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个个血气方刚,艺高胆大,立时走向那四辆镖车。
万森也不甘示弱,向他的手下喝令:
“谁要敢碰车上红货,一律格杀勿论。”
以武功而论,这批劫匪只能算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
但他们仗人多势众,不免气焰万丈,狂妄不可一世。
他们近百人团团围住四辆镖车,并且分出约二十人一字排开,阻挡在四龙面前。
毒手瘟神情急大叫:
“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可惜迟了一步,四龙的双剑已出鞘。
同时向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墙冲杀过去。
一字排开的近二十名壮汉,也在同时各自兵刃出手,奋不顾身近战四龙。
强将手下无弱兵。
幽灵剑魅亲自调教出来的男女各弟子,果然个个身手不凡。
只见四龙的双剑出手辛辣,奇快绝伦。
一阵金铁交呜声中,惊呼惨嚎连起,血雨飞溅,几名阻挡的壮汉已倒地不起。
但前仆后继,守护镖车的数十人立时发动,从两侧一拥而上,向四龙展开了围攻。
三凤眼见对方人数众多,不待幽灵剑魅示意,便拔剑直扑上前助阵。
四龙三凤联手出击,顿时声势大增,杀得那批劫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
这批劫匪都是七星追魂曹亮,及赤发天神万森的人,他们见状不禁惊怒交加,两人不约而同地出手,双双攻向了正洋洋得意的黄三姑。
黄老婆子当年仗双剑“乾坤无敌”成名,此刻却未见她携带“招牌武器”或任何的兵刃。
直到曹亮和万森扑近,她才一抖袍袖,露出那又干又瘦,形同鸡爪的双手。
手中握有带柄的两枚钢球,一按柄上机簧,弹伸出的竟是两把软剑。
剑是兵器中最难使得精湛的,软剑更是难上加难,使用的人并不多见。
是以在江湖上,凡是遇上使软剑的对手,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否则就敬而远之,少惹为妙。
因为使用软剑的人,不但必须具备深厚的功力,更得在剑术上有炉火纯青的造诣,否则根本无法得心应手。
万森和曹亮之所以敢联手出击,半是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半是欺这老婆子手中未持兵刃。
乍见黄三姑双手弹出软剑,顿时为之一惊,但已收势不及。
万森用的是九环钢刀,身高七尺,体壮如牛,彷佛金刚巨神,赤发天神之号由此而来。
曹亮使的是一柄弯月型苗刀,刀法并不算高明,真正厉害的绝活儿是那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
赤发天神仗体型高大,臂力过人,举刀猛劈,势如泰山压顶,威力十分骇人。
不料黄三姑的软剑疾挥,竟以四两拨千斤绝技,“锵”地一声,将那势猛力沉的九环钢刀荡了开去。
翻腕左剑斜削,刚好封住曹亮的进路,逼使他撤招暴退两丈。就在同时,他的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七枚星状钢镖以一条直线射出,速度迅疾无比,接近目标时突然散开,宛如炸弹开花,再以更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飞回,集中射向目标七个不同致命方位。
这种奇特怪异的发射手法,天下无双,任凭武功高的人,也会防不胜防,被攻个措手不及。
黄三姑不愧是双剑侠客铁梦生的唯一传人。
那独步武林的“乾坤无敌”剑法,她十六岁时即已练得八成火候,经过这数十载的浸淫,精益求精,剑艺突飞猛进,更与当年的幽灵剑魅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她一双软剑连挥,宛如飞龙掠空,一阵“叮叮当当”清脆声响中,七枚星状钢镖纷纷被击落。
黄三姑虽是卢烈出面请来助阵的,但没想到这老婆子如此霸道,十分难缠,竟然喧宾夺主,硬逼他说出劫镖的真正目的。
以目前的情势看来,曹亮和万森均非老婆子对手。
卢烈当机立断,不由地把心一横,一挺鸭舌枪,出其不意地猛从黄三姑身后刺去。
黄老婆子那会想到,卢老儿竟敢向她淬下毒手。
幸亏那赶车的壮汉一声惊呼:
“当心后方!”
鸭舌枪已刺近后腰,黄老婆子才闻声一个扭腰闪身,未被枪头刺个正着。
但仍被锋锐的枪头从腰侧划过,划破一道约七寸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黄三姑惊怒交加,转身一剑迅疾无比地刺出,却被及时暴退三丈的卢烈避过。
正在大发神威的四龙三凤,惊见黄老婆子受伤,顾不得杀敌了,护师为重,急忙纷纷飞掠赶来抢救。
老婆子受的伤不轻,仍然强自挺住。
不过她心知肚明,若不及时止血运功调息,勉强继续奋力激战下去,伤口必将扩大,最后落个失血过多而亡。
她不怕死,但死在这里实在不甘心,也太不值得,尤其是遭卢老儿的偷袭暗算。
在四龙三凤的全力掩护下,她不敢逞强,忍了口气,迅速退向辇车旁。
既已翻了脸,卢烈已豁出去了。
他不再有所顾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振声大喝:“老万、曹老弟,咱们一齐上,把这贪得无厌的老婆子做了。”
曹亮和万森正有此意。
他们立即各自指挥手下,向黄三姑师徒发动猛烈围攻。
顿时,喊杀震天,双方展开了激战。
四龙三凤虽剑术精湛,勇猛绝伦,毕竟对眼前的毒手瘟神、七星追魂、赤发天神这三大魔头的凶名早有所闻,心理上不免怀有几分怯意。
尤其是卢烈的鸭舌枪中可喷出奇毒,加上曹亮的七星连环镖更霸道,使他们不得不以掩护黄三姑为主,不敢放手向涌来的大批劫匪冲杀。
如此一来,在人数众寡悬殊下,四龙三凤完全采取了守势。
黄三姑虽将伤口流血止住,但无暇运功调息,惟恐四龙三凤抵挡不住以三大魔头为主的猛攻,情急之下,突向守护身旁的赶车壮汉轻声耳语,交代了几句。
壮汉微微一点头。
突然跳上车座,用力一扳座下机簧,便见辇车两边车板向下翻落,车厢大开。
被困在辇内的彭政宗大感意外,此刻已无暇多思,身形一纵而出。
三大魔头万万想不到,黄老婆子会突出奇招,释出了被困在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为之一怔。
尤其见识过彭政宗厉害的卢烈,更是猛然大惊。
只听黄三姑沉声说:
“小伙子,这三个老魔头都想置你于死地,相信你在车内已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猛烈的攻势突告停止。
彭政宗目光一扫,转向了黄老婆子:“你们亦非善类,否则为何设计将我诱因在这辇车内?”
黄三姑强自一笑:“我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现在把你放出来了,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好。”
彭政宗很干脆,应了一声,昂然走向一脸惶恐的卢烈:“姓卢的。三天前我曾放过你一马,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我曾警告过,你们千万不要再被我遇上,这么快你就忘了?”
上回在龙牌岗,毒手瘟神曾亲眼见识过,彭政宗以一条八尺长的麻绳,对付三彪和血魔的奇功绝技。
当时幸亏自己逃得快,始得全身而退。
此刻,他却仗着人多势众,嘿然冷笑说:
“小子,谁教咱们有缘呢?既然又遇上了,那日在龙牌岗被你侥幸占了便宜,今天正好连本带利讨回。”
彭政宗洒然一笑:“老瘟神,你犯了个绝大的错误,那就是太高估了自己。大概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人吧?”
“不错!”
卢烈冷冷一哼:“老夫要见你躺进了棺材,否则决不罢休。”
彭政宗摇摇头,轻喟一声说:
“唉!你这种人实在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万森已经不耐烦了:“老卢,你还跟他罗嗦些什么?这小子交给我,你们快去打发黄老婆子他们。”
卢烈正中下怀,他嘴上虽强硬,其实并不愿跟彭政宗正面交手。
倒是黄三姑已受伤,仗着人多势众,四龙三凤并不看在他眼里。
既然万森自告奋勇,他便顺手推舟说:
“老万,这小子很扎手,你要小心啦!”
“不用为我操心!”
万森哈哈一笑,提刀走向了彭政宗:“小子,亮家伙吧!”
彭政宗诡异地微微一笑,并未亮出兵刃。
曹亮已听卢烈描述此人的身手,一旁不动声色,暗自已将独门暗器扣在手中。准备必要时出手,以他的拿手绝活暗助万森制敌。
万森高头大马的体型,看似金刚巨神,确有先声夺人的架势。
尤其手中的九环钢刀一震动,刀背上九个钢环“哗啦啦”一阵乱响,更具扰人心弦的作用。
只听他狂喝一声,已挥刀直扑彭政宗。
卢烈一见他发动,那敢怠慢,立时率众攻向了护守黄三姑前面的四龙三凤。
只有曹亮按兵未动。
他的目标是彭政宗,正伺机出手,发射出他那七星连环镖。
彭政宗从容不迫,直待万森攻近,他的“兵刃”才出手,仍是那条八尺长的麻绳。
绳影乍吐,宛如匹练疾射,由下而上,笔直扫向当头劈下的九环钢刀。
万森的钢刀势猛力沉,刀口锋利,足可削铁如泥。
而彭政宗的麻绳原属软物,根本不能算是兵刃。
但钢刀与麻绳相撞,竟发出“当”地一声金铁交呜。
这还不足为奇,惊的是万森顿觉虎口猛一震,整条右臂发麻,震得他钢刀几乎脱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敢相信,对手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
彭政宗那容他回过神来,手中八尺麻绳一抖,直取对方上身三大致命要|茓。
曹亮眼见万森被逼得手忙脚乱,那还按捺得住,左手一扬,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彭政宗手中麻绳收发自如,看似飞蛇游舞,连连飞卷抽打,七枚钢镖悉数落入了他掌心
他露的这一手绝活,简直神乎其技,令人不可思议。
看得曹亮瞠目结舌,实在无法相信。
普天之下,能避过他“七星追魂”的人已是绝无仅有,更何况是全部“没收”。
曹亮惊呆了。
他尚未及回过神来,彭政宗竟以七枚钢镖回敬,迅如闪电奔雷般疾射而至。
万森大惊失色,口中刚叫出“当……”
“心”字尚未出口,才惊觉自身难保,八尺长绳笔直点向了他心窝。
这赤发天神的身手果然不凡,情势危急万分之下,仍能临危不乱,仓促间施展“铁板桥”功夫。
两脚以“千斤坠”拿稳马桩,整个身躯从膝盖处急向后仰倒,以为逃过了一劫。
不料这条麻绳贯注十足真力,挺直得有如钢条,猛往下一沉,重重击打在他腹部。
只听一声沉哼,他这座“桥”已倒塌下去,直挺挺地平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射似喷泉。
曹亮比他更惨,仅避开四枚铜镖,另三枚却以“品”字形射中了胸前。
“哇!……”惨叫声中,曹亮转身就逃,但他只逃出一丈,人已不支,狭然倒地不起。
彭政宗力毙两大魔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似乎未费吹灰之力。
正在挥众围攻四龙三凤的卢老儿,几乎未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曹亮和万森已命赴黄泉。
他心知肚明,凭自己一人之力,决难独撑大局。
纵然人多势众,仍可背水一战,但结果必是伤亡惨重,甚至连他本身也难逃公道。
眼看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老瘟神不但善于使毒,尚有一样本事,就是脚底抹油,溜得快。
他可不愿追随两位老友共赴黄泉,突然拖着鸭舌枪转身狂奔,一掠数丈,奇快绝伦,一溜烟逃进了山寨。
这一来,众劫匪顿成群龙无首,那还敢恋战,立时各自四散逃命。
变生肘腋。
黄三姑根本无暇运功调息。
她竟不顾身负重伤,沙哑着嗓门大叫:“三彪和血魔还在山寨内养伤,我们干脆冲杀进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彭政宗已收起麻绳,神情肃然说:
“老婆子,我可不是帮你杀人的。”
黄三姑意外地怔了怔:“你刚才不是杀了这两个魔头?”
彭政宗置之一笑:“我杀他们并非为你,而是因为他们想杀我。如果一个人不愿被杀,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想杀你的人上
黄三姑别有居心地说:
“三彪和血魔就想杀你。”
彭政宗耸耸肩,淡然说:“他们现在没有杀我的能力,以后也永远杀不了我。如果你们有兴趣大开杀戒,不妨冲杀进山寨,我只要能为中州镖局将失镖起回,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黄三姑一听,不禁面露诧色:“什么?你要把这四辆镖车送还中州镖局?”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不错。”
黄三姑已亲眼见识到彭政宗的身手。
她自己身负重伤,凭四龙三凤是绝对阻止不了眼前这个人的。
她只有采取低姿态,强自一笑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中州镖局这趟镖的红货究竟是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彭政宗说:“即使这批红货价值连城,我既不想据为已有,又何必管它是什么呢?”
“哼!”
黄三姑冷冷一笑:“你要不是打它的主意,为何这两三天一直为他们开道,今天又故意落后,悄然在中州镖局的一行后面尾随着?”
彭政宗坦荡说:“我早料到卢老儿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为中州镖局一行开道、尾随,为的就是防你们劫镖。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你棋高一着,居然计诱我被困在辇车内。”
黄三姑苦涩地笑笑:
“我要真想置你于死地,只需放把火,或是把你连人带车推落山崖。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活命吧?”
这是事实,彭政宗不得不承认。
他尚未及开口,黄三姑接着又说:“小伙子,你只有一个人,如果没有我们的协助,你能独自把四辆镖车护送回开封,交还给中州镖局吗?”
彭政宗一时倒未想到这问题,不由地一怔:“这个嘛……”
“小伙子。”
黄三姑正色说:“老实对你说吧,我跟你一样,对身外之物毫无贪念,尤其是这种非份之财。我之所以答应卢老儿,助他们一臂之力,实是受人之托,要查明他们暗中正在进行的一大阴谋。”
彭政宗以不信的口吻问:“真的?”
“绝对不假!”
黄三姑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保证只看看红货究竟是什么,然后原封不动,无条件协助你使它物归原主。”
其实彭政宗充满好奇心,很想一窥究竟,沉吟一下。
终于当机立断:“好!”
于是,他们想偕走向了四辆镖车。
每辆镖车上,载运着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木箱,由四龙三凤合力抬下一个,用剑挠开寸许厚的木板盖,发现木箱内是个大瓦缸,缸口尚加了泥封。
彭政宗上前以掌拍开泥封。
只见缸内盛装的是满满一缸深褐色粉末。
他看不出是什么,闻了闻,再用手指沾了少许,用舌尖舔了舔,皱起眉头说:“怪事!好像是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
黄三姑一脸诧异:
“你不会弄错吗?”
彭政宗颇为自负:“我在京师的外号叫千金一帖,任何药物只要一尝就知道是什么,决非吹牛。”
黄三姑仍不相信,亲自上前动手,伸进粉末里一阵翻搅,似乎怀疑宝物藏在其中。
但她判断错了,整缸全是粉末。
这老婆子很固执,仍不死心,吩咐四龙将其他三个大木箱抬下,一一打开瓦缸查看,结果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深褐色粉末,别无他物。
“这是怎么回事?”
黄三站感到莫名其妙:“这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根本毫无价值,货主为什么不惜代价,以重金委托中州镖局,劳师动众地护送?”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或许是货主知道这条路上风险很大,存心让劫匪得手,好向中州镖局索赔吧!”
“不,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黄三姑说:“据委托我的人说,这趟镖关系到一个极大阴谋,只是无法获悉详情,所以才要找藉相助之名一探究竟啊。嗯……卢老儿一定知道,可惜被他跑了。小伙子,我们干脆联手,冲杀进山寨去,如何?”
彭政宗摇摇头。
断然拒绝:“抱歉,红货之谜已揭开,既然毫无价值,我也大可不必把它护送回开封了。”
黄三姑末及挽留。
彭政宗已转身飘然而去。
他此刻归心似箭,不愿过问什么天大的阴谋。
那些江湖是非与他风马牛不相干,一心只想尽快回到故里悬壶济世救人,完成亡父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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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三
裕州,南阳北面的大城。
州衙西面的福德坊,有一座本城大大有名的开元寺。
寺西街是一处相当繁荣的地方,店铺林立百货杂陈。
街尾有条横街与北大街贯连。
寺庙本来就是人们聚集的地方,寺西街的夜市是颇为有名的。
横街建有五六家客栈,从北门进城的旅客,通常就在这些客店投宿,晚间来逛逛夜市。
不想进城的旅客,就在北门外的歇官店歇息,歇官店是北门外的最大市集。
彭政宗在横街的昆阳客栈投宿,当晚便出现在寺西街的夜市。
他仍然穿了一身短打扮:两截衫裤贫民服,仅将头面修饰了一番,剪齐那相当美观的浓黑八字胡,洗掉了脸上的风尘,显得精神奕奕,精力充沛。
一脚踏入福星小店的店堂,酒香扑鼻,入声嘈杂。
他在走道旁的座头落坐,交代小二送来一壶酒四色小菜,趁酒菜未上前,举目打量食厅中的食客。
十二副座头,有一半有酒客,都是些小有闲暇并不怎么富裕的人。
有身分地位的豪客,皆在对面的隆中酒楼开怀畅饮。
这里的旅店与食店,用昆阳、隆中、南阳等地名作招牌的,为数不少,虽则裕州只是昆阳南阳的近邻。
从店堂往外看,对街的隆中酒楼门前灯光辉煌,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丽,携童带仆神气高贵,与这家小食店的食客相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酒楼的左邻,是一间店堂占了两家门面的书坊,贩卖一些经书、佛典、纸笔……店堂幽暗,门可罗雀,与隔邻隆中酒楼相较,形成强烈的对照。
这年头读书人似乎愈来愈少。
朝庭庙堂中,东林党的事件愈演愈烈,真到了烈火焚天,血腥触鼻地步;读书人也丢下书本亲近血腥了。
卅余岁的店伙将酒菜送上,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小店的酒菜,在本城是颇有名气的,希望客官满意,请问还有何吩咐吗?”
他接过店伙斟满了的酒碗;这里喝酒是用碗的。
“小二哥。”
他喝了一口,用手往对面书坊一指:“那间崇文书坊,生意好像差得很。早些年在下曾经到过贵地,好像那儿不是书坊。”
“哦!不错,客官大概是三年前经过此地的。”店伙的脸也转向门外:“书坊开了三年,以前是开赌场的。”
“赌场以前……”
“是开木器店的,再以前好像是草药店。”
“对,草药店,店主是彭老先生。”
“咦!你怎知道?”
店伙颇表惊讶:“听人说,是彭郎中彭浩然,那已经是廿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那时我还小,住在东门外云虹桥旁。”
“浩然公是家父……”
邻桌是三位中年食客,其中一位长了一个糟鼻的人扭头注视。
“咦!你……你就是彭郎中的儿子?”那人一脸惊讶:“彭郎中卖掉家当迁至外地谋生,转眼就是二十年。你一定是魁小哥了。”
“哦!大叔是……”
“东街左家的大牛……”
“哎呀!原来是大牛叔。”
彭政宗离座含笑招呼:“大牛叔,何不过来坐?很抱歉,小侄离开时年方七岁,能记起的人和事都模糊得很,不提起真无法唤起记忆呢!”
左大牛向两位同伴打过告罪的招呼,过来和彭政宗共桌。
彭政宗招手请伙计加碗筷。
“小魁,廿年才还乡,大概走了不少地方吧?”
左大牛问:“令尊呢?”
“家父十年前逝世了。”
他黯然地说:“小侄自幼失恃,家父廿余年精研医道,父子俩相依为命。他老人家生前救人无数,没料到自己天不假年,遽归天府上
“咦!令尊医道精深,十年前,令尊不过五十盛年……”
“一言难尽,那是一次意外。”
他深深叹息:“他老人家用自己试药,不幸……哦!大牛叔,小侄返回故乡,想买一处店面开药肆兼悬壶行医,人地生疏,昔年的乡亲小侄都不认识,办起事来真不容易,这附近能买得到店面吗?小侄有京师太医院所设专科受业凭证,专攻六科,五年三试取得医士凭证,且在京师行医十余年,希望能为故乡的乡亲们,尽一些心力。”
左大牛的脸沉下来了,举碗喝干了一大碗酒。
“牛大叔,怎么啦?”
他眉心紧锁追问:“有什么事烦心吗?”
“贤侄,你想在家乡开业行医?”左大牛问。
“是的。”
“你爹在这里的事,你都记得吗?”
“是的。”
“包括区大爷的事?”
