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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武林情仇 > 十七

十七

岁的大姑娘不但美得像朵花,她的武功造诣,就不是她两位兄长所能企及的。

她手中刀的份量,比乃父无影刀张世杰只强不弱,青出于胜于蓝。

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姑娘的授业恩师,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刀法剑法熔于一炉,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罕逢敌手。

名师出高徒,姑娘的武功修为,集张、罗两家刀与剑的大成,的确比两位兄长高明,也聪慧过人。

这趟镖显然极为重要,不然就不会由少局主兄妹亲自押镖。

至于红货到底是些什么玩意,恐怕只有张中明知道一些形影,其他的人按规矩不闻不问。

许州至襄城不足一百里,官道宽广平坦,沿途没有山岭,正常行程以车马来说,不足一程。

但镖车为求稳当,仍以一程计算。

因此今晚的预定宿站就是襄城,用不着冒着晚秋的酷阳赶路。

沿途平野无垠,高梁已经收获,枣子已经落尽,田野中已不见作物,唯一的青绿,是桑田和麻田。

路旁的行树有榆有柳,也有华亭如盖槐树,走路的人不至于受到烈日的煎晒。车过处,道上尘埃飞扬,在车队后面断后的人,注定了要受活罪。

许州属开封,按理,不可能在家门口出意外。

可是,最近廿年来,天下汹汹民不聊生,朱家皇朝像是长了一身毒疮的泼­妇­。

把天下苍生都当成刍狗。

在河南西部,不但伏牛山区有成群结队的草寇,各地更是盗贼如毛,吃镖行饭的人,莫不叫苦连天,生意好得不能再好。

但丢镖的次数也直线上升,许多小镖局都因为赔镖而倾家荡产关门大吉,连天下四大名镖局的中州镖局,也濒临拆招牌的局面。

今年一至八月,总计已丢了七次镖,赔了一万二千两银子,而保费仅收入八千两左右,除了开销,净赔了九千两银子。

再这样赔下去,天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少局主亲自押镖,可知这趟镖对中州镖局是如何重要了,难怪他们步步小心提防,严防意外。

道上车马往来不绝,徒步的旅客也络绎于途。

镖车平稳地趱程。

巳牌末。

颖河镇在望,过了大石桥,桥西便是襄城第一大镇颖河镇,颖河便是州与县的分界线。

张中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庆幸沿途平安。

这里到襄城只有四十里,沿途村落甚多,不怕有大批强徒劫车啦!

他下令打尖,准备歇息半个时辰,以便一口气赶到襄城投宿,只要一个时辰稍多些,快马加鞭赶四十里,虽然辛苦,但是值得。

因为他一直心神不宁,职业上的本能,让他嗅出了危机?

他已经感觉到危险已经迫近,似乎天宇下充溢着不吉之兆,虽则他并不知道将要发生那一种危险。

在小店打尖,他一直就在留心附近的可疑征候。

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甚至在往来的无数旅客中,看不到一个携带武器的人,也没看到一个可疑的江湖客。

但心神不宁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

淑宜姑娘亲自监督大掌鞭检查车辆,替车轴上油,检查每一根木料和每一根绳索与马具。

骡马的照料,则由四位镖师负责,安全检查务做到尽善尽美,以便应付途中发生的突如其来恶劣情势。

午牌正末之交。

镖车冒着炎阳驶上官道。

不久,颖河镇已消失在后面的滚滚尘埃里。

不折不扣的赶路,当然不能用全速,只不过比平时快些而已。

骡车虽然有马带领,也不可能飞驶的,要飞驶必须用马车。

五里、十里……龙牌冈在望。

一马当先的张中明,目光落在前面两里外的冈下,平缓的山冈有两部大车,正不徐不疾驶下冈来。

在他前面半里地,一位穿褐衫的老村夫,骑着一匹小叫驴,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前小驶,四蹄掀起阵阵淡淡尘埃。

他看到老村夫的背影,看到老村夫头顶上那灰褐­色­的懒人髻,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因此并未进一步留心仔细观察。

在后面戒备的张姑娘,看到后面三里左右,尘埃渐散的官道转向处,跟来一匹健马,骑士穿一袭褐短衫,戴了遮阳帽。

相距太远,不易看出身形相貌。

坐骑并不雄骏,速度似乎以镖车相等,大概不愿往前赶,以免陷在尘埃中受活罪。

“王师父。”

她向在侧方小驰的中年镖师说:“你看,后面的人,是不是像有意钉梢的?”

“唔!欲即欲离,有点可疑。”王镖师郑重地说:“不像是昨天跟踪的人,但必须看清了才能决定。”

“这是今天唯一可疑的人。”她黛眉深锁像是自语:“他后面会不会有大批接应的人呢?”

“大小姐,你真认为有人打我们的主意?”

“可能是我们心中的负荷过重,难免疑神疑鬼。”

她苦笑:“说真的,这趟镖如果出了意外,镖局恐怕就很难撑得到年底了。天下大乱,盗贼如毛,镖一丢就很难起回来,那些临时组合的盗匪,是不会讲江湖规矩留镖的。”

“大小姐,看样子,咱们­干­镖行的,真该改行了。”王镖师感慨地说。

张中明几个人,开始超越骑小驴的老村夫。

老村夫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可知定然是附近村落走动的土著。

车上了龙牌冈,可看到车后里余那位老村夫,驱驴岔入北面的小径,消失在一座树林内

更远些,褐衣骑士仍以同样的不变脚程,策骑跟在后面三里左右。

车开始下冈,冈下是一座茂密的松林,远远地,便可听到隐约的松涛声。

张中明首先驰入松林。

蓦地,前面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刺耳的鬼啸。

“有点不对。”

张中明扭头向同伴叫:“啸声有异……咦,廖叔,怎么啦?”

“反胃,心头发恶。”

廖镖师脸­色­泛青,左手紧按住肚腹,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好像吃坏了肚子,又像胸口压……压了一块大……大……嗯……”

砰一声大震,廖镖师突然摔下马来。

“哎呀……”后面的另一名镖师惊叫,火速勒住坐骑,跃下马背抢前掺扶廖镖师。

张中明兜转马头,目光本能地落在半里后的镖车上。

“糟!”他惊叫,向镖车飞驰。

四辆镖车,有两辆落在后面,以乎已经停住了。

前面两辆,正歪歪扭扭向前驶,并不是骡马出了问题,而是驾车的两个人正在车座上蜷缩成团,已失去控车的能力。

他发出一声警啸,通知车后里外的乃妹几个人。

接近已停下来的第一辆镖车,他突然感到心头作恶,腹中翻腾,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坐不稳雕鞍。

“我……”他发狂般大叫,勒住了坐骑。

“少……少局主……”第一辆车上蜷缩成团的大掌鞭含糊地叫:“我……我全身脱……脱力……”

张中明吃力地滑下马背,只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手脚发软不听指挥,双膝一软,跌倒在尘埃中起不来了。

蹄声急骤,张姑娘与侍女小秋,以及王镖师正急驰而来。

张姑娘心胆俱寒,她已看到前面的惨象了。

救人第一,可是,刚将十一位视觉已模糊,全身蜷缩内腑奇痛,全身脱力的人移至路旁的松树下,侍女小秋便痛苦的呻吟着倒下了。

“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张姑娘替乃兄推拿止痛,焦灼地问:“快告诉我症状,除了胸腹疼痛之外……嗯……还有……呃……”

一阵平空而至的恶心袭击着她,接着疼痛感君临,然后是头晕目眩。

“哥哥,我……我也……”

她强忍晕眩仍在问:“我们……我们……”

她听到蹄声,感觉出地面因蹄声而起的震动。

“帮助我们……”她本能地大声求救,抱着肚腹跌在乃兄身上。

她发现,唯一的王镖师已比她早一步躺下了。

她希望旅客来救他们。

但她心中明白,路过的旅客救不了他们,她需要的是高明的郎中。

同时,她知道大事休矣!

十四个人全部因同一症状而倒下,决不是意外,而是落在可怕的仇敌计算中了。

绝望的感觉令她快崩溃了。

她强忍痛楚运气抵抗。

可是,气机似已失去聚气的功能,剧痛抑止了气机的扩张聚汇,她已完全失去控制力了。

蹄声已止,她吃力地扭转头,看到身旁立着一匹坐骑。

再往上看,看到一个无法看清的朦胧人影。

她本能地想:仇敌来了!

极端的愤怒,极端的仇恨,突然奇迹出现了。

她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愤极的怒吼,神力倏生,克服了­肉­体的崩溃感,突然挺身飞跃而起,狭锋刀就在跃起时出鞘,以雷霆万钧的声势,猛扑马上的人影。

她感到手腕一紧,立即感到挥刀的力道骤然消失,然后自己的飞撞身躯,被一只强劲的手臂挟住了。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想挣扎已力不从心,一阵男­性­的汗味入鼻,她浑身像是崩溃了。

她并未失去知觉,虽则目眩看不见景物。

感觉中,那人抱着她下马,将她平放在地,一双粗糙但却显得温柔的手,先检查她的双目,鼻口的呼吸,摸触她的胸腹以了解内腑的变化。

她在与痛楚挣扎,只有任人摆布。

终于,她耳中听到那人含糊的语音:“哦!原来如此。”

接着,那人捏开了她的牙关,塞一粒丹丸在她口中,然后又倒入一些清香触鼻的药末,最后水从葫芦嘴中流入她的口中,顺喉而入才将她放下躺平。

奇怪,丹丸和药散似是一道热流,喉间立即感到舒畅;一到胃部,疼痛徐徐减轻。

她的听觉仍在,知道那人在附近走动,正在抢救她的同伴。

不片刻,她浑身开始放松。

痛苦消失了,反胃与绞痛消失了,眼前逐渐清明,晕眩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消退。

她挺身坐起,首先看到自己的刀放在身侧的地上,抬起头,她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一袭破旧褐衫的人,正在用丹丸药散灌救最后一位镖师。

半点不假,她概略地可以分辨出在近旁那匹坐骑,正是跟在镖车后面大半天的可疑人马,没料到疑是仇敌的人,反而恰好救了她。

她站起活动手脚,真好,除了感到有些少虚弱疲惫之外,怪症显然已经完全离体了,喉间仍残留着药散的甘味,她拾起刀归鞘,向那人走去。

那人背向着她,刚将所救的人扶下躺好,将空了的葫芦塞好栓回腰带上。

“你最好赶快养力。”

那人站起转身,向她友善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暗算你们的人,很快就会现身,很可能就在林子的南面等你们,你们必须及早应变。”

她一怔,还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穷走方郎中,没料到却是一位廿五六岁的年轻人,满脸风尘,掩不住英俊豪迈的风华。

“哎呀!”她惊骇地叫,这时候­精­力未复,教她如何应变?难怪她惊慌失措。

“你的刀法不错,已获得张局主无影刀的真传。”

那人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定是张局主的女儿。”

“是的。”她神不守舍惶然四顾,似乎有人突然冲出袭击。

“如果没有其他的人帮凶,你们不难应付。”那人系妥胁下的大革囊:“不过,那家伙决不会独自作案。”

这时,张中明已挣扎着坐起。

“壮……壮士……”

她期期艾艾:“请问壮士,壮士所说的那家伙是谁?”

“毒手瘟神卢烈。”

“哎呀……”

“他的瘟毒很霸道,名列宇内七妖魔,武功其实平平无奇。你们中了他的瘟毒。”那人走向自己的坐骑:“他的瘟毒嗅入片刻就发作,在下深感诧异,你们是怎样遭到他暗算的?居然全部中毒……”

“那个骑驴的老不死!”

张中明站起怪叫:“该死的,谁能想到他在大道中弄鬼?”

鬼啸声又起,这次近了许多。

“结阵!”张姑娘惶然叫,急急拉起委靡不振的侍女小秋。

但她心中明白,即使能挺得住结阵,也无法自卫,每个人像是曾经大病一场,无法在短期间恢复体力。

这位救命恩人说毒手瘟神武功平平无奇,但在她来说,比起毒手瘟神简直差得不可以道理计,何况目下­体­力未复,十几个人联手,结果必定是凶多吉少。

“求求你,壮士。”

她向那人发出迫切的求助:“请帮助我们。”

那人的左脚已踏上马蹬,低头沉思。

“在下已经不再是江湖人。”那人迟疑地说。

“可是……”

“张姑娘,在下知道你的意思。”那人收回脚,牵着坐骑到了树下,开始系缰:“在下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谢谢你……”

“先不要谢我,还不知道我能否救得了你们呢!”

那人从鞍中取出一条捆扎物品的麻绳,大概有八尺长短:“但愿那妖魔请来的人不是第一流的,不然,我恐怕要惹火烧身,把命也赔上。”

“兄台,在下感激不尽。”

张中明摇摇晃晃上前行礼:“救命之恩,容图后报。在下张中明,那是舍妹淑宜。”

“果然是张局主无影刀张前辈的公子千金。”

那人回了一礼:“久仰久仰。”

“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彭。”

那人笑笑:“彭政宗,远从京师来,在京师附近混口食。贵镖局在京师有站房,与振远镖局有往来,所以在下知道令尊的名号。”

“彭兄……”

“他们来了。”

彭政宗抢着说:“能站起来,你们最好站稳了,至少可以让他们心中有所顾忌,对老毒手瘟神的瘟毒效力起疑,不敢冒失地放胆­操­刀杀你们。”

侍女小秋站起了,镖师与掌鞭们也­精­神一振,定下心神列阵屹立,严阵以待。

彭政宗背着手,站在一旁微笑而立。

最先到达的三个人相貌狰狞,各佩了一把厚背单刀,从松林北面掠出,身形迅捷绝伦,回避阻道的松树有如旋风,更像灵蛇一般滑溜。

“咦!”领先抢近的人讶然惊叫,站在官道中不敢冲过来。

“卢老失算了!”第二个人也止步叫。

张中明只感到背脊有冷流上升,倒抽了一口凉气。

“伏牛三彪!”

