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毒蝎”疾射而出。
这种独门暗器,是以百只毒蝎晒干,磨碾成粉,混合多种剧毒药物,拌入产于苗疆毒龙潭底的毒泥制成,看似栩栩如生的毒蝎。
被它射中,任凭功力再深厚,不需见血,即时七孔流血而亡,绝无生望,可谓歹毒霸道已极。
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正待出手抢救,一见毒蝎王的独门暗器出手,急忙各自暴退三丈,免遭池鱼之殃。
彭政宗振腕一抖,抖落鞭梢缠附的血淋淋肚肠,刹时振出一片鞭影,只听“叭叭”连声响起,长鞭如灵蛇飞射,将不同角度射来的十八只“毒蝎”纷纷击落。
不料被击中的“毒蝎”,竟然爆炸开来,顿时毒粉四散,如同烟雾般弥漫向四面八方。
难怪巴山老怪和巫山神姥急忙暴退,似已料到有此一着。
彭政宗欲避不及,虽已急将呼吸屏息,以免吸入毒粉,但仍然迟了一步,烟雾弥漫中,他突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及强敌当前,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虎视在侧,急忙掏出一粒腊九捏碎,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幸好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冲入烟雾中趁机抢攻,否则彭政宗必无力招架。
彭政宗急欲退出烟雾,惊觉已渐感不支,显然吞下的丹丸,仍然抵挡不住侵入体内的毒力。
毒蝎王已肚破肠流,倒地不起,奄奄一息,居然发出凄厉的狂笑:“哈哈,臭小子,老夫虽活不成了,你也难逃一死,咱们黄泉路上再……”
话犹未了;他已气绝而亡。
就在烟雾渐散,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蠢蠢欲动之际,突闻人声大哗,伪装和尚的一群凶神恶煞,阻挡不住一批男女老少,被他们一路冲杀入后禅院。
这批不但包括张中明兄妹,奉命留守客栈的二龙三凤,尚有远从开封赶来张世杰,两位老僧,以及张淑宜的师父,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那位追风剑客罗方。
巴山老怪惊怒交加,急向巫山神姥一使眼色,示意她去解决无力作战的彭政宗,迳自掠冲杀进来的那批男女老少。
张淑宜一眼就发现彭政宗情况不对劲,急向其他人招呼:
“咱们快救彭爷!”
她一马当先,避开巴山老怪,领着张中明及二龙三凤直奔彭政宗,及时拦截下了巫山神姥。
迎向巴山老怪的,竟是两位老僧。
“阿弥陀佛!”其中一僧口宣佛号,双手合十:“巴老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时尚不为晚啊!”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问:“你们这两个秃驴是那里冒出来的?”
老僧和颜悦色说:“贫僧明净,乃少林四大护法长老之一,那位是我师弟明清长老。”
巴山老怪一听是少林高僧,心中暗自一怔,冷冷一哼说:“你们想以少林威名来压人?”
明净摇摇头说:“不,出家人身在三界外,不入五行中,何须多管尘间闲事,巴老施主意图东山再起,邀集各方施毒高手,欲在成都制造瘟疫,藉治病强迫患者全家加入‘天魔会’,以控制全城百姓,今后可予取予夺,作为尔等招兵买马的造反资源。
此事少林早已有所风闻,但因不便出面阻止,且少林秘方从不外泄。为了成都全城无辜百姓免受瘟疫之劫,只得赶制一批成药运来成都,交由仁和堂施药,希望你们能知难而退……”
巴山老怪不屑地沉哼一声:
“你们那批药,不过是茶叶加甘草磨碾成的粉末。”
明净笑笑说:“不错,那批粉末确实治不了瘟疫。我们早已料到,你们一旦得到风声,势必全力拦劫。所以不得不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意由少林俗家弟子出面,公然委托中州镖局,将四大缸粉末护送至成都,其实,真的成药已由弟子们分批携带上路……”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斥:
“哼!出家人不打诳语,堂堂少林寺的和尚;居然也会耍诈。”
“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
明净轻喟一声:“只是没想到,此举连累中州镖局送掉十二条人命,贫僧只好出面向张老施主致歉,并且说明一切。”
明清接口说:“想不到尔等执迷不悟,且一不做二不休,昨夜居然派人纵火烧毁仁和堂,还烧出几条人命!”
巴山老怪一脸狂态:“那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嘿嘿,少林派虽誉满天下,执武林之牛耳,老夫还没把你们看在眼里。”
明净刚双手合十,宣声佛号:“阿弥陀佛……”
张世杰突挺身而出:“两位大师,这魔头交给咱们吧!”
追风剑客罗方也抢步上前,与张世杰并肩而立。
巴山老怪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发出嘿然冷笑:
“凭你们两个,不堪老夫一击,既然少林和尚喜欢Сhā手管闲事,干脆一齐上吧!”
张世杰和罗方,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响当当人物。
他们那能受巴山老怪如此奚落。
暴喝声中,两人一刀一剑,同时出手攻向巴山老怪。
老怪身上仍穿着僧袍,双袖一抖,手中已各执一件奇特兵器。
看似一对钢环,但向外的半圈却突出一排尖锐齿轮,如同狼牙般,各有十二枚。必要时一按手握半圈毕的机括,锐齿即可当暗器脱环疾射而出。
当年川中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就因一时不察,丧命在他淬有剧毒的锐齿下。
张世杰见多识广,一见巴山老怪亮出这对奇特兵器急向罗方招呼:“罗兄,留心他的兵器。”
罗方哈哈一笑:
“他那双环飞齿还伤不了我。”
巴山老怪听他一语道破双环玄机,不禁暗自一怔,立时全力迎战攻来的一剑一刀。
两位高僧趁机退开,双双掠向已不支倒地的彭政宗。
追风剑客加上无影刀,一剑一刀夹攻巴山老怪,果然威力十足,逼使老怪全力以赴,一时难分轩轻。
那边巫山神姥被三男四女围攻,也是战况激烈,杀得难分难解。
那群伪装和尚的凶神恶煞,全是巴山老怪手下死党。
他们对老怪十分敬畏,眼见主子亲自出手力战双雄,自是不敢贸然Сhā手,一看巫山神姥遭三男四女围攻,便齐声呐喊,冲杀了过去。
这一来,情势顿时逆转。
张淑宜等人反而变成被围攻了。
巫山神姥见援军已到,趁着双方展开激烈混战,正好抽身去解决彭政宗。
但她迟了一步。
彭政宗已被明净双手托起,由明清在后掩护,迅速进了禅房。
巫山神姥那肯放弃。
追至走廊下,抡起铁心木龙头拐杖向明清一指:
“和尚,你最好闪开,否则我这龙头杖出家人也照杀不误。”
明清心知师兄在禅房内抢救中毒的彭政宗,绝对不能让老婆子闯入。
于是当门而立,双手合十,稽首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狂喝一声,扑上前抡杖就攻。
明清乃少林寺四大护法长老之一,武功修为极高,功力更是深厚。
只见他神色自若,屹立不动,仍然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式,继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举杖欲下,却被明清那庄严肃穆,似神圣不可侵的气势所慑,不禁愕然问:“和尚,你不要命了?”
明清未加理会,仍然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把心一横,力贯双臂,龙头拐杖猛照明清当头击下。
这一杖势猛力沉,雷霆万钧。
不料距离明清头顶仅数寸,竟似被一股无形真力所阻,反震得拐杖倒弹回去。
“金钟罩!”巫山神姥失声惊呼,人也被震退丈许。
明清终于开口了:“女施主,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巫山神姥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揉身进扑,拐杖横扫而出,猛向明清拦腰攻至。
明清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杖头,沉声警告:“女施主,我再说一遍,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你不是已经出手了吗?”巫山神姥双足拉开马步,立地生根,奋起全力,欲夺回拐杖。
但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未能动弹分毫。
老婆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却不服气,运足毕生功力骤发,由杖身源源不断涌向杖头,欲逼使老僧撒手。
明清旨在缠住巫山神姥,以便拖延时间!好让禅房内的明净抢救彭政宗。是以正中下怀,立时也内力骤吐,跟老婆子较上了劲。
双方内力透进杖身,彷佛两股洪流相遇,僵持不下,显见功力只在伯仲间,一时尚难立分强弱。
明净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这老婆子,三十年前就名列宇内十大用毒高手之一,以“定时断肠丹”令人闻名丧胆的缥渺毒娘子,内力居然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突然,彭政宗手握长鞭冲出了禅房。
明净从后追出:
“彭施主,你的余毒未尽,尚不宜……”
彭政宗充耳不闻。
他一见明清与巫山神姥相持不下,便将圈在手中的长鞭抖开。
上前冷声说:“老婆子,你那两个徒弟云梦双娇,跟我尚有一笔帐未了,我看就算在你头上吧!”
然后转向明清:“请大师撤手!”
明清功力一撤,顿时巫山神姥收势不及,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冲出两步。
彭政宗不等她马步站稳,鞭已出手。
巫山神姥的龙头杖刚夺圆,旋身反手一杖回扫,杖头与鞭梢正好击个正着。
“格叭”一声脆响,老婆子手中那坚逾钢铁,以整枝铁心木浸药阴干制成的龙头拐杖,杖头竟被彭政宗的鞭梢击断,飞落数丈外。
巫山神姥惊怒交加,因这龙头拐杖从不离手,已伴她渡过数十年岁月,也击毙过无数强敌,想不到今日竟毁在彭政宗手中。
暴喝一声,老婆子形同疯狂,挥舞着断头杖,连连向彭政宗一阵猛攻。
彭政宗出手毫不留情,墨绿色鞭影已攻至,“叭叭”两声,巫山神姥手上的无头杖已断成三节,紧握手中剩下的不足两尺。
老婆子惊魂未定。
又是“叭叭”两响,鞭无虚发,已将她双腿膝盖骨击碎。
“哇!……”她发出声凄厉惨叫,两腿一屈,身不由己地跪跌了下去。
彭政宗杀机已动,欺身而上,正待举掌朝老婆子当头劈下,却被掠身而至的明清劝阻:“留她一命,龙潭寺全寺的人均被强迫服下定时断肠丹,还得这她交出解药。”
“好吧!”
