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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遥远的香格里拉

43

陈牧野早就看见那两个男人了。十七年来,他还从来没在张大娘的油豆腐粉丝摊旁边看见过那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出现。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平时在这时候光顾张大娘摊位的人,大多是附近晚归的上班族,而上班族的一个明显特点就是都带着包,有些女人手里还会拿着一份当天的晚报或者新出版的时尚杂志,至于男人则多半很年轻,说话咋咋呼呼的,相互调笑,还喜欢往粉丝汤里加大量的辣椒……

但这两个男人呢?他们两手空空,神情诡秘,站在摊位后面东张西望,既不说话,也不朝摊位上的食物看。只要观察他们两秒钟就会发现,他们彼此认识,但却只用眼神交流。他们所站的位置是在弄堂口,借着摊位的掩护,可以避开弄堂门口行人的注意。

他们是什么人?在等谁?是在等我吗?

陈牧野下班后,直接从上班地点来到弄堂对面的小音像店,想给雷海晨买一盘佛教音乐的磁带,听说这种音乐能让人身心放松。他不知道这种音乐对身体到底有什么好处,但他相信,人轻松点,自然就会比较舒服。这些日子以来,雷海晨的健康一直是他最大的困扰,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过死亡。

“有《大悲咒》吗?”他问,同时朝店外张望。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店门口突然多了一个男人,他脸上有着跟前面两个男人差不多的表情——警惕。

“什么玩意儿?”店主问他。这家小音像店的店主他认识,就住在他们那条弄堂里。

“有没有《大悲咒》的磁带?”

店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拿出了他想要的磁带。

“你怎么要听这个?是你外婆要吗?”

“少啰嗦,给我就是了。”他快速付了钱,眼角正好瞟到门口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赶紧拉低帽檐,把磁带往裤兜里一塞,从那男人的身边擦了过去。

他走出小音像店时,感觉那个男人从店里追了出来,连忙加快了脚步。他们是警察吗?他们是不是来找我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陌生的低喊:“陈牧野!”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坏了!他们真的在等我!”只耽搁了一秒钟,他就撒开腿朝前奔去,身后传来一连串沙沙的脚步声和一高一低的呼喊声:“陈牧野!站住!陈牧野!……”

他一拐弯钻进一条小街,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外面的大街上回荡,他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警察为什么要抓他,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也许没必要逃,但是总不能让他们太轻易得手,不然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44

王雪住在二楼,当陈牧野像罗密欧那样矫健地爬上她房间的阳台时,正好看见她拿着一个信封交给一个佝偻着背的中年女人。

“这是你的工钱。你就做到今天吧。”她的声音像玻璃窗一样冷。

中年女人略显迟疑,终于还是接过了信封。

“其实,我没跟她说什么呀……”她想为自己辩解,但立刻被王雪打断了。

“不管你跟她说过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别指望我爸会继续雇用你,他不管这些。”

“可是,我真的……”那女人还想说什么,王雪却背对着她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那……唉!算了,走就走!我也不是找不到人家!”女佣人悻悻地盯着王雪的后背,眼睛里­射­出两道怨恨的目光。她朝地板上啐了一口,拉开门走了出去。下一秒钟,王雪立刻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接着又打开了玻璃窗。

他知道她已经看见他了,早在他爬上阳台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她一向非常敏锐。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进来!”她轻声道。

他钻进了窗子。

“警察在抓我。”站定之后,他脱口而出。

她一惊,并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

“这么说,你是逃出来的?”她压低了声音。

“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海晨出什么事了?”她胆颤心惊地问道。

每次听见她如此亲热地喊雷海晨的名字,他就觉得特别恼火。她到底知不知道,雷海晨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他不可能跟她有任何发展,不可能爱她,更不可能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他说了一百遍,她就是听不进去?尤其是现在,海晨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声说话都会把他的心脏震碎,这女人还在做什么花痴的白日梦?

“他没事。”他烦躁地答道,看见她偷偷地松了口气,他心里止不住不耐烦和厌恶,其实要不是有话要问她,他根本不会来找她。一年前,雷海晨第一次把她介绍给他认识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她,从头到尾就不喜欢!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跟雷海晨一样,有一对几乎透明的眼睛?他本来以为只有雷海晨才有那种令人禁不住会联想到天空的眼睛,看见王雪后,才改变了看法。

他为此十分感慨,人和人之间真有天壤之别,有的人的眼睛清澈如溪水,比如他们;而有的人的眼睛却浑浊得像郊区受污染的小河,比如他。

他知道王雪也不喜欢他,如果没有海晨,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经常来家里送货的快递员。她跟他有着阶层之分,但是她跟雷海晨却好像只是穿着的衣服不同。

“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他道。

“你说吧。”

“那天,就是雷海琼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她没马上回答,两只手却不安地揪住了自己的裙边。如果不是一个小时前,凌珑告诉他那天晚上曾经看见她跟雷海晨在学校,他决不会来找她。

“你在哪里?”他的口气又低沉了几分。

“我……”

“你老实告诉我好不好?现在就我们两个,我不会说出去,无论发生什么。”

“可是凌珑她会。”

“别管她,先回答我的问题。你,那天晚上七点之后,到底在哪里?”

“我……我在学校,”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跟海晨在一起。自从放暑假后,我们还没单独在一起过,我听同学说,他的身体很不好……”

“如果你真的想到他的身体,就不该把他从家里约出来!”

每一次,她都以自己身体不好,心情不好为由,把雷海晨约出去。她知道他心软,总会出来的,因为他急于想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所以总是迫不及待地过去安慰她。其实她只不过是荷尔蒙过剩!想跟他亲热而已!妈的!

“那天他很开心。”王雪微弱地反驳道,她走到书桌前,回过身来时,迎向了他的目光,“我们不知道雷海琼会在那里被杀,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操­场那边有台阶可以坐,地方也开阔,他跟我说了很多西藏的事,还有香格里拉……”

“我对这不感兴趣!”他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几点到那里的?几点走的?其间,海晨有没有离开过?”

王雪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她侧过脸,凝视了他许久才回答。

“我是七点左右到­操­场的,我早到了一会儿,他很快就来了。他真的很虚弱,不过看上去心情很好……好吧,我知道你对这不感兴趣……”她别过头去,望着黑洞洞的窗外,“我们是九点三刻左右走的,因为他说他得吃药,他……”她忽然停顿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她才说,“他没离开过。”

什么样的答案才需要思考那么长时间?是想不起来,不能肯定,还是想掩盖事实?

“那你有没有离开过?你有没有曾经把他一个人扔在­操­场上?”他的语调越发冷漠。

“我……”她终于点了点头,“是的,我离开过。我想给他去买瓶饮料,他说他有点口渴,我有点担心,所以去了门口的小卖部,那时候大概七点零五分。”

“你离开了多久?”

“最多十分钟。我回来的时候,海晨还在­操­场上。”

“有人看见你吗?”

“应该没人看见。看大门的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进学校的时候,他也不在。”

“你们走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

她摇摇头。

“也就是说,没人看见你们,是不是?”

“除了凌珑之外。”她茫然地看着他,像在让他出主意。凌珑看见了,怎么办?

“凌珑看见你们在­操­场,可未必看见你出去。警察一定会来找你的,到时候,麻烦你告诉他们,你跟海晨始终在一起。”他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我只是不想让海晨卷进来,我相信他不会谋杀他的姐姐,他没那力气。”

“那当然。”

“所以,何必让他卷入无休止的例行调查?”他现在只担心雷海晨曾经涉足现场,要是他在那儿留下过什么痕迹,那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如果凌珑告诉警方我跟海晨曾经在案发当晚到过学校,警察一定会去找海晨的,他是逃不掉询问的。”

“假如你向海晨暗示你会成为嫌疑人的话,他会说谎的。他知道你曾经离开过,不是吗?如果你们咬死始终在一起,询问就进行不下去。”他焦虑地注视着她。他没把握她一定会照他说的做,但一定得试试。这一切都是为了雷海晨的健康和将来。

她跟海晨,只要攻守联盟,警察就算有凌珑的证词又能怎么样?很多东西可以解释凌珑的说辞。再说,凌珑就一定洁白无瑕吗?假如她真的曾经看见过他们,真不知道她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做那些的。

45

趁妈妈洗脸的空儿,莫兰飞快地奔进自己的房间,拨通了高竞值班室的电话。跟前几次一样,高竞好像时刻守在电话机旁边,电话铃一响,他就接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半天了,又不敢打电话过来,怕你妈会接。”高竞像小孩子一样抱怨道。

“还不是为了诊所的事!我爸妈跟他们的同学聊得起劲,我也不好提前退场啊。”莫兰笑着打了个哈欠,问道,“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我现在可以肯定,当年刘玉如参与了火车上的失踪案。她可能把陈东方和雷海琼藏在一个装货的大箱子里,带回了S市。”

“大箱子,那不会把人闷死吗?”莫兰随口问道。

“货车车厢里如果没专人看管的话,就算他们钻出箱子应该也没人会知道吧。”高竞的嘴巴里唧唧呱呱在嚼着什么,“对了,你那边呢?有没有去找过王雪?她怎么说?”

