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瑞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四肢无事,只是全身酸软,只能躺在床上。她硬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静静地观察着此刻所在的地方。周围的一切却让她熟悉得眼睛发酸。手触摸着床上的鸳鸯红枕,心中却感慨万分。
这红枕还是自己当初得知那个人终于同意自己的提亲,要和她成亲时,亲自去京城采购的上好枕头。
那对鸳鸯还是自己的老父亲亲自动手一针一线在暗淡的灯下费劲绣的,这是连师瑜谨身为正夫都没享受到的待遇。
可是那人却连看一眼也懒得看,新婚之夜便嫌这枕头上俗气,硬是发脾气,让她一个人拿着这枕头去冰冷的美人榻上睡。
她怜他出身书香门第,见识多,必须终生离开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便没多做计较,从此这枕头便只有她一个人枕着。
那新婚的早上,本是新进门的夫郎为自己的妻主梳洗穿衣的,看到那人睡得那么香甜,她不忍吵醒他。父亲问起那人,她也为他找理由宽慰自己的父亲。
走出阁楼,屋外的春光明媚,将整个阁楼的装饰全摆放在她面前。
这里装饰十分庸俗,想要追求极度的奢华却不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每一个来苏府的客人都必会对苏府的装饰傻愣一会之后便莫名其妙的笑了。
那时候身为苏府的主人,她苏瑞不懂他们笑中的含义,只是愚昧地料想定是自己独具慧眼,却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回去都会对家中之人称道苏府果真是暴发户,连此等装饰都不懂,苏府主人是个当世的蠢材。直到苏府彻底倾颓,她才知道她苏瑞和苏府早就沦为别人的笑柄了。
初春的风吹在她身上却让她感到阵阵阴冷。直到一声叫唤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姐,你终于醒了啊。来人,快去通知老爷,说小姐醒来了。”一个轻快带着惊讶的女声引起了她的注目。她瞪大了眼睛,手有些抖。声音也带着颤抖,嘴唇蠕动了一会,才艰难地吐出话。
“苏末……”她只是唤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女,却不敢再说任何话。
苏未以为她定是因为大病初愈才神色恍惚,忙扶着她在长廊处坐下。却不知道苏瑞内心正万分挣扎。她眼眸因为激动而红肿不堪。她不敢抬眼看苏末。只是眼末梢瞧着苏末一拐一拐的右腿,脑中反复出现着苏末在她逃走时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苏末是她苏家买进的最小的也是对她苏瑞最忠诚的奴仆。
她虽然对苏末很好,可是不及苏末对她的一半好。
苏家在未发迹时还只是个穷酸秀才之家,父亲没时间陪伴在自己身边,苏末就像她的奶父一样跟前跟后。苏府发迹后,她为了追求白水心,特地去学骑马。
那时候年轻气盛,才学会不久便跑去邀请同门子弟包括白水心一起到自己的马场骑马,相比她是刚上马的新手,其他人都是生在富裕之家,骑马对他们来说只是件小游戏。
白水心被众人群星拱月,她只能在后面着急,还摔下马。她没事,苏末却摔到了腿,她没空关心苏末,只是急切地追上白水心一行人。
游船时却傻傻地掉在湖里,苏末救了她,从此苏末的右腿彻底废了,再也不能像她一样正正常常地走路,被人嘲笑叫骂着瘸子,连她苏瑞在生气的时候也会骂苏末瘸子。苏末也只是楞了会,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才发觉那时候的苏末,她的笑容是那么苦涩。
她什么都不懂,只会争强好胜,只会像小丑一样在白水心后面追着。
想风花雪月,却没风花雪月的资本。别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她只是有个穷酸秀才的母亲,只是个暴发户。做个商人也没商人的圆滑狡诈,只会把珍珠当鱼目,将苏末和母亲的劝解完全置之不理。苏府败在她苏瑞的手里是理所当然的,她有什么资格去埋怨是白水心和那个贱妇的错?