彭政宗身受其苦,知道定时断肠丹的厉害:“这老婆子交给两位大师了。”
说罢眼光一扫,那边罗方与张世杰双战巴山老怪,似乎稍占上风。倒是这边的几个年轻男女,被一群凶神恶煞围攻,情况比较危急。
他当机立断,握鞭疾掠而至。
墨绿色鞭影电射飞卷,带起惊心动魄的呼啸声。人到鞭到,连挥带抽,只见鞭影到处,便听惊呼惨叫连起。
眨眼间。
二三十名凶神恶煞已非死即伤,个个头破血流,衣裂肉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刃窜逃。
张淑宜等人声势大振,毫不放松地一路追杀。
彭政宗眼见大势已定,这才走向巴山老怪那边,振声说:“老怪物,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巴山老怪以一敌二,对手又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丝毫不敢分神,以致无暇顾及巫山神姥及其他人的战况。
这时闻言,猛一转身,才发现大势巳去,不由地惊怒交加,竟舍夹攻的二人直扑彭政宗:“老夫跟你拚了!”
人末扑近,双环已攻出。
这种奇特兵器必须贴身近攻,巴山老怪此举大违常情,顿使彭政宗暗自称奇,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就在张世杰发出警告:“当心……”
几乎是同时,双环的四枚锐齿已脱环疾射而出。
彭政宗急急以“凌波微步”身法,巧妙无比地闪避过四枚淬毒锐齿。
但巴山老怪已豁出去了,决心孤注一掷,接着将双环上所有锐齿悉数发射。
二十枚锐齿齐发,巴山老怪是生平第一次。
彭政宗身形一拔三丈,二十枚锐齿又告落空。
巴山老怪情急拚命,一提真气,身形也冲天而起,凌空以双环拦截了身形下坠的彭政宗。
不料彭政宗的长鞭已挥出。“当当”两声击碎双环鞭势余劲未尽,翻卷下挑,鞭梢抽中了巴山老怪脑门。
“哇!……”怪嗥一声,巴山老怪已脑袋开花,鲜血与脑浆四下迸射,身子直坠而下,着地当场毙命。
彭政宗身一落地,突觉血气翻涌,一阵头晕目眩,使他摇摇欲坠起来。
张世杰见状大惊,急忙上前将他扶住,惊问:“彭老弟,你怎么啦?”
明净也已赶来,神情十分凝重说:
“贫僧已警告过彭施主,体内余毒未尽,不宜拚斗,他却奋不顾身……”
张世杰急问:“大师,能保得住命吗?”
明净正色说:“贫僧刚才给他服下半瓶金刚散,已将毒力逼住。以他本身的功力,只需每日再服一匙,静心养息半月即无大碍。但……如今只有把他带回嵩山,请掌门人施以洗髓疗法,始有复元之望了。”
张世杰当机立断:
“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就请二位大师即刻成行,带他速回嵩山吧!”
罗方也急切说:“好在罪魁祸首已除,这里的一切善后就交给我们好啦!”
明净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
“既然如此,那就偏劳各位施主了。”
张淑宜飞快地奔来:“爹,彭爷怎么啦?”
张世杰轻喟一声,沮然说:“他中毒已深,必须由两位大师带回嵩山少林,请掌门人施救,才能保得住命!”
张淑宜顿吃一惊,急说:“女儿愿随两位大师护送,沿途也好照顾……”
“不行!”
张世杰断然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去少林寺。”
张淑宜不服地说:
“怎么不行,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中,不是也有女的吗?”
“这……”张世杰被她驳得无以对。
明净笑笑说:“话虽不错,但此事不宜耽搁,我们必须日夜兼程赶路。贫僧与明清长老虽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却能连续七日滴水不进,不眠不休,小施主恐,撑不住吧?”
张淑宜果然为之一怔:“这个嘛……”
“好了。”
张世杰趁机说:“宜儿,不要耽搁两位大师了,等我们把此地的事处理后,回开封过嵩山,不是可以上少林去探望彭爷吗?”
张淑宜被说中心事,不由地小脸一红,只好不再坚持了。
那边的明清已将巫山神姥|茓道制住,交由几个年轻男女看守,匆匆走来,协助明净架扶起彭政宗,从后禅院的小门出去,以免惊动前面的众多病患和家属。
张世杰父女和罗方也跟出,绕至庙前,目送明净与彭政宗共乘一骑,明清单骑随后,风骋电驰而去。
一场浩劫终告平息,而张淑宜姑娘的心,却随着逐渐驰远的彭政宗而去,直到消失无影无踪。
九
时值盛暑。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的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轻标致的少女。
她虽戴着顶大斗笠,看不出面貌。
就凭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像必有一张配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儿。
马鞍旁挂了口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是乱世,天下盗贼如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遥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把马儿拴在树下荫凉处,走进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里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
“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去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内没有其他茶客,她追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拴都不拴,就迳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绍兴到台州,你们就一路在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
“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在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
“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经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始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象,她更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找机会接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尽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巳离开少林,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仲仲,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遍寻各地,明查暗访,均毫无消息。不料途经绍兴时,却发现一路被人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知道她在找寻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似剑法刀法熔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嘲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拨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甘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人没关系,咱们很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迸,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震得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还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臂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
“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耳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起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 ☆☆☆ ☆☆☆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平常得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暑,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台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区与天台山区,平时行旅络绎于途,山道在群山中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群山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南行,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已不通舟楫,已接近江的源头了。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
“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
“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口口 曰口 口口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
“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
“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ρi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
“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
“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
邪剑不假思索地出剑,反应出乎本能,剑气急迸,剑虹骤吐,深得快狠准剑道神髓,手下绝情。
对方飘落处相距不足五尺,正是三尺剑攻击的最有效距离,可以尽情发挥,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铮!”彭小魁的左手,出现一条墨绿色长鞭,奇准地击中了长剑,使他虎口一震,剑已脱手飞坠。
黑影闪电似的贴剑贯入,大手一伸,像只大铁钳,扣住了邪剑的咽喉向上抬,接着猛拖半匝往回带。
断魂刀狂风似的卷到,鱼鳞刀来一记凶狠的天外来鸿,要将彭小魁斜劈成两片。
“呼!”长鞭斜扑而至,吓得断魂刀暴退一丈。
“滚!”彭小魁愤然叱喝,欺身长鞭反抽,抽在断魂刀的左耳门上。
“嗯……”
断魂刀闷声叫,向右摔倒爬不起来了。
而邪剑却吃足了苦头,脖子被仰面朝天倒挟在彭小魁的左胁下,剑早已丢掉了,双足无法站稳,双手拚命掰扭彭小魁的左手,口已发不出声音。
“省些力气吧!哈哈……”
彭小魁怪笑:“留些劲,你还得和我那些凶猛如虎的猎犬挣命呢!”
又出现一个穿短袄黑影,是先前击倒幻剑和绝剑的人,像是幻现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怎会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以杀手自居呢?”穿短袄的黑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并不住摇头。
“因为他们敢斗敢拚,而且不怕死,亡命的人心中没有负担,所以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即使是功力武艺比他们高明多多的人,也不得不让他们三五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杀手。”
彭小魁沉静地说:“兄弟,不要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如果心中不先存有恐惧,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的,而且非常的勇敢。”
“他们真的不怕死?”
“恐怕是的。”
“那就把他们喂狗好了,狗也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碰上不怕死的狗,硬碰硬必定精彩绝伦。”
“好,把他们串在一起拖回去。”
“要不要先穿上琵琶骨?”
“穿不穿无关宏旨,反正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彭小魁说完,放手将邪剑推开。
邪剑抓倒在地,方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口哨,不远处群犬狂吠声震耳。
“这几头猎犬口福不浅。”穿短袄的黑影轻松地说,抓起邪剑的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束麻绳,开始上绑。
“彭……彭大侠,放……放我一马……”邪剑终于崩溃了,哀声讨饶。
“咦!异数。”彭小魁又说:“真是天变啦!大名鼎鼎的亡命三魔剑的邪剑,竟然讨起饶来了。贺老兄,你忘了我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你是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你知道还讨饶?”
“蝼蚁尚且惜生啊……”邪剑一副可怜相。
“贺兄!死就死,不要向他讨饶。”
苏醒了断魂刀大叫,挣扎欲起。
“去你的!”
穿短袄的黑影喝叫,一脚将断魂刀踢得倒翻一匝。
“这家伙很有种,不要再虐待他了。”
彭小魁出声相阻。
“我断魂刀太叔永寿本来就有种。”
断魂刀含糊地说,重新挣扎而起。
“有种你就给我滚!滚出浙江滚回济南,去了就不要回来,把你的把兄弟点龙一笔也带走,快滚!不要让我改变生意。”
“我……我我……”断魂刀大感意外。
“你没耳背吧?”
“好,济南双豪承你不杀之情。”断魂刀站稳了:“从此我兄弟不到你浙江,但你也不要到我济南。你如果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没有人能禁止我到某些地方,或者禁止我做某些事。我可能重游大明湖,你乖乖躲起来大家不伤和气,要是你不自爱玩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不瞑目。不要逞口舌之能了,快滚!”
“霍山三魔剑从此不到浙江。”邪剑用透风的嗓音说:“在江湖道上,三魔剑远远地避开你。”
“你这家伙没种!”