“是的。”他的答覆十分肯定。
“区大爷仍然是本地的最有权势人物。”
“我知道。”
“他没忘了你爹不替他的儿子治病的事情。”
“这不能怪我爹呀!”
他大声说:“他儿子的身子都冷了,气已经接不上……”
“贤侄,他只怪你爹见死不救。”
左大牛摇头苦笑:“你爹的离开……”
“我知道。”
他点头:“区大爷放出话,要和我爹没完没了,所以我爹才卖了家业远走他乡,为的就是避着他。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他应该知道我爹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我爹已无能为力:::”
“他如果会知道,就不配做咱们裕州的大爷。”
左大牛拍拍他的肩膀:“大爷们的想法和做法,都与常人不同的。贤侄,回来看看无妨,其他,最好别提,听我的劝告,看了之后赶快离开。”
“这……不。”
他坚决地说:“小侄仍然打算开业,明天就找店面。”
“你……如果区大爷……”
“我会应付的。”
他淡淡一笑:“目下最重要的是,顶下或者买下一间店面,三五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大牛叔,我愿委托你经手,我会奉上最高的中人钱。”
“这……好吧。”
左大牛一口喝了半碗酒:“我替你打听。你现在……”
“小侄目前暂时在昆阳客栈落脚。”
他从腰囊中取出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大牛叔,这是定金,你可以全权作主,最好是在寺西街找到店面。”
“你先不要给我。”
左大牛拒绝接受:“百十文钱都会出毛病,你这两锭金子放在我身上,什么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谈妥了我再去找你。这里金子市价是一比七,宝泉局的官价还是一比四,你都用金子交易?”
“是的,金叶子与元宝,银子不好带,京师宝泉局的银票仅限在开封兑现。”
“看样子,你是发了财回乡了。”
左大牛苦笑:“如果我是你,一定到府城开业,以免……”
“月是故乡圆,大牛叔。”
他替大牛叔斟酒:“要发财,我在京都就可以发。回乡,也是我爹的心愿。”
口口 口口
口口
茶楼酒肆,是传播消息的好地方。
彭政宗与左大牛在福星小店高谈阔论,亮出了黄澄澄的金元宝,这消息当晚便在街坊传扬开来。
一早,寺东街的左大牛正在梳洗。
他是本地颇有名气的木匠,在一家木器店上工。今天为了彭政宗的事,准备歇一天工替彭政宗找店面。
这种安贫乐道相信宿命的人,做事踏实极守信用,早年曾经受到彭政宗的父亲彭郎中的照顾,现在替彭政宗办些小事理所当然。
“大牛,外面有人找你。”他的妻子在堂屋大声向里叫唤。
他匆匆洗漱毕,匆匆出到堂屋,看清踏入大门的两个人,不由心中一凉。
两名壮实的大汉,大马金刀地往条凳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脸上有狞恶的邪笑。
“大牛哥,早。”一名大汉狞笑着举手打招呼。
“六爷七爷早。”他欠身发笑着答。
裕州的武林领袖人物,以住在西门的区大爷稳坐第一把交椅。
不仅是在本地、在外地也大大的有名。
江湖朋友提起宇内三奇,可说无人不晓。
摩云手区振伟,排名宇内三奇的第二位。
在本地,连高高在上的官绅,也尊称他一声区大爷。
这两个大汉六爷七爷,正是区大爷手下的两个得力跑腿,陈六吴七。
至于他们的真名,恐怕只有区大爷才知道底细。
没有人敢当面叫他们陈六吴七,称他们为六爷七爷便不会有麻烦。
“大牛哥,我知道今天你不上工,有别的事要办。”
吴七皮小扳不笑盯着他,像狼盯着羊:
“近来很好吧?妻子儿女大概都没病没痛的。大牛哥,要想保持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凭良心说,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互”
陈六接上腔,有板有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避得了意外呢?譬喻说,锯子一不小心锯断了手指头,凿子掉下来戳破脚背等等,运气好,过三两天就会好起来:运气不好,天知道会不会又溃又烂把命送掉?”
“所以,一切都得小心在意。”
吴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显得十分关切:“最好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更不要发生你那儿子小牛跌破头,或掉进阴沟什么的,是不是?”
“要不发生意外并不难。”
陈六拍拍胸膛:“听我陈六的话,错不了,我可以替你开保单。譬喻说:彭小魁买店的事,按我的方法办,就可以保证你不但有好处,而且坏运气,一定远离你老哥。天下间的神鬼都是势利眼,他们决定不帮助倒楣的人。”
“今天咱们谈到这里为止,你忙你的。”
吴七站起拍肚皮,表示十分写意满足:“如果你拿定主意,不妨去找我商量,我等你半天,午刻一过,你就不必去找我了。呵呵!再见。”
两人一走,左大牛站在堂屋里发楞。
近午时分,他进了吴七的家。
吴七并不住在区大爷家里帮闲,住在姘头洪寡妇家里。
买店面的事,进行得相当顺利。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十锭金子,进入寺西街原来开设靴店的唐二虎家。
唐二虎、牙子李常、中人左大牛、买主彭政宗,该到人的人都到齐了,就在堂屋供奉孙膑的神案下坐下来商量(制靴业的行神是孙膑)。
连房带地计银四百五十两,屋是三连进,单门面。
立了书契画了押,一切手续皆由中人认定合法,彭政宗共付出八十两金子。
八七五十六,四十两算是牙子的佣金。
彭政宗大方,另给了左大牛十两金子作谢礼。
自始至终,左大牛一直就惶诚惶恐,一直就由牙子李一个人说话。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契约,自己的迁籍文凭、路引,到州衙办理入籍定居列册手续。
签押房那位书吏,看过所有的证明文件,将一堆文凭向外一推,语音像打雷:“不行,你还有许多手续尚末办理。”
“公爷,难道有那些文凭不合法吗?”他沉着地问。
“当然。”
书吏说:“你的行医凭证所列的六科,都必须先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本州典科所只核发疮疡科、小方脉、接骨科和祝由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典科所找赵医士。还有,房地买卖登记缺乏坊长书名画押,你迁不进这家房屋。”
“这……”
“我告诉你。”
书吏的语音阴森森地:“唐记靴店的物主非唐二虎,你这张契约不值半文钱。你应该先到衙门里查问清楚,以免无谓的损失。”
他楞住了,真有点不妙。
没有住处,他不能办理落籍定居;不能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他不能在此地悬壶行医。
真是见了鬼啦!
偌大的州城,十三科仅核发四科,简直岂有此理!
鬼才会相信。
他狼狈地去找左大牛。
左大牛的大门关得紧紧地。
到了唐记靴店,店掌柜一口咬定没有唐二虎这个人。
他去找牙子李常,邻居说李常搬到府城去了。
强龙不斗地头蛇。
他果然被蛇咬了一口。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
他算是栽在赖汉手上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华灯初上,他在客栈的店堂独自小酌,一壶酒下肚,思路纷纭。
他这个在京都混,在天子脚下见过大场面的人,回到了故乡,简直任何事都办不成办不通。
当然,他知道问题所在。
斟酒的手被人按住了,两个青衣大汉打横落座。
“放聪明些,兄弟。”
阻止他斟酒的大汉淡淡一笑说:“趁现在能走,还是走的好。”
“哦!两位是……”
“三班六房里的。”
那人说:“六房中最令人害怕的一房。任何时候,我都会举出一百个借口和理由,把你弄进去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他点头:“是区大爷授意两位,来提善意警告的?”
“你明白就好。”
另一人笑笑接口:“不必追究是谁授意的。身在公门好修行,咱们是身不由己,但冲早年令尊的情份,咱们特地指示你一条明路,就算是咱们一点点天良发现好了。”
“你如果欠缺盘缠,多少我会替你张罗一些。”
最先发话的人语气相当诚恳:“给你两天工夫,尽够了,届时如果你还在,那么……:”
“我们如果不来找你,会有别的人来。”
另一人说:“希望明天太阳下山之后,你已经离开本州城了。兄弟,好自为之,多保重。”
两人拍拍他的肩膀,苦笑着摇摇头出店走了。
两天一夜,他并不焦急。
他招呼店伙准备坐骑。
不久,携了一只大马包,在店门将马包系妥。
他心中有数,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下,自从吩咐店伙备坐骑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因他的举动而忙碌了。
坐骑缓缓出了朝日门,已经是辰牌将逝。
蹄声得得,越过潘河上的云虹桥,大道开始向东北延伸,似乎通向天尽头。
这是通向舞阳的大道,中间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俗称小武当山的黄石山。
该山据说是葛仙翁修真和飞升的地方,距州城约五十里,是玄门弟子的圣地。
那儿是他真正的故乡,也是他祖茔的所在地。
坟园位于山南的火精岭下,他要将父亲的灵骨安葬在祖茔内。
距云虹桥约三里地,有区大爷位于城外的摩云别庄,地当大道北首,是往东行必经的地方。
他要赶路,来回一百里,光阴宝贵,他必须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返回。
过了桥,健马四蹄逐渐加快,三里地转瞬即至。
当通过庄门口时,他看到庄内的人正在集合、备马。
“你们最好不要*反我,天杀的。”他心中发出怨毒的咒骂。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守本份的好郎中,迄今为止,他还不希望在故乡父老的心中留下坏印象。
叶落归根,他的确有在故乡安份守己生活下去的打算,能忍则忍,忍不了再言其他。
他毕竟年轻,修养不够,野性仍在,忍不下去愤火上冲,将是可怕的灾祸。
午牌末。
他到达火精岭的墓园。
马包中带有骨匣,香烛、祭品、工具……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开始在乃母坟旁留下的墓地挖坑。
母亲仙逝时,他年仅三岁,在他的印象中,乃母的音容笑貌没留下多少可以让他怀念,太遥远了,模糊得像是天外的天,山外的山。
蹄声急骤,山下来了不少人马。
他已将乃父的灵骨匣安放好,上祭奠酒毕,跪下双手捧起泥土轻轻洒落在匣上,口中喃喃地祝告:
“孩儿已经遵爹的嘱咐,万里迢迢将爹迎返故土,与娘于仙界相聚。至于孩儿是否能在故乡造福桑梓,惟有希望爹娘在天之灵庇佑孩儿……”
蹄声已近,人马来势如潮。
他虎跳而起,手握铁锹虎目睁圆。
“谁敢纵马踏墓园,我要他后悔八辈子。”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
惊心动魄:“决不宽恕!”
来了八人八骑,领先的人是陈六。
没有人听他的,陈六一马当先,冲到墓园口。
一声怒啸,他火杂杂地迎去,在墓园口上迎个正着。
陈大手中的马鞭特别长,本来就是用来揍人的长马鞭,缠皮手柄极为趁手,三不管先下手为强,健马冲入园口,马鞭呼啸着劈面猛抽。
“叭!”铁锹架住了马鞭,锹尖向前吐出,利刃似的刺入马颈侧,几乎把马头铲飞,健马向前猛栽。
陈六太过自信,以为这一马鞭内力如山,铁锹必定被抽跌,却没料到马鞭反而弹开,锹乘势追击毙了坐骑,骤不及防随马向前栽。
彭政宗怒火焚心,狂野地丢掉锹,伸猿臂接住了下栽的陈六,左手着肩五指疾收,陈六的右肩骨裂肉碎。
“呀……”彭政宗的怪叫声惊心动魄,在陈六的身躯倒地之前,右手已连劈了五掌之多。
“砰!”陈六摔倒在后到的另一匹坐骑前。
七匹后到的马已勒住了。
七骑士纷纷抢下。
陈六的双耳不见了。
他的右小臂断了,右脚的膝盖碎了,在彭政宗急速挥动的铁掌下,身上的零碎如被利刀所削一一掉落。
七骑士看到了陈六的惨状,大惊失色。
“呀……”怪吼声又起。
陈六的完好左脚被彭政宗抓住了,身形飞起,在怪吼声中,向涌来的七骑士飞砸。
人掷出,彭政宗重新拾起铁锹。
“我要杀光你们。”他怒吼着挺锹冲出。
陈六的残废身躯,压倒了两个走避不及的骑士。
吴七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大喝一声揉身迎上,身形一闪,想先诱出铁锹以便贴身攻击
铁锹攻出了,身形捷逾电闪的吴七,竟然未能躲开铁锹一击,铮一声匕首被锹击飞,第二锹的雷霆打击接着光临,噗一声拍在右肩上。
“砰!”吴七飞抛两丈外,砰然堕地翻滚。
“呀……”彭政宗的怪吼震耳欲聋,一闪即至,铁锹猛劈而下,卡嗦一声,吴七的右小腿齐膝分家。
“这家伙疯了!先退!”有人大叫。
“啊……”吴七的惨叫动魄惊心。
陈六躺在园口外,成了个血人,有气出没气入,离死不远。
彭政宗丢掉铁锹,一把拖住死马,一手拖着只有半条命的吴七,拖至园口外往前走。
“我不杀你们。”
他放下伤的人死的马,向脸无人色的六骑士说:“我要卸下你们的狗爪子,弄掉你们的五官,杀你们污我之手。谁上来?来……”
“你的祸闯大了。”一个高瘦的打手心虚地说。
“不会比天大。”
他平静下来了:“回去告诉区大爷,有什么绝活,抖出来好了,再玩弄那些阴毒的手段,我保证今后裕州城将血流成河。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把这两个狗腿子弄走,先到仙翁观找老道们治伤,他们拖不了多久,早些医治死不了。”
他不再理会这些打手,扭头回到坟茔,开始覆土。
城门关闭的前片刻,他策马进了城。
那两位公门仁兄,在店里等着他。
“辛苦辛苦。”
为首的人阴笑着说:“看你的坐骑快崩溃了似的,跑了不少路。”
“来回一百里多一点。”
他取下扛在肩上的马包:“打折了一些狗爪子。在他们提出控告之前,两位请不要来打扰好不好?拜托拜托。在下离境的期限,还有一天一夜,没错吧?”
“在下……”
“我不是现行犯,你也没有拘签。”
他笑笑:“而且,现在你们没穿公服,万一出了事,恐怕会影响两位的前程呢,老兄。”
他做了个鬼脸,挟着马包向里走。
“怎样?”
另一人向同伴低声问:“区家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我看靠不住,不像。”
为首的人说:“陈六吴七两个家伙,练的是内家拳,气功火候精纯,不怕刀砍剑劈,怎会被这小郎中废了?不可能的,定是区家的人危言耸听,别具用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另一人悚然地说:“万一是真的,咱们俩动起手来,倒楣的决不会是他。”
“他敢?他……”
“他为何不敢?他孤家寡人一个,反正在这里已没有他容身之地,闯了大祸往天涯海角一走,或者进山当强盗做绿林大王,你奈他何?”
“这……”为首的人打一冷颤。
“所以,不能*得太紧。走吧!从长计议。”
口口 口口
口口
掌灯时分。
彭政宗出现在隆中酒楼的楼上雅座。
食厅相当广阔,中间设有十副座头。
两厢,是用屏风隔开的真正雅座,女眷也可以光临。
当然,大家闺秀,是不会到此地来的。
他在临街窗的一副座头落坐。
向店伙交代酒菜毕,这才留神打量四周的食客。
灯火明亮,每一桌皆有两盏高脚灯,壁灯共有八盏之多。
厢座里人声嘈杂,有粗亮的男人嗓门,也有娇俏的女人嗓音,到底有多少食客,无法看得见。
厅中十桌已有六桌食客,都是些衣着华丽的体面绅士,几乎每一桌都有三两个仆人在旁听候使唤和斟酒,不需店伙照顾。
只有他这一桌人数最少,桌面却很大,本来就是宴客的大方桌,十样大菜可以一齐上。
他孤零零一个人,似乎未引起任何食客的注意,没有人认识他。
右邻的一桌有七个食客,两个仆人。
那位上菜的店伙生得五短身材,长了一张年轻但憨厚朴实的的面孔,正在笨手笨脚地上菜。
七个食客根本没有人注意店伙的存在,都在低声交谈。
“你可以走了,这里不要你们招呼。”
一位仆人向店伙说:“摆好菜就行了。”
“是的。”
店伙抬起端菜的食盘,卑谦地陪笑欠身后退:“有何吩咐,可知会柜上的伙计一声。”
店伙下楼走了。
彭政宗的目光透过敞开的大明窗向外瞧。
下面街道上逛夜市的人,一个个神色悠闲,嘻笑之声此起彼落。
对面自己落脚的昆阳客栈门口,旅客们进进出出毫无异状。
远处的开元寺广场灯火辉煌。
隐隐传来锣鼓声,那是江湖卖药人与卖艺人在开场子。
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开元寺广场,但听得真切,这些喧闹声是多么熟悉啊!
依稀,他的幻觉出现了童年的快乐时光,似乎他正处身在那些欢乐的拥挤人群里,与玩伴们在各处追逐嬉戏。
时光倒流了,幻象似乎愈来愈清晰。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人和景物似乎仍是廿年前的老样子,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他的根在这里。
冥冥中,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绳,不管他经历了多少风霜、困苦、和欢乐,时日一久,这根长绳仍然把他拉回到根生长的地方来。
他要回到生根的地方,必须回来……
脚步声入耳,幻觉突然消失了。
一名高高瘦瘦,显得缺乏营养不健康的店伙,捧着食盘将酒菜送上桌:四味下酒菜,一大海碗红烧羊肉,一碗汤,两壶酒……
“小二哥,我自己来。”
他接过店伙正要替他斟酒的酒壶:“有事我再招呼,我还要等人。”
摆了四副杯筷,可知他必定是在等人。
店伙一走,他的脸又转向窗外向下望。同时思维里沉浮着一个念头,他困惑的念头……
有人不许他回来!
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不许他回来,难道他回来落脚会碍着这位区大爷什么?
裕州有两大武林世家,目下的当家人是摩云手区振伟,名列武林三奇的第二奇。
南门唐家的多臂熊唐君朴,魁星笔卅六巧打与神奇的暗器绝技,武林中大大的有名。
他对这两个人所知有限,幼时即使见过他们,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与区家结怨经过:区大爷的十二岁爱子病入膏肓,起初是由城中的几位名医合诊,治到区少爷只剩下半口气,才派人将他父亲拉去诊治。他父亲发现区少爷心脉已绝,坚决拒绝开单方下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区少爷等他父亲出了房,几乎没出到大门便咽了气。
直至如今,他仍然继承了父亲的怪脾气,不治要死的病人。
区大爷不怪自己的儿子命薄,派人传出话,要和他的父亲没完没了。
就这样,他随父亲远走他乡谋生,不能在家中等区大爷下毒手,一个小土郎中,怎能与地方豪绅论长论短。
他必须回来!
又听到脚步声,身旁的脚步声。
左右来了两个人,不待相请便在左右首坐下了。
“哦!两位是……”他惑然问。
两位不速之客皆年过半百,穿了青绸长袍相当体面,人生得雄伟,但似乎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我姓唐。”
右首那位国字面膛的人笑笑说:“彭政宗,你约的人不会来了,蔡老五托我给你带口信,他说:他很抱歉。”
“我姓师,师父的师,师芳。”
左首那位生了一双胡狼眼的人笑得更和气:“蔡老五的意思并不难猜,那种地头混混很少有讲信用的,即使他那些人肯替你卖力帮忙,也帮不上什么。”
“哦!我早该料想到的。”
他沉静地说:“师三爷号称冷眼城隍,在区大爷家荣任管事,蔡老五那群小鬼,怎敢在城隍爷面前撒野?”
他语音一顿。
目光转向姓唐的人道:“唐爷,家父在世之日,与唐爷多少有一点交情。就算是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吧,总不至于死后成仇,对不对?唐爷要与区大爷一起来对付小侄吗?”