苏瑞紧紧握着拳,脸色发青。在一旁看着的苏末却是惊讶地叫喊。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啊?来人啊,快去叫大夫,快点啊!”苏末焦急得喊着,一边拐着脚朝门外走去,却被苏瑞拉住。
苏末扭过头,疑惑地问道。
“小姐,怎么了么?我先去叫大夫。要是再发烧就不好了。”
苏瑞只是定定地看着苏末全然不做假焦急的样子,想起白水心唯一一次为自己焦急的样子,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却满嘴苦涩。
自己当初为何那么傻,看到白水心终于为自己焦急了,竟然高兴地手舞足蹈,却不了解白水心的焦急是那么作假,那么生硬。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苏末,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十分诚恳地低下头。
上辈子,她苏瑞欠苏末很多很多,她欠苏末一个道歉,为她骂苏末那声瘸子而道歉,为苏末因为她摔马而道歉,为苏末为她跳湖而道歉,为苏末因为她成了个瘸子而道歉,为苏末为她苏府跳入火场而道歉,为自己的狼心狗肺而道歉。
苏末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又似乎小姐真的说了那三个字。
苏末犹豫了一会,才咧开唇笑了。
“小姐,你既然没事了,那我就放心了,想吃点什么吗?老爷也应该快过来了。”
苏末扶起她,走向美人榻,轻手轻脚将苏瑞扶坐上榻。嘴里簌簌叨叨的念着:“早知道就让我去陪你等了,小姐你也真是的,不拿把伞就傻傻在门外等白夫侍回门来才会被淋湿生病。”
说完,又很快捂住自己的嘴,偷偷瞧着躺在榻上闭眼假寐的小姐,发觉小姐没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心底觉得奇怪,但很快又安心了下来。
苏瑞在旁听着苏末的叨念,心底越发感慨。她有多少年没听到苏末的叨念了。自从自己骂了苏末瘸子又不听苏末的劝,更加宠信白水心后,苏末就断了劝诫她的念头,每次在苏府她问一句苏末就答一句,绝不多说什么,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以致苏末后来当上探花郎后,她们更加没了来往。
苏瑞半眯着眸子,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生命线还长着。她将手掌握起来。白水心,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看你如何从天之骄子跌倒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瑞儿,瑞儿!”屋外轻巧的脚步声伴随着首饰碰撞的玲玲作响声敲醒了苏瑞有些昏沉的脑袋。等她睁开,看到父亲的装扮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父亲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青着脸,闷声问道:“瑞儿,怎么一醒来就会笑话为父呢?”
“爹爹,对不住,真的是忍不住了。”刚才还抑郁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苏瑞抹掉眼角处的笑泪,才慢出声解惑。
“爹爹,您怎么穿着这么花?您应该穿得素色点,脸上不用抹太多胭脂,淡点就行了。”
前世借着白水心的光,到上流贵族之家探访各类贵人,他们的打扮虽是素雅却更衬得自身的贵气逼人。
自己父亲本是穷苦人家出身,因为祖上积德才让她们苏府在自家院挖到上古神物紫符玉才终于发迹的,父亲不知道有钱人家的打扮如何讲究,听信白水心带来的奶父的话,把自己打扮地花花绿绿的。虽然父亲也是有些不信,但是白水心毕竟是个书香之家的公子,他的奶父的话岂能不信?
“原来不好看啊。我还以为这样才算是苏府的主人该有的样子。”父亲没骂她,却是低着头,不住拉着自己的衣角。
“爹爹,对不起,是女儿无礼了。”
见到父亲有些受挫茫然惶恐的样子,她不忍心。毕竟自己的爹爹本不擅长这些,以前为了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她们发家的速度太快快得父亲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父亲不懂,她做为父亲的孩子也将他曾经的求助视之不见,才会让他依赖白水心,将白水心有时候不经意的建议当做真理,万分感激他。
苏瑞拉了拉父亲的衣角,愧疚地看着自家的爹爹。父亲身上这样的打扮已经很长时间了,想来父亲一定被那些所谓的有门第的贵夫笑话了很久吧。
“爹爹,您生气就对着女儿生气吧,别闷在心里。女儿真的不是有心想要您伤心的。”
“爹爹没生气。瑞儿没错啊。只是爹爹眼神不好,不知道该穿什么好啊。”父亲微微笑了笑,摸着苏瑞的发顶,叹了口气。“瑞儿,你刚醒来,爹爹为你熬了汤,你喝几口吧,再睡一下,明天一定会很精神的。可好?”