张中明的语气充满惊恐:“原来是你们在弄鬼。”

“去年在崤山道上。”

张姑娘向站在身旁的彭政宗说:“这三个恶贼劫走了敝镖局两镖红货,损失了六千两银子,死了三位师父和四位伙计。”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

彭政宗说:“刀下不留情,贪如狼狂似彪,嗜血的屠夫。”

“你们居然无恙。”

大彪瞪着铜铃眼,声如枭啼:“但并不表示你们幸运,更不幸的结局在等候的你们。这趟镖你们该赔多少银子?五千呢,抑或是一万?嗯?”

“在下三年前就向令尊提出神圣的诺言。”

三彪向张中明狞笑着说:“中州镖局一天不关门,伏牛三彪打击的行动决不中止。小辈,你认命吧!”

三彪身材高瘦,三角脸吊客眉,目光­阴­森如利镞,狠盯着唯一神­色­安祥的彭政宗。

“好像多了一个人。”三彪向大彪冷冷地说:“老大,原来他们安排了接应的人,难怪卢老失算了。”

“没有几个接应的人,中州镖局能派出的人都派到京都方向走镖去了。”

大彪笑得十分得意:“就算能多派来几个,也注定了可悲的命运,咱们全部把他们埋葬掉,多埋一个费不了多少工夫。”

官道南面人影冉冉而至,共有两个人,并肩急步而行,脚下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但速度仍然快得惊人。

果然不错,走在左面的人,赫然是先前那位不起眼的骑驴老人。

但这次出现手中已多了一根龙纹鸭舌枪,平时可当作拐杖,作为兵刃威力惊人,鸭舌中空,可喷出一种歹毒的烟雾,这是毒手瘟神的活招牌,江湖白道群雄闻名­色­变的凶魔。

姓王的镖师见多识广,一眼便看清了右面那人的身分。

他如见鬼魅般打一冷颤,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浑身发抖,眼中出现惊恐绝望的光芒

“血……血魔申……申屠震天……”

王镖师颤栗着说:“这……这凶……凶魔怎……会在……在此地出……出现?完……完了……”

两个凶魔往路中一站,毒手瘟神眼中,有厉恶怨毒的表情。

“申屠兄,这是不可能的。”

毒手瘟神讪讪地说:“兄弟的瘟毒万试万灵,决不会失效,他们……”

“卢老哥,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白的事。”

血魔申屠震天的口气充满嘲弄:“我当然相信你的瘟神毒很了不起,嗅入体内定期发作,倒下去就爬不起来任人宰割,天下间别无解药。哈哈!卢老哥,你要我相信眼前的事实呢,抑或是听你吹牛?”

“卢老。”

三彪欠身恭敬地说:“他们多了一个人,也许多出的这个负责接应的人有解药,他们发作的时辰,也提早了半里左右;卢老不是说他们会在松林南面发作吗?这里是林北呢!”

“这个……”毒手瘟神语塞。

“算了,还是依老夫的主意,让老夫宰光他们便了。”

血魔怪腔怪调地说:“卢老哥怕惊动官府,所以主张毒死他们,坚持要用瘟毒下手,既然失败了,就由老夫动手善后吧!唔!十五个小辈,片刻工夫就够了,老夫这把血星剑,快半个月不曾喝过人血啦!”

一声龙吟,红光闪闪,三颗紫赤­色­星形图案光芒耀目,武林朋友心胆俱寒的血星剑出鞘

张姑娘绝望的目光,落在彭政宗的脸上。

他淡淡一笑,向张姑娘点点头表示会意,背着手举步向官道走,迈出的脚步冷静而从容

“血魔申屠震天。”

他向对方接近,神­色­渐变,变得虎目冷电四­射­,不怒而威,浑身散出危险的气息:“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在下与你无仇无怨,天南地北各处一方从未碰头,所以在下不希望与你结仇积怨。如果阁下与中州镖局有过节,按理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结算,阁下在江湖位高辈尊,怎会先下毒暗算,再……”

“小辈你给我闭嘴!”

血魔暴怒地叫吼:“说,你小子是中州镖局的什么人?你打算给老夫讲理?”

“在下与中州镖局毫不相关。”

他冷静地说:“倒是真有与前辈讲理的打算。至于双方的仇怨……”

“你小子少给老子逞口舌之能,亮名号。”

“在下姓彭,名不见经传,有名无号。”

他仍然保持从容的风度:“不过,在京师卖了多年的膏丹丸散,因为不修边幅,诊费特别贵,赚了不少银子,所以京师的达官贵人,皆戏称在下为千金一帖彭郎中。”

后面,张中明向乃妹低声说:“我们有救了,听爹说过这位京师怪医,难怪瘟毒伤不了我们。”

“唔!老夫以乎听说过你这个人。”

血魔冷静下来了:“但却没说你会武功,你只是一个下九流的高明骗棍。你走吧!老夫不杀混口食的小辈。”

“老天爷保佑你。”

彭政宗笑笑说:“前辈一念之慈,好心会有好报的,可是,在下不能走。”

“什么?你竟敢藐视老夫的警告?”血魔又冒火了。

“不是在下胆敢藐视前辈的警告,而是在下管了这档子闻事,总不能虎头蛇尾一走了之,对不对?”

“那你是找死……”

“正相反,在下怕死得很。”

他抢着说:“所以不至于愚蠢得自己找死。在京师,千金一帖是有名的坏郎中,当对方愿给万金买在下一帖也买不到时,他就该知道他在世间所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他的了。卢前辈,命毕竟是很宝贵的,趁还能保有时设法保有它,不要因无谓的激忿而把命送掉。须知你想杀别人,你自己也必须冒被杀的风险,何必呢?”

血魔之所以压抑着火­性­与彭政宗打交道,主要是希望多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凶魔一生中,杀人如屠狗凶名震天下,武林那些高手名家,在他面前很少有人敢挺起胸膛来。

但今天,这位年轻的江湖郎中竟然在他面前谈笑自若,而且神­色­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无畏气质,却令他心中平空生出警兆。

他隐约察觉出对方潜在的骠悍野­性­,对他构成极为微妙的威胁,所以真不敢贸然的发威。

但旁观的伏牛三彪,却感到大不耐烦,等得心中冒烟,首先由大彪打出动手的手势,然后手按上了刀靶。

三人联手合作了廿余年,心神已到了相通境界,当大彪的刀拔出的瞬间,三人几乎同时急冲而上,身动刀出鞘,同时扑向列阵相候,神­色­委顿的十四位男女。

毒手瘟神也是个小心谨慎,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瘟毒失效,早已怀有强烈的戒心,所以冷眼旁观,定下心神让血魔打交道,自己从旁冷静观察彭政宗的神­色­变化,渐渐看出有点不对了。

彭政宗不但毫无惧容,而且潜在的强悍气势随时皆有爆发的可能,知道所面对的年轻江湖郎中,必定是极为可怕的劲敌。

三彪突起发难,老瘟神大吃一惊。

“不可鲁莽!”毒手瘟神惊叫。

叫晚了,三彪已经冲出了。

彭政宗的身形突然扭转,蓦地罡风怒号,淡淡的绳影倏吐倏转,人影倏隐倏现。

“哎……”狂叫声震耳欲聋,是三彪三个人同时发出的厉叫。

“砰!砰!砰……”三个猛冲的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向前重重地仆倒,手上仍死握箸刀,贴地向前滑,滑到路旁的大水沟,大彪和二彪都滑跌落沟内,仅三彪滑到沟旁停住了,头部已滑出沟沿口。

沟对面,是列阵支撑的十四个人。

血魔目定口呆,大惊失­色­。

三彪三个人的右膝,皆被麻绳击中,膝骨碎裂,几乎把右脚抽断。

彭政宗那一去一来的快速身法,捷逾电闪几乎­肉­眼难以看清。

麻绳所发出的破风啸声,行家耳中可以听出功力火候的纯度,那撕裂空气的异啸,委实令行家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彭政宗身形重现,麻绳有一半握在掌中,另一半长约四尺,垂在身前轻轻拂动。

“我这坏郎中对救人并不热衷,对杀人也毫无兴趣。”彭政宗冷冷地说。

虎目奇光又变,变得犀利­阴­森:“但并不代表在下、水远不杀人,必要时,杀人比救人要容易多了。对那些在死亡中饱受痛苦折磨的人,让他死反而仁慈些。希望你们都不是一定要死的人,不要让我这坏郎中做屠夫。你们走吧,走得愈快愈好。在下不赞成以杀止杀,但必要时,以杀止杀却是最好的对症良药。”

血魔忍不下这口怨气。

突然大喝一声,血星剑突发剑气,压下了松涛声,幻化一道红芒,­射­向轻拂着麻绳的彭政宗。

红­色­的匹练罩住了彭政宗,但眨眼间人影却从红芒中消失了。

“叭叭!”麻绳却在血魔的背部落实,连抽两记。

“嗯……”血魔闷声叫,要转身反扑。

仅来得及半转身,脖子已被缠住了,无穷大、无可抗拒的凶猛劲道传到。

“砰!”血魔仰面便倒,被勒住脖子的麻绳拖倒的,血星剑丢掉了,一双手发狂般抓住脖子上的麻绳,想用力将麻绳拉断。

彭政宗右脚一伸,便踏住了血魔的咽喉,右手的麻绳拉得紧紧地,随时皆可能把血魔的脖子勒断。

“你怎不动枪?”

他盯着举起鸭舌枪,作势点出的毒手瘟神问:“你枪中可喷出奇毒,你很想喷,对不对?喷吧,还来得及。”

毒手瘟神像是见了鬼,挺着发抖的鸭舌枪,脸­色­泛灰,一步步战栗着往后退。

三彪都已从沟中爬起,三条右腿鲜血染透了裤管,用力支撑着一跳一跳往松林深处逃命。

毒手瘟神突然扭头狂奔,一跳三丈奇快绝伦。

彭政宗眼中的奇光消失了,挪开脚,一把揪起血魔,收回麻绳。

“站稳了。”

他向脸­色­发紫吃力地吸气的血魔说:“我说过,我对杀人毫无兴趣,毕竟我是个郎中,尽管是个坏郎中。你能活到偌大年纪,真不容易,千万不要不珍惜它。人要活不是易事,要死却容易得很。你走吧,千万不要让我千金一帖再碰上你,那时,万金也买不到我的一帖,好自为之。”

血魔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拾起血星剑蹒跚地走了。

“再歇息片刻,你们就可以恢复­精­力就道了。”

彭政宗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一面向张中明一群人交代:“那些人也许不死,但近期内他们没有发动袭击的能力,你们得当心一点。”

“谢谢你,彭爷。”

张淑宜跟在他身后道谢:“今天如果不是有幸碰上你……”

“不要放在心上,张姑娘。”他一面解缰一面说:“我并非存心帮你们的,碰上了不能不管而已。哦!你们的去向是……”

“襄阳,再往南走……”

“别问我。”

他扳鞍上马:“我离家很久很久了,少小离家壮年回,家乡的事我毫无所知,家乡距京师毕竟太远太远了。在许州,我曾经听说这一带地面不靖,要到南阳以南才安静些。姑娘,不是我管事有始无终,而是我不想过问打打杀杀的事。我在前面替你们留意动静,提防那些人去而复返,但一过裕州,一切就靠你们自己了。”

他的保证,不啻给张中明兄妹吃下一颗定心丸。

裕州到南阳,只有一程半,在府城的势力范围内,危险­性­已减至最低程度。

这段路到裕州是三程,有他在明暗中保护,血魔那群人的威胁已经解除,其他的意外更不必耽心了。

不等张中明兄妹有所表示,他已策马上了官道,意态悠闲地向南小驰而去。

众人歇息片刻。

不等­精­力全复,便将镖车驶至歇息处,准备整理妥当登程。

张淑宜牵着坐骑,在最后一辆镖车旁等候。

“赵叔。”

她向检查镖车的镖师说:“赵叔曾经在京师耽过一段时日,这位千金一帖,到底是什么人,赵叔可有耳闻?”

“愚叔并没留意。”

赵镖师苦笑:“京师浪人太多,又脏又乱,富豪成千上万,乞丐盗贼更是多似牛毛,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谁愿意在一些下九流朋友身上费工夫?不过,愚叔知道他是个坏郎中。”

“赵叔,怎么个坏法?”她满怀兴趣地追问:“当然,我绝对不相信他坏。”

“很难说。”

赵镖师笑笑:“据愚叔所知,他的坏名声,流传并不广,只限于在达官贵人间流传,下九流江湖朋友之间,对他所知极为有限。可以说,他是个江湖朋友并不重视的小人物。”

那位王镖师牵着坐骑走近,已听到双方的对话。

“我也听说过千金一帖。”

王镖师说:“在京师附近,他的坏名声和高明的医术,在达官贵人间流传甚广。但据我所知,这种坏名声对他是不公平的。”

“王师父,不公平什么意思?”她转向王镖师问。

“那些达官贵人钱太多了,生了病,那瞧得起一个浪人郎中?等到所有的名医都看过了,治到不能再治,眼看要去见阎王,这才找上他死马当活马医。因此,有些人出万金他也不肯开刀。药医不死病,他医不好当然不开单方,所以他就该挨骂了。至于那些他能医得好的,他多要些银子难道不应该吗?他索取高酬,当然知道对方出得起,碰上我这个吃刀口饭的人,赚的钱还不够养活家小,他想敲诈我千金,也无从着手。不管他是好是坏,那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在说他的坏话前,最好先摸摸良心。”

王镖师说完,牵着坐骑到前面去了。

“原来如此。”

张淑宜嫣然一笑:“有钱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命,花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当他们动身半个时辰后,果然看到前面五六里外官道远处,彭政宗一人一骑,正悠闲地向南小驰。

但在襄城落店,几家客栈中找不到彭政宗的踪迹。

次日车出南门外,又看到他出现在里外。

第三天,车马离开裕州,便看不到他单人独骑的身影了。

张中明兄妹,一直为了不能好好向他道谢而感到不安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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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其实,彭政宗并未不顾他们而去,只是绕了个圈,反而落后在数里外,继续暗中尾随着。

他是个做任何事情,都秉持有始有终原则的人。

凭他的直觉,似已预感到张家兄妹这一行,在伏牛山附近必然会出事。

因为,能引起毒手瘟神,血魔及伏牛三彪这批凶神恶煞觊觎的,绝对不是普通的红货。

显然他们是志在必得,决不可能因吃了他的闷亏而就此罢手。

尤其伏牛山一带,正是伏牛三彪的地盘。

伏牛三彪为什么不在自己地盘上守伏拦劫,却大老远跑到龙牌岗去劫镖,而且利用毒手瘟神卢烈那老家伙下手?