“嗨,我的收获可大了,可我不想说了,快累死了。”莫兰仰天躺倒在自己的床上,一顿饭吃得她­精­疲力竭,她此生最讨厌吃应酬饭了,更何况还有坏消息,“你不知道,我待会儿还得出门呢。”

“都快十点了,你上哪儿去啊?”他问道。

“姨妈病了。刚才表姐打电话来,说十五分钟前姨妈让救护车接走了,所以等会儿我们马上就得去医院。姨妈有|­乳­腺癌,前两个月一直在做化疗。”

“你爸不是神医吗?”高竞没心没肺地说。

这算什么话?

“我爸是神医可不是神仙!你说什么呢?不理你了!”莫兰说完这句就想挂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没挂上,“明天有空吗?明天我妈应该会在医院陪我姨妈。”她不太情愿地问。

“哈哈,好啊。几点?在哪儿?”高竞兴高采烈地问。

这时,莫兰听到母亲在门外叫她,连忙答应:“知道了,马上就来。”她把电话移到嘴边,悄声道:“明天上午九点半,我们在青风中学门口碰头。记住,别吃早饭。”

“好,我不吃,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可是,为什么要在那里碰头?”

“这地点是凌珑定的,她约了一个人来见我。我觉得她对这案子好积极哦!”莫兰还想说说她对凌珑的整体印象,就听到母亲的外屋尖叫起来:“中玉!中玉!这是……”

莫兰顾不上高竞了,赶紧挂上电话,奔了出去。

一个陌生人在客厅的门口正跟父亲说话。他手里牵着一根绳子,莫兰顺着那根绳子朝后望,立刻眼睛一亮——那里有一条黑­色­的大狗。

“警长!是警长!”她兴奋地叫起来。

警长­精­神不济,但还是抬起眼睛忧郁地瞅了她一眼。一定是父亲的药起了作用。她想冲上去摸摸它,母亲却惊惶失措地拉住了她。

“别碰,当心它咬你,万一它有狂犬病……”

父亲转过身来朝母女俩瞥了一眼,笑道:“它什么病也没有,健康得很!今后它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从明天起我会负责教育它。”

“它……它……”母亲似乎还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不是说它下星期才来吗?”

父亲没理会她的诘问,说道:“你们两个不是要去医院吗?你们先去,我安顿好它就来。”接着,他热情地跟那个男人握手,“谢谢你,这么快就把那家伙搞定了。你给他挑了条什么狗?是不是叫阿雷的?”

“没错,就是阿雷。”

“阿雷怎能跟警长比?”

“那当然。呵呵,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也得把最好的狗留给你!”那人眉开眼笑地说,“放心吧,警长到了你家,就算是给你家上了三保险了。”

“那碧青到你家呢……”老爸揶揄道。

呀!难道这就是暗恋王碧青的人?莫兰禁不住多看了这人两眼。

46

陈牧野顺着墙根走到他最初爬进来的地方,身子向上一跃,双手正好攀到围墙的上方。他熟练地向上一撑,等整个身子翻过墙头后,便纵身向下一跳,正好稳稳站在地上。

他是听从了王雪的劝告,等女佣走后才离开的。他可以肯定院子里没人,王家除了王雪也没有其他人,所以,当他在墙外立稳时,完全没料到有人会站在他的背后。那个人拍了下他的肩,他刚回头,就看见几个男人像黑夜里的影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瞬间被按倒在地。

接着,有人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本来低着的头朝上仰起,一道手电光照在他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陈牧野吗?”其中一个问道。

“是他,是他。”有人答道。

“再问问。”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人狠狠推了下他的头。

“是不是陈牧野?”

“是。”他低声答道。

“到底是不是?”有人又大声问了一遍。

“是。”他又回答了一遍。

这似乎终于说服了其他人。手电光消失了,他被从地上揪了起来,推推搡搡地朝前走去,一辆警车已经等在路口了。他的头脑异常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在经历过短暂的逃亡之后,警察终于还是抓住了他。只是他想不明白,警察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王雪虽然不是他的朋友,也不喜欢他,但应该还不至于会告发他。那又会是谁告的密?他绝对不相信警方会从音像店附近的小街一直跟踪他到这里。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会容忍他在王雪家待这么久?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冲进来抓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躲在墙角候着他?

“陈牧野!”一个声音在他脑门前响起。这已经是在十几分钟之后了。

他在审讯室里慢慢抬起了头,在经过刚才的手电照­射­之后,他现在仍觉得眼前泛着一片片白光,压根儿看不清面前坐着的是谁。

“嗯。”他答应了一声。他知道身处一个四面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字样的地方时,至少在态度上应该表现出坦白的诚意。

“你叫陈牧野吗?”

“嗯。”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他当然知道,不过,他宁愿等着对方先开口。

“不知道。”

“你刚才去哪里了?”

“刚才?”

“陈牧野!老实点!”对方擂了下桌子。

他故意抖了下肩膀。

“我去了一个有钱人家。”

“那是谁家?”

“不知道。只是以前送快递时去过。”

“你今晚­干­吗去那里?”

“没什么,就是去看看……我对他们家挺好奇。他们家有钱。”他改变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感觉舒服点。他明白警方希望他谈什么,但是俗话说,太容易上嘴的­肉­不香,怎么也得先绕几个弯才是。

“去看看?你去看什么?”对方的声音很严厉。

“看看就是看看呗。看看有钱人跟我们这些穷人有什么不同。看了之后,觉得还真的不一样,人跟人的区别真不是一般的大。”他笑了,看见对方似乎有再次拍桌子的欲望,便立刻又接上了口,“其实我认识那女的。我是说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对方的怒气被他的新信息压了下去。

“接着说。”

“我八成是有点喜欢她吧,所以每次送完快递,就多看她一眼,她真的是美若天仙,所以今晚我也是想看看她……我在她房间待了一会儿……”

“后来呢?”

“后来?没怎么啊,在她进屋之前我就走了。其实,我就是去看看,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干­,你要是不信­干­脆让她检查一下丢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拿。”

另一个声音从旁边Сhā了进来。

“这么说,你经常到那户人家去送快递?”

“差不多吧。要不我怎么认识她?”

“陈牧野,你不要以为我们今天把你找来只是想跟你聊你今晚­干­了什么,我们想知道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其实我们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但按照惯例,我们会先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的态度怎么样。你也知道,有时候态度可以决定一切。”那个人的声音四平八稳的,陈牧野想抬起头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可那人的脸却隐没在一片烟雾缭绕的黑暗中。

“你去那家给谁送过快递?”那人吸了口烟又问道。

“给一个女的。”他想故意避开雷海琼的名字,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路数,得先试探一下。“嗯……接快递的不是这个年轻的,是个年纪稍大的,其实……”他又停顿了一下,“我认识那个接快递的女人,她叫雷海琼。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没想到会是她。”

“她是叫快递,还是接快递?”

“都是接快递。好几次。”

“你知道她接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他的确一无所知。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这跟他的预想有些出入,他的心蓦然紧张起来。

但那个人却并没有就此再问下去。

“你应该也认识你今晚拜访的女孩吧?”那人文绉绉地问。

“嗯……我认识。她叫王雪。”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找她到底是什么事?”

“我说了,我只是去看看。她挺漂亮,而且家里有钱。我送快递总是送到门口,从来没进去过,所以特别好奇……”

那人沉默了片刻。

“刘玉如你认识吗?”

“认识。那是我父亲的朋友。”

“在这两个星期里,你有没有去过那里?”

终于问到这件事上了。终于。

他知道他们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他的,因为那天门卫看见他离开时曾在背后叫他,但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楼。

“我……没有。”他还是习惯­性­地抵赖。

“呯!”有人重重拍了下桌子。

“陈牧野!你看看四周的字!你要明白你这是在什么地方!”那人厉声威胁道。

他低下了头。现在是不是该承认了?是时候了吗?

“陈牧野!”

“……”

“陈牧野!”

“我去过。”他终于说了出来。

他强烈感觉到审问他的警察长舒了口气。

“好吧,具体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去­干­什么的?”那个文绉绉的警官似乎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陈牧野,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个警察讪笑了一下。

那好吧,说就说。

“我是七月二十二日上午去的,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刘玉如的办公室,只知道我爸在那里开了一个公司,他经常在那里。我想……我只是想弄点钱花花……儿子拿老子的钱也不算偷吧……可是我没找到什么钱,最后只在他们的抽屉里找到几百块。我不知道那是谁的,那是我父亲的办公桌,钱应该也就是他的吧,所以我拿了就走了……我就拿了那三百块!就拿了那三百块!”他大声道,他相信坐在他对面的人不仅能听清他的话,还能看清他的表情。

三百块,那次他的确只拿了三百块!