他虽然对这位绰号称多臂熊的唐君朴,本城的第二号人物没有多少印象,但看风度气概,就猜出对方的身分了。
“我是抱着善意而来的。”
多臂熊脸上讪讪然:“希望能替你尽一分心力,劝劝你并且替你设法追讨所遭到的损失,以便在其他城镇安家落业。”
“唐爷,这是说,家乡已没有我彭小魁容身之地了。”
他的词色慢慢在变:“权势人士在上面加压力,三教九流的人远远地离开。唔!真够毒够狠的,一击便中要害。”
他的小名叫小魁,政宗是他的辈名。
彭家人了单薄,政字辈的子仅只有他一个人了。
本城的人,对他已没有任何印象,记得他的人屈指可数。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四处杨梅一样花。”
冷眼城隍师芳师三爷抢着说:“说狠嘛,你已经够狠了,眨眼间便打废了陈六吴七,断了区大爷两条得力臂膀。”
“就由于我不够狠,所以在盛怒之下,仍然留下他们的狗命。”
他咬牙说:“纵马踹坟,为人子者已经忍无可忍,我已有杀他们的充分理由。更重要的是……”
他脸色一冷,语气转厉:“左大牛生死下落不明,他一家老少不知死活如何。等我查出他们有些什么三长两短,哼!不错,我是郎中,救人而不杀人,但天下间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多得很呢。左大牛一家失踪,主谋人是陈六吴七,主使人是谁,用不着我点破,大家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两位可以走了。”
“老弟……”
“师三爷。”
他摇手制止对方再说:“你放心,我会按期离开的。事先我毫无准备,没料到区大爷会早着先鞭,一开始就动用官方的压力,我算是栽了。”
“动用官方的压力,是我的主意。”
冷眼城隍狞笑:“些须小事,犯不着区大爷出面,在下义不容辞替他分劳……”
“不要抬高你自己的身分。”
他盯着对方冷笑一声:“义不容辞四个字,你也配用?”
冷眼城隍火起,脸色一变,正要发作。
“彭政宗。”
多臂熊用眼色示意,阻止冷眼城隍冒火:“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请听我的劝告,到其他的城镇拓展你的事业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到舍下知会一声。”
“不要认为你废了陈六吴七,便以为自己很高强。”
冷眼城隍用硬的:“陈六吴七只是两个跑腿的小人物,他们的武功还没入流。等到高手找上了你……”
“陈六吴七的气功火候,已有了五六成根基。”
他不客气的顶回去:“在江湖道上,即使算不了第一流,坐二望一该无问题。这种人在阁下眼中,居然算是没入流,但不知阁下的武功,该列入那一等那一流?想必区大爷家中,一定高手如林了。”
冷眼城隍右手一伸,便扣住了他的左手腕脉。
“你认为师某可列入那一流?”
冷眼城隍狞笑着问:“你告诉我好不好?”
“师老弟,不可鲁莽。”
多臂熊来软的,扮笑面虎:“咱们是善意而来的……咦……”
多臂熊突然惊讶地轻呼,笑容僵住了。
冷眼城隍制住了彭政宗的脉门。
按理,只要用上五分劲,彭政宗的左手废定了。
可是,彭政宗的手,竟然毫无困难地反勾,反而扣住了冷眼城隍的脉门,五指徐收,缓缓扭转。
冷眼城隍想挣扎,但手被扭转压牢在桌上,刚想站起用左手反击或解脱,神奇的劲道却沿手臂直*内腑。
他只感到浑身发僵,力道尽失,身躯被带动斜靠在桌上,脸色泛灰,完全失去抗力,只有任人宰割了。
“你还不配名列第一流。”
彭政宗停止发劲:“不各气地说,你比陈六吴七,强不了一分半分。”
他放手,冷眼城隍几乎跌倒。
“唐爷,把他带走。”
彭政宗转向多臂熊冷冷地说:“请转告区大爷,左大牛一家老少的死活,与他区家的一门老少息息相关,请他好自为之。两位请吧!”
他抓起酒壶,旁若无人地斟酒。
附近几桌的食客,目光全向这一面集中,鸦雀无声!只听到酒斟入杯的声响。
右邻的厢座内,突然传出俏甜而蕴有浓浓感伤的歌声:“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揉动着手腕,脸色本来就灰败难看的冷眼城隍,突然机伶伶打冷颤,扭头向歌声传来处注视,眼中流露出惊怖的光芒,脸色更难看了。
多臂熊先是一怔。
沉静地倾听片刻,神色一懈。
“唐爷……”
冷眼城隍向多臂熊惶然说,似乎把彭政宗忘了:“她……她她……”
“不是她。”
多臂熊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咱们已尽了心力,走吧!”
冷眼城隍临行,死死地狠盯了彭政宗一眼,眼中有可怕的怨毒神情,令人望之心中发寒。
彭政宗不加理睬,旁若无人地喝他的酒。
他在想多臂熊的话,不错,强龙不斗地头蛇,他一个幼小离家,廿年方返回的游子,在这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要想重新生根落业,而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对方更藉官府之力干涉,就算能留下来,今后那有好日子过?
他在京都天子脚下闯出了名号,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
区大爷的压力他承受得起,问题是他必须重视代价是否值得,第一个肯出面帮忙他的左大牛首先遭了殃,以后呢?
他不能连累不相关的人。
他目送冷眼城隍和多臂熊离开,慢慢恨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好郎中,所以绰号叫千金一帖。
而且他年轻,有年轻人的一切缺点:修养有限、爱恨分明、鲁莽、冲动、做事不问后果。
对那些不如意的事,不能多想,愈想愈冒火;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怎会往好处想?
愤火一升,他连喝了三杯酒。
酒与气是一家人,不管是恨气、怨气、丧气、火气,经酒一浇,有如火上加油,气一升就旺,旺了就迷失了灵智,任何事都可能做出来,任何后果都顾不得了。
“好,咱们走着瞧!”他咬牙自语,一掌拍在桌上。
那位笨头笨脑的店伙,刚将邻座的菜上妥,经过他桌旁,一手抓着托盘,一手握住一块拭桌布。
“客官,有事吗?”
店伙在他身旁止步,楞头楞脑地问,大概是被他拍桌的举动所吸引:“要不是再来两壶酒?本店的酒……”
“给我再来两壶。”他点头说。
“好,小的……”
这瞬间,店伙左手的托盘突然砸向他的面孔,右手的抹桌布乘他本能地向侧闪避托盘袭击的机会,抖向他的左胁,拍的一声击中他的胁肋。
但托盘的一击落空;托盘本来就是虚招,他的闪避反应骇人听闻,居然在这骤不及防的闪电袭击中,避过可怕的一击。
可是,他未能躲过抹桌布的后续一击。
不等他有何反应,店伙飞退丈余,火速转身奔向梯口,向下一跃,如飞而遁。
他狂怒地站起,正想发劲飞跃追赶,突觉气机大乱,左胁一麻,浑身力道尽失。
“我……”他身形一晃,想张口咒骂,双手按扶住食桌,几乎摔倒,但居然能撑住了,接着站得笔直。
走道旁的一桌五位食客,不约而同推桌而起。
其中两位嘿嘿怪笑,急步向他抢来。
右厢人影闪出屏风角,来势如电射星飞。
“南阳五虎!”
飞射而来的人影用女人的嗓门娇叫:“本姑娘替你们招魂。”
鱼贯抢来的五位食客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向侧急闪。
先是罡风呼啸,然后是砰一声大震。
彭政宗的食桌被那位彩衣女郎踢飞,杯盘菜肴齐向南阳五虎飞掷。
“哎哟……”有人狂叫,是南阳五虎中的两个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但决不是被杯盘酒菜击中的。
整座食厅大乱,食客们鸡飞狗跳。
楼下有人向上抢,后援的人到了。
彭政宗在站稳之后,已强定心神。
用意志力控制已快速发僵的双手,从腰带上的荷包中取出一颗丹丸,捏破腊衣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食桌被人踢飞,并耒波及他。
香风扑鼻,他知道替他阻敌的人,是一位女郎。
虽则他眼前发晕无法看清人影。
“你能走动吗?”身边的女郎急问。
“目前不能。”他吃力地说。
“我带你走,高手到了。”
他知道自己被女郎扛在肩上,跳出大窗,快速地降下街心,在人群喧叫声中,女郎飞掠而走。
不久,灯光消失了,进入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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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四
当他的神智完全恢复清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香喷喷十分舒适的古老牙床上,锦帐分开着,床口坐着一位穿花绸衣裙,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美丽的瓜子面庞十分动人,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奇怪!”
女郎惑然说:“你好像承受得了,要不就是你并没有被那恶贼击中。我是说,他的锁经绝脉功!”
“姑娘,那一个恶贼?”
他定下心神问:“素昧平生,你为何救我?你不怕他们报复?”
“你问了一大串问题,真是个老江湖,巧妙地避开了我所问的问题。”
女郎笑了,笑得好甜:“我先回答你。其一,我不怕他们报复,事实是我正在计算他们,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始终未能抓住机会,因为他们太强了。其二,能劳动鬼见愁延邦杰亲自下手暗算,你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中的高手。由于我需要人手,所以救你……”
“咦!你说那假扮店伙的人,是江湖上神憎鬼厌的鬼见愁延邦杰?”
他吃惊地说:“这恶贼果然卑鄙恶毒,名不虚传。”
“正是他。”
女郎说:“天下并不大,今晚居然又让我碰上了他,他的锁经绝脉功很可怕,经常用来暗算人。”
“他是……”
“他是我的老相好。”
女郎的话充满邪派流气:“要不是他攻击你的手法被我看出底细,我还不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易容术相当高明,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自贬身价扮店伙。哦!你的左胁……”
“有东西。”他挺身坐起苦笑。
“没击中心、肝、胆三条经脉,你十分幸运。”
女郎说:“他平时用腰带,带中暗藏着特制的长刺毒蒺藜,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防备,击则必中。”
“你把三枚毒蒺藜都取出来了?”
“你瞧。”
女郎向床头的妆台一指,台面放着三枚拇指大的灰暗色铁蒺藜,那些芒刺竟有三分长:“幸而仅嵌入肌肉,未伤经脉,所以我的解药派得上用场。如果伤了经脉,现在你该是一具死尸了。”
“即使不是死尸,大概也比死尸好不了多少。”他苦笑,准备掀衾下床。
“你是说……”女郎对他的话甚感困惑。
“你用什么手法制了我的气海和中府,任脉和手太阴肺经受到禁制。”
他开始下床活动手脚,似乎感到左胁下的疼痛感仍然存在:“更糟的是,你给我服下的解药中,另加了一种奇毒,一种定时发作的奇毒。今后,我如果不听你摆布,那将随时会变成一具死尸。”
“对,完全对。”
女郎欣然说:“在鬼见愁的周全预谋突袭而仍能支持得住,你必定是极为了得的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出手救你,因为我人手不足,急迫需要你这种人才来帮助我。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帮助我吗?对那些肯帮助我的人,我是很大方的,任何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
“如果……”
“如果你不肯帮忙。”
女郎抢着说:“你可以走,没有人拦阻你,你没欠我什么,用不着于心难安。”
“我明白。”
他点头:“利害。姑娘,我希望你能进一步说明。”
“好。可是,你得先表明身分。”
“在下姓彭,彭政宗,本州人氏,草药郎中,刚从京师返乡,准备在本乡本土行医。”
“咦!你……你不是江湖豪霸?!彭政宗?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女郎显然大感意外。
“草药郎中并不算江湖人物,更谈不上什么豪霸。”
“见鬼!我不信。”女郎大叫。
“你不信何不打听一下?”
他苦笑:“顺便告诉你,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就是奉摩云手的指示,当面向我提警告的,不许我在本城开业。同时,衙门里的巡捕,早已提出警告了,我在本城可以自由活动的期限,是明日太阳下山为止。”
“就算你不是武林名人,但凭你的身手,和鬼见愁袭击失败的表现,你正是我需要的好帮手。”
女郎似乎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似乎你我有了共同的目标。”
“你是说……”
“我正在设法对付摩云手。”
女郎脸色一变,变得阴森无比:“除了私人的恩怨之外,主要是我如果不除去他和本地的领导人物,我就无法在此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我希望你能全力合作,就算是同仇敌忾好了。”
“我得考虑考虑。”
他慎重地说:“我会尽快地给你满意的答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
女郎说:“我给你的期限也是明日日落前。”
“姑娘这里……”
“你找不到我的,我的人会和你连络。”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打听。走吧,我送你出去,你自己是出不去的。”女郎轻盈地领先向房门走,香风扑鼻,背部完全暴露在他的有效袭击范围内。
“姑娘,你的打算与我的方法完全相反。”
他跟在后面举步,毫无袭击的意思:“我要用和平的手段在此地开业,不想得罪地方上的领导人物。看来,你的办法好像比我的手段有效些。这年头,好人难做。”
“本姑娘深有同感。”
女郎拉开房门转身向着他,脸上有凶狠的表情:“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所以,我一定会胜利成功,谁也阻止不了我。”
“女人!”
他摇头苦笑:“不得不承认,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强千百倍。摩云手区振伟可以不费力地对付像我这样的人,但他很难对付得了你。我猜,你定然是名号十分响亮而又令人十分畏惧的女名流。
在酒楼,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听到你的歌声便脸色大变,那两位仁兄,可是江湖上声威足以镇吓一流高手的高手名宿。姑娘,你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得好自为之。”
“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女郎不上他的当,没将名号告诉他。
当他一早出现在昆阳客店的店堂时,店伙都吃了一惊,昨晚分明没见到他返店,房门是上了锁的,怎么竟然从房里出到店堂里了?
但没有人敢问。
正在店堂吃早点,一男一女到了他的桌旁。
男的廿余岁,雄壮魁伟一表人才。
女的年华十六七,刚发育成熟,隆胸细腰曲线玲珑,美得像一朵刚绽放的牡丹花。
“彭兄弟,可以谈谈吗?”男的笑笑问。
“两位请坐。”
他抬手示意请两人坐:“两位是……”
“我叫唐志豪,那是舍妹瑞珍……”
“哦!我记起来了。”
他笑笑:“好像你比我大一两岁,小时候我见过你,可是没在一起玩过。我离家的时候,令妹还没出生呢!令尊昨晚和师三爷向我提出警告,两位难道还有什么补充吗?”
这两兄妹是多臂熊的子女,是本城的豪门子弟,平时神气得很。
他的语气当然不太友好,年轻人毕竟修养不够。
其实他是个不易激怒十分冷静的人,近来一而再表现得极为反常,可知他的确被这一连串不如意的事所影响,显得情绪不安失去控制。
尤其是今天,生死交关的大事令他心情紊乱,心神不宁,很可能因些小事故,而突然暴发出他潜在的野性。
“彭兄弟,我兄妹对你毫无成见。”
唐志豪在下首落坐,语气倒也温和:“你与区家的事,小一辈的人还不配参予。”
“彭兄,能接受我们的劝告吗?”唐瑞珍友好地说:“惠敏妹昨晚来我家,谈到你的事。彭兄,那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那一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中打定主意。
“云梦双娇柳如眉柳如是姐妹,昨晚带走你的是柳如眉。”唐志豪接口:“她们是巫山神姥的得意门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妖……”
“且慢!”
他虎目生光:“巫山神姥,我听说过这号人物。卅年前,她叫缥渺毒娘子,一代用毒宗师,定时断肠丹是武林一绝,定时夺命不差分秒。很好,我已经有了很好的主意了,谢谢你们。”
“咦,你……”唐瑞珍对他突然欢颜相对大感困惑,这时的他,与刚才脸色阴沉判若两人。
“没什么。”
他欣然微笑:“请转告区惠敏姑娘,谢谢她昨晚去找你们谈及我的事。至于我和云梦双娇的事,这本是我的秘密。可以奉告的是,昨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何来路,当然不会是与她们一起的。”
“那就好。”
唐瑞珍讪讪一笑:“那是很坏很坏的女人,沾不得……”
“让我来耽心吧,唐姑娘。”
他打算结束这次会面:“两位没有事,请便,我忙得很呢!”
送走了唐家兄妹,他的目光落在厅角的两位公人身上。
不错,就是限令他今晚日落前离境的仁兄。
这就是他的主意,有利情势是要靠自己去制造的。
草草膳罢,他回房检查自己的珍藏药囊,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然后上街走了半天,在各处草药店与店主闲话药材,买了一些草根树皮带走。
有人跟踪,但不是那两位仁兄,猜想必是捕房另派的密探,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未牌末。
他匆匆返店,吩咐店伙备坐骑,要结帐离店。
在店堂等候的两位公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人如果如期离开,确是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免去了无穷风险,因为真要闹将起来,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大灾难。
他在房中打点行装,门外出现一位青衣大汉。
他心中有数,不加理会,将包里整理妥当,该带走的东西都塞入马包内。
“要走了?”
大汉冷冷的声音,令人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似乎阁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交代清楚就走,是不是有意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没家没业的浪人,说走就走并不稀奇。”他也冷冷地回答:“命是我的,尊驾又何必操他人的心?”
“在下是奉命与阁下连络的。”大汉的口气丝毫不变:“阁下的时辰不多了,没忘了昨晚的约会吧?”
“哦!原来尊驾是那位美丽姑娘的连络人,失敬失敬。”
他的态度有了改变,神色上充满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兄,在下的答覆,要到城外才能有所决定。”
“你……”
“老兄。”
他抢着表示意见:“店堂中有捕房派来监视在下的人,如果在下在城门关闭之后仍然留在城里,那么,在下就会被押入大牢快活。老兄,死在牢里,绝对没有死在城外自由自在地死那么愉快。”
“不要把那些混帐公人的警告放在心上……”
“老兄,你说得轻松,在下却紧张得很。如果在下落了案,休想在本乡本土混了。”
他摇摇头,苦笑:“如果不是想光明正大地在家乡开业,在下又何必委屈求全?身入大牢,相信你们也无法可施,决不可能将解药送入大牢,在下岂不是死定了?所以,请转告那位姑娘,在下立即出城,在城外等候,她一定可以获得满意的答覆。有人来了,你老兄还是快走吧!”
来的人有好几个,包括店东在内,有两个是区家派来看风色的打手,以及两个公人中的一个。
大汉脸色一变,恨恨地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健马驰出北门,驰过歇官店的大道,向北飞骑疾走,不久便消失在路北官道远处。
追踪的人马晚了约一刻时辰,已失去他的踪迹。
当夜三更初。
捕头神手高的家,高捕头高自强在南阳与湖广边界,名头极为响亮。
裕州以北地近伏牛山区,民风强悍,荒年盗贼如毛,号称难治之区,强豪士霸为数众多,地方政令极难推行治理。
神手高艺高人胆大,任职十年来,破获不少大案,是名气甚大的铁捕。
当然,在这种地方,如果不与地方强豪通声气,他的饭碗早就被打破了,区家就是本城最具权势的强豪。
神手高最近很忙,倒不是出了什么大案让他头痛,而是这半年来据说有势力庞大的江湖高手,要在本城开山门,与本城的武林名流起了利害冲突,他必须站在区家这一边,共同抗拒入侵的人。
要来开山门的首脑已经查出来了,正是在湖广拥有庞大实力的女妖云梦双娇,黑道中的风云人物。
在对方不会公然闹事之前,神手高不敢鲁莽行事,即使他想主动清查也无法可施。
不但双娇出没如神龙无迹可查,就算查到了也无可奈何,凭他一个人还不配替双娇提靴,其他的巡捕丝毫派不上用场。
对方在暗处兴风作浪,他除了消极防范之外,毫无办法。
摩云手区大爷也了解神手高的困难,所以并未对公门中人寄予希望,默默地暗中召集人手筹划对策。
与双娇那些助拳人私底下狠狠结算了几次,有输有赢,谁也没能控制绝对优势,双方都在积极准备,早晚要来一次澈底的大解决?
这次彭政宗突然闯了进来,区大爷还不屑为这件事多花费精神,仅由一些手下朋友作主处理,这就是区大爷一直不曾出面的原因所在。
彭政宗竟然与云梦双娇有牵连,区大爷开始重视这件事了。
可是,彭政宗已经走啦!
神手高也因彭政宗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晚上公毕,独自返家召来两位得力臂膀,在堂屋里小饮商量要事,主要是讨论该如何分配人手,防范重大的血案发生。
如果仅是敌对的双方有人死亡并不要紧,他们会悄然地处理,死了活该?
但如果伤及无辜的市民,那就麻烦大了,官府势必认真追究,吃亏的自然是捕房中的人。
高家位于东大街北首的一条巷子里,是一栋三进两院的古老住宅,并不偏僻,但三更一起,夜禁开始,不但大街的栅门关闭没有人行走,小巷子更是鬼影俱无,偶或有一两盏大户人家的门灯,放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更显得凄清死寂。
捕房的人可以在夜禁中通行无阻,所以神手高的两位得力手下,并不因三更天的到来而不能回家耽心。
远远地,大街上传来更夫的更柝声,三更起更了。
“高头。”
坐在下首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话时眉心紧锁:“我总觉得区大爷要咱们出面摆布姓彭的这件事,做得太不光彩。”
“赵兄弟,你的意思……”
神手高微笑着问:“难道说,区大爷他……”
“高头,彭政宗是云梦双娇的人。”
赵兄弟苦笑:“想想看,是不是犯忌了?”