很显然的,他们这批人必是有所顾忌,不想让江湖上怀疑是他们­干­的。

这不禁引起了彭政宗的强烈好奇,决心一探究竟,看看中州镖局接的这趟镖,到底是啥稀世珍物。

前去三十余里,即是介于伊淮二水之间,河南汝阳道境的伏牛山山脉了。

突然间,一阵急促蹄声响起,尘烟滚滚,三人三骑从岔道风骋电驰而来。

彭政宗微觉一怔,勒马停住。

来的是三名青­色­劲装年轻女子。

她们均背Сhā双剑,英姿撩人,颇具几分姿­色­。

她们在急驰中轻带丝缰,便将马勒停,足见有把手劲儿,决非一般江湖女子。

为首的一人一抱拳,执礼甚恭地问道:“请问阁下可是名满京师的千金一帖彭爷?”

彭政宗不由地暗自一怔。

但仍然拱手回礼道:

“不敢,请问三位姑娘……”

那年轻女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噢,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彭爷。”

彭政宗微露诧­色­:“你们在找我?”

“事情是这样的……”

年轻女子说:“只因敞府老夫人于半年前突染怪疾,终日周身奇痛,高烧不退,遍访各地名医均告束手,药石罔效。最后只得千里迢迢赴京城,欲求彭爷诊治。”

“偏偏彭爷已离京,经向各方打听,始知彭爷已回汴梁。我们只好带着老夫人,马不停蹄,兼程抄捷径赶来……”

彭政宗忙问:“贵府的老夫人呢?”

年轻女子回答:“老夫人重病在身,不宜受颠簸之苦,故车行速较慢,就在后面数里……大概也快赶上了。”

彭政宗心中已暗自起疑:以他在京师的盛名,远自各地赴京求医者固不乏其人。如果眼前这年轻女子所说确有其事,那位老夫人身罹恶疾,遍访名医无效,不辞辛劳远赴京师求治,亦不足为奇。

他离开京城前夕,几位好友为他饯行。

席间,他曾说出自己多年的心愿,决心落叶归根,回家乡去悬壶行医,以本身的高深医术造福乡里,完成亡父的遗志。

那位老夫人既是治病心切,在京城各方打听,自不难问出他的去向。

但是,她们怎会不迳赴裕州,却在此地拦住了他。

而更值得怀疑的,是此处距伏牛山仅三十余里。

万一那地区果真早有劫匪守伏,此刻中州镖局的一行人马,正逐渐的接近那个死亡陷阱

基于习医者的良知和医德,彭政宗不能见死不救。

当即不动声­色­,义不容辞地说: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迎上前去,也好节省些时间。”

年轻女子正中下怀,欣然一笑:“那就有劳彭爷了。”

于是,三女拨转马头,在前领路,领着彭政宗,由来的岔路飞驰而去。

疾奔数里。

果见前方尘头起处,由四名骑士随护,驶来一乘华丽驷马辇车。

光看辇车的气派,便知车内的“老夫人”必然大有来头。

三名年轻女子老远就连连挥手,示意来车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她们飞骑迎上,翻身下马,趋前从车侧小窗向车内的人报告。

一切看在彭政宗眼里,他随后驰近,也下了马。

彭政宗暗自观察,发现随护的四名骑士均很年轻,个个气宇不凡,而且一律身着青­色­劲装,背Сhā双剑。

尤其赶车的壮汉座旁,坐着个又瘦又­干­的老­妇­,却是两眼­精­光内敛,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功修为极深的武林高手。

年轻女子已回身走过来,神情急切说:“彭爷,老夫人疼痛又发作了,就请您登车诊视吧!”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

迳自走到车厢后,打开两边对开的车门登车。

由于车内昏暗,啥也看不清。

不料刚上车,冷不防那年轻女子从后将他猛一推,使他身不由己地向前冲跌数步。

未及定神,车门已“砰”地一声关上。

彭政宗顿觉眼前一片黑暗,不禁惊怒交加。

急忙运起夜视目力,定神一看,长方型的车厢内空荡荡,那有什么身罹恶疾的“老夫人”。

而整个车厢的四面和上下,均加装有拇指般粗细的铁条,形同大铁笼,车后的两扇门更以钢铁制成,外面加上横闩一锁,即牢不可破。

彭政宗事先虽已起疑,惟过于自负,对自己太有信心,以致一时不察,着了她们的道儿

这时他如同被困在铁笼里的猛兽,纵有一身盖世武功,也徒叹奈何。

车轮又开始转动了。

彭政宗能感觉得出,辇车是调转头朝来的路奔驰而去。

彭政宗几乎为之气结。

他想不到自己一向胆大心细,凡事皆审慎果断,这回竟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人家的雕虫小技上。

不消说,这批男女必与那帮劫镖的人物有关。

甚至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把他设计困住的目的,是为了不使他Сhā手中州镖局的事。

如果不出所料,那么张家兄妹一行,此刻恐怕已经遭遇到拦劫了。

但彭政宗不明白,对方的诡计既已得逞,将他困在加装铁栅的辇车内,大可放火把他活活烧死。

或是将车推落山谷,使他粉身碎骨岂不­干­脆。

又何必费事,打算把他掳往那里去?

从车身的剧烈颠簸和震动,可知车速极快,而且走的是崎岖山路。

铁条之间的相隔距离约半尺,彭政宗试过,若非外装约两寸厚的木板车壳,运足功力便可用双手将铁条扳弯。

但车厢与铁条合为一体,使他无从下手。

唯一的方法,只有将车厢击破。

不过,如此一来,随行的男女发现他的企图,必然立即采取阻止行动,反而弄巧成拙。

慎思之下,与其冒这个险,不如静观其变,或可伺机脱困。

辇车足足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止。

从车厢内可以听出外面的嘈杂人声,欢呼与叫嚣,夹带着笑骂,交织成一片,显然人数极为众多。

彭政宗心知已到了贼窝,力持镇定,暗已运足功力,只要车门一开,他就……

念犹未了。

忽听车外有人叫:“妈的,­干­脆搬些­干­柴来,放把火将这小子活活烧死不就结啦!”

但却遭人反对:“不,我有更好的方法处置他。”

彭政宗听出这声音,正是那毒手瘟神卢烈。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是落在了那帮凶神恶煞的手里。

随即又听一个沙哑的老­妇­提出异议:

“人是我们抓来的,你们总得问问我的意见吧!”

毒手瘟神冷冷一哼:“黄老婆子,你少在那里穷搅和,该你的好处,少不了你那份就行啦!”

黄老婆子是何方神圣?

彭政宗心念飞转,猛然想到了幽灵剑魅黄三姑。

据江湖传闻,这女魔是武林异人双剑侠客铁梦生唯一的女弟子。

他的双剑“乾坤无敌”,堪称名副其实的天下无敌,独步武林一甲子。

数十年前,铁梦生的挚友黄衫秀士黄靖,遭仇家纠众上门寻仇,妻子及长女次女均当场被杀。

黄靖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冒死抢救出甫满周岁的幼女三姑,突围逃至黄山,将爱女托孤交给铁梦生后即气绝而亡。

铁梦生生平未娶,孤家寡人独居深山,悲痛之余,悉心抚养黄三姑,六岁开始传授武功。

由于此女天赋异秉,十六岁即将双剑“­干­申无敌”练得八成火候,虽非青出于蓝胜于蓝,亦属难能可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铁梦生就在那年旧疾复发,一病不起,终告回天乏术。

黄三姑没有任何亲人,铁梦生一死,她只得离开黄山,决心天涯寻仇,为双亲及两个姐姐讨回血债。

凭她的双剑,在不到半年之内,即将当年的十几名仇家一一毙命剑下,从此幽灵剑魅黄三姑的名声大噪,震惊整个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黄三姑生­性­嗜杀,加上交友不慎,终于误入岐途,走上江湖不归路,名列十大女魔之首。

直到晚年,她才退出江湖,自创“双剑门”,收了四龙三凤男女七个弟子。

彭政宗是听毒手瘟神称那老­妇­“黄老婆子”,又见那三名年轻女子及随护辇的四骑士,均是背Сhā双剑,才猛然想到老­妇­的来头。

可是,黄三姑久已未涉江湖。

此番怎会复出,居然也赶来淌这个浑水?

这时又听黄三姑似笑非笑地说:“卢老鬼,话可不能这么说,为点蝇头小利,就能教我动心,未免也太小看了我幽灵剑魅黄三姑。”

另一个陌生声音怒问:“那你的意思呢?”

黄三姑的语气很冲:

“很简单,我要知道整个事件的始末,才好待价而估。”

卢烈忙陪笑说:“黄老婆子,中州镖局的这批红货,充其量不过值个二三万两银子。咱们是目前吃了姓彭的小子大亏,才不得不请你出马。现在咱们只求向这小子讨回公道,不在乎红货分多分少,情愿给你三分之一,白花花的一万两银子,这总够意思了吧!”

“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吧?”

黄三姑­干­巴巴地一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凭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会为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不惜劳师动众,那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那陌生声音的人似已恼羞成怒:“黄老婆子,你不要太过份,是卢老儿把你请来的,他碍于情面,不得不处处让你三分,我姓曹的可不怕你撒野。”

“哦?”

黄三站不屑地说:“曹亮,你那‘七星追魂’的名号,只能唬唬后生晚辈,在我老婆子面前可就一文不值,这儿还轮不到你大吼大叫的。”

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又一愕。

曹亮是川西一霸,他的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一次可连发七枚,几乎百发百中,堪称此道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久未涉足江湖的黄三姑,和这称霸川西的曹亮,决不可能为了中州镖局的一批红货而来。

彭政宗似已忘了自己身陷危境,极欲由黄三姑逼问出劫镖的真相。

但七星追魂也不是省油灯。

只听他突发狂笑说:“黄老婆子,我们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你居然还不满意,那就怪不得我们,只好各凭本事了。”

卢烈一看双方冲突起来,忙从中打圆场说:“曹老弟、黄老婆子,大家切勿动肝火,请容我说一句……”

黄三姑怒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卢烈强自一笑:“黄老婆子,说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你,任何事要想瞒你实在很不容易。没错,为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咱们这些人谁也不会看在眼里。”

“实不相瞒,这趟中州镖局的红货,关系着咱们一个庞大计画,只是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恕我不便泄露风声,尚祈你老大姐多多包涵。”

黄三姑嗤之以鼻:“哼!凭你们这批角­色­,还能搞出什么名堂,大不了是想称霸江湖罢了。”

卢烈诡异地笑笑:“老婆子,你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称霸江湖算得了什么,咱们还没看在眼里呢。”

“哦?”

黄三姑一脸惊讶:“难道你们还志在九五之尊不成?”

辇车内的彭政宗更觉纳闷了。

中州镖局走的这趟镖,跟九五之尊的帝位怎会扯上关系?

莫非他们要劫的是玉玺!

这似乎根本不可能,中州镖局的这趟镖既非去京城,护送玉玺也不劳镖局,大可调派大军护送,谁还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玉玺是皇帝老爷的御用印信,怎会跑到了开封府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玉玺被人盗出宫,皇帝老爷为了顾及颜面,不愿张扬,惊动官府,密令重赏雇用江湖高手查访。

终于寻回玉玺,交由中州镖局护送。

惟事机不密,招来这批凶神恶煞觊觎。

但张家兄妹一行,走的这趟镖并非前往京城……

心中疑惑末解,已听黄三姑沙哑的嗓门在咆哮:“卢老鬼,不管你们在搞啥名堂,今天要不对老娘说个一清二楚,就休想我把人交出来。”

卢烈只好采取低姿态,连称呼也改了。

陪着笑脸说:“老大姐,刚才我已说明,目前时机尚未成熟,不宣泄露天机……”

正说之间,突闻一阵杂沓蹄声和车轮滚滚响起,风骋电驰地由远而近,车外顿时欢声雷动。

卢烈更振奋大叫:

“哈!老万他们得手啦!”

辇车两侧小窗是伪装的,根本打不开。

彭政宗急欲知道外面的情况,运足功力,以右手中指施展一阳指,将车壳扎穿出了个小洞孔。

凑近眼睛,从洞孔看出去,只见山寨前散布着好几十人。

彭政宗见过的熟面孔只有毒手瘟神卢烈,以及那四男三女,赶车的壮汉。车座旁的老­妇­。

显然那老­妇­就是当年赫赫有名,如今自创“双剑门”,久未出现江湖的幽灵剑魅黄三姑。

这时由近百名骑士,护着四辆镖车来到了山寨前,彭政宗一眼就认出,正是中州镖局的那四辆镖车。

他不由地心往下一沉,镖车既被劫,却不知张家兄妹及那批镖师,和趟子手的命运如何?

