说，你希望甲、相同盟能维持从前的关系，你这一刀要是刺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呢？”
“你！”梁小樱暗想，这小子真够狠，若说他父亲氏康算个英雄，那么氏政一旦继位，恐怕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他绝不是不怕死，而是老早就猜中了她这一刀根本刺不下去，他是氏康长子，倘若受到任何伤害，都会激怒氏康，甲相同盟在这一刻起就会破裂。
眼见梁小樱渐渐把刀收回，氏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正在他暗自高兴的时候，梁小樱却就势伸手一拉，绕到他身后，氏政冷不防被她从后勒住脖子，疼得叫起来。
“公子！”外面随氏政来的小姓们连忙进屋，见此情景，人人都在惊愕之下拔出了武士刀。
“退下！想要你们公子留一条命，就全都跟我乖乖地去小田原城见你们主公！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破盟（一）
氏康从儿子离开小田原城馆去梁小樱歇脚处的那一刻起，就莫名其妙地心不安，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老毛病发作，迫使自己不去在意。
“启禀主公，甲斐的明御前夫人送阿弥小姐回来了！”
眼见阿弥奔进了城馆，氏康几乎热泪盈眶，多年不见女儿，他忍不住心疼地抚摸起阿弥垂落背后的长发，女儿瘦了、憔悴了许多，但如今能得父女重逢，这些都不重要了。半晌，他才掏出手帕，拭去阿弥眼角的泪水，正想嘘寒问暖一番，谁知阿弥依然哭个不停，氏康越发觉得不大对劲。
“阿弥，怎么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你应该高兴才是，为何还……”
“女儿是回来了，可是大哥他却……”
阿弥一脸愧疚，仿佛所有的罪过都在自己身上。
“父亲，女儿之所以能回到您身边，其实……是用大哥换的。”
“什么？小樱带走了氏政？来人啊！让明御前夫人进来！”氏康震惊，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好容易女儿才回到了身旁，可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氏政……梁小樱此举，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用让人带我进来，我已经来了。”梁小樱从城馆门口缓缓地走进来，一直走到氏康面前，她特别注意着他表情的变化。氏康眼中的慌张前所未见，很显然，比起担心女儿阿弥，长子氏政在他心目中更为重要。
“小樱，为什么？你到底把我儿子带到哪里去了？不……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是不是氏政他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还是……如果是，那么我这个做父亲代他向你赔不是，请你放了他，让他回到我身边，行吗？”氏康面上泛着焦虑，长久以来，氏政都和他父子同心，行为也异常循规蹈矩、小心谨慎，他无*接受自己还健在时，氏政也会有出事的时候，更何况对方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他至今还难以忘怀的女人。
“对不起，氏康，这次我恐怕真的要对不住你。是氏政让我知道，身为一个诸侯国的国主，到底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带走氏政，不是想对相模怎么样，而是我希望你能立刻下达命令，并写一封亲笔信给德川，回复德川家康，说双方达成一致的结果，必须是远江归德川，骏河归北条。这是我想请求你答应我的最后一件事，为了晴信，我决不能容许德川占领骏河一寸土地，决不能让织田信长嚣张跋扈！”
梁小樱字字掷地有声，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决。为了自己的丈夫，女人是可以什么都豁出去的，这一点，氏康总算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对武田信玄的爱，已经到达能为其不顾一切的地步，那是她当年和他交往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犹豫着，第一次，他的回答竟变得如此不果断，氏康简直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但也在这一刻，他开始意识到，氏政有自己的主张，绝非什么事都服从父亲那么简单，儿子长大了，而自己老了，总有一天，氏政必须在相模树立起新国主的威信。氏政或许对梁小樱说了很过分的话，可他不能说儿子有错，是这个天下四分五裂的战国时代，造就了太多人想要侵略扩张的个性，绝非简单能用对或错来形容。
“罢了，我答应你，马上回信给德川，你的要求我都答应，我相信你能让氏政也和阿弥一样毫发无损地回到小田原城。”
“氏康……”
“因为我不想和你闹僵，小樱，我以前就说过，我们今生今世注定做不成夫妇，我不想我们之间连做个朋友都变成一种奢望。”
梁小樱离开了，她眼见氏康派忍者送出了亲笔信，在落寞中背转过身，走进应接室，关上了那扇门。虽然，氏康的话语中仍如以往那样，没有丝毫要为难她的意思，可她已然感觉到，她在他的心目中，终究比不上氏政。是啊，本来就比不上吧，氏康和氏政这对父子，绝不是晴信和义信，北条家之所以强盛，便是大名家族中有比任何诸侯国都更牢固的亲情维系。她有什么能耐，又有什么资格去让人家两父子反目呢？只是从今以后，她和氏康之间，一定有一道无形的水晶墙，会把他们两人隔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真的还能做朋友吗？如果可以，那么，必定是天上的神明给予的最后眷顾。
就这样，梁小樱在离开相模那天，放了氏政回到小田原城。临别时，氏政对她苦笑：“小樱姐姐，这次可能是你赢了，但你很快应该就会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个时代诞生的男人，都是无毒不丈夫，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好岳父武田信玄。”
她不信氏政的话，实际上，并不能说是不信，而是她在逼迫自己不要去相信残酷，她是从现代穿越时空而来的，她觉得人生在世，应该是为了享受美好，而不该是承受痛苦。倘若人活着就是为了要伤心流泪，那么还辛苦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价值呢？
幸好得老天保佑，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自己并不曾遭受什么很大的劫难，即使有过好几次危险，最终也都能化险为夷。因此，她才直到现在都有胆量和那位名叫土御门仙惠子的女阴阳师较劲。
她没有从相模直接前往骏河，而是去了富士山的北面，那里是骏河与甲斐的边界，她知道晴信一定在那里驻扎，等待时机，蓄势待发。晴信虽然曾经失败过，却始终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如今德川占据着半个骏河，他应该也和她想的一样，等氏康的书信一到德川家康手里，德川确定要从骏河西部退兵之后，将曾经失去的土地重新夺回来。这样，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一个最合理的结局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破盟（二）
富士山高耸入云，老远就能望见山顶的积雪，在阳光的映照下，异常美丽。梁小樱祈祷着，她这次见到晴信，接连而来的便是能和丈夫一同眺望那座山的平安日子。
然而，她在富士山北面只见到老将原虎胤的三千兵马驻守，老将军告诉她，主公已经回府去了，晴信此举，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据原虎胤说，是因为小孙儿信胜满了半岁，晴信就算再忙也要抽空回去看孙子，所以前方的事务，就暂时交给家臣们处理，他应该过个四五天就会回到驻扎地。
梁小樱明白晴信对孙子的疼爱程度还多于胜赖，对于这点，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怀疑，可她算准了这几天北条的忍者就要到骏河，他偏偏在这时候离开，也许会耽误了大好时机。
“夫人还是请先回甲府吧，主公有周详的布局，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属下们懂得如何处理，不用劳烦夫人费心。”原虎胤是绝对忠于晴信的将领，但由于资格老道，并且是个纯粹的武将，面对女人干预军事，就算对方是梁小樱，他也不会和她一个鼻孔出气。
梁小樱答应了，她不是由于相信这位老将才没有在营地驻留，而是相信自己的丈夫，加上原虎胤毕竟是源五郎的岳父，她才会给他面子，乖乖回到踯躅崎馆。
晴信果然在胜赖的新馆欢喜弄孙，她回到城馆时，他正拿着个拨浪鼓，咚咚咚地摇来摇去，惹得小小的信胜咯咯咯地笑，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猪头啊猪头，你现在倒真像个爷爷了，可惜我还没做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人家的奶奶。”梁小樱坐在他身旁，撇着嘴推了推他。
晴信把孙子交给娘抱走，才带着她回屋去，一面亲自铺好榻榻米。
“怎么你今天主动铺*了？脑子里又在想那些什么什么的？”她不禁疑惑。
“我在你心里就是只会想那种事的人吗？那我不是跟那些猫狗差不多了？”
晴信一边铺*，一边笑道。
“你也是，去看板垣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问下人们，还以为你又瞒着我跑到哪个邻国去了呢。如今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安心了，小樱啊，我明白你喜欢到处走，但这段日子外面真的很乱，你就别让我再为你操心吧。等有一天收复了在骏河失去的地盘，我答应你，一定再带你去看海。”
“那你无事献殷勤又是干什么？”她淘气地吐吐舌头。
“呵，你以为我真的在想那些？躺下去早点睡吧，长途跋涉回来，我连妻子都不关心关心，不是显得太没人情味了？”晴信温柔地扶着她的身躯，让她躺到榻榻米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侧身睡去。
这个猪头，他看起来真的好悠闲、好放松啊！她喜欢看到晴信这样的表情，听到他这样说话，有时，她会因为如此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这层鸡皮疙瘩，却是幸福的。也许明天一觉醒来，世界就大同了，那就是她的愿望。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如梁小樱所预料的一样，晴信带着她到处游玩，从富士山到黑川山，甚至还去了诹访泡温泉，过得开心惬意。
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人，像一对普通的夫妇，一同露营，一同看星，晴信出奇地一点不提前方的任何局势。甚至，他连骏河方面的书信都未曾接到过一封，他似乎很乐意过这种远离战火的生活，尽管梁小樱仍有所怀疑，却抵挡不住幸福的**，她想长久拥有着这幸福。
直到半个月后，他们返回踯躅崎馆，终于收到了信廉送来的书函，没错，是来自骏河的。梁小樱从晴信手里拿过信先看，信中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吾兄信玄亲启，骏河已成功夺还，驻留军正预备迎接兄长入骏府，府内一草一木皆未受损。”
“骏河……真的已经夺还了吗？”梁小樱心中欣喜，回头望着晴信，他的眼中闪动着充满成就感的光芒。如果信上所指为此，那么她便可以尽快替晴信处理好武田与北条分占骏河各一部分等事宜，氏康所期盼的，也将变为事实，甲相同盟继续友好存在，必定有望。
即日，她便与晴信一同启程，前往骏河。
到达骏府那一刻，她迫不及待地雀跃着奔向晴信当初为她建造的那座樱园，园中，樱花开得仍如以往一般灿若云霞。
“晴信，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住在这里了！”她像初到这里那样，飞身扑上前去，和丈夫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晴信疼惜地抚挲着妻子的后背，带着热气的呼吸声在她耳边轻呵：“是啊，小樱，我们又回到这个地方了，骏河，这一整片土地，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它都会永远属于我们，别人……任何人都再也无法拿走。”
“你在说什么呀？东面的那块土地，不还是北条的吗？”她以为他只是在说笑。
“北条？呵呵，如果这片土地上还有北条的存在，就不完整了。”
“晴信，你……”
梁小樱猛然感觉他的语气不对，立马脱出他的怀抱，凝望着丈夫的脸，发觉晴信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进攻信浓上田原的时候。那是一种时而会让人想起恶魔的微笑，只是这次比起当年那次，藏得更深、更神秘。
“不，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没有把整个骏河都纳为己有，没有……”
“小樱，是你让我不要骗你的，这件事我本来早就想跟你说，只是怕你碍于和北条氏康的情面，才一直忍到了今天。我从没有想过要让你伤心，而北条氏康也绝不是那个可以让你为他流泪的男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让北条入驻骏河，是不想将来发生更多的事端。”晴信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眼中却又像含藏着一点委屈，他想获得她的理解，非常想。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破盟（三）
梁小樱倒退几步，一直退到身后的樱树下，后背靠在树干上，眼中饱含着泪水，却流不出来，像是瞬息间凝结成了冰块。
她是多么想再体谅晴信一次，可这次，她原以为晴信只是想拿回他曾经失去的东西，根本没料到他会变本加厉，连北条的那份也一同收入了囊中。从此，甲斐、信浓与骏河三地，真正同属于武田管辖范围内，即使暂时没有盟友，武田的势力也变得异常雄厚，即便是织田与德川再有何想法，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既然早就有了那种想法，为何织田和北条两家都一点没察觉到？”她想知道一切，弄个清楚。
晴信走近她身前，缓缓地道：“只要肯牺牲一些东西，取得他人的信任又有何难？信胜死去的母亲雪姬是织田信长的养女，雪姬一死，那层姻亲关系必然受到损伤。我要让信长相信我一直有意和他结盟，自然会表示诚意，先承诺他，把我的小女儿阿松许配给他的长子信忠。”
“阿松才两岁，你就定了她的亲事？”她惊得两眼圆睁。
“不，这只是一个幌子，迄今为止，阿松还待在惠理身旁。因为我另一方面要让北条相信，我甲斐的实力绝不是德川可以匹敌的，所以……我利用了北条氏康对你的信任。”
“原来……你一开始就派忍者在注意我的举动，你早就猜到我会去相模？”梁小樱哑然失笑，只觉得泪水一个劲往肚子里灌，喉头哽咽。
“对不起，小樱，我能说的只有这句话，不管你能否原谅我。”晴信欲携起她的手，却见她将手缩回去，只得背转过身，怏怏离去。
是不是原谅他，她能选择吗？事到如今，他们夫妇之间，又何来对不起或是原谅？
梁小樱背靠着樱花树，如一滩泥跌坐在树下，她觉得很累、很心痛。她知道，现在的她已不是从前那个任性的小姑娘，即便还保持着当初的容颜，她的心理也成熟了太多，她深信，她与晴信的感情经得起各种风浪的考验。可是，今天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亦知道，过不了几天，她和晴信一定会和好如初，但两人中间，偏偏又要继当初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死后多上一根芒刺，而那根刺，就是北条氏康。
果然不出所料，数日之后，她收到了从相模来的书信，那是氏康的亲笔信，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和讽刺。她原不知氏康也能写出如此犀利的言语，但此时毋庸置疑，经过骏河夺还事件，甲相同盟双方的关系已不能单纯地用恶化来形容。这个原本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挽救的同盟，就此破裂，这种破裂更彻底碾碎了她和氏康之间的点点滴滴，所有的情分，都将随着这一纸绝情信化为灰烬。
“小樱，从今以后，你仅仅只是武田信玄的明御前夫人，不再是我北条氏康的红颜知己，我也会远离两家的纷争，把相模交给氏政，从此不再和你见面。只是临别前，愿你能好自为之，武田信玄治国、外交或作战，无时不刻不是兵行诡道，和如此心机颇重的人在一起，你真的会幸福吗？也许我最后的忠告，对你来说很快会成为过眼云烟，我似乎仍然能感觉到，你过得并不快乐。罢了，这一切的一切，全在于你的选择，我这个陌路人，又有何资格再说呢？别了，原谅我无法对你道一声珍重，氏康”
她攥着揉皱的信纸，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门关着，别人看不到她流泪，这就好了。
冬季来临后的某一天，久未在甲府外庭露面的三条夫人携着侍女志乃迎着风雪走到踯躅崎馆门口，从早上直等到中午，等到了她期盼着回家的人。
苍白憔悴的阿梅，被两个侍女搀扶着，一步一步，几乎是吃力地挪动着，走进了内庭。
梁小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阿梅，她很清秀，很柔弱，似和晴信与三条夫人都不太像，病态的她倒有些林黛玉的味道，让人看了难免心生怜惜。但或许，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可怜的姑娘了。
“志乃，去告诉明御前夫人，请她不要来打扰我的女儿休息。如果不是因为她曾经和氏政闹出了过节，我的阿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要是再见到她，我怕阿梅立刻就会出事，听见了吗？让她走！”三条夫人的声调并不高，却带着无比的恨意，拒不让梁小樱踏入阿梅的寝所半步。
梁小樱没想过要进去，她只是想在外面看看阿梅，只远远地看一看就好。她亦没怪三条夫人说话难听，她完全能理解那位母亲哀伤的心情，当初，她自己连续两次流产，应该和这种心情一模一样。三条夫人不是不清楚个中真正的缘由，她不过是想找个人来出出气，因为阿梅曾经的婆家相距甲府太远，她即使想要大骂氏康和氏政父子俩，也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抬头，她却撞上了前来探望女儿的晴信，晴信苦笑着说，这就是他的报应，只不过报应在女儿身上，难免残酷了些。其实，阿梅两年前就得了不治之症，似乎是脏结病，她能回到娘家走完剩下的人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梅临死的那天，梁小樱看见晴信用毛皮包裹着女儿的身体，将女儿抱起来，在玄关那里看冬樱。阿梅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还泪中带笑，她说，她觉得很幸福，只因小时候，父亲最爱这样抱着她，站在以前站过的位置，让她看那么美丽的樱花。
如果阿梅死后，可以转世投胎……梁小樱那样想着，如果她还能怀孕，她想要一个女儿，只有如此，恐怕才能弥补她与晴信间最后的遗憾。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残梦（一）
甲相同盟正式宣告破裂。
所谓的战国时代，或许就是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即使如今共有南方的一片大海，也会因为不同的信仰，在海面上画出一条三八线。
梁小樱坐在踯躅崎馆的庭院中Сhā花，今天的阳光很暖和，天也很蓝，连远处的富士山都能到覆盖着白雪的顶儿。
晴信麾军往东南方，攻打相模小田原城，已经离开了多少日子，她记不太清，这一回，与其说是夫妻同心，没反对晴信出征，倒不如说是她无力去管丈夫的事。她似乎琢磨透了，穿越到这个时代来，就应该是她去适应环境，而不可能是环境来适应她。
“明御前夫人今天好兴致？Сhā了这么多花啊。”惠理迈着轻盈的步子从茶室那边走来。
“是啊，与其为那种事情烦恼，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СhāСhā花来消磨时光。惠理，你是武家的女儿，也会Сhā花的吧？来，跟我一起Сhā，别见外。”
“夫人见笑了，我不会这个。”
“不是吧？”
梁小樱很难想象，惠理的娘家油川一族，也算是甲斐的豪族，惠理嫁给晴信做侧室之前，应该接受过这些教育，怎么连Сhā花也不会？
“是惠理不喜欢Сhā花，我觉得种花更有意思。”惠理取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几颗腌梅子，放到梁小樱手里，很明显，这梅子是她自己种出来的。
梁小樱尝了一颗，舌头两边不自觉地发酸，可细细品味着，这腌梅子酸过以后，还是有种甘甜，让人回味无穷。她转头望着惠理，对她傻傻地笑了一笑。
“梅子啊，刚放到嘴里的时候酸得很，一会儿又变甜了，不知道吃多了还会不会重新酸回去……”
“夫人在说笑吧，怎么会呢？”
惠理一向循规蹈矩，加上她因为晴信娶她为侧室那件事，长久以来对梁小樱一直没放下心头那份愧疚，梁小樱说什么，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只能陪笑。
梁小樱没有向她解释，她很清楚，像惠理这样的传统型日本女人，在男人身边可能会讨人喜欢，但对着女人，话说得太多只会觉得乏味。再说，惠理从来不理外庭的事，和她说了那些，也等于白说。惠理怎么可能了解她的想法呢？吃着酸甜的腌梅子，梁小樱回想着晴信临走那天的情景，那天，是英雄送来的情报，说北条氏康送出了最小的儿子氏秀，给上杉辉虎做养子。没错吧，上杉和北条两家是老仇人，现在都能演变成这种关系，世事真是难料。
“对了，怎么好些日子没见正夫人出来散步？连八重也没看见？”她忽然想起，自从晴信走后，她在内庭便没有再见到过三条夫人。
“正夫人病了，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一直在*上躺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惠理一句话，听得梁小樱不由一惊。三条夫人病了？是女儿阿梅的去世，让她忧郁成疾了吗？她难以想象一向健康的三条夫人也会有病到连走路也走不稳的一天。
“没找大夫来瞧过吗？是什么病？”
“大夫说是风寒，每天给正夫人煎药呢，可病情似乎没有什么好转，我问过八重，八重平日里很凶，如今却好像连大声说话也没了力气。我问了她好久，她才对我说，正夫人天天几乎都会发烧，拖了快一个月，就没有消退的迹象，有时候，好像还会咯血。”
那不是肺痨吗？梁小樱心里一寒，惠理个性单纯，也许家族中还无人有过那种病史，才会不知其严重到何种程度。可听惠理那般到来，她怎么都觉得三条夫人的症状和当年湖衣姬得肺痨那时的症状很像，这个时代，肺痨依然可怕，即使晴信为了那个病，已经挺过了几十个年头……晴信是堂堂男儿，又有征战沙场、扩张领土之心，加上温泉疗养，可以坚强地战胜病魔，但三条夫人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家千金，她可以捱得过去吗？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去三条夫人寝所的，只看见志乃守在榻榻米上虚弱的夫人身旁，时不时地抹着眼泪。她让志乃先退下，伸手携起三条夫人冰凉得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右手，榻榻米上那具身躯在不停地颤抖，急促的呼吸间，仿佛念着几个名字：义信、次郎、阿梅……最后，是“大人”。
其实，三条夫人就算长久得不到丈夫的怜爱，心里依旧爱着晴信吧……梁小樱用手绢轻轻拭去她鬓边落下的汗水，心中不自觉地对这个她曾经厌恶的女人生了一丝怜悯。三条夫人自从嫁给晴信以来，生下几个孩子之后，晴信就没有再在她的寝所过夜，这对于一个从京都远嫁到甲斐来的女人，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继续活下去呢？冷落、孤独，这个女人都忍受了，可偏偏她的子女们，又一个接一个不得善终，她连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抓住，终于倒了下去。她早已经不再怨恨三条夫人，此刻更希望她的病情能有起色，也许，她应该送封书信到相模，让英雄带着忍者家族治肺痨的偏方回来，再让晴信回来看看她。
三条夫人突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看到梁小樱在旁，如同看到了鬼魅，那苍白的神情，倒把梁小樱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志乃，志乃呢？”
“志乃就在外面，正夫人，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是刚刚才得知你身体抱恙，特地来探望。我知道你得的不是普通的风寒，正想写信请主公回来。”无论三条夫人能不能听进她的话，梁小樱也觉得，到了这份上，自己应该对她说实话。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残梦（二）
她信了，望着三条夫人渐渐松开的手，梁小樱确定，她对自己暂时卸下了防备。
“梁小樱，我不是不想再和你争主公大人，而是如今的我，已经输得太惨了……我三条本就不该嫁到武田家，当年八重杀了大人曾经爱过的那个叫越子的女孩，我没阻止，现在得这个病，我就当是神给的报应吧……义信死了，次郎出家当了和尚，阿梅也死了，此时我倒觉得，自己一样早些死了的好，免得再受痛苦……”三条夫人嘴角泛起一丝无力的冷笑，眼中却含着泪水。
“你都胡说些什么？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我知道，你嘴上那么说，是因为现在面对着你的人是我梁小樱，如果换了别人呢？如果现在陪着你的人是八重，你会对她说你想死吗？没有人愿意死，至少我认为，是人就该活着，否则还谈什么人生？”
梁小樱扯起被子的一角，给她盖好。
“三条，你爱晴信，不是吗？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你爱他之类的话，对不对？”
“你……”
“也许你直到如今还认为我大声跟晴信说爱他，那样的做法是不知廉耻，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他就不知道他在你心目中究竟有多重要。”
“那此刻……还来得及吗？你真的不恨我？”三条夫人沉默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怎么会来不及？我不是说过，我马上就会送信出去，让他回来看你么？实话说，刚进甲府的时候，我确实有些讨厌你，但谈不上恨，因为恨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不快乐，何苦？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一回，那么就听我的，好好等着他回来。”