“区大爷事先并不知道姓彭的底细。”
神手高说:“怎知他会是云梦双娇的人呢?这件事怪区大爷不得。”
“兄弟总感到有点心惊肉跳。”
赵兄弟忧心仲仲地说:“有点大祸临头的感觉。要是云梦双娇认为咱们公然帮助区大爷,可能放手大干,化暗斗为明争,咱们可就惨了……”
“对,你们将是第一个大祸临头的人。”
陌生的语音入耳,语气充满凶兆:“咱们本来就在等候这种机会,替诸位多制造几件惊世的大血案,让你们焦头烂额,你们就抽不出人手来帮功姓区的了。”
三人心中骇然,但并不恐慌,不约而同离座而起,徐徐移至厅侧。
原来虚掩着的厅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堂口站着两个以黑布蒙面的黑衣人。
这两个黑袍掩住了身材的形状,剑Сhā在腰带上,身材相当高,不像是女人,那双露在外面的怪眼,映着灯光似乎反射出绿芒来,相当可怕,像兽类的眼睛;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反射光芒的。
“朋友,你们是双娇的人?”神手高沉着地问,右手搭住了腰胁下的匕首柄。
“不错。”。
右首那人说:“你赶走了咱们的人,等于是公然袒护姓区的,要用官府的力量玩法卖法,可怪不得咱们敞开来算了。”
“朋友,这是误会……”
“这可是阁下官方的看法。”
“且听在下解释……”
“阁下,有此必要吗?”
那人接着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咱们估高了你,原来大名鼎鼎的神手高,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浪得虚名的耍嘴皮子人物,此时此地,阁下居然有解释的雅兴。”
铮一声剑鸣,两支剑同时出鞘,两个蒙面人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解释,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场误会。
神手高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而是有勇气面对事实的名捕。
此时此地,不论是为公为私,他都必须挺起脊梁面对挑战。他拔出匕首,沉着地拉开马步。
“朋友。”
他镇定地说:“我神手高算不了什么人物,取下你脸上的遮羞布,咱们面对面了断,让我神手高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不必知道在下是何方神圣,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今晚凶多吉少,因为对方的剑已经伸出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在对方的剑引出的瞬间,强大的迫人气势有如火山爆发般迸喷,剑气随之迸发。
强烈的杀气充满厅堂,无情地压迫他的心神,令他心中发紧发虚,浑身毛发森立,寒气起自丹田。
他转首向两位同伴看去,两同伴比他更糟,脸色泛青,握匕的手明显地呈现颤抖,眼中有强烈的恐惧光芒。
“不能全栽在此地!”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两个蒙面人左右一分,徐徐逼进。
“咱们联手列阵。”他大声向同伴招呼,左手向下一沉,向外一挥,这是他与同伴惯用的手式,表示情势殆危,必须断然撤走以便召集人手。
“三比二,咱们大有可为。”他接着补充。
“头儿,咱们听你的。”一位同伴说。
他移步迎上,眼中有豪壮的神情,匕首徐伸,迎向森森剑气彻骨奇寒的长剑。
“进手!”他舌绽春雷怒吼。
剧变在瞬息间爆发,超人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变化居然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首先是桌上的两盏菜油灯同时熄灭,剑影漫天,人影急剧地闪动,生死在刹那间决定了。
“砰!”花窗毁坏的响声同传出。
可怖的剑气呼啸声突然静止,快速闪动的人影也猛然重现,耀目的剑光突然黯淡下来了
唯一的一盏壁灯并未熄灭,发出暗黄|色的微弱光芒,照亮厅堂的一切景物。
突然的寂静,充满不祥的气息,血腥渐浓。
神手高右半身倚靠在墙壁的柱角侧方,匕首无力地悬垂在身前,左手掩住左胸,指缝有鲜血急剧涌出。
他的两名同伴奉命撤走,但一个也没走掉。
一个在撞破明窗时背心中剑,跌出窗外去了。
一个想往后堂逃生,被另一名蒙面人一剑劈破了天灵盖。
与神手高交手的蒙面人,站在他身前丈余处,阴森森的目光盯紧他的脸孔,接着冷静地收剑归鞘,举手一挥,与同伴若无其事地向厅门走,出门顺手带上门扬长而去。
“当!”神手高的匕首终于失手坠地,身躯一震,摇摇欲倒。
“他……他们派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来……来对付我……”他吃力地、喃喃地说:“我好愚蠢……我不该让……让他……他们先一步发……发动的……呃……”
他口中有大量的血溢出,最后一口气回不过来,蜷曲着扭身向前一栽,在血泊中抽搐着。
他后悔得太晚,他不该让对方先期发动的,失去主动权,等于是坐以待毙。
等内堂的妇孺发现外面有变,出来察看的人抢出,神手高已停止了呼吸。
口口 口口 口口
全城骚动,事情闹大了。
区家立即进入戒严状态,高手齐出,协助捕房的人缉凶,却不知凶手是谁。
一天天过去了,凶手仍毫无线索。
暗流激荡,天一黑,区家就进入绝对寂静状况,气氛紧张万分。
半个月过去了。
除了城外有人曾经发现几次夜行人恶斗之外,并未再发生血案。
这天,补任捕头的笑面虎钟龙城,带了两位手下进入区家的宏伟大院门。
区大爷摩云手与三位朋友,在大厅接见笑面虎。
区大爷年近花甲,高大健壮,小腹依然保持平坦,说明他练武练得很勤。
客套毕,笑面虎开门见山将要办的事简要地说出:“区大爷,这件事可能被大爷料中了,恐怕真是姓彭的干下的混帐事。”
“有证据吗?”区大爷问。
“在下派人一直查到许州,沿途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踪迹,这表示那天他傍晚离城,并未远走高飞,在城外藏身,晚上回城做案杀了高头三个人,现在仍然潜藏在城郊附近。”
“城郊已经封锁,他能藏得住?”区大爷显然信任自己的人,有能力封锁城郊的所有村落。
“这种人,任何地方都可以藏身。”
笑面虎苦笑:“带些吃食白天藏身在草堆路沟里,夜里出外活动找食物,躲百十天也毫无困难。区大爷,如果他不离开,这……”
“钟头,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仍然潜藏在城郊,这表示他不肯与大爷善了。”笑面虎说出自己的判断:“这对大爷来说,将是最危险的威胁,他会……”
“我不怕他。”
区大爷冷笑:“云梦双娇那些人,真的已撤到府城去了?”
“已经证实了,在府城。”
笑面虎肯定地说:“但如果她们要回来,快马一晚上就够了。”
“我不会坐等她们来的。”
区大爷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光芒:“姓彭的留在此地,就是她们的诱饵。妖女就希望我们分心全力追查,吞下她们的钓饵,她们就可以乘机从中取利。所以,我不能让她们失望。从明天起,我的朋友将全部出动搜寻姓彭的下落,让妖女们高兴高兴。”
果然不错,区大爷是说做就做的人。
次日一早。
大批人手出城穷搜城郊,当晚有一大半人留在城外,区家的戒备明显地松懈了许多。
同一时间,彭政宗在城东北四十里外的龙泉镇,尽全力与生死搏斗。
那天他带了行囊策马出城,沿官道上行十余里,乘夜色苍茫,驰入西北的一条小径,进入丘陵区十里长冈。
长冈距官道仅两里左右,形成一串小山冈,树林密布,间或有三五户人家。
当他看到冈上一座守山人留下的草屋时,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头面上流着冷汗,浑身在颤抖,脸上似乎布上了一层灰青色的死肌肤。
好不容易拴好坐骑,取下马包,他几乎崩溃了。
但他是个非常人,一个身怀绝技,意志坚强,信心十足的风尘铁汉,强定心神挣扎着进入破败的草屋,立即开始服药。
定时丹的剧毒发作了,幸而他事先已服了一些保命的药物。
他从唐志豪兄妹口中,知道了云梦双娇的师承底细,便知道妖女们所用毒物的性质了,尽管他心中已有准备,但剧毒发作的声势,仍然比他想像估计中的情况要猛烈得多,毕竟他无法获知真正对症的解毒药物。
他躺在草堆里,浑身在猛烈地抽搐,腥臭的汗水湿透了衣裤,呼吸断断续续似要断气,但不绝如缕多次回过气来死而复活。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可怕缠斗。
他在下一生中最大的一把赌注,不是他死,就是他克服致命的奇毒。
他不能输,输了就一切都完了。
他凭藉的是自己对症药物的知识,和大无畏的忍受痛苦毅力,与坚强的求生意志和信心。
如果他的经脉不曾受制,这场缠斗一定不会如此艰苦。
天快亮了,他的身躯开始松弛。
挺身坐起,他发觉自己全身汗淋淋地。
他脸上的气色稍为转好了些,虚脱的感觉令他行动极感不便。
吃了一些早就备妥的干粮,然后换衣裤。
天一亮,他已经将坐骑杀了,推落山涧的隐密水潭里,人则躲在山坡的荆棘丛中,下面有一个小坑洞,足以让他在内躲藏。
白天,他躲得稳稳地。
晚上,服药与奇毒缠斗,等携带的干粮吃完,已经是第五天了。
他在第四天午后,发现有人搜山,相距虽然不远,但他无法看到是些什么人。
从第六天开始,他脸上的气色愈来愈好,出的汗也明显地减少,腥味也逐渐淡薄,举动已不再虚弱无力。
他赢了这笔赌注,强韧的求生意志战胜了病毒。
晚上,他开始抽出一些时间,装设一些小巧陷阱猎食。
这附近野兔的数量甚多,还有山鼠和黄鼠,溪边也可以找得到蛙类,这些小动物都可以用来济急,生吞活剥吃起来相当可口。
搜寻他的人,在村落中穷诘村民,问他们是否丢失了食物与家畜家禽,却没料到他根本就不到村落找食物。
第十天,他脸上已恢复红润。
这天午后不久。他听到隐隐的人声,土坑中白天炎热,晚上寒气袭人,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人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
他从坑底所垫放的马鞍站起,轻轻拨开掩住坑口的茂密丛草,草已开始枯萎,深秋的草应该枯啦!
拨动时必须小心,才不至于发出声响。
从草隙中,他看到六七个乡民,与四名皂衣佩剑大汉,还有三名穿青盘领衫的捕快。
凭他的见识和锐利的观察力,他知道乡民中一定有地方的里正甲首一类人物。
这群人距他的藏身处,已不足百步了。
“这条小溪流上源通向何处?”
一名捕快向领路的乡民问:“上面还有没有看山的草寮?”
“公爷,没有了。”
乡民向上游指指点点:“水从上面西冈流下来,再过去就是七星山,那就不是本乡的范围了。冬天快到了,山上不再有人……”
“咦!这是什么?”
一名佩剑的人指指岸旁的短草丛:“好像是血迹。”
彭政宗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他记得前天用绳索套住一头六七斤重的野兔,在溪边洗剥时,野兔尚未死去,不小心将一些兔血溅落在溪旁的草丛中。
如果那些人中有精明的追踪高手,很可能找到他掩埋食物残余,以及动物皮骨内脏的地方,那就……
他暗中作了必要的准备,手本能地抓住了悬在腰间的一卷绳索。
那是他的兵刃,血魔那些人劫中州镖局的镖,就是栽在他这根绳索上的,八尺长的麻绳比刀剑更具威力。
冈下蹄声震耳,接着传来一声短啸,吸引了所有众人的注意。
不久叫声传到:“罗兄,独树小店传来消息,那儿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男女,周老兄传来急讯,Qī.shū.ωǎng.要咱们赶快前往支援。”
“咱们走!”先前发现血迹的人兴奋地发令。
不久,人影已消失在山冈下。
他松了一口气,危险总算过去了,好险,他知道剧毒已经离体,但被制的经脉未解,要是动起手来,他很难支持片刻,说险真险。
人走了,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这十天中,他十分小心,没料到些少血迹,几乎暴露了隐身处所。
“难道云梦双娇的人,在独树小店潜伏?”他想。
————————————————————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五
独树小店,就是龙泉镇的土名,是裕州的第一大镇,距州城四十里,东北至保安驿(镇)递运所约廿里。
他忘不了云梦双娇,死过一次的滋味令他难以或忘。
他打定主意,要到独树小店找云梦双娇。
在他的估计中,区大爷那些人远出四十里外与双娇冲突,失去地利人和,很难占得了上风,很可能铩羽而归,无法将双娇逐走的,所以他必定有机会与双娇面对面了断。
要与双娇了断,他必须先疏散被制的经脉,所以目前不宜前往,他需要一两天时间行功打通被制的经脉。
独树小店是一座有六七十户人家的小镇,近官道一面有三四家供旅客歇脚的食店。旅客如果赶不上宿头,也可以在这里作短期食宿。
六七名青衣人与五六名巡捕,包围了最大的一家食店李家店,等人都到齐之后,先前潜伏守候的人也一一现身。
两名巡捕首先踏入店门,小店的主人李老实与两名店伙颇感惊讶,急急放下工作上前相迎。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交,店中没有旅客,店堂显得空荡荡地。
“两位公爷好。”
李老实含笑招呼:“天色不早,两位公爷还没返城,想必公忙……”
“的确公忙。”
为首的公人笑笑说:“贵店有两女三男投宿,有几天了?”
“这……”李老实一怔,说话期期艾艾。
“不许隐瞒!”
“三……天,公爷……”
“叫他们出来,快!”
“是,小的这就叫小石头进去通知他们。”
店伙小石头刚离开店堂,三位青袍人已袂入厅,神色显得悠闲。
但李老实已经看出不是食客,也就不上招呼,站在一旁发怔。
第一位随小石头出到店堂的人,赫然是手点龙纹鸭舌枪当拐杖的毒手瘟神。
双方一照面,都吃了一惊。
“咦!”
三位青袍人之一讶然轻呼:“毒手瘟神卢烈,阁下何时做起云梦双娇的护花使者的?”
“妙笔生花陈世铭,你胡说些什么?”
毒手瘟神怪眼怒睁,语气充满火药味:“你宇内三奇之首虽然威震江湖,我毒手瘟神不见得怕你。”
“真的。”妙笔生花似笑非笑地说,显然口气含有嘲弄的成份。
这宇内三奇三个人,排为首位的,就是这位妙笔生花陈世铭,一枝判官笔妙笔卅六打,号称武林一奇。
第二位就是摩云手区振伟,擒龙手号称武林一绝。
老三白衣秀士孟涤尘,手中的宝刃描金扇神鬼莫测。
三人在江湖不但名号响亮,罕逢敌手,而且交情深厚互通声气。
那些有意向宇内三奇挑战的人,向任何一奇挑战,必须冒着与三人结怨的危险,所以多年以来,真没有几个有种的人向字内三奇挑战。
这也就是云梦双娇在事机未成熟之前,不敢轻易发动争地盘挑战的原因所在。
毒手瘟神口吻虽然强硬,其实顾忌之情表露无遗,不理会妙笔生花的嘲弄,扭头回顾。
脚步声渐近,两另两女鱼贯出堂。
得意的妙笔生花脸色一变,笑容僵住了。
第一位老人印堂有一颗小指头大的朱砂痣,右手挟着一根代表高寿的金色鸠首杖。
第二位是佩了血星剑的血魔申屠震天。
两位中年妇人年龄都超出四十岁,满脸横肉目光冷厉,凶暴的戾气外露,真像两头母老虎。
“好神气唷!”
挟金色鸠首杖的老人,也用含有嘲弄意味的口吻道:“毒手瘟神卢老弟虽然在江湖名号响亮,但在宇内三奇面前,依然差了那么一截,被吃定啦!我金杖追魂客梁彬在江湖没没无闻,当然不配与宇内三奇相提并论,但老夫的脾气十分古怪,谁的名号响亮,老夫就偏偏要秤秤他的斤两。呵呵!妙笔生花,老夫找上你啦!”
“米粒之珠,井底之蛙;哼!梁老,把他们交给我们吕梁双厉啦!”
一位妇人缓步上前接口:“老身偏不信邪,倒要看看宇内三奇,到底具有些什么吓死人的神通。”
店堂口,又进入两位青袍人。
领先那位留了虬髯,虎目炯炯不怒而威,腰带上佩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道:“吕梁双厉,你两个泼妇口气可大得很呢!你们有什么绝活,不妨掏出来让我无情剑见识见识。我无情剑曾玉村名列三剑两刀三斧头的三剑之一,也算是浪得虚名的武林末流小辈,你我正相相配,何必自抬身价,在宇内三奇身上枉抛一片情?”
两个女人勃然大怒,一声怒叱,同时飞扑而上,身形乍动时,两人都拔出狭锋薄刃刀,一左手一右手,在刀气迸发中突然发动空前猛烈的袭击。
无情剑冷哼一声,虬髯怒张,手一动,长剑已出鞘前引,剑身光华闪烁,幻发蒙蒙幽光,所发的剑气澈骨奇寒,剑身发出隐隐的动人心魄虎啸龙吟。
“老夫必杀你们。”无情剑冷厉地向扑来的双厉道。
“住手!”金杖追魂客急叫,声如沉雷。
人影超越双厉,快逾电光石火,大袖一挥,罡风似殷雷。
扑上的双厉身形斜飘,被袖风硬消去冲势,且被震偏丈外,脱出无情剑的威力范围。
金色的鸠首杖遥指着对面的无情剑,杀气充满了全厅。
“无情剑曾玉村。”
金杖追魂客沉声道:“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激双厉动手,有失成名顶尖儿高手的风度。来吧!你我正好棋逢敌手,将有一场武林罕见的猛烈龙争虎斗,看谁留得命在。”
“这家伙上门欺人上有此理!”
血魔申屠震天大叫:“拚死他们,咱们店外分生死!”
妙笔生花拔出衣内暗藏的魁星笔,厉声道:“原来云梦双娇请来了你们这些高手名宿做靠山,难怪敢大言除去摩云手区老兄,要在裕州开山门。好,就在此地了断,以免夜长梦多。”
“你说什么云梦双娇?”金杖追魂客厉声问。
“巫山神姥的两位门人,你们……”
“见你的大头鬼!”
金杖追魂客不客气地道:“巫山神姥与老夫从未谋面,凭她的声望,也只配与老夫平起平坐,她的门人算什么东西?”
“那……你们……”
“老夫应血魔申屠老弟几个人的邀请,住在此地等人的,要结算一些旧债。你们如果想仗着人多与官府之力,前来行凶示威,老夫不会让你失望的。”
“原来是一场误会。”
妙笔生花恍然,“抱歉,得罪得罪,在下把诸位当作云梦双娇的人了,梁老恕罪恕罪!”
三奇要对付的是双娇,当然不愿意愚蠢得与这些字内凶魔结怨,所以妙笔生花及时打圆场道歉,一场群魔决斗的危机,终于因双方皆有所顾忌而消失。
“奇怪!”
金杖追魂客惑然地道:“老夫对云梦双娇略有风闻,她们只是第三流的后生晚辈,与你们宇内三奇挑战已经是不配了,居然劳动无情剑曾老弟这种武林大豪出面挑大梁,你们也未免有失身分了。”
“等荆襄余孽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现身,梁老,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妙笔生花苦笑:“两个妖妇迟迟未发动,就是等候这些巨擘前来。”
“哦!那群造反的亡命?”
金杖追魂客脸色一变:“老弟,不要招惹这些人。”
“梁老,为保身家,不得不自保。如果梁老有兴……”
“抱歉,老夫毫无兴趣。”
金杖追魂客抢着道:“老夫答应血魔申屠老弟办事,无暇过问其他的是非。如果没有事,诸位请吧,请勿打扰。”
妙笔生花一群人撤走之后,捕房的眼线也撤走了,不再在独树小店附近浪费人手,双娇的人决不会在此地潜伏啦!
第二天,右邻的张家小店偏院的厢房,住进了两位旅客,是前往湖广投亲的两位老大娘,路上染了风寒,不得不暂时住几天养病,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次日午后不久。
南面大踏步来了一个精壮的年轻人!背了一只包裹,手点枣木打狗棍,风尘仆仆进入李老实的店堂。
金杖追魂客一群老少,是今早迁走的,去向是叶县。
年轻人自称姓宗,一个闯江湖的流浪汉,叫来一些酒菜,食毕再要求住宿几天。
李老实不疑有他,有客人上门当然无限欢迎。
他就是彭政宗,一个从死神手中逃出来的复仇客。
安顿妥当,他向店伙小石头打听镇中的动静。
小石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得意洋洋地将前天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有关这两天镇中的大小事务,能说的都说啦!