“唉!”他沮然一叹,深感无限内疚,要不是自己一时失察,被那三凤所诳,中了黄老婆子的诡计受困,至少可以赶往伏牛山,助张家兄妹一臂之力,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结果了。

劫回镖车的大批人马,以一个赤发如髯的中年壮汉为首。

他一马当先,驰至山寨前翻身下马就哈哈大笑:

“快准备酒,我快渴死啦!”

卢烈忙迎上前:“辛苦辛苦,酒菜早已备妥,只等这里一点小问题解决,咱们就陪你喝个痛快。”

中年壮汉牛眼一瞪。

声如洪钟:“四辆镖车全到手了,镖师和趟子手全成了刀下之鬼,只有那对年轻兄妹逃得快,追杀不及,你们这里还有什么问题?”

卢烈一脸为难,趋前轻声说:

“黄老婆子有点意见……”

中年壮汉不禁怒形于­色­:“她有意见?妈的,镖是咱们劫回的,该她的一份分给她就结了,凭什么还有意见?”

黄三姑一听,冲上前怒斥:“红毛鬼,你少在那里大言不惭,要不是老娘把那姓彭的小子诱困在辇车内,凭你们能劫得成镖?做梦!”

中年壮汉姓万名森,外号赤发天神。

他天生一头赤发,却最犯忌听人叫他红毛鬼。

尤其黄老婆子当着众人,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不禁勃然大怒:“黄老婆子之么说,全是你的功劳罗?红货在镖车上,原封未动,有本事你就全拿去?”

“你以为老娘不敢?”黄三姑突向身后不远的四名年轻剑手一打手势。

双剑门的四龙年纪均在二十左右,个个血气方刚,艺高胆大,立时走向那四辆镖车。

万森也不甘示弱,向他的手下喝令:

“谁要敢碰车上红货,一律格杀勿论。”

以武功而论,这批劫匪只能算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

但他们仗人多势众,不免气焰万丈,狂妄不可一世。

他们近百人团团围住四辆镖车,并且分出约二十人一字排开,阻挡在四龙面前。

毒手瘟神情急大叫:

“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可惜迟了一步,四龙的双剑已出鞘。

同时向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墙冲杀过去。

一字排开的近二十名壮汉,也在同时各自兵刃出手,奋不顾身近战四龙。

强将手下无弱兵。

幽灵剑魅亲自调教出来的男女各弟子,果然个个身手不凡。

只见四龙的双剑出手辛辣,奇快绝伦。

一阵金铁交呜声中,惊呼惨嚎连起,血雨飞溅,几名阻挡的壮汉已倒地不起。

但前仆后继,守护镖车的数十人立时发动,从两侧一拥而上,向四龙展开了围攻。

三凤眼见对方人数众多,不待幽灵剑魅示意,便拔剑直扑上前助阵。

四龙三凤联手出击,顿时声势大增,杀得那批劫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

这批劫匪都是七星追魂曹亮,及赤发天神万森的人,他们见状不禁惊怒交加,两人不约而同地出手,双双攻向了正洋洋得意的黄三姑。

黄老婆子当年仗双剑“乾坤无敌”成名,此刻却未见她携带“招牌武器”或任何的兵刃。

直到曹亮和万森扑近,她才一抖袍袖,露出那又­干­又瘦,形同­鸡­爪的双手。

手中握有带柄的两枚钢球,一按柄上机簧,弹伸出的竟是两把软剑。

剑是兵器中最难使得­精­湛的,软剑更是难上加难,使用的人并不多见。

是以在江湖上,凡是遇上使软剑的对手,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否则就敬而远之,少惹为妙。

因为使用软剑的人,不但必须具备深厚的功力,更得在剑术上有炉火纯青的造诣,否则根本无法得心应手。

万森和曹亮之所以敢联手出击,半是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半是欺这老婆子手中未持兵刃。

乍见黄三姑双手弹出软剑,顿时为之一惊,但已收势不及。

万森用的是九环钢刀,身高七尺,体壮如牛,彷佛金刚巨神,赤发天神之号由此而来。

曹亮使的是一柄弯月型苗刀,刀法并不算高明,真正厉害的绝活儿是那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

赤发天神仗体型高大,臂力过人,举刀猛劈,势如泰山压顶,威力十分骇人。

不料黄三姑的软剑疾挥,竟以四两拨千斤绝技,“锵”地一声,将那势猛力沉的九环钢刀荡了开去。

翻腕左剑斜削,刚好封住曹亮的进路,逼使他撤招暴退两丈。就在同时,他的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七枚星状钢镖以一条直线­射­出,速度迅疾无比,接近目标时突然散开,宛如炸弹开花,再以更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飞回,集中­射­向目标七个不同致命方位。

这种奇特怪异的发­射­手法,天下无双,任凭武功高的人,也会防不胜防,被攻个措手不及。

黄三姑不愧是双剑侠客铁梦生的唯一传人。

那独步武林的“乾坤无敌”剑法,她十六岁时即已练得八成火候,经过这数十载的浸­淫­,­精­益求­精­,剑艺突飞猛进,更与当年的幽灵剑魅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她一双软剑连挥,宛如飞龙掠空,一阵“叮叮当当”清脆声响中,七枚星状钢镖纷纷被击落。

黄三姑虽是卢烈出面请来助阵的,但没想到这老婆子如此霸道,十分难缠,竟然喧宾夺主,硬逼他说出劫镖的真正目的。

以目前的情势看来,曹亮和万森均非老婆子对手。

卢烈当机立断,不由地把心一横,一挺鸭舌枪,出其不意地猛从黄三姑身后刺去。

黄老婆子那会想到,卢老儿竟敢向她淬下毒手。

幸亏那赶车的壮汉一声惊呼:

“当心后方!”

鸭舌枪已刺近后腰,黄老婆子才闻声一个扭腰闪身,未被枪头刺个正着。

但仍被锋锐的枪头从腰侧划过,划破一道约七寸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黄三姑惊怒交加,转身一剑迅疾无比地刺出,却被及时暴退三丈的卢烈避过。

正在大发神威的四龙三凤,惊见黄老婆子受伤,顾不得杀敌了,护师为重,急忙纷纷飞掠赶来抢救。

老婆子受的伤不轻,仍然强自挺住。

不过她心知肚明,若不及时止血运功调息,勉强继续奋力激战下去,伤口必将扩大,最后落个失血过多而亡。

她不怕死,但死在这里实在不甘心,也太不值得,尤其是遭卢老儿的偷袭暗算。

在四龙三凤的全力掩护下,她不敢逞强,忍了口气,迅速退向辇车旁。

既已翻了脸,卢烈已豁出去了。

他不再有所顾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振声大喝:“老万、曹老弟,咱们一齐上,把这贪得无厌的老婆子做了。”

曹亮和万森正有此意。

他们立即各自指挥手下,向黄三姑师徒发动猛烈围攻。

顿时,喊杀震天,双方展开了激战。

四龙三凤虽剑术­精­湛,勇猛绝伦,毕竟对眼前的毒手瘟神、七星追魂、赤发天神这三大魔头的凶名早有所闻,心理上不免怀有几分怯意。

尤其是卢烈的鸭舌枪中可喷出奇毒,加上曹亮的七星连环镖更霸道,使他们不得不以掩护黄三姑为主,不敢放手向涌来的大批劫匪冲杀。

如此一来,在人数众寡悬殊下,四龙三凤完全采取了守势。

黄三姑虽将伤口流血止住,但无暇运功调息,惟恐四龙三凤抵挡不住以三大魔头为主的猛攻,情急之下,突向守护身旁的赶车壮汉轻声耳语,交代了几句。

壮汉微微一点头。

突然跳上车座,用力一扳座下机簧,便见辇车两边车板向下翻落,车厢大开。

被困在辇内的彭政宗大感意外,此刻已无暇多思,身形一纵而出。

三大魔头万万想不到,黄老婆子会突出奇招,释出了被困在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为之一怔。

尤其见识过彭政宗厉害的卢烈,更是猛然大惊。

只听黄三姑沉声说:

“小伙子,这三个老魔头都想置你于死地,相信你在车内已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猛烈的攻势突告停止。

彭政宗目光一扫,转向了黄老婆子:“你们亦非善类,否则为何设计将我诱因在这辇车内?”

黄三姑强自一笑:“我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现在把你放出来了,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好。”

彭政宗很­干­脆,应了一声,昂然走向一脸惶恐的卢烈:“姓卢的。三天前我曾放过你一马,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我曾警告过,你们千万不要再被我遇上,这么快你就忘了?”

上回在龙牌岗,毒手瘟神曾亲眼见识过,彭政宗以一条八尺长的麻绳,对付三彪和血魔的奇功绝技。

当时幸亏自己逃得快,始得全身而退。

此刻,他却仗着人多势众,嘿然冷笑说:

“小子,谁教咱们有缘呢?既然又遇上了,那日在龙牌岗被你侥幸占了便宜,今天正好连本带利讨回。”

彭政宗洒然一笑:“老瘟神,你犯了个绝大的错误,那就是太高估了自己。大概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人吧?”

“不错!”

卢烈冷冷一哼:“老夫要见你躺进了棺材,否则决不罢休。”

彭政宗摇摇头,轻喟一声说:

“唉!你这种人实在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万森已经不耐烦了:“老卢,你还跟他罗嗦些什么?这小子交给我,你们快去打发黄老婆子他们。”

卢烈正中下怀,他嘴上虽强硬,其实并不愿跟彭政宗正面交手。

倒是黄三姑已受伤,仗着人多势众,四龙三凤并不看在他眼里。

既然万森自告奋勇,他便顺手推舟说:

“老万,这小子很扎手,你要小心啦!”

“不用为我­操­心!”

万森哈哈一笑,提刀走向了彭政宗:“小子,亮家伙吧!”

彭政宗诡异地微微一笑,并未亮出兵刃。

曹亮已听卢烈描述此人的身手,一旁不动声­色­,暗自已将独门暗器扣在手中。准备必要时出手,以他的拿手绝活暗助万森制敌。

万森高头大马的体型,看似金刚巨神,确有先声夺人的架势。

尤其手中的九环钢刀一震动,刀背上九个钢环“哗啦啦”一阵乱响,更具扰人心弦的作用。

只听他狂喝一声,已挥刀直扑彭政宗。

卢烈一见他发动,那敢怠慢,立时率众攻向了护守黄三姑前面的四龙三凤。

只有曹亮按兵未动。

他的目标是彭政宗,正伺机出手,发­射­出他那七星连环镖。

彭政宗从容不迫,直待万森攻近,他的“兵刃”才出手,仍是那条八尺长的麻绳。

绳影乍吐,宛如匹练疾­射­,由下而上,笔直扫向当头劈下的九环钢刀。

万森的钢刀势猛力沉,刀口锋利,足可削铁如泥。

而彭政宗的麻绳原属软物,根本不能算是兵刃。

但钢刀与麻绳相撞,竟发出“当”地一声金铁交呜。

这还不足为奇,惊的是万森顿觉虎口猛一震,整条右臂发麻,震得他钢刀几乎脱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敢相信,对手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

彭政宗那容他回过神来,手中八尺麻绳一抖,直取对方上身三大致命要|­茓­。

曹亮眼见万森被逼得手忙脚乱,那还按捺得住,左手一扬,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彭政宗手中麻绳收发自如,看似飞蛇游舞,连连飞卷抽打,七枚钢镖悉数落入了他掌心

他露的这一手绝活,简直神乎其技,令人不可思议。

看得曹亮瞠目结舌,实在无法相信。

普天之下,能避过他“七星追魂”的人已是绝无仅有,更何况是全部“没收”。

曹亮惊呆了。

他尚未及回过神来,彭政宗竟以七枚钢镖回敬,迅如闪电奔雷般疾­射­而至。

万森大惊失­色­,口中刚叫出“当……”

“心”字尚未出口,才惊觉自身难保,八尺长绳笔直点向了他心窝。

这赤发天神的身手果然不凡,情势危急万分之下,仍能临危不乱,仓促间施展“铁板桥”功夫。

两脚以“千斤坠”拿稳马桩,整个身躯从膝盖处急向后仰倒,以为逃过了一劫。

不料这条麻绳贯注十足真力,挺直得有如钢条,猛往下一沉,重重击打在他腹部。

只听一声沉哼,他这座“桥”已倒塌下去,直挺挺地平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射­似喷泉。

曹亮比他更惨,仅避开四枚铜镖,另三枚却以“品”字形­射­中了胸前。

“哇!……”惨叫声中,曹亮转身就逃,但他只逃出一丈,人已不支,狭然倒地不起。

彭政宗力毙两大魔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似乎未费吹灰之力。

正在挥众围攻四龙三凤的卢老儿,几乎未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曹亮和万森已命赴黄泉。

他心知肚明,凭自己一人之力,决难独撑大局。

纵然人多势众,仍可背水一战,但结果必是伤亡惨重,甚至连他本身也难逃公道。

眼看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老瘟神不但善于使毒,尚有一样本事,就是脚底抹油,溜得快。

他可不愿追随两位老友共赴黄泉,突然拖着鸭舌枪转身狂奔,一掠数丈,奇快绝伦,一溜烟逃进了山寨。

这一来,众劫匪顿成群龙无首,那还敢恋战,立时各自四散逃命。

变生肘腋。

黄三姑根本无暇运功调息。

她竟不顾身负重伤,沙哑着嗓门大叫:“三彪和血魔还在山寨内养伤,我们­干­脆冲杀进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彭政宗已收起麻绳,神情肃然说:

“老婆子,我可不是帮你杀人的。”

黄三姑意外地怔了怔:“你刚才不是杀了这两个魔头?”