这是大实话。

47

高竞第一眼看见张细妹就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年近五十,身材矮胖,皮肤黝黑,外加长着一对吊梢眉的中年­妇­女,怎么看都跟他那个生­性­刁钻、说话刻薄的小阿姨有几分相像。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个小阿姨就再也没搭理过他,妹妹高洁曾向他告密,小阿姨在他母亲面前说过他不少坏话,所以他相信母亲现在对他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态度,跟小阿姨的挑拨多少有点关系。

“高竞,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有人捅了一下他的背,他知道那是莫兰。他向来就不太懂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今天一看到张细妹,他就虎起了脸。

“没什么!她长得好丑!”他低头说。

“别乱说话!小心让她听见!再说,她长得怎么样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不就行了。”

她说得有道理。

“这不能怪我,我是先看到你了嘛,谁让你打扮得那么漂亮的!”他笑着打量她。其实她今天穿得很朴素,仅仅是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短袖衬衫配条蓝­色­牛仔短裙而已。但是跟街上大部分走过的女孩相比,皮肤白皙的她还是显得异常醒目,他觉得她就像滴水的青葱那样鲜­嫩­诱人。

他的夸赞让她脸上泛起两朵淡淡的红云。

“我哪有打扮?”她轻声道,又提醒他,“别再胡说了,她们来了。”

说话间,高大的凌珑和矮胖的张细妹已经走到了跟前。大概是由于她们两个的体型对比十分鲜明,高竞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他今天的早饭,大饼+油条。

“你们来啦。”凌珑趾高气扬地朝莫兰点了点头,又扫了高竞一眼。

“这位就是张阿姨吧?”莫兰朝张细妹望去。

张细妹习惯­性­地露出谦卑的笑,随即就啰里啰嗦地解释起来。

“是这个妹妹叫我来的。唉,我本来也不想来,我想去看看我大姐,天气太热,她前几天中暑了,我想给她去烧点粥,再买条河鲫鱼,香葱烤烤,再买几个咸鸭蛋,这都是她喜欢的……”大概是忽然意识到她说的这些,别人未必想听,声音就越来越低,到后来终于停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凌珑说:“妹妹,我头有点晕,这个地方太阳太大了。”

“那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坐会儿吧?”莫兰提议,“张阿姨,我们去喝碗冰冻绿豆汤好不好?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环境很好。”

“环境很好?是哪家?”凌珑微微皱了下眉。

“就是海悦大酒店啊!”

海悦大酒店!高竞的心颤了一下,他身边的现金只剩下三百块了,以现在三女一男的格局,他肯定得负责埋单,但海悦可是五星级大酒店啊,也不知在那里吃碗绿豆汤得多少钱。

“哈,只要到时候你们付帐,随便去哪里都行。”凌珑道。

高竞真想对莫兰说,就算我付得起帐,我也不想请这个女人吃,凭什么让她占便宜?这时,莫兰从她的牛皮双肩小背包里拿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

“这是什么?”高竞问。

“是海悦大酒店的自助早餐券,昨天我妈妈的朋友送她一叠,今天我从抽屉里随便拿了几张。标准是每人六十八元。听说那里的冰冻绿豆汤特别好吃。我们就去那里吧!”莫兰得意地摇摇手上的早餐券。

怪不得让我别吃早餐呢,原来有高级的早餐等着我!高竞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他从她手里接过早餐券,问道:

“是自助餐吗?”

“嗯!是自助的,什么都有,你就放开肚子吃吧。”莫兰笑嘻嘻地答道。

张细妹也笑了起来。

“哎呀,是五星级大酒店啊,我还没去过呢。”她说话时微微低着头,眼睛斜斜地瞄着地板,好像是在跟地板说话。

大家都为能吃到免费的高级早餐欢欣鼓舞,只有凌珑一个人反应古怪。

“呵呵,看来你也是个千金小姐啊。”凌珑的语调­阴­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兰。

莫兰一只手叉在她的细腰上,笑道:

“什么千金小姐啊,如果你知道我每天要在厨房­干­多么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是这句话对凌珑并不起作用,在那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始终郁郁不乐,那神情就好像是无意中自己上了一个大当。

张细妹倒是安之若素,来到海悦大酒店豪华的中餐厅后,她很快就加入到了取食物的行列中,不一会儿,就见她笑嘻嘻地捧着两个装满食物的盘子走到桌前。

跟她相反,莫兰只端来两碗冰冻绿豆汤,一碗给高竞,一碗给自己。

“你就吃这点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去拿点?那边有人在煎荷包蛋,你不是最爱吃­鸡­蛋了吗?我帮你去拿好不好?”高竞热情地提议。其实他是在心疼那张六十八元的早餐券,还没听说有人花六十八元只吃一碗绿豆汤的,那也未免太浪费了吧!

“不用啦,吃多了会发胖的,再说我一早起来,妈妈硬逼我喝了一小碗五米粥,我一点都不饿。”莫兰在张细妹对面坐了下来,“张阿姨,你应该认识雷海琼吧?”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认识认识。她是王老板的秘书。”张细妹咬了口煎饺,看看莫兰,又低下了头,“小姑娘,我是来吃东西的,你可别问我那么多哦。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竞看见莫兰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

“张阿姨,我上次去过王雪家,你还记得我吗?”莫兰笑着问道。

张细妹盯着莫兰瞧。

“嘿,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面熟。可是你那次好像跟今天不太一样……”张细妹端详了莫兰好一会儿才用肯定的语调说,“这次你穿得比较洋气。”

“阿姨好记­性­啊!那次我穿着条旧裙子!”

“哎呀,真是要要衣装啊,嘿嘿,我说句难听的,你可别动气啊,上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刚才从乡下来呢,怪不得王雪连茶也没让我倒!”

“那天我说了不少话,嘴巴好­干­,本来想向她要水喝,但看她冷冰冰的,我就没好意思提。”莫兰可怜兮兮地说。

张细妹皱皱眉头没开口。

“我昨天听凌珑说,阿姨你不在她家做了,想找你问点事……”莫兰好奇地看着张细妹盘子里的大个煎饺,“这煎饺里有韭菜吗?”

“有有有,味道不错,我就喜欢吃韭菜。”张细妹连连点头。

“哦,我不喜欢韭菜,有味儿的……张阿姨,你走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补给你两个月的工钱?”

“两个月的工钱?!”张细妹立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莫兰倒了一小碟醋放在张细妹的面前。“我们这边的规矩是这样的,如果是主人临时解雇保姆,就应该赔她两个月的工钱。他们有没有给你?”

小丫头在挑拨离间。高竞想。

“没有啊!她只给我这个月的工钱!而且还算得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张细妹顿时大怒。

“阿姨,那你得去向她要啊。不然就吃亏了。”

“要什么,我跟他们没签过合同!”转眼她的怒气就变成了幽怨,叹了一口气道,“唉,别看王雪比你大不了几岁,人长得漂亮,又随和,其实她骨子里别提有多­精­了,现在家用的钱都是她管着。”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雷海琼才跟她合不来的吧?”莫兰趁机问道。

此时,神情恍惚的凌珑端着一盘炒面坐到了张细妹的旁边。

“她们两个合不来的原因可多了……”张细妹瞄了一眼莫兰,踌躇良久,才道,“雷海琼说是王老板家的私人秘书,其实说白了,就是王老板的女人。”

“你怎么会知道?”高竞Сhā了一句。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有好几次,我在王老板的房间地板上拣到这个女人的东西,什么丝袜啦,手表啦,耳环啦,有一次还拣到她的­内­裤。呵呵,那可是在早上!我八点去打扫王老板的房间,哪次没看见纸篓里都是那个……用过的纸巾!”张细妹神秘地朝莫兰眨眨眼睛,但莫兰好像没听懂她的暗示,只是好奇地望着她,“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懂,反正我能肯定,他们两个有关系。”她有些失望地说。

“王老板为什么不跟雷海琼结婚?他不是早跟太太离婚了吗?”莫兰问道。

“就算王老板想跟雷海琼结婚,也得过女儿这一关哪。王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直想把雷海琼赶走。她经常说,雷海琼跟王老板在一起,就是看中了王老板的钱。这个,其实我觉得也没说错。”

“可她再狠也斗不过她老爸吧,雷海琼最终还不是留下了?”凌珑突然Сhā了一句。

“那是她自己不争气,呵呵。”张细妹低声笑起来。

“她怎么不争气啦?”莫兰问。

张细妹慢吞吞地吃着蛋糕。

“嗨,还不是为了一个男的。”

“雷海晨?”莫兰道。

“名字我不知道,但应该也姓雷,他是雷海琼的弟弟。他们有一次在家里吵架让我听见了。一开始呢,是王雪当着她爸的面大骂雷海琼吃里爬外什么的,好像还说她喜欢乱翻东西。她到底骂什么我都忘记了,但后来雷海琼说的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她就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这女人最喜欢涂指甲油了,现在买东西倒方便,打个电话就有人送,所以她一会儿买一瓶,一会儿买一瓶,涂好指甲油就把纸巾丢得到处都是,到时候又让我去扫……呵呵,我记得她当时就说了一句话,她说她看见王雪跟她弟弟肩并肩走在马路上,还说她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很需要钱。”

雷海琼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说雷海晨接近王雪很可能是为了钱——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姐姐!高竞心道。

“后来呢?”莫兰又问。

“后来啊,雷海琼这么一说,王老板当然很不高兴,他马上就把王雪叫到自己的书房去了。他们两父女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我是没听见,不过二十多分钟后,王雪冲出书房时眼泪汪汪的。从那以后,王雪就再没对雷海琼大呼小叫,至少现在,从表面上看她们两个关系还马马虎虎,反正,她们两人做戏功夫都蛮好,我是看不懂的。呵呵。”

“我听说雷海琼出事那天,白天她还陪王雪去上课了呢。”莫兰道。

“啊,那个啊,说是让雷海琼照顾王雪,但依我看,多半是王老板叫雷海琼看着她。他好像很怕王雪跟那个穷小子混在一起。有一阵子,每天放学她都让雷海琼去接王雪下课,看得还挺紧呢,不过那有什么用啊。”张细妹忽然抓起盆子站起了身,“我再去拿点吃的,五星级酒店好不容易来一回……”

“啊,张阿姨,我陪你。”莫兰连忙说。

高竞可不想错过听张细妹说话的机会,“正好,我也想去拿份炒面,我跟你们一起去。”

在一排琳琅满目的小西点面前,莫兰递给张细妹一个盘子。

“张阿姨,你刚才只说了一半,你说看得那么紧也没有用,那是什么意思啊?”