“是的,我没种。”
“你……”彭小魁又气结。
“没种并不丢人。”
“你这厮怎么从死汉变成赖汉了?”
“人总会变的。”邪剑毫不脸红地说。
“你……可耻!”
彭小魁咒骂:“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
“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在你手中,不见得会好死,至少我不喜欢被喂狗。”
“无耻!好,你们都滚!”
两个人影一闪即没,犬吠声也突然静止。
“这小子竟然大发慈悲,真出人意料……”断魂刀喃喃地说。
五个人狼狈也回到藏包裹的地方,蜷缩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天没亮就动身下山。
“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不择手段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死不休。”断魂刀仰天狂叫:“姓彭的小子,你给我好好等着!不要死得太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无尘山庄。
这个无尘居士的隐居之处,虽名为山庄,实无山庄应有的雄伟气势。它只不过是数间砖房,加上两间茅屋组合而成,围以石砌的矮墙罢了。
矮墙的高度仅五六尺,即使不会轻功的人,也能轻易一跃而过,毫无防御作用。
无尘居士年逾七旬,生平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更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根本不可能有人跑来这里找地麻烦.
可是,彭小魁却替他带来了麻烦。
诚如他所说:彭政宗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如今的他是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他体内余毒末尽,却不愿留在嵩山静养。即是惟恐那些魔头余孽心有末甘,再纠众前来寻仇,替少林寺惹来麻烦,所以坚持离去,甚至不愿透露去向。
慎思之下,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早就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最适合他静养的地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仍被人查出了他的下落,实非始料所及。
幸而无尘居士有先见之明,早已请托方圆数十里内熟悉的店家,暗中留意行迹可疑的陌生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以留置的信鸽尽速通知。
同时派出他晚年收的几名年轻弟子,每日分头往各处打探消息。在仙岩镇小店内,发现邪剑贺斌等人的,即是其中名叫小黑的弟子。
此刻彭小魁与无尘居士,正在茅房中品茶笑谈今夜的战果,小黑则随侍在侧。。
彭小魁瞥了恭立一旁的小黑一眼,笑着说:“兄弟,你今夜露的那两手,可让那几个家伙吃足了苦头啊!”
小黑得意地笑笑:“算不了什么,比起彭哥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刚才要不是彭哥心存仁厚,我真想把他们拖回来喂狗!”
“胡说!”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彭小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彭小魁摇摇头,把肩一耸说:“谁知道,我连问都懒得问,大概总是曾经吃过我亏的人,于心不甘,又不敢自己找上门来,所以花钱请出了这批杀手吧!”
其实他心知肚明,一见他们出手,就看出五人的路数,猜出他们是那号人物了。
他不说出五人的凶名,原是怕无尘居士担心,不料小黑却嘴快,脱口而出:“他们不是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雄吗?”
“哦?”
无尘居士诧然望着小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忙说:“我,我是听彭哥这样称呼他们……”
彭小魁只好强自一笑,掩饰说:“我只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胡乱猜的罢了。究竟是不是那几个著名的杀手,我也没有把握。”
“是也没关系了。”
小黑说:“今夜他们已经吓破胆,谅他们再也不敢来送死啦。”
彭小魁却皱眉说:“但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恐怕不宜再留在此地……”
“贤侄!”
无尘居士正色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如果胆敢纠众卷土重来,老夫拚着晚节不保,也要大开杀戒,决不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苗老伯的这番盛情,愚侄铭感肺腑,但他们是冲着愚侄一人而来,与苗老伯毫无瓜葛,只要愚侄离去……”
“不!”
无尘居士断然说:“在你未完全复元之前,老夫不让你走!”
但彭小魁去意甚坚:“苗老伯,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无论是谁,决不会就此轻易罢手。也许今夜来的几人,只是一探无尘山庄虚实。下次卷土重来,必然是大举来犯,老伯毕生与世无争,实犯不着为此破戒。”
况且,愚侄来此打扰已数月,今夜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血脉畅顺,精神旺盛,显见纵然余毒未尽,似已无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贤侄打算去哪里呢?”无尘居士关心地问。
彭小魁不禁苦笑:“人怕出名猪怕肥,树大必招风,如今我在裕州已出了名,一回去势必引起人注意,中州镖局方面一定在找我,我实在不愿牵连他们一家。唉!天下之大……也许今后我彭小魁将四海为家吧!”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忽说:“对了,在贤侄来此之前,杭州西湖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曾来函,邀我去一游,贤侄来后我倒把这事搁在一边给忘了。
明日待我写封信让小黑去一趟,情形说明,等他有了回音你再去,凭智圆大师与老夫的交情,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老人家如此热心,使彭小魁不便拒绝,只好同意。
同时他向望西湖已久,可惜从无机会前往一游,如今正好了却心愿。
此地距西湖不远,往返只需两日足够。
小黑次日一早启程,第三天黄昏即返回,带回了智圆大师的亲笔覆函。
函中对彭小魁前往极表欢迎,且提及已卧病数月,遍访杭州名医,至今未见起色、甚盼这位名满京都的“千金一帖”能够妙手回春?
无尘居士惟恐杀手再闯来,不便离开无尘山庄,陪同彭小魁同往西湖。
当晚准备了酒菜,召回几名弟子为彭政宗饯行。
次日大家都起了个早,用过早飨,彭小魁便辞别了无尘居士和他的几名弟子,独自匆匆上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代表了富裕的江南。
杭州如果没有西湖,恐怕就大为逊色,美中不足了。
六伏天的清晨,湖上晨雾弥漫,一片朦胧。湖北岸山麓一带花木正盛,与湖山色相映,宛如人间仙境。
彭小魁背着简单的行囊,洒开大步踏上了行春桥。
从行春桥大道西南行,路西旁苍松夹道,路旁左右各栽三行,相隔约一丈左右,灵隐寺山门。全长九里,俗称九里松。
松尽处建坊,称之为松关,也就是灵隐寺的头山门,过此便是到二山门的大道。松关上悬了块匾颔,书写“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出自南宋大文豪吴琚的手笔。
桥对面,这时迎出一位古稀老僧,身穿玉色僧官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看上去宝相庄严,是位寺中地位不低的高僧。
老僧趋前双手合十:“敢问来的可是彭施主?”
彭小魁点点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贫僧悟真,忝为小寺执事。”老僧如释重负地说:“阿弥陀佛,彭施主总算赶来了,我佛慈悲。”
彭小魁忙问:“智圆大师目前病况如何?”
“贫僧边走边说,施主先请。”,
悟真老僧让在一旁肃客,然后跟上来说:“智圆首座昨日便神智呈现散乱状态,入夜后更意识不清,彭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哦?”
彭小魁甚觉诧异:“据苗老庄主相告,智圆大师年方七十开外,像他这种禅功火候精纯,已超脱七情六欲外,似乎不太可能……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人食五谷,再加上天候不正,那能不生病痛的?”
悟真与彭小魁并肩而行,脚下渐快:“去年中秋过后,他便感到头脑昏沉,打坐时心浮气乱,神意不能集中……”
“唔!不对。”
彭小魁打断对方的话:“智圆大师苦修一甲子,坐功与定力超尘拔俗。就算他有病,也不可能呈现神意不能集中的魔境。即或病重,也绝对可以达到坐化涅盘的境界,除非……”
“除非中毒……”
噗一声响,悟真的拂尘顺手一挥,拂杆重重地扫中彭小魁的左耳门,拂尘断成数段,接着一掌疾拍,又击中脊心要害。
变生肘腋,出意不意袭击,两记皆中,并肩而行,突然出手向朋友攻击,太容易了。
彭小魁直冲出三丈外,脚下大乱几乎摔倒,总算勉强稳住了身躯马步,脸色立即泛灰。
“你……你你……”
彭小魁艰难地转过身来,强忍痛楚说:“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
“因为我要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悟真狞笑着说。
“我……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你想得太晚了。”
“你是……”
“百变神君周九如。”
“哎呀!咱们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不久你就明白了,姓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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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滴开始洒落,西南群峰深处,传来一阵阵隐隐殷雷,下雨了。
彭小魁站在路旁的苍松下,强自支撑身躯,腰干挺得笔直,像一座天神,仍然有神的双目,不转瞬地盯着三丈外的假和尚百变神君周九如。
他的左耳轮已被击裂,鲜血正涔涔而下染湿了衣领。他的口角也有鲜血溢出,尽管他正不断吞咽自己喉中流出的血液。
他与这位宇内恶毒透顶的百变神君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谈不上有仇有恨,对方为何要假扮和尚来暗算他?
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茓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祼,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Сhā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不过是个行医的郎中,怎会树立这么多仇家?”
彭小魁沮然叹了口气:“是非只为强出头,大概怪我太爱管闲事吧!”
玉芙蓉突然若有所悟,惊讶地叫:“你是千金一贴彭政宗?”
彭小魁强自一笑:“我知道他,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懂!”
玉芙蓉会意地笑笑:“就像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一张脸了,不过,千面飞狐仍然是千面飞狐,而你却不同,无论你改什么名,换什么姓,你的仇家都认定了你仍是千金一帖彭政宗,除非……”
“怎样?”彭小魁迫切地问。
玉芙蓉诡异地一笑:“除非我替你易容!”
彭小魁大为振奋:“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如何谢我?”玉芙蓉笑问。
彭小魁正色说:“我连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要求。”
玉芙蓉说:“我只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因为我这次下手的目标正是东厂。”
“哦?”
彭小魁大感意外:“千面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佩服!”
玉芙蓉轻描淡写说:“这在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被她一提,彭小魁猛然想起他那条墨蛟筋鞭,急问:“你看到我那条墨绿色的长鞭吗?