彭政宗置之一笑:“我杀他们并非为你,而是因为他们想杀我。如果一个人不愿被杀,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想杀你的人上

黄三姑别有居心地说:

“三彪和血魔就想杀你。”

彭政宗耸耸肩,淡然说:“他们现在没有杀我的能力,以后也永远杀不了我。如果你们有兴趣大开杀戒,不妨冲杀进山寨,我只要能为中州镖局将失镖起回,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黄三姑一听,不禁面露诧­色­:“什么?你要把这四辆镖车送还中州镖局?”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不错。”

黄三姑已亲眼见识到彭政宗的身手。

她自己身负重伤,凭四龙三凤是绝对阻止不了眼前这个人的。

她只有采取低姿态,强自一笑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中州镖局这趟镖的红货究竟是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彭政宗说:“即使这批红货价值连城,我既不想据为已有,又何必管它是什么呢?”

“哼!”

黄三姑冷冷一笑:“你要不是打它的主意,为何这两三天一直为他们开道,今天又故意落后,悄然在中州镖局的一行后面尾随着?”

彭政宗坦荡说:“我早料到卢老儿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为中州镖局一行开道、尾随,为的就是防你们劫镖。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你棋高一着,居然计诱我被困在辇车内。”

黄三姑苦涩地笑笑:

“我要真想置你于死地,只需放把火,或是把你连人带车推落山崖。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活命吧?”

这是事实,彭政宗不得不承认。

他尚未及开口,黄三姑接着又说:“小伙子,你只有一个人,如果没有我们的协助,你能独自把四辆镖车护送回开封,交还给中州镖局吗?”

彭政宗一时倒未想到这问题,不由地一怔:“这个嘛……”

“小伙子。”

黄三姑正­色­说:“老实对你说吧,我跟你一样,对身外之物毫无贪念,尤其是这种非份之财。我之所以答应卢老儿,助他们一臂之力,实是受人之托,要查明他们暗中正在进行的一大­阴­谋。”

彭政宗以不信的口吻问:“真的?”

“绝对不假!”

黄三姑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保证只看看红货究竟是什么,然后原封不动,无条件协助你使它物归原主。”

其实彭政宗充满好奇心,很想一窥究竟,沉吟一下。

终于当机立断:“好!”

于是,他们想偕走向了四辆镖车。

每辆镖车上,载运着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木箱,由四龙三凤合力抬下一个,用剑挠开寸许厚的木板盖,发现木箱内是个大瓦缸,缸口尚加了泥封。

彭政宗上前以掌拍开泥封。

只见缸内盛装的是满满一缸深褐­色­粉末。

他看不出是什么,闻了闻,再用手指沾了少许,用舌尖舔了舔,皱起眉头说:“怪事!好像是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

黄三姑一脸诧异:

“你不会弄错吗?”

彭政宗颇为自负:“我在京师的外号叫千金一帖,任何药物只要一尝就知道是什么,决非吹牛。”

黄三姑仍不相信,亲自上前动手,伸进粉末里一阵翻搅,似乎怀疑宝物藏在其中。

但她判断错了,整缸全是粉末。

这老婆子很固执,仍不死心,吩咐四龙将其他三个大木箱抬下,一一打开瓦缸查看,结果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深褐­色­粉末,别无他物。

“这是怎么回事?”

黄三站感到莫名其妙:“这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根本毫无价值,货主为什么不惜代价,以重金委托中州镖局,劳师动众地护送?”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或许是货主知道这条路上风险很大,存心让劫匪得手,好向中州镖局索赔吧!”

“不,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黄三姑说:“据委托我的人说,这趟镖关系到一个极大­阴­谋,只是无法获悉详情,所以才要找藉相助之名一探究竟啊。嗯……卢老儿一定知道,可惜被他跑了。小伙子,我们­干­脆联手,冲杀进山寨去,如何?”

彭政宗摇摇头。

断然拒绝:“抱歉,红货之谜已揭开,既然毫无价值,我也大可不必把它护送回开封了。”

黄三姑末及挽留。

彭政宗已转身飘然而去。

他此刻归心似箭,不愿过问什么天大的­阴­谋。

那些江湖是非与他风马牛不相­干­,一心只想尽快回到故里悬壶济世救人,完成亡父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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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裕州,南阳北面的大城。

州衙西面的福德坊,有一座本城大大有名的开元寺。

寺西街是一处相当繁荣的地方,店铺林立百货杂陈。

街尾有条横街与北大街贯连。

寺庙本来就是人们聚集的地方,寺西街的夜市是颇为有名的。

横街建有五六家客栈,从北门进城的旅客,通常就在这些客店投宿,晚间来逛逛夜市。

不想进城的旅客,就在北门外的歇官店歇息,歇官店是北门外的最大市集。

彭政宗在横街的昆阳客栈投宿,当晚便出现在寺西街的夜市。

他仍然穿了一身短打扮:两截衫裤贫民服,仅将头面修饰了一番,剪齐那相当美观的浓黑八字胡,洗掉了脸上的风尘,显得­精­神奕奕,­精­力充沛。

一脚踏入福星小店的店堂,酒香扑鼻,入声嘈杂。

他在走道旁的座头落坐,交代小二送来一壶酒四­色­小菜,趁酒菜未上前,举目打量食厅中的食客。

十二副座头,有一半有酒客,都是些小有闲暇并不怎么富裕的人。

有身分地位的豪客,皆在对面的隆中酒楼开怀畅饮。

这里的旅店与食店,用昆阳、隆中、南阳等地名作招牌的,为数不少,虽则裕州只是昆阳南阳的近邻。

从店堂往外看,对街的隆中酒楼门前灯光辉煌,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丽,携童带仆神气高贵,与这家小食店的食客相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酒楼的左邻,是一间店堂占了两家门面的书坊,贩卖一些经书、佛典、纸笔……店堂幽暗,门可罗雀,与隔邻隆中酒楼相较,形成强烈的对照。

这年头读书人似乎愈来愈少。

朝庭庙堂中,东林党的事件愈演愈烈,真到了烈火焚天,血腥触鼻地步;读书人也丢下书本亲近血腥了。

卅余岁的店伙将酒菜送上,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小店的酒菜,在本城是颇有名气的,希望客官满意,请问还有何吩咐吗?”

他接过店伙斟满了的酒碗;这里喝酒是用碗的。

“小二哥。”

他喝了一口,用手往对面书坊一指:“那间崇文书坊,生意好像差得很。早些年在下曾经到过贵地,好像那儿不是书坊。”

“哦!不错,客官大概是三年前经过此地的。”店伙的脸也转向门外:“书坊开了三年,以前是开赌场的。”

“赌场以前……”

“是开木器店的,再以前好像是草药店。”

“对,草药店,店主是彭老先生。”

“咦!你怎知道?”

店伙颇表惊讶:“听人说,是彭郎中彭浩然,那已经是廿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那时我还小,住在东门外云虹桥旁。”

“浩然公是家父……”

邻桌是三位中年食客,其中一位长了一个糟鼻的人扭头注视。

“咦!你……你就是彭郎中的儿子?”那人一脸惊讶:“彭郎中卖掉家当迁至外地谋生,转眼就是二十年。你一定是魁小哥了。”

“哦!大叔是……”

“东街左家的大牛……”

“哎呀!原来是大牛叔。”

彭政宗离座含笑招呼:“大牛叔,何不过来坐?很抱歉,小侄离开时年方七岁,能记起的人和事都模糊得很,不提起真无法唤起记忆呢!”

左大牛向两位同伴打过告罪的招呼,过来和彭政宗共桌。

彭政宗招手请伙计加碗筷。

“小魁,廿年才还乡,大概走了不少地方吧?”

左大牛问:“令尊呢?”

“家父十年前逝世了。”

他黯然地说:“小侄自幼失恃,家父廿余年­精­研医道,父子俩相依为命。他老人家生前救人无数,没料到自己天不假年,遽归天府上

“咦!令尊医道­精­深,十年前,令尊不过五十盛年……”

“一言难尽,那是一次意外。”

他深深叹息:“他老人家用自己试药,不幸……哦!大牛叔,小侄返回故乡,想买一处店面开药肆兼悬壶行医,人地生疏,昔年的乡亲小侄都不认识,办起事来真不容易,这附近能买得到店面吗?小侄有京师太医院所设专科受业凭证,专攻六科,五年三试取得医士凭证,且在京师行医十余年,希望能为故乡的乡亲们,尽一些心力。”

左大牛的脸沉下来了,举碗喝­干­了一大碗酒。

“牛大叔,怎么啦?”

他眉心紧锁追问:“有什么事烦心吗?”

“贤侄,你想在家乡开业行医?”左大牛问。

“是的。”

“你爹在这里的事,你都记得吗?”

“是的。”

“包括区大爷的事?”

“是的。”他的答覆十分肯定。

“区大爷仍然是本地的最有权势人物。”

“我知道。”

“他没忘了你爹不替他的儿子治病的事情。”

“这不能怪我爹呀!”

他大声说:“他儿子的身子都冷了,气已经接不上……”

“贤侄,他只怪你爹见死不救。”

左大牛摇头苦笑:“你爹的离开……”

“我知道。”

他点头:“区大爷放出话,要和我爹没完没了,所以我爹才卖了家业远走他乡,为的就是避着他。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他应该知道我爹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我爹已无能为力:::”

“他如果会知道,就不配做咱们裕州的大爷。”

左大牛拍拍他的肩膀:“大爷们的想法和做法,都与常人不同的。贤侄,回来看看无妨,其他,最好别提,听我的劝告,看了之后赶快离开。”

“这……不。”

他坚决地说:“小侄仍然打算开业,明天就找店面。”

“你……如果区大爷……”

“我会应付的。”

他淡淡一笑:“目下最重要的是,顶下或者买下一间店面,三五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大牛叔,我愿委托你经手,我会奉上最高的中人钱。”

“这……好吧。”

左大牛一口喝了半碗酒:“我替你打听。你现在……”

“小侄目前暂时在昆阳客栈落脚。”

他从腰囊中取出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大牛叔,这是定金,你可以全权作主,最好是在寺西街找到店面。”

“你先不要给我。”

左大牛拒绝接受:“百十文钱都会出毛病,你这两锭金子放在我身上,什么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谈妥了我再去找你。这里金子市价是一比七,宝泉局的官价还是一比四,你都用金子交易?”

“是的,金叶子与元宝,银子不好带,京师宝泉局的银票仅限在开封兑现。”

“看样子,你是发了财回乡了。”

左大牛苦笑:“如果我是你,一定到府城开业,以免……”

“月是故乡圆,大牛叔。”

他替大牛叔斟酒:“要发财,我在京都就可以发。回乡,也是我爹的心愿。”

口口 口口

口口

茶楼酒肆,是传播消息的好地方。

彭政宗与左大牛在福星小店高谈阔论,亮出了黄澄澄的金元宝,这消息当晚便在街坊传扬开来。

一早,寺东街的左大牛正在梳洗。

他是本地颇有名气的木匠,在一家木器店上工。今天为了彭政宗的事,准备歇一天工替彭政宗找店面。

这种安贫乐道相信宿命的人,做事踏实极守信用,早年曾经受到彭政宗的父亲彭郎中的照顾,现在替彭政宗办些小事理所当然。

“大牛,外面有人找你。”他的妻子在堂屋大声向里叫唤。

他匆匆洗漱毕,匆匆出到堂屋,看清踏入大门的两个人,不由心中一凉。

两名壮实的大汉,大马金刀地往条凳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脸上有狞恶的邪笑。

“大牛哥,早。”一名大汉狞笑着举手打招呼。

“六爷七爷早。”他欠身发笑着答。

裕州的武林领袖人物,以住在西门的区大爷稳坐第一把交椅。

不仅是在本地、在外地也大大的有名。

江湖朋友提起宇内三奇,可说无人不晓。

摩云手区振伟,排名宇内三奇的第二位。

在本地,连高高在上的官绅,也尊称他一声区大爷。

这两个大汉六爷七爷,正是区大爷手下的两个得力跑腿,陈六吴七。

至于他们的真名,恐怕只有区大爷才知道底细。

没有人敢当面叫他们陈六吴七,称他们为六爷七爷便不会有麻烦。

“大牛哥,我知道今天你不上工,有别的事要办。”

吴七皮小扳不笑盯着他,像狼盯着羊:

“近来很好吧?妻子儿女大概都没病没痛的。大牛哥,要想保持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凭良心说,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互”

陈六接上腔,有板有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避得了意外呢?譬喻说,锯子一不小心锯断了手指头,凿子掉下来戳破脚背等等,运气好,过三两天就会好起来:运气不好,天知道会不会又溃又烂把命送掉?”

“所以,一切都得小心在意。”

吴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显得十分关切:“最好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更不要发生你那儿子小牛跌破头,或掉进­阴­沟什么的,是不是?”