他心中一动,想起中州镖局的事。
照小石头的描述,彭政宗对其他人的来头摸不清,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其中两人必是毒手瘟神和血魔。
这两个老魔头,接连两次栽在彭政宗手里,吃了大亏,自然心有未甘。
尤其中州镖局的四车红货已拦劫得手,又被彭政宗从中作梗,使煮熟的鸭子飞了,还使七星追魂和赤发天神,及他们带去的不少手下丧命。
如今又找来帮手,显然是冲着他彭政宗而来。
那日他迳自离去后,黄三姑及四龙三凤师徒,是否当真杀进了山寨,以及如何处置那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可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幽灵剑魅所说,是受人之托,藉助阵之名,查出卢老儿等人的真正阴谋,究竟是否确有其事,彭政宗亦不愿深究。
当时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尽快回到家乡落根,度过与世无争的平实一生。
这是他梦想的心愿,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开业,完成亡父济世救人的遗志。
并且,有缘的话,找位情投意合的女子结婚生子,为彭氏门中继承一脉香烟。从此过着平平安安,实实在在的日子,就已心满意足,别无奢求了。
但是,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偏偏还不忘二十年前的旧帐,竟然不让他如愿以偿。
现在他才领悟到,“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为什么会被逼上梁山,甘愿落草为寇的。
同时更体会出柳如是所说: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命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
出自那江湖浪女口中的牢骚,居然成了至理名言!
但她说的没错,彭政宗经过这些日子的遭遇,确实深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真的不能太软弱。
他并不喜欢逞强,可是,为了生存,就不得不坚强起来,至少不能被人把他视为弱者。
这回他就要让柳如是知道,他不但不是弱者,更是强者中的强者。
三更初,全镇死寂,三五声犬吠和偶或可闻的枭啼,不时打破镇中的沉寂。
一个黑影来自官道南面,鬼魅似的隐没在张家小店的偏院内。
伏在李家小店屋脊上的彭政宗,悄然飘落地面。
不久,两个黑影跃登院墙飘落屋外,绕屋侧出了村栅,向南如飞而去。
偏院的客房中,剩下的一位老大娘闩上房门和小窗,将桌上的菜油灯挑小,房中一暗。
她到了床前,先用扇赶走帐内的蚊子,放下又粗又旧的布蚊帐,然后在床侧的小柜前卸装。
青花的头帕除下了,解开了发髻除掉发针,花白的头发放下时,居然飘下一些白色的粉末来。
脱掉打了补钉的宽大青外裳,里面竟出现了紧身的绿绸衫,高耸的酥胸,胡蜂似的细腰缠着一条有夹袋的宽绣带,解下三粒钮扣,已是酥胸半露。
粗布裙的裙带解开了,一掀之下,布裙离体,露出里面的绿绸长裤,紧靠左胁有一把精致的匕首。
她低头想脱脚下的半统棉鞋,略一迟疑,不脱了,大概打算不脱鞋就睡,以便夜间应付意外。
正想掀帐钻入床内,房中突然传出陌生人的语音:“真令人失望,在下以为眼福不浅,可以看到一场天魔脱衣艳舞的。”
老大娘大吃一惊,倏然转身。
好快的反应,这瞬间,不但匕首已经拔在手中,而且左手射出了三枚金针,循声发射认位奇准。
房门是闭上的,门内站着神定气闲的彭政宗。
他左手掌摊开着,掌心静静地排放着三枚三寸金针,针尖前一寸蓝光有异,金蓝二色极为触目。
“我的衣裳没有破,用不着针。”彭政宗笑笑说。
“是你……”老大娘吃惊地叫,脸色大变。
“是我,彭政宗。”
“你……你没死……”
“你所看到的,决不是无形质的鬼魂,保证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你无法害死的人。”
“你……不要过来……”老大娘将匕首指出惶急地叫。
“不要叫那么大声。”
彭政宗止步不再迈进:“你的两个同伴,恐怕已经远出十里外了。其实,你也应该早些离开的。凭你,还请不动金杖追魂客那些人,何况他们已经走了,你想他们会回来吗?不会的,他们要到襄城的龙牌冈,等候中州镖局返程的人算旧帐,那有工夫管你们的闲事?而且那些老凶魔不好色,你扮成老太婆更不中看,打动不了他们,你早该走的,你是个不愿承认失败的人。”
“你……”
“你是如眉还是如是?唔!扮老太婆扮得很像,如果你不脱衣上床,我真不敢冒失地和你打交道。”
人影似流光,匕首幻化一道电虹划空而至。
彭政宗的右手泰然地挥动,不可思议地从刺来的匕首侧方探入,拍一声击中持匕的手腕,匕首一偏,五指一抄,便扣住了对方的掌背一抖,匕首突然堕地。
接着,手掌连闪三次。
有掌击着肉的声响传出。
“哎呀!”假老大娘惊叫着疾退三步,双手一抚脸颊,一抚高耸的酥胸。原来这两处地方都曾经被彭政宗的巨掌光顾过了。
第三处是小蛮腰,那条护腰绣带已被拉断。
“巫山神姥的定时丹是武林一绝,别无解药,但还要不了我的命。”
彭政宗将拉断的纽带丢下,脸上突然涌起阴森的笑容:“最毒妇人心,你好毒!”
假老大娘再次发起突袭,强行抢进掌腿齐飞,在极短暂的刹那间,攻了三掌、四指、五腿,极为猛烈凌厉。
彭政宗身形似游蜂戏蕊,在粉腿玉掌中闪动自如,速度的控制恰到好处,每一行动,皆比对方攻出的招式稍快一刹那,而姿势却潇洒自如丝毫不带火气。
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每攻他一招,他必定立即回敬一记不轻不重的一击,不是在对方的脸颊拧一记,就是在粉腿上抓一把,行为游戏轻薄,谑而不虐。
假老大娘最后飞踢的一腿,因腿弯的大筋被彭政宗的手指捏中而落空,攻势瓦解,大概右腿筋被捏得相当痛,定下身形时几乎挫倒站立不牢。
“我要慢慢整治你。”
他站在一旁冷笑着道:“一报还一报,当你起意害人时,就必须有接受报应的准备。你给我十个时辰的时间,我大方些,给你一个对时;十二个时辰,你必须好好把握……”
假老大娘一声厉叫,用上了枯藤缠树身法,拚全力猛扑,要贴身拚命。
彭政宗不让对方贴身,右手一伸,先一刹那接住对方抓抱而来的右手,左闪,挫腰、出腿相绊,下势、侧引,姿态美妙有如舞蹈,挥洒自如从容不迫,举手投足皆不露锋芒,与对方情急拚命的神态,形成强烈的对比。
假老大娘一声惊叫,仆伏在地向前滑,直滑至壁根方止住滑势,狼狈地滚转一跃而起。
“你的精力已耗掉一半以上了。”
彭政宗站在一旁说:“我要整到你筋疲力尽,张不开锐牙,伸不出利爪为止,再慢慢摆布你。”
假老大娘绝望地叹息一声,冷静下来了,对方的武技相去太远,不认输那是愚蠢。
“不要逼我。”
假老大娘绝望地说:“对敌人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唯一的目标是求胜。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来争取胜利,利用你应该是情理中事。好吧,我接受你的惩罚,但不要处死我,我愿用任何方法来补偿你,够了吗?”
“我得考虑考虑。”他说,背着手低头沉思。
假老大娘以为机会来了,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相距不足三尺,伸手可及,突下毒手必无落空之理,攻击要害发则必中。
Сhā手首先及体,十只春笋般的手指猛Сhā彭政宗的双胁。
接着是一肘撞肋;第三招是纤掌劈喉;第四记是膝撞下阴;都是致命的要害,用平常的手法和力道,皆可置人于死,贴身狠搏记记不留情。
可是,彭政宗屹立如山,冷然的目光不带表情。
假老大娘贴身收势站在他面前,张口结舌楞傻傻地,似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发觉所击中的地方,确是血肉之躯,有着肉的感觉,却没有反震的效应,但对方却不曾倒下,也没有被震开,似乎她攻击的只是一团固定的,没有反应的死肉,而不是一个有感觉的活人。
“你……你你……”她惊骇地叫。
“你是一个最坏最阴险的女人。”彭政宗一把扣住她的脖子说。
她一手紧扣彭政宗扣喉右手的脉门,全力发劲,一手凶狠地猛击彭政宗的肋下胸骨。
“嗯……”她终于支持不住了,双手绝望地扳扭扣喉的手,双膝一软,脱力地向下挫,浑身开始发抖,舌头伸出口外,脸色渐变,双目睁得大大地似要脱眶而出。
最后,她昏厥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瘫坐在床脚下,床上躺着和衣而睡的彭政宗。
似笑非笑地向她说:
“在我还没决定如何处置你之前,你必须将我看成主人。你可以用任何手段设法逃走,能否成功得看你的机智和造化。我要在这里等,等你的党羽到了好好谈谈。”
“如果我……我逃走成功,结……结果如何?”她爬起强定心神问。
“你自己去猜。”
“你……”
“我被你计算时,醒来便知道你制了我的经脉,给我服了定时毒物。现在,你该运用智慧与经验,来检查自己是否受到禁制,便知道逃走成功后的结果了。”
她心中一跳,立即坐下默默运气行功。
“你没制我的气机和经脉。”她颇感意外的说。
“真的?恭喜恭喜。”彭政宗半真半假地向她道喜。
“你一定另有诡计。”
“好说好说。现在,报上你的名。”
“我……”
“你如果不说,我会剥光你来检查。”
彭政宗怪笑:“据说,你姐妹俩是双胞胎,柳如眉脚下有七颗风流痣。在江湖你姐妹面首众多,雨露遍施,知道秘密的人太多了。”
“我……柳如是……”
“差不多,我猜想柳如眉该在区大爷左近主持大局。好,就算你是柳如是,伺候主人上床之后,现在你自己也该清理你自已了。至于要不要你替主人暖脚伴宿,可听招呼行事。”
她咬牙切齿走向房门,将门拉开,站在门口转身注视着以手代枕,安躺在床上的彭政宗。
“你有把握追得上我吗?”她欣然问,作势遁走。
“呵呵,我才懒得追你。”
“那你……”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找我的。”
“你……你是说……”
“记得你发射的三枚金针吗?”
“这……”
“全在你身上。”
“哎呀……”
“每一个时辰,金针被血脉推动三至五分,届时你将痛苦难当有如发疯,必须让我用特殊手法替你暂解痛苦。你要走,请便。但等你回来时,我可能不怎么好说话呢!”
“你这恶魔……”她切齿咒骂,向床上扑去。
彭政宗踢开被,双脚一绞,将她的脖子绞住扭压在床上,压得牢牢地。
“对待你这种恶毒女人,不能太仁慈。”彭政宗说。
她呻吟拚命挣扎、滚扭、拉扯,最后声嘶力竭,软绵绵地低泣,快要崩溃了。
“饶……我……”她惨然哀求。
“我不会要你的命。”
彭政宗松腿放了她:“你们是对付区大爷最具威力的人手,我需要你们。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赶到,作主的不会是你姐妹俩,而是我彭政宗。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呵呵!快到后房洗洗干净,好好伺候我这主人,你才少受许多痛苦。不然,哼!”
口口 日日 口口
次日,柳如是恢复了老大娘身分,说是同伴有病,拒绝让店伙进房查看。
天一黑,关上房门,她乖乖地卸装洗掉易容药,回复艳丽汝奴的身分,伺候藏在房中的彭政宗。
本来她打算用软功,以色相换取彭政宗的好感和信任。
但彭政宗不上她的当,不许她脱衣裙引诱,也不要她上床陪宿,只让她睡在床脚听候使唤,几乎令她相信自己已经失去女性的魅力了。
二更末,房门悄然而开。
两个蒙面人出现在门口,看清房中的景况,不由大吃一惊,楞住了。
房中灯光明亮,酒菜满桌。
彭政宗据桌高坐,喜气洋洋顾盼自豪。
柳如是穿窄袖绿紧身,衣襟半掩,露出羊脂白玉似的一段酥胸撩人情yu,手捧酒壶酒杯,倚在彭政宗身旁,愁眉苦脸地替彭政宗斟酒。
“你们一定是传送消息的信使。”
彭政宗欣然说:“进来坐,有事慢慢说。”
“柳二姑娘……”一个蒙面人惊讶地叫,怎么本来的主脑人物,竟然变成陪酒的女侍了?
“她是在下的汝奴。”
彭政宗轻松地说:“不要大惊小怪,这年头,谁强谁就是主人,你们最好识时务。”
两个蒙面人互相打眼色,即将有所举动。
“不要逞强,听他的。”柳如是苦笑,及时提醒两位手下:“两位不是他的敌手,不要枉送性命。”.
“他是……”
“彭政宗,你们应该知道。”
两个蒙面人不信邪,火速拔剑。
箸影一闪即没,两个蒙面人拔剑的掌背出现一条血缝。
“下一次将贯穿你们的咽喉。”彭政宗沉声警告:“给我乖乖地滚过来,在下有事叫你们去办。”
两个蒙面人大骇,快然依言走向桌旁。
“把信息传出去。”
彭政宗说:“明日午正,在下要与你们的首脑人物在此地见面。摩云手区大爷根本不相信你们退到南阳候机,所以你们的人一到,摩云手的人便将倾巢而至,正是了断的好机会,两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阁下真……真的要帮助我们?”蒙面人问。
“不是帮助你们,而是加入你们。”
彭政宗说:“你们派人杀了高捕头,罪名已嫁在彭某的头上了,在下是否参加,并不能改变情势。你们可以走了。”
“好,在下一定把话传到。”蒙面人说,偕同伴告退。
送走了蒙面人、,柳如是将酒杯奉至彭政宗唇前。
“你不像是诚心的。”她伺候彭政宗就她手上喝酒:“我直觉地感觉出你在玩弄阴谋诡计。”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邪邪地笑:“这叫做因势利导,我只是有效地利用时机制造好情势,如此而已。”
“你……”
“我要连根拔掉区家的基业。”
他凶狠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彭政宗有乡归不得,他区家也休想在裕州继续作威作福,先拔掉恶霸的锐爪利牙,剪除他的羽翼,他便只好任我宰割了。”
柳如是以惊诧的眼光,凝视了他片刻。
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在你的外貌上,看不出一点邪恶之气,可是,你的心思和所作所为,却比我们更邪恶!”
“多谢你的赞美!”彭政宗笑得更邪恶了,他举杯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吩咐:“斟酒!”
柳如是唯命是从,赶快双手捧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将空杯斟酒,如同随侍在侧的汝奴。
彭政宗突然伸手一搂她纤腰,使她娇躯一斜,身不由己地顺势坐在了他大腿上。
“彭爷!你……”
“不必大惊小怪。”他酒然一笑:“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原本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且疾恶如仇。但是,任何一个人被逼急了,再温驯的羔羊,也会变成凶恶的豺狼虎豹,你懂我的意思吗?”
柳如是微微点着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嘛!”
“但我不会悬梁。”
彭政宗眼中露出凶光:“我要让逼我的人知道,一旦把我逼急了,我会做出比他们更邪恶千百倍的事来。”
柳如是暗自一惊,力持镇定,嫣然一笑问:“包括对付我在内?”
“也许吧!”他又举杯一饮而尽。
柳如是忙为他斟酒,语带挑逗地说:“据我看,你只是一时气愤,说说而已,还不够格成为一个邪恶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如是风情万种地笑了笑!“你能坐怀不乱,表示你是位正人君子,心中仍存有自律的潜在意识存在。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生的性格是很难一朝一夕改变的,譬如说吧!你若心存邪恶,昨夜你就不会轻易放过我。至少我还有点自信,凭我的姿色,足以使任何男人心动,而你……”
彭政宗哈哈一笑:“你错了,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邪恶并非淫乱,这是有根大分别的。”
“不,错的是你。”
柳如是加以反驳:“真正的邪恶,根本不分是非,更没有理性。而你却仍能克制自己,所以,在你丧失理性之前,奢言邪恶未免是大言不惭,言之过早了。”
彭政宗笑问:“你是觉得我太‘仁慈’,对你不够‘邪恶’?”
柳如是耸耸香肩:“我也许可以激怒你杀我,但却无法挑逗起你对我的情yu。昨夜我就想了整整一夜,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失去了对男人的魅力?”
“不要气馁,你仍然具有无可抗拒的魅力。”
彭政宗笑着安慰她:“只是我没有给你机会,让你施展魅力,因为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那你究竟是那种人呢?”柳如是轻喟了一声。
彭政宗置之一笑:“如今连我自己也混淆了,也许不久的将来,江湖上会多出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
“那个大魔头就是你。”柳如是心中一悚。
彭政宗诡异地笑笑。
柳如是沉吟一下,忽问:“你从来不近女色?”
“我是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
彭政宗又笑了笑:“连孔老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我在京都住了近二十年那是个声色犬马,笑贫不笑娼的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老爷昏淫无度把天下苍生当成豕狗。终日作威作福,荒淫无度,上行下效,把京城搞得鸟烟瘴气,淫乐之风大盛。在那种环境之中,除非经济能力办不到,或是生理上有缺陷的男人,谁能抗拒酒色财气的诱惑而独善其身?我不必自鸣清高,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因为,我是个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缺陷的男人,但却乐而不淫!”
柳如是以肯定的语气说:“所以我敢跟你打赌,你绝对成不了大邪大恶的魔头。”
彭政宗一笑置之:“那你就等着看吧!”
“不必等。”她说:“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除非你现在就能证明我错了。”
彭政宗微微一怔:“怎样证明?”
柳如是笑而不答。
突然双手齐动,拉开那绿色紧身窄袖,原已半露半掩的衣襟。
她里面未穿肚兜,顿时胸怀大敝,露出那挺实丰满的傲人双峰。
彭政宗瞥了她一眼,淡然笑问:“你所谓的证明,是要考验我的定力,看我经不经得起你的魅力诱惑?”
柳如是仍然笑而不答。
执起他的手,双手捧着按在自己坚挺的肉峰上,半隐半现,脸上有着哀怨需索的表情。
彭政宗神色自若地笑笑:“没有用的,你的魅力虽强,却超不过我心中的敌意。”
“我与你之间毫无敌意呀!”柳如是妩媚地笑着说。
彭政宗把手缩回,愤声说:“你那位老姐真够狠的,竟在我体内下了巫山神姥的独门定时断肠丹奇毒,要不是我命大,早已进了枉死城,你还说没有敌意?”
“那是她下的毒,与我无关吧!”柳如是觉得自己很冤,这档子事她全然是无辜的。
彭政宗却不以为然:“你们是亲姐妹,两位一体,她做出的事,你也得负一半责任。”
“这是什么话?”
柳如是柳眉倒竖,杏眼怒睁:“难道她杀人放火,犯了滔天大罪,我也得陪她坐牢杀头?”
彭政宗振振有词:“我是现炒现卖,这一套刚从你们的对手,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那里学来的。二十年前,他把家父找去医治那即将断气的儿子,遭到家父拒绝。
事隔二十年,家父也在十年前故世了,他却把这笔旧帐在算在我头上,请问,你姐姐险些要了我的命,我难道不能找你算帐吗?”
“好!”
柳如是有些赌起气来:“那我就代姐受过,以身赎罪,任凭你处置,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彭政宗洒然一笑:“你说话可得凭点良心,从昨夜到现在,我有没有似任何残酷的手段加诸在你身上?”
“没有!”
柳如是对这点不能否认,但却无限怨幽地说:“酷刑是有形的痛苦,你却用无形的折磨,那比有形的痛苦更厉害千百倍。”
“是吗?”他似乎无法体会出这女子的感受。
柳如是深深叹了口气:“色相是我们女人最自信,而且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对你却无效,这不但让我失去了自尊,也彻底摧毁了我的自信心,难道还不够残酷吗?”