”
玉芙蓉摇摇头:“没有呀,你被救上船时,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个背包……”
彭小魁不由地失声叫起来:“糟了!”
那条墨蛟筋鞭,乃是恩师所赠,据说是师祖的遗物,万万不能失落。
他记得被百变神君出其不意地突袭,身受重创,曾情急拚命,出鞭狠狠扫中对手右臂,但随即霍山三魔剑等人赶来驰援,他已无力再以寡敌众,只有不战而逃。
一路奔逃,到跃入水中,他已无法记忆起,长鞭究竟是失落在何处了。
万一是落在湖中……
玉芙蓉见他一脸焦急,忙问:“那条长鞭很重要吗?”
彭小魁轻喟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恩师所赐赠,且是师祖之遗物,能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玉芙蓉安抚说:“大概在你受创奔逃时,失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循你走过的路线去寻找,也许能寻到……”
彭小魁咬牙道:“如果是被那批鹰犬拾了去,我拚了这条命也要夺回!”
“明天先去找了再说。”
玉芙蓉说:“你的耳轮已碎裂,伤的不轻,幸好我略通医道,在你背包里找出些伤药敷上,应无大碍了。
但你的脊椎伤势较严重,几乎折断,我只能暂时替你接合,以推拿活动背部经脉,抹上了药酒,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得由你这位京都神医告诉我了。”
彭小魁这才明白,何以会全身赤祼,原来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不避嫌,亲手为他治过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窘然说:“既然我已清醒,只需自行运功调息一应,大概就不碍事了。”
运功必须打坐,不能躺着调息。
玉芙蓉心知他无法自行坐起,便不避嫌地欠身去扶他:“小心点,我扶你坐起来。”
彭小魁不能逞强,只得由她一手扶肩,一手托背,小心翼翼地助他坐起。
玉芙蓉不愿使他尴尬,笑笑说:“既然你已醒了,我去交代赵升替你熬些参汤,待会儿让你补补元气。”
彭小魁知道她是借故离去,好让他运功调息,便末加婉拒:“麻烦你啦。”
等她出了舱房,彭小魁不禁暗忖:想不到自已绝处逢生,而搭救他的竟是这女飞贼。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他不是江湖中人,经验阅历不够,今后行走江湖必须多加小心。
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一
彭小魁的背脊伤势,比他的想像更严重,运功调息一整夜,次日仍然无法起床。
玉芙蓉倒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避嫌,亲手为他推拿,促使血脉畅顺,以助椎骨复元。
其实她心里非常焦急,因她必须出外查探东厂设在杭州,对外名为织造局的情况,以决定采取行动的时机。
但赵升登岸带回的消息,是那批鹰犬仍在各处继续搜索,东郭雄利用在东厂的职权,发动大批人手,严密封锁了整个西湖一带的所有出路。
他下达的命令是,非抓到彭政宗决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此玉芙蓉不能离开画舫。
她必须留在船上守护彭小魁,以便随时应变。
所谓织造局,是个专替皇宫制作一切服装的单位,例由宫内太监总管选派出的人负责。这是个肥缺,人人极力争取的好差事,要想被选派,非得好好巴结,孝敬大权在握的大总管不可。
苏杭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织造局便设在杭州,以便就地取材,织成上好丝绸锦缎,送往京城,制作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嫔妃,宫女等人所穿的全部衣着。
照理说,这样一个机构,应该很单纯,只管织造衣料,并无什么大权,充其量只是油水很足而已。
但新来的这位监督太监李实,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总管魏忠贤的亲信,且是由东厂调派来的。
李实仗着强硬的后台撑腰,有恃无恐。
一来杭州走马上任,就以要替权倾天下的大奸魏忠贤建生祠为由,要全杭州府所属九县负责捐献,并发动辖区内富户仕绅,每户至少“乐捐”千两以上。
同时对府城内外的商税,竹木税,门摊税……各行各业无一幸免,均照原税各加一成,连一般百姓也得按人头分摊若干。
如此一来,他老兄足可大捞特捞,中饱私囊,可苦了平民百姓,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玉芙蓉下手的目标,既是这笔形同强争豪夺得来的不义之财。
她所等待的,便是各方面捐献到齐。
彭小魁听毕玉芙蓉的述说,不禁感慨万千:
“唉!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看来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就要断送在魏忠贤这些太监手中了。”
玉芙蓉一边替他背部推拿,一边笑着说:“所以我专以这些狗官为下手对象,他们‘取’之于民,我就替他们‘还’之于民。”
彭小魁颇觉惊讶:“你得手的钱财,都……”
玉芙蓉接口说:“否则我早就成了富甲天下的大富婆,不必再冒风险啦!”
“失敬!失敬!”
彭小魁大为赞佩:“想不到你是位义贼!侠盗!”
“怎么不说我是散财童子?”
玉芙蓉笑得好甜,好美,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彭小魁轻喟一声:
“唉!早遇见你就好了,散点财给我的话,我就不必为几百两银子被人坑了,搞得天翻地覆,结下那么多仇家啦。”
“你不是为几百两银子跟人结的仇吧?”
玉芙蓉的消息灵通:“据我所知,你是替中州镖局强出头,又去成都破坏了那批老毒魔的阴谋,才……对了,听说你中了毒蝎王的‘毒蝎’剧毒,现在没事了?”
她既已知道他就是彭政宗,也就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前往无尘山庄养伤的经过。
“这就对了!”
玉芙蓉若有所悟说:“济南双豪铩羽而归,含恨回了济南。霍山三魔剑根本就是下三滥的角色,他们栽了却不甘心,一定留有人暗中监视无尘山庄,其他两个则去找帮手,或者去向雇他们杀你的人告急。
当无尘居士派人持面去西湖见智圆大师时,被留下监视的人发现,一路跟踪至灵隐寺,判断出必然与你有关,便赶快去通知另两人,潜入寺中制住重病在身的智圆大师,逼问出一切。
获知你即将前往,立即召集百变神君及夺魂一钩那批人,设下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你认为我的判断对不对?”
彭小魁点点头:“很有可能,据小黑说,他在仙岩镇小店发现他们时,正好遇上投靠东厂的九幽鬼婆,当时邪剑贺斌就有意巴结老鬼婆,借重东厂的力量对付我,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的。”
玉芙蓉不屑地说:
“所以我骂他们是下三滥,济南双豪就比他们有骨气。”
彭小魁笑笑说:“所以绰号是不能随便起的,‘豪’与‘魔’自然大有分别啊!”
“那也不尽然。”
玉芙蓉说:“像百变神君,我看他一点也不‘神’,只不过略谙易容术而已,变来变去就那几套,而且只是些雕虫小技,变也变不出什么名堂。”
彭小魁打趣说:
“‘百变’跟‘千面’比,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倒不是吹的。”
玉芙蓉很自负:“不信的话,我只要教你几手,下回再遇上他,保证够资格当他师父。”
彭小魁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那一鞭,使他不死也成了残废。很遗憾,我恐怕收不成这个徒弟了……”
突然,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三响。
玉芙蓉微微一怔:“有人来了!”
彭小魁尚不能下床,无法动武,不禁紧张地问:“我又得藏进密舱了吧?”
“用不着。”
玉芙蓉有恃无恐地笑笑,迅速下床,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取来个早已准备的人皮面具,以极快的速度替彭小魁戴上。
然后打开个小圆盒,以小指沾上色膏,调成与脸部肌肤相同的色度,将面具周围的接缝处抹匀。
这是她特制的色膏,盒内备有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而且具有黏性,涂抹上可使面具定型,不致剥落或裂开,且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愧是千面飞狐,易容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之间,已使彭小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
她说:“万一有人闯进来查问,记住你的名字是董文彬,是我新婚的丈夫就行了,其他的由我回答。”
彭小魁刚点点头,船身已一阵摇晃,显然登船的人数不少。
一阵杂杳的脚步声走动,随听赵升故意大声说话,好让舱房内的玉芙蓉听见,他说:“各位大爷,你们昨夜不是登船搜查过了吗?”
“哼!”
这是东郭雄的声音:“这艘画舫已经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很可疑,咱们要再查!”
赵升急欲阻止:“小姐正在……”
“啪”地一声脆响,赵升大概挨了一耳光。
接着听东郭雄怒斥:“他妈的—滚开一边去,老子要查谁还敢不让我查,管她什么小姐大姐的!”
赵升果然不敢再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刚到舱房外,玉芙蓉已开了门,当面而立:
“你们是存心扰民?”
东郭雄一双贼眼,盯着她顶起薄衫的挺实双峰,盛气凌人地说:“咱们是奉命搜捕逃犯,怎说是扰民?不服气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玉芙蓉冷哼一声,状至不屑:“你们还不值得我小题大作!”
东郭雄一探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彭小魁:
“那是什么人?”
“我丈夫!”
玉芙蓉毫不迟疑地回答。
“丈夫?”
东郭雄顿起疑心:“昨夜咱们来搜查时,你说船上只有你和那老家人,别无其他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个丈夫来?”
玉芙蓉理直气壮:“昨晚他去杭州城风流快乐了,当时船上只有我和赵升主仆二人,没有错呀!谁知他在城里酒醉闹事,被人打伤了,难道不能回船来?”
东郭雄一把推开玉芙蓉,故以用手触及她胸部,昂然闯进了舱房。
玉芙蓉被他趁机占了便宜,心中大怒,要不是为了掩护彭小魁,不得不投鼠忌器,否则她早已出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好强自忍了口气。
东郭雄直趋床前,打量着彭小魁:“你真是她的丈夫?”
彭小魁力持镇定:“这还能假?”
东郭雄哼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董文彬。”
他照玉芙蓉的交代回答。
东郭雄再追:“干什么的?”