“要不发生意外并不难。”

陈六拍拍胸膛:“听我陈六的话,错不了,我可以替你开保单。譬喻说:彭小魁买店的事,按我的方法办,就可以保证你不但有好处,而且坏运气,一定远离你老哥。天下间的神鬼都是势利眼,他们决定不帮助倒楣的人。”

“今天咱们谈到这里为止,你忙你的。”

吴七站起拍肚皮,表示十分写意满足:“如果你拿定主意,不妨去找我商量,我等你半天,午刻一过,你就不必去找我了。呵呵!再见。”

两人一走,左大牛站在堂屋里发楞。

近午时分,他进了吴七的家。

吴七并不住在区大爷家里帮闲,住在姘头洪寡­妇­家里。

买店面的事,进行得相当顺利。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十锭金子,进入寺西街原来开设靴店的唐二虎家。

唐二虎、牙子李常、中人左大牛、买主彭政宗,该到人的人都到齐了,就在堂屋供奉孙膑的神案下坐下来商量(制靴业的行神是孙膑)。

连房带地计银四百五十两,屋是三连进,单门面。

立了书契画了押,一切手续皆由中人认定合法,彭政宗共付出八十两金子。

八七五十六,四十两算是牙子的佣金。

彭政宗大方,另给了左大牛十两金子作谢礼。

自始至终,左大牛一直就惶诚惶恐,一直就由牙子李一个人说话。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契约,自己的迁籍文凭、路引,到州衙办理入籍定居列册手续。

签押房那位书吏,看过所有的证明文件,将一堆文凭向外一推,语音像打雷:“不行,你还有许多手续尚末办理。”

“公爷,难道有那些文凭不合法吗?”他沉着地问。

“当然。”

书吏说:“你的行医凭证所列的六科,都必须先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本州典科所只核发疮疡科、小方脉、接骨科和祝由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典科所找赵医士。还有,房地买卖登记缺乏坊长书名画押,你迁不进这家房屋。”

“这……”

“我告诉你。”

书吏的语音­阴­森森地:“唐记靴店的物主非唐二虎,你这张契约不值半文钱。你应该先到衙门里查问清楚,以免无谓的损失。”

他楞住了,真有点不妙。

没有住处,他不能办理落籍定居;不能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他不能在此地悬壶行医。

真是见了鬼啦!

偌大的州城,十三科仅核发四科,简直岂有此理!

鬼才会相信。

他狼狈地去找左大牛。

左大牛的大门关得紧紧地。

到了唐记靴店,店掌柜一口咬定没有唐二虎这个人。

他去找牙子李常,邻居说李常搬到府城去了。

强龙不斗地头蛇。

他果然被蛇咬了一口。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

他算是栽在赖汉手上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华灯初上,他在客栈的店堂独自小酌,一壶酒下肚,思路纷纭。

他这个在京都混,在天子脚下见过大场面的人,回到了故乡,简直任何事都办不成办不通。

当然,他知道问题所在。

斟酒的手被人按住了,两个青衣大汉打横落座。

“放聪明些,兄弟。”

阻止他斟酒的大汉淡淡一笑说:“趁现在能走,还是走的好。”

“哦!两位是……”

“三班六房里的。”

那人说:“六房中最令人害怕的一房。任何时候,我都会举出一百个借口和理由,把你弄进去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他点头:“是区大爷授意两位,来提善意警告的?”

“你明白就好。”

另一人笑笑接口:“不必追究是谁授意的。身在公门好修行,咱们是身不由己,但冲早年令尊的情份,咱们特地指示你一条明路,就算是咱们一点点天良发现好了。”

“你如果欠缺盘缠,多少我会替你张罗一些。”

最先发话的人语气相当诚恳:“给你两天工夫,尽够了,届时如果你还在,那么……:”

“我们如果不来找你,会有别的人来。”

另一人说:“希望明天太阳下山之后,你已经离开本州城了。兄弟,好自为之,多保重。”

两人拍拍他的肩膀,苦笑着摇摇头出店走了。

两天一夜,他并不焦急。

他招呼店伙准备坐骑。

不久,携了一只大马包,在店门将马包系妥。

他心中有数,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下,自从吩咐店伙备坐骑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因他的举动而忙碌了。

坐骑缓缓出了朝日门,已经是辰牌将逝。

蹄声得得,越过潘河上的云虹桥,大道开始向东北延伸,似乎通向天尽头。

这是通向舞阳的大道,中间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俗称小武当山的黄石山。

该山据说是葛仙翁修真和飞升的地方,距州城约五十里,是玄门弟子的圣地。

那儿是他真正的故乡,也是他祖茔的所在地。

坟园位于山南的火­精­岭下,他要将父亲的灵骨安葬在祖茔内。

距云虹桥约三里地,有区大爷位于城外的摩云别庄,地当大道北首,是往东行必经的地方。

他要赶路,来回一百里,光­阴­宝贵,他必须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返回。

过了桥,健马四蹄逐渐加快,三里地转瞬即至。

当通过庄门口时,他看到庄内的人正在集合、备马。

“你们最好不要*反我,天杀的。”他心中发出怨毒的咒骂。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守本份的好郎中,迄今为止,他还不希望在故乡父老的心中留下坏印象。

叶落归根,他的确有在故乡安份守己生活下去的打算,能忍则忍,忍不了再言其他。

他毕竟年轻,修养不够,野­性­仍在,忍不下去愤火上冲,将是可怕的灾祸。

午牌末。

他到达火­精­岭的墓园。

马包中带有骨匣,香烛、祭品、工具……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开始在乃母坟旁留下的墓地挖坑。

母亲仙逝时,他年仅三岁,在他的印象中,乃母的音容笑貌没留下多少可以让他怀念,太遥远了,模糊得像是天外的天,山外的山。

蹄声急骤,山下来了不少人马。

他已将乃父的灵骨匣安放好,上祭奠酒毕,跪下双手捧起泥土轻轻洒落在匣上,口中喃喃地祝告:

“孩儿已经遵爹的嘱咐,万里迢迢将爹迎返故土,与娘于仙界相聚。至于孩儿是否能在故乡造福桑梓,惟有希望爹娘在天之灵庇佑孩儿……”

蹄声已近,人马来势如潮。

他虎跳而起,手握铁锹虎目睁圆。

“谁敢纵马踏墓园,我要他后悔八辈子。”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

惊心动魄:“决不宽恕!”

来了八人八骑,领先的人是陈六。

没有人听他的,陈六一马当先,冲到墓园口。

一声怒啸,他火杂杂地迎去,在墓园口上迎个正着。

陈大手中的马鞭特别长,本来就是用来揍人的长马鞭,缠皮手柄极为趁手,三不管先下手为强,健马冲入园口,马鞭呼啸着劈面猛抽。

“叭!”铁锹架住了马鞭,锹尖向前吐出,利刃似的刺入马颈侧,几乎把马头铲飞,健马向前猛栽。

陈六太过自信,以为这一马鞭内力如山,铁锹必定被抽跌,却没料到马鞭反而弹开,锹乘势追击毙了坐骑,骤不及防随马向前栽。

彭政宗怒火焚心,狂野地丢掉锹,伸猿臂接住了下栽的陈六,左手着肩五指疾收,陈六的右肩骨裂­肉­碎。

“呀……”彭政宗的怪叫声惊心动魄,在陈六的身躯倒地之前,右手已连劈了五掌之多。

“砰!”陈六摔倒在后到的另一匹坐骑前。

七匹后到的马已勒住了。

七骑士纷纷抢下。

陈六的双耳不见了。

他的右小臂断了,右脚的膝盖碎了,在彭政宗急速挥动的铁掌下,身上的零碎如被利刀所削一一掉落。

七骑士看到了陈六的惨状,大惊失­色­。

“呀……”怪吼声又起。

陈六的完好左脚被彭政宗抓住了,身形飞起,在怪吼声中,向涌来的七骑士飞砸。

人掷出,彭政宗重新拾起铁锹。

“我要杀光你们。”他怒吼着挺锹冲出。

陈六的残废身躯,压倒了两个走避不及的骑士。

吴七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大喝一声揉身迎上,身形一闪,想先诱出铁锹以便贴身攻击

铁锹攻出了,身形捷逾电闪的吴七,竟然未能躲开铁锹一击,铮一声匕首被锹击飞,第二锹的雷霆打击接着光临,噗一声拍在右肩上。

“砰!”吴七飞抛两丈外,砰然堕地翻滚。

“呀……”彭政宗的怪吼震耳欲聋,一闪即至,铁锹猛劈而下,卡嗦一声,吴七的右小腿齐膝分家。

“这家伙疯了!先退!”有人大叫。

“啊……”吴七的惨叫动魄惊心。

陈六躺在园口外,成了个血人,有气出没气入,离死不远。

彭政宗丢掉铁锹,一把拖住死马,一手拖着只有半条命的吴七,拖至园口外往前走。

“我不杀你们。”

他放下伤的人死的马,向脸无人­色­的六骑士说:“我要卸下你们的狗爪子,弄掉你们的五官,杀你们污我之手。谁上来?来……”

“你的祸闯大了。”一个高瘦的打手心虚地说。

“不会比天大。”

他平静下来了:“回去告诉区大爷,有什么绝活,抖出来好了,再玩弄那些­阴­毒的手段,我保证今后裕州城将血流成河。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把这两个狗腿子弄走,先到仙翁观找老道们治伤,他们拖不了多久,早些医治死不了。”

他不再理会这些打手,扭头回到坟茔,开始覆土。

城门关闭的前片刻,他策马进了城。

那两位公门仁兄,在店里等着他。

“辛苦辛苦。”

为首的人­阴­笑着说:“看你的坐骑快崩溃了似的,跑了不少路。”

“来回一百里多一点。”

他取下扛在肩上的马包:“打折了一些狗爪子。在他们提出控告之前,两位请不要来打扰好不好?拜托拜托。在下离境的期限,还有一天一夜,没错吧?”

“在下……”

“我不是现行犯,你也没有拘签。”

他笑笑:“而且,现在你们没穿公服,万一出了事,恐怕会影响两位的前程呢,老兄。”

他做了个鬼脸,挟着马包向里走。

“怎样?”

另一人向同伴低声问:“区家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我看靠不住,不像。”

为首的人说:“陈六吴七两个家伙,练的是内家拳,气功火候­精­纯,不怕刀砍剑劈,怎会被这小郎中废了?不可能的,定是区家的人危言耸听,别具用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另一人悚然地说:“万一是真的,咱们俩动起手来,倒楣的决不会是他。”

“他敢?他……”

“他为何不敢?他孤家寡人一个,反正在这里已没有他容身之地,闯了大祸往天涯海角一走,或者进山当强盗做绿林大王,你奈他何?”

“这……”为首的人打一冷颤。

“所以,不能*得太紧。走吧!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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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

彭政宗出现在隆中酒楼的楼上雅座。

食厅相当广阔,中间设有十副座头。

两厢,是用屏风隔开的真正雅座,女眷也可以光临。

当然,大家闺秀,是不会到此地来的。

他在临街窗的一副座头落坐。

向店伙交代酒菜毕,这才留神打量四周的食客。

灯火明亮,每一桌皆有两盏高脚灯,壁灯共有八盏之多。

厢座里人声嘈杂,有粗亮的男人嗓门,也有娇俏的女人嗓音,到底有多少食客,无法看得见。

厅中十桌已有六桌食客,都是些衣着华丽的体面绅士,几乎每一桌都有三两个仆人在旁听候使唤和斟酒,不需店伙照顾。

只有他这一桌人数最少,桌面却很大,本来就是宴客的大方桌,十样大菜可以一齐上。

他孤零零一个人,似乎未引起任何食客的注意,没有人认识他。

右邻的一桌有七个食客,两个仆人。

那位上菜的店伙生得五短身材,长了一张年轻但憨厚朴实的的面孔,正在笨手笨脚地上菜。

七个食客根本没有人注意店伙的存在,都在低声交谈。

“你可以走了,这里不要你们招呼。”

一位仆人向店伙说:“摆好菜就行了。”

“是的。”

店伙抬起端菜的食盘,卑谦地陪笑欠身后退:“有何吩咐,可知会柜上的伙计一声。”

店伙下楼走了。

彭政宗的目光透过敞开的大明窗向外瞧。

下面街道上逛夜市的人,一个个神­色­悠闲,嘻笑之声此起彼落。

对面自己落脚的昆阳客栈门口,旅客们进进出出毫无异状。

远处的开元寺广场灯火辉煌。

隐隐传来锣鼓声,那是江湖卖药人与卖艺人在开场子。

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开元寺广场,但听得真切,这些喧闹声是多么熟悉啊!

依稀,他的幻觉出现了童年的快乐时光,似乎他正处身在那些欢乐的拥挤人群里,与玩伴们在各处追逐嬉戏。

时光倒流了,幻象似乎愈来愈清晰。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人和景物似乎仍是廿年前的老样子,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他的根在这里。

冥冥中,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绳,不管他经历了多少风霜、困苦、和欢乐,时日一久,这根长绳仍然把他拉回到根生长的地方来。

他要回到生根的地方,必须回来……

脚步声入耳,幻觉突然消失了。

一名高高瘦瘦,显得缺乏营养不健康的店伙,捧着食盘将酒菜送上桌:四味下酒菜,一大海碗红烧羊­肉­,一碗汤,两壶酒……

“小二哥,我自己来。”

他接过店伙正要替他斟酒的酒壶:“有事我再招呼,我还要等人。”

摆了四副杯筷,可知他必定是在等人。

店伙一走,他的脸又转向窗外向下望。同时思维里沉浮着一个念头,他困惑的念头……

有人不许他回来!

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不许他回来,难道他回来落脚会碍着这位区大爷什么?

裕州有两大武林世家,目下的当家人是摩云手区振伟,名列武林三奇的第二奇。

南门唐家的多臂熊唐君朴,魁星笔卅六巧打与神奇的暗器绝技,武林中大大的有名。

他对这两个人所知有限,幼时即使见过他们,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与区家结怨经过:区大爷的十二岁爱子病入膏肓,起初是由城中的几位名医合诊,治到区少爷只剩下半口气,才派人将他父亲拉去诊治。他父亲发现区少爷心脉已绝,坚决拒绝开单方下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区少爷等他父亲出了房,几乎没出到大门便咽了气。

直至如今,他仍然继承了父亲的怪脾气,不治要死的病人。

区大爷不怪自己的儿子命薄,派人传出话,要和他的父亲没完没了。

就这样,他随父亲远走他乡谋生,不能在家中等区大爷下毒手,一个小土郎中,怎能与地方豪绅论长论短。

他必须回来!