“王雪还不是一有机会就去找那个小子?趁王老板和雷海琼不在的时候,她常打电话给那小子。”

“那天,就是雷海琼出事的那天,王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点半吧,那里我在烧菜,我看她一个人回来了,就问她雷海琼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当时王老板也在家,但是他也没多说。下午他在家会客,吃完晚饭后,就出去应酬了。他出门的时候关照我,雷海琼回来,让她给他打个电话。他好像在什么咖啡吧谈事情,我现在也忘了。”张细妹用食品钳夹了两块不同颜­色­的鲜­奶­蛋糕放在了盘子里,笑道:“呵呵,大饭店的蛋糕做得真不错,我今天得多吃点。”

“张阿姨,你就放心地吃吧,这里是自助餐……王雪是不是等他爸出门后就出去了?”莫兰接过张细妹手里那个装蛋糕的盘子,又递了个空盘子给她。

“是喽,王老板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跟着走了。”

“她走的时候大概几点啊?”

“六点多吧,不太晚,天还亮着呢。她说要去同学家。她大概是怕我会跟踪她吧,那天还给我布置了一大堆活,其实我哪有这空啊。这小丫头不像你,心机深得很。”张细妹亲热地拍拍莫兰的手。

“那天晚上,她是几点回来的?”

“大概是十点多吧。王老板比她晚一个多小时。要说王老板,还真的挺关心雷海琼的,回家后听说她还没回来,别提有多急了,当时还准备去报警呢,可后来被王雪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王老板就没打……呵呵,那个小笼包好像也不错……”张细妹摇摇晃晃朝蒸品区走去。莫兰连忙又跟了过去。

“张阿姨,我想问问你,她是不是有件衣服掉了几颗纽扣?”

“是啊。那纽扣可烦死我了。因为那纽扣都是外国货,国内配不到,所以,她让我把其他的纽扣都剪了,重新再找差不多样子的缝上。你说麻烦不麻烦?”

“真的很麻烦。”莫兰同情地点点头。

等他们陪张细妹取完她想要的食物回到座位上时,高竞发现凌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愁容满面。

“你怎么啦?”高竞随口问道。

“没什么。我刚才去给牧野打了个电话。”她低头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面条,“她外婆对我说,昨晚他在王雪家门外被警察抓走了。”

“是吗?”莫兰和高竞同时朝她看去。

“当”的一声,凌珑将叉子丢在盘子里。“贱女人!我晚了一天,还被她抢了先!!”

“是她报的警吗?”莫兰有些困惑。

“牧野是在她家门口被抓的。不是她是谁?”凌珑气冲冲地反问,继而又一拳砸在桌上,“我看她是疯了!她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笨蛋!她大概忘记了,别人也有眼睛,也有脑子!我等会儿就去警察局,我要给她来个兜底掀,看她还有什么办法抵赖!”

“你去警察局能说什么呢?”高竞低头吃着一片菠萝。

尽管莫兰已经把凌珑和王雪之间的纠葛告诉了他,他承认自己没想到凌珑还有这样的心机,但他仍然觉得这个外表粗鲁的女生不可能真的会聪明到哪里去。

“我能说什么?我要说,王雪就是杀人凶手!”凌珑斩钉截铁地说。

高竞都想笑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高竞慢悠悠地喝了口绿豆汤,问道。

“我当然有证据!就是纽扣!”王雪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银­色­纽扣,丢在桌上,“瞧,这就是她掉在现场的,让我找到了。”

这颗纽扣跟之前莫兰从草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纽扣……原来你是在……”张细妹想说什么,但没说下去,也没人理会她。

“你说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现场?五楼男厕所?”高竞问道。

“对,就是在那里,在洗水池旁边的墙角里。”

“墙角?”这怎么可能啊!她是不是当警察都是白痴啊?搜索现场还会遗漏这么重要的证据?况且这纽扣还是银­色­的,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吧!高竞想提出异议,可这时莫兰却在桌子下面拉了拉他的裤子。他抬头看看她,她的眼神分明是不想他提纽扣的事。好吧,看来你是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那就听听吧,反正她要是拿着那颗纽扣去警察局,警察一样会提出质疑的。

“就是在墙角,怎么啦?”凌珑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怀疑,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高竞连忙说,“就是有点吃惊罢了。可是光有纽扣也不能说明问题啊,搞不好哪次她心血来潮想去五楼的男厕所洗手,正好把纽扣掉在了那里……我是说,你要指控她是凶手,总得要有更直接的证据吧?——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他最后的那个问题让凌珑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你真的看见她杀人啦?”张细妹兴奋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凌珑轻轻摇头,优雅地笑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破译了雷海琼的死亡留言。”她优雅地拿起一杯橙汁,优雅地喝了一口,最后又优雅地将杯子放下。

请你有话说话,不要装腔作势好不好?高竞在心中喊了一句。

“死亡留言?雷海琼说过什么?是不是在地上写过字?”莫兰傻傻地问。

凌珑白了她一眼。

“写字?亏你想得出!就算她写了,还不是给凶手擦了?”

“哦,对了。那死亡留言是什么?”莫兰显出更傻的表情。

凌珑再度优雅地笑了。有人形容优雅的笑容就像慢慢绽开的荷花,但高竞却觉得凌珑的笑像朵泡开的香菇,又大又厚,乌漆抹黑。他决定下次碰到陈牧野时,建议他在生日时送凌珑一面镜子。“你喜欢吃香菇吗?让她给你笑一笑。”他连词都想好了。

“如果没写字,她还能说什么?”莫兰继续提问。

高竞忍不住了,他道:“她是在唬你,哪来的什么死亡留言?要是有,警察早知道了,还用她说?”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激怒凌珑,可她却只是冷哼一声。

“警察也不是样样都知道,要不,他们­干­吗还要到处了解情况?我说的这个,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

余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哎哟,妹妹,你不要吊我们的胃口好不好。”张细妹道。

“是啊,凌珑,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莫兰也催促道。

凌珑将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好像在审视他们的忠诚度。

“好吧,既然你们都跟那女人没什么交情,我就说了。”她刻意停顿了片刻,“我发现她最后的那个姿势有点怪。”

莫兰眼睛一亮。“怎么怪?”

“她用一根手指指着前方,你们说怪不怪?后来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昨天我突然想到,王雪在学校里的学号就是一号!”

“真的?”高竞道。

“当然是真的,这你们可以去查。雷海琼一定是用这个方法来指明凶手是谁。当时厕所里很暗,她这么做,王雪肯定不会注意。你们说,这种事如果我不告诉警察,警察会立刻想到吗?”凌珑再次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三个,“好,话我已经说完了。到目前为止,就我们四个人知道这事,要是以后传出去了,就是你们三个­干­的。”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说的。”莫兰保证。

“我也不会说的。”高竞道。警察真的从没想到过王雪的学号吗?他对此表示怀疑。

凌珑把目光转向张细妹,后者连连摇手。

“别看我,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哦。”

凌珑似乎终于放心了。

“哼,她自己做的烂事不敢承认,还拼命往别人身上推。她想让牧野替她顶罪,休想!我这就要让她好看!我吃饱了!”她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莫兰愕然地问。

“还看不出来?当然是去警察局!我这人就是这样,说­干­就­干­!走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拎起了自己的背包。高竞看见她快速走出餐厅,身影在酒店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48

医院走廊的灯光很亮,莫兰认出站在姨妈病房门口的红衣女郎是自己的表姐乔纳。可是,那男人是谁?他们好像在说话,她走近时,那人正好转身准备离开。

啊!是计小强!

“计哥哥。”她跟他打了个招呼。

计小强笑着朝她点点头,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真没想到啊,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望着他远去的背景,莫兰扯了一下表姐的红衬衫。

“我今天不是请假了吗?他来看看我。顺便也向我道歉,上次他女朋友不是发神经吗?——这是什么?”乔纳指指她手里的保温杯。

“别转移话题。说!他到底找你­干­什么来了?”莫兰凶巴巴地问。

“不是跟你说他来道歉的吗?你以为还能有什么?”乔纳抢过保温杯,拧开了盖子,“哇,老鸽虫草汤啊!是你煲的吗?”

“是啊,下午煲了两个多小时,你让姨妈全喝掉,我爸说很补的!”莫兰斜睨着乔纳,“我就是搞不懂,你请一天假,他为什么要特地来看你?你明天不就去上班了吗?”