彭小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芙蓉已跟了过来:“有我干爹供养,啥也不必干,一辈子吃喝玩乐就花用不尽了,还要干什么!”
“哦?”
东郭雄一怔:“你干爹是谁?”
玉芙蓉反问他:“请问,除了当今皇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东郭雄一脸惊讶:“难道是……”
“没错!”
玉芙蓉昂然说:“我干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魏公公!”
东郭雄暗自一惊,却有些怀疑:
“魏大总管真是你爹爹?”
玉芙蓉眼皮朝他一翻,神色自若说:“我的游兴未尽,反正暂时还不打算走。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快马入京,去问问他有没有我这个干女儿呀!”
东郭雄不过是个刚投靠东厂的亡命之徒,连在顶头上司李实面前都矮半截,那还敢当真派人入京查问。
况且,魏忠贤权极一时,在京中作威作福,收的干儿女不知其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前这气度轩昂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东郭雄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稍有差错,他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打扰了!”
他双手一抱拳,不敢再盘查下去,出了舱房,带着守在舱外的一批手下匆匆离船。
等杂沓的脚步声一消失,彭小魁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一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大奸的……唉哟!”
不料这一笑,笑岔了气,顿觉脊椎引起一阵剧痛。
“怎么啦?”玉芙蓉趋前惊问。
彭小魁一脸痛楚:
“我的背脊……好痛……这叫乐极生悲……”
玉芙蓉忙助他翻转身,毫不避嫌,就侧坐床边,双手齐动,在他赤祼的背部推拿起来。
日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复元的很快,在玉芙蓉的悉心照顾,每天以参熬鸡为他进补,并且按时推拿活动血脉,三天后终于能下床了。
玉芙蓉心知东郭雄也不是简单人物,当时虽被她冒充魏忠贤的干女儿唬住,但必然心存疑念,若非她的易容术高明,连这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否则彭小魁很难不被认出。
东郭雄虽不敢当真派人入京查明,但他既起疑心,就一定会派人日夜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是以玉芙蓉不得不防,只好假戏真做,每夜与彭小魁同床共枕,一则随护在侧,以防万一,一则也是恐怕对方登船查采。
但他们坦诚相对,绝无邪念。
彭小魁既能行动自如,就迫不及待地说:“反正我这张脸,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我们可以登岸走走啦。”
玉芙蓉心知他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墨蛟筋鞭:“不用急,养两天,我就陪你上岸去找寻。”
彭小魁不忍违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忍耐了两天。
受重创落水逃生获救后的第五天,彭小魁已完全复元。但连日运功调息,自觉功力耗去了不少。
墨蛟筋鞭已失,危机四伏,不能没有防身兵刃。好在船上有现成的粗麻绳,他割了一条八尺长的随身带走,必要时可以绳代鞭。
千面飞狐不但随时改装易容,且经常女扮男装,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所以船上的密舱内,备有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及饰物。
可惜所有男装,均没有一套适合彭小魁体型。
玉芙蓉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亲手为他缝制出一身华服,穿上身俨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王芙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暗藏一把短匕,偕同彭小魁登岸,两人倒真像一对新婚夫妇,更似一对热恋中的恩爱情侣。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岸漫步走未多远,就已发觉有人暗中跟踪。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从彭小魁那日风雨中,身负重创飞跃入水逃生的灵隐溪开始,顺着经过的路径一路仔细寻找。
记亿中,他负伤被东郭雄等五人追杀时,他是在风雨交加中朝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方向奔逃。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深革密茂的地方,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水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是以,如果墨蛟筋鞭是在入水前失落,就必定是掉在这段奔逃的船上,除非是被追杀他的五人发现了拾去,否则应该能寻找到的。
结果一路寻找到行春桥,灵隐寺已在望,却仍然毫无发现,不禁令他大失所望。
因为那日遭百变神君暗算,骤下毒手,使他身受重创后,情急出鞭还击时,是在桥的那一端。
他记的很清楚,被五人堵住桥头时,他曾想出鞭奋力一搏,但当时已力不从心,可见鞭仍在手。
奔逃时长鞭是怎样失落的,他就记忆不起来了。
“我们到灵隐寺看看吧!”玉芙蓉提议。
彭小魁微微一点头:“好!”
两人以游客姿态,悠哉游哉地走向灵隐寺。
西湖附近的名刹古寺甚多,灵隐是其中之一。
平时游客及善男信女,途经寺庙,必入内参拜,添些香油钱,抽个签,或许个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专诚为烧香以表虔诚的。
不料今日灵隐寺正在做法事,场面庄肃浩大,却谢绝游客信徒入寺。
彭小魁上前向两位守在大门外拒客的僧人讯问,始知是为数日前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
一算日期,正是他来西湖的那日。
显然,他负伤逃走后,这位住持就遭到了杀人灭口的不幸命运。
彭小魁顿觉悔恨与悲愤交集,如果不是因他要来西湖,智圆大师纵然久病难愈,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不致骤遭毒手。
他不禁想到:这无异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芙蓉看出他的激愤,忙扯扯他衣袖,故意娇声说:“相公,这里既然在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去别处逛逛吧!”
彭小魁会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相偕离去。
两人刚走近行春桥,迎面走来位英姿撩人,劲装佩剑的少女,不由地使彭小魁大大一怔。
因这少女正是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的爱女淑宜姑娘。
张淑宜并未认出易容改装的彭小魁,正是她遍寻各地均未找到的意中人,见他盯住自己出神,只当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已有美女相伴,居然还心猿意马,毫无顾忌地对她目不转睛
她走过彭小魁面前,不屑地轻哼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等张淑宜走远了,玉芙蓉始笑问:
“你认识她?”
彭小魁这才回过神来,尚未及回答,又见桥上匆匆跟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在跟踪张淑宜。
他忙轻声说:“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我们跟去看看,他们打什么歪主意。”
玉芙蓉却站着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彭小魁只好告诉她:“刚才走近的那位姑娘,就是我对你说过,无影刀张老镖主的爱女。”
“哦?”
玉芙蓉神秘地一笑:
“她怎么只身来西湖,大概是在找你吧!”
彭小魁心知肚明,这少女已对他心有所属,只得微微点头说:“很有可能……”
玉芙蓉一脸自负:“你瞧,连她都认不出你了,可见我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吧?”
彭小魁却答非所问:“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跟踪她,我们跟去看看。”
玉芙蓉没有异议。
其实淑宜姑娘早已察觉,一路被人跟踪,且可确认出,并非从绍兴到台州,紧紧尾随,最后被她打跑的那两个人。
走了几年镖,凭经验阅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也见识了不少。
心知跟踪术之一,就是经常更换人,决不可一人始终跟到底,那样最易让被跟踪之人发觉。
不消说,跟踪她的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想从她身上找出彭政宗的下落。
而淑宜姑娘之所以来此,却是风闻彭政宗数日前曾在西湖现身,遭到突袭负创逃走,东厂出动了大批人手严密搜捕,至今尚未抓到人。
她已来了两天,从所有通路仍被封锁,搜索行动继续在执行看来,彭政宗必然仍藏在西湖附近一带。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无疑是值得欣慰和庆幸的。
她已走近灵隐寺的头山门,不动声色在石坊下坐了下来,抬眼望着松关上悬的匾额。
“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醒目。
跟踪的两个家伙不敢太接近,在数丈外停住了,掩身在苍松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宜姑娘。
由于灵隐寺在做法事,为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已接连数日谢绝游客及善男善女。
法事要连做七日,所以这条直通寺前的九里长苍松夹道上,除了折返的彭小魁和玉芙蓉之外,淑宜姑娘一路未遇见任何游客。
这松关附近,更不见半个人影。
照理说,她这身装束,又带着佩剑,极易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其他的游客无论男女,只要稍有可疑,均被东厂鹰犬拦下盘问,她反而通行无阻,实在有悖常情。
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她已被人认出。
而东厂鹰犬不想惊动她,显然是要利用这少女,找出彭政宗的处身之处。
大概她被视为是赶来接应彭政宗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距离那两个跟踪的家伙身后数丈外,彭小魁和玉芙蓉,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两天中,淑宜姑娘已绕了西湖一大圈,仍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彭小魁是死是活,她都决不放弃寻找。
她已足足在石坊下坐了一炷香时间,霍地起身,迅速奔入夹道旁的松林。
跟踪的两人那敢怠慢,立即急起直追。
那知进入松林,眨眼之间,已不见淑宜姑娘影踪。
两个家伙正茫然四顾,不料淑宜姑娘却从一株苍松上纵身而下,冷声喝问:“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们出其不意地一惊,但反应相当快,双双一转身,已各自拔刀出鞘,由其中一人昂然说:“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们是东厂鹰犬,当然不能怎样。”淑宜姑娘眼皮朝他们一翻:“但我游湖也犯法吗?”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说:“大概不是游湖,而是在找人吧?”
“找人?”
淑宜姑娘反问他:“我找谁?”
那家伙冷冷一哼,盛气凌人说:“找一个钦命逃犯,想助他逃出西湖,凭这项罪名,我们就有权逮捕你!”
淑宜姑娘双手向前一伸:“请!”
两人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们奉命跟踪这少女,任何情况下,严禁打草惊蛇,以免失去这条寄以厚望的线索。
想不到这少女如此镇定,居然东手就擒,等于反将了他们一军。
两个家伙正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突闻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风骋电驰般来到了松关。
来的有五人,一马当先的正是夺魂一钩东郭雄,这位新近投靠东厂的苏杭织造局监督管事,身后带着千里独行刘彪,以及霍山三魔剑。
他们在石坊前勒马翻身而下,直入道旁松林。
那两个家伙如释重负,一个守住淑宜姑娘,另一个忙迎了出林,执礼甚恭地向东郭雄禀报:“监督管事来得正好,小的们已经……”
不等他说完,五人已冲入林内。
东郭雄目光一扫,只有淑宜姑娘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未见彭小魁和玉芙蓉,急问:“那对姓董的夫妇呢?”