梁小樱说罢，起身欲离开，可无意间，她竟看见三条夫人眼角涌出了热泪。
这算是把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吗？她不能确定，只是单纯地那样想着，总之如此怎么都比从前恶脸相对要好。如果三条夫人注定无药可治，她就当为她达成最后的心愿，装也要装一回大方吧。
接到她送出的书信后，晴信果然带兵回到了甲斐，梁小樱很庆幸丈夫能平安归来。一问跟随晴信的英雄，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攻打小田原城，只是在城下佯攻几天，让北条军见识到武田军的强大，今后好少来犯境。可没想到的是，如今相模作主的人名义上是氏政，实际上氏康并未就此引退，而是在做儿子坚强的后盾。氏政奉父亲之命，一直追击回撤的甲军到了两地边界处的三增岭，可惜氏政并无父亲氏康的深谋远略，面对晴信的兵行诡道，他不仅没能伤到甲军分毫，反被打败，只好退回小田原。
“经过了这次的事，我想氏康暂时不会再来挑衅，我可能也该向上天祷告祷告，让神保佑甲斐别再被*扰了吧。”梁小樱故意用这样的语言挑起和丈夫之间的话题。
晴信微笑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允许那种事的发生，所以这一次，我只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顺带也让织田信长看看，如今已占领信浓和骏河的武田家，是不是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孤立无援、不堪一击。”
听见晴信这话，梁小樱已经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如今的武田信玄，已用实力证明了他的不可战胜，他所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是寂寞，如此孤独寂寞的他，更需要有人陪伴，而非有人变本加厉地和他唱反调。
“你……去看看三条吧。”尽管他从收到她书信的那天起，就觉得她变了，到现在还是对这件事很惊奇，但最终顺应了她的意思，准备起身走向内庭三条夫人的寝所。
“主公，正夫人来了。”
外面的一声通报，令晴信与梁小樱都大吃一惊。只见三条夫人在八重的陪同下，缓步走进了外庭的应接室，走到屋子正中央时，竟不用搀扶，微笑着向丈夫盈盈下拜。
她搽了很厚的粉，又上了胭脂，似乎是故意用浓妆遮盖病态显露的憔悴容颜。而梁小樱也是到此刻才发现，三条夫人消瘦了太多，从前的她，身材是很丰腴的，走路或是坐着，都带着京都贵妇的一丝慵懒。可如今的三条夫人，却比当年的湖衣姬还要瘦，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她吹倒，但仔细看来，她好像很欣喜，莫非是丈夫终于回来，令她振作精神了吗？
“大人，欢迎您回来。”
她慢慢抬起头，站起身，旁边的八重想要扶她一下，却被一手推开。
“为了表示对您的欢迎，就让三条为您跳一支舞吧，自从三条嫁到武田家，似乎还未曾为大人跳过一支京都舞呢。八重，我们故乡的曲子，你还会唱吧？”
“小姐……”八重的声音有些哽咽。
晴信没料到三条夫人会如此，欲起身，又看了看坐在左边的梁小樱。梁小樱呆滞着，眼神似有点迷离，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见八重断断续续地唱着和歌，三条夫人竟携着折扇，开始舞动起来。
梁小樱本来就不喜欢慢得像蜗牛的日本古典舞，而三条夫人的京都舞比外面卖艺的猿乐舞还慢，她低下头告诉自己不要看，却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窥视跳舞的三条夫人，时而将目光转向晴信。此刻，她再无心情去注意什么舞蹈，在她眼中，只有一个寂寞的男人和一个可怜的女人，也许她不在场，反而会比较好。
“小姐，别跳了，您别跳了！”八重终于抑制不住悲伤，起身拉住三条夫人的衣袖，跪倒在地。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残梦（三）
梁小樱心中一颤，她原以为八重自义信和饭富死后，对三条夫人的忠心是装出来的，可此时一见，她却不得不相信，八重和三条夫人始终有股斩不断的亲情联系。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头一次不再那个日本版容嬷嬷，反倒觉得她和三条夫人是同病相怜。
“大人……三条自知已时不久矣，请您看在多年夫妻的情份上，帮妾身完成最后的心愿吧……”
三条夫人泪眼汪汪地跪在晴信面前，声音颤抖。
“今夜，请大人到三条那里歇息，就这一晚，一晚，三条虽死也无憾了。”
晚上，梁小樱眼看着晴信被侍女志乃引领着，走向三条夫人的寝所，虽然隔得远，她却不难想象在那间房里等待着三条夫人脸上挂着多么喜悦的表情。不一会儿，那扇门合上了，侍女们也听从晴信的命令，全都退了下去，梁小樱忍不住轻轻上前，倾听屋内的动静。尽管她平时并不是个多事的人，更无心去偷看那种事，可这一刻，她却抑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晴信似乎在里面安抚着他的正室，梁小樱细细听着，但好像和平日里跟她温存时的那种软语呢哝有些不一样。
她强行抑制着心里吃醋那股子劲头，她努力用无声的语言说服自己，三条夫人自己都拒绝去温泉养病，又拒绝让大夫继续诊治，不就是为了等丈夫回来吗？现在，晴信回来了，作为正室的三条夫人只不过要和丈夫温存一晚上，用这种悲哀的方式来乞求得到丈夫最后的怜惜，自己干嘛不大方一点呢？
“三条，你不要激动，躺着就好，你的身子很虚弱。”
激动？三条夫人她很激动吗？梁小樱听到晴信那句话，心不自觉地揪了一下，拜托，她怎么这样？自己有病就不会顾及一下丈夫的感受吗？还激动？要把晴信的老毛病又给弄复发了怎么办？还不是得让她去找英雄拿偏方。
正在吃飞醋的当儿，她突然又发觉应该继续说服自己，冷静，再冷静。可屋里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却令她心头更加纠结。
“三条，这么多年来，我们除了生过那几个孩子之外，真是吵了太多的架，互相看了太多的冷眼。我真是糊涂，若不是现在你病成这样，我怕我自己仍然还无法发现，我竟然让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只要您如今还肯温柔地看三条一眼，三条就已经很满足了，即使死……”
“不许对我说那个字，你会好起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你养好了病，我就带你前往京都，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回到你的故乡。”
“大人，您……”
“你恐怕还不明白，邻国诸侯都陆续上京，想要取得天下，我为何迟迟都不愿进京吧。其实，我不上京是母亲的遗愿，我也不想令她失望，可事到如今，我却必须违背她的意思了。北条和上杉那对死对头，此时竟结成了联盟，三河的德川是倒向我，还是倒向织田，事态不明，是情势逼迫我不得不上京与他们争夺这个天下啊！”
“不，您不用和我说这些，真的不用……”
“此时不说，我怕连我自己都没机会说了，我们日本战国的大名，有谁能活个多大年纪的？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半个身子都进了棺材，呵呵。其实我又何尝不跟你一样，想在死前完成个心愿呢？”
“大人……”
“叫我的名字，三条，叫我晴信。”
“不，妾身不敢……”
梁小樱飞奔回自己房中，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此刻，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等回想起方才听到那些话的内容时，三条夫人的房中已经悄然无声。
晴信要上京了，真的要上京了吗？史书上的记载，她从不曾忘记过，可是，这一次，历史是否要提前个七八年？晴信上京，就是他的劫数，难道……她果真如同那位女阴阳师说的那样，她最终会害死自己的丈夫？
想到这个，又想到三条夫人今夜的渴望，她的心终于乱成了一团，寂静的夜，静得那样可怕……
“小樱，你开门，让我进去。”清晨，晴信便来敲梁小樱的门，里面的人听着那单调的声音，发觉他是一个人来的，把侍女也屏退了。
“你自己有手，不会开门啊？我又没拿桌子抵着。”
原来她在闹别扭，晴信轻轻拉开房门，见梁小樱盘着腿坐在榻榻米上，连和服都没脱，看样子是一夜没睡，挂着两个黑眼圈。
“小樱，你一宿没睡？不会吧，其实我……”
“打住！你要不想被你的正室**上肺痨，弄得你旧病复发，就赶快叫英雄过去，他那里有应急的偏方，治不好三条那种病入膏肓的，至少能保住你。”梁小樱背转过身不看他，也不想他一把搂过来。
“喂，你……”
“我什么我？你要上京了，不是吗？我看在你心里，早就不把我当回事了！”
“你都听到了？”晴信无奈地垂下了头。
梁小樱突然转过身，扑到她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要，不要上京，晴信，我不许你上京，你要一上京，你就真要让我心痛死的！”
晴信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只好缓和声调，伸手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别这样，我昨晚只是在三条旁边守着她，免得她病情恶化罢了。再说，我上京也得有完全的准备，你以为说去就去？还有啊，什么死不死的话，我要你马上给我收回去，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上京之后，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梁小樱不说话了，只是流不出眼泪，呜呜呜地直出气，还不时用拳头捶他的背。晴信并未和三条夫人做什么，她本来应该觉得高兴，可一想到上京，她仍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太了解晴信了，他本是个不喜欢把任何心事和筹划都说出口的人，对她已经足够坦白，刚才的话，只能证明一点，上京一事势在必行。
终于，她闹累了，闹倦了，心沉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和晴信的缘份，只怕仅有半生…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出走（一）
才不过一年，晴信便做好了上京的一切准备，即将启程。梁小樱明白，她再说什么都没用，这一次，晴信要先去骏河，要她留在甲斐，她同意了。
她知道，晴信此次上京，和景虎当年的情形完全不同，景虎上京是由于得到了前关东管领上杉宪政的支持，名正言顺，而此时的武田，却是诸侯们个个都想要打倒的对象。
梁小樱之所以轻易就答应了丈夫的请求，乖乖留在府里，实际上心里打着算盘。她比谁都清楚，这次晴信一离开甲斐，景虎肯定会出兵信浓，加上北条家的援助，连甲斐本身都会受到威胁。
但说到那些邻国，毕竟还不会在短时间内采取行动，她反倒发现最近在府里游荡的八重有点古怪。自从三条夫人和晴信“共度”了那一晚之后，八重曾请求过晴信再驾临正室的处所，三条夫人却说自己和夫君已经道过别，不用再见了。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三条夫人的神情经常是恍恍惚惚的，还老爱叫八重拿镜子给她，瞧瞧自己是不是老得不**形，八重拒绝了，跑出门去，总蹲在外面哭泣。梁小樱发觉不对，特地吩咐志乃多加照顾三条夫人，并随时为她监督八重，以免她有所动作。谁知志乃每天来禀报情况，都没有八重的任何异动，只说三条夫人的情况时好时坏。从前，三条夫人最爱听别人称赞她高贵美丽，最讨厌别人不服从她的命令，近几天却变了，下人们谁也不给她拿镜子，她没闹，只是静静地躺下，反而那些还说她漂亮的下人，被她抓起榻榻米旁边的器皿扔了好几回。
内庭的事，如今除了梁小樱还让侍女盯一下之外，谁都没工夫去管，晴信为了上京的事，便更没时间到内庭休息，他更告诉家臣们，此次上京要带胜赖同行。
或许是甘利虎泰、诸角虎定、信繁、山本勘助、饭富虎昌、原虎胤等老臣子的相继离世，晴信身旁缺少经验老道的重臣，对年轻的又不是特别放心，他必须得让儿子先掌握一些实权。
夜里，梁小樱自己到了外庭，看见晴信坐在烛火下望着一张地图，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她不用过去瞧也知道，那张一定是去京都的地图。
“你这一走，想让我等多久？”她上前坐到丈夫身旁，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晴信放下手里的折扇，环住她的腰，发觉今夜的她似有些不同。梁小樱好像化了点淡妆，在烛火的映照下，有种独特的娇美。
“怎么突然化妆了？”
“什么叫突然啊？是你平时没注意到，我有时是会化妆的，不化只是觉得麻烦。”她抬起头冲他瞥了一眼。
“好，不说这个，你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跑到外庭来？”
听见他这话，梁小樱的嘴撇得更高了，“这还需要原因吗？你都要上京了……”
明摆着的，她想要被他疼爱。
“你……也学三条，想让我跟你……”晴信奇怪的是，他的小樱花这般主动暗示的时候是在很少，但他并非不喜欢，不，应该是很喜欢，只是有点受宠若惊。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变老了，梁小樱看起来却还年轻得很，可能会嫌弃他。
“谁学三条了？只不过……只不过你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怎么都得……”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想要孩……”晴信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捂住了嘴巴，他赶紧吹灭烛火，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屏风后面，放在榻榻米上。
梁小樱的脸很烫，应该是红了，晴信解着妻子的衣带，心里不由自主地觉得美滋滋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第一次同寝的时候，那天他被她一脚踢飞的囧样，现在的梁小樱，反倒真像个女人。她刚刚才睁着眼睛，和他的目光一对，突然又闭上眼睛，扭扭捏捏地说了声“讨厌”。
“是讨厌，还是喜欢呢？”晴信和她打趣儿。
“少废话，我要你说爱我。”
“那今天是你主动的，我要你先说。”
晴信觉得自己好像返老还童了一样，一面笑着，一面血脉贲张地压住她。梁小樱的回应很快变得激烈，仿佛不顾一切，只承受着丈夫的爱，近乎疯狂地沦陷在快乐中。狂风暴雨之后，两个人差不多都大汗淋漓了，才发现这个夜晚是在太热。
“我爱你。”
他们两人竟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句话，晴信重新搂她入怀，温柔地笑了。梁小樱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她头一次那样希望这时的温存是个美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两个月后，晴信如愿踏上了去京都的征途，而三条夫人已然病入膏肓，下不了*，还拒绝一切汤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小姐，我八重绝对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把你害成这样的，把义信公子害死的，都是湖衣姬那个贱人生的贱种！”
八重在三条夫人昏迷时的诅咒声，意外地被深夜路过的梁小樱听见了，她终于知道八重究竟想要做什么，她恨晴信冷落三条夫人，而让晴信最痛苦的方法，无疑就是让那个令她同样怨恨的四郎胜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也许，她在作出最后的决定之前，必须做一件事，哪怕……她并没有忘记几天前仙元大夫替她诊脉时说的那些话，同样是在那之后，那位老大夫背后疽疾突然发作身亡，不免留下了遗憾。
“明御前夫人，既然您已经怀有身孕，为何不告诉主公呢？”
“我想等他西征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仙元大夫，请你在那之前，务必替我保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出走（二）
梁小樱本来有怀孕的打算，但却终究是赌一把，没想到自己果然怀了孕。此时，她想要永远除掉八重这个祸害，可不知道杀人的报应，会不会报应在孩子身上。而一想到八重可能危害到晴信，她同样认为那件事必须由她来做。
一天晚上，介情奉命来了，交给她一包药粉，并且很识相地没问她要这包药粉的原因。
“这种药真能让人长睡不醒，跟死了一样吗？”
“夫人信得过介情，就该信得过这包药粉，这是我们伊贺石川一族忍者秘制的假死药，要等药效过去，起码也得等上一年半载的。如果您确实不想某人再在某个地方出现，大可以让他吃了药之后，把人丢到另一个地方关起来。”
介情一向聪明，给出的提议也万无一失。梁小樱照做了，她悄悄将药粉放在八重的茶水中，等她睡着之后，用麻布袋装上，叫介情和几个伊贺下忍把八重送去南边的伊豆，那时候，伊豆是专门流放犯人的一片荒地。
“晴信，原谅我今生今世没法和你做白头夫妻……如果我离开，就能让你不用枉送性命，我宁愿忍痛割爱，只要有你的血脉陪伴我，那就够了。”她最后回望了踯躅崎馆一眼，坐上了马车，月光下，马蹄声碎……
“板垣大叔，我来看你了！”
当正在田里挥舞着锄头的板垣见到那张许久不见的面孔，不由又惊又喜，可是当老人得知她要离开甲斐时，手中的锄头却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
板垣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一个女子把一封名为“休书”的信交到他手上，让他转交给她丈夫。
“小樱，大叔虽然不懂你们大明国有什么风俗习惯，是不是可以女休男，但我这次是在是想不通，你和主公明明就是好好的，你为何突然要休他？你想过你走了之后，主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吗？”
梁小樱凝望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苦笑着，“我就是很确定我走了之后，他绝对不会去寻死，所以才能安心离开。”
“小樱，我知道你的个性，我想你一定有苦衷，你平时心里就藏不住话，为何不能把原因告诉大叔呢？还是你不相信我会为你保密？”
“我这次来，就是准备把原因告诉大叔你，只是你可能会觉得太难以置信。”
“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难道还会被吓着？说吧。”
梁小樱坦白了，她取出揣在口袋里的龙角石，把穿越时空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板垣，着实令老人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唯一隐瞒的，是她怀着晴信骨肉的秘密。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如此玄妙之事，难怪你当初说黑川山有金矿，那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板垣继续沉默了良久，才浑浑噩噩地重新开口。
“小樱啊，你叫我声大叔，我原本真就该拦着你，不让你离开甲斐，可是主公他……”
“我明白的，晴信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爱徒，又是甲斐的主人，比起任何人，你都更心疼他。所以，我也明白，这个秘密，我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就肯定你能将它守口如瓶，只是我要去哪里，连大叔你，怕也无法告知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有个办法，可以在数十年内牵制武田、北条、上杉三方的关系，让织田在长时间内也不能侵犯甲斐……”
她扑到板垣怀里，泪水潸然而落。从这天起，她将背起行囊，独自前往一个阔别更久的地方，那将是晴信怎样也无法找到她的地方，至少这些年是。
梁小樱真正进入越后境内时，已是第二年的春天，土地还是那片土地，只是也跟相模一样，人变了。
越后国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都是从客店来来往往的人嘴里听说的。虽然有人听说景虎有意趁晴信离开甲斐上京时进攻信浓，却始终没变为现实，倒是让她觉得比较安心的事。可另有一件事，让她感到吃惊，从前那位智慧还略胜山本勘助一筹的越后军师宇佐美定行，竟和景虎的堂兄长尾政景一同死掉了，据说是景虎与政景之间的某些矛盾有关。
这些年来，越后国内看似暂时风平浪静，但景虎恐怕也苦恼不堪、在煎熬吧，梁小樱如此想着。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在春日山城时的情景，与景虎的相识、暗探、重逢，三次见面都充满了意外，而如今的景虎，身边没有了宇佐美定行，是否会宽容地为她打开一扇门呢？她不知道，可她却不能不这样“厚脸皮”地前去春日山城，因为晴信即使发现她失踪，也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重新回到他的死对头上杉辉虎的阵营里去。晴信永远没法忘记，第四次川中岛那时，景虎是怎样挥舞着武士刀狠狠朝着他砍了三刀过去，弄得他险些命丧当场，以景虎的个性，他也认为那个人绝不会原谅梁小樱曾经的欺骗。
梁小樱进入越后国境，便换了粗布大外套，装扮成带发到处修行的行脚僧人，日本人叫做“山伏”，这样会让人看不出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然而，厚脸皮归厚脸皮，好容易走到春日山城附近，她一时间却无法靠近城馆，仿佛在那附近偷看景虎一眼，都觉得心有愧疚。那天，她确实看见了从外面回去城馆的景虎，他有回头，却并未瞧见她。偏偏是她将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从前的景虎，不严肃的时候，面容是俊秀的，而如今的他，留了胡须，脸上也多了太多的沧桑，再不泛白，倒显得有点黑。若不是身材和衣着还能勾起她的回忆，梁小樱只怕都认不出他来。
在城馆外的客店呆了整整七天，她才决定鼓起勇气走到那扇门前。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早晨，她记得景虎清晨有个要出来透气的习惯，那个时刻，他不会叫人在外面把守。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希望景虎的那个习惯不要改变，这样她才能安全地见他。
第七十七章出走（三）
不出所料，景虎果然从城馆里走了出来，梁小樱低着头，故意照他身上一撞。
“是谁这般无礼？”还是那冷峻的声调，还是从前的景虎。
梁小樱眼见四处没人，轻轻抬起头，有意拨开额前披散的头发，让他看清她的脸。景虎两眼一睁，怔住了，老半天才满面怀疑地叫出她的名字：“你是……小樱？”
“是我，景虎，不……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一声上杉辉虎大人？”她有些尴尬，又似在小心地试探，因为景虎望着她的那种眼神看来很僵，并不自然。
景虎突然拉住她的手，疾风一般往后山走。平时的梁小樱，这点儿速度根本难不倒她，可他并不知道她身怀有孕，在后山一片树林里歇下脚时，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为什么要叫我大人？从前你叫我什么，还叫那个不行吗？”
“景虎……”梁小樱惊于他的异常反应，景虎好像并没有怪她半分，那语气中，反倒还带了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他竟然觉得她不直呼他从前的名字，是出于某种嫌弃的思想。
“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景虎的情绪平静了，他慢慢携起她的手，唇角泛起一缕仿佛神经质的微笑。他们初见那时，他就是这种表情，梁小樱未曾忘记，只不过这一次，私下里一向古怪的景虎，这回确实有点不正常，他的目光时而专注，时而游离，好像还在梦里一样。
“小樱，你知道吗？我又犯戒了……我违背了在毗沙门天面前许下的誓言，我竟在神前幻想着有一天你能离开武田信玄，来到我身边，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梦，还是神在惩罚我之前对我的考验？”
梁小樱不敢相信，那么多年过去，景虎居然还惦念着她，原来当初阿雪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难怪阿雪宁愿在北条的战场上为他而死，也不愿单相思地痛苦下去，看来阿雪之后意外被氏康所救，并成为氏康的继室，归根到底果真是因为景虎心里放不下她……
景虎，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对她那么痴情，以至于神情都恍惚了呢？她无法想象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她和景虎的分离，以及川中岛战役之后，自己到底带给了他多大的心灵创伤。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只任由他那样紧紧握着，眼眶不觉湿润。
接下来的日子，梁小樱更没想到，景虎竟然将她安排到春日山城城馆后面，就是从前关押过山本勘助的地方住下，那里早已不是库房，而是一处清雅的小竹屋。更奇怪的是，他没问她任何一句前来越后的原因，只说她要是无处可去，就住在那里别走。
景虎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之所以还没攻打甲斐，是不是在顾虑她呢？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路上，她从未停止过对晴信的思念，经常会把泪水往肚子里吞，可她面对这样的景虎，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就把来访的目的挑明了讲，那对景虎实在是太不公平。
但就这样任由景虎“发神经”，一样不是个办法，景虎一个大男人，自然没发觉她已经变成了孕妇，可她的肚子总会一天天大起来。他天天都来这里看她，难保有一天不会发现，而且到那时，他一定知道她肚子里的是晴信的孩子，他还会对她好吗？
终于，她决定趁景虎再来看她的一天，向他坦白。
“景虎，就当我对不起你的感情给你的补偿，请你让我留在越后，做甲斐的人质。”
“人质？原来你……”景虎忽然露出了苦笑。
“你总算肯用真心面对我了，看来我选择向你坦白，并没有做错。景虎，其实你的头脑是清醒的，你只是不希望我说出真相，你不想在我口中听到晴信的名字，宁愿相信我是专程来找你，永远不会再离开，不是吗？”
景虎一咬下唇，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但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落寞。