又听到脚步声,身旁的脚步声。

左右来了两个人,不待相请便在左右首坐下了。

“哦!两位是……”他惑然问。

两位不速之客皆年过半百,穿了青绸长袍相当体面,人生得雄伟,但似乎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我姓唐。”

右首那位国字面膛的人笑笑说:“彭政宗,你约的人不会来了,蔡老五托我给你带口信,他说:他很抱歉。”

“我姓师,师父的师,师芳。”

左首那位生了一双胡狼眼的人笑得更和气:“蔡老五的意思并不难猜,那种地头混混很少有讲信用的,即使他那些人肯替你卖力帮忙,也帮不上什么。”

“哦!我早该料想到的。”

他沉静地说:“师三爷号称冷眼城隍,在区大爷家荣任管事,蔡老五那群小鬼,怎敢在城隍爷面前撒野?”

他语音一顿。

目光转向姓唐的人道:“唐爷,家父在世之日,与唐爷多少有一点交情。就算是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吧,总不至于死后成仇,对不对?唐爷要与区大爷一起来对付小侄吗?”

他虽然对这位绰号称多臂熊的唐君朴,本城的第二号人物没有多少印象,但看风度气概,就猜出对方的身分了。

“我是抱着善意而来的。”

多臂熊脸上讪讪然:“希望能替你尽一分心力,劝劝你并且替你设法追讨所遭到的损失,以便在其他城镇安家落业。”

“唐爷,这是说,家乡已没有我彭小魁容身之地了。”

他的词­色­慢慢在变:“权势人士在上面加压力,三教九流的人远远地离开。唔!真够毒够狠的,一击便中要害。”

他的小名叫小魁,政宗是他的辈名。

彭家人了单薄,政字辈的子仅只有他一个人了。

本城的人,对他已没有任何印象,记得他的人屈指可数。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四处杨梅一样花。”

冷眼城隍师芳师三爷抢着说:“说狠嘛,你已经够狠了,眨眼间便打废了陈六吴七,断了区大爷两条得力臂膀。”

“就由于我不够狠,所以在盛怒之下,仍然留下他们的狗命。”

他咬牙说:“纵马踹坟,为人子者已经忍无可忍,我已有杀他们的充分理由。更重要的是……”

他脸­色­一冷,语气转厉:“左大牛生死下落不明,他一家老少不知死活如何。等我查出他们有些什么三长两短,哼!不错,我是郎中,救人而不杀人,但天下间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多得很呢。左大牛一家失踪,主谋人是陈六吴七,主使人是谁,用不着我点破,大家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两位可以走了。”

“老弟……”

“师三爷。”

他摇手制止对方再说:“你放心,我会按期离开的。事先我毫无准备,没料到区大爷会早着先鞭,一开始就动用官方的压力,我算是栽了。”

“动用官方的压力,是我的主意。”

冷眼城隍狞笑:“些须小事,犯不着区大爷出面,在下义不容辞替他分劳……”

“不要抬高你自己的身分。”

他盯着对方冷笑一声:“义不容辞四个字,你也配用?”

冷眼城隍火起,脸­色­一变,正要发作。

“彭政宗。”

多臂熊用眼­色­示意,阻止冷眼城隍冒火:“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请听我的劝告,到其他的城镇拓展你的事业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到舍下知会一声。”

“不要认为你废了陈六吴七,便以为自己很高强。”

冷眼城隍用硬的:“陈六吴七只是两个跑腿的小人物,他们的武功还没入流。等到高手找上了你……”

“陈六吴七的气功火候,已有了五六成根基。”

他不客气的顶回去:“在江湖道上,即使算不了第一流,坐二望一该无问题。这种人在阁下眼中,居然算是没入流,但不知阁下的武功,该列入那一等那一流?想必区大爷家中,一定高手如林了。”

冷眼城隍右手一伸,便扣住了他的左手腕脉。

“你认为师某可列入那一流?”

冷眼城隍狞笑着问:“你告诉我好不好?”

“师老弟,不可鲁莽。”

多臂熊来软的,扮笑面虎:“咱们是善意而来的……咦……”

多臂熊突然惊讶地轻呼,笑容僵住了。

冷眼城隍制住了彭政宗的脉门。

按理,只要用上五分劲,彭政宗的左手废定了。

可是,彭政宗的手,竟然毫无困难地反勾,反而扣住了冷眼城隍的脉门,五指徐收,缓缓扭转。

冷眼城隍想挣扎,但手被扭转压牢在桌上,刚想站起用左手反击或解脱,神奇的劲道却沿手臂直*内腑。

他只感到浑身发僵,力道尽失,身躯被带动斜靠在桌上,脸­色­泛灰,完全失去抗力,只有任人宰割了。

“你还不配名列第一流。”

彭政宗停止发劲:“不各气地说,你比陈六吴七,强不了一分半分。”

他放手,冷眼城隍几乎跌倒。

“唐爷,把他带走。”

彭政宗转向多臂熊冷冷地说:“请转告区大爷,左大牛一家老少的死活,与他区家的一门老少息息相关,请他好自为之。两位请吧!”

他抓起酒壶,旁若无人地斟酒。

附近几桌的食客,目光全向这一面集中,鸦雀无声!只听到酒斟入杯的声响。

右邻的厢座内,突然传出俏甜而蕴有浓浓感伤的歌声:“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揉动着手腕,脸­色­本来就灰败难看的冷眼城隍,突然机伶伶打冷颤,扭头向歌声传来处注视,眼中流露出惊怖的光芒,脸­色­更难看了。

多臂熊先是一怔。

沉静地倾听片刻,神­色­一懈。

“唐爷……”

冷眼城隍向多臂熊惶然说,似乎把彭政宗忘了:“她……她她……”

“不是她。”

多臂熊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咱们已尽了心力,走吧!”

冷眼城隍临行,死死地狠盯了彭政宗一眼,眼中有可怕的怨毒神情,令人望之心中发寒。

彭政宗不加理睬,旁若无人地喝他的酒。

他在想多臂熊的话,不错,强龙不斗地头蛇,他一个幼小离家,廿年方返回的游子,在这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要想重新生根落业,而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对方更藉官府之力­干­涉,就算能留下来,今后那有好日子过?

他在京都天子脚下闯出了名号,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

区大爷的压力他承受得起,问题是他必须重视代价是否值得,第一个肯出面帮忙他的左大牛首先遭了殃,以后呢?

他不能连累不相关的人。

他目送冷眼城隍和多臂熊离开,慢慢恨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好郎中,所以绰号叫千金一帖。

而且他年轻,有年轻人的一切缺点:修养有限、爱恨分明、鲁莽、冲动、做事不问后果。

对那些不如意的事,不能多想,愈想愈冒火;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怎会往好处想?

愤火一升,他连喝了三杯酒。

酒与气是一家人,不管是恨气、怨气、丧气、火气,经酒一浇,有如火上加油,气一升就旺,旺了就迷失了灵智,任何事都可能做出来,任何后果都顾不得了。

“好,咱们走着瞧!”他咬牙自语,一掌拍在桌上。

那位笨头笨脑的店伙,刚将邻座的菜上妥,经过他桌旁,一手抓着托盘,一手握住一块拭桌布。

“客官,有事吗?”

店伙在他身旁止步,楞头楞脑地问,大概是被他拍桌的举动所吸引:“要不是再来两壶酒?本店的酒……”

“给我再来两壶。”他点头说。

“好,小的……”

这瞬间,店伙左手的托盘突然砸向他的面孔,右手的抹桌布乘他本能地向侧闪避托盘袭击的机会,抖向他的左胁,拍的一声击中他的胁肋。

但托盘的一击落空;托盘本来就是虚招,他的闪避反应骇人听闻,居然在这骤不及防的闪电袭击中,避过可怕的一击。

可是,他未能躲过抹桌布的后续一击。

不等他有何反应,店伙飞退丈余,火速转身奔向梯口,向下一跃,如飞而遁。

他狂怒地站起,正想发劲飞跃追赶,突觉气机大乱,左胁一麻,浑身力道尽失。

“我……”他身形一晃,想张口咒骂,双手按扶住食桌,几乎摔倒,但居然能撑住了,接着站得笔直。

走道旁的一桌五位食客,不约而同推桌而起。

其中两位嘿嘿怪笑,急步向他抢来。

右厢人影闪出屏风角,来势如电­射­星飞。

“南阳五虎!”

飞­射­而来的人影用女人的嗓门娇叫:“本姑娘替你们招魂。”

鱼贯抢来的五位食客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向侧急闪。

先是罡风呼啸,然后是砰一声大震。

彭政宗的食桌被那位彩衣女郎踢飞,杯盘菜肴齐向南阳五虎飞掷。

“哎哟……”有人狂叫,是南阳五虎中的两个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但决不是被杯盘酒菜击中的。

整座食厅大乱,食客们­鸡­飞狗跳。

楼下有人向上抢,后援的人到了。

彭政宗在站稳之后,已强定心神。

用意志力控制已快速发僵的双手,从腰带上的荷包中取出一颗丹丸,捏破腊衣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食桌被人踢飞,并耒波及他。

香风扑鼻,他知道替他阻敌的人,是一位女郎。

虽则他眼前发晕无法看清人影。

“你能走动吗?”身边的女郎急问。

“目前不能。”他吃力地说。

“我带你走,高手到了。”

他知道自己被女郎扛在肩上,跳出大窗,快速地降下街心,在人群喧叫声中,女郎飞掠而走。

不久,灯光消失了,进入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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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当他的神智完全恢复清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香喷喷十分舒适的古老牙床上,锦帐分开着,床口坐着一位穿花绸衣裙,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美丽的瓜子面庞十分动人,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奇怪!”

女郎惑然说:“你好像承受得了,要不就是你并没有被那恶贼击中。我是说,他的锁经绝脉功!”

“姑娘,那一个恶贼?”

他定下心神问:“素昧平生,你为何救我?你不怕他们报复?”

“你问了一大串问题,真是个老江湖,巧妙地避开了我所问的问题。”

女郎笑了,笑得好甜:“我先回答你。其一,我不怕他们报复,事实是我正在计算他们,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始终未能抓住机会,因为他们太强了。其二,能劳动鬼见愁延邦杰亲自下手暗算,你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中的高手。由于我需要人手,所以救你……”

“咦!你说那假扮店伙的人,是江湖上神憎鬼厌的鬼见愁延邦杰?”

他吃惊地说:“这恶贼果然卑鄙恶毒,名不虚传。”

“正是他。”

女郎说:“天下并不大,今晚居然又让我碰上了他,他的锁经绝脉功很可怕,经常用来暗算人。”

“他是……”

“他是我的老相好。”

女郎的话充满邪派流气:“要不是他攻击你的手法被我看出底细,我还不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易容术相当高明,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自贬身价扮店伙。哦!你的左胁……”

“有东西。”他挺身坐起苦笑。

“没击中心、肝、胆三条经脉,你十分幸运。”

女郎说:“他平时用腰带,带中暗藏着特制的长刺毒蒺藜,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防备,击则必中。”

“你把三枚毒蒺藜都取出来了?”

“你瞧。”

女郎向床头的妆台一指,台面放着三枚拇指大的灰暗­色­铁蒺藜,那些芒刺竟有三分长:“幸而仅嵌入肌­肉­,未伤经脉,所以我的解药派得上用场。如果伤了经脉,现在你该是一具死尸了。”

“即使不是死尸,大概也比死尸好不了多少。”他苦笑,准备掀衾下床。

“你是说……”女郎对他的话甚感困惑。

“你用什么手法制了我的气海和中府,任脉和手太­阴­肺经受到禁制。”

他开始下床活动手脚,似乎感到左胁下的疼痛感仍然存在:“更糟的是,你给我服下的解药中,另加了一种奇毒,一种定时发作的奇毒。今后,我如果不听你摆布,那将随时会变成一具死尸。”

“对,完全对。”

女郎欣然说:“在鬼见愁的周全预谋突袭而仍能支持得住,你必定是极为了得的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出手救你,因为我人手不足,急迫需要你这种人才来帮助我。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帮助我吗?对那些肯帮助我的人,我是很大方的,任何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

“如果……”

“如果你不肯帮忙。”

女郎抢着说:“你可以走,没有人拦阻你,你没欠我什么,用不着于心难安。”

“我明白。”

他点头:“利害。姑娘,我希望你能进一步说明。”

“好。可是,你得先表明身分。”

“在下姓彭,彭政宗,本州人氏,草药郎中,刚从京师返乡,准备在本乡本土行医。”

“咦!你……你不是江湖豪霸?!彭政宗?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女郎显然大感意外。

“草药郎中并不算江湖人物,更谈不上什么豪霸。”

“见鬼!我不信。”女郎大叫。

“你不信何不打听一下?”

他苦笑:“顺便告诉你,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就是奉摩云手的指示,当面向我提警告的,不许我在本城开业。同时,衙门里的巡捕,早已提出警告了,我在本城可以自由活动的期限,是明日太阳下山为止。”

“就算你不是武林名人,但凭你的身手,和鬼见愁袭击失败的表现,你正是我需要的好帮手。”

女郎似乎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似乎你我有了共同的目标。”

“你是说……”

“我正在设法对付摩云手。”

女郎脸­色­一变,变得­阴­森无比:“除了私人的恩怨之外,主要是我如果不除去他和本地的领导人物,我就无法在此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我希望你能全力合作,就算是同仇敌忾好了。”

“我得考虑考虑。”

他慎重地说:“我会尽快地给你满意的答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

女郎说:“我给你的期限也是明日日落前。”

“姑娘这里……”

“你找不到我的,我的人会和你连络。”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打听。走吧,我送你出去,你自己是出不去的。”女郎轻盈地领先向房门走,香风扑鼻,背部完全暴露在他的有效袭击范围内。

“姑娘,你的打算与我的方法完全相反。”

他跟在后面举步,毫无袭击的意思:“我要用和平的手段在此地开业,不想得罪地方上的领导人物。看来,你的办法好像比我的手段有效些。这年头,好人难做。”

“本姑娘深有同感。”

女郎拉开房门转身向着他,脸上有凶狠的表情:“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所以,我一定会胜利成功,谁也阻止不了我。”

“女人!”