“我哪知道?看到他我也吃了一惊,还以为碰到鬼了呢!后来他还问我上次的糖还在不在,我说早送人了,他好像还有点失望,哼!”乔纳斜了她一眼,道,“好了,别说他了,说说你吧。你不是说今天要见一个重要证人吗?怎么样,听到什么新东西了?”

莫兰知道表姐是想故意岔开话题,本来她还想问个究竟,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把今天在海悦大酒店碰到的事跟表姐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后来怎么样?高竞是怎么说的?”乔纳急切地问道。

“他说他去警察局找计哥哥问一下情况,可计哥哥不是来找你了吗,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莫兰没好气地问。

“下午四点左右。”

“四点!现在都六点了!他在你这里磨了两个小时啊!”莫兰几乎嚷了起来。

乔纳尴尬地笑笑。

“要说他离开警察局的时间,那大概是三点半。”

“三点半!”高竞一定白跑了,莫兰想。

她跟高竞一起吃的午饭。因为最近她刚学会手擀面的做法,所以急不可待想在他面前露一手。等他们买了食材,跑到前些天两人“同居”的高竞朋友家,做完面条,吃完差不多就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接着高竞又求她给他做个晚饭便当,这样一折腾,等他们离开时,都快下午两点了。高竞又说还要去见一个同学,这样等他赶到警察局,八成早过了三点半了。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一起待了这么久!”莫兰嗔怪道。

“谁说这两个多小时我们都在一起?”乔纳立刻反驳,“他先到我家,发现我不在。我们家的邻居告诉他,我在医院,他就到医院来了,找我大概也花了些时间。等到找到我,我妈正好想吃话梅,她说嘴里没味道,他就陪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话梅。在超市里,他说他想送我点东西表示歉意,我们就在超市多待了一会儿。”

莫兰一只手叉在腰上,一只手扶在墙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姨妈在生重病,你居然在约会?”

“什么约会?哪有什么约会?”乔纳急了,嚷了起来。

“那姨妈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同事!怎么啦?我告诉你,你不要瞎想,他纯粹是来找我道歉的,你别忘了,他还有个高­干­子弟的女朋友呢!”乔纳说到这里,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调羹来,舀了一口汤送到嘴里。

“喂,这是我给姨妈做的。”

“我尝尝有没有放味­精­。她现在不吃放味­精­的东西——很好,你没放。”

“难道我是第一次给姨妈做吃的吗?!”莫兰盯着表姐的脸。

乔纳避开她的目光,粗鲁地骂道:“妈的!我是镜子吗?盯着我­干­吗?”

“我觉得你们两个有点不对头!”

乔纳把脸歪在一边。

“得了吧!我是不会喜欢他这种软骨头的男人的!是,他人不错,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懂吗?有没有纸巾?”

莫兰知道她要­干­吗,一把夺过表姐手里那个用过的调羹,拿纸巾擦了擦。“那好吧,算我看错了。盖上。”她指指保温杯。

“你当然看错了!”乔纳盖上杯盖,“我跟他根本没可能,我喜欢有能力有头脑又帅的男人!他帅吗?他根本不是我要的人!他像个大面团。”

没可能­干­吗跟人家逛那么久超市?没可能你请一天假,他就跑来看你?

“如果想让我相信,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就告诉姨妈你们的事,看她会不会跟我想得一样。”莫兰道。

乔纳抱住胳膊看着她。

“想让我帮忙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

“我想看看档案里的照片,怎么样?”

“档案室平时都有别人在,你怎么看?”乔纳一脸不情愿,“要是让人发现我带你去翻看档案,我的饭碗就砸了。现在我发现这份工作还不错,昨天他们还发了我两桶油。”

“所以就得找没人的时候啊。你们档案室里什么时候就你一个人?”

乔纳想了想。

“只有中午。那时候他们一般都会到楼下的会议室打牌,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中午来查档案?”

“这样吧,如果有人正好进来发现我在翻档案,你就说档案自己从桌子上掉了下来,我正帮你捡。放心吧,一般来说,人家就算发现我在看档案,也不会认为是你故意让我来翻的,他们顶多认为我是一时好奇罢了。”

乔纳低头沉吟。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很快的。”她也知道乔纳现在突然开始重视这份工作恐怕有两层原因:一是姨妈的身体有病,她的确想赚点钱;二是,计小强在那里工作。她才不信表姐对这个人丝毫不感兴趣。

“等等。”乔纳忽然抬起了头。

“什么事啊。”

“你要看的照片不在档案室。”

“啊!什么?”

“这个案子还没结呢。我们这里只有一些文字叙述,原始照片都在办案人员手里。”

“这么说是在计哥哥手里?”

“差不多。”

“那怎么办?我其实只想看一眼,不会把照片拿走的。”莫兰小声嘀咕,心却慢慢往下沉。看起来是没戏了。

“看一眼也不行,人家办公室可是整天有人的,不过……”乔纳去推病房门,忽然停住,“不过,如果没任务的话,他们中午好像也在会议室打牌。”

“­干­脆把他们锁在会议室吧,就锁两分钟。没人知道是你。”莫兰立刻献计。

“去你的,你想叫我死是不是?!”乔纳大嚷着推开了门,接着莫兰听到她嘟嘟哝哝地在跟姨妈解释,“没人叫你死,你瞎听什么!”

49

雷海晨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虽然太阳光还是那么强烈,但就像是透过一张透明塑料纸往外看,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暗沉沉的。

上午九点,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电话机前,想打给陈牧野。自从昨晚凌珑告诉他陈牧野被抓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牧野被抓了,牧野被抓了!是王雪告发的他!是她,一定是她!”凌珑拉着他的胳膊像条疯牛般晃着身子。她的声音真大,他觉得耳膜都快被震裂了,而且她离得真近,嘴巴几乎碰到他的耳朵,她的呼吸全喷在他脸上,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凌珑跟他说了一大堆王雪和雷海琼的事,好像整个事情都跟王雪衣服上的纽扣有关。她说得激动,他则听得心不住地往下沉。姐姐被杀的那天晚上,他跟王雪曾经在学校见过面,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约会,但他觉得很像。他们牵了手,接了吻,有那么一刻,她还把身体贴在他身上。这是夏天,他们两人的衣服都那么单薄,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鲜明的女­性­特征。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悲伤。

“小雪,你有没有见过老鹰?”他问她。

“没见过,啊,也许在动物园见过,可我忘了。”她娇俏地笑了,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星星一样的光。

“我也没见过。我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它。”其实他是想说,他希望有一天他死的时候,老鹰会叼走他的尸体。但他知道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未免太煞风景,所以临时改了口。近来他感到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差,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常常会想到死。每天晚上睡觉时,他都有种末日将至的感觉。也许这一觉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上床时他总是这么想,但是他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任何人,父母、凌珑甚至王雪。这世界上,也许只有陈牧野一个人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因为他们曾经一起死过,虽然后来又一起活了,但那种生死相连的感觉,恐怕今生都不可能找到东西代替。

牧野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他们两个一样,从来没有为有血缘关系的人流过泪。

那天晚上,他跟王雪聊着天。她靠在他身上,他有点出汗了,她从包里取出纸巾,替他轻轻擦去脖子上的汗,那时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下一秒,他们可能会有更亲密的举动,于是他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我想喝点水。”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我帮你去买。”她马上说。

她去买水了。他觉得在这种时候,她离开一会儿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件好事。他并不想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种新的经验,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感情不够深呢?他无从判断。他只知道,在那时他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陈牧野,想到了他们多年前说过的话——

“香格里拉是什么地主?”“是一个真正的圣国。在那里不会有人生病,人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去了那里,你的心脏病会好吗?”“当然会!”“那­精­神病呢?”“在那里,别说­精­神病,连感冒都不会有人得!”“你是说,我妈遗传给我的­精­神病也会在那里痊愈吗?”“你没有­精­神病!”“有一天,它会找上我的!医生说我妈不该生孩子!”“只要找到香格里拉,你就不会得­精­神病!”“混蛋!不要吊我胃口!它到底在哪儿?”“在西藏,雪山下面!要自己去找!可惜我身体不好,还没找到可能就死了!”“你不会死的!我跟你一起去!你累了,我背你!”……

那时他真想打个电话给陈牧野。他想告诉他,我现在想去香格里拉了,我想去了,要不就来不及了!你能跟我一起走吗?可是显然他不会打,他也明白,牧野有自己的生活,凌珑总跟他在一起,也许他们还是一对恋人。真奇怪,过去怎么会没想到这点,香格里拉对牧野来说还有意义吗?他们已经很久没聊这个话题了,恐怕在牧野心里,那早已成了一个应该抛弃的微不足道的梦……

在王雪离开的那五分钟里,他去了一次教学楼。他想去最后一次看看自己念过书的地方,他预感到自己是不太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这里来了。可是他只在底楼徘徊了一会儿就立刻返回了­操­场,因为他看见了凌珑。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他跟王雪所在的台阶很隐蔽,除非站在教学楼五楼男厕所的窗前,否则根本看不见。他相信凌珑不会去五楼,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清洁工。可是,从凌珑的话里,他觉得她最终好像还是看见了他们。至少,她应该看见过王雪,不然怎么会认定是王雪?