“我知道，我怀着晴信的骨肉，一个人偷偷跑到越后来吃你的住你的，已经是一件很不要脸的事。但我也知道，晴信上京，是越后联手相模攻打信浓乃至甲斐的最好时机，你一定不想错过。所以，我自己送上门来为武田家充当人质，等我生下了孩子，呣子俩一同做越后的人质，你是个凡事都讲道理的人，我相信这样你就绝对不会再出征南下。”
“你真会猜我的心，你对武田信玄也真够死心塌地，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更恨那个人？”景虎的神情骤然变作了从前那般冷峻。
“我明白，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为难，可你信奉毗沙门天，你认为某个人是邪恶的就是邪恶，除非你认为我也是邪恶的……因此，你不可能拒绝我的请求。”她坚定地看着他，忽然头一晕，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小樱，小樱你不要紧吧？”景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感情，一把扶住了她的身躯，满面担忧。
梁小樱抓住他的手臂，长长地嘘了两口气，眼中带泪，“我拖着这种身子，从甲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当我求你……景虎，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晴信，也是不得不离开，至于那个原因，一言难尽，今后我可以慢慢告诉给你听……我答应你，只要你点头，我真的可以永远留在越后，如果背信诺言，你随时能要了我的命……”
景虎沉默着，却搂得她更紧了，他可以更恨晴信，却做不到让自己成为令梁小樱痛苦不堪的那个人。
梁小樱不知道，至少现在，她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毗沙门天面前说了些什么妄言，那并不是在后来，而是她当年还在他身旁做侍女的时候。在乃美死后的不久，他背对着那尊神像，望向远处的梁小樱，低声说：“如果神都不怕犯戒的话，我就娶你，我真的……愿意。”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景虎（一）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从前在越后时，梁小樱都没有感到那样冷过。
景虎没有联手北条攻打甲斐、信浓两地，而京都方向终于传来了甲军的消息，忍者给景虎的密报，竟然是“武田信玄于上京途中遭遇织田伏击，中洋*身亡”！梁小樱不信，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事实，她已经遵照阴阳师的话，离开了晴信，她认为这样就能让晴信逃脱命中的一劫，却没料到噩耗还是传来了，她哭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南方，每天都这样望着。
但是，就算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她仍然不相信晴信已死，因为她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可不论甲军现在的状况如何，她亦掩藏不住心底的痛楚，唯一能静静听她倾诉的，也只有景虎一个人。
梁小樱能重新以平和的语调和景虎说句话，已经是开春之后了。景虎知道，她一直都在等待晴信的消息，但越后派出去的忍者，却未曾收到任何风声，连他也觉得，晴信是真的死了。在景虎眼中，他的宿敌武田信玄一直是个老谋深算、心怀鬼胎的人，就算死去，那个人恐怕也不会就此让甲斐灭亡。
“小樱，我想你必须接受他已经死去的现实，无论如何，甲斐并没有从这个世上消失，武田胜赖已继承了当主的位置。只要甲军无法上京，对织田和别的诸侯国便不存在什么威胁，我答应过你不会趁火打劫，就一定不会。况且，北条氏康根本还没把他的小儿子氏秀送到我春日山城来，我自然没必要跟那种没有诚意的人合作。”
梁小樱抬头，注视着景虎的表情。景虎说出这番话时，语气中微微透着些不甘的味道，然而在他眼中，好像已经看不见当初那种对晴信的怨恨，有的只是失落。反而，他像是变得更加孤独和寂寞，大概，他的宿敌武田信玄，果真已不存在于世，他的恨只能转向北条。可是，在她心中，始终藏着晴信还在世的信念，如何也抹煞不掉，如果夫妻之间有心灵感应，她宁愿相信自己现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北条那边……真的还没送人质过来？我来这里的时候，不是听说那个叫氏秀的孩子已经到你府上了吗？”她转移了话题。
“北条氏康这回是有诚意，可惜如今相模作主的人，似乎是他儿子氏政，我可不认为那个年轻人有他父亲一半强。”景虎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看得出，他和她一样不喜欢氏政。
现在，她明白了个中真相。氏康毕竟目光长远，肯不计前嫌把儿子送给景虎，愿意忍一时之气。但事实却是，氏政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执行，因此，上杉和北条两家的恩怨依然存在，难怪没法合作。不过，这件事氏康不知道吗？还是氏政欺骗了父亲，刻意隐瞒，仍想对付上杉？
“主公，北条派人来了！”前来报信的忍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景虎冷冷地应了一声：“叫他到这里来，有诚意就别让我亲自去招待。”
“可是主公，北条来的那位是……雪之方夫人，北条氏康大人的继室，您也认识。”
“是阿雪？”梁小樱不自觉地叫出了阿雪的名字，景虎猛然回过头，凝视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惊讶。
“好，我去见她。”景虎遣走了那名忍者，接着询问梁小樱关于阿雪嫁给氏康的事，听罢她一席话，他才恍然大悟。
“可不可以让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不想被人看见吗？”
“我躲在屏风后面就好，要是被她发觉，你大可以说屏风后面的是忍者在候命，或是干脆把我扮成僧侣，穿上大僧袍，说我在为你做**什么的，不就没事了？”她借口这样说，其实心里比景虎更想了解如今相模的情势，搞不好能套到一些关于甲斐的情报。
景虎答应了，为了不引起府中下人的注意，他让梁小樱换上僧袍，扮作行脚僧，坐到应接室的屏风后面。幸运的是，阿雪并没有先坐在应接室里，听一个小姓说，七之丞在陪她赏樱，顺道给过来的小公子安顿住处。
“什么小公子？”景虎有些疑惑。
“就是北条氏康大人的小儿子氏秀小公子啊！雪之方夫人就是带着他过来见主公的。”小姓答道。
“那你快请雪之方夫人过来。”
“是，主公。”
不一会儿，阿雪便走进了应接室，梁小樱在屏风后面，透过屏风之间的缝隙看得清清楚楚。阿雪穿着一件梅花和服，步履很轻盈，虽然不属于高贵的那种，气质却绝不亚于那些贵妇，而且还多了份傲气。和景虎四目相对时，她淡淡一笑，躬身行礼。
“主公别来无恙。”
阿雪这句“主公”的称呼，倒让景虎有些啼笑皆非，不知她究竟是因为从前二人的主仆关系出于恭敬，还是别有用意。
“多年不见，没想到这春日山城城馆中的装饰陈设一点也没有变，看来您真的很念旧。”
她这是故意在对景虎说气话吗？景虎或许不会有太大反应，但梁小樱却听出了那话中的讽刺，当年阿雪爱上景虎，景虎却丝毫不为所动，看来她不当面对着景虎说出那种话，便吞不下那口气。
景虎望着这个曾经爱过自己的女人，粲然一笑。他清楚阿雪的性情，尽管她意外嫁给了氏康，让他感到惊奇，但自己当年毕竟未能接受她的感情，作为女人要生气也情有可原。半晌，他轻启双唇，向她说了声：“阿雪，当年确实是我害你受苦，如今看到你成为了雪之方夫人，我也终于能够安心。”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景虎（二）
阿雪唇边泛起冷笑：“辉虎大人，原来您还记得阿雪吗？你真是令我感到意外。当年的阿雪，做大人您的忍者，把整个生命都交给了大人，甚至为您上战场，为了打探秘密情报中了北条军的伏击，在那时候，她的人、她的心就随着战场上的硝烟一同死去了。此时坐在您面前的人，请您细细看清楚，她不是女忍者翡萦雪，是相模前任当主北条氏康的雪之方夫人。”
面对她的“挑衅”，景虎不为所动，这在梁小樱意料之中。是啊，阿雪曾经对他的感情，一直是单方面在付出，景虎断不会为了一个从未爱过的女人而气愤，他对阿雪的情意，仅仅是曾经的主公和忍者之间的那种普通情谊。
良久，他才抖了抖长袖，吩咐下人再送上两杯茶水。
“阿雪，我方才说过，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只要你过得好，比跟着我更好，你有权选择你的生活，我也会为之欣慰。既然你今日是代表相模把氏秀送过来，你大可让氏秀来见我，不必在此提及往事，那样只会给你自己增添烦恼。”
“氏秀迟早要见大人，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倒是大人至今还未听说娶亲，令我纳闷得很。”
阿雪的语气仍旧不改。
“我记得我离开越后，也好几年了吧，为何大人还不娶妻呢？哦，我知道，您一定不是因为挂念我，而是梁小樱吧。我不妨告诉您，她去年还来过我们相模作客，跟她家信玄大人的感情好得很，为了那位大人，她居然和我家氏康大人彻底闹翻。如今，上京的甲军遭遇织田伏击，不知她在不在那些人里面呢？不过就算她还活着，只怕也不会来找您吧，她和日本女人们可不同。”
“抱歉，阿雪，我今天本来只想见氏秀，你却非要提及我的私事。”
景虎盖上茶杯盖子，微微笑道。
“你曾经做过忍者，没发觉我屏风后面有人吗？相信你听那人的呼吸声，也能听出她是个女人，我不妨也告诉你，那位就是我新娶的夫人，她已身怀六甲，我很快就能做父亲。我希望你少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是不想打扰到我夫人，我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阿雪脸上的神情忽地僵住了，过了很久，她才站起身点点头，“好，我让您见氏秀，不过我不会自己带他过来，您要看他，就去院里看。我希望您能记清楚，他是氏康大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半个儿子，您若是对那孩子不好，休怪我也不念往日情份。”
眼看着他们俩一同出去，梁小樱心里悬着的石头方才落地。可景虎之前那番话，说她是他的夫人，并未按照她所说那样去告诉阿雪，到底是为何？也许只是她想得太多，景虎虽然平日里有点神经质，但终归也是个凡人，或者他就是要封住阿雪的嘴，才说出那种话。然而，她的心为何不自觉地在跳？指尖触碰到隆起的腹部，还有两个月，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要降生了，难道景虎真愿意接受她的孩子，去做他死对头的孩子的父亲？就好像他可以接纳氏秀那样？她清晰地记得，史书上的记载，是景虎非常疼爱氏秀，还把“景虎”的名字赐给那孩子，并且超过了他姐姐仙桃院过继给他的儿子景胜。
梁小樱并没有猜错，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web用戶請登陸ωωω。⑴6Kxs,.СＯｍ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ωар.1⑹ｋxsСom)
七天之后是吉日，景虎正式收了氏秀为义子，也是在阿雪走后的第三天，他将梁小樱接进了春日山城的内庭，与他孀居的姐姐仙桃院同住。她进得内庭，才发现那些下人全是从前没见过的，称她为“侧夫人”。很显然，景虎已经对外宣布，他纳了位侧室，并且即将诞下孩儿。
当第一次见到仙桃院时，梁小樱不得不吃惊，景虎的这个姐姐，竟知道有关她所有的事，真看不出景虎这个大男人，居然是个和姐姐无话不谈的人。仙桃院为人和蔼可亲，和她在一起，梁小樱像是找到了难得的知己，至少能和她谈有关晴信的事，心里也就不会郁闷。仙桃院明白，她的心全在生死未卜的晴信身上，但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回到甲斐，难得景虎喜欢她，她希望她能给景虎一个机会。
家臣们与内庭是隔绝的，只是从内庭的下人们口中听说，新来的那位侧夫人生得很漂亮，仙桃院管教下人，也颇具智慧，梁小樱在里面住得很是放心。景虎对她的好，她何尝不明白？一个肯为自己犯戒的男人，褪下神明附身的外衣，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还愿意替她养别人的孩子，是何等伟大？但景虎的伟大，却让她承受不起，她不想对他不公平。她祈祷着自己能生个女儿，若是生了儿子，外面的人肯定会想到后嗣问题，给景虎徒增麻烦。
“小樱，生活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随时告诉我姐姐。唉，要你用我侧室的名义住进来，实在是很委屈你。”景虎面对着她的时候，都和她说汉语，还和她、姐姐一同诵读汉诗，编写汉曲。究其原因，他是想借着这股家乡的亲和力让梁小樱渐渐放下晴信，面对晴信已不在人世的现实，尽管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能产生多大的效果。
梁小樱微笑着点点头，跟景虎说的最多的话，长久以来都是谢谢之类的。她不否认，自己当年在春日山城做侍女的时候，对景虎曾经确实动过一点心，只不过晴信先入为主，占据了她全部的爱，她无法分一些给景虎罢了。有时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晴信，而是先遇到景虎，大概景虎的内心也不会那样挣扎，能做个正常的男人，他真的是个罕见的、一点也不会对女性有偏见、反而更照顾女性的绝版好男人。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景虎（三）
相反，景虎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奉献给毗沙门天神，永不娶妻生子。可到头来，历史上多出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梁小樱，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也会装模作样地用侧室的名义将他心爱的女人留在身边，将来或许还会成为她孩子的父亲。梁小樱却明白，她又改变了历史，因为有她的存在，乖巧的氏秀并没有得到景虎最多的疼爱，也没改名，反倒是仙桃院身边的喜平次郎经常来找她，吵着嚷着要小樱姐姐生个漂亮的小小姐，将来好给他做媳妇儿，这个名“喜平次”的小男孩就是后来的景胜。
“怎么我的事……连喜平次也知道？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啊？”在内庭院落里坐着闲聊时，梁小樱为内庭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感到惊讶。
“就我姐姐跟喜平次，只要他们都喜欢你不就行了？”景虎嘴角泛动着笑容，每次这样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都显得心情特别的好，连一直以来的神经质都少了很多。
“景虎，你真的没有再想过打仗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本来信奉毗沙门天，就是为正义而战，如今武田信玄都已经不在了，我挑起战争还有何意义？况且，从前那么多年的战斗，向来都不是我情愿，也不是我主动掀起的。除非将军有令，命令我这个关东管领去肃清那些邪恶者，否则，我是不会出兵的，战争苦的是谁？还不是百姓。”
景虎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仰望远方的天空，忽而又低下头来看看梁小樱，也许能把她留在身边，已经是他的一种幸福。
“小樱，有些话，其实我一直很想对你说。”
“啊？”梁小樱脸上还在充愣，心中却仿佛已猜到他要说什么。
“如果……今后的日子住在越后，可以让你放下对武田信玄的感情，你是不是可以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做我真正的……”他欲言又止，咬住了嘴唇。
梁小樱早猜到了他的心思，可一时半会儿，她的确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景虎好像说出这话时，也十分为难，一定是在心底犹豫挣扎了很久，才怯生生地说出口。
“景虎，你给我时间好吗？”
“只要你愿意考虑，多久我都能等着你的答复，我只是怕苦了你。”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双手，纯美得不带任何杂质的目光，像个孩子，可说出的话，又往往比谁都更成熟，不能不令她惭愧和感动。
“我明白，你说要我给你时间，是因为还没有人来禀报我，说发现了武田信玄的尸体。而你之所以又给我那个机会，是因为你觉得曾经欺瞒过我一些事，对我心存愧疚。其实，你住在我的春日山城，大可不必在乎那些，你也不必对我笑脸相迎，心里却仍然卸不下一层防御，我认识的小樱，永远都是从前那个天真、热情、聪明可爱的你，不是吗？”
“景虎……”
梁小樱翻过手来，覆在他的双手上，眼中含泪。
“为什么你一定要说会等我的那种话？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晴信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现在我更是怀了他的骨肉，我真能放得下他吗？即使你当初因为我没有接受阿雪的感情，但自从乃美死后，你直到如今也可以有很多选择，你不是神，你也是个人，你可以为我破戒，却为什么又不能接纳除了我之外的女人，要委屈自己呢？你越是那样说，我越是觉得我犯了滔天大罪，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要下地狱，也是破戒的我下地狱，绝不会是你。”
景虎炯炯的眼神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不必用委屈或是不公平之类的言辞来让我死心，没错，我从前总以为自己是神明的化身，但直到我发现自己也是个普通男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变成‘人’了。也许我的确是在欺骗自己，认为可以让你最终向我交出你的心，可我更希望你能对我的心意假装点头，我是个男人，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受到伤害，我只是想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而已。行了，小樱，你不用再和我说出你所谓的什么真心，那样才是伤害我，甚至会伤了我这个男人的尊严。我情愿抱持着希望，直到你肯真正为我笑、为我流泪那一刻。”
“景虎，不，其实你真的不用……”
她还想用自己的理由说服他，但景虎已经起身而走，她很想追上去，偏偏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掉。回头，她却看见玄关那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她。
“小樱姐姐，你怎么了，你哭了吗？”
喜平次跑上前来，掏出手绢踮起脚尖给她擦眼泪。这一擦，倒弄得她真的快哭出来。
“刚才……你和父亲大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父亲，也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不，我想一定是我不乖，我不该说让你生个小妹妹给我做夫人……你骂我，骂我好不好，你别不要父亲……”
“没有，喜平次，姐姐怎么会生你爹和你的气呢？你乖，到仙桃院夫人那里去，你不是每天都要去给你娘请安的吗？”
梁小樱强忍住泪水，好容易哄着孩子去了仙桃院那里，可喜平次这一出现，抱住她的腿央求似的举动，彻底瓦解了她的心。到底怎么回事？历史上有这样特殊的记载吗？显然没有，但事实却是，童年时便失去了父亲的喜平次把作为养父的景虎当成亲爹，对景虎的敬爱远远超乎了想想，而这孩子的母亲仙桃院尽管还健在，他却已经把她当半个娘了。就凭着孩子对她的这份依恋，她还能说个“不”字吗？她可从来没希望过给一个本就有童年阴影的孩子留下更多一重的童年阴影。
她抬眼望着毗沙门堂，她知道景虎就把自己关在里面，或许，她的确该试图给景虎一个机会，虽然不完全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相知（一）
五月中旬，一天凌晨，梁小樱在春日山城内庭的产房里开始阵痛，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产下了孩子。
陪伴着她的人不是仙桃院和侍女，而是景虎，从得知她即将生产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守在她身旁，他的手都已经被她抓得淤青了。
梁小樱感到自己真的很幸运，这一次，怀孕的她终于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成功地把孩子生了下来。虽然她曾经担心过在古代生产会痛死人，可就在阵痛出现的时候，她方才感觉到，这种痛苦，就算再痛也是值得的。孩子出世了，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她和晴信爱情的结晶，她挣扎了几乎一整天，总算没有白费工夫。冥冥之中，她听到孩子哇哇的啼哭声，和产婆欣喜的声音：“恭喜！恭喜大人，恭喜夫人！”
虽然还未完全清醒，梁小樱已然流下了热泪，她仍然感觉得到景虎握着她的一只手，如果，此刻握着她手的人是晴信，该有多好？
“小樱，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能干？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呢。”
龙凤胎？是一男一女吗？她猛然被景虎的话惊得一下睁大了眼睛，只见景虎和产婆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她跟前。那两个小婴儿都胖胖的、脸儿红红的，眯着眼睛，张着小嘴巴，小手小脚灵活地乱舞，他们好像是认得母亲一样，一到了娘身边就不哭了。梁小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脸蛋，软软的，很舒服，她此刻就看得出，这俩小猴儿长得真像晴信。
“看到了吗？两个娃娃都很健康，过个一两年，恐怕就能活蹦乱跳了。”景虎脸上洋溢着兴奋，确实就跟自己做了爹似的，一样激动得快要落泪。
“大人，幸得夫人的身子骨特别好，要不这小公子和小小姐只怕得舍弃一个唷！”产婆在一旁笑着Сhā嘴，一面出去和外面的侍女交待产妇的服侍事宜。过了一会儿，她又走回来，让景虎把孩子抱给她，好让人去给婴儿洗澡。
“小樱，你别起来，才生完孩子不久，你就算是练过功夫的人，这时也不是跟自己身体过不去的时候。”景虎见她要欠起身，赶紧扶住她重新躺下。
梁小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龙凤胎？她已经看过、摸过孩子，此刻却依然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老天竟然没有惩罚她，竟让她一胎顺利生下了两个孩子，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景虎……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一直守着？不是说……不是说男人不能进产房，会招晦气的吗？”她抬眼凝神地望着面带微笑的景虎，这时的他，那神情真和晴信看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景虎掏出手帕，温柔地为她擦去鬓边的汗水，“傻瓜，我都破戒了，还会信那些？再说的，你认为我能在外面听着你撕心裂肺地喊痛，却一点忙都不帮吗？虽然你是个蛮牛力气，把我的手都抓出淤青了，不过你终于生下了那两个小家伙，我这手就算青了也值，在这里，我就是他们的爹嘛。”
他的一个“爹”字，说得梁小樱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此时，不论是不是暂时的，她都抛开了从前对景虎的那份愧疚感。是啊，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这是在她真正做了母亲之后，才发现的重要性。她几乎能体会到景虎期盼着做父亲的心情，他从小就得不到父亲的疼爱，甚至一度被认为是母亲与别的男人所生的“野种”，而他迄今为止没有自己的亲骨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手机用户登陆，章节更多，请登陆文学网阅读！)
她为何就连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呢？
“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他低声问。
“很早以前就已经想好了。”
梁小樱眨眨眼睛，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那时我就在想，如果生男孩子，就叫信华；若是生女孩子，就叫做阿夏。我们大明国有‘华夏’的称号，这两个名字再适合不过。只是我真没想到，这一回就男孩女孩都生了，原来做母亲的感觉，竟然可以这样美好……”
“你看你又激动了，先喝点鸡汤吧，我不吃荤，可不代表你不能补。”景虎慢慢将她扶起来，将桌台上的鸡汤端来，舀上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俨然一个体贴入微的好丈夫。
“景虎，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刚喝了几口鸡汤，梁小樱缓缓开口，似乎有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埋藏了很久。
“我把阿夏给喜平次，让她做你的儿媳妇好不好？”
“你真的愿意？”景虎惊呆了，他本以为喜平次是年纪小不懂事才说出那样的玩笑话，不料梁小樱果真要让女儿和那小子订娃娃亲，他好半天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而最终，他答应了下来，是充满欢喜地答应的。
梁小樱笑了，笑得如春天里粉红的樱花一样美。她知道，她不能自己去报答景虎的恩情，把女儿嫁给喜平次这个和景虎唯一有着血缘的孩子，就是让甲斐与越后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的最好办法。
她喜欢那个叫喜平次的男孩，尽管在历史上，上杉景胜最终归降了德川，可总算得了善终，自己的女儿跟着他，绝不会受苦受累。再说，她答应过景虎，只要景虎还在，她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女儿有娘陪伴着，如何都不会过个孤独寂寞的童年，何况还多了几个人疼呢？