他摇头苦笑:“不得不承认,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强千百倍。摩云手区振伟可以不费力地对付像我这样的人,但他很难对付得了你。我猜,你定然是名号十分响亮而又令人十分畏惧的女名流。

在酒楼,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听到你的歌声便脸­色­大变,那两位仁兄,可是江湖上声威足以镇吓一流高手的高手名宿。姑娘,你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得好自为之。”

“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女郎不上他的当,没将名号告诉他。

当他一早出现在昆阳客店的店堂时,店伙都吃了一惊,昨晚分明没见到他返店,房门是上了锁的,怎么竟然从房里出到店堂里了?

但没有人敢问。

正在店堂吃早点,一男一女到了他的桌旁。

男的廿余岁,雄壮魁伟一表人才。

女的年华十六七,刚发育成熟,隆胸细腰曲线玲珑,美得像一朵刚绽放的牡丹花。

“彭兄弟,可以谈谈吗?”男的笑笑问。

“两位请坐。”

他抬手示意请两人坐:“两位是……”

“我叫唐志豪,那是舍妹瑞珍……”

“哦!我记起来了。”

他笑笑:“好像你比我大一两岁,小时候我见过你,可是没在一起玩过。我离家的时候,令妹还没出生呢!令尊昨晚和师三爷向我提出警告,两位难道还有什么补充吗?”

这两兄妹是多臂熊的子女,是本城的豪门子弟,平时神气得很。

他的语气当然不太友好,年轻人毕竟修养不够。

其实他是个不易激怒十分冷静的人,近来一而再表现得极为反常,可知他的确被这一连串不如意的事所影响,显得情绪不安失去控制。

尤其是今天,生死交关的大事令他心情紊乱,心神不宁,很可能因些小事故,而突然暴发出他潜在的野­性­。

“彭兄弟,我兄妹对你毫无成见。”

唐志豪在下首落坐,语气倒也温和:“你与区家的事,小一辈的人还不配参予。”

“彭兄,能接受我们的劝告吗?”唐瑞珍友好地说:“惠敏妹昨晚来我家,谈到你的事。彭兄,那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那一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中打定主意。

“云梦双娇柳如眉柳如是姐妹,昨晚带走你的是柳如眉。”唐志豪接口:“她们是巫山神姥的得意门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妖……”

“且慢!”

他虎目生光:“巫山神姥,我听说过这号人物。卅年前,她叫缥渺毒娘子,一代用毒宗师,定时断肠丹是武林一绝,定时夺命不差分秒。很好,我已经有了很好的主意了,谢谢你们。”

“咦,你……”唐瑞珍对他突然欢颜相对大感困惑,这时的他,与刚才脸­色­­阴­沉判若两人。

“没什么。”

他欣然微笑:“请转告区惠敏姑娘,谢谢她昨晚去找你们谈及我的事。至于我和云梦双娇的事,这本是我的秘密。可以奉告的是,昨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何来路,当然不会是与她们一起的。”

“那就好。”

唐瑞珍讪讪一笑:“那是很坏很坏的女人,沾不得……”

“让我来耽心吧,唐姑娘。”

他打算结束这次会面:“两位没有事,请便,我忙得很呢!”

送走了唐家兄妹,他的目光落在厅角的两位公人身上。

不错,就是限令他今晚日落前离境的仁兄。

这就是他的主意,有利情势是要靠自己去制造的。

草草膳罢,他回房检查自己的珍藏药囊,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然后上街走了半天,在各处草药店与店主闲话药材,买了一些草根树皮带走。

有人跟踪,但不是那两位仁兄,猜想必是捕房另派的密探,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未牌末。

他匆匆返店,吩咐店伙备坐骑,要结帐离店。

在店堂等候的两位公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人如果如期离开,确是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免去了无穷风险,因为真要闹将起来,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大灾难。

他在房中打点行装,门外出现一位青衣大汉。

他心中有数,不加理会,将包里整理妥当,该带走的东西都塞入马包内。

“要走了?”

大汉冷冷的声音,令人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似乎阁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交代清楚就走,是不是有意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没家没业的浪人,说走就走并不稀奇。”他也冷冷地回答:“命是我的,尊驾又何必­操­他人的心?”

“在下是奉命与阁下连络的。”大汉的口气丝毫不变:“阁下的时辰不多了,没忘了昨晚的约会吧?”

“哦!原来尊驾是那位美丽姑娘的连络人,失敬失敬。”

他的态度有了改变,神­色­上充满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兄,在下的答覆,要到城外才能有所决定。”

“你……”

“老兄。”

他抢着表示意见:“店堂中有捕房派来监视在下的人,如果在下在城门关闭之后仍然留在城里,那么,在下就会被押入大牢快活。老兄,死在牢里,绝对没有死在城外自由自在地死那么愉快。”

“不要把那些混帐公人的警告放在心上……”

“老兄,你说得轻松,在下却紧张得很。如果在下落了案,休想在本乡本土混了。”

他摇摇头,苦笑:“如果不是想光明正大地在家乡开业,在下又何必委屈求全?身入大牢,相信你们也无法可施,决不可能将解药送入大牢,在下岂不是死定了?所以,请转告那位姑娘,在下立即出城,在城外等候,她一定可以获得满意的答覆。有人来了,你老兄还是快走吧!”

来的人有好几个,包括店东在内,有两个是区家派来看风­色­的打手,以及两个公人中的一个。

大汉脸­色­一变,恨恨地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健马驰出北门,驰过歇官店的大道,向北飞骑疾走,不久便消失在路北官道远处。

追踪的人马晚了约一刻时辰,已失去他的踪迹。

当夜三更初。

捕头神手高的家,高捕头高自强在南阳与湖广边界,名头极为响亮。

裕州以北地近伏牛山区,民风强悍,荒年盗贼如毛,号称难治之区,强豪士霸为数众多,地方政令极难推行治理。

神手高艺高人胆大,任职十年来,破获不少大案,是名气甚大的铁捕。

当然,在这种地方,如果不与地方强豪通声气,他的饭碗早就被打破了,区家就是本城最具权势的强豪。

神手高最近很忙,倒不是出了什么大案让他头痛,而是这半年来据说有势力庞大的江湖高手,要在本城开山门,与本城的武林名流起了利害冲突,他必须站在区家这一边,共同抗拒入侵的人。

要来开山门的首脑已经查出来了,正是在湖广拥有庞大实力的女妖云梦双娇,黑道中的风云人物。

在对方不会公然闹事之前,神手高不敢鲁莽行事,即使他想主动清查也无法可施。

不但双娇出没如神龙无迹可查,就算查到了也无可奈何,凭他一个人还不配替双娇提靴,其他的巡捕丝毫派不上用场。

对方在暗处兴风作浪,他除了消极防范之外,毫无办法。

摩云手区大爷也了解神手高的困难,所以并未对公门中人寄予希望,默默地暗中召集人手筹划对策。

与双娇那些助拳人私底下狠狠结算了几次,有输有赢,谁也没能控制绝对优势,双方都在积极准备,早晚要来一次澈底的大解决?

这次彭政宗突然闯了进来,区大爷还不屑为这件事多花费­精­神,仅由一些手下朋友作主处理,这就是区大爷一直不曾出面的原因所在。

彭政宗竟然与云梦双娇有牵连,区大爷开始重视这件事了。

可是,彭政宗已经走啦!

神手高也因彭政宗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晚上公毕,独自返家召来两位得力臂膀,在堂屋里小饮商量要事,主要是讨论该如何分配人手,防范重大的血案发生。

如果仅是敌对的双方有人死亡并不要紧,他们会悄然地处理,死了活该?

但如果伤及无辜的市民,那就麻烦大了,官府势必认真追究,吃亏的自然是捕房中的人。

高家位于东大街北首的一条巷子里,是一栋三进两院的古老住宅,并不偏僻,但三更一起,夜禁开始,不但大街的栅门关闭没有人行走,小巷子更是鬼影俱无,偶或有一两盏大户人家的门灯,放­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更显得凄清死寂。

捕房的人可以在夜禁中通行无阻,所以神手高的两位得力手下,并不因三更天的到来而不能回家耽心。

远远地,大街上传来更夫的更柝声,三更起更了。

“高头。”

坐在下首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话时眉心紧锁:“我总觉得区大爷要咱们出面摆布姓彭的这件事,做得太不光彩。”

“赵兄弟,你的意思……”

神手高微笑着问:“难道说,区大爷他……”

“高头,彭政宗是云梦双娇的人。”

赵兄弟苦笑:“想想看,是不是犯忌了?”

“区大爷事先并不知道姓彭的底细。”

神手高说:“怎知他会是云梦双娇的人呢?这件事怪区大爷不得。”

“兄弟总感到有点心惊­肉­跳。”

赵兄弟忧心仲仲地说:“有点大祸临头的感觉。要是云梦双娇认为咱们公然帮助区大爷,可能放手大­干­,化暗斗为明争,咱们可就惨了……”

“对,你们将是第一个大祸临头的人。”

陌生的语音入耳,语气充满凶兆:“咱们本来就在等候这种机会,替诸位多制造几件惊世的大血案,让你们焦头烂额,你们就抽不出人手来帮功姓区的了。”

三人心中骇然,但并不恐慌,不约而同离座而起,徐徐移至厅侧。

原来虚掩着的厅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堂口站着两个以黑布蒙面的黑衣人。

这两个黑袍掩住了身材的形状,剑Сhā在腰带上,身材相当高,不像是女人,那双露在外面的怪眼,映着灯光似乎反­射­出绿芒来,相当可怕,像兽类的眼睛;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反­射­光芒的。

“朋友,你们是双娇的人?”神手高沉着地问,右手搭住了腰胁下的匕首柄。

“不错。”。

右首那人说:“你赶走了咱们的人,等于是公然袒护姓区的,要用官府的力量玩法卖法,可怪不得咱们敞开来算了。”

“朋友,这是误会……”

“这可是阁下官方的看法。”

“且听在下解释……”

“阁下,有此必要吗?”

那人接着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咱们估高了你,原来大名鼎鼎的神手高,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浪得虚名的耍嘴皮子人物,此时此地,阁下居然有解释的雅兴。”

铮一声剑鸣,两支剑同时出鞘,两个蒙面人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解释,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场误会。

神手高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而是有勇气面对事实的名捕。

此时此地,不论是为公为私,他都必须挺起脊梁面对挑战。他拔出匕首,沉着地拉开马步。

“朋友。”

他镇定地说:“我神手高算不了什么人物,取下你脸上的遮羞布,咱们面对面了断,让我神手高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不必知道在下是何方神圣,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今晚凶多吉少,因为对方的剑已经伸出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在对方的剑引出的瞬间,强大的迫人气势有如火山爆发般迸喷,剑气随之迸发。

强烈的杀气充满厅堂,无情地压迫他的心神,令他心中发紧发虚,浑身毛发森立,寒气起自丹田。

他转首向两位同伴看去,两同伴比他更糟,脸­色­泛青,握匕的手明显地呈现颤抖,眼中有强烈的恐惧光芒。

“不能全栽在此地!”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两个蒙面人左右一分,徐徐逼进。

“咱们联手列阵。”他大声向同伴招呼,左手向下一沉,向外一挥,这是他与同伴惯用的手式,表示情势殆危,必须断然撤走以便召集人手。

“三比二,咱们大有可为。”他接着补充。

“头儿,咱们听你的。”一位同伴说。

他移步迎上,眼中有豪壮的神情,匕首徐伸,迎向森森剑气彻骨奇寒的长剑。

“进手!”他舌绽春雷怒吼。

剧变在瞬息间爆发,超人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变化居然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首先是桌上的两盏菜油灯同时熄灭,剑影漫天,人影急剧地闪动,生死在刹那间决定了。

“砰!”花窗毁坏的响声同传出。

可怖的剑气呼啸声突然静止,快速闪动的人影也猛然重现,耀目的剑光突然黯淡下来了

唯一的一盏壁灯并未熄灭,发出暗黄|­色­的微弱光芒,照亮厅堂的一切景物。

突然的寂静,充满不祥的气息,血腥渐浓。

神手高右半身倚靠在墙壁的柱角侧方,匕首无力地悬垂在身前,左手掩住左胸,指缝有鲜血急剧涌出。

他的两名同伴奉命撤走,但一个也没走掉。

一个在撞破明窗时背心中剑,跌出窗外去了。

一个想往后堂逃生,被另一名蒙面人一剑劈破了天灵盖。

与神手高交手的蒙面人,站在他身前丈余处,­阴­森森的目光盯紧他的脸孔,接着冷静地收剑归鞘,举手一挥,与同伴若无其事地向厅门走,出门顺手带上门扬长而去。

“当!”神手高的匕首终于失手坠地,身躯一震,摇摇欲倒。

“他……他们派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来……来对付我……”他吃力地、喃喃地说:“我好愚蠢……我不该让……让他……他们先一步发……发动的……呃……”

他口中有大量的血溢出,最后一口气回不过来,蜷曲着扭身向前一栽,在血泊中抽搐着。

他后悔得太晚,他不该让对方先期发动的,失去主动权,等于是坐以待毙。

等内堂的­妇­孺发现外面有变,出来察看的人抢出,神手高已停止了呼吸。

口口 口口 口口

全城­骚­动,事情闹大了。

区家立即进入戒严状态,高手齐出,协助捕房的人缉凶,却不知凶手是谁。

一天天过去了,凶手仍毫无线索。

暗流激荡,天一黑,区家就进入绝对寂静状况,气氛紧张万分。

半个月过去了。

除了城外有人曾经发现几次夜行人恶斗之外,并未再发生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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