苏瑞将父亲的叹气收入心底,脸上却挂着笑,点点头。
她也没资格笑话父亲,自己身上还不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十指手指都戴满了扳指和金戒指,什么扳指最贵她就戴什么,就为了不让人瞧不起。殊不知,这样更符合她暴发户的身份。
戴这么多扳指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在苏府欠债累累的时候被一拥而上的商家掌柜拔掉了,最后还让人砍掉了自己右手的大拇指。
喝下父亲亲自熬的汤,她躺在榻上,慢慢拔下手指上一只又一只晃花人眼的扳指戒指。待扳指全部被拔下后,光溜溜的手指感觉很不习惯,她摇头,日后就习惯了。
起身,打开衣柜,忙捂住自己的双眼。她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穿什么不好,偏偏穿金色的,满满一个柜子全都是一片金黄|色,衣服还没看到,眼睛就快受不了了。忙关上衣柜。得让苏末去采买一些素色的衣裳。现在让她再穿这些,她的老脸丢不起。
有些困恼地挠着头,这下该怎么办?没衣服可以穿了。苏末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苏瑞挫败地坐在床头,眼睛却被窗户旁的布料吸引住。她眼神空洞,直直地朝窗户那边走去。手拿着一个包好的布袋,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是几件淡绿色的衣裳。
她拿着衣裳,不住地抚摸着。而后,才缓缓穿起它。衣裳她穿着刚刚好,只是手工粗糙,针脚疏空,绣功不好。这衣服带着一种熟悉感,是谁放在窗户上的?
她到长廊上随处揪住一个仆人问道。每个人都说不知道。直到她看到苏末,这问题才化解。
“小姐,你身上的衣服……”
“苏末,你知道是谁把衣服放在窗户上面的吗”
苏末点点头。“好像是小莫。今早我就发现了。本想处理掉的,反正你又不喜欢穿这种……”
苏瑞不耐地打断苏末。“小莫是谁啊?我没印象。他干嘛拿衣服给我?”
苏末有点诧异,不住地看着苏瑞。“小姐,你今天很反常。你平日都让我去处理掉的啊。今日怎么反而肯穿上了?这衣服是主夫要小莫送来的,小莫是他的随嫁小侍。你病了多日,主夫一直想来看你,老爷不许,他就让人把衣服放在窗户上了……这衣服怎么绣成这样?这是什么?花吗?啊,小姐,你去哪里啊?”
苏瑞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苏末,拔腿就往后院跑。任凭苏末在后面嚷着小心。
“你看,这衣服我绣了好久了。”
“这是什么啊?花吗?也太难看了吧。”
苏府落没之前,他就曾经送给她一件绣好的衣裳,她嘲笑他,将他熬了一个晚上才绣好的衣服给狠心地踩在地上,却小心翼翼抱着白水心从外面买来的衣服视若珍宝。他在她后面小声地说是白云,希望她自由自在。
她身上刺的不是花,是白云。师瑜谨,你能不能再让我心痛愧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修。
☆、第三章
苏瑞穿着师瑜谨绣得那件淡绿色的长袍,在长廊上急切奔跑,府上的仆人都被她的举动吓到,纷纷让出路。才刚是大病初愈,她跑了一阵,就头晕脑胀,脸色变倾,不得不扶着长廊,找了个亭子休息喘会气。
刚走进亭子,她就楞在那里。
这个亭子为何……
艰难地移动身体,翻阅着石台上一本本被翻开几页的古书。
这些书纸页发黄,但字迹却十分清晰,书里记载的内容更是当下许多读书人和藏书人梦寐以求的。这些书更是孤本,若抛出去卖,价格更是惊人。
以前她发奋读书的时候就爱收藏这些珍贵的孤本,做些门面功夫也好。可是无论她出多高的价,都找不到一些已经遗失很久的孤本。
没想到前世她有心去找却找不到,现在无心找了它们,反而大量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真是有心Сhā花花不开,无心Сhā柳柳成荫。
她皱着眉,抬起双眸,望了这个亭子一下,这个亭子位于偏僻的后院,已经年久失修,亭子上面多处渗进阳光,不过亭子的扶手和坐椅,石台却处处干净光滑,石阶板上的青苔都被人拔去,明显是有人经常收拾。
到底是谁在这个亭子放这些孤本的?难道不知道这些书的珍贵之处么?