“噢!原来如此。”
彭政宗这才若有所悟:“实在很抱歉,我应该让你对自己有信心的。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柳如是轻咬下唇,略一迟疑,悻然说:“哼!我不信你是柳下惠再世。”
难怪江湖上称云梦双娇这对姐妹为女妖,她们确实心狠手辣,敢作敢为。
尤其对男女之间的事,更是毫无惮忌,敢爱敢恨,视性欲如家常便饭。
只见她娇躯一扭转,双臂齐张,抱住彭政宗就狂吻不已。
同时更以那坦露的双峰,不断在他身上磨蹭,那情态真个是放浪形骸,极尽煽情挑逗之能事。
彭政宗却是正襟危坐,如同老僧入定,任凭这女妖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为所动。
柳如是仍不死心,索性尽褪衣衫,赤祼祼地投抱入怀,施展出她屡试不爽,足以令任何男人难以抗拒的魅功。
但是,她已香汗淋漓,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
她终于气馁了,恼羞成怒地愤声说:“你简直不是男人。”
彭政宗却淡然一笑:“或许是我没有把你看作女人吧!”
柳如是彷佛受到深重打击,又像是无限委屈,竟然伏在他胸前痛泣起来。
眼泪,也是女人的武器。
可惜这武器伤不了彭政宗。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然后自斟自酌着。
口口 口曰 口口
次日一早。
摩云手便获得飞鸽传讯,得知云梦双娇方面的消息。
消息指出,她们的党羽和帮手,是化整为零,已经分批赶赴龙泉镇聚会,即将展开大规模行动。
摩云手不敢掉以轻心,立即下令全体动员,一方面加强戒备,严阵以待。一方面派出大批眼线,密切注意对方的任何风吹草动。
辰牌末,两男一女三个衣着鲜明的年轻人,骑着骏马进入州城,立时引起了区家眼线的注意,急以飞鸽传讯向主子报告。
眼线中有人眼尖,认出了三个年轻男女,不禁向同伴轻声说:“他们不是开封中州镖局,无影刀张老镖主的子女吗?”
果然不错,这两男一女,正是张中明、张中耀和张淑宜兄妹三人。
他们来到平安老店前宽阔的广场,将坐骑交给店伙照料,抖落一身尘埃,相偕进入客栈的店堂。
张中明向迎上前的店伙交代:“咱们从府城来,赶了一夜路,麻烦给咱们一座院子歇息。替马加上料好好上槽,申牌左右动身出城就道,请不要误事。”
“噢,知道啦!”店伙恭声道:“请放心,客官交代下来要赶夜路,绝对误不了事的。”
刚要领三人走向后跨院,突见门外跟入两位青衣人,大剌剌地左右一站,装模作样的说是要住店。
张淑宜经常走镖,江湖经验丰富。
转身向右边那人冷冷一笑,状至不屑地说:“不必浪费工夫探听了,中州镖局的人赶夜路,不值得大惊小敝。”.
那青衣人怔了怔,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中州镖局的,失敬失敬。”
张中明趋前一拱手:“尊驾是……”
那人神态十分傲慢:“我叫余信孝,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武林小人物。不过……”
正说之间,一位身着白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刚好跨入店门。
忙接口说:“余老弟,不可得罪客人。”
回过头来的张中明一怔。
欣然迎上前:“原来是孟叔,没料到在此地能见到孟叔侠驾。二弟三妹,快来见过白衣秀士孟叔。”
原来突然出现的这位白袍中年,正是宇内三奇中.一排名第三的白衣秀士孟涤尘。
但他号为秀士,其实相貌一点也不秀气,完全像个武夫。
而他家在河南府,此刻却出现在裕州,是以颇使张中明感到意外。
张中耀、张淑宜忙行礼问好。
他们对这位武林前辈,可不能失了礼数。
余信孝既见白衣秀士出面,便向另一汉子使个眼色,相偕匆匆而去。
张中明对白衣秀士执礼甚恭,亲切地招呼他坐下。
而张中耀和张淑宜,虽知这位是武林名士跟他们父亲有些交情,但从未见过,一时无话可说,只有保持沉默,敬陪末座。
店伙奉茶毕,白衣秀士才笑问:“贤兄妹怎会跑到裕州来了?”
张中明坦然说:“晚辈偕同弟妹,是专诚来寻访一个人的。”
“哦?”
白衣秀士又问:“你们要找的人,我认识吗?”
张中明说:“孟叔可能不认识,因为他不算是江湖中人,也没有响亮的名号。”
张淑宜心直口快。
接口说:“上月大哥和我负责一趟长程镖,途中被伏牛三彪纠合不少凶神恶煞,在龙牌冈附近拦劫,幸蒙那位素昧平生的朋友相助……”
白衣秀士微微颔首:
“这事我也有所风闻,听说三日后,你们的镖在伏牛山仍然遇伏被劫。不但失了红货,还死了不少位镖师,仅贤兄妹得以逃生,是吗?”
张中明点点头。沮然说:“只怪晚辈与舍妹学艺不精,有负家父重托。”
“好在……”张淑宜刚要说出口,却被乃兄急以眼色制止。
张中明似有顾忌,阻止了张淑宜。
忙把话岔开:“但那位朋友与我们素不相识,在龙牌冈不但仗义相助,击退劫匪,又护送我们一路到裕州才离去。此番晚辈兄妹三人,就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来向他致谢,并且想邀他到开封与家父见一见的。”
白衣秀士追问:“他在裕州?”
张中明点了点头说:“听他说家乡在裕州,离乡已二十年,打算落叶归根,回乡悬壶行医。所以我们……”
白衣秀士突然面露诧色:“你们说的这个人,可是姓彭?”
“是呀!”
张淑宜大为振奋:“他叫彭政宗,在京师有个外号是千金一帖,前辈认识他?”
白衣秀士摇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虽不认识他,不过倒是听说过这号人物,而且最近在裕州大出风头呢!”
张淑宜天真无邪,喜出望外说:“那太好了,既然他在裕州很出名,要找他就不难了。”
白衣秀士郑重说:“贤侄女,看在我与令尊的交情上,我不妨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去找他,赶快回开封去吧!”
张淑宜一脸茫然:“为什么?”
白衣秀士神情肃然地问:“你们可听说过摩云手区振伟这号人物?”
张中明忙说:“区前辈名列字内三奇之一,晚辈怎会不知。裕州是区前辈的家乡,难怪孟叔在此地现驾,大概也是去裕州访区前辈的吧?”
白衣秀士却答非所问:“贤侄说的没错,裕州是摩云手区振伟的家乡,世居在此近百年。偏偏云梦双娇却要在此地开山门,这件事已蕴酿了大半年,原本双方只在暗中较劲,(奇*书*网.整*理*提*供)最近却敞开来明斗了,而引发此事的火媒,正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彭政宗。”
张中明一听,大为惊讶说:“云梦双娇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女妖,彭政宗是侠义之士,怎么可能跟她们扯上关系?”
“事实是如此!”
白衣秀士说:“根据各方面的消息,区振伟判断那姓彭的不但跟云梦双娇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是藉返乡开业行医为名,实际上是为那两个女妖来裕州卧底策应!”
张淑宜激动地说:“不!侄女决不相信,他会是云梦双娇一伙的。”
白衣秀士沉声说:“事实摆在眼前,岂容诡辩!”
张中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那么孟叔此来……”
白衣秀士坦然说:“宇内三奇,实为三位一体,如今摩云手相邀助拳,我岂能不来。”
张淑宜心中不平,说话也就毫无顾忌了:“孟叔,如果彭政宗真是云梦双娇一伙的,恕侄女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使区前辈加上盂叔,恐怕也接不下他全力一击。”
白衣秀士一脸不服:“哦?你竟如此小看了我?”
张淑宜冷冷地说:“侄女那敢。不过,侄女虽未看到他真正施展身手,但我相信如果他一旦横了心要杀人,那……”
张中明接口:“那将是最可怕的大灾难!”
白衣秀士哈哈一笑:“他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张中明正色说:“盂叔,晚辈决非危言耸听,那日在龙牌冈,曾亲眼见他只用一根数尺长的麻绳,举手投足之间,就重创了三彪和血魔那批凶神恶煞,吓得毒手瘟神掉头狂奔而去。万一他真是云梦双娇一伙的……”
“不!”
张淑宜坚决地说:“我相信他决不是,除非是他被逼得走上极端!”
白衣秀士暗自一惊,若有所悟地喃喃自语说:“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区振伟是在逼他……”
张中明忙问:“孟叔,区前辈跟彭政宗之间有什么过节?”
“这……我也不太清楚。”
白衣秀士支唔地说:“我,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就起身,迫不及待地匆匆而去。
兄妹三人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他。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白衣秀士走得这么急,必是赶往摩云手那里去通风报信了。
彭政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在龙牌冈要不是遇上他,张中明兄妹及那批镖师,恐怕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是以不由他们置身事外,兄妹三人一商议,虽然帮不上彭政宗什么大忙,但至少应该把从白衣秀士口中得到的消息,尽快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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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六
巳牌正。
李家小店的店堂中,彭政宗据桌高坐,桌上摆了酒菜,柳如是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从张家移至李家,穿的仍是她那身令人侧目的绿紧身,当然衣襟已经掩上了。
她站在彭政宗身侧伺候,自然仍是汝奴的身分。
酒菜总算全部上桌,店伙心惊胆跳告退回避。
“你打算这时就进食?”
柳如是开始替他斟酒:“不嫌太早了些?”
“不早不早。”
他笑:“呵呵!你那些朋友,决不是低三下四易于驯服的人,保证有一大半是桀傲不驯自命不凡,而且暴躁骄傲的了不起货色,他们一定暴跳如雷,等不及要前来兴师问罪。看光景,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敢给你打包票,令姐一定会先到,她关心你。”
“你认为你孤家寡人一个,应付得了我们那些人?”
他就柳如是手中喝了一口酒。“当然风险并不小。姑娘,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要是怕风险,什么事都不要做啦!喝口酒可能也会呛死呢,总不能让我不喝酒,是不是?
当令姐到达时,摩云手的人也该快到了,他那位号称宇内剑术第一人的无情剑曾玉村,只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才能挡得住,但愿你们所请的这两位造反英雄能及时赶来支撑大局。”
“他们会赶到的。”
柳如是信心十足:“本来按原定计画,他们荆襄来的人该在昨夜赶来会合。昨晚的信使,就是传递有关他们的信息,可惜你没问话,就迫不及待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么说来,双方该是势均力敌了,很好,很好……唔!料得很准,人来了。”
“什么人来?”
“你的人。”
柳如是向店外张望,店外停车马的广场空荡荡,鬼影俱无,红日当头,官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影。
“你是见了鬼了。”
柳如是撇撒嘴说:“州城到这里足有四十里……”
“四十里要不了一个时辰。”
他笑笑说,突然眼神一动,眼中又涌现肉食兽类发现猎物时的光芒:“唔!镇西。今天真是八方风雨会龙泉,群魔乱舞血肉横飞。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没有理由去而复来,有何图谋?”
“你说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回来了?”柳如是讶然问。
“是了,他们已在此地住了三天。”
他不理会柳如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了,他们不到襄城龙牌冈,而是要在此地发动报复。难道说,张少局主他们那些人,也要在这两天到达?”
“咦!真有人来了。”柳如是讶然叫。
官道南面,传来隐隐蹄声,逐渐清晰。从蹄声估计,必定有不少健马正用全速向此地飞赶,已到了三里外。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都深信不疑。”
他笑笑,眼中古怪的光芒已隐去:“佛门弟子修为有成的高人,六识深具神通。天眼通可以看到千里外的事物,天耳通可以听到千里外的声息……”
“鬼话!”柳如是妩媚地用手指在他额角点了那么一下,似乎忘了他们的死对头和主奴身分。
“信不信由你。”
他捉住了那只温润可爱的小手微笑:“好美的小手啊!幸而你没运劲,不然,我的脑袋保证出现一个洞孔,红白一齐流,好险。”
“你害怕了,是吗?”柳如是倚在他肩上问,声调柔柔地。
“一个豁出去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他放了可爱的小手:“当你决定拔剑之前,你免不了害怕,因为你并没有必胜的信心。但当你拔剑开始进击时,你就不会害怕了,因为你必须求胜,准备吧!人快到了。”
“你是个很勇敢了不起的人。”柳如是由衷地说。
“好说好说。”
他抓过酒壶,一口喝干整壶酒,投壶而起:“一壶酒入腹,死了也做个饱死鬼。出去吧!毁了这家店于心难安,在外面也易于施展,走!”
马群并未入镇,在镇外便散开了。
两人并肩站在广场中间,红日高照,全镇死寂,人都走避一空,家家关门闭户,以免惹火烧身。
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令姐确是女中丈夫,精明阴狠超出我的估计。”
他向身旁的柳如是沉静地说:“她已具备了称雄道霸的才华,你的死活影响不了她的决心。”
“天!那……那她为什么要来?”柳如是哀伤的说。
“她必须来,因为她知道摩云手那些人必定跟来。”
他的目光落在南面官道远处,远处尘头再次升腾飞扬:“牺牲你一个人,就可以诱虎出山澈底了断。”
“哦!她是很能干的,心肠比我硬得多。彭爷,我……”
“你走吧,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手掌在柳如是面前张开,掌中三枚金针:“还给你。记住:下次不要在我身上使用,不然我会杀死你,我不容许任何人向我再次下毒手。”
“咦!你不是说,金针在我的身上吗?”柳如是不胜惊讶注视着她的金针。
“多笨的女人!”
他笑笑:“你的金针前一寸有剧毒,如果在你体内,你早就死了。我说在你身上并没有错,它藏在你的衣边内。”
“哦!你好坏。”柳如是羞笑着低下螓首,宜喜宜嗔的神态极为动人。
“去告诉令姐,叫她尽早和我了断。”。
他捉过柳如是的手,将金针纳入对方的手中:“告诉她,没将我的问题解决之前,情势对她极为不利,两面作战犯了兵家大忌,是十分危险的。能解决我这一面的威胁,她就可以全力对付摩云手的大举进攻了。”
“你……你如果诚心加入我们,何不随我去找家姐开诚布公谈谈?”
“那是不可能的。第一,令姐并不能作主。第二,那些可左右令姐的高手名宿,容不下我这无名小卒。”
“这……”
“在江湖道上,名利主宰一切;而名利可不是轻易便可获得的。我如果不能压制你们那些名号惊世的高手,没有人肯容纳下我这个无名小卒,所以情势迫人,令姐势将与我作一次决定性的了断,无可避免。你走罢,他们在等你呢!”
镇口的栅门旁,慢慢移出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柳如是用切切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
最后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不胜依依地举步向外走去,在三十步外转身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转身走了。
他卓立在阳光下,冷静得像一座石像。
终于,第一个人影出现在右面房舍的屋角。
接着,左面的小巷口踱出另一个灰袍人,然后是另一个……
气氛一紧,阳光下,似乎四周涌出一阵阵冷流,驱走了温暖的秋末冬初阳光,从北面吹来的秋风,突然刮入广场,刮起一阵风沙,无数枯叶在风中飞舞。
他屹立广场中心,衣袂飘飘,在风沙与枯叶飞舞中,显得那么孤寂、凄凉、无助。
六个人以他为中心,缓缓地合围,内聚。
他慢慢地抄起袍袂,沉静地掖在腰带上,从衣内解下一根八尺长墨绿色的长鞭。
蛟筋缠的握把粗如鸡卵,鞭身逐渐细小,尖端仅粗约两分,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墨绿色奇光,似皮非皮似筋非筋,也不像是编成的。
鞭折卷三折握在他手中,所占的空间不大,但似乎相当沉重。
六个人到了中心点,形成五丈的圆圈,双方仍一言不发,气氛更紧,六个人的神意全以他为中心汇聚,浓得化不开。
“你不该过早放弃控有人质的优势。”对面那位年约花甲,鹰目炯炯的灰袍老人,握住狭锋单刀的刀靶发话,声如狼嗥:“老夫屠夫朱一刀。”
“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通过老夫这一关,你已向咱们跨近了一大步。”朱一刀的拇指将卡簧压下:“你必须连续过关,才能成为咱们的伙伴,过不了,你死!”
“阁下还没问在下的意见呢!”
“没有人问你,你没有任何发言权。”
“在下要的不仅是发言权,而是统率发令权。”
“该死的狂小子,凭你也配?纳命!”
青芒一闪,龙吟乍起,宝刀随朱一刀的快速冲进而挥出,刀气迸发寒流澈骨,连人带刀狂野地扑上,充分发挥了拚命单刀的威力。
刀光一现,锋刃已光临他的肩头,矫捷绝伦,这一刀果然快逾电光石火,凌厉无匹势难封架,也无法躲闪。
如果封不住,后续的追击招式必定更凶猛十倍。
“铮!”圈握着的长鞭,奇准地拍中劈来的一刀,刀被无可抗拒的浑雄力道震得向侧疾升。
“拍”圈握着的长鞭以不可思议的奇速反扫,重重地抽击在朱一刀的右耳下,结结实实地打击半个头颅,右耳轮化为肉浆失了踪。
他身形飞越朱一刀的顶门,在飞越的刹那间突然一顿,化不可能为可能,竟然用上了鱼龙反跃妙绝身法,不但消去前跃的惯势,而且反跃回原位的上空。
一声沉叱,他的长鞭抖开了,有如天雷下击,但见绿黑色的电虹如虚似幻,令人肉眼难辨,接着响起奇异的着肉声,最后人影翩然着地。
“啊……”是朱一刀的惊心动魄惨号,砰然侧摔出两丈外,半边脸血肉模糊,刀已先一步抛出三丈外去了。
“嗯……”另外两位仁兄闷声叫,仍向前冲,一个背部衣裂肉张,一个右肩血如泉涌,直冲出三丈外,背裂的人哀嚎一声,抛剑摔倒。
三个人先后倒下,其间相距仅分秒之差,可知攻击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其中变化,另三位高手也没能看清。
他身形静止,八尺长鞭已回到先前圈握的状况,仅拉开马步亮出即将抢攻的架势,虎目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奇光,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重神秘的光芒里,内在蕴藏的无边毒火,即将行雷霆万钧的猛烈迸爆。
三个来不及动手的人,如见鬼魅般悚然后退,在他那神奥诡奇的怪异目光下退缩,似被一种可怖的压力所控制袭击,连拔兵刃的勇气都消失了,退出三四丈扭头便跑。
蹄声如雷,州城的人快赶到了。
“叫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来。”
他沉声叫:“没练成金刚法体或地行仙境界的人,不要出来送死!”
风沙更紧,寒气袭人,炎阳朦胧,已失去热力。
四面八方出现廿余名老少,但并非合围,而是涌向广场左首以两位美丽少妇为中心的地方聚集。
出来了三个人,将朱一刀三个在血泊中呻吟的人抱走了。
两位少妇出来了,她们是云梦双娇。
最外侧,是两位道装打扮的像貌狰狞中年人。
柳如是站在左面,脸上有明显的惊容。
双方相距两丈,面面相对。
“你该已知道我是柳如眉?”右面的少妇说,面貌与柳如是一模一样,身材同样丰盈,同样是情yu的化身。
“见面胜似闻名,人比花娇,在下三生有幸。”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要什么?”
“要司令权。”他一字一吐:“在下是本州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们并不是强龙。”
“尊驾欠缺统率人的声望。”
最右首的老道阴森森地说:“贫道愿与施主平心静气谈谈合作事宜。”老道一面说,一面举步上前。
“谈谈无妨。”
他笑笑:“道长千万小心。”
“小心什么?”