“景虎，答应我，就当为了我，为了孩子们，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这是那天她最后对景虎的提醒，不是毫无根据，而是一种虔诚的祈祷。倘若晴信果真已经死了，那么历史上的景虎，便随之病故。既然神明肯如此眷顾她，让她生下一对健康的儿女，她认为老天有眼，也该让景虎健健康康活到老。因为，她虽然离开了晴信，却仍然在另一个领国改变着历史，同时改变着另一个人的命运，景虎不会再出家，历史上也由于她的介入，不会有上杉谦信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相知（二）
也许是两个孩子自小就订立娃娃亲的关系，景虎和梁小樱的距离更加拉近了，做了母亲之后的梁小樱，不再任性，但并不表示她已经忘记了晴信。景虎明白，她终究不信晴信已死的传闻，正如她没有阻止他爱她一样。这一年来，梁小樱时刻也未曾忘记过寻找晴信的下落，甚至亲自前往加治忍者村，雇佣了一个名叫叶子的女忍者，说是即使跑遍整个日本国，也要查清楚事实真相。
信华和阿夏在景虎的呵护下，长得白白胖胖，一岁多点时，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走路，梁小樱看了很是欣慰。她记得这两个孩子第一次叫娘那会儿，她着实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景虎似乎更喜欢这俩孩子成天“爹爹、爹爹”地叫，她已全然从他身上看不出当年的半点神经质。
是啊，有景虎疼爱这两个孩子，她根本不用担心，简直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两个孩子好像天生就很独立，跟她一样，不会黏着母亲，自个儿玩耍时有侍女看着，也从没出过事。她早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说混血儿都是聪明孩子，看来一点不假，况且，她跟晴信可都是独立性超强的。
“夫人，属下是叶子。”
某天梁小樱正要吹灭蜡烛歇息时，卧室外面传来了忍者低低的声音。
她赶紧叫叶子进屋，关好房门，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有晴信的消息了？”
“很抱歉，属下还没有查到信玄大人的下落，不过另有一些消息，属下心想或许会对夫人您有用。”叶子的表现十分冷静，也正因为她这种出奇的冷静，让梁小樱不至于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好，你把你打探到的都告诉我。”她点了点头。
叶子将声音压得更低，悄悄凑到她耳边说：“请夫人不必太过担忧，尽管属下并未查探到信玄大人的生死，但甲军只是暂时不能上京，这一年来从未被周边邻国击败过。”
“是吗？”梁小樱听闻此言，不禁欣喜，她确实未曾想到她长久以来认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胜赖会有如此能耐，可以保住甲斐在晴信做当主时的强大地位。
“据属下探知，原本信玄大人遭遇织田伏击，德川家康也从武田手中夺回了长筱城，甲军一度撤退。但后来胜赖大人为了报一箭之仇，今年春天已经开始进攻美浓，一直率军杀到了远江，占领了远江的要塞高天神城。说到原因，大概正是由于胜赖大人骁勇善战，常常身先士卒，在军中有极强的号召力。因此，甲斐武田家一如既往的强盛，附近的人都说，信玄大人的继承人绝不亚于父亲。属下想，恐怕用不了多久，胜赖大人就会击溃德川，和织田信长一战，便能完成信玄大人上京的梦想了。”叶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骄傲，仿佛也在渴望着胜利，她认为梁小樱就是如此想的。
“也好，只要胜赖还撑得住大局，我确实不必担心太多。对了，叶子，胜赖现在是以什么地方为据点？”
“据点是诹访，胜赖大人自从接任家督以来，就没有回去过甲斐踯躅崎馆。属下认为他应该是想联合信浓众一同保卫家国，毕竟那位大人过世的母亲是诹访家的小姐。”
没错，胜赖以信浓为据点的做法是对的，梁小樱的思想不觉飞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她记得最后一次见胜赖时，就对那孩子重复了一遍湖衣姬临终前的话：“四郎，记住，你身上流着武田和诹访两家的血，你要代替你的母亲，继续稳固两家的桥梁。”此时看来，胜赖的确把这件事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但这也使梁小樱不得不更加怀疑，纯粹猛将的胜赖能做到如此，只怕并非那样简单。
她忽然想到了北条氏康，早在进攻骏河时，氏康就已退位，将相模当主之位传给了长子氏政，但从北条的某些决策中，她依然能看出氏康主导行动的端倪。倘若照此来推测，到处都传着晴信已死的消息，并且传了整整一年，却未听说甲斐军中在为他发丧，而今胜赖率军西进，势如破竹，她更有理由相信，她的丈夫可能还活着，只不过躲在暗处操控着一切罢了。
“行，关于晴信的下落，你可以继续帮我打探，但我改变了主意，不用让你找遍全日本做那些无用功，你只需要给我盯着信浓、甲斐、骏河以及德川和织田的地盘就够了。”
梁小樱心中一亮，赶紧吩咐叶子重新近前来。
“尤其是远江附近，给我盯紧一点，一有动静，立刻飞鸽传书给我。”
“是，夫人，属下知道了。”
叶子点头称是，忽又抬头。
“夫人，其实还有件事……属下觉得让您早些知道，可能比较好。”
“是什么？你不妨一并告诉我。”
“是相模传来的消息，北条氏康大人他……病倒了。”
氏康病倒了？这个消息刺入梁小樱耳里，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一时之间，她全然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病倒的？你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据我得到的情报说，氏康大人所患的，是脏结之症。”
脏结之症？又是这个病，不就是肝癌吗？梁小樱背后飘起恶寒，不，氏康怎么会得上肝癌这种不治之症呢？她记得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从前在相模时，抑或是之后的会面，氏康怎么看都是个精神振奋、甚至连伤风感冒都不会得的人，她实在无法将他和癌症联想到一处。而她更怨恨自己的是，她就算离开了晴信，历史也被她搅成了一团糟，哪个年代该发生哪种事，连同先后顺序，都变成了她无法预测的局面，此刻的她，感到极其无力。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相知（三）
接下来的那一天，梁小樱与景虎和睦相处的日子里，头一次起了冲突。
原因说简单，似乎也不甚简单，她希望景虎能答应她，让她乔装打扮，去相模探望氏康，她不希望自己连故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景虎终究是景虎，他不是黑白不分、不顾任何利益的人。如果，梁小樱只是自己去相模，他不会不答应，还会派忍者暗中保护，保证她不出任何事。但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她竟提出要带着氏秀一同前往相模，是可忍，孰不可忍。
梁小樱恳求景虎，氏康终归是氏秀的亲爹，在氏秀来越后时，那孩子仍然很想念他爹，至少该让氏康在临终前亲口和儿子说声对不起，免得孩子将来对亲爹产生怨恨。
“小樱，我给你面子，不等于给北条家面子。”景虎的目光又恢复了从前的锐利，这种眼神，她已经好久没看到过了。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觉得我这次带氏秀去看他爹，孩子就不会再回来，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再说，两国结盟为何就一定要用人质来作保证呢？你并没有给北条家任何人质，就算氏秀真的回不来，你不也没什么损失吗？”她不明白，为何景虎也会对这些事计较。
“这与损失无关。”
景虎的表情极其坚定。
“我本来就不喜欢跟别国结盟，北条把氏秀送过来，本就是有求于我，他们没有再见氏秀的权利，这便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再说，当初氏康北上来犯我越后国境，妄图统治整个关东，已是对我这个关东管领的不敬，同样是在藐视将军家。如今就算他多想见氏秀都好，他都没有那个资格，有邪恶之心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是理所当然，断不值得同情。”
景虎的语调斩钉截铁，梁小樱凝视着他的脸庞，终于才明白，除了和自己相关的事能让这个男人变得温柔、通情达理之外，凡是涉及到与别国利害关系的，他仍然坚持原则，雷打不动。但她不能怪责他，因为这就是“越后之龙”的个性，他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凡是被他看作邪恶的东西，永远都不会由于某种原因而改观。而景虎对她的好，对她的一切宽容，已是他极限中的极限，她又怎么能再勉强他改变更多？若是他连那些也变了，越后这个领国怕是就要完蛋。
她怏怏地走回内庭，却看见花园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伏在石桥的栏杆旁边啼哭，竟是氏秀。
那孩子……他该不会听到了她和景虎说的那些话吧？
梁小樱正欲上前去询问，却见仙桃院从石桥另一端走来，似乎没看见她，她赶紧躲到树后面。
只见慈眉善目的仙桃院走到氏秀跟前，一面抚摸着孩子的头，一面温柔地呵护着，俨然那孩子的亲娘。梁小樱不觉吸了口气，仙桃院是喜平次的生母，却能对可能在将来威胁到儿子地位的氏秀那样好，的确是菩萨心肠。
“仙桃院夫人……辉虎爹爹是不是很讨厌我的亲爹？他是不是也讨厌氏秀，才不要小樱姐姐带我回相模啊？”孩子抽噎着，扑在仙桃院怀里，说出了方才听见的一切，哭得可怜兮兮的。
“氏秀乖，辉虎爹爹怎么会讨厌氏秀呢？你还记不记得，每次你和喜平次一起读书，他都是夸你的？还有骑马射箭，他教你不是比教喜平次更有耐心吗？不要哭了，孩子，其实你亲爹的病并没有那么重，再说相模那边有你很多哥哥姐姐照顾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但你要是走了，你辉虎爹爹就只有喜平次一个孩子在身边，他会很孤独、很寂寞的。”
“是吗？”
听了仙桃院的话，氏秀抬起小脑袋，望着这位夫人望了好久，忽然提着袖子擦干眼泪。
“夫人，我懂了，我听话，我留在这里陪辉虎爹爹，他那么疼我，我不该让他为我伤心。”
躲在树后面的梁小樱悄悄离开了，她不知道氏秀的这种反应，应该称之为懂事还是天真。抬首，却看见景虎站在她面前，她本能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听到氏秀亲口说要留在春日山城，你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主意呢？”
景虎轻声问着，梁小樱却迟迟没有回答。
“小樱，如今的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为何一时之间还不懂该如何对孩子才公平呢？不，也许我此刻说的话，你听不进去，但我依然很想对你说。在我看来，这个时代出生在大名家族的孩子都是不幸的，既然事实就是如此，为何非要孩子在承受了一次伤痛过后，再去承受一次？”
“景虎……”她恍然大悟，原来景虎的心思，有时竟比她这个女人还要更加细腻。
的确，仔细想来，景虎并没有对氏秀不好，反而是她之前想把氏秀带去相模，被氏秀得知，把那孩子的心多伤了一次。回想氏秀当初在相模，北条家孩子太多，父母亲难免会忽略几个，自从到了春日山城，那孩子才找回了被父亲疼爱的感觉。她不由得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刚才和景虎起冲突，到底是在做一件什么样的傻事？
“别自责了，你要是想去看北条氏康，我就给你安排忍者，赶紧去吧。记住，尽量避开北条氏政的眼线，也尽量别和那小子照面。”
“我知道，谢谢你，景虎。”
她笑了。
“不过，你就这么放心让我去相模？”
“怎么不放心？这里不还有两个小鬼叫我爹的吗？你要不喜欢他们，就别怪我教他们不认娘。”景虎也笑了。
园中，风吹动着满树樱花，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舞，梁小樱丢弃了羞涩，和景虎来了个大大方方的拥抱。做不成夫妇又如何呢？人生能得一知己，便死而无憾。
正文 第八十章 伤逝（一）
相模，小田原城，笼罩在一片阴冷的气氛中。
梁小樱伸手抬了抬斗笠前沿，细雨随着风，飘到脸上，纵然城中人潮拥挤，雨水的温度，似乎也是冰凉的。
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她特地请忍者给她化了妆，还粘上了两撇胡须，扮成从上野的浪人。确实，这是最保险的做法，但到了小田原城中，她明明看见城馆前张贴者募集浪人为北条家办事的告示，却没立刻抓住机会混进馆内。因为站在外面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氏政，她这次前来相模，压根儿就没想过和那个年轻人照面。
然而，要从大门进城馆，必须通过氏政这一关，她左思右想，原本尽量不想让景虎派来随行的忍者们帮忙，这次却不得不再欠景虎一个人情。
“夫人，这是磷粉，这是迷香，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您都能用得着。放心，属下们都会在城馆外各处接应，我们这次能随同您一起前来，就已是死士的身份，即使牺牲性命，也要确保夫人的周全。”
忍者们个个都很尽忠职守，梁小樱不由觉得，他们果然是景虎的忍者，连那份忠义之心，也像极了他们的主人。她答应了，等夜深之际，她要冒险夜探小田原城馆，怎么说来，那座城馆的环境，也是她所熟悉的，她可以确定氏康在哪一间房休息。既然忍者们已表示了必死的忠诚，她又为何不能给他们绝对的信任呢？而更多的，是对景虎的无言感激。
她猜得没错，氏康就住在别院，那是北条宗家直系子孙专门养病的地方。
院中守夜的人，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多。
是氏康有意不让多些人来伺候吗？她回想着当初的情景，一向身体很好的氏康的确不习惯被许多人伺候，他曾说过，要那么多人来服侍，是只有好吃懒做的公卿才有的行为。
迷香可以派上用场了吧？梁小樱悄悄取出细细的吹筒，轻手轻脚走到守门的几个人身后，没等他们察觉，便将香气照着他们吹了过去。忍者的玩意儿果然有奇效，就见那几个小姓悄无声息地就坐到地上，倒在门前睡去了。
“内藏在外面吗？给我拿瓶清酒来。”
氏康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梁小樱的心不自觉地一跳。
她打开门，走了进去，从里面将门重新关好。氏康并未转身，而是背对着门躺在榻榻米上，整个房间里飘着苦药的气味，尽管窗户还留着缝隙，药味都没法被风吹散。听他方才说话的声调，他的病好像真的很严重。
“都病成了这样，干嘛还要喝酒？我认识的北条氏康，怎么会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伸手拉起他身上的被子，给他往上盖了一点儿。
“小樱？你是……小樱吗？”氏康听到她说话，忽然转过身，就要爬起来，他的精神仿佛就在这一瞬间爆发。
“别起来，你听我的话，先把水喝了。”梁小樱按住她，把旁边的一碗热水送到他唇边。
此刻的氏康，好像变得特别听话，接过水碗，将里面的热水一口气灌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握住她的手，也不避甚男女之嫌，就那样握着，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那深邃的目光，看得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小樱，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还以你已经和武田信玄一起……一起死了……”
氏康的双手亦在颤抖，等梁小樱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他眼中已湿润了。她从未见过氏康落泪，他这一掉泪，令她尝到了剧烈的心痛感觉。她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颧骨变得那样分明，双颊凹陷，两眼有些突出，形容枯槁得像现代七八十岁的老人。她同样再也忍不住擦了眼泪，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在这个时代的初恋——北条氏康吗？五十几岁的氏康，怎么会被绝症折磨成了这个模样？
“氏康，其实我……”
“不用说了。你不用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即使这只是一个梦，我也想当它是真实的，哪怕一转眼都好，小樱啊，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从我得了这个病那天起，我就已经不再气你了……我很高兴，在我临死之前，还能见上你一面，看到你还像从前那样漂亮，我想我就算去了那个世界，也能去得安心吧。你怎么……怎么哭了？是不是我现在的模样很难看，吓到你了？”氏康伸出左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梁小樱再也不避忌，她主动握起他枯槁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好让他感觉到她的存在。“你怎么可能会吓到我？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曾经的那个氏康，从一开始就是我任性，是我的错，我本来以为，到了这时候，你都会把我拒之门外……氏康，我要你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小樱，我……在你心目中，依然还那么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你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啊！”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已然眼泪涟涟。是的，她无时不刻都可以确定，她当初对氏康是真心爱过的，但是，她最终只能选择一个人，即使分一点爱给别人，都显得那样难。
这句话，也许是氏康自认识她以来，听到的最令他感动的语言。
半晌，梁小樱才缓缓放开氏康的手，低声说：“氏康，我该走了，我毕竟是偷偷来看你的，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记住我的话，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小樱！”他欠起身子叫住了她。
她回头，额上却被他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她含着泪，给了他最后的拥抱，起身走出了房门。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她就该放心离开了，即使将来再也见不到氏康，她也必须将今日的一幕完全忘记，忘记他残余的爱，忘记他的那个吻。在这个到处是战乱纷争的时代，她若是再求什么，无疑是种奢望，不如欣然归去……
正文 第八十章 伤逝（二）
可是，她刚刚走出那间房，就被一只手拉住，直拖着她从后门走出去，到了城馆后的丛林中。
梁小樱没有反抗，对方虽然蒙着脸，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是阿雪。而她之所以能在氏康屋内呆那样长的时间，无疑也有阿雪的帮助，纵然阿雪对她说话，还是如以往一样带刺，她却知道那女忍者出身的“雪之方夫人”其实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我能带着你顺利走出城馆，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阿雪摘下了脸上的蒙布。
梁小樱点点头，她明白阿雪的意思，她不想她再在小田原城多逗留一天，并且，阿雪还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从她混进城馆时，就已经被她认出来了。
“梁小樱，这一次不仅是我家大人，就连我也没想到你还活在世上，本来看到你出现，我想说你阴魂不散，甚至想动员大伙儿抓捕你，可当我听到你和我家大人说的那些话，才没动手。算你还能安守本分，没趁机对我丈夫做出过分的事，至于现在，你给我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你这个不祥人连累到我们北条家。”
阿雪居然叫她“不祥人”？梁小樱不禁苦笑，对方的意思，大概是想说她害得今川义元丧命桶狭间，接着又害得晴信也死了吧，对这种事，她至今为止，却还是半信半疑。
“你不要给我解释什么。你这个人，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开始，直到此刻，我都觉得我们之间虽然不算是敌人，却一样不可能成为朋友。我说那是我的直觉也好，凭空猜测也罢，总之我认为你不是普通人，我即使想除掉你，不知为何总下不去手。”阿雪在矛盾着，凝视着她的那种眼神，也充满了不解。
“既然如此，那么在我离开之前，请代我再向氏康说声珍重，还有，你得小心氏政。”
“这不用你来提醒。”
阿雪哼了一声。
“我怎么说也嫁给氏康大人好几年，你以为我不了解氏政的个性？他虽然时而会耍耍心眼，但还不至于会像你丈夫那家人一样，违背家族的传统，残害自己的家人。如果我肚子里那个小家伙落了地，又是个儿子，我会主动带着孩子离开小田原城，搬到武藏那边去住。北条家本来就是氏政的，我不会愚蠢到像某些大名家族的女人那样，非要让自己的孩子上位，和同族争个你死我活。”
“阿雪……你已经有了氏康的孩子？”梁小樱愣住了，而看看阿雪的神情，似乎氏康并不知道。
阿雪沉默片刻，点点头，关于自己怀孕的事，她不想再和她多说。但她并不明白，梁小樱所关心的，从这一刻开始，已不仅仅是病重的氏康，更演变成了关乎几个领国之间关系的大事。
“我答应你，我不再去见氏康，但万一氏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认为你恐怕不能就那样离开小田原城。”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你ｗαр．①⑥κxs．сom
最好不要诅咒我家大人有事。”
“阿雪，既然我都能直面事实，你为什么还是不肯面对呢？”
梁小樱正色道。
“我且问你一句，你希望北条家和邻国又开启战端吗？你得实话回答我。”
“好，我回答你，虽然我是忍者出身，但我从没想过这世上战争越多越好。”
“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很明显你也更不想北条家和别国再起冲突，但氏政却不这么想，如今氏康病重，他一方面仍然在对父亲尽孝，但另一方面，他定会找时机废除越相同盟，因为他就在这一点上和氏康不同，那小子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上杉家站上同一阵线，当初才迟迟不把氏秀交出去。”
“原来我当日把氏秀送去越后春日山城时，躲在屏风后面的人是你。”
阿雪这才恍然大悟。
“你为何会在越后？莫非你和辉虎大人在一起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能对你说，我留在那边的原因，仅仅是为了不想打仗而已，我和上杉辉虎之间，绝不是那样的关系。反而是你，阿雪，你有没有想过，越相同盟一旦不复存在，即使你和孩子将来在武藏，也避不开战乱，那样对你或许无妨，但孩子却终究是无辜的。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想你现在有了孩子，一样能理解我这种心情。”梁小樱走上前去，握起阿雪的双手，如同对着好友，试图劝服她听进她的劝慰。
阿雪呆呆地望着她，仿佛一时半会儿之间不敢相信，梁小樱，在她眼中那个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任性的梁小樱，有一天竟也会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为孩子着想，究竟是她成熟了，还是自己变得幼稚了呢？
“阿雪，你听我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忍者，而是氏康的夫人，我也看得出来，你爱氏康的那份心意，就跟我爱我丈夫晴信的一模一样。如果你肯听我的劝告，那么就别自己离开，北条家越是有可能面临变化的时候，你越是应该留下，为那个家的将来谋求一条最好的出路。”
“你想要我怎么做？”梁小樱语重心长的一番话，终于让阿雪对她的看法有了转变。
“倘若你生下的孩子是男孩，你就可以安心去武藏住下，我知道你对景虎是嘴硬心软，一定不愿意越相同盟破裂，你能假装用儿子威胁氏政，说送他给景虎做第二个养子；倘若你生了个女孩，就让她和我的儿子信华定亲。”梁小樱的话说的掷地有声。
阿雪沉默了半晌，忽然发出两声冷笑：“我本来还以为你有多伟大，原来你的想法一样很自私。你的所谓办法，都是在让我的孩子做出牺牲，你自己半点损失也没有，不是吗？”
正文 第八十章 伤逝（三）
“这不是牺牲，是维护和平的必要手段，你应该注意到的是，那样做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你说我自私，说我想牺牲你的子女，但我同样要告诉你，我的女儿阿夏已经成了景虎的准儿媳妇，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明白了？我的两个孩子不是景虎的，而是晴信的。”
梁小樱凝望着阿雪呆滞的表情，良久，也没见她抬头、出声，然而，她能看得出，阿雪的心已在动摇，只是嘴上仍在倔强，不愿承认。最后，她决定暂时离开小田原城，住在附近的客店，等待对方的答复，以确定自己还要停留在相模多久。不过说是为了国与国之间的事宜，她依然有几分私心，见过氏康之后，她更加清楚，氏康的时日实在不多，她舍不得就此离开，她更希望自己能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小田原城馆中传来氏康病故的消息，是在梁小樱见过他最后一面的半个月后。
她亲眼目睹了氏康的葬礼，葬礼办得很是盛大，和平素里氏康所崇尚的俭朴完全不同，梁小樱猜到这一定是氏政的意思，但她却也感到这样做充满了讽刺。如果她是氏政，她根本不会将父亲的死大肆宣扬，发个丧就弄得人尽皆知，因为周边邻国中，谁钦佩的或畏惧的都是北条氏康的名号，而不是北条氏政。而氏政之所以如此做，只有一个原因，他想借现任当主之名，以为越是把父亲的葬礼办得隆重，自己就越能借此树立威信，此时的他偏偏在关键时刻漏算了一点，大概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会弄巧反拙。梁小樱似乎已经能感觉到，氏康葬礼举办的那天，邻国已有人在对相模虎视眈眈了，也许是织田，也许是德川，也有可能是信浓的武田胜赖。
唯一令梁小樱感到遗憾的是，氏康下葬那天，她无法靠近那群人，更无法触碰到那具精致的棺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埋进土里，远远地望着。转身之际，她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尽管她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是阿雪，不能一直陪伴着氏康离开，但越是如此想，偏偏最是失落。也许，她该试图安慰自己，无论是义元还是氏康，这两个和她有过感情的男人，她都能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如此，也就足矣。