她歪着头,有些疑惑。这个场景怎么瞧着很熟悉,好像前世来过这里?
“咦,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
苏瑞坐在那里发愣时,冷不丁便有人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苏瑞半眯着眸子,瞧过去,倒是个头绑双髻,穿着灰色的粗布衫的童子。
那童子见她不说话,又瞧见她身上所穿的衣服,突然好像恍然大悟。
摆着手,连声说道:“你一定是府中的花匠师傅了。肯定是末姐姐把这衣服拿给你的,告诉你的吧。你不用来谢我家公子。公子本来是打算给小姐的,谁知道还是……哎……这都第几件衣服了。都告诉公子不用绣了,小姐不会穿的,公子还不信!再说了,我家公子的绣功不好,到时候你也别来埋怨我家公子啊!”
苏瑞在旁边听着童子的絮絮叨叨,心一紧,走上前,问道:“为什么你认定我就是花匠师傅?难道就没别人了么?”
童子却是觉得好笑,哈哈大笑了起来。
“花匠师傅,你这不是在开我玩笑吗?谁都知道这里除了住着个失宠的夫侍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哪个要巴结这个苏府的主人的人就该去前院候着,还有哪个傻子愿意来这。要不是逝世夫人最喜爱的桂花栽种在这里,苏府是绝不会雇花匠来这里的。这里除了我们和花匠之外就没人来了。公子……”
童子眉眼渐渐染上丝丝哀愁,眸子望向后院的几间废旧的屋子。
“公子为什么还要傻傻地等着她呢?明知道她心里只爱着她的正夫,每晚还是在亭子里摆着书,等着那人有一天会无意间走进来这里。明明受了寒气,还硬装没事。等了一夜又怎么样,人不是还没来吗?”
童子低声笑了,叹了口气,走进亭子,将石台上摊开的书本一本一本慢慢合上,叠成一沓,放进自己的怀里,再也不理会发愣的苏瑞,拿着那沓书,便转身离开这个破旧的亭子。
苏瑞想跟过去,童子却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花匠师傅,请你止步。前面便是我家公子所住之处,你修剪完桂花就请离开吧。不然我就叫人了。别以为我家公子失宠了便是谁也可以欺负他!”
苏瑞停步在那里,看着童子慢慢离开她的视线,却是叹了口气。虽然她不常来这里,也很少见到师瑜谨,但是有着前世记忆的她还是记得师瑜谨住在那间屋子。她轻手轻脚跟在童子后面,唯恐被童子发现。
虽然她是师瑜谨的妻主,但是她该死的一点都没尽到作为师瑜谨妻主的责任。
前世的她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她和师瑜谨这桩亲事,在成亲时,她除了邀请师瑜谨的双亲来之外便没有邀请更多人来观礼。那时候,师瑜谨的双亲也不知什么缘故没来,她便顺水推舟,把为师府准备的宴席取消了,让府中的下人自己吃去。
他们的新婚夜便是在这个很少有人经过的后院举行的。师瑜谨一生只有一次的亲事就这样草草地结束在她手中。
自从洞房花烛夜那晚结束后,她醒来便快速离开那间屋子。她仍记得自己当时离开的心情,完全没有顾虑到因为她残暴地泄/欲之后虚弱地睁不开眼,躺在床上的师瑜谨初为人夫的心情。她把他当成厌恶的毒瘤,只想快速远离他,有多远就跑多远。
师瑜谨知道她爱的是谁,也知道她十分讨厌他用他们之间的亲事做威胁,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上辈子,她故意不去师府迎亲,让他只能偷偷坐在一只简陋的花轿里,不能光明正大走大街。
没有成亲的唢呐在吹响,没有漫天的多彩的花朵在飘洒,没有浩荡的队伍在迎亲,一只简陋的花轿在小巷子里转来转去,直到夜幕,她命人关上了苏府的大门,让花轿偷偷从后门进来。