“我这人疑心很大。”
他眼中又出现诡奇的光芒:“如果道长不小心抬手,而又抬向在下这一面,那就麻烦了。在下很可能疑心道长用袖底暗藏的烈火筒行凶,为了自己不至于变成烤焦的人,很可能抢先行致命为有效的一击,在下可以保证,死的人决不会是我,你最好是相信。”
“贫道却是不信……”老道随着语音突然抬右手。
绿芒疾射,长鞭突然以闪电似的奇速弹出,鞭梢叭一声扫在老道的七坎大|茓上。
长鞭续吐,夭矫如龙,折向攻击奇快绝伦。
最左首的另一名老道,在长鞭卷来时,身形退飞而起,左手同时打出三把晶虹暴射的小剑。长鞭则间不容发地扫过老道的靴底,一鞭落空。双方皆抢先下手,生死间不容发。
老道似乎真的会飞,飞退丈外身在半空,巧妙地突然侧翻,斜飞两丈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如此。
三把小飞剑居然没有彭政宗的身法快,剑到人影已杳,他却出现在老道折飞的方向,等个正着,鞭影宛若神龙。
“你敢动?除非你要脑袋。”他沉声说。
“彭爷,手下留情。”柳如是惊呼。
老道毕竟不能真的飞天,落下时脖子已被长鞭卷住,只要彭政宗用劲一带,必定像刀砍般把老道的脖子勒断,脑袋分家。
老道脸色灰败,放弃运功抗拒的念头,张开双手绝望地不敢移动,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另一面,烈火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形如中风。
彭政宗起右足,靴尖吻上了飞天大圣的丹田|茓。
“柳如眉,你愿意谈了吧?”他收了鞭,让飞天大圣躺下:“我要全权指挥,不谈条件。”
马群驰到,卅二名骑士下马涌入广场。
“一切依你,听你的。”柳如眉忿然说,情势迫人,只好作最后的打算。
“好,一言为定,”他火速替老道解|茓:“列阵,来一个捉一个。”
涌来的人,皆不曾看到双方交手的情形,仅看到彭政宗替躺在地上的两老道解|茓,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卅二名骑士在对面列阵,嘈杂声渐止。
彭政宗等对方稳定下来,方率领云梦双娇和两老道缓步上前,目光掠过那些怒目相视的高手名宿,最后落在站在中枢位置的摩云手身上。
廿年,他对这位故乡的豪强,已没留下多少印象。
另一位名流多臂熊唐君朴他已经见过了,其他除了区扬波兄妹,他不认识这些武林知名人物。
对方也出来了五个人:宇内三奇、无情剑曾玉村,和一位鹳发童颜的古稀老人。老人站在左外侧末位,身分地位一定是五个人中最低的了。
双方相距三丈止步,仇人相见,并未份外眼红,而且摩云手笑容可掬,信心十足。
“彭小哥,你果然是他们的人,而且是他们的首领。”摩云手笑容满脸,语气也力求平静:“果然不出区某所料。这么一来,今天所发生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是廿年前旧怨的遗患了。”
“区振伟,你怎么说悉从尊便,反正你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地方上的豪绅,你的话虽然不算是金科玉律,至少没有人肯相信我一个无名小辈的半个字。”
他毫不激动,脸上也涌现笑意:“总之,阁下高手倾巢而出,双方不会以理性来讲道理,都迷信武力可以解决是非,谁强谁有理,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即使在下有天大的道理,也有理说不清,势必拚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因此,在下毋庸分辩,你阁下也不会听任在下分辩。不过,为了师出有名,在下必须让自己有出师的理由。你阁下派人吞没在下买屋的五百两银子,坑害了无辜的左大牛一家,交通官府卑鄙地利用官府的力量坑害在下,在下有权报复。你阁下禁止在下返回故乡的阴谋得逞了,在下也要以牙还牙,决不容许你区家的子孙在裕州定居,不是你就是我。现在,你打算群殴呢,抑或是按武林规矩了断?阁下那些助拳朋友如果想一拥而上,咱们奉陪。”
白衣秀士面色沉重,扬声说:
“彭小哥,在下请教,小哥可是云梦双娇的撑腰人?”
“你阁下的话未免可笑。”
他率直地说:“你没看见双娇分站在彭某的左右吗?”
“小哥从京师来……”
“不要问在下从何处来,没有必要。”
“涤尘兄,他说出行踪并不能表示什么。”
摩云手已有点不耐:“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所谓了。”
“区兄……”
“涤尘兄,事实俱在,多说反而让他自呜得意,咱们就和他作一了断吧!”
“对,剑拔弩张,任何道理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拚搏。”
彭政宗显然已横定了心:“双方人数相当,一方不死光决不罢手。在下提议主脑人物先举行决斗。区振伟,在下挑上了你,你不会怕死退缩吧?”
他举手一挥,示意其他四人后退,虎目异光涌现,盯着对方冷笑。
众目睽睽之下,摩云手怎能退缩?
妙笔生花是个目无余子的人,本来相当冷静机警,上次与金杖追魂一众凶魔冲突。但今天,彭政宗那番火药味极浓的话和狂态,可把这位老江湖激怒得失去控制,冒火地举步而出。
“笨鸟儿先飞。”
妙笔生花冷冷地说:“姓彭的,论身分声望,你还不配与咱们的主脑人物挑战,你如果不敢挑我妙笔生花,可以换人来,换那位飞天大圣好了。”
已退回己方阵势的飞天大圣怒火上冲,举步抢出,却被柳如是拉住了。
“你,字内三奇的老大。”彭政宗狞笑箸用手轻蔑地遥指着对方:“在下就挑你,你有权先死,上啦!”
妙笔生花反而镇定下来了。
淡淡一笑,拔出魁星笔,不敢大意默运神功,徐徐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不是比武,没有讲规矩客套的必要,但彭政宗仍然持鞭先行礼,说声请,拉开马步让对方进手攻招。
妙笔生花脸上平静,其实心中恨极,论身分地位,这个请字该由他来说的,彭政宗显然在反客为主羞辱他。
因此,也就不再客气,一声冷叱,一记指天划地主动进招,魁星笔幻化数道虚实莫辨的电虹,先攻上盘,功聚笔尖行试探性的反击,笔短鞭长,只要一近身,笔稳占上风。
彭政宗却毫不容情的结结实实反击,圈卷着的长鞭突然吐出,不许对方近身逼攻,鞭呼啸着卷向对方的下盘。
妙笔生花冷哼一声,身形突然加快疾进切入,双腿蜷缩避过攻下盘的长鞭,笔尖以雷霆万钧之威,点向彭政宗的胸口,威力足以笼罩近丈范围,对方不论是闪或退,皆难逃魁星笔的凶猛追袭,下一招将更凶猛更快速。
彭政宗身形左移避招,手腕一振,鞭梢反卷上拂,疾攻对方的左腿,快极。
妙笔生花冷笑一声,左手一沉,抓住了长鞭。
同时身形由直进改为停止,而且闪电似的转身紧钉住彭政宗的闪避方位,魁星笔果然变招,来一记魁星点元攻击头部。
老江湖艺惊武林,搏斗的经验与见识皆是第一流的,今天竟然上了当,满以为自己的手可抓高手名宿的刀剑,抓鞭当然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却没料到鞭突然在他的无穷神力抓握下滑动。
彭政宗侧射丈外,拉鞭的手法极为诡异。
“哎呀……”妙笔生花惊呼,骇然收势,左手一张,看到手掌皮损肉开,掌皮与内被鞭拖刮掉一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这瞬间的惊疑,大事去矣!
墨绿色的长鞭排空而至,啸声惊心动魄。
妙笔生花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临危自救挫身侧开,举笔招架抽来的长鞭,如山内力骤吐。
“叮!”鞭笔接触,异声乍起。
用刀剑等直兵刃接长鞭,如不是接住鞭梢,必定十分危险,鞭梢折向力道加倍,挨上一下必定当堂出彩。
魁星笔尖接住了鞭梢,老江湖果然不愧称宇内三奇之首,可是,魁星笔突然快速地飞起,翻腾着远飞出五丈外。
妙笔生花握笔的右手,虎口裂开五指骨折。
“叭叭叭!”鞭声三响。
“砰!”妙笔生花倒地乱滚,发出可布的狂叫,肩、背、右腿出现三条裂缝,衣碎肉开。
摩云手大骇,拔剑飞抢而出,情急救人,顿志利害,也不想想妙笔生花的武功皆比他高一两分,两招便成了一个任由宰割的半死人,自己抢出救援,是否能够阻止得了彭政宗。
远在丈外,鞭影已破空而至,叱声震耳:“区振伟,你死期到了。”
“铮!”长剑突然断了尺余剑身,是被鞭抽断的,鞭的力道骇人听闻。
“快退!”
古稀老人大叫着抢出:“那是可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叭叭!”摩云手已挨了两鞭,肩背与右腿出现血缝,肉绽骨伤,丢掉断剑屈一膝踣倒。
哗叫声四起,连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也惊得浑身发冷,惊叫出声。
如果刚才彭政宗用这种劲道攻击他们,那……两老道想起就不寒而栗。
没有人敢相信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宇内三奇,会窝囊得任由一个后生晚辈宰割,居然接不下一招半式。
现在见到了事实,难怪这些武林高手心惊胆跳,毛骨悚然。
古稀老人快得不可思议,叫声传到人也到了,鸟爪似的瘦手一伸,抓住了行将抽落摩云手脖子的长鞭,立地生根拉开马步,鞭拉得笔直。
“老头子,你识货。”
彭政宗阴森森地说:“我不以筋骨为能,你要和我比内力呢,抑或是比武技?”
古稀老人的双手,开始出现颤抖现象,红润的面部,也逐渐失去血色。下面的双脚,贴着地面向前滑动有如犁头。
彭政宗握鞭的右手,正一分分向后拉。
他眼中的光芒阴森森带有鬼气,瞳孔在放大、放大……
近了,七尺、六尺、五尺……老人的脚将坚硬的地面,铲出两条及胫深的深沟,但仍然稳不下马步。
没有人敢抢出,眼睁睁看着老人被拉近。
摩云手的儿子区扬波到了无情剑身旁,流着冷汗说:“曾叔,请设法救……”
“什么人都救不了。”
无情剑发着寒颤说:“魏老前辈绰号金刚居士,佛门大般若禅功盖世,十条牛也拉不动他的马步,任何外魔也撼动不了他的神定心法。你看,他们正在以性命交修绝顶功力相搏,愚叔即使以气御剑上前,恐怕在八尺外便会被双方迸发的神功,震得剑碎人伤。贤侄,愚叔无……无能为力……”
四尺……彭政宗的左手伸出了。
“老夫……耄……耄矣……”古稀老人绝望地叹息着说,脸色泛灰,冷汗如雨。
彭政宗的左掌,按上了古稀老人的印堂。
蓦地,娇呼声传到:“彭爷,手下留情,求你……”
三个人影飞奔而至。
呼叫的人是张淑宜姑娘。
彭政出了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略动。
“那是侠义众所尊敬的名宿,金刚居士魏老前辈。”
张淑宜兄妹站在丈外向他恳求:“你毁了他老人家,江湖道消魔长,侠义荡然,后果不堪设想。求求你,彭爷……”
“他这种人也配受尊敬吗?”
他愤然问:“张姑娘,你说,我彭政宗是宇内凶魔吗?”
“彭爷……”
“至少他刚才就没有出头问谁是谁非。你说,我彭政宗回故乡开业,不应该吗?”
“彭爷,你与云梦双娇在一起,难免令人误会……”
“误会?误会就不问青红皂白?那天姓区的唆使鬼见愁延邦杰化装店伙,在酒楼施诡计暗算,要不是柳如是姑娘及时相救,在下早就尸体喂了蛆虫。事发之前,在下还不知道什么人是云梦双娇。”
“哎呀!鬼见愁本来是柳如是的姘头……”
彭政宗一怔,扭头回望。
他看到匆匆溜走的人影,一一消失在房舍屋角,云梦双娇早已走了。
“好恶毒工于心计的女人。”
他恍然自语:“妙的是她以亦真亦假的口吻,说鬼见愁是她的老相好,替自己预留退步。我已经失去向她问罪的理由。
怪的是,她怎知道我可以帮助她成功?她派人杀神手高绝我的退路,也够狠够阴险,难怪她姐妹在湖广能创出如此辉煌的局面。”
“彭爷,血魔的得意门人夜枭江日新,一度曾经与鬼见愁合作狼狈为奸。”张中明听清了他的自言自语,替他解答疑团。
“难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去而复来。”他完全明白了:“张兄,原来血鹰那些人算定你们这两天要经过此地,要在此地拦截你们。”
“哎呀!”
“他们走了,与云梦双娇的人一起撤走的,你们平安了。”他收手收鞭放了古稀老人:“老前辈,在下理直气壮,希望老前辈知难而退,不要再向在下出手。”
金刚居士呼出一口长气,扭头便走,远出三丈外转身。
“小老弟,如果老朽用性命交修的毕生精力作孤注一掷,你的接引神功将有何种结果?”
金刚居士平静地问:“当然首先遭殃的是老朽,很可能骨碎肉飞。”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他说:“当老前辈的禅功骤发的刹那间,鞭梢必定发生两种必然的结果,一是炸裂;一是贯穿老前辈的身躯。”
“而以后者最可能发生?”
“是的,因为老前辈还没修至金刚不坏法体,不可能诱发禅功在瞬间聚力反震。”
“老朽金刚的名号,从此勾销。小老弟与摩云手之间的仇恨,能化解吗?”
“不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故乡已无我彭政宗容身之地,姓区的也必须远走他方。”
“小老弟……”
彭政宗不再理会金刚居士,阴森森地向脸上失去血色的摩云手走去。
“现在,我的人已经走了。”
他冷酷的神色令人毛骨悚然:“正是你下令群殴的大好机会。阁下,我等你下令,哼!宰光了你们,在下就可以放心走了。”
淑宜姑娘跟上,迎面挡住了他。
“彭爷。”
她诚恳地说:“记得吗?你是个郎中,你这一生中,已注定了你不能杀人。如果你真能横定了心,区叔陈叔恐怕早就死了,你一鞭就可以将他们裂成两半。毒手瘟神和血魔那些人,无一不是血腥满手的江湖妖魔,你仍然大发慈悲不杀他们。”
“土霸强豪比妖魔鬼怪更可恶百倍,他们公然率兽食人。”
他愤愤地说:“伪君子不如真小人,他们必须为自己作出的罪行负责,左大牛一家……”
“左大牛只是迁到乡下暂时躲藏。”
摩云手硬着头皮说:“在下也许有点专横,但自问从未做过不法的勾当。凭良心说,廿年前令尊见死不救,误了我儿的性命,我无法不怀恨。
等你有了我今天的声望、地位、财富,和拥有一大群诚心拥护你的各色朋友,你的所做所为,恐怕比我好不了多少?甚至比我更强梁。”
“彭爷,目前你是个坏郎中了。”
张淑宜姑娘用上了激将法,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亲昵地上前伸手握住他抓鞭的手:“告诉我,千金一帖的坏名声是怎样来的?区叔说得不错。等你有一天获得与他相同的地位……”
“到那天,我会是一个受人尊敬、扶危济倾、坚持公正的人,而不是土豪恶霸。”他大声抗议:“千金一帖不算是坏名声,我从没多要穷人半文钱……”
“仍然算是敲诈。”
淑宜姑娘噗嗤一笑:“敲诈大户。区叔也是大户,所以你心中早就对他有了坏印象,早有成见。这样吧!就敲他千儿八百赔偿你的损失,要他道歉,如果你不愿在故乡开业,我请你到开封开大药局。
当然那时你不能故态复萌,狮子大开口又来什么千金一帖,千金如果算斤,足有六十二斤半呢,一个人都不易搬动。”
“你……”
“彭爷,请听我说。”
淑宜姑娘温柔地取过他的鞭,一圈圈缠好:“我想,一个好郎中,即使知道病人一定要死,也不能拒绝开方断了病人的希望,那会促使病人加快崩溃早断生机,你认为我的想法错了吗?”
他突然沉思。
最后目光投注在淑宜微笑的美丽面庞上,他脸上的冰雪在融解。
“冲你的份上。”
他笑了:“我饶恕了他们。”
“谢谢你,彭爷。”
淑宜兴奋地说:“我好高兴。”
“且慢高兴。”
他说:“你去问姓区的!他舍得被敲一千两银子吗?这是我最后的千金一帖。”
“小魁,挨了你两鞭,我不会怨你。”摩云手苦笑:“不要说一千两银子,我送你一家药局,算是……”
“我不要你送。”
他一口拒绝:“我有我的主张和作法。你们的人,最好离开我远一点,尤其是那个什么冷眼城隍,他那副嘴脸令人看了就生气,张姑娘,你还有难题,知道吗?”
“知道。”淑宜将鞭递回他手中嫣然一笑:“血鹰那些人一定不死心,我不管,反正一切有你。”
“什么?你……”
“我想得真妙,是不是?救人须救澈,你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吗?你如果不管,我镖局的人全搬到你家去住,等血魔那些人一个个老死之后再离开,你当郎中所赚的钱,够开销吗?我的人很多呢!”
“你真会耍赖。”他摇头苦笑:“这一来,你知道有多麻烦吗?”
“到开封来回一趟,算不了麻烦呀!”淑宜笑盈盈地说。
“这个嘛……”
彭政宗尚未置可否,突闻急促的蹄声响起。
众人不由地循声看去,但见官道上尘烟飞扬,由远而近,看出是位身着青色劲装,背Сhā双剑的少女,正飞骑风骋电驰而来。
彭政宗目力极佳,老远就一眼认出,来的竟是黄三姑门手三凤之一。
他暗自一怔,飞步迎了上前。
少女将马缰一勒停住,翻身下手,执礼甚恭地一抱拳,随即气急败坏地不知向彭政宗说些什么。
张淑宜看在眼里,顿生妒意,颇觉不是滋味。
但距离太远,无法听见那少女说的话。
只见彭政宗听毕,略一迟疑,便当机立断,回身遥向看着他的那群人振声说:“我要赶去救人,各位,后会有期了。”
说完,他竟与那少女跃身上马,共乘一骑疾驰而去。
张淑宜妒愤交加,气得泪光闪动,要不是当着众人,她几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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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七
石桥镇,在裕州城西南方,距离约三四十里。
镇头一家客栈的后跨院内,黄三姑的四名男女弟子,在院中如临大敌地严密戒备着。
两名女弟子则在客房内,守护在床侧,焦灼地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师父。
这时,黄三姑半睁开垂重的眼皮,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有气无力地问:“大凤还没回来?”
二凤忙趋前恭声说:“师父放心,大师姐一定会找到他的。”
“唉!”
黄三姑深深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了两天,此地离裕州不过三四十里路,来回一趟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二凤安抚说:“师父,裕州地方那么大,又不知道他在那里落脚,大师姐总得找到他,才能把他带回来啊!”
黄三姑又叹了口气,似乎更衰弱了。
气如游丝地说:“我恐怕支撑不了那么久……”
三风大惊!急问:“师父,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会觉得舒坦吗?”黄三姑没好气地说:“中了毒蝎王的断魂掌,没人能活过一个对时的。要不是你们的师祖,留下了珍藏多年的少林金刚散,加上为师本身的功力深厚,那能支撑到今天,早就没命啦!”
二风看看三凤,忽说:“其实我们应该直接去裕州找彭政宗的……”
“那怎么行!”
黄三姑说:“江湖中盛传,云梦双娇要在裕州开山门,正跟摩云手区振伟闹得不可开交,势同水火,咱们突然跑去,岂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三凤困惑说:“我真不懂,云梦双娇要开山门,那儿不能去,偏偏要选在摩云手的地盘上。”
“师父!”
三凤突然想到了什么:“云梦双娇是巫山神姥的女弟子,成都的事老毒婆也Сhā上了一脚,跟云梦双娇在裕州开山门会不会有什么关连?”
黄三姑的神智开始模糊,她梦呓似地喃喃说:“巫山……成都……裕州……神姥……”
两名女弟子见状大惊!不禁愕然相顾,正急得不知所措,忽听在外戒备的弟子振奋大叫:“大师姐回来啦!大师姐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
两女喜出望外,忙出房相迎,果见大凤彭政宗回来。
大凤迫不及待地问:“师父怎么样了?”
二凤凄然欲泣:“恐怕……”
不等她说完,大凤已情知不妙,一把拖了彭政宗就抢步冲进房。
彭政宗乍见之下,也不由得暗自一惊,急忙侧身在床边坐下,右手按脉,左手探鼻息,发觉黄老婆子仍在全力运功保住真元,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大凤情急地问:“彭爷,她老人家还有救吗?”
彭政宗无暇答话,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解开袋☐活结,取出一粒腊丸捏破,将朱色丹丸塞进老婆子半张的口中。
然后他转过头,神情凝重地说:“老人家是被毒掌所伤,下手的人不但功力深厚,且掌力中含有剧毒。即使未能当场震断心脉,也会被毒力侵入体内,不出一个对时即将扩散全身,七孔流血而亡。令师居然能支撑这么多天,实属奇迹……”
二凤趋前说:“刚才师父还说,要不是靠师祖留下了一些珍藏多年的少林金刚散,加上本身功力深厚,恐怕早就没命了。”
“难怪了……”彭政宗若有所悟地微微点了下头,又问:“你们知道令师是被何人所伤吗?”
大凤抢着回答:“那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当时家师根本未把他看在眼里,连我们都没有特别注意他,家师一时大意,才为他所逞,出其不意地偷袭所伤。幸好我们全力抢救,才掩护摇摇欲坠的她老人家突围杀出……”
“对了!”