可事情并未随着氏康的去世和梁小樱的哀伤一手机访问：ｗàｐ．①⑹ｋxs．ｃom
同化为飞烟，年底，阿雪在小田原城中生产了，据忍者回报说，是个女儿，取名叫千香，这名字，是氏政为了表达对亡父的孝心，特地为小妹妹所取的。
之后，女忍者叶子回到了梁小樱身边，送来阿雪的亲笔信。
“阿雪同意了？她真的同意让女儿和我的儿子定亲？”她看见信上的内容，尽管很清楚，却仍不由自主地要再向叶子追问一次。
叶子点头答道：“是的，夫人，雪之方夫人亲口告诉过属下，她已跟氏政大人说过，她与上杉家早有约定，还在定亲的一纸协议书上展示了氏康大人的印鉴。我见过那封协议书的底稿，上面不仅有氏康大人的印鉴，还有辉虎大人的落款，定亲双方的名字，男方是上杉信华，女方是北条千香。”
“等等，你说协议书……阿雪手上怎么会有那样的协议书呢？”梁小樱觉得惊奇。
“夫人不用觉得奇怪，雪之方夫人是越后加治一族的忍者出身，和属下乃是同族，加上她曾经做过辉虎大人的近身护卫忍者，模仿辉虎大人的笔迹以及仿刻印鉴，都是我们加治忍者的一种本领。若非雪之方夫人的技巧如此精妙，也不能瞒过氏政大人的眼睛。”
听罢叶子一番胸有成竹的话，梁小樱终于全都明白了。阿雪早就考虑过她曾经说的那些，而且还先她一步有了行动，甚至是冒着危险走了一步棋，老天总算有眼，没让氏政看出破绽，那么，越相同盟如今的处境，是想破也破不了了，因为西面还有武田在，氏政就算再没脑子，也不敢如壮士断腕般砍断相模和越后之间的纽带。至于身在信浓的胜赖正盯着西边，由于其骁勇善战的能力，武田家情势反而变作了一片大好，氏政要保住北条不受西边的威胁，必须再度和武田结盟才行。梁小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总算是可以回到越后见景虎，也能重新见到久别的两个孩子，以解思念之苦。
接到书信后的第二天夜里，她便约了阿雪见面。阿雪并未放下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只是淡淡的语调中另有含义：“梁小樱，我和你之间的约定，是你先提出来的，你回去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辉虎大人，要按照我开出的清单上送来聘礼，一样都不能少。你是大明国的人，和我算是半个同族，我想等你儿子和我女儿长大后，是拜天地，不是喝那几百杯的日本清酒，你懂的吧。”
“嗯，我当然懂，总之，这次我真要跟你由衷地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甲、越、相三国的联盟恐怕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梁小樱从不向人卑躬屈膝，但这一次，她确实是出于感激，向阿雪深深鞠了一躬。
“少跟我客套，你这个样看得我真想呕吐。”阿雪背起双手，像她当年做忍者时那样，高傲地往城馆而去，同样没对她客客气气地说一声再见。
梁小樱掏出手绢，擦擦眼角的泪迹，她知道，就在阿雪转身之际，已经看见她眼眶湿润，她一定也红了眼睛，只是不敢再和她四目相对，才借故离去。
“氏康，今后的日子，我是真的、真的没机会再来相模，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请保佑阿雪和你们的女儿吧……再见了，虽然以为说不出口，却仍然要说出这两个字，你听得懂这句中国话，是吧？”她带着泪笑了，夜空里，月亮从黑云中露出半个脸，依然明亮如水。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上洛（一）
梁小樱回到越后春日山城，已是第二年了，然而她终究返回了景虎身旁，仍令景虎感到欣慰。信华和阿夏已经会自己走路，还走得很好，景虎更是在开始教他们认起字来了。一看到两个孩子的笑容，她自然而然像是忘记了一切烦恼和忧愁，方才体会到母亲与孩子心连心的感觉。
“景虎，你瞧我真是不会做娘，明明有孩子却老在外面跑，恐怕我这辈子注定要欠那两个小鬼的。”她半开玩笑似地在花厅里和景虎聊天，的确，她一直认为，景虎这个养父为孩子所做的，要比她这个亲娘多了太多。
景虎笑道：“不知怎的，你明明比我大几岁，看起来却跟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一样年轻得很，我想你大概天生就不是带孩子的命，因为你自己常常都像个孩子。所以，你生的小鬼头才需要有人替你照顾，你听好了，我帮你管教孩子，你今后可得补偿你欠我的情噢！”
梁小樱几乎没见过景虎开这种玩笑，看着他的怪样子，一点都不自然，她不禁也“噗嗤”笑出声来。在她的记忆中，这类型带点儿占便宜的玩笑，通常是晴信才会跟她开的，尽管如此，她却不得不承认，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她竟把景虎错看成了她那生死不明的丈夫。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从来就不会开玩笑，而你，也绝不会答应做我的妻子，因此我说的话，本来就只是个玩笑嘛。”
景虎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拍拍她的后背，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小樱，不要对我觉得有所亏欠，你能做我上杉辉虎的红颜知己，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我只希望你心里有事的时候，不要藏着，你和我不同，你需要有人和你分享心事，也需要有个肩膀可以倚靠，不是吗？”
梁小樱靠在他的肩上，仿佛能听到景虎的心跳，这一刻，她突然发现，景虎竟是自她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真正最了解她的人。从前，她就听说过一些话，诸如和你相爱的不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之类，她原本无法想象，此时却隐约能体会到那些话中的含义。或许，她和景虎就应该是这样的感情，一种超脱于爱情之外的，看似糊里糊涂，却和爱情同样珍贵。
“主公大人，忍者送信回来了，特地请您过目。”侍女的通报声，打断了正并肩坐在玄关前的二人的思绪。
“这信是从尾张送来的？”景虎接过信一看，微微有些吃惊。
“是的，回来的忍者说是尾张织田信长大人派来的忍者亲手送来，务必要交到主公手上。”侍女正色答道。
景虎让侍女下去，一面拆开信封，梁小樱把头凑过来一看，不觉惊讶：“这是织田信长的亲笔信啊！”
“你确定？”原本景虎看见落款处的署名，还有点怀疑。
梁小樱肯定地点点头，“当年我在桶狭间见过织田信长本人，他曾经想拉拢武田的时候，就是我收的他的亲笔信，无论过多久，我都记得他的字迹，他写的撇、捺、点都像锋利的刀尖。”
“这就真是可笑了，尾张和越后相隔千里之外，更是从未有过来往，如今织田信长竟然会亲笔修书一封，希望我能跟他合作。”景虎唇边泛起冷笑。
梁小樱猛然想起了(web用户请登陆www。①⑹ｋｘＳ.сｏｍ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ｗàｐ.1⑥KｘＳ.СＯｍ)什么，“那个魔王……他该不会是想跟你合作，好一同对付甲斐跟信浓，对付胜赖吧？我从相模回来的路上，听说北条氏政准备和武田家再联姻，把自己的一个妹妹嫁给胜赖做继室，织田信长一定是因为雪姬死后，胜赖没和他织田家再联姻，早已憋了一肚子气。”
“你这么说，似乎也说得过去，不过他的如意算盘好像打错了。”
景虎折叠起信纸，重新装进信封里，淡淡地道。
“我虽然和织田家素无来往，但早听说织田信长乃当世怪才，不仅野心勃勃，连行事作风都和别的大名有所不同。可从这封信上看，他或许了解别的任何一个大名，却一点也不了解我上杉辉虎。倘若武田信玄还在，我有必须要剿灭的目标，我一定会用我的方式，和那个人堂堂正正再战一场甚至数场，而如今的甲斐当主已不是信玄，那么就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反倒觉得，他织田信长，似乎才是应该要讨伐的人，他的野心，比起信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你准备直接回信拒绝他吗？”梁小樱心中实在很在意他的决定。
“我不会那么快回复，我也想亲自证明一下，看看他织田信长究竟想要干什么。”
景虎一向爱以毗沙门神之名作战，纵然对神明的信仰已因为身旁多了个梁小樱、两个孩子而像从前那样极端，不过他无法改变他最根本的性情。梁小樱明白，像景虎这般嫉恶如仇的人，若是发现织田信长妄图吞并整个日本，必然要像当初讨伐晴信那样，麾军南下。她不希望景虎再参与到战争中去，更加不想让她一双儿女连这个养父都不能依靠。
下午，梁小樱跟着景虎到了外庭的应接室，一如既往地躲在屏风后面，悄悄察看和聆听上杉家臣们的动静。
猛将柿崎景家第一个力挺与织田合作，“主公，甲斐武田家本来就是我们越后的宿敌，如今信玄虽然死了，但武田胜赖那小子也有想扩张领土的打算，长筱一战过后，那小子不是一样很嚣张吗？如果我军和织田军对信浓来个南北两面夹击，任那家伙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老臣直江实纲却立刻反驳了他的话：“你想得倒美，你以为织田信长是普通人吗？他能让一个小小的尾张国一鸣惊人，没理由不会瞄着整个日本；他能跟武田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样没理由不会在跟我们合作之后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上洛（二）
“直江大人，我可敬重你是老臣，才不想站起来跟你吵，你真认为保守能得天下？”柿崎皱着眉头，一脸不满地盯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
直江实纲向来不爱与头脑简单的他争执，只转身朝景虎鞠了一躬，他了解柿崎的性格，整个上杉家，除了身为主公的景虎，谁也休想镇住那个莽夫。
景虎没有说出答案，只提出改日再议，如梁小樱所猜测的一样，柿崎果然被封了嘴，而她同样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那个纯粹的武将，已不再向从前那样能得到景虎的绝对信任了。不过，景虎这样做是对的，信任一个过于尚武的人，他这个当主便和嗜血的魔王织田信长没什么分别。
返回内庭之后，梁小樱和景虎逗了孩子们一阵，等吃过晚饭，到梁小樱房中说回正事。
“其实我和直江大人的想法差不多，在这种时候不宜把话说得太死，也不宜轻易动武，静观其变比较好。”
“我不是不想讨伐织田，不过此刻，时机似乎还未到。”景虎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
梁小樱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景虎，我倒是有个办法。你不是关东管领吗？你可以再上一次京，不劳师动众，只让我陪你一起去，尽早再见足利将军一面。信长想要扩张，妄图吞并日本，尽管将军是他扶上去的，但被信长控制，那位将军一定也憋着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这时候我们代表关东管领上杉家去求见将军，不仅能掌握天下局势变化的主动权，还能牵制信长，打乱他的计划。”
“小樱，你的意思你莫非是……”景虎猜到了几分。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吧？你看，如果上杉家能在这种时候获得新任将军的支持，必要时我写信给胜赖，告诉他我两个孩子的事，以及他们与北条、上杉两家的联姻关系，甲、越、相三国同盟就能手机轻松阅读：ｗαр.⑴⑹ｋxs.Com整理正式结成，织田信长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鸡蛋碰石头。到那时，他反而会被千夫所指，处于最不利的局面。”
听着她说得头头是道，景虎思考了许久，终究认为这是个可以把伤亡减到最低的办法，缓缓点了点头。“好，就照你的意思，我会上京求见义昭将军，但我不希望你跟我同行。”
“为什么？这次都是微服出去了，你干嘛还顾虑？再说，我就算跟你对打，咱们也能打个伯仲吧，我们大明国人都说男女搭配，干活儿才不累。”她眼中透出些许失望。
“小樱，不是我觉得你跟着我会给我添麻烦，而是如今的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就算开玩笑跟我说你不会做娘，你都不该只花那么少的时日陪孩子。”
“可我真的没办法那样……”
梁小樱咬住嘴唇，长久以来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终于忍不住流露了出来。
“你以为我真的是不会做娘吗？景虎，你可知道我一看到信华和阿夏，就会想起晴信？我……我不想在孩子面前流眼泪，我想要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我和他们都能开心地笑，你明不明白？”
“小樱……可怜的小樱……”景虎将她搂在怀中，不再言语，只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呵护着一块易碎的水晶。他如何能不心软呢？她依旧放不下那个男人，纵然口中不承认，她刚才的反应，不是证明着晴信在她心头，已经胜过了全世界吗？他没理由再拒绝，只因他也不愿看到她哭泣。
梁小樱和景虎一同离开春日山城，是在五天之后，真正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直江实纲为首的几位重臣，内庭也由仙桃院下了缄口令。外庭传言则是乃美的忌日将近，景虎要为逝去的故人做**，需要很长的时间，以拖延给织田的回复。
路上，景虎照例扮成行脚僧，梁小樱扮成他的徒弟。不过，他们两人装师徒俩，外人看了没什么，梁小樱却还是觉得有点怪里怪气。毕竟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比当时的景虎(1*６*ｋ*x*s手机站wa^p.1^６^ｋχs.ｃ○М)大几岁，可现在的情况偏偏是景虎已经能明显看出年近不惑，她反而像小丫头，只好将就将就了。
“是不是不习惯跟我扮师徒？那要不然我们扮夫妻吧。”最近，她发现景虎的嘴越来越坏了，尽管他的玩笑开得还是僵僵的。
“怕你啊？夫妻就夫妻！”梁小樱天生倔强脾气，就算现在生了两个孩子，一样没一点儿改变。有时，她甚至觉得，如果她真的和晴信长相厮守，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妇，少了些刺激，恐怕反倒不如在这种年代里来得更浪漫。
到客店里再换好行装，她忽然发觉，其实景虎的游商打扮，也挺帅的，而且，扮成中国人的模样，给她的感觉更亲切。她不禁一拍脑袋，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景虎会说汉语，他们该一开始就作中国打扮，不是更不容易引起人怀疑吗？
“小樱，让我来给你挽发髻吧。”
坐在梳妆台前的梁小樱，忽然听见景虎在她身后温柔地说出这话，有些吃惊。
“你……会给女人挽发髻？大明式的？”
“没想到吧？我小时候就会给我娘梳头，日本式、大明式的花样多少都会几种。”景虎一边说着，一边就用双手拢起她的长发，不一会儿，便为她梳了个明朝时期的漂亮发髻，只Сhā上一支玉钗，清新自然又不乏美丽。
梁小樱这回彻底被感动到了，像景虎这般心细如尘的男子，世间本就不多见，他为何偏要喜欢她这个任性的女子呢？她想要起身，想要说话，不料已被景虎伸指按住了双唇。
“什么都别说好吗？既然我们现在是一对假夫妻，我就该珍惜做假夫妻的日子，你不会**到连我这个简单的梦都要亲碎吧，我的夫人？”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上洛（三）
嗯。”她终究把话都咽了回去，是啊，她要在这时候再说煞风景的话，确实对景虎太残酷了。
“你看我粗心的，天色都已经晚了，我还给你挽发髻，这个时刻，不是都该歇息了么？”
景虎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扯了张布铺到房间里唯一一张榻榻米对面。
“喏，你睡那张榻榻米，我睡这里就好。”
夜里，他们在旅途中每天都这样休息，但梁小樱明白，她和景虎老是这样，哪里能安心睡上一天好觉？她记挂着晴信，此次上京的另一重意义，仍是为了亲自寻找晴信的借口；而景虎是个很懂礼义廉耻的人，即使再怎么对她心存爱慕，也不会做出越轨的行为。可正因如此，他们都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并肩上路，尤其是去到京都那么远的地方，纵然再注重某些方面，依然需要互相依靠，不是什么感情，而是心灵上一种特殊的慰藉。
到达京都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人都一度失去了理性，但关键时刻，却同时清醒了过来。景虎红着脸说了一大串抱歉，转过身不敢再看她，而梁小樱也很困窘地说，她可能是喝多了酒，昏昏沉沉地把他当成了晴信。
天知道！有此一晚，梁小樱的心彻底变作了一团乱麻，她发现她竟然忘了，当年她在春日山城做侍女时，她对景虎就是有感情的，就像在相模面对着氏康一样……她有时真恨不得自己眼睛一闭，就永远不要醒来。呸呸呸！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她出神地想了半天，猛然看见景虎正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赶紧收敛起方才迷茫的表情。算了，梁小樱，谁叫你穿越到日本战国，就到处惹烂桃花呢？你这种想要“博爱”的女人，可能开始就不要跟人结婚的比较好。
“你要想回去越后，还来得及，我说真的。我们从上路起，就有不少忍者暗中保护，他们可以把你安全带回去。”景虎怯生生地说了句话，似乎已经在心里转了很久才出口。
“我才不回去，再说，我也不会让自己犯错了！”梁小樱撇着嘴“回敬”他，他刚才所说的，就在那一瞬间，让她清醒了十分。没错，她是晴信的妻子，就当是遗孀吧，寡妇在日本可以不断再嫁，但春日山城却终究有两个孩子在等着她回去。所以，手机站新地址电脑站是
在和景虎一同回到那里之前，她会花更多的时间，再次考验自己对丈夫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只有这样，她才能最终确定，她到底要不要让那两个孩子真正随景虎冠上上杉的姓。
京都是日本各个诸侯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同样也是梁小樱一直都希望前来的地方。直到如今，这个梦想总算成真，而她当初也怎么都没想到，陪伴她到这里来的人，竟不是晴信，而是晴信的死对头景虎。
时下正值阳春三月，京都的大街小巷里，都开满了各色的樱花，花团锦簇，不时会给人一种告别了战国时代的错觉。
和景虎并肩走在京都的街上，梁小樱无疑感受到了一份古典的浪漫，仿中国式的建筑，随处可见亭台楼阁，甚至花鸟水榭，这地方恰似日本的江南水乡。看着撑油纸伞走过石桥的女人们，和街边那些卖西阵织、陶器、漆器的店铺，到处一派升平，她不觉感慨。如果将来这地方真被不姓足利的大名所占领，还会是这般秀美迷人吗？
“大人，给您的夫人买把油纸伞吧，正宗大明国货。”
走到一条街边，景虎被一个说汉语的游商招呼了过去。梁小樱本来以为遇到了老乡，结果仔细一听，那人的汉语日本味太重，原来还是个日本人，想拉走景虎不用买他的伞。可景虎却已经掏了银子，接过一把伞，对她笑笑：“这伞很漂亮，又不贵，再说我觉得很配你。”
梁小樱只好接过伞，学着那些京都女人，装模作样地撑起来，扭扭捏捏地走路，逗得景虎忍不住又展开了笑颜。
“笑啦？这哪里好笑啊？你瞧我去那边给你摆几个pose。”
“Pose？你是说做几个姿势吧。”
“天哪！你太有才了，居然连红毛人的语言都懂！”梁小樱这次真被震到了，历史上有记载过景虎懂英文吗？
她赶紧收了伞，提着裙子跑去桥头那边，就要给他表演。谁知她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栏杆上，油纸伞“啪”一声被撞落在地，伞把被摔开一条缝，竟露出了一个白色的纸边儿。
“景虎，伞把里面有东西。”她连忙抓起伞，跑回景虎身旁。
景虎也察觉到了这把伞的异样，赶紧回到他们落脚的客店里，关好房门，小心翼翼地从油纸伞把的缝隙中，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是个字条……嗯，梁小樱……怎么是给你的？”景虎一眼看见字条后面写着“给梁小樱”四个汉字，吃了一惊。
“是吗？”
梁小樱亦惊奇地从他手中接过字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果然都是汉字，而且字迹很细很小，似乎是用极细的竹签子蘸着墨汁写的。
“什么东西啊？这不是一篇流水账吗？将来我还要来京都，军队不可能用战争改变这座城的美丽……景虎，我真的看不懂这是啥意思，你来帮我看看。”
景虎见她一脸疑惑，走过去细细看了看字条上的内容，思索片刻，茅塞顿开。“这个好像是一些忍者使用的方法吧，你瞧，把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指出来，跟着念下去。”
“不是吧？我只听说过藏头诗。”
梁小樱觉得不可思议，但仍然听从了景虎的建议。
“将军……已被……织田……软禁？请来者速离？”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故友（一）
是他吗？还是……那仅仅是她的错觉？梁小樱躺在榻榻米上辗转反侧，不知景虎是否和他一样难以入眠。
她悄悄起身，确定景虎已经睡着，轻手轻脚地穿上夜行衣，走出了客店。如果送信的人是有意为她着想，应该不会加害景虎，况且他们的周围一直有加治忍者们在，危险系数一样不会很高。
一步，两步，她满怀揣测，走进了一条深巷。她记得那个卖油纸伞的人，白天就穿梭于这条巷子之间，如果女人的直觉很灵，那么在这里再碰上那人，就有可能。
巷子里静悄悄的，能听见的，只是风声和低低的虫鸣声，连个人气息都感觉不到。梁小樱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吹进巷里的风，比起白天的暖风，好像真的冷了不少。
好容易听到点儿人的呼吸声，她猛然一回头，一个黑影倏地到了她跟前，定睛一看，却是景虎。
“你……你怎么跟来了？你不是睡着了吗？”
她惊讶地望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拖着他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你是越后家督，又是关东管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你的领国怎么办？”
“你拿这种理由就想说服我？你可别忘了，信华是我义子，阿夏是我的准儿媳妇，我们是假夫妻，却是真亲家，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景虎的反驳，着实让梁小樱第一次词穷了，两人不再对话，小心地从巷子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也没发现半点动静。
“小樱，别等了，我们离开这里。”
“你没搞错吧？好不容易出来，你让我就这么回去？那万一那封信有问题呢？”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景虎正色道：“我就是觉得那封信很有问题，这个地方也让人觉得很奇怪，才想要你立刻跟我离开。你想想，我们这次的行踪那么秘密，还有忍者暗中随行，就算是周边邻国的忍者，想要查探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那个卖油纸伞的人认得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要去见将军？这不是太古怪了吗？”
梁小樱听罢此言，发热的头脑方才冷静下来，景虎说得没错，其实她从来都不是脑子笨，而是性格稍显冲动，才会一再引起事端。这次，幸好有景虎在，也算弥补了她性格上的缺陷，她点点头，决定同他一起离开此地。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顺利，两人正在前行，梁小樱却忽然听见“铮铮”两声，竟是景虎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两道青光随着和刀锋的碰撞，掉落在地。她猛然看清了地上的小物件，居然是甲贺忍者惯用的手里剑！
“快走，我们被敌人盯上了！”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景虎已一手擎着长刀，一手抓紧她的手腕，迅速往巷口疾奔。
巷口传来打斗的声响，梁小樱才发觉，随行保护他们的加治忍者已经和一帮甲贺忍者交上了手，否则，他们恐怕就不只是躲过了敌手机站新地址电脑站是
人的手里剑而已。
“你们不能走那边，跟我来！”正要跑出巷子，梁小樱忽见巷中一扇暗门打开，一个蒙面人正向她和景虎挥手示意。
冲进那扇暗门，他们彻底和外界隔绝了，原来那是一间密室，还连着一条秘密通道。而当蒙面人扯下脸上的黑布时，梁小樱借着里面的烛光，看清了他的脸，不禁惊呼起来：“阿飞！”
“小樱，你们认识？”景虎也是一怔。
“他是我的大明国老乡，很久没见了，我和他的事说来话长，还是以后再告诉你吧。”
梁小樱明白，现在绝不是该向景虎解释她与卓翼飞关系的时候，因为她也想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直觉并没错。她的民国老乡果然还活在世上，而送信的人可以肯定就是他，但她更想知道，卓翼飞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对他们来京都一事了如指掌。
“小樱，能和你再见面，我真的很高兴，不过现在不是我们该叙旧的时候。我必须告诉你和这位关东管领大人，织田信长与甲贺忍者在合作，他派忍者送信去越后时，就已经暗中安Сhā了细作在加治忍者内部。而我多年来一直在帮助不少失去了主人的忍者逃亡，自然清楚一些内幕，如今这情形，你们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先在我这里躲上几天，我再亲自护送你们离开京都。”
“为什么要躲几天才能走？莫非织田的忍者已经在京都通往外面的各条道路上都设了埋伏？”景虎两道剑眉一竖，有些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辉虎大人，我知道你跟小樱一样武艺高强，对付几个忍者不在话下，但据我所知，织田信长挑选的甲贺忍者手段都是非常之毒辣，所谓明*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没必要冒那个险。你们想想，织田信长连将军都敢挟持、软禁，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卓翼飞说着，叫来两个兄弟，拖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忍者走到他们对面。那忍者一抬头，景虎便认出了他，那人正是他吩咐随行的加治忍者，名叫佐佐木。然而，佐佐木眼神呆滞，好像已经认不出自己的主人，急促地喘着气，像害了大病一般，脸如白纸，眼里却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还浑身颤抖着，十分恐怖。
梁小樱惊异地问卓翼飞：“这是怎么回事？他中毒了？什么毒把他害成了这个鬼样子？”