“她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承认,还想诬赖牧野,我绝对不能饶她!告诉你吧,海晨,我已经报警了!明天,也许今天晚上,警察就会去找她!我一定要救出牧野!”

这几句话听得他心惊­肉­跳。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该骂她。当然,他也想救牧野,但真的是王雪杀了人吗?不错,那天晚上他跟王雪是分开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很短,因此就断定王雪跟姐姐的死有关,未免太武断了。可是,王雪讨厌姐姐似乎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可真的是她吗?

凌珑走后,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给王雪。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先是小声抱怨,前两天给他打电话,电话一直不通,接着又问他身体如何。他解释说,电话机坏了,今天下午妈妈下班才买了个新的回来,他问她打电话找他有什么事。她沉默半晌,忽然又问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他感觉她欲言又止,从她故作轻松的口吻中,他判断此时她身边有其他人。是警察吗?凌珑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匆匆挂了电话。

整整一夜,他都­精­神恍惚。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很期待今天早上会接到她的电话,但是电话铃始终没响过。

他不敢再给她打,于是决定给牧野家打个电话。可他刚拿起电话,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他连忙放下电话,去开了门。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认出那是警察,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

“雷海晨,现在身体怎么样?”那人和蔼可亲地问。

“还可以。”他茫然地回答。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有话要问你。”那人朝他身后扫了一眼,温和地提醒道,“带上你的急救药,多穿点衣服,局里的空调很冷。”

他愣了半秒钟,才点点头道:“好,我去准备一下。”

50

在警察局的档案室,莫兰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表姐桌上的文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乔纳的头钻了进来,朝她招招手。

“怎么样怎么样?”莫兰立刻奔到门口。

“最新情报,凶手科刚刚接了个大案子,所有人都去现场了。”

“这么说现在他们办公室没人?”莫兰心里暗自叫好。

可乔纳却面露尴尬。

“嗨,说来气人,就剩计小强一个,他负责在办公室写案情报告。我刚才走过时,听见他们头儿在吩咐他做事呢。”

“那你跟他说说好话,让我看看照片不就得了?”莫兰道。

乔纳摇摇头。

“他这人胆子小,叫他违反规定,肯定不敢的。再说他也算新人,如果真的闹出什么事来,对他可没好处。”

哼!还说对人家没兴趣,怎么处处替人家着想呀?莫兰真想开口奚落表姐。

“那怎么办?要不,你把他引出办公室,我溜进去看一眼就走?不过就是不知道,他那份档案放在哪儿了。”

“他打的案情报告,就是那几个案子,档案应该就在桌上。只是……我怎么把他引出去?”乔纳面露难­色­。

“你问他吃过饭没有,请他去警察局的食堂吃饭。”

“我­干­吗对他那么主动?凭什么?”乔纳很不情愿。

那倒也是。莫兰灵机一动,又道:“这样吧,还是用案子来吸引他!我跟高竞已经查出陈东方失踪前曾经在和平路第一小学当过校办厂的副厂长,你可以先跟他提提这个,他保证有兴趣!然后你再问他有没有吃过饭,我觉得你这么一问,不必你开口,他自己就会提出请你吃饭的。”

“你觉得他会自己提出来?他要是不提怎么办?”乔纳将信将疑。

“他肯定会提!在单位工作的新人谁不想有所表现?你给他提供跟案件有关的情报,他一定有兴趣!哪有在走廊上说情报的?当然是边吃边谈喽,到时候你再给他点暗示,他不请你吃饭,你就不说,看他怎么办!”莫兰拎起自己的小包挎在肩上,“我们走吧。”

乔纳还在犹豫。

“快走啦。抓紧抓紧!”莫兰打开门把表姐往外一推。

51

乔纳的心怦怦直跳,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现在竟然要主动去找计小强说话,而且还得想办法让他请自己吃饭。昨天晚上,她还在床前对着天花板发下重誓,“假如我再理这人,让我下次篮球赛,摔个大跟斗!”可现在,她竟然要为莫兰这个死丫头去主动找他说话!不过,为什么我好像并不太讨厌跑这趟差呢?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一刻,凭乔纳这些天对警察局内部的了解,她知道,这时候大部分后勤人员都应该在睡觉或打牌。

走廊里很安静,莫兰在她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凶杀科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只开了一条缝,乔纳朝里一望,不由得吃了一惊。咦,人呢?办公室这会儿竟然空无一人。计小强跑哪儿去了?是去吃饭了?就算去吃饭,也不该忘了锁门啊。

“啊,没人。”莫兰的声音擦过她的耳朵,她还来不及阻止,莫兰已经冲进了办公室,“哪张是他的桌子?”莫兰小声问她。

行,他不在也好,这样办起事来更容易!乔纳当即下了决心。

“靠窗中间的那张,你快点!”

她赶紧拉上了门。求菩萨保佑,现在千万不要有人来,千万不要有人来。她不住地在心里祷告,可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这时,计小强从前面的拐角处突然走了出来。那里是男厕所。怪不得没锁门,原来他是去上厕所了!哎呀,这可怎么办!死丫头还在办公室里呢!现在她真后悔当时没拦住莫兰。

计小强迎面朝她走来,看见她,吃了一惊。

“乔纳,你怎么在这儿,找我吗?”

他的声音太轻,不知道莫兰能不能听见。

“啊,是我啊!我就是来找你的!”她大声说。她相信自己的声音足以引起屋子里莫兰的注意。

她的大嗓门把计小强吓了一跳。

“乔纳,你­干­吗这么大声?”他笑道。

是啊,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我来找你计小强了吗?我可真笨!

“我,我喉咙不太舒服,所以……所以……”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便转换了话题,“其实,我真的是来找你的,你现在有空吗?”

“我?”计小强有些为难地说,“我还真的没空。我得赶一份报告。领导让我下午四点之前交出来。我写文章的水平一直就不怎么样,呵呵——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很温柔,乔纳此时却紧张得无以复加。她得马上想出一个理由,不让他进自己的办公室,不然莫兰怎么出来?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什么事啊?”计小强好奇地问。

乔纳朝两边望了望,走廊里没其他人。

“我想跟你说件重要的事,但不想在你的办公室门口,我怕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会瞎想。我姨夫说,单位这种地方,别的东西不多,就是眼睛多,嘴多。”她认真地说。

“你姨夫说得有道理啊。那么……”计小强看看自己办公室的门,考虑了一会儿,“我们要不到走廊那边去说好不好?”

那里还不是照样能看见你的办公室?我现在得让莫兰出来。

“到楼下档案室去怎么样?要是有人看见,你就说是来复印资料的。”乔纳临时想出了个好地方。

计小强笑道:“好吧。可我得先去办公室拿点东西,昨天晚上回家时……”他没能说下去,因为乔纳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少废话,等会儿档案室里的人就要回来了。”她立刻又放开了他,心里头的火苗直向上蹿。她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呀!

计小强则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站在那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那好吧。”

“那还不赶紧?”她催促道。妈的,我都不敢看他了,该死的莫兰。

计小强跟着她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其实我是想说,昨天晚上我回家路过一家野营用品商店,给你买了个睡袋,这样到时候,你在医院病房陪你妈也方便一些。”

乔纳愣了一下。他可真上心。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又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昨天看你穿着红衣服,就随便买了一个红的。我去拿好不好?”

一个睡袋也得好几百块钱吧。你是不是忘记有女朋友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容易让人误会?

“那个,不用了……你自己留着以后野营时用吧。我……”乔纳已经决定拒绝,但抬头接触到他温柔的眼神,心又软下来了。唉,不过是睡袋嘛,又不是订婚戒指,谁叫他自己笨要送给我,算他倒霉!

“我自己可不需要什么睡袋。我是帮你买的,你收下吧……”他几乎在恳求她。见她没马上做出反应,他道:“我去拿给你。”说完,他就快步走回办公室。

哎呀!糟了!莫兰!可她刚想阻止,就看见莫兰已经站在了走廊上。

“啊,你在这儿!害我找你半天!”看见她,莫兰故做惊讶地叫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倒是计小强替她作了回答。

“她正好来找我。”他道。

“啊,怪不得档案室里没人呢!”莫兰立刻接口,乔纳注意到她朝自己挤了挤眼,那意味着她已经看到了她想看的东西。“我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我妈给姨妈找了个护工,今晚你不用陪夜了。”莫兰道。

“哦。”她傻傻地应了一句。这事她今天一早就知道了。

“那我买的东西不是没用了?”计小强在一旁笑道。

“谁说没用的。”乔纳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又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补救,一时间又羞又恨,于是脾气又大了起来,“你快去拿!还磨蹭什么?”

“好好,我马上去。呵呵。”计小强乐滋滋地走进了办公室。

他一走,乔纳立刻悄声问莫兰:“你看到了吗?”

“当然。”

“没把办公室翻得乱七八糟吧?”