花轿就放在后门那里很长时间,直到她苏府的人吃饱饭足才被抬到偏僻的后院。
没有爹爹的红包,没有来客的敬酒。老旧的屋里只贴了个喜字就成了他师瑜谨的新房。
她还记得当时披着凤冠霞帔的他,等不到苏瑞为他扯掉红头巾后毅然动手掀开头上的丝巾,面容精致得完全不输于白水心的他没有一丝胆怯,坚定地微启小嘴,告诉她,他答应不告诉别人他正夫的位置,他的一切可以按二房妾室来安排,只要苏瑞给他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之夜,只要在他告别尘世后,以苏府苏瑞的正夫之位能被记载入苏府,与她苏瑞死后能真正做一对夫妻就行了。
他的要求不高,但当时的她听后却没有一丝感动,却是嘲笑他。她用小人之心来揣度君子之腹,她自认为除了白水心不屑她苏家的财富每个人都是冲着她苏家的钱财而来。
我只爱你这个人,若是能用钱财换来你的情意,我愿意换的。
初次见面时,他便告诉她他的心愿。他说什么,她苏瑞都不会当真。
在新婚之夜,她狠狠地嘲笑他,笑他只是个不守礼节的下贱之人,笑他和白水心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笑他不会四书五经,不会诗词歌赋,不会琴棋书画,五音更是不全。笑他几个大字都不识,连小孩子会背的三字经他都背不全。他能嫁给她苏瑞只是因为他有个上辈子祖上积德,投胎到一个大户人家,有个好身世罢了。笑他刁蛮,被养在师府时便日日可以从府中传出他在娘家如何刁难下人,性子更是野蛮。
她在笑他时却忘记自己也只是个暴发户,比起他来更是不堪。府中除了苏末和自己之外,都没人知道他的正夫的身份,连苏瑞自己的父亲都不知道。他们知道的苏瑞的正夫只有白水心一个人。
她将他压在身下,狠狠咬了他袒露在空气中凝脂般的嫩肤,不顾他的惊慌,不顾他还是初经人事,要了他一次又一次。事后竟还笑他连这点闺房之乐都不懂,在床上像根呆板的木头一样。要不是看他脸蛋长得漂亮,她才懒得要他。
她跟在童子身后,手握成拳,脑中却一遍又一遍回响着前世那两个女人的话。
“喂。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我听他好像在叫唤什么一样?好像在叫苏什么。”
“那人贩子告诉我,只要唤他木头,他立即就会乖下来,任你动手动脚,甚至还会配合你呢。”
木头,木头。傻木头。
是那次新婚之夜她伤了他的心。
她不该辱骂他像根木头。不该说看上了他的脸蛋。
这话肯定在那时之后便深深印在他脑中,他真的以为她嫌弃的是他像根木头,以为她喜欢的就只有他的脸,他的外表。
难道他不知道她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说服自己给自己个理由去要他吗?她嫌弃的从来就是他整个人!就算他不像木头,就算夜里他在那个破亭子读更多的书,练习字写得多漂亮,她也不可能喜欢他。
或许,师瑜谨,你自己本来就知道的,只是一味在心里说服自己,让自己有个期待罢了。
和记忆中没有多大差别的小屋子,里面便住着她苏瑞冷落了大半辈子,直到苏府没落为了找她变成疯子的正夫师瑜谨。
她想抬步走进去,却唯恐见到他。她对他有所亏欠,她的亏欠让她再也无颜见他师瑜谨。她虽然很恨白水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无可否认她依旧爱着白水心,但是对于师瑜谨,她却是出于感激的,感激他对她的不弃不离。
半关紧的梨木门不时透出一股浓浓的药味。她犹豫要不要去敲门,手举了半天,还是敲不到门。在犹豫半天,终是脚不小心踢到了屋外的盆栽。她惊慌地收回脚,躲了起来。
屋里一个声音便咳嗽,便说道。“莫儿,是不是妻主来了?她是不是来看我了……我这个样子好丑啊,你快去拦着妻主!”