守住淑宜姑娘的家伙一怔,茫然说:“小的们奉命盯住这姑娘,没注意什么夫妇……”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走向淑宜姑娘面前,厉声喝问。“他们人呢?”
淑宜姑娘莫名其妙:“你说的‘他们’是谁?”
“少跟我装蒜!”
东郭雄盛气凌人:“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打算接应那小子,助他逃出西湖,对不对?嘿嘿,别做梦,西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Сhā翅罗飞!”
淑宜姑娘若有所悟:“我刚才行径行春桥时,倒是遇见一对年轻男女,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更不是什么一伙的,就算你们狐假虎威,仗东厂之势欺人,也欺不到本姑娘头上来!”
“好一张利嘴!”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仗权,不仗势,就凭咱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黄毛丫头?”
“你们想对付我?”
淑宜姑娘估计目前情势,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真要动起武来,凭自己一人一剑,确实应付不了。
但她力持镇定:“凭什么?”
东郭雄狞笑说:“就凭咱们都是男人,而你是个落单的漂亮年轻姑娘,这附近又四下无人,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还不凭什么吗?哈哈……”
其他几人也附和地哄然大笑,露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脸。
淑宜姑娘暗惊。
此时此地,这批凶神恶煞真要恃强施暴,她确实难逃魔掌。
情急之下,她惟有先下手为强,拔剑就向东郭雄猛然攻去。
东郭雄的银钩斜Сhā背后,钩与戟相似,但戟的头部有分叉利刃,钩却状如剑单边带钩,前端约一尺长的部份,套人特制钢套缚于腰后。
只见他反手抽出银钩,动作迅速俐落,“锵”地一声金铁交呜,荡开淑宜姑娘的来剑,嘿然冷笑:
“凭你那两手剑法,也敢跟我动手?劝你省省力气吧!”
邪剑贺斌更在一旁讥讽:“就是嘛,要玩剑,还得跟咱们三魔剑学学,待会儿我来教教你。”
幻剑车朝阳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老大,人家的师父是追风剑客,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罗方,剑法不用你教,你还是教她点别的吧,譬如你最擅长的‘倒凤颠鸾’呀!哈哈……”
淑宜姑娘顿时羞愤交迸,一咬牙,豁出去了,抡剑连连向东郭雄一阵猛攻。
十余丈外的一株苍松上,玉芙蓉看出彭小魁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忙劝阻说:“不要冲动,张姑娘虽非那几个凶神恶煞对手,但他们决不会伤她的。”
彭小魁忧急说:
“你没听见吗?他们对张姑娘已不怀好意,那比伤她更糟!”
“小魁,你且稍安无躁。”
玉芙蓉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敢向你保证,他们就算对张姑娘施暴,我负责她少不了一根寒毛!”
彭小魁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只好按兵不动了。
放眼看去,淑宜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又经名师授业,将刀法剑法熔于一炉,使东郭雄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东郭雄仗夺魂一钩成名,也凭这手精湛钩法,始得投身东厂,混上个比档头职位更高的监督管事,在苏杭织造局的地位仅次于负责人监督大监李实。
像千里独行刘彪,目前只是跟着东郭雄打混,连个档头都还没混上。
霍山三魔剑更没捱上边,他们扮演的角色仍是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受幕后主使人之托,透过旧识刘彪的关系,许以重酬,请出了东郭雄,及正在西湖作客的百变神君相助,合力对付彭政宗而已。
当着这批人的面前,东郭雄要连一个淑宜姑娘都制不住,教他的脸往哪儿搁。
是以他不让其他人Сhā手,决心独力制住这少女,让她见识见识夺魂一钩的厉害。
银钩倏地一紧,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钩发如虹,森森杀气飞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淑宜姑娘圈在层层密密的一片银光钩影中。
淑宜姑娘心中暗自大惊,想不到对方钩法如此凌厉,比她的估计高出甚多,颇出意料之外。
她之所以一出手就攻东郭雄,原想这家伙既是带头的,只要先挫他的气势,至少可收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其他人就比较好对付了。
那知判断错误,这东厂鹰犬一发狠,钩法竟然如此精湛凶悍,霸气十足。
淑宜姑娘虽全力奋战,仍然险象环生,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
彭小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已抽出藏在衣内的八尺长麻绳,正待不顾一切赶去助淑宜姑娘退敝。
突闻玉芙蓉轻声说:
“你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彭小魁急向石坊那边看去,遥见苍松夹道上,果有两人从灵隐寺方向飞奔而来。
由于距离太远,只能辨出似为一老一少,但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老少二人的身法极快,眨眼间已由远而近,到了石坊下。
彭小魁终于认出来人,不禁既感惊喜,又觉意外,急向身旁的玉芙蓉振奋说:“是无尘居士和他的徒弟小黑啊—”
“哦?”
玉芙蓉如释重负:“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这下有人替她解围了。无尘居士一定是风闻智圆大师的噩耗,及你受创被困在西湖,特地赶来的。”
彭小魁点点头:
“刚才我们未能进入灵隐寺,否则就遇见他们了。”
玉芙蓉笑笑说:“遇见了他们也认不出你,你更不能暴露身分相识,寺内极可能派有东厂鹰犬暗中监视呢!”
两人说话之间,老少二人似已听出林内有人打斗,立时竹林查看究竟。
淑宜姑娘败象已露,正感招架不住。
突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哼!这么多江湖成名人物,欺侮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分吧!”
霍山三魔剑从未见过无尘居士,却听千里独行刘彪失声惊呼:“无尘居士苗老!”
“好眼力!”
无尘居士笑笑:“阁下一眼就能认出老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老夫眼拙得很,却不认识阁下。”
刘彪正待自报名号,霍山三魔剑已猛然认出了小黑。
邪剑贺斌顿时若有所悟,指着小黑怒声说:
“原来那日在仙岩镇小店遇见的就是你这小鬼,咱们的谈话全被你听见,难怪害咱们栽在姓彭的小子手里!”
小黑笑笑:“你们应该感谢彭爷,要不是他放你一马,我就把你们拖回去喂狗啦!”
东郭雄正占尽上风,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制住淑宜姑娘,无暇理会来了什么人。
照他的估计,无论来的是何方神圣,由千里独行和霍山三魔剑应付,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料一听来人赫然是无尘居士,倒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暗自一惊。
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更从不过问江湖事。
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就是看准了这点,即使突袭无尘山庄,对象是彭政宗,这位武林异人也决不敢Сhā手。
据传这位异人的武功,已臻高深莫测化境,但究竟有多高多深,却因从无人跟他交过手,谁也无法评估。
想不到西湖正值风声鹤唳,他老人家竟然出现西湖,怎不令人感到意外。
东郭雄以这批人的龙头自居,只得停止攻击已呈不支的淑宜姑娘,收势一个暴退,转向无尘居士喝问:“苗老庄主要横加Сhā手?”
无尘居士心平气和说:“老朽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何况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更不必多管闲事。此来西湖灵隐寺,只为惊闻老友智圆大师圆寂,特来凭吊而已,刚才经过林外,听得打斗之声,一时好奇,入林来看看究竟罢了。”
东郭雄脸色一沉:
“咱们只是捉拿嫌犯,没什么好看的,请吧!”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平静:“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可是东郭管事?”
东郭雄眼一瞪:“是又怎样?”
无尘居士双手一拱:
“失敬了,东郭管事既在,老朽正有一事想请教……”
东郭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无尘居士正色说:“智圆大师身为灵隐寺住持,一旦圆寂,按照寺中礼法惯例,理当入缸坐化密封,以保法体、水存。但据寺内僧人告知,当夜东郭管事即下令火化,不知所为何故?”
东郭雄脸色霍地一变:“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更管不着!”
“东郭管事言重了,只有官管民,那有民管官的。”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不过,老朽深觉此事大有蹊跷,除非是智圆大师死因可疑,唯恐被人查明真相,才会来个毁尸灭迹吧!”
“你是指我?”东郭雄怒问。
“不敢!”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冷静:“据老朽所知,苏杭织造局虽属东厂所辖,但只管造丝织布,好像管不了民间寺庙,阁下连一个老和尚的后事都管,岂不管得太多了?”
东郭雄怒哼一声:“你既知织造局直属东厂,就该知东厂所司何职,没有管不了的事。”
无尘居士针锋相对:“智圆大师死因死疑,东郭管事是否也该管一管,查一查?”
东郭雄沉声说:“我早查过了,老和尚死于瘪螺痧,亦即霍乱症,具有强烈传染性,所以必须尽速火化!这答覆你满意了吗?”
“原来如此,老朽倒是多疑了,抱歉抱歉,耽搁了各位的公事,告辞!”无尘居士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师父!”
小黑却指着霍山三魔剑说:“上回夜袭无尘山庄的,就有这三个家伙在内!”
无尘居士笑笑说:“反正他们未惊扰到我,就当没那回事吧,咱们走。”
霍山三魔剑如释重负,刚松了口气,不料淑宜姑娘却情急大叫:“老人家,他们要杀我,请救救我吧!”
“哦?”
无尘居士转过身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会要杀你这小姑娘?”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关你的事,请吧!”
无尘居士脸色霍地一沉:
“老朽生平从来不管闲事,但却不能见死不救—”
东郭雄心知这老者武功高深莫测,倒也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轻举妄动,忙说:“你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捉拿嫌犯。”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所犯何罪?”无尘居士好奇地问。
东郭雄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咱们要抓的是名逃犯,目前尚藏匿西湖某处,她是赶来接应的……”
无尘居士一听,心知“逃犯”必是彭小魁。
目光不由地转向霍山三魔剑说:“你们三位好像不属东厂,居然也改行抓起逃犯来了?”