“当然没有!”莫兰挤了一下她的肩,“嘿嘿,他对你不错啊,还给你买睡袋,我看见那东西放在他桌子底下。只要你收下睡袋,他今天肯定得请你吃中饭。”莫兰话音刚落,计小强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你还没吃饭哪?”莫兰大惊小怪地望着乔纳,随后又朝计小强眯眯笑,“没关系,有计哥哥在。计哥哥,带我表姐去熟悉一下警察局附近的周边环境吧!帮助新人嘛。”

“没问题!”计小强笑着答应,一边把那个红­色­睡袋递给了她。

52

雷海晨觉得头重脚轻,警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七月二十日晚上,你跟王雪两个人是不是在青风中学?”“你们在­干­什么?”“她有没有离开过?去了几分钟?”

警察的提问明显带有倾向­性­,他能感觉到他们的目标现在是王雪。他起初想否定她曾经离开过,但又怕弄巧成拙,万一王雪自己已经承认了呢?现在回想起来,王雪前两天打电话给他,很可能就是想跟他商量那天晚上的事!其实,假如她想叫他撒谎,他也愿意配合,但现在,他们彼此之间没有沟通过,看来也只能说实话了。他告诉警察,她只是去替他买水,只离开了七八分钟。可是,警察似乎不太相信他。

“你平时戴手表吗?”

他不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时间观念。医生让他走路尽量保持匀速,不要太急,他平时常带一个计步器,他总把步伐控制在每分钟三十步。所以,他是以自己走路的步子来计算时间的。他知道那有多久,八分钟,顶多不会超过十分钟。

可是,他没亲眼看见王雪买饮料,这也是事实。难道她真的曾经去过现场?

前些日子,妈妈曾经去王雪家找姐姐借钱,她还是想让他做手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可是却被姐姐冷漠地拒绝了。“我哪来的钱?我也是在打工!我可不想为了你儿子去找人家王老板借钱。借了钱,我怎么还?妈,我看你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你到底还要在他身上白扔多少钱?”这件事王雪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姐姐不是人!我恨她!我真想替你教训她!”后来她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当然他是不会把这句话告诉警察的。可是,她真的有那么恨姐姐吗?她恨我姐姐,是因为她自己,还是因为我?

他本想问问警察陈牧野的情况,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警察就问起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他说他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令他意外的是,警察接着问起了牧野跟王雪的关系。

“他们没什么关系。”他道。

牧野跟王雪?他完全没想过。难道牧野也喜欢王雪?当然,王雪比凌珑漂亮多了,但这可能吗?

他在警察局的问询室里坐立不安,真想立刻找到陈牧野问问清楚,但是随即,他又不断肯定自己的猜想。过去,牧野很关心他,常常会买水果给他吃,他们每个星期都会见一两次面,但最近这一两个月,他们的会面比过去少了。牧野总是两三个星期才来看他一次,而且每次见面不到十分钟就走了。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了隔阂。难道牧野是因为王雪才疏远他的吗?

站在警察局门口,太阳光直­射­着他的头顶,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他真希望陈牧野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话说说清楚。他要问问牧野,为什么你要半夜三更爬王雪家的墙?你为什么要见她?白天不能见吗?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假如你喜欢她,你应该等一等,我不会活很久,总会给你让出地方的!可是,在这之前你得说说跟凌珑的关系!为什么昨天凌珑说她看见了你的胎记?你的胎记在你的胸口下面不是吗?她为什么有机会看到那里?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雷海晨,你怎么啦?”他远远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隔了半秒钟,那人的影像才慢慢显现出来,那是个陌生的女孩。

“你是……”他用手扶住墙,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和清醒。

“你不认识我。我叫莫兰,我的朋友前几天来看过你,他叫高竞,你记得吗?”叫莫兰的女孩有一对伶俐的大眼睛。

“高竞吗?我记得。你是他朋友啊。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刚才在警察局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照片。你怎么啦?没事吧?”莫兰担忧地看着他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脸上都是汗。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头晕。”

“天太热啦,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三十七度呢。哦,有了。”莫兰从挎包里拿出一瓶清凉油递给他,“你涂些在太阳|­茓­上,或许会感到舒服一些。”

“谢谢你。”他接过清凉油涂了一些在太阳|­茓­上,果然立刻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其实我家也有这个,就是忘记带了。”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你可不能在太阳下面待那么久。如果你相信我,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莫兰提议。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再说我们也不认识。谢谢你的好意。”他兀自朝前走去。莫兰追上了他。

“虽然我们不认识,可我认识陈牧野、王雪和凌珑,这还不够吗?”

他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还不是因为高竞?你回家是坐公共汽车还是走路?”

她真的想送我回家?她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他忽然又好奇起来。

“坐车。车站就在那边。”他指指前面。

“那我们走吧。”

到车站后,他问莫兰:“你是因为高竞才认识他们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帮他调查呢。我想你应该知道最困扰高竞的是什么。”

“是什么?”他随口问道,但随即就想到了答案,“是不是火车上的事?”

“对。”

来了一辆公共汽车,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他想替女孩付车费,但她已经抢了先。

“别跟我客气。”她笑着对他说,又皱眉抱怨,“车里好热,幸亏是中午,人不多。”

“是很热,平时我也不会这时候出来乘车。”他道。

两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双人座。

“高竞最关心的就是火车上的事。要不然也不会看到报纸上的认尸启事就冲到警察局去了。”一坐下,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他上次来找过你,我也知道你跟他说过些什么。你说你是自己跳下车的,这是真的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紧张。

“是的,是我自己跳下去的。”他点点头。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如果真的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你姐姐为什么不报警?而且,她自己怎么也失踪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不合理。但是,如果想要辩解的话,总能找到理由。

“她不喜欢我,”他道,“我爸妈从小就偏爱我,她一直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也许她觉得假如没有我,她会过得更好吧,所以,我突然失踪她可能也是求之不得。”

“那她有没有看见你跳车?”

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姐姐有没有看见我跳车?当然有。

“是的。也许,嗯,也许她看见了。”

“她没阻止你吗?”

他不说话。

“是你自己打开列车门的吗?”又是一个新问题。

“是,是的。”

“力气可真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门。那你肯定脸朝着外面吧?你跳车,总得看着外面,找个障碍物少的地方才跳吧?因为你不是想自杀,而是要到你想去的地方。对不对?”莫兰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他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对。脸是朝着外面。”他答道。

“那你打开车门的时候,旁边有人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姐姐看见你跳车的?你打开车门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跳下去的时候,又脸朝着外面。”

他愣住了,但随即回答:“玻璃,玻璃窗照到了她的脸。我跳下去的时候,看见玻璃窗上有她的脸。”

“这不可能。雷海晨,你跳下去的时候车门已经开了,你面前是没有玻璃窗,所以你看不见身后的人!”他想反驳,但她没让他说,“如果你在玻璃窗的反光上看到她,就证明你在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就在那儿了。不管她是否讨厌你,假如她完全不知道你的计划,在看见你打开车门的时候,一定会阻止你,这是人的正常反应!一般女的,在这种时候肯定还会叫出声来,但是没人听见她叫,这是为什么?”

他尽量不去迎视她的眼睛。

”也许……也许她不在那儿,我记错了。“隔了好几秒,他才想出怎么回应她的质疑。她递给他一张纸巾,他连忙用它擦去额头的汗,现在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在流汗。

“她真的不在那儿?”

“是的,我记错了。”

“你失踪后,你姐姐也没有报警。相反,她自己也失踪了,这是为什么?对了对了,最离奇的是,你被发现时,你的口袋里居然有陈牧野家的电话号码,这又是为什么?”

“那时候,我姐姐跟陈东方在打牌,我跟陈牧野两人到车厢外面去站了一会儿,我顺便问他要了电话号码。我怕陈东方骗我姐姐,所以想问问清楚。”

“你把电话号码记在什么地方?”

他的心再次颤了一下。为什么,她句句都问到要害?

“我,记在一张白纸上。”

“你又撒谎了。警方的记录上说,你把电话号码记在一张扑克牌上。当时小站的警察发现了这张扑克牌。那是一张黑桃九。你是不是偷了你姐姐的牌?”

他抿住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是又怎么样?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当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很轻,但他相信对方从中听得出他的情绪。

“我只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罢了。其实当年的事,跟现在的这些案子有很多地方是有联系的。”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他别过头去望着窗外。他的确不想旧事重提,姐姐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莫兰温柔地笑了笑。

“好吧,我就说一点。你记录电话号码时,你姐姐跟陈东方正在打牌,而你偷走了他们的牌他们却没有发现,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在真的打牌。黑桃九虽然牌不大,但有时候还真缺不了它。好啦,我话说完了,你好好休息吧,到你家有好几站路呢。”

他已经无法休息了。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就好像在他面前显示一面魔镜,往事一幕幕在镜中浮现。

临出发的前一天,姐姐偷偷在房间里打电话,他只听见一句,她说:“姓陈的!你少胡说!”口气很亲热。结果,他们真的在火车上碰到一对姓陈的父子。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皮肤黝黑、眼睛里充满戒备和敌意的陈牧野。当然,他也是第一次看见陈东方。这个人看上去很憨厚,但是他的手臂却粗壮得让他害怕。

其实,那张黑桃九是他故意在桌上偷的,为的只是阻止姐姐继续跟陈东方打牌。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谁知却让他因此看清了姐姐的图谋。“如果没有你,我会过得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这句话姐姐常挂在嘴边。过去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句气话,但当他发现,他偷了那张牌后,那两个人从“比大小”到“接龙算命”,竟然从头到尾都毫无觉察,他才意识到,对方姓陈并不是巧合,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只可惜,等他想到这点时,他已经在小站的警察局了。