屋里面另一个声音说道:“公子,你听错了吧,外面没人啊。”说罢,梨木门打开了一半,有人从屋里伸出头瞧了会,又伸回去,关上了梨木门。“公子外面真的没人啊。可能是那些野猫什么的。”
苏瑞有些在意,悄声走到开着的窗户底下,可以更好地挺清楚屋内的声音。屋内又是一阵咳嗽声,之后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公子,你就先歇息吧。先别绣了,你送的衣服小姐舍不得穿,都好好放起来了。小姐要是看到你生病了还在弄刺绣肯定会担心的。”
“是吗?妻主真的接受了啊?可是,我做的衣服很差啊。她以前还骂我说是没娶夫郎的穷妇才会穿的。”
“才才不会呢。虽然公子做得差,但是只要是公子亲手做的,小姐才不会扔了呢。今早我没看到末姐姐把衣服送给花匠呢!啊!”声音快速沉默,像是被急忙捂住了嘴巴。
屋里沉默了会,才有声音低低笑了。
“没关系,今天妻主没扔就行,这表示妻主应该还是会接受我的……妻主的病应该好转了吧,今天一大早就听到府外有人在放鞭炮。今晚去亭子读书一定有机会见到妻主的。莫儿,你把我写的字拿去给赵夫子看下吧,看看我今天写的字进步了没有。若是进步了,我看看该不该拿给妻主瞧瞧……也许她还是会笑我吧……”
“啊,公子,你今晚还去啊?可是……”
苏瑞默然站在窗户外,暗自笑自己,也笑师瑜谨也到了靠小厮来安慰自己的地步。也许他也疲倦了等待。
她看向屋内,屋内靠近窗户边的桌子上放着叠好的纸张,十几张成一推,总共三堆。上面全写满了飘着墨香的大字。
她悄声拿了一张,放进怀里,才走开,远离那屋子,来到旧亭子。
她靠坐在亭子石台边的石椅上,手里攥着是那张写满了大字的宣纸,抬头又望了此处的亭子,突然伸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又掩面大笑。
这个亭子她当然熟悉。
上辈子,师瑜谨就坐在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上,半夜穿着单薄的衣裳,就着微弱的烛火,埋头读书。
那时候,她不满白水心对她的冷淡又极其思念白水心回门未归,她被这种矛盾的心情烦躁得难以入眠,便穿着单衣,无目的在府中漫游。无意间走到这个她禁忌四分的后院,想调转头走却又好奇是谁半夜在那里,便走进这个亭子。
那时候,师瑜谨看到她,手里的书一下子掉在地上,而后却十分开心地笑了,惊讶地说道:“妻主,你终于来找我了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本来这话没什么毛病,唯一的不好便是那时候她的心情正十分烦躁,又看到是最厌恶的人,心情更是极大地不好。师瑜谨这话在她听来更是像在挑衅她。
她怒极,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儿。师瑜谨紧紧捂着自己的脸,一脸错愕。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现在午夜12点多了,已经变成新的一天了。对不起 啊亲,咱弄到现在才码完。
☆、第四章(修文)
苏瑞怒发冲冠,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骂着,骂他自作多情,骂他假借读书之名实则为了侯在这等着勾引她。
她大步上前扯过那篇写满了大字的宣纸,当着他的面全撕成碎片,看着他捂着脸,惊讶地瞪大眼。
那双大眼睛慢慢蓄起了水汽,却不出声,任由眼泪流满双颊。
在她离去后,那个单薄的身子蹲下地,一点点地捡着满地的碎纸,很小声很小声,近乎喃喃自语,若是不好,我会写好的,直到你说好为止。
她默默闭上眼,脑海里满是那个在微弱烛火下,弯着漂亮白皙的脖颈,慢慢捡着碎纸的小小的身影。
她将那张一面写着苏另一面写瑞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到胸口处,才缓缓离开亭子。走到前院,找到正忙着收拾被她翻得乱糟糟的衣柜的苏末。
“苏末,去找妙手堂的大夫来苏府。”
“小姐,你又生病了吗?头还在发热么?”被苏瑞揪住衣襟的苏末一脸茫然。说着便要将头放在她的额头上。苏瑞摇摇头。
“不是我。让妙手堂的大夫去后院看下,师瑜谨病了。他屋里的药味很重,估计病得不轻。”
听到她这话,苏末先是惊讶一会,神情复杂地看着苏瑞好一阵子,才悠悠开口说道:“你是谁?”