卓翼飞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就是织田安Сhā到越后的细作，因为你们被甲贺忍者们盯上，他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以为不再牵涉进那件事，就来找我帮他逃到出云去。可谁知道他脑袋后面中了甲贺上忍的一种牛毛针，他找到我的时候，人已经是半疯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制住他，只可惜那根针根本拿不出来，用吸铁石来吸也不行。结果，他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你们应该了解忍者的，若不是主人的命令，忍者之间绝不会轻易杀同族灭口。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故友（二）
大哥，他断气了。”
“可怜的家伙，把他先放到尸房里，过几天拖出去埋了吧。”
卓翼飞吩咐两个兄弟搬走了佐佐木的尸身，梁小樱浑身上下却一阵毛骨悚然。民国老乡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佐佐木之所以变成那样，是织田信长要灭口，所以老早就交待好了别的忍者，见佐佐木有丁点儿动静，便要他死得很惨。信长的**，她在历史上早就听说过，如今亲眼目睹一个忍者被牛毛针一直折磨到惨死，她是真见识到了那个人残酷的程度。回想起当初在桶狭间，信长能放她走，实在是一反常态的宽容。
“小樱，你是够聪明，但我却不能不说你，你这次失策就失策在不该让辉虎大人过来京都。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跟这个日本国的大名们直接扯上任何关系。”
卓翼飞并没改掉他那爱念叨的脾气，忽然又发现景虎在旁，忙叫兄弟们给景虎安排暂住的房间。景虎看出他想和梁小樱单独谈谈，见梁小樱也没有怀疑对方的表情，就试着做一次“好人”，不Сhā嘴两个老乡之间的话题。
“行了，景虎被你支开了，你该坦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梁小樱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一张中式木凳上，仿佛就等着卓翼飞的和盘托出。
“你身上还带着这个吗？”卓翼飞从口袋里掏出龙角石，举到她面前。
“当然随身带着，怎么了？”她同样掏出石头，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重新放回囊中。
“我就是靠着这个东西，才会活到现在也没死成，相信你也一样，这是一个阴阳师对我说的，但那个阴阳师却也跟我说，历史是天注定的，如果要人为地去搅乱，只会让更多人因我们而受害。小樱，我说到这里，你就该能理解，为何我那么多年来都不愿出来见你的原因，我跟你不同，本来我以为我和你一样有那种敢于挑战上天的决心，最后却发现原来不是。就算我心里还有你，我都无法跟着你一起混，就因为你老是招惹那些不该是由我们去招惹的大名。但也由于我心里有你，所以我自从离开相模之后，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情况，我从来没有离你很远。”
“阿飞，我……”梁小樱先是大吃一惊，但越往下想，她越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对他说什么。
卓翼飞低下头，沉默了半晌，似乎藏着什么仍不愿提起的事，可终究忍不住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想说你是武田信玄的妻子，还生了他的手机站新地址电脑站是
孩子，对不对？但我也憋了很久，早就想对你说，让你清醒一点，武田信玄已经死了，当你去越后的时候，我便想过要出来见你。可是，还有让我更没料到的是，你居然让上杉辉虎都为你痴迷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冤孽。”
“我……”梁小樱彻底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卓翼飞并不想给她解释的机会，郑重地问出最后的问题：“罢了，我如今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一句就够。小樱，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倘若我告诉你，我有门路可以保证让你回到中国，你想不想离开日本？”
离开日本？回中国？她有没有听错？
梁小樱脑子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轰鸣声。纵然卓翼飞接下来给她解释说，不是穿越时空回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时代，而是坐海船回去明朝时的中国，她一样大为震惊。
自从穿越到日本战国，得知无法返回现代，她早就已经对“回中国”三个字死了心。至于明朝时的中国，她更是想都没想过要回去，只因国内和日本一样，终归是封建社会，与其漂洋过海，倒不如留在日本。然而，卓翼飞把话说得如此肯定，令她不能不相信，他没有半句谎话，他说，他这些年来，已安全送走不下一百个无家可归的日本忍者去了中国，让他们在那边过上了新生活。
“阿飞，你知道我有两个孩子的，我要是离开了日本，他们怎么办？难道我就理所当然地把孩子扔给景虎？我可做不出那种过分的事。”
“我既然能这么对你说，当然不会让你做那种人。”
卓翼飞朝四周望了望，把声调压得跟低。
“只要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日本，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就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你完全可以带着你的两个孩子一块儿走，不用再理日本的任何一件事，就当在日本的日子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到了中国之后，我好歹从前也是大家族的少爷，我可以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做生意，和你一起抚养孩子根本不成问题，即使你跟我不发展成某种关系，我都绝不会怪你，因为我愿意为你付出。”
梁小樱愣了，愣的不是卓翼飞还喜欢她，而是回中国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突然，原本一个尘封已久的梦，在几乎被遗忘的情况下，忽地又生起了希望，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我明白，你毕竟是个女人，也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很多年，跟这里的人产生了感情，一时半会儿要你马上给我答案，的确不太可能。不如你仔细考虑考虑，回到越后，如果你有意照我说的去做，就去比叡山的白土寺找一个法名叫多弥的小和尚，记住。”
卓翼飞的神情看起来很有信心，他似乎觉得，不管多久，他都一定能说服她，二人同回家乡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去到景虎的房间，从门口的缝隙往里看时，景虎正闭目盘膝在打坐，这是他独处时常有的习惯。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故友（三）
他没听见卓翼飞对她说的那些话吧？她想着，心里很乱、很纠结，越是看见景虎这般冷静，尤其是在特殊状况下的冷静，她越觉得离开他是一种自私，甚至是罪恶。况且，她至今仍不认为晴信果真已经死去，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她，要留在日本找出事实真相，否则，她就算回到中国，恐怕都不能安心。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梁小樱用了一段不算长却也不算短的时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是的，她必须告诉卓翼飞，这不是她一时冲动的决定。
“你真的宁愿一辈子待在日本，还是这么个纷争不断的日本？小樱，这不像你，你聪明一世，不可能糊涂一时。”卓翼飞凝视着她，怔了好久好久，直到她把答案重复了一遍。
“你说得没错，阿飞，我不可能糊涂一时，所以，我必须清楚地给你答复，在没有亲自确定我丈夫晴信已死之前，我说什么也不能离开日本。也许你会说，和一个历史人物的爱情，根本一点也不现实，更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你是我，你也切身经历过相同的事，你还会那样劝我吗？人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水做的女人，可我的确硬不下心肠，置那样深刻的感情于不顾，怪只怪感情太深刻了，我相信这一点，你多想想是可以理解的。”她从没想过要说话打击她的民国老乡，纵然卓翼飞一时恐怕难以接受，她认为他心里不舒服的时间，可能会比事情拖沓起来再伤他更重要好的多。
卓翼飞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许久也未再说一句话，他却已经能确定，即使再给梁小樱时间，都无法让她改变主意了。他何尝不懂感情的深刻？只怕不明白的人反而是梁小樱自己，若说她对晴信的爱比天高，那他对她的情意又何尝不像景虎那样比海更深呢？他不能再隐瞒她，对于感情的自私，就到此为止，别再拿来当借口了吧。
“你的坚持，或许并没有错，我想……武田信玄可能真的没有死。”
“你说什么？”
她陡然惊得睁大了眼睛。
“阿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能不能清楚一点告诉我？”
卓翼飞显然是被她出奇的激动吓到了，回过神才朝四处看了半天，纵然景虎没在场，他也把她拉到了角落里，方才开口。“其实自从那次战斗之后，我也在寻找武田信玄的下落，虽然我是出于不想你和他在一起的私心，但我动员了我手下的全部兄弟，连日来都在找，也没找到他的尸体。至于有传闻说，他被织田信长捉了去，并且已经砍了头，可据我所调查到的是，那个被抓去的人根本不是信玄，只是个影武者，后来我手下的兄弟费尽千辛万苦才抓到一个忍者，得知那人是信玄的三弟。”
“信廉？他代替晴信被捕……被织田信长那个魔头杀害了？”梁小樱双眼发直，她从未见过战场上的信廉，在她的印象中，信廉只不过是个很斯文手机站新地址电脑站是
、很有礼仪风范的小伙子，他怎么会成了晴信的影武者？又怎么会被信长所杀？像他那样的年轻人，人生路不是应该还有很长才对吗？
“你不要太难过，武田信廉并没有被杀，只是被织田信长囚禁了很久，地点就在京都，这件事我也是前些日子才从京都的手下那里得知的。”
卓翼飞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继续说明事实。
“织田信长不仅没有伤害你丈夫的弟弟一根头发，还对他好得很，据说他很欣赏武田信廉的才华和头脑，希望能将那小子收为己用，直到现在都不死心。”
“那个魔王会那么好？”她再次惊讶。
“没错，织田信长是魔王，但我们都是了解历史的人，听你说你更是见过他本人，他的缺点可能多得出奇，有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可历史上的这个人，却的确是为统一日本做出过最大贡献的家伙。我们就算很讨厌他，也不能单纯地说他十恶不赦，不是吗？他不是没有优点，相反他的优点，可能连你丈夫信玄都缺少，更别说是上杉辉虎那样极端的人了。”
卓翼飞越说越起劲，一时竟忘了这个密室里还有景虎的存在，冷不防一只手从后搭上他的肩膀，他吓得险些跳起来。
“唔……辉虎大人，我不是……不是说你那个、那个……”
“你不用这种反应，你说的都是事实。”
景虎的波澜不惊，连梁小樱也没想到。
“没错，我是极端，我虽然不清楚你所谓的了解历史是怎么回事，但我看得出，你对我并没有什么偏见。我很早就明白，在很多人眼里，我的极端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可谁都不能否认，我就是靠着这种极端，才能战无不胜。”
天啊，军神，简直太酷了！景虎说出这话时，梁小樱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第四次川中岛会战的时候，骑着白马挥着刀直奔晴信而去时……没错，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就是那帅呆了的气势。
“阿飞，就当你刚才说话得罪了景虎，那么你就帮我一个忙，动用你手下的那些兄弟，把景虎送回越后吧，我想明天离开，应该也差不多了。”
“小樱，你不是要一个人留在京都吧？”景虎与卓翼飞几乎在同一时刻道出相同的疑问。
梁小樱一手搭上一个人的肩膀，微笑着点点头。“你们都不用劝我了，当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暂时留下，至少得把信廉救出来。否则，织田信长一旦和武田再打仗，就会把信廉当作威胁胜赖的筹码，胜赖那小子沉不住气，十之**会中敌人的圈套。而另一方面，我希望能在这里获知晴信下落的一点线索，我相信，如果我和他离得很近，就一定能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京都.前篇（一）
景虎和梁小樱分手，是在四天之后，据卓翼飞说，织田信长向来做事喜欢干脆利落，那些甲贺忍者倘若超过时间还没把景虎制住，他宁可换一批人行事。就趁着这个换人的空档，让景虎离开便是最恰当的时机。
梁小樱的脾气，景虎和卓翼飞都清楚，她一旦慎重地下了某种决定，就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纵然景虎再舍不得让她留在京都冒险，他却终究拗不过她，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信廉的事与晴信的下落或许有直接关联。景虎虽对晴信不满，但自从那年得知晴信死讯后，他对晴信的怨怒也从那一刻开始消除了，反而失去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令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如今遗憾的却是，他更进一步证明了梁小樱的心，他原本有一点希望，眼看即将成功，偏偏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败，这或许也是他唯一输给晴信的对决。
“放心吧，辉虎大人，小樱和我都有神灵附体，就算遇上再大的危险，也不会丢了性命。再说，她还有两个孩子在春日山城，怎么都要留着那口气回去见那两个小鬼，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在景虎跟随着卓翼飞手下的兄弟们上路前，卓翼飞是这样劝说他的。
当然，出于私心，卓翼飞故意充当电灯泡，没让梁小樱和景虎在临别前来个拥抱，连手也没准他们碰到。梁小樱看得出民国老乡的心思，但纵然卓翼飞在有些时候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不算是顶天立地，可他那件事并没有做错。当初，正是因为她对感情不够坚决，美其名曰“博爱为大”，才永远都斩不断与今川义元、北条氏康的瓜葛，卓翼飞不过希望她对景虎的感情能和对晴信的爱能区分得更明确一些罢了。
“看你的样子轻松了不少，他走了是不是反而没了牵挂呢？”卓翼飞望着刚换好僧侣衣裳、踩着木屐的梁小樱苦笑。自己扮作景虎的模样，这是她老早就想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引开忍者的注意，卓翼飞也知道，她肯如此冒险，已料到她更想被织田的人抓去，那样才能见到被囚禁在京都的信廉。
梁小樱一撇嘴：“你说话少含沙射影的，万一让我知道景虎在归途**了什么事，看我不找你负全责。”
“呵，这次要没我在，你们能安全吗？你倒胳膊肘往外扭，帮个日本人也不帮我这个老乡了？”卓翼飞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干嘛？吃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是什么烂性子，我一帮理不帮亲的时候，你就爱拿国界来说事。是，他是日本人，你才是我老乡，可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又怎么得罪我们国家了？就算明朝有倭寇在我们的沿海作乱，那也是丰臣秀吉的时代，不是吗？”
“好，好，你不是很想混进敌营里找你丈夫的弟弟去？你大概就能见到丰臣秀吉了，他现在还是给织田信长提鞋的猴子，你要能把他干掉，我就相信你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无聊，哪有让人随便就杀人的？他要真得罪了我还差不多，我可是新时代的女性。”
梁小樱不服气地背起双手，卓翼飞在打什么算盘，她脑子里清楚得很，自从他们俩在日本认识开始，那家伙就认为他们俩是老乡，相依为命才是王道，直到现在也不死心。
“我说，阿飞啊，你不就是老想着我跟你一起回中国吗？想想没问题，这我明白，可我就算想回中国，也该让这龙角石发挥发挥神力，把我们送回我们本来的时代吧。要不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来研究研究，看看究竟要念什么咒，或者遇到什么事，我们才能穿回去，那样才算圆满成功哇！”
听她说得那兴奋劲儿，卓翼飞不吭声了。还穿回本来的时代？她这一说，根本等于宣判了他“死刑”，要真穿回去，她梁小樱回四百年后的新中国，他自己回去的却是民国时代，那还不比天各一方更糟糕？这辈子都休想再见面。
“阿飞，你走吧。”沉默了良久，梁小樱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心底压抑很久的话，当话从嘴边溢出来的一刻，她就知道她严重打击了她的民国老乡。
“你……让我走？”卓翼飞两眼发直，浑身像冻僵了一样。
“别那种反应，我的老乡。”
梁小樱强作笑容，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你不要这种反应嘛，我的意思又不是我厌烦你了，只是想请你再带些人去保护景虎而已。”
“你没搞错吧？你以为你梁师傅一套咏春拳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啊？万一人家几十个人把你包围了怎么办？再说明*易躲暗箭难防，就算龙角石上有灵气，我也不敢保证有它在，人家就一个都伤不了你！”
“亏得你还做逃亡忍者的生意，说你了解织田信长那个魔头，我看你现在倒一点儿都不了解人家了。”
“喂，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家伙想问题喜欢逆向思维，我在桶狭间就见识过了，他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你才更应该去景虎身边，而不是保护我。”
“你是说……织田信长会叮嘱忍者，不要像普通人一样思考？所以，我们应该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将计就计，故意派大部分人护送真正的上杉辉虎，他们反会朝你这边来？”卓翼飞这回总算弄明白了。
“OK，OK，懂了就赶紧过去，过去，去去去。”梁小樱赶紧推着他走上景虎刚走过不久的那条路，见他还回头依依不舍地望她，她免得民国老乡伤心，干脆来个“长痛不如短痛”，尽快让她和自己说拜拜。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京都.前篇（二）
可当卓翼飞的身影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外，梁小樱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酸楚，穿越到这个日本战国时代的，她欠民国老乡的情，这辈子怕是也还不完。如果龙角石真能带她穿越回现代，她倒是真不排除把卓翼飞拉到两千年代新中国去生活的打算，至少他们在新时代还能做朋友。
一个人，她终于又变成一个人了……走在郊外的路上，梁小樱仿佛找回了许久都未曾找回的那种自由，但也许是因为心中记挂着晴信的关系，她仍不如从前那般洒脱。
在卓翼飞的地下密室里，她看过京都的地图，如果将军足利义昭已被软禁在尾张，那么京都的将军府总得设一个影武者；反之，为了避免被武田家的人找到，织田信长一定会把信廉藏在胜赖压根儿猜不到的地方，既然卓翼飞能确定信廉在京都，那没有将军的将军府，十之**就是囚禁信廉之处。因此，她确定，她往室町幕府的方向走是正确的。
可是，她究竟能不能成功搭救出信廉，她却无法肯定，更大程度上，还是***的成分更多，而且她不能不承认，她更想从信廉口中套出晴信的消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打这个赌。沿途暂时没遇到敌人，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反倒是没有人陪伴，她情不自禁地边走边回忆起往事来，眼前似又出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晴信、义元、氏康，还有不久前才离开的景虎。
老天爷，她到底是什么命，怎么招惹上的桃花，全是日本战国时代著名的大诸侯呢？有时，她还会想，自己是不是哪根筋不对，既然招惹上四个非凡男人，怎么偏偏就和她最开始看得最不顺眼的晴信生了孩子？也许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但正如卓翼飞所说，她这个新时代的中国女性和四百年前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成了夫妻，只能叫做冤孽。可是，倘若没有这个冤孽，她穿越到这个时代，恐怕生活便不会过得这般轰轰烈烈了。
“梁小樱啊梁小樱，你好意思说冤孽？就算是冤孽，也是你自己造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龙角石，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不穿越到这个古代的日本，穿到中国古代，起码还能做个女侠，活得潇洒，也一样刺激，不用去适应这该死的日本背景，孽缘不也没了吗？”
正想着，前面的林中忽然窜出几条黑影，鬼魅般就“漂移”到了她前面大约两三米的地方。
梁小樱一惊，那些拦住她去路的，乍一看似有十几个，但她只听见三个人呼吸的声音。是甲贺忍者，他们果然被引过来了！她眼前一亮，对方的的确确只有三人，但身手极其敏捷，方可制造出那样的残像，好在她从小习武，早已习惯不单用眼睛来分辨对手，唰唰两声，腰间八斩刀出鞘，将刀舞成了两道银虹。就听见铮铮连声作响，四处飞来的金针全都被打落在地，三个忍者不约而同地发出冷笑，齐声拔出了忍刀。
“上杉辉虎，你身手果然不错嘛！”一个忍者呵呵笑着，突然间一低头，头上斗笠飞旋而出，边沿竟露出锋利的芒刺，朝梁小樱颈项就势削了过来。
梁小樱见来势凶猛，往后一下腰，右手单刀一个“举火燎天”，刀尖正好刺入飞来的斗笠中央，斗笠顿时停止了旋转，落到她的手上。这东西是有点可怕，不过她并非不熟悉，那名忍者的斗笠，跟中国古代一种叫做“血连环”的兵器是相同的原理，只要她眼力够准、手够快，一刀刺中那件兵器的中心，它就成了一件废品。
对面的忍者一惊，似并未料到她有此一手，他转头向两个同伴使使眼色，谁料两个同伴好像在犹豫，迟迟也没上前。
梁小樱稍微松了口气，但此刻不能就这样掉以轻心。她记得以前英雄对她说过，甲贺忍者并不擅长使用血连环之类的兵器，倒是伊贺忍者更喜欢使用。如果对方真是伊贺忍者，那么应该早就帮甲斐武田家做事了，这咏春八斩刀乃是她明御前夫人的独门绝学，他们怎么会不认得，直到现在还把她当成是景虎？
“不敢上？忍者也怕被人要了命吗？”
她故作平静，试探着问了一(web用戶請登陸ωωω。⑴6Kxs,.СＯｍ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ωар.1⑹ｋxsСom)句。
“伊贺忍者什么时候又开始为织田信长办事了？”
她这般一问，其中一个忍者倒冷冷地开了口：“织田信长？哼，谁是为他办事的？那个魔王和我们伊贺一族的仇不共戴天，他害得我们的前辈一个接一个惨死，我们早晚要他的命！”
什么？梁小樱不禁震惊，她知道历史上的织田信长后来确实有过那样一个传闻，据说伊贺忍者得罪了他的儿子，激怒他要将伊贺一族剿灭，于是遍布在日本各地的伊贺忍者都遭到了织田的毁灭性打击。可是，这段历史是否属实还有待考证，为何今天偏就被她给碰上了？等等，忍者攻击她，必定是有任务才对，这几个忍者从模样上看来都很年轻，不认识她的疑云算是排除，但他们究竟又是接到谁的命令要对景虎动手？他们似乎不像正在逃亡中。
“织田信长跟你们伊贺忍者结仇了？那你们首领呢？”
“上杉辉虎，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少在这里打听我们忍者族内的秘密，莫说是你，就算是那个人到了，也休想多此一问！”
“哪个人？”
梁小樱偏要和他们兜圈子，为的是想套话，她始终觉得，多一丁点线索都好。
“我说，你们口口声声叫我上杉辉虎，你们凭什么就认定我是上杉辉虎了？你们一个个说自己是忍者，怎么就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呢？”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京都.前篇（三）
她本以为三个忍者要被雷到，谁知领头那忍者冷笑道：“就是早看出你是女人，我们才更确定你是上杉辉虎。少装腔作势了，上杉辉虎若真是个男人，为何身边连半个女人都没有？为何每次出征，总有几天会无缘无故不骑马？他为何脱了盔甲又不穿武士和服，而要穿狩衣？你，别以为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即使你打败了我们，也逃不出我家主公的手掌心！”
梁小樱听罢他这番话，几乎当场晕过去。乖乖，她在现代的时候，经常看见网上有人恶搞日本战国军神上杉谦信叫“上杉姐姐”，据说是有个日本的历史学家从野史里得来的奇闻，要干颠覆真正的历史之类的怪事儿，那传闻和这忍者嘴里说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倘若她永远穿不回现代，又永远不死的话，她恐怕就从此开始变成所谓的“上杉姐姐”了，晕死！不要啊！
“伊贺忍者有你们这种比猪还蠢的余部，会被信长大人下令灭族也就不奇怪了。”
正当梁小樱和那三名忍者说不通，要继续动手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从林间传来。话音刚落，梁小樱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前方传来三声惨呼，三个忍者竟已全部倒地。站在他们背后的是个披头散发的青衣男人，手中武士刀打横，三名忍者皆是被极快的速度一刀封喉，那柄刀上竟未沾染上半缕血丝！
老天爷！一刀杀三个人，真的是一气呵成的吗？梁小樱自问习武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等绝妙的刀法，更不消说是一个日本人使出来的。她脑袋里猛然间冒出一个名字——“宫本武藏”，可仔细想想，这会儿那位日本剑圣应该还没出生才对吧？那么这个人会是……这刀法是……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是，将武士刀重新入鞘，微微苍白的脸上，两道如炬的目光就如箭一般盯住了她。