幸亏,他出门时母亲给他做了海绵垫子,缝在衣服里,本来那只是为了让他更舒服点,因为过夜的火车,座位太硬,但后来那却成了他的救身衣。如果没有那些海绵,他一定会摔死。是陈东方打开了列车门。

“小家伙,你透不过气来是不是?想不想吹吹风?”陈东方一边问他,一边打开了列车门。然后,他觉得身后有一阵推力突然袭来,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他本能地用手护住了头,当他的身子飞出去时,他瞥见身后地上的一双女式跑鞋。是姐姐!他心里喊了一声,后来,就失去了知觉。

起初,他担心陈东方会对他们姐弟不利,所以趁他们打牌时,他把牧野叫到了外面,向对方要了电话号码。牧野起先不肯,等他先说出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后,才勉强报了串数字给他。当然,他给牧野的是假号码,他没想到,牧野给他的却是真的。

“你他妈的敢骗我!你这个骗子!”离开小站后,牧野一拳把他打到了地上,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相反,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暴躁的却肯说真话的朋友。他决定把自己的梦想告诉这个人。

53

在警察局对面的小饭店里,计小强仰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高竞,耐着­性­子问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所以才想再看看那盘录像带嘛。其实,我第一次看那录像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是……”高竞没说下去。他觉得计小强今天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他看看坐在计小强对面的乔纳,心想,不会是因为她吧?你计小强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坐了下来,“嘿,这么巧,我也还没吃过中饭呢,怎么样?一起吧?”他故意厚着脸皮问。

若在平时,计小强一定会很高兴他来作陪,可今天却明显不太热情。

“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女朋友刚才也来过警察局?”计小强道。

“莫兰来过?”他把目光转向乔纳。

“对,她是来找我,你们正好错过。”

好可惜!自从在海悦大酒店分手后,他们还没见过面呢。昨晚虽然通了个电话,但匆匆忙忙的,她好像很累。

“我听说你妈身体不好。现在好些了吗?”他问乔纳。

“谢谢你,好些了。没吃过是不是?那就点菜吧,莫兰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想吃什么?”

乔纳倒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高竞回头看看计小强,后者很不情愿地扬手叫来了服务员。“把菜单拿来。”计小强懒洋洋地说,随后又提醒道:“今天可不能喝酒,我下午还要写报告。”

“哈哈,谢谢啦!”高竞也不客气,立刻点了一份工作午餐,计小强知道他爱吃­肉­,又给他加了一份椒盐排条。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录像带?”等高竞的例茶上来后,计小强问道。

“也不完全是,”高竞喝了口茶道,“听说陈牧野被抓了,是真的吗?”

计小强看着他,没回答。

“我还听说昨天凌珑来过警察局,她应该是来报警的吧?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牵出了一个新的嫌疑人?王雪对不对?警察有没有找过王雪?她现在是不是首要嫌疑人?王雪她……”高竞还想再问下去,却被计小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高竞!我告诉过你不要管案子的事。你怎么还管?”

“我怎么能不管?我跟陈牧野坐过一辆火车!在车上他老爸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现在他又失踪了!你们找到他没有?”

“目前正在派人找。不过你也知道,局里的人手一直不够,失踪这种事最难搞了,没证据证明他真的做过什么,所以也没理由通缉他……”

“那就是说,你们没找到他,是不是?那你知道他曾经在什么地方工作过?”

“S市针织品二厂。但他在四年前就离开那家厂了。”

高竞得意地笑起来,心想,凌珑也有说对的地方,警察果然未必事事都知道。

“我是说他最近一次失踪前工作的地方。”

计小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最近?不是在原平路开职业公司吗?”

“不知道了吧?”

服务员送来了高竞的套餐和一份炸得金黄的椒盐排条,高竞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去夹排条,却被计小强挡住了。

“把话说完再吃。”

“你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乔纳在一旁笑道:“你就告诉他吧,我本来也是想告诉他这件事。”

“是莫兰告诉你的?”高竞道。

“不是她是谁?哈,你们两个本事不小啊,这种事也能让你们查出来。”乔纳有滋有味地啃着自己那份套餐里的红烧­鸡­腿,“不过,我劝你最近晚上最好少给她打电话。”

听到前半句高竞还在笑,后半句却让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为什么?”

“她家最近多了条狗,这事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就是这条狗把我姨妈搞得心烦意乱。她心情不好,自然就容易发火。我姨妈已经发现有人晚上常给她女儿打电话了,她昨天还向我打听呢。姨妈很怕莫兰早恋,一心想把莫兰送到国外去念大学。”

“是吗?”高竞的心往下一沉。如果莫兰去了国外,他们还能有将来吗?

乔纳看出了他的失落,咧嘴笑道:“你别担心,这只是我姨妈的想法,未必能成形,我姨夫可能就不同意。”

“嗯——”计小强的声音Сhā了进来,“能不能别提小女孩的事了?她念大学至少也得过好几年,现在谈不是空谈吗?——继续谈陈东方好不好?”

乔纳笑着耸耸肩,低头继续啃起­鸡­腿来。

计小强又把目光对准了高竞,后者没好气地回答了他。

“他失踪前在和平路一小的校办工厂当副厂长!”

“和平路一小?”计小强夹了块排条丢在高竞的碗里,高竞立刻将它放入嘴里嚼起来。

“那地方离他太太王小山的家直线距离很近,穿小路十分钟就能到,我试过。——好啦,我已经回答你了,现在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凌珑到底有没有来报警?她有没有提到王雪?”

“提了。我们已经把王雪找来问过了。说实话,她有动机,她跟雷海琼的关系一直不好。而且……”

“而且,她的学号还是一号,这跟雷海琼最后的手势可以联系在一起。”

计小强盯着他笑。

“你知道的还不少啊。难道凌珑来报警前找过你?”

高竞懒得理会计小强的揶揄,继续问道:“那现在王雪怎么样?还有陈牧野呢?”

“我们暂时没有扣留王雪的必要。至于陈牧野,今天下午也会放他走。”计小强吃了一口饭,才说下去,“陈牧野的嘴还挺紧的,审了他一个通宵,他才承认曾在七月二十二日早晨去过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那栋楼的保安说,那天早晨七点不到曾经见过一个很像陈牧野的人走出大楼。”高竞正想提问,计小强已经抢先说了下去,“他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他曾经在背后叫陈牧野,可陈牧野没理他,自顾自走出了门。这个保安怀疑他是小偷,追了出去,还差点抓住他,当然结果还是让他跑了。”

“他七点不到离开那栋大楼?那他是几点进去的?”

“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是六点半左右。但我们没找到证人。那里的保安不是每分钟都在岗位的。”计小强用筷子在桌上画了三个圆圈,“刘玉如的被害时间是六点到七点,你到达工地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他七点十分左右到工地,假如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就不可能是杀死刘玉如的凶手,当然,你头上的伤也跟他无关。因为在六点半至七点之间,他在原平路那栋大楼偷东西。”

“可是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离大理路的工地并不远,只有两站路。”

计小强瞥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

“他完全可以先杀了刘玉如,在六点四十五分左右,等我出现时,把我打伤,再骑车赶到原平路。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进入大楼的,不是吗?从原平路到大理路,骑车只要十五分钟。”

计小强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

“S市清晨七点的交通可没那么好走,再说,你也看过录像带了,他在那里逗留了大约十五分钟。如果他在六点四十五分打了你之后赶到原平路,那怎么也得七点了。他偷了东西后再回到工地附近报警,时间根本来不及。”

这倒是的,陈牧野在那间办公室待了十五分钟,照这样推算,他的确不可能在七点十五分赶到大理路工地旁边的电话亭。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他委托别人打的报警电话?报警电话是男的打的吗?”

“是男的,我们已经请专家分析过音频,的确是他本人的声音。”

看来真的不是陈牧野。只不过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择那天早晨去原平路偷东西?

54

雷海晨无意邀请莫兰来家里做客,但她真的跟来了,他又觉得把一个女孩拒之门外未免太没风度,所以最后还是由着她进了门。

“我家可是又破又旧哦。”他开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家也不是皇宫啊。”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凉快啊。是不是开了空调?”

“没有。我家可没有开空调的条件,那也太奢侈了。”他笑着指指房间中央的一个大脸盆,那里放着一大块冰,“这是我妈向人家做水产生意的人要来的,洗­干­净后放在家里可以降温。”房间里暗沉沉的,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室外的阳光。“你要不要喝水?”他想到冰箱里还有两瓶橘子汽水。

“啊,不用不用,”她摆摆手说,“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我马上就走。我知道你下午一定是要午睡的。”

他拿了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喝了一大口,问道:“我也不是每天都睡的。你要我帮忙?帮什么?”

自从在公共汽车上聊过之后,他一方面相信这个叫莫兰的女孩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另一方面对她又多少有点防备。他知道她很聪明。

“雷海晨,我想看看你姐姐的遗物。我知道她去世后,她留在王雪家的东西都被你们拿回来了。可以吗?”她半带着恳求地问道。

他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想找什么?”

“我想看看有没有我猜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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