她被苏末这一问楞住了。“苏末,我还能是谁,不就是苏瑞吗你傻了啊。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还不快去找大夫来,去晚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啊!”
苏末似乎很高兴,双眸笑眯眯着,就直直冲出去,差点撞翻长廊上正端着要苏瑞喝的药汤的仆人。
苏瑞没笑话苏末这样的举动,倒是揉着自己发酸的脸颊,暗自笑话自己原来还是当恶人比较好。想当好人,别人还会不习惯,非得威胁才高兴。
“小姐,药熬好了,老爷让您早些喝。”
苏瑞点头,端起桌上的碗。
那送药来的仆人在临走之际又转过身说道:“哦,对了小姐,主夫的奶父说,让您明日去白府接主夫他们回来。”
她面无表情,挥手让那人出去。端着碗的手颤抖了下,差点气得把药给打翻了。她闭上眼睛,不断地喘气,才好不容易将想发作的怨气忍了回去。
她必须忍着,为了不让自己的计划落空,就必须忍着,不能让白水心看出任何破绽。上辈子斗不过他白府,这辈子才刚开始,暂且没实力和他白府作对,她得要好好忍着啊。
待大夫被送走后,苏瑞才松了口气。幸好师瑜谨没事,只是轻微的伤寒,只要调养几日便可以恢复了。
“苏末,待会让厨房煮些肉粥,不要下太多葱,清淡点,师瑜谨现在病着应该没什么胃口。让厨房煮好久送过去。”
连眼皮都懒得抬,懒懒地躺在床上,一边吩咐苏末一边闭眼假寐。大病初愈,今早奔跑去看师瑜谨又用太多力气,现在整个身体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全身像散了架一样。
“苏末,没什么事的话,你就退下吧,别让人来吵。我先睡会儿。”她睡眼朦胧,晕晕沉沉地睡过去,没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苏末眼神复杂,直看着她,抿着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是会出现自己死前被刺成刺猬一样,全身痛得不行。
她看到白水心青着脸却最终还是笑着,让人把她的尸体拖下去喂狗,她拼命挣扎,想上前掐住他,却发现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软绵绵的。
她的眼前一会是白水心冷冰着脸指着狼狈的她说活该,早该死了,一会又是疯颠颠的师瑜谨抱着血红的馒头问她吃不吃。
她冷汗直流,挣扎了很久,才终于摆脱梦魇,挣扎着睁开眼。旁边正候着听到她在说胡话尖叫被吓到赶来的苏末。苏末担忧地看着她,一边拿过沾湿了的手巾递给她。
“小姐,你梦魇了么?”
苏瑞喉咙发痛,皱着眉头,微微点了点头。苏末待她神情好转后,才转身,从盘子中拿出一碗鸡汤和白粥给她吃。待苏瑞吃了半分饱后才松了口气,端着空碗退出房间。
白日补眠过多,此刻又心情很烦躁,她在房间躺了会儿便再也躺不下去了,起身随意穿了件衣服,披着月光,走出房门。
本想散步,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越走越偏僻,周围更加寂静。耳朵边可以听到阵阵蛙叫声此起彼伏。她定睛一看,才知道自己竟然走到了后院了。
她突然想起白日师瑜谨说的话。只是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带着试探,她加快脚步,走进亭子处。她微微笑了笑。站在那里,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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