“你是谁？织田信长的爪牙？你好像不是忍者，难道是织田信长那个魔头派你来追杀伊贺忍者余部的？所以他们口中所说的人是你？他们以为你也是在为他们的主子办事，没能防到你？”梁小樱将双刀横在胸前，缓步上前。
“你这个女人问题还真多。”
那男子唇角泛起一丝浅笑，看来不算友好，但似又感觉不到什么危险，以梁小樱的经验来看，这种会隐藏情绪的人，定是真正的高手。
“不过你的确很有本事，冒充上杉辉虎，不仅骗过了那三个给德川办事的家伙，就连我也上了你的当。可你既然碰上了我，就没那么容易逃掉，你能让上杉辉虎逃脱，只能证明一点，你即使是冒充的，也一定和那个人有关。而且，你的刀法让我很有兴趣，所以我不会立刻要你的命，否则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虽然他的挑衅令梁小樱心里不是滋味，但从他话中，她意外得知景虎已成功脱离了险境，反而舒了一口气。原来那三个伊贺忍者是借口为德川办事，一方面想挑拨德川和织田的关系，一方面抱着找信长报仇的心态，只可惜他们资历尚浅，纵然身手不错，头脑却仍简单，难怪早就被盯上，现在更被灭口。如此看来，德川和织田有共同的目标，都想与上杉合作，因此还在联手当中。
慢着，此刻且先不管这男子是谁，他既然是为织田办事的，又说不会要她的命，那她何不跟他讲个条件呢？
想到这里，梁小樱收起双刀的，往前跨了大大的三步，抬首笑道：“你，想用你那把太刀跟我的双刀对决啊？不过我的刀是来对付那三个忍者的，没想过跟你打，比起这个，我更想你把我抓去见织田信长，我也好代表我们辉虎大人跟他谈合作嘛。”
那男子撩起额前的一丝乱发，细长的眼睛眯着看了她半天，“我似乎早该看出，你这女人耍嘴皮子的功夫比你的刀法更厉害。”
“啊？”梁小樱一愣。
“如果上杉辉虎真是派你来和信长大人谈判，不论他还是你，应该光明正大去尾张才对，干什么跑到京都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辉虎大人是前代将军亲封的关东管领，现任将军也没说撤他职，他来拜见将军又有什么错了？你家主子紧张，只能表示他心里有鬼，反正你说我遇上你也跑不掉，你不妨告诉我实情吧，是不是那个魔头把人家将军给扣押了，京都幕府里那个是假的？”
梁小樱眼珠滴溜溜转着，不料耳边一声风响，那男子手中的太刀不知何时已架到了她颈边。
“干嘛？刚刚才说不杀我，男子汉大丈夫，现在就反悔了？”
“看你的样子，倒真像不怕死的。”那男子将刀锋微侧，把刀背放在她的肩膀上，淡淡一笑。
还好，演得够真，够视死如归，跟革命志士差不多，要回现代，真能去当功夫演员了……梁小樱心里絮叨着，她越来越相信自己所谓女人的直觉，如果日本也有中国古代那种侠客，她真敢打赌眼前这家伙就是，否则，他早就该对她动刀子，绝对不用这样和她耗时间。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那男子纵然厉害，她佛山咏春梁师傅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要敢一刀切过来的，她的寸拳速度和他一定不相伯仲。对方若是高手，在没摸清她底细之前，一样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两败俱伤。
“好，想见信长大人是吗？那我答应你，带你去幕府，我杀不了你是一回事，信长大人若要处置你，可就由不得我。”
织田信长人在京都？难怪呢！
梁小樱背对着那男子，邪邪地撇起嘴巴笑了笑，听到这个消息，那么她更加确定，信廉就在幕府里被软禁着，信长要用信廉来做赌注，绝不会让除了心腹之外的人接近信廉，以免发生意外。自然的，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京都看信廉一次，要让一个良才归顺到麾下，他若是个枭雄，就得学中国古代的明主们那样，先礼贤下士，哪怕是装出来的也比威胁有效。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京都.后篇（一）
“大人，夫人，我们过了前面那个镇，就到将军的府邸了，但是那边有规矩，普通的马车不能直接过去，所以……想请问两位要不要先在镇上找间客店住上一宿，明天再继续赶路呢？”一条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车夫一面赶着马车，一面朝着坐在车里的梁小樱和青衣男子说着话。
“既然路途已经不远了，我们还是在今天之内赶到那里吧，行了，等一下我给你些银子，我们夫妻俩自己步行过去便可。”青衣男子拉开车门帘，抬头望了望已入黄昏的天空，接着回答车夫的话。
“喂，谁跟你是夫妻了？别趁机占人便宜。”梁小樱的声音轻响在他耳边，带着不满。
“跟我扮成假夫妻就这么介意，那换了是你家主子，你又介不介意呢？”
男子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冲她扬起唇角。
“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像你和我这种身份，都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如果在什么地方都引人注意，只会弄巧反拙。你要是突然想死了，我倒是可以成全你，等一下从郊野抄近路去幕府的途中，我随时可以让你心服口服地输给我，然后把命交出来。”
“罢罢罢，没见过你这种怪物。”
“看来你并不想死嘛，那就得乖乖听我的话。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顺道想去看看家人，你要嫌麻烦，就别想去见信长大人。”
天已经黑了，青衣男子提着太刀，由一条狭窄的小路向一座山上走去。
那是一条蜿蜒在山间的林荫小径，路陡而险峻，常人走上，都有几分畏惧，而梁小樱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她从小武功底子就打得好，再陡的山都能爬，只是她根本没想到，那青衣男子像个杀手，却在这时候说要回去看家人，像他那样的家伙，真的会有家人吗？
但上山之后，她确实看到了那青衣男子的家人。他的妻子被唤作“阿桃”，生得不算漂亮，却显得很年轻，更古怪的是，这夫妻两个最多不过四十岁，家里竟有一群孩子，跟大名家族简直有得一拼。他们家中的环境也不赖，尽管处在偏僻的山上，里面都应有尽有，装饰似武家，亦似公家。梁小樱越发怀疑起这男子的真正身份，以她的经验来看，她不排除此人是归附于织田家的京都豪族。
“小樱姑娘今晚就在这间屋里歇息吧。”
阿桃带着梁小樱走到一座装饰古老的木屋前，随着侍女迎接的声音，木屋的门已经大开，里面还有一个侍女正在泡茶，似乎从她来到这里之前，人家就已经准备好一切，就等她来“享受”了。
“怎么样，习惯吗？我们这山野里的屋子，就这么简陋，如果住不习惯，我让她们再加一*棉絮，让榻榻米软一点。”阿桃和她丈夫真不一样，她很热情，看起来也不像爱玩心计的人。
“哦，没事没事，我草堆都睡得惯，阿桃夫人你太客气了。”
“我家相公说，你明天要和他一同去幕府拜见将军，既然是一起给织田大人做事的，怎么都不能亏待嘛。”阿桃微微一笑。
原来那家伙是这么跟他妻子说的啊，难怪呢。梁小樱心里嘀咕着，陪笑了一会儿，又点点头：“阿桃夫人，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我想我可能有点累了，等喝完茶，想洗个木桶浴。”
“可以，等一下我让她们给你准备吧，说到木桶浴，你一定要用我们柳生家家传的方子泡一泡，洗完之后包准你连日都精神。”阿桃说着，便过去那边吩咐侍女了。
刚才她说什么？柳生家？梁小樱背转过身，暗暗吁了口气。天啊，柳生家，那不是日本剑术第一名族吗？怪不得那青衣男子的刀法如此厉害，看来漫画啊、小说里的“迎风一刀斩”果真存在！那么……那个青衣男子是……她掰着手指计算年代，没错，比晴信小不了几岁、又为织田信长办事的，是石舟斋柳生宗严！
“梁小樱，你搞什么？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惹上柳生家的主人了？”泡在浴桶里，她两眼翻白。
“一切都是命运……”阴阳师仙惠子的声音，似在她耳畔萦绕。
“你的命运与带你穿越时空的龙角石紧密相连，历史会因你而混乱，避过了武田信玄大人，或许能挽救他的性命，但只要你还在与名人来往，历史仍将潜移默化。”
那话，意味的就是这些么？
她终究脱离不了搅乱历史的命运，她算是体会到了。正如阴阳师所说，她离开了晴信，可能真救了晴信一命，以至于她想知道他的下落。然而，倘若有一天她真的打听到丈夫的消息，她究竟能不能克制着自己，不去见他，赶紧返回越后继续躲在春日山城里？
“柳生宗严……他后来据说是要帮德川家康的，好像还是个不错的剑客，门路也广。也许我能在他身上下点儿功夫，让他欠我一个人情，好帮我找晴信，那不就不用我自己去找，免得触景伤情，避免没必要发生的命运灾难吗？”
她正思索着怎么摆平柳生宗严，门外却很可恶地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想要打鬼主意，嘴里就不要嘀嘀咕咕的，免得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害你自己倒霉。”
老天，她怎么都念叨起来了？那个人怎么又恰好在外面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她扇了自己一巴掌，赶紧闭嘴。她发现自己一方面像变聪明了，另一方面却好像又变笨了。她刚刚才知道那男子是柳生剑派的掌门人，怎么就没防着他一点儿？在见到织田信长之前，她得随时提醒自己，跟她在一起那家伙不是普通角色，一定要小心为妙。
“我说，外面的兄弟，要是怀疑我耍花样，你有本事就进来看呀！”她故意挑衅着，对付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方法。在这里，就算那柳生宗严真想闯进来，也要顾及他妻子的感受，况且，她觉得他们夫妻的感情看起来确实挺恩爱，要不怎么会连孩子都一大堆呢？
夜幕已垂，梁小樱抱着不吃白不吃、不住白不住的心态，和衣睡在了软软的榻榻米上。不知怎么的，自从跟景虎一起来到京都后，她觉得在柳生家睡得比任何一间高级客店都舒服，莫非是做了太久的贵夫人，普通的榻榻米已经没法将就了？这对她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然而，她的耳朵依旧比寻常人灵敏，半夜里听到一种怪声音，本能地坐了起来。
就见卧室门外闪过一个黑影，顷刻之间，那黑影已经从门前跑到了院中，她起身定睛一看，是冲着柳生宗严孩子们的房间而去。
难道有人来寻仇，想抓柳生家的孩子？梁小樱尽管还不知柳生宗严究竟是敌是友，但眼见如此危险的情形，她不可能袖手旁观。她使出轻身法，一个“八步赶蝉”，追到孩子房门外，拦住了那个黑影。
来人见被人发现，左袖一拂，看似极其轻盈的掌法，梁小樱却一眼瞧出并不简单，这一招乃是伊贺忍法中的一式，那种手势足以表明，对方掌中暗藏极为细小的铁钉。掌中藏钉的功夫在忍者族群中并不算罕见，但伊贺忍者的掌中钉，剧毒无比，仅仅是和钉尖一沾，就有被剧毒侵袭很快**的后果。
“你，不是柳生家的人，别坏事！”那忍者见她避开了他的一掌，低呼一声。
“笑话，谁让你对人家孩子下手？这闲事我管定了！”
梁小樱随手抓根棍子，棍头一点，直朝那忍者当胸搠去。忍者翻身一跃，退出一丈开外，她想要追过去，却已追不上，本想从后门抄过去堵截，柳生宗严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不用追了，那家伙就在外面，不会再进来。”
宗严冷冷地道。
“我替信长大人杀了太多的伊贺忍者，他们早晚寻仇会寻到我家来，这次顺路回家，是想先托人把我夫人跟孩子们都送到外地居住，在这种乱世，他们最好是暂时离开日本。”
“原来你想让你家人离开日本啊？那你碰上我算找对人了，我就有这门路。”
梁小樱想起卓翼飞在做给人逃亡的生意，这下子，生意不就上门了吗？如果柳生宗严答应跟她合作，不等于欠了她的人情？她就算深入虎|茓去见织田信长，应该也多了几分把信廉成功救出的把握。
谁知宗严根本不想心领她的好意，“我家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想告诉你，就算你刚才没出手，那个忍者只怕也难以伤害到我的孩子们。我想送走他们，只是不想他们将来寡不敌众，而对付个把忍者，宗炬在那里，别的小鬼头们便大可不必害怕。”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京都.后篇（二）
宗炬？那不就是宗严的第五个儿子，后来被德川家亲封的“柳生但马守”吗？梁小樱心中又是一颤。
正在这时，就听得后门那边传来一声惨叫，她本能地冲了过去，看见的却是一个持剑的小男孩和一具仰面躺在地上的死尸。
是那个忍者……他竟然被一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小男孩杀死了！她呆若木鸡，好半天，才见宗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头，低声道：“宗炬，干得好，像这种该死的人，就要一鼓作气解决。”
没有炙热的阳光，京都的夏天，樱花依旧如春般绽放，宛若彩色的云团，而这里最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幕府附近的一带，自初代将军足利尊氏开创室町幕府以来，便在幕府附近修建了一条美丽的花街。可眼看就要接近幕府，梁小樱却不知为何，一点也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情。
柳生宗严一如既往戴着斗笠、微低着头走在路上，风吹动着他青色的衣袂，不时令她感觉到寒意。从柳生家出来的一路上，梁小樱几乎就没再和他说句话，她看看他，发现对方仍无半点反应，只好整了整衣裳，又将袖子挽起了些，继续前行。
从柳生家到幕府，她已经算不清楚行了多少日程，只觉得京都这地方好像还挺大。可让她心寒的是，她本以为京都人应该都跟今川义元那样的习惯比较接近，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上档次，柳生宗严却泼了她一瓢冷水。杀人，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有人杀人了，而且，宗严根本不反对自己的小儿子杀人，还夸他干得好，实在是……
“这位大哥，请问一下……前面在做什么？为何如此热闹？”宗严向人询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将军府在宴请尾张的织田信长大人呢，还有米粮派送给我们这些百姓，看来不久之后，就要天下太平啦！”
天下太平？还没到时间吧？梁小樱心里念叨着，真正算是太平的时候，也该是后来德川家康开创了江户幕府的时候，现在的一切都是表象而已。再说，将军足利义昭早就被信长软禁，只怕那所谓的宴请，根本是信长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你不是要见信长大人吗？跟我走吧。”
宗严的脚步带着风的声响，领着她绕过了拥挤的人群。
天啊，这是到了皇宫吗？梁小樱跟随着宗严，走的还仅仅是一扇侧门，她已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幕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间仙境？进门便是一个好气派的院落！长廊迂回，亭台水榭，有碧绿的小湖，有奇异的假山，还有好多没有见过的美丽景致。这说起来是日本人的建筑，但无处不显露着中国式的古色古香，放到现代的话，简直就是一处游览胜地嘛！难怪尚武的足利尊氏非要建花街，难怪日本武士家族的大名门都会向往这京都。这就是幕府，让人想到悠闲和情趣，想到翩翩公子，娉婷红颜，想到倚栏对酒，想到凭轩听雨，想到轻歌曼舞，就算吹来的一阵轻风，仿佛都要把人吹得醉在那种诗情画意里。
唉，要是自己能有这么一处庭院可以居住，那可是现代都没有的高档别墅啊！梁小樱脸上挂着个“囧”字，想吧，梦吧，这里是豪华，但怎么都不可能是她的地盘。
“宗严大人，您回来了？”
长廊的另一边走来一个年轻的小姓，上前来向宗严行礼，梁小樱一眼看出那小姓是武家的侍从，应该就是织田信长身边的人。装模作样，还学人家唱戏一样的京都腔呢，学得不伦不类，比起三条夫人说的那一口京都腔实在差太远了。可是，刚刚才想起三条夫人，她心中猛然一颤，虽然不知道甲斐的情况如何，算算日子，三条夫人应该已经过世了。如果晴信还活在世上，他又知不知道那件事呢？也许，他的感觉和她现在的会差不多……
“不要去打扰信长大人，等宴会结束，我再去应接室求见，你们此刻应该忙什么，就去忙你们自己的事，我会在后院等候。”宗严似乎不想麻烦小姓，遣退了他。
梁小樱却突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宗严称呼织田信长为“信长大人”，而不是主公，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织田信长的手下吗？莫非他们之间的合作，只不过是临时的雇佣关系，并不是铁打的那种？
“你心里别打什么坏主意。”
宗严仿佛看出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提醒了一声。
“我看我有必要亲口告诉你，没捉到上杉辉虎，却把和他关系密切的你带到了这里，信长大人绝不会怪责于我。等一下信长大人见到了你，我柳生家的这次任务就算完成。所以你别想利用我在这幕府里搞鬼，不要以为你有心保护过我的孩子们，我便非要答应为你做件事。”
“好意思跟我说这个。”
梁小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试问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怪人，但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变态的。别的老爹教育孩子，都想着怎么把孩子教得乖一点儿，你柳生家好歹也算是一门豪族，你居然教你儿子那么小就杀人，难怪你儿子后来的名声很那个。”
“呵，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你以为你是阴阳师？”宗严冷笑。
“不相信拉倒。”
梁小樱冲他撇撇嘴，心想历史上的柳生宗炬可比他老爹宗严更出名，尽管野史的记载不值得相信，但中国的古装武打影视剧里，宗炬经常有戏，向来都被刻画得阴狠毒辣。
“反正我只相信一件事，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说的不就是你们柳生家吗？”
宗严见她越发说得起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冥顽不灵的家伙！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哪儿来的？我不比你们的阴阳师差劲！梁小樱心里唠叨着，不吭声了，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打不过这个人，而是这地方是幕府，她得记住自己来这儿的正经事。
“宗严大人，信廉大人请您进应接室。”不久前离开的小姓走了回来，梁小樱一惊，信廉真的在这里？可他怎么会特地要见宗严呢？看来柳生家虽和织田家无主仆之实，却意外地会受到特殊重视，而且，恐怕他和信廉之间还存在着某种秘密。
“跟我走。”宗严显然不愿把ｗàｐ．①~⑥~ｋχs．ｃоМ她单独留下，这回，梁小樱算是忍住了，没让他看出她认识信廉，但愿见面之后，聪明的信廉不要露馅儿才好。
幕府中千回百转，梁小樱自问来到日本后，还没见过藏一个人会在某个有限的空间里走个“山路十八弯”才能找到的。而越是如此，她越相信信廉被囚禁在这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暗暗记着自己经过之地的特征，倘若找到好机会救信廉出去，可不要因为迷路而重新被捉回去才好。
一座隐秘的木屋，掩藏在幕府中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角落里，谁也不会想到，织田信长会把信廉藏在只有女人才会居住的内庭，还是类似冷宫之类的那种地方。
信廉就坐在那间屋里，透过门缝，只看到一个背影，梁小樱已经能够确定，她没有看错。纵然衣衫褴褛，纵然头发散乱，但屋里那男子的贵族气质一点也不比宗严差，而他悬腕提笔在白纸上写字的那种姿势，是别人怎么也装不出来的。还好，信廉只是衣服穿旧了一点，没受那个魔王折磨，她在宗严身后悄悄吸了口气。
“柳生宗严，你果真来了吗？”
信廉微微侧过头，看到宗严缓步走来，放下手里的笔，冷冷一笑，梁小樱低着头，似乎没让他认出来。
宗严回敬笑道：“信廉大人深居在此，看来也并未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我才回来多久？您就派人来找我了，不是吗？”
“见笑，我若不管外面的事，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我想织田信长看到那样的我，恐怕早就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城头示众了，十之**还是你这个柳生家的家主亲自动手。”
信廉起身，仍未正眼看他。
“我之所以叫你来见我，是想让你提醒一下织田信长，也给你个忠告，让你看清当下的时势。你们不要以为挟持了将军，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万一玩出火，小心引火自焚。”
“多谢大人您的好意。”
宗严还礼，表情仍旧波澜不惊。
“但信廉大人只怕失策了，织田和上杉两家很快就要携手，您甲斐武田家的气数，很快就要殆尽。小樱姑娘，你说是不是？”
“啊？”梁小樱猛一抬头，正好对上信廉的目光，糟了，千万别被宗严看出来，要不，她好不容易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潜伏（一）
信廉，拜托！快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啊！
梁小樱害怕宗严发现她和信廉之间有问题，拼命强作平静，其实她一颗心都快从**口蹦出来了，更可怕的是，她抬眼便看见信廉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可是绝对危险的预兆啊！
“信廉大人，你在看什么？”宗严冷冷的声音像鬼魅一般响起，梁小樱背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吧？就这么被他发觉，那自己为什么还要不知死活地跑到这里来呀？
谁知下一秒，她就发现事情并非如她担心的那样糟糕。信廉唇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转而对宗严道：“这位是阁下纳的侧室？真是人间罕见的天仙美人，未施任何脂粉，也无钗环来装饰，却已别有韵味，只是照你之前那样说，我怕是今后都没机会娶到这般佳人了吧。”
“大人在说笑吧，您既然能开这种玩笑，不就证明您已经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没错，她是越后现任家督上杉辉虎的人，据我所知，跟她家主子的关系还不是普通的密切，而信长大人最早就会在今晚或者明天和她会面。”
宗严说话毫不打马虎眼，在他眼中，信廉或许就是即将见证甲斐灭亡的人，一个阶下囚，就算知道得再多，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况且，如今各诸侯国的传闻，都是武田信玄已经死了，武田胜赖即使再怎么勇猛，也不及其父亲的十分之一。
“小樱姑娘，在你没见到信长大人之前，就在这里陪这位武田信廉大人吧，我还有事要做，到时候再来接你。来人，给我再增派一批弓箭手，把这里围好了，听着，要是从里面飞出去了一只苍蝇，我就拿你们是问！”
“喂！柳生宗严，你就这么走啦？这就是你款待我的方法？我呸！”
梁小樱故作撒泼地叫嚣，就差还没跳上去扯住人，眼看着宗严大步流星地走进院里，自己却被一帮弓箭手拦了个严实。
“什么玩意儿？”
听见门被锁上，外面没了人声，梁小樱才从房门前转过身，回头便见信廉压低声音喊着：“小嫂嫂，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死了对吧？别**那个心，我就是只猫，有几条命，他们杀都杀不完。”
她轻手轻脚走到信廉对面，半对着他坐下。
“先别问我那些，我这次就是打听到你被关在这儿，才想来救你的。你现在得悄悄告诉我一件事，我说，你大哥他……好吗？”
“大哥两年前确实中了织田军的洋枪，不过……”
“等等，外面没有人在监视你在屋里的动静吧？”她忽然警觉到这一点。
信廉摇摇头，“不用太紧张，那些家伙都埋伏在院里，知道我不管怎么冲都跑不掉，里面就是有好几个人在，只要是柳生宗严带进来的，那些人都不会认为里面的人能耍出什么伎俩。”
“呵呵，那家伙就自信成那样？”
“由不得他不骄傲，他柳生家的人若是给人办事失了职，是丢老祖宗的脸，那家伙丢不起这个人，我们只要声音轻点，外面的人就听不见。”
“哦，那就好。对了，你刚刚说你大哥中了织田军的洋枪，那结果到底怎么样？”
“所有人都以为我大哥死了，我也有听说，但我知道，大哥绝不会那么轻易死去，他从小就受肺痨折磨，也没见他向病魔屈服。我想，你小嫂嫂你之所以还问我这个，就表示你跟我一样确信大哥尚在人间，你们真不愧是一对九条命的夫妇。”
“行了，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怎么两年了都没听见消息？难道织田信长算计胜赖，他连儿子都不管了吗？”梁小樱急切地追问着。
“实话说，我也不知大哥究竟藏身在何处，但他绝不会让胜赖身处险境而不顾。小嫂嫂，想必你已经得知织田先前和武田的一战，是武田获胜，你认为那真是全凭了胜赖一个人吗？我自动请求做（更/新/最/快)影武者，和大哥分手那天，大哥很郑重地对我说过，只要**病没有恶化，谁都杀不死武田信玄。所以，我觉得大哥这两年之所以诈死，不出来见任何人，包括你在内，他一定是藏身在某个有温泉的地方养病，而且很可能就在南方这几个战斗中的领国内，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梁小樱惊呆了。照信廉这么说，她的猜测果然和模糊的事实完全**合吗？她激动得差点流下泪来。
“小嫂嫂，我不论你这两年过了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管你是不是跟着上杉辉虎，我只相信你不管做任何事，都跟我一样是为了大哥。因此，我希望你找到办法，也不要救我出去，否则以织田信长的脾气，可能反会立刻出兵攻打甲斐。”
“可是你……你不离开织田信长身边，那个魔头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你的。”她没料到信廉会如此坚定地说出那种话。
“我也许能出去，但绝不是这个时候。”
信廉试图说服她，要她稍安勿躁。
“如今的尾张织田，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国，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全日本的重视，即使织田信长再想杀人，在百姓面前也要打着正义的旗号才行，除非秘密处决我，否则他们是不敢轻易动我的。再说，若是当众把我杀了，或是他们杀了我之后被别国的忍者得知，一样会引起民怨，你忘了？胜赖毕竟曾经做过织田家的女婿，而我是胜赖的亲叔叔。”