霍山三魔剑齐齐一怔,不禁面面相觑。
无尘居士哼了一声,单刀直入说:“那夜你们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想对付的大概就是这个‘逃犯’吧?”
话既已挑明,邪剑贺斌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把心一横:“东郭兄,这老儿师徒赶来西湖,分明也是接应那小子的!”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
“这么说,老朽也成了嫌犯罗?”
东郭雄一使眼色:“上!”
他示意千里独行刘彪,及跟踪的两个家伙扑向淑宜姑娘,自己则与霍山三魔剑,卯上了无尘居士师徒。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二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快赶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出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末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时呼啸而去。
丑女疾奔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中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魁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分,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趁那批鹰犬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姐在前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明哨暗桩及眼线,直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创的彭小魁,可真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断,彭小魁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轻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查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魁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昼舫上一有人离船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杭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灵隐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魁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通行无阻,又因灵隐寺的僧人,大都见过智圆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圆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跟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的踪影。
夺魂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那对年轻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便无需监视,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魁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了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泥,梳妆得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一下,暂时先避一避,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的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
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喘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灵隐寺,怎会这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魁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去远,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等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请他们三位出来吧!”
彭小魁忙掀起牙床,向下面招呼:“苗老伯,你们可以出来啦。”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魁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听东郭雄说,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何作答。
无尘居士却哈哈一笑,指着彭小魁说:“他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魁:“你……”
彭小魁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派得上用场,戴上去很宝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魁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整修,还得清除周围的色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魁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魁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得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魁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很少人还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魁仍难释怀,自责说:“智圆大省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灵隐寺的,不过,老朽即使晚节不保,也誓为智圆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魁自告奋勇说:“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
,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拱:“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哇!”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魁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魁毫无名份,竟趋前致意:“多谢玉姐姐。”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魁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将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劝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四周的所有通路虽已严密封锁,但玉姐姐的易容术极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人,合力硬闯突围也无问题……”
“不!”
彭小魁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要为枉死的智圆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魁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头。
他接下去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苏杭织造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藉为魏忠贤老奸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姐姐此来杭州,就是要借花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宫银,大部份都是向杭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魁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魁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圆大师的事……”
彭小魁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时解缆离岸,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橹拨水前进,及控制船行方向,由赵升一人操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魁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彬。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魁的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骚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杭州城,再绕回来办她的大事。
彭小魁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武功我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魁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口口 口口 口口
画舫整日的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舫查视。倒是那对年轻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能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魁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跟彭小魁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留连忘返,其实大部份都是负责监视的东厂鹰犬。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太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骚动,表示我已现身,等到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开杭州回四明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织造局官署跟我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迳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行至船尾,仰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捷,轻功绰约,水中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是游客来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东厂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二十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就伏在地上,彷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遥见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而来。
玉芙蓉伏地不动装死,直等那些家伙奔近身边,才霍地挺身跳起,抽出短匕就捅翻首当其冲的两个。
其他人大惊,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罗,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屏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们。
苏堤这边一引起骚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急急赶去上立时趁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照玉芙蓉的约定,进城赶往织造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魁,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忽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魁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背脊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姐姐,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
彭小魁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模样,不吓得鬼喊鬼叫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姐姐好像很年轻,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魁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魁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但她决不会再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魁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很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魁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探,露出马迹,只好同床共枕呀!”
淑宜姑娘彷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在龙牌冈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寺,从此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不但与那女飞贼不但已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魁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淑宜姑娘强忍辛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织造局官署的三人,彭爷武功盖世,玉姐姐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彭小魁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创,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是彭爷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回开封。”
“不行!”
彭小魁断然说:“你现在的身分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时扯她的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侠盗义贼,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我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魁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太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杭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魁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魁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惊喜,彷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踹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肉,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魁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魁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南织造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纺纱,也不织布,找我去干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魁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来压人,就算我犯了法,也得由杭州府来抓人,还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wrshǚ.сōm轮不到你们织造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魁把眼一瞪:“识相些就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魁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壮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轻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分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织造局官署,与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魁此刻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到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魁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魁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就去吧!”
“好吧!”
彭小魁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杭织造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苏州移驻杭州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在杭州大捞一笔。
他本来就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他在苏州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家居)、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仍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管织造,替皇宫制造服装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的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杭州织造局的人手,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奸,联手设计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闻。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身负重创的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力不敢寄以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已被带回设在杭州城内的织造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魁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南人恨不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火,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浙江布政使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傲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了这对年轻夫妇一阵,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魁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说出那姓彭的小子藏在何处?”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奸诈的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魁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创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骚扰,如今整个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Сhā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无用的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魁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魁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他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身分。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此刻一刀在手,比起用剑来,更加得心应手。
娇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被她砍倒。
几乎是同时,从不用刀剑的彭小魁,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五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魁。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前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得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qǐζǔü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肉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肉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丈外摔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魁,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身分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挺身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魁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魁抢在淑宜姑娘前面:“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倒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跟彭小魁背向背,为他掩护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魁与淑宜姑娘,其他人则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魁一听,心知真实身分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轻吧?”
彭小魁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位美娇娘?”
彭小魁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燃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三
彭小魁手执麻绳一端,另一端斜斜地垂落地上,看似一条静止不动的蛇,正在凝视敌人,一旦发动,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他对东厂的作为二向深痛恶绝。
但他不是江胡中人,更不愿涉足其间,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只想回返故里,过他与世无事的平静生活。
可是,事与民还,现实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纯,逼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面对的阳唯尊,是个杀手中的杀手,一般杀手多少还有点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他却有恃无恐。
光看他起的这个名字,“唯尊”含有唯我独尊之意,就知他这家伙是何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尤其刚才摔淑宜姑娘那一下,使彭小魁恨之入骨,决心非还以颜色不可。一
阳唯尊说话了,他狂态毕露地说:“听说姓彭的小子很了不起,中了继心断脉掌非但能不死,居然还能出手还击,将百变神君击成重残。名师才能出高徒,阳某今夜倒要领教领教你这名师的旷世绝学,”
彭小魁不屑地冷冷一哼:“阁下既想在你主子面前炫耀武功,我理当成全……”
话犹未了,阳唯尊已出手,挺剑笔直地刺来。
这种出招大违常理,那有人站着不动让他刺中的?更何况对手是彭政宗的师父!
彭小魁心知这家伙必定有诈,昂然屹立,纹风不动,决心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所料,阳唯尊的剑在距离彭小魁胸前不足两尺时,突然振出一片剑光幻影,势如排山倒海,令人眼花潦乱,看不出来剑究竟刺向那个部位。
彭小魁身形乍动,人影似流光向右一闪,长绳离地跳起,却向左飞卷对方右脚。
阳唯尊的右脚刚抬起,已被长绳卷缠住。
彭小魁猛力一拖一带,阳唯尊的身子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竟身不由己地被抛起半空,直朝李实飞坠。
李实大惊,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幸而身旁的一名壮汉眼急手快,及时将椅背扶托住。
而在同时,一名中年掠身而起,双手托住了坠下的阳唯尊,随即将他放下:“阳兄没事吧?”
阳唯尊面红耳赤,连谢都不谢一声,怒不可遏地狂喝:“好小子,老子跟你拚了!”
这也难怪,他原想在李实面前露两手的,不料反而出了个大丑。今夜要不扳回颜面,以后在东厂怎么混?
只见他形同疯狂,奋不顾身地挺剑直扑彭小魁。
彭小魁的麻绳闪电般击出,剑长三尺,麻绳长出四五尺之多,那容阳唯尊近身,绳上布满真力,挺直有如长矛,直搠对方心窝。
阳唯尊仗功力深厚,急以剑身回封,打算把搠来的麻绳拨开。不料钢剑与麻绳相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声响。
“锵”地一声,阳唯尊顿觉紧握剑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非但未能将麻绳拨开,自己的剑倒险些脱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竟不堪对方一击。
惊魂未定,绳头已如尖锐利矛般,毫不留情地搠进了他的心窝部位。
“哇!”
阳唯尊发出声凄厉惨叫,双目惊恐地怒视着彭小魁:“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彭小魁冷森森回答:
“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说完手一带,长绳从阳唯尊心窝抽回,带出一道鲜血的血箭疾射。
阳唯尊巨神似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摇晃两下,随即倒地不起。
京都十大煞星中,名列第二的阳唯尊,竟在眨眼之间丧命在一条八尺麻绳之下!
名列第一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掠身接住阳唯尊的中年人,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江汉游魂褚不良。
如今他改名换姓叫屠良,顾名思义,大概是专门屠杀忠良吧?