“原来如此……”梁小樱缓缓点了点头，也许信廉就是有这样一种本领，能令人的心在他的语言中归于冷静。的确，信廉所想的比她更深刻，但她这次不救信廉，并不表示今后不会再找机会，那个所谓的万全之策，从现在就该开始思考了。
“小嫂嫂，我呆在这里那么久，最值得欣慰的，应该就是甲、相、越三国之间没有再起冲突，而且甲斐和相模、相模和上杉之间还建立了新的姻亲关系。以前我总也想不透那是怎么回事，今日见到你，我大概能猜到，是你在其中斡旋吧。”信廉望着她微笑，似乎丝毫也不担心自己身陷囹圄多日的处境。
“信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既然了解我的脾气，也知道我是九条命的猫，就该相信我的能力。你听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成功离开这里。”
“小嫂嫂，你……”
“别问我，你只要记住，离开之后，一定要秘密和你大哥联络上。在找人这方面，你一向比我心细，如果能见到他，你别跟他说你见过我。倘若你想知道我不见他的原因，就请他去找一位叫做土御门仙惠子的**阳师，到时就能知晓答案，OK？”梁小樱起身拍拍信廉的肩膀，好像她突然之间想出了一条妙计，脸上的微笑显露着**有成竹。
信廉本想继续追问下去，外面却已传来了小姓的声音，是柳生宗严回来了。
房门打开，宗严就站在门口那里，见梁小樱冲他做鬼脸，嫌弃似地哼了两声。他现在可没法理解，为何到这种时候，那个外表像小丫头，说话又像中年女人的家伙还能露出这种令人觉得不小说整理发布于wｗW.l⑹ＫXS.cΟM可思议的表情。
“到了信长大人那里，你若这般无礼，只能是自讨苦吃。”宗严叫来四个举着武士刀的小姓，押着梁小樱出去。
“喂，我是上杉的人，你们那位信长大人要跟我们合作，怎么说来也该当我是客吧，动不动就要杀要剐的，他以为每个人都要屈服在他的武力之下？”
宗严不说话，一路上，他也算认识了这个女人，稍微明白了一点她的个**，他要是陪梁小樱胡搅蛮缠，没准儿会烦到自动**。
“信长大人，久违了噢！”
柳生宗严万万没想到，梁小樱刚跟他走去应接室，看见织田信长，就冒出一句爆炸**的话。
信长抬头，目光正对上她的眼睛，不禁哈哈大笑：“武田信玄的明御前夫人？居然是你，是在出乎我的意料啊！”
“明御前夫人？信长大人认识她？”宗严头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信长不改面上的微笑，“当然，这位夫人跟我曾有过一面之缘，令我佩服得很呢。宗严，你这次可为我做了件大好事，下去领赏吧。”
宗严没有多问，只用奇特的目光望了梁小樱一眼，转身离去。梁小樱冲他的背影翻翻白眼，回头对信长笑笑：“信长大人这回可猜错了，我丈夫都死了，我还算什么明御前夫人？而且大人你应该知道，我梁小樱是个现实的人，从前跟今川义元有交情，不也能跟上杉辉虎有交情吗？再说了，这年头，女人身边没个靠得住的男人怎么活？上杉辉虎都答应收留我这个寡妇了，我要拒绝，岂不是成了*瓜？所以呢，我如今很自然的就是上杉家的人咯。”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潜伏（二）
信长丝毫也没为她的出言不逊动怒，反而笑得更大声，一面翘起大拇指使劲点头。“我就明白你够胆色，多年未见，你竟然还是跟那时在桶狭间时一模一样，难怪上杉辉虎会亲自上京都想拿将军的命令讨伐我了，那其中应该也有你的主意吧。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另外一件事，就是你会代表上杉家跟宗严一起来这里见我，还自动提出跟我商量上杉、织田两家关系的事。说吧，你想要我满足你什么条件，才能换我们南北两家的一纸友好盟约？”
“信长大人真是够爽快！那我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自从跟柳生宗严来了幕府以后，我无意之中碰到了我死去的丈夫的弟弟，就拿我换他好不好？”梁小樱敲定他爱听直的，直接开门见山。
“真有趣，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卖这个人情给你？”
信长故作神秘地**着下巴。
“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杀了武田信廉，就因为我爱惜他是个人才，而且很有利用价值。你突然间却说要用你自己换他，让我放他走，就算我是商人，似乎也没有一个商人愿意做笔赔本生意。”
“但你恰好就不是商人，你是万人‘景仰’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梁小樱大步走到他对面的软垫子上，毫不客气地坐下，那“景仰”二字，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只在意你会如何打算，相信你可以很容易分辨出，比起武田信廉，我究竟是不是更有价值。我也可以顺便跟你说一声，甲、相、越三国能建立新的姻亲关系，我没少在其中起作用，要想皆大欢喜，你好像必须得摆平我才行。”
“你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有挑战**了，我似乎有点后悔，没能早些认识你。”信长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她，饶有兴趣地打开了折扇。
“那照你这么说，你是答应放信廉走了？”
“你认为呢？你刚才不是还说，我能正确计算你们两个人的价值吗？”
不就是答应了么，还打什么哑谜？梁小樱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自己的计谋果然成功了，如此一来，信廉便有机会去找晴信，到时只要能听闻到晴信平安的消息，她也就该“功成身退”，不再留恋那些不该留恋的东西了吧。
“既然如此，那我可得让宗严暂时住在这里了。”信长收起折扇，笑容越发神秘。
梁小樱瞬间明白了，织田信长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没直接对她发火，却根本没对她卸下防卫。乖乖，居然让柳生宗严住在幕府，不是明摆着来对付她的吗？实话说，她在日本碰到过那么多高手，就没一个能胜过她的咏春跟气场，除了柳生宗严。
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为了信廉，忍了……其实转念想想，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不管事情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她都必须表面上乖乖地留在这个地方。第一，是为了让信廉早日脱离魔爪；第二，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是要找到将军足利义昭，尽快拿到讨伐信长的密令。只要密令到手，景虎率军南下，必然名正言顺，到时非得狠狠教训一下那个魔王不可。
“来人，给这位夫人安排住所，小心伺候，别怠慢了贵客！”信长这声吩咐一出，梁小樱知道，她的潜伏工作就该开始了。
第二天，幕府里便传来了好消息，织田信长果然遵守诺言，把信廉放了出去。据回来的忍者报告说，信廉被护送着往诹访去了。梁小樱暗自松了口气，她确实不用担心信廉，信廉的头脑绝不比晴信差，只是平日里不太喜欢打仗罢了。信廉美其名曰是被“护送”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上没少有忍者监视，所以先回到诹访，是最不会引起人怀疑的做法。
而幕府这边，她也该“配合”一下，至少试试今后能用什么方法脱身。
翻墙，看那柳生宗严和她究竟有多大的差距！想到这里，梁小樱走到墙根下面，突然双脚一点，以一个美妙之极的姿势跃起，故意往墙头上跳。
“想跑？没那么容易！”
宗严过来飞身过来阻拦，他右掌一立，用了招像是日本空手道的架势，在墙头上和她的拳头一碰，两人同时退了一步，跳回院中。
这一开打，可就是几十回合，梁小樱是顺手抓了根竹棒就打，宗严却亮了太刀，不一会儿，竟引来了下人们的围观。虽然梁小樱是个人质，但观战的人却都觉得，宗严以利刃对她的竹棒，分明就是一副男欺女的架势。这样的打斗，对于武士家族的人来说，是有点丢脸，而宗严却丝毫没有考虑这些，他早已体会到，面前的人并非一平凡的女子。
“喂！柳生宗严，不出迎风一刀斩，你降不住我！我今天就跑定了！”
梁小樱故意挑衅，谁料就这一挑衅，只听宗严一声清啸，顷刻间已经收起右手，一个风驰电掣般的转身，竟绕到她的侧面，左手将太刀重新拔出，眼看就要劈到她脸上。梁小樱惊叫，棍子顶住他的刀锋，右手就是一拳，宗严倒退几步，她自己却也一个踉跄，跌在了墙角边。
“宗严大人！”几个小姓连忙上前去搀扶宗严，却见宗严面如死灰，肋骨下显然是挨了一记重拳，喘了几口粗气。
而此刻的梁小樱，也捂着左边手臂，像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她手臂上已被对方的太刀划了一条起码五寸长的口子。这会儿，她真是有够后悔，早知道那家伙要跟她玩命，她就不找他玩了，这下简直是自讨苦吃。
躲在房间里刚刚清洗完伤口，梁小樱便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不是别人，而是宗严。
“要是方便的话，就自己开门让我进来，我想我该好意提醒你一些事情。”
“我没穿衣服呢，有种的你撞进来呀！”她瞪着眼骂人，像又回到了当年初识晴信的时候。
“那我在外面等，看你什么时候肯开门，我想，像你这种**情的女人，被长久地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是会闷死的。”
不是吧？他居然选择在外面等？梁小樱鬓边掉落一滴豆大的汗珠。不，她应该猜得到，她躲着不见人是没用的，而且，外面那个不是晴信，而是柳生宗严——一个跟织田大魔头很要好的剑客。（更/新/最/快)
她终于不再胡闹，走到门边推开了房门，让宗严进来。听他的呼吸声，稍微有点急促，可想而知她的拳头也确实把他伤得不轻。
宗严唤过两名忍者，轻声交代了几句，便将房门掩上，坐到梁小樱对面的垫子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放心，我还没猥琐到要占别的女人便宜。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跟你总算是交过手，发现你的武艺和我真的不相伯仲，但可惜的是，这幕府终究是我熟悉的地方，整个京都都是我所熟悉的，你斗不过我，也逃不掉。”
“喔，就是来给我忠告的，下文呢？”梁小樱白了他一眼。
“下文就是你必须给我安分些，为了避免我们弄得两败俱伤再加上你吃定亏，我这是为你着想。再说，我也不想因为你这种女人影响了我柳生家的名号。”
“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时候看谁输谁赢。”梁小樱喃喃地嘀咕着，只发出几个模糊的字音，没让对方听清。不过话说回来，宗严的“提醒”也并不是没道理，幕府这地方，又有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在，进来了的确没那么容易出去。
“在想什么？刚刚才跟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宗严还是看出了她的神情有些不对。
梁小樱咳嗽两声，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呐，你来这里的任务完成，你可以走了吧，比起你，我宁愿跟那个魔王说话。”
“我本来就准备走。”宗严站起身来。
“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一件事。”
她叫住了即将离开的他。
“你早晚会发现，你跟着织田信长混，不只是你，连同你家里人都会倒霉。”
宗严没理会她，只道是她的嘴巴一向毒惯了，就爱诅咒人，根本不担心什么。梁小樱却明白，自己说那些话，并不是捕风捉影。日本战国史上，柳生宗严虽然的确是让柳生家真正开始发达的人，但也的确是因为织田信长吃了不少苦头。诸如后来作战受伤、生命垂危，最可怜的是，他的大儿子严胜在一场战役中被枪炮重创弄得右手落下终身残废，再也无法挥剑。他若不听她的劝告，迟早有一天，他将为现在所做的事后悔莫及。
她突然发现，她或许真的有必要帮助这个人。
是的，就算得知晴信果真好好地活着，她也不能再见丈夫，有时没法为丈夫做事，就为她认为值得帮的人做做好事吧，也算为两个孩子积点德，让神明不至于降罪到孩子身上。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行刺（一）
幕府的宴会办得非常隆重，梁小樱没料到自己在第二天便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将军足利义昭，不过，她早知道跟织田信长一同出席宴会的将军是找了个容貌和足利义昭相似的家伙来假扮的。而信长能用个冒牌将军明目张胆地充场面，还能骗过所有人，证明他的手段的确高深莫测，她不禁慨叹，一个冒牌货竟然能瞒过那么多人，那意思是不是古代真有易容术这么一说呢？站在“将军”左边，信长穿着一身官服，看着还挺有型，她宁愿相信，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王的风度，全是故意装出来的。
席间，信长端起酒杯，用一个恭敬的姿势向“将军”敬酒。
这个pose也摆得太勉强了吧？就你织田信长，真愿意给一个冒牌将军行大礼？梁小樱哼了一声，她很想信长当场露馅儿，不料正在“诅咒”之际，忽然被柳生宗严拍了拍后背，她感觉有把刀就贴在她背后，只能回眸一笑，故作乖巧。
她是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这宴会是将军的寿宴，在座的宾客和所有的下人都毕恭毕敬地向“将军”鞠躬，被宗严逼迫着，她也只好跟着做。然后，宾客们一一打开自己所献上的礼物，非金即玉，每一件都可称得上是极品。
“今天多谢各位来幕府参宴。”
那冒牌将军举杯回礼，还装得平易近人。
“我已经说过许多次，大家不用带什么名贵的宝贝，只要大家有那份心意就够。”
“将军大人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客气了？”梁小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险些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随着几个女声响起，五个衣着花俏的姑娘从外姗姗而来，梁小樱看见她们的衣领都低到了肩膀上，认定她们是从外面请来的白拍子，只是不知是不是从鲸屋拉来表演的。
“喂，这些女人是将军派人请来的，还是你的信长大人请来的？”
她故意笑问宗严，宗严不语。
“不说话啊？越不说话，就越证明是那个魔王请来的。她们个个都长得跟下凡的仙女一样，应该不是只为了来跳跳舞、喝杯水酒吧。皱眉头？原来你也不喜欢这样？你不怕得罪那个魔王？”
“你少管闲事，她们跳完舞，我马上就会打发她们走。”宗严的回答证明了她的猜测。
梁小樱嘻嘻笑道：“算了，跟你开个玩笑还当真，没意思的家伙。女人倒没什么，不过这个将军实在很和蔼可亲呢，你看他，回敬他下级的酒，还挺有风度的。”
“你最好少出言不逊，讽刺将军大人，我手里的刀随时可以砍了你的脑袋。”他面色又变作了**沉。
“除了杀人就不会说别的，没情趣。”梁小樱故意哼哼着，敏锐的她却听出了宗严话中的蹊跷，他好像并不知道，那个出来撑场面的将军是**的。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试探他，看看在他心目中究竟是织田信长比较重要，还是将军比较重要，怎么说来，他们柳生家也是京都的名门贵族，值得赌这一把。
想着想着，梁小樱才发现，那些白拍子的舞已经跳完了。宗严正想出面遣散她们，没想到领头的**衣女子突然走上前，向宗严盈盈一鞠躬：“早闻柳生宗严大人是日本有名的剑客，不知可否与小女子携手为将军大人献上一段剑舞呢？”
“好！”随着那**将军一点头，信长哈哈大笑着拍起手，仿佛对这女子所说的剑舞极有兴趣。
宗严领命，却没忘记让手下看好梁小樱，梁小樱回头一看，后面站了四个忍者，每人都握着拳头，手上肯定全攥着暗器，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本想狠狠骂宗严一句，宗严却已经信步走到那**衣女跟前，解下腰间佩剑，并未出鞘。
“宗严大人，小女子先行谢过您了。”
**衣女再向他行了一礼，接着的话竟更加大胆。
“可是小女子不明白，大人既然答应与小女子共舞，为何剑不出鞘呢？不出鞘的剑，不是会少了些许锐气与豪气？那舞蹈可就不够完整了。”
“姑娘，我之所以剑不出鞘，是因为担心伤到了你。”
“宗严！”
宗严刚婉言拒绝，谁知信长拂袖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谦虚？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柳生宗严啊，别客气了，以你的剑术，我才不信会伤到那姑娘。”
宗严不想违抗信长的指令，只好拔剑出鞘。音乐声气，就见他左袖一拂，身躯往下微蹲，摆了个跟白拍子差不多的起舞造型，右手斜斜抬起剑锋，左手缓缓取出折扇，转到**衣女身旁。
“日本舞真是超没意思。”梁小樱一看这速度，又想打瞌睡了，刚才的白拍子表演，她能坚持到表演完，是因为注意力压根儿没在那上面。
这次宗严跳剑舞，她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本来还以为一个剑客跳剑舞，会比女人好看一点，不想一样是这种乌龟加蜗牛的速度，她不由得打了个呵欠。然而，场中那二人跳着跳着，她却像是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在日本多年，试问也见过不少白拍子，她们是需要道具，但道具都是假剑、真折扇，就没见过有白拍子跳剑舞拿真剑的。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几个白拍子恐怕并不简单，而且舞起剑来一招一式都有点儿武功的架势。
难道是伊贺忍者假扮的白拍子，想来刺杀织田信长？梁小樱心中一惊，不对，倘若她们是伊贺忍者，在场的甲贺忍者应该很容易看出来才对。再说，看那**衣女剑舞的套路，一点也不像练过忍术，反而有些中国功夫的底子。
情况果然就在不久之后发生了，她清清楚楚看见那**衣女脚下故意一滑，持剑直倒向宗严怀里。但宗严也绝非不警觉，他身形一变，脚步翩然闪动，让对方扑了个空，手中的剑刚好把对方的剑架住。
“大人，您的动作好像错了。”**衣女不慌不忙地站直身躯，谁知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双手一挥，另外几个姑娘全都提着肋差般长的短剑翩翩而至，把宗严包围在当中。
“宗严，你**福不浅呢！”信长起身拍掌，惹来四下里一阵笑声。
宗严没有回应，只有梁小樱知道，他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所谓称赞，天晓得他有多么在乎自己的家人，虽然他也有很**地鼓励儿子杀人。
**衣女却似乎异常大胆，接着信长的话便开始暗示某种意思：“宗严大人，今日您若是留宿在幕府，小女子和姐妹们，可随您任意挑选，保证把您伺候得好。”
她口中说话，舞姿丝毫未乱，反倒加快了舞动的速度，转起了圈儿，还一次比一次快。梁小樱感到势头不对，猛可里，**衣女双袖一抖，另几个姑娘全都舞起了长长的水袖，尽皆挡住了宗严的视线。
“好！真是精彩！精妙绝伦的舞蹈！”信长从席间站起来大声喝彩，而就在这时，**衣女突然飞身跃起，脚下像是装了弹簧似地跳到他跟前。
“主公！危险！”
织田武士们大声疾呼，想要扑上去，却见**衣女手中短剑已抵住了信长的颈边，目光如电。“谁敢上前，我就杀了织田信长！”
宴会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可宾客走的走，上的上，就没一个人敢靠近信长和**衣女跟前。宗严终于摆脱了围住他的几名女子，见她们和甲贺忍者开始缠斗，他方能试探**地朝信长那边靠过去。
信长只是盯着宗严，没说一句话，似因为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是个女人，他无心伤害她，要宗严休要轻举妄动。
梁小樱见看守她的几个忍者稍微有所松懈，心想，这会儿要逃跑的话，对她来说并不难，但她终究没选择走为上计。相反，她必须先看清那几个白拍子的武功套路，好为自己做出下一个最妙的决定。
宗严缓步前行着，手中长剑慢慢抬起，剑尖指向**衣女**口。而身后传来了几声惨呼，**衣女眉头一皱，眼前鲜血飞溅，她的几个姐妹已一一在与忍者的交手中倒地身亡。她忽然发出了冷笑：“织田信长，就算我的同伴被你的手下杀害，你也马上就要下地狱了，谁让你魔**难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我们咏春门三十多个兄弟姐妹？”
什么？咏春门？梁小樱听到这话，惊得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
日本啥时候有咏春门了？咏春拳不是她带到这里的吗？再说，她只在相模开过咏春堂收**，根本没正式成立什么门派。这**衣女居然理直气壮当着她这个咏春堂主人的面称自己的门派叫咏春门？她是不是听错了？
“咏春门？那是什么？”信长和宗严都甚是惊奇。
**衣女怒喝道：“就算你们不知道我们的组织，但人命就是人命，你织田信长即使是贵族大名，血债也要用血来偿！”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宗严（三）
“自己笨就别在人面前装聪明，反正我就不会跟着下去。一间地下室，入口这样狭窄，里面究竟有多宽敞都不知道，我可不想没头没脑地钻进去，结果里面有支响箭飞出来。”
梁小樱闭了嘴，也停止了动作，看着宗严藏到地下室入口处的一棵树后面，她也跟了过去。
宗严是对的，她差点忘了，这个男人其实也比晴信小不了几岁，同样是豪族子弟，况且柳生家还是一个在历史上都充满神秘的豪族。只是她无法猜测，他这样做，究竟是不是为了跟她去越后，抑或是离开之后自己行动。他们在这一刻或许是盟友，但若是救得将军，她仍然不敢保证，他们还会站在同一阵线上。宗严再怎么说，也是个京都人，而且**格自傲，既然信长令他失去了信心，他必定不会再轻易去为另一个称霸一方的大名效忠。
终于，他们等到两个侍童从地下室离开，直到俩孩子走远后，他们才悄悄钻进了入口。
地下室的通道，空间的确如宗严所猜测的那样，非常狭窄，刚好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通过。通道的尽头，确实有一个房间，从铁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去，里面的装潢和陈设还京风十足，除了那扇门以外，并不像关人的地方。
角落里有个人影，昏**的烛光映照着华服，那是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倒酒，喝下，再倒，再喝。宗严低声告诉梁小樱，那个人，的确就是将军足利义昭，从他的声调中，梁小樱分明听出了一丝喟叹。
颓废、无奈、窝囊，这便是这位现任日本统治者的写照吗？等梁小樱感慨完了，才发现宗严手里拿着一根铁丝，正伸进锁眼里，试图打开那扇铁门。
“真看不出啊，你还会这一手。”
宗严没搭理她，继续开锁，他开锁的手法，丝毫也不亚于忍者，不一会儿，锁就被打开了。
“怎么走了又回来了？”
里面的将军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你们两个小子，懂事啊？头毛都还没长齐，就学人**，我落魄，你们就投靠织田信长，哼……奉劝你们一句，要想活下去，最好先想个办法，让你们自己比那个魔头活得久吧。”
“将军，我们不是刚才来的人。”宗严伸手推开了门，带着梁小樱缓步走进屋内。
足利义昭望着他们，不禁睁大了两眼。猛然间，他好像认出了宗严的脸，忽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宗严，手中的酒瓶一直举到他脸的位置。“你……你是……我记得，我一定见过你，当年在京都的豪族聚会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身后的女人又是谁？”
“在下是柳生家的宗主——.手机看小说访问ｗａｐ．１бｋχS．℃оМ柳生宗严，如今才知将军被困于此，让您受苦了。”
宗严始终保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见到足利义昭，自然而然像个臣子般躬身一拜。
“至于我身旁的这位，曾经是甲斐前当主武田信玄的明御前夫人，如今是关东管领上杉辉虎的侧室，她叫做樱。”
足利义昭听到武田信玄和上杉辉虎的名字，起初有些诧异，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是吗？那这么说，武田和上杉如今倒变成了一家人？想不到啊，这是不是就叫世事无常呢？”
“将军，小樱这一路跋山涉水，就为了见您一面，您就不必挖苦我一个小女子了吧。不瞒您说，我们来此，都是想要救您出去的，我们不求封赏，不求别的，只是对织田信长不齿，将军若信得过我们，便该明白如何做。”梁小樱盈盈一笑。
足利义昭似乎觉得这女子挺有意思，倒像一度忘却了痛苦。“没错，此时我除了相信你们，根本没别的选择。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只要您一道指令，授权给关东管领，讨伐叛党织田信长。”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足利义昭沉吟了一阵，点点头，但此时还不完全放松警惕。“虽然你这个女人对我这个将军说话不太恭敬，但你的确和一般的女人有些不同，你说的事，我可以答应，不过必须等我安全脱险之后。”
“小樱谢过将军，定当信守诺言！”梁小樱立刻拜谢，宗严本来还想问她些什么，却被她狠狠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她知道，宗严不过就是想质问她，一会儿一个样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原来真正的目的是这个罢了。
“那你们要为了表现你们的忠心，不是该趁夜将我救出去吗？”足利义昭放下手里的酒瓶，仿佛对面两人理所当然就该马上带他走。宗严点头，梁小樱心想，所谓的将军就是官架子大，这会儿就什么都忍了吧，只等这个傀儡将军的利用价值没了，她就丢了他，并且跟这种人老死不相往来。
“将军大人，我们的确必须在今晚救您出去，但不是现在，须得等到二更时分，方可有所行动。”宗严正色道。
“好，这是你说的，要是反悔，我必定先让你们成为织田信长的刀下亡魂。”
宗严点点头，带着梁小樱重新走出了房间，来到地下室入口处。
“我说，我真是有些受不了那个只有半条命还打官腔的将军。”梁小樱恨恨地扔了块石子。
“那你还想让他帮你？将军家的人，从小到大就已经习惯了高傲，尤其是室町幕府，哪一代将军没点公卿味？放心，他不敢**，也不敢把我们供出来交给织田发落，他还能活到现在没寻死，就代表着他怕死。”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是该问我，关于我对付你主子的事吗？”
“织田信长从来就不是我的主子，而我，是柳生家的主人。”望着身边的梁小樱，宗严脸上竟意外地露出了笑容。
他，或许从跟着她做同一件事那时起，就已经决定要为自己而活了……她憧憬着，宗严会自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可以，她也能被载入柳生家的神秘史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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