除了李实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屠良这个姓名,正是李宝替他取的。
实际上,江汉游魂不但被各地官府悬赏缉拿,甚至不容于黑白两道,足见这心狠手辣的家伙,作恶多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因他无地可容身,走头无路,才不得不投靠东厂。
而李实却看中这家伙的武功,使他摇身一变,成为李大档头最亲信的京都十大煞星之首。
他的个性阴沉狠毒,从不多说废话,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阳唯尊刚倒下,不待李实示意,他就掠身到了彭小魁面前,而且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彭小魁从容不迫,凭着手中一条八尺麻绳迎战。
两人才几个照面,便已试出对方的实力。
在彭小魁的估计中,这家伙比刚才的阳唯尊功力高出甚多,且出剑凌厉狠毒,每一剑必攻对手致命要害,确实称得上是典型的东厂杀手。
而江汉游魂也感觉出,彭小魁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劲的对手,但凭绳上布满的真力,便知功力决不在他之下,足见阳唯尊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对方绝非侥幸,完全凭的是真才实学。
江汉游魂见多识广,以他的江湖阅历,从成名的一流顶尖高手,到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三教角色,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他都几乎能如数家珍,说出各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武功之外,李实最赏识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从这家伙的口中,可以毫不费事查出他所需要的资料,以供采取行动之前知彼知已,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最近半年中,千金一帖彭政宗力挫众魔头,早已震惊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对突然冒出的彭政宗“师父”,江汉游魂却一无所知,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来头。
事先,在派出大批人马前往湖边,去“请”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之前,李实曾问过他:“屠良,你看画舫上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
江汉游魂当时夸下海口:“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可是,刚才冷眼旁观,仔细注意他们的出手路数,虽已看出淑宜姑娘用的是无影刀法,却无法看出以绳代鞭的彭小魁,究属何门何派的“绳法”。
此刻亲自跟彭小魁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江汉游魂仍然摸不清对手的武功路数。
事实上,他在京都就听过“千金一帖”这号人物,但彭政宗从未展露武功,所以从未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半年前,彭政宗从裕州到成都,屡挫当今赫赫有名的诸大魔头,才知这位草药郎中,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回他不但看走了眼,而且遍理记忆,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现在他已无暇去想,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对方,始能保住京都十大煞星之首的荣衔和地位。
强敌当前,胜败各凭本事,生死却决于一念之间。
江汉游魂求胜心切,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但见他剑化万道光芒,罡风大作,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出他从无败绩的霹雳剑法。
同时力贯左臂,必要时不惜全力以赴,以霹雳掌攻出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彭小魁在情势上较为吃亏,因他一面迎战江汉游魂,一面尚得担心身后的淑宜姑娘,唯恐她遭围攻,必然寡不敌众,既有后顾之虞,便无法放手一搏。
这时惊魂甫定的李实,正在向身旁随护的壮汉附耳授计。
壮汉点点头,悄然走下来,突然振声大喝:“大家别闲着,抓这女的,死活勿论!”
最先动手的五煞星,其中阳唯尊已丧命,加上此刻下来传令的仍是五人。他们不管激战中的江汉游魂与彭小魁,只负责抓淑宜姑娘。
抓活的不容易,既是死活勿论,那就毫无顾忌了。
李实这一着相当高明,也非常狠毒,只要这少女抵挡不住,彭小魁势必全力掩护她,至少会分神,那就给了江汉游魂可趁之机。
果然,京都十大煞星中的五人联手,合力围攻淑宜姑娘,她那能抵挡得住,顿时险象环生,背向彭小魁连连后退,几乎退至背与背紧贴在一起。
这一来,彭小魁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长绳的威力立时大减。
“张姑娘撑着点……”彭小魁招呼一声,情急拚命,长绳一卷一抖,笔直地电射而出。
这一招的出手,跟刚才一模一样,如同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不同的是一个用剑,一个用的是长绳。
江汉游魂是老江湖,心知这小子是想如法泡制,先以平淡无奇的一招攻出,随后变招换式,改攻其他部位。
是以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一招,随手一剑挥出,打算将攻来的长绳拨开,趁对方变招换式的空际,来个出其不意的全力迎头痛击,一剑毙敌。
不料彭小魁竟然招不变,式不换,麻绳似长矛般笔直刺向他胸腹之间鸠尾|茓部位。
江汉游魂未尽全力挥剑,非但未能如预期的将对方长绳拨开,自己的剑反被震荡开去。
等他惊觉判断错误,急欲暴退已来不及,长绳如利矛般刺进了他体内。
他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竟然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是残酷的,绝对无法改变它!
惊怒交加之下,他以毕生功力所聚轰出了一掌。
可惜真元已散,功力不聚,霹雳掌毫无威力。
彭小魁手腕轻抖,抽回了血淋淋的长绳。
随着抽出的长绳,从江汉游魂的胸腹之间,带出一道疾射的血箭。
江汉游魂已气绝毙命,竟然双目怒睁,僵立不倒。
变生肘腋,仅仅是眨眼之间,这位京都十大煞星的屠良,竟真的成了游魂,使在场的人简直无法相信。
尤其对屠良寄以厚望的李实,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惊怒之下,他跳了起来:“大家全上,杀无赦!”
一声令下,二三十人一拥而上。
就在众人群起而攻之际,突闻外面人声大哗,守卫抵挡不住,被两个蒙面人一路冲杀进来。
两人均未携带兵器,一个是凭双掌连发,掌力如狂飙怒卷,无人能阻挡得住,另一个则是就地取材,夺过两名守卫的钢刀,双刀齐舞,更是锋芒毕露,勇猛无比。
他们一个进来,发现彭小魁与淑宜姑娘正被目攻,立时加入了混战。
虽然这两人以布巾蒙面,但彭小魁从衣着上,一眼就认出了是无尘居士师徒。
无尘居士佯允回四明山,不必淌这个混水,但他那会不顾而去,当真离开杭州。
显然他是不放心彭小魁他们,带了小黑按照玉芙蓉约定的时间,赶来看看情况,必要时可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料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场面。
小黑这下可乐了,在无尘山庄练了好几年,始终无用武之地。
上回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山庄,他仅能配合彭小魁小试身手,如同闹着玩似的。
今夜撞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正好大显身手,痛痛快快大干一番了。
无尘居士师徒一来,彭小魁顿觉精神大振,一条长绳威风八面,“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挨上一下的非死即伤,使得东厂鹰犬方面阵脚大乱。
淑宜姑娘也发起狠来,无影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围攻她的人竟然无法近身。
小黑杀得兴起,双刀舞得出神入化,不愧是名师高徒,置身从未见识过的如此大场面,非但毫无怯意,反而愈战愈勇。
无尘居士更是功力浑厚,掌风所到之处,无人胆敢轻沾其锋。
京都十大煞星已折一半,尤其名列第一第二的两人丧命,使得元气大伤。但剩下的五人,仍然凶悍无比,个个奋不顾身,完全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就在一片混乱的激战中,突闻厅外人声沸腾,竟是去追伪装彭小魁的玉芙蓉那批人马,由东郭雄率领赶到。
这批人马声势浩大,足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情势立时逆转,原已占尽上风的彭小魁等老少四人,一变为陷入了重围,要想奋力突围就不太容易了。
东郭雄一见这对男女被围,不由地狂说:“哈哈,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不出所料……”
李实咆哮如雷:
“少说废话,还不快拿下他们,死活勿论!”
“是!”
东郭雄恭应一声,目光转向了无尘居士师徒:“哟!又冒出两个见不得人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是苗老庄主吧?!”
李实见他仍未动手,不禁怒斥:
“东郭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还不快……”
不料话犹未了,突觉脖子一凉,一把短匕已从身后抵在了他颈旁,顿使他吓得魂飞魄散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叫你的人全住手,让那四人离去,否则就割断你脖子!”
李实那敢不从,忙不迭大声喝令:“听着,所有人都住手,让他们四人离去,谁都不许拦阻,违者杀无赦!”
由于李实坐的是高背太师椅,挟持住他的人又藏身在椅背后,并未现身,一时弄得双方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东郭雄,刚刚还被责,骂他光说废话不动手,怎么突然又下令放四人走,这位大权在握的监督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筋有问题?
但他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唯命是从地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彭小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老奸巨猾的东厂太监有诈,急向淑宜姑娘一使霍:“你们先走!”
淑宜姑娘居然不依说:
“不!要走一起走……”
彭小魁情急说:“你不听我的话?快走呀!”
淑宜姑娘被他一吼,彷佛受了莫大委屈,不禁泪光闪动说:“干嘛对我这样凶,我走就是了嘛……”
彭小魁又好气又好笑,遇上这痴情的姑娘,真拿她没辙。
姜是老的辣,无尘居士从李实惶恐的神情上,已看出事有蹊跷,必是受到了威胁。
椅背后的人又吩咐:
“交代你的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李实彷佛传声筒:“任何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无尘居士已确是自己的判断不错,见淑宜姑娘仍站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了她就走。
大失所望的小黑,眼看没戏可唱了,只好紧随在后。
厅内厅外不下百余人,果然无人敢抗命,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出去。
彭小魁负责殿后,边走边退,眼见老少三人出官署,才退出厅外振声说:“今夜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谁敢再找麻烦,可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东郭雄等人怒目相向,却不敢吭气。
彭小魁一转身,疾掠而去。
李实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老僧入定,短匕仍紧压颈旁,却未再听藏身椅背后的人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他终于憋不住了,以恳求的语气说:
“你们的人都走了,可以放了我吧?”
椅背后无声无息。
东郭雄等人看在眼里,李实彷佛在自言自语,使他们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
李实半晌未见动静,又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椅背后仍然静寂无声。
东郭雄忍不住了,趋前问:“监督大人,您怎么啦?”
李实不敢回头,用手偷偷向后一指。
东郭雄这才恍然大悟,暗向附近的刘彪一使眼色,出其不意地双双分向椅后两边包抄过去。
椅后那有人,短匕是以黏胶紧贴在李实颈旁。
李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却听东郭雄恭声说:
“监督大人,您后面没有人呀?”
说着走上前,取下了短匕。
李实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气得拍案怒喝:“快追!”
这会儿人早走远了,还上哪儿去追?
口口 口口 口口
老少四人由守候官署外接应的赵升带路,出了杭州城,直奔玉皇山,来至山后一片隐蔽树林内。
玉芙蓉不愧是千面飞狐,竟然比他们先到了。
无尘居士一见她就竖起大拇指:
“玉姑娘,老朽对你由衷的佩服!”
玉芙蓉一抱拳,谦虚地笑笑:“苗老庄主过奖,这不过是擒贼擒王的老把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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