二凤忽说:“方才听师父说,那糟老头好像叫……毒蝎王。”
彭政宗一怔,惊讶说:“我听过这号人物,传闻他早已死在苗疆了,想不到还活在世上作孽。”
“彭爷救得了家师吗?”大凤一脸焦虑。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毒蝎王的断魂掌极为霸道,它是以掌力加毒力伤人,被击中的人犹如雪上加霜,不像受了内伤可运功疗伤,中毒可用解药解毒。所以,被断魂掌所伤,根本没有解毒之药物,令师虽服下少林金刚散,并且运功护住真元,也只能苟延残喘多活些时日而已。”
“啊!”
大凤惊问:“这么说,她老人家是没救了?”
彭政宗轻喟一声,苦笑说道:“凭令师的江湖阅历,她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
大凤不解地说:“既然如此,她老人家明知连您千金一帖也救不了,又为什么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拖着重伤的身子,一心要赶来裕州找彭爷呢?”
其实,这正是彭政宗想要问的。
不过他有另一种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不到完全绝望时,总会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令师认为我能……”
大概是那粒丹丸发生了效力,黄三姑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目,强自振作一下说:“不旦我有自知之明,纵然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救不了我。
我,我之所以强忍伤痛和颠簸之苦,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裕州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有关天下苍生的大阴谋……”
突然一阵剧烈的急喘,使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彭政宗忙劝慰她:“前辈不用急,先歇一会儿,有话慢慢说。”
“不行!”
黄三姑迫切说:“趁我还有一口气,必须让你知道一切,否则就来不及了。”
彭政宗对什么阴谋,秘密毫无兴趣,但不忍使这垂死的老妇失望,只好微微点着头说:“我在听。”
黄三姑运功调息片刻,又强自振作一下说:“上回夺下老瘟神他们拦截得手的红货后,因你不愿相助,而我又受了伤,不敢贸然冲杀进山寨去。我慎重思考之下,决定把四辆镖车和红货,索性送去交给委托我调查的那人,以示我已尽全力。
本来我不便说出那人是谁的,但我已……现在不妨告诉你,他的辈份比我还高,当年跟我师父双剑侠客私交甚笃,堪称莫逆。提起来你应该听说过,他就是一甲子前就驰誉江湖的医侠欧阳浩然。”
彭政宗大感惊讶:
“这位医侠一向被习医的人奉为圭臬,敬仰的程度,不亚于华陀或扁鹊。尤其他的侠义之风,更令人感佩万分。不过听家父在世时曾提及,在三十多年前,医侠突然神秘失踪了,从此未现江湖,盛传他已仙逝,想不到仍然健在……”
“不能说健在,只是还活着而已。”
黄三姑接口说:“如果他能行动自如,就不必托我办事,早已亲自出马了。”
彭政宗若有所悟:“医侠是不良于行?”
黄三姑沮然叹了口气:“晚年他的双腿已残,在川东收了四个徒弟,照顾他的起居。但他只授医术,不传武功。数月前,他的大弟子洪健豪去黄山找我,带了医侠的亲笔函。函中说,他获得一个消息,宇内一批使毒的魔头聚集成都,似在进行重大阴谋,可能危害整个武林,甚至天下苍生。毒手瘟神是其中主谋之一,已邀集一批帮手亲赴伏牛山,可能是勾结伏牛三彪有所行动。医侠因本身不良于行,四个弟子又未传他们武功,不堪担当重任,所以托我设法查明毒手瘟神的企图。基于医侠与我师父的交情,此事自然不便拒绝。”
她喘了一阵,继续说:“我带了男女弟子,一行八人从黄山出发,故意经过伏牛山,果然遇上一批有眼不识泰山的劫匪拦截。不须我亲自出手,那批劫匪就被我的弟子打得落花流水。伏牛三彪闻报,带了毒手瘟神和血魔赶来,老瘟神一眼识出是我,忙不迭上前赔罪道歉,把我们师徒八人邀回山寨,摆下酒席压惊,对我敬若上宾。
当时他们对计画劫镖的事只字不提,我也不便问老瘟神来伏牛山的目的。老瘟神似乎别有居心,想跟我结交,不但大献殷勤,还留我们在山寨做客,我为的就是要调查他们有何勾当,自然没有拒绝。
第二天他们几人说是要去办点事,大概要离开山寨数日,但并未说明去做什么。直到过了几天,伏牛三彪和血魔带伤回去,老瘟神才说出在龙牌冈劫镖,遇上了强劲对手,要求我出面对付你,好让请来助拳的赤发天神率众守伏,向必须经过伏牛山的中州镖局一行下手。”
彭政宗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在紧要关头,你把我从辇车中放出去对付他们,其实,你这个决定冒了很大的险。因为我是被你们师徒设计所困,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有可能先找你算帐。”
“在当时的情势下,我只得赌一赔了,所幸我的注并未押错。”
黄三姑叹了口气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我在见了医侠后,据他研判,中州镖局保的这趟镖,并非什么贵重红货,极可能是种特制药物。
而各方使毒能手会聚成都,此事很不寻常,且老瘟神亲赴伏牛山,不惜劳师动众,要劫的决非那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必是什么特制的药物,说不定运往成都,足以破坏他们的阴谋。所以医侠的要求,我义不容辞地带了弟子们前往成都,打算暗中一探究竟。不料刚进城,就被对方的人发现,派出了毒蝎王向我暗算,使我猝不及防,中了他结结实实一记断魂掌。幸好几个徒儿奋力抢救,才得杀出重围,护送我回川东。医侠一见我是被断魂掌所伤,大为吃惊,他也束手无策……”
彭政宗不禁苦笑:“连医侠都束手无策,我这后生晚辈还有什么能耐?”
“我赶来急于找到你,并非希望你能救我的命。”
黄三姑说:“是我向医侠推荐,只有你能阻止那批毒魔的阴谋得逞。”
“我?前辈,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彭政宗诧异地望着她。
黄三姑郑重其事说:“因你懂得药物,且是侠义中人。能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普天之下,不做第二人想。”
彭政宗强自一笑:“前辈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不会看错人的。”
黄三姑对自己充满信心:“那日在伏牛三彪的山寨前,我就看出你决非池中物,医侠重托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你。”
“不!”
彭政宗摇摇头:“前辈,你找错了人,我对江湖的明争暗斗,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毫无兴趣过问,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落叶归根,回裕州悬壶行医……”
一旁的大凤忍不住说:“彭爷,我在裕州找了你两天,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事。摩云手区振伟为了当年儿子之死,不惜动用官府和武力,不让你在裕州立足,*得你走上极端。纵然你与世无争,只想行医造福乡里,别人能让你如愿吗?”
彭政宗笑笑说:“这个不用耽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小伙子。”
黄三姑不以为然地说:“你有这种志愿,我不能说你错。但是,你在裕州行医,造福乡里,受惠的只是少数人。而成都那批毒魔搞的阴谋,可能殃及成千上万的无辜,甚至危害天下苍生,孰轻孰重?”
“这个嘛……”彭政宗一时无言以对。
黄三姑接着语重心长地说,“老身有自知之明,生望已绝,能支撑到今日,全靠希望能与你见最后一面这股力量。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我咽气之前见到了你,于愿已足。至于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决不勉强。但是如果你拒绝,我会死不瞑目的。”
彭政宗沉吟了一下:“前辈,你希望我怎样?”
黄三姑直截了当说:“我把这七个男女弟子交给你,今后完全听命于你。希望你带他们前往成都,一则查明那批毒魔的阴谋,全力阻止,一则助他们为我报仇。”
彭政宗未置可否:“这……我须要考虑考虑。”
“彭爷!”
大凤激动起来:“我师父命在日一夕,你难道忍心看她老人家当真死不瞑目?”
彭政宗面有难色:“我本非江湖中人,从不过问江湖事……”
二凤愤声反驳:“彭爷,请问中州镖局的事,算不算江湖中事?”
彭政宗一怔,为之语塞。
就在这时,突见黄三姑一阵剧烈急喘,呼吸十分局促,似已上气不接下气。
三名女弟子见状大惊,齐声惊呼:“师父!师父……”
彭政宗急探她脉搏和鼻息,发觉脉搏几乎全无跳动迹象,鼻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
他心知这老婆子已回生乏术,不禁沮然摇了摇头。
黄三姑仍以无限企盼的目光望着彭政宗。
突然喷出一大口乌血,随即气绝。
但她果然两眼大睁,死不瞑目。
三名女弟子放声大哭,惊动了房外戒备的四名男弟子,一齐冲进来,跪在了床前。
彭政宗深深一叹,伸手为黄三姑合上了眼皮。
口口 口口
口口
当晚,几名弟子就地购了棺木,雇了辆双马板车。
彭政宗吩咐两名男弟子,负责护送灵柩回黄山。他则带着另两名弟子及三凤,取道直奔开封。
他做事一向很有原则,认为与其千里迢迢赶往成都,不如就近前走一趟开开封,向中州镖局查明托镖的货主是何许人,或能查出些端倪。
开封的中州镖局,名列天下四大镖局之一。
凭着无影刀张世杰的名头,镖车上只要Сhā上中州镖局的旗号,几乎可说是通行天下,万无一失。
但那是过去的事,近年来情况不同了,各地盗贼如毛,草寇结群,根本不卖帐,管他那家的镖车都照劫不误。
可是,开镖局的吃了这行饭,就不得不接镖。尽管风险再大,也不能因噎废食,除非是关门大吉。
中州镖局凭着以往的信誉,托镖的生意仍然照常不断找上门来。
最近接的都是长程远镖,据各方传回的消息,均已安全抵达目的地交了货。唯有张中明兄妹亲自随护的这趟镖出了事,不但丢了镖,还死了十多名镖师和趟子手。
兄妹二人能生还,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张世杰近来心情极坏,由于各地的镖师尚在归途中,目前人手不足,接下了镖也不能发镖,所以干脆不接。
而他派了三个子女去裕州找彭政宗,人是找到了,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临时竟被赶去的大凤把彭政宗接走,使他为此大感失望。
当然,更失望和气愤的是张淑宜姑娘。
张世杰心烦意乱,唯有借酒浇愁。
当门房老王入内通报,禀告说彭政宗带了几名年轻男女求见时,顿使张世杰大感意外。
不消说,更意外和惊喜的,也就是张淑宜姑娘了。
她忙不迭冲出大厅,直奔门外,果见彭政宗带着二男三女,正在大门口等着。
“彭爷……”她振奋地招呼,但当她认出其中的大凤,正是那日把彭政宗带走的少女时,神情突然僵住了。
彭政宗趋前洒然一笑:“没想到我会来吧?”
张淑宜很不自然地笑笑:“确实意想不到,请进。”
彭政宗偕同二龙三凤,刚跨进大门,张世杰父子三人已迎了出来。
“大驾光临,失迎失迎。”张世杰双手一抱拳,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张中明忙趋前介绍:“彭爷,这是家父。”
彭政宗也抱拳为礼:“久仰!久仰!”
宾主相偕步入大厅,张世杰招呼彭政宗坐定,见二龙三凤恭立一旁,始问:“这几位年轻朋友是……”
“噢,他们是幽灵剑魅黄老前辈的弟子。”彭政宗转向二龙三凤:“你们见过张老镖头。”
五人上前,执礼甚恭地一抱拳:“张老镖头!”
彭政宗又替张家兄妹一一介绍后,便言归正传,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在下冒昧来访,是想请教张老镖主一事,不知可否将上回在伏牛山失去的那趟镖,托镖人是谁相告?”
张世杰不由地苦笑:
“实不相瞒,当日来托镖的是位陌生中年人,带了几名手下,用马车直接把四只大木箱载来,言明箱内之物极为贵重,万万不可有失,尽快护送至成都,交由住在城东大街上,万盛客栈一位叫杜兴的人验收即可。
那人不但酬金加倍,且当场一次付清,但失镖至今,江湖上早有传闻,却未见他来索赔,岂非怪事。”
彭政宗哼了一声:“所谓的贵重红货,竟是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连工带料,值不了二十两银子!”
张世杰惊讶地问:“你见过那批红货了?”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便将当日的经过情形,简单扼要地述说一遍。
张世杰听毕,沉吟一下说说:“如此看来,倒极似有计画的一件敛财勾当,目的是要向中州镖局索赔。当时双方签定的镖单上载明,镖酬一万两,红货价值三万两,若未能按期送达,逾一日扣镖酬百两,红货若有损失,则由镖局加倍退还镖酬,并照价负责赔偿红货。可是,失镖至今,并未见对方来按约索赔。毒手瘟神那批人,也不会为了区区数万两的红货,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伏牛山亲自主持劫镖呀!所以说,此事大有蹊跷,难怪会惊动退隐多年的医侠,要求幽灵剑魅代为查明真相呢!”
彭政宗轻喟一声:“既然查不出货主,看来在下只有去一趟成都了。”
“爹!”
张淑宜自告奋勇:“此事与中州镖局有关,我和大哥也应该去一趟,不能让赵叔、王师父他们白死啊!”
张世杰点点头:“要不是镖局走不开,我也该去一趟成都的。”
彭政宗忙婉拒说:“张姑娘,此去成都极为凶险,且不宜人多,容易惹人注意,我想……”
不等他说完,张淑宜已很不服气地说:“我们走镖都不知走了多少趟,那趟没有凶险?我不相信多我们兄妹二人,就会特别惹人注意。”
彭政宗面有难色:“这……”
张淑宜小嘴一噘,赌气说:“彭爷,你要嫌我们碍事,我们可以不跟你们走在一起,这样人就不多了,也不会惹人注意,总成了吧!”
“淑宜,不可对彭爷这样说话!”张世杰喝阻了女儿,转向彭政宗致歉:“抱歉,这孩子太任性了,请彭爷千万别介意!”
彭政宗洒然一笑:“不会的。”
张世杰轻喟一声说:“说实在的,自从伏牛山丢了镖,又损失了十来个镖师和趟子手,他们兄妹一直耿耿于怀,时常在自责,认为他们应负大部份责任。如果彭爷没有什么太大不便,不妨就带他们去,必要时也可多两个帮手,不知彭爷意下如何?”
既然老镖主也赞成带他们兄妹去,彭政宗不便再坚拒,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张淑宜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收拾行囊。
“宜妹!”
张中明不禁笑了起来:“你也太急了吧,现在天都快黑了,难不成要赶夜路?彭爷既然来了开封,我们至少也该稍尽地主之谊呀!”
张淑宜顿时窘迫万状,把一张脸都胀得通红。
幸好张世杰为女儿打了圆场:“对对,彭老弟大驾光临,咱们怎可失礼数。中耀,快去交代厨下准备酒菜,我要好好敬彭老弟几杯呢!”
“老镖主不用麻烦……”彭政宗未及婉拒,张中耀已飞快地走出了大厅。
张世杰豪迈地笑着:“彭老弟不必见外,待会儿咱们边喝边聊,有些问题我尚需请教,老弟若能解答,或许对成都之行有所帮助。”
彭政宗虽不知老镖主将提出什么问题,但他这二十年来,随父亲离乡背井,迁居京都之后,从未远离过京城,更未去过成都。
尽管二龙三凤已是识途老马,毕竟不及以走镖行遍天下各地的老镖主见多识广,能多了解一些当地的状况总不是坏事。
中州镖局是天下四大镖局之,镖师及趟子手在百人以上,如果全在局子里,每顿饭就得开上十桌。
大厨房的厨师、助手,加上打杂的,足有十来人。
人多好办事,不消多大功夫,一桌丰盛的酒席已开了出来。
二龙三凤对彭政宗执礼甚恭,敬若师辈,那敢跟他平起平坐。
倒是彭政宗不拘小节,尤其他一向个性豪放,根本就未把他们看作晚辈。
在张世杰的坚邀下,三龙三凤才拘谨地入了座。
加上张家三兄妹,一桌刚好凑足十人。
酒斟满,张世杰首先举杯:“彭老弟,上回中明、淑宜兄妹等人在龙牌冈,着了毒手瘟神的道,多承鼎力相助,我先敬你一杯,聊表谢忱。”
“惭愧!惭愧!”彭政宗自责说:“那日若非在下一时失察,被诱困……”
大凤忙胀红了脸说:“彭爷,您可不能怪我,师命难违,我是奉命行事啊!”
彭政宗置之一笑:“你别紧张,我怎会怪你呢!我只是说,当日若非我被困在辇车内,那十来位镖师和趟子手,可能就不致送命了。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他们是劫数难逃吧!”
张淑宜一脸懊恼:“早知是四缸不值钱的扮末,我们就不必奋力护镖,干脆让那批劫匪夺去,也不致枉送了十二条人命!”
“往者已矣,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追悔了。”
张世杰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举杯转向彭政宗:“彭老弟,不管怎么说,那份相助之情,还是值得敬你三杯,我先干为敬了。”
他生性豪爽,一饮而尽,接着又自行斟酒速干两杯。
彭政宗以晚辈自居,也一口气干了三杯,接下去是张家三兄妹轮流敬酒。
最后输到二龙三凤,一轮酒敬下来,彭政宗已连干了十来杯。
“请用菜,压压酒。”张世杰不知彭政宗的酒量如何,唯恐把他灌醉:“时间尚早,咱们边吃边聊。”
满桌山珍海味,简直不知从何下箸。
张淑宜大献殷勤,欠身从大拚盘中,夹了块醉鸡腿肉,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彭爷,你不动筷,我只好替你服务了。”
彭政宗谢了一声,夹起来正待往嘴里送。
突然神情一变,失声惊叫:“菜中有毒!”
在座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尤其是身为主人的张世杰,菜中竟然下了毒,那他岂不是……
他刚叫了声:“彭老弟……”
就在这时,突闻有人纵声怪笑:“佩服,佩服,果然厉害!”
众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大厅门口已站了好几个人,为首的赫然正是毒手瘟神卢烈。
在他身后是两男两女,彭政宗只见过血魔申屠震天。
另一个印堂有颗小指头大朱砂痣,右手挟着金色鸠首杖的老者,及两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中年妇人不知何许人。
张世杰霍地站起,振声说:
“老瘟神,我正无处找你,想不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还带来这几位……唔,如果我没看走眼,这位大概就是金杖追魂客吧?”
他对那两个中年妇人不屑一顾,目光盯着那印堂有朱砂痣的老者。
老者果然正是金杖追魂客梁彬,这老凶极为狂妄,根本不理会张世杰,走上前向毒手瘟神抱怨:“老卢,我说不要用你那雕虫小技,干脆面对面了断吧?可是你不听,现在菜末入口就被人识破,害咱们陪着你丢人现眼。”
毒手瘟神顿时面红耳赤,似已恼羞成怒:“那就看你梁老的吧!”
金杖追魂客当仁不让,自负地冷冷一笑:“不然你们请老夫来干嘛?”
随即凌厉的目光向厅内一扫:“姓彭的后生晚辈,老夫来了,还不快出来恭迎!”
彭政宗刚站起,张世杰已抢步上前说:“这里是中州镖局,各位既是不请自来,张某身为主人,理当由张某亲自接待上
金杖追魂客状至不屑地冷冷一哼:“你还不配,老夫是冲著姓彭的而来!”
张世杰怒形于色:“那也得先对中州镖局十二条人命作个交代!”
彭政宗已挺身而出:“张老镖主,他们既是冲着在下来的,这事就交给在下吧,”
金杖追魂客皮笑肉不笑地说:“很好,很好,你小子真会溜,害咱们在龙牌冈空候三天,也没守到你,今天可溜不掉啦!”
彭政宗一笑置之,目光转向毒手瘟神:“溜得快的是这老瘟神,我比起他来可差得远了。”
毒手瘟神勃然大怒:“姓彭的,不必自呜得意,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时张家三兄妹,二龙三凤全都起身离座,各自严阵以待。
由于是在家中宴客,张世杰和三名子弟均未随身佩带兵器。
张淑宜非常机伶,心知一场激战一触即发,趁着双方在对话,一溜烟奔去取来了刀剑,抛了两柄给兄长。
她则提了两把刀,上前将一把递给父亲:“爹,既然这糟老头是冲着彭爷来的,咱们不必抢生意,就跟老瘟神索讨十二条人命的血债吧!”
张世杰明白她的用心,是想让彭政宗一对一,专心对付金杖追魂客,他们父女及张中明兄弟,则可牵制毒手瘟神,血魔及那两个中年凶妇。
镖师们均远出未归,局子里仅留下不足十名年轻伙计,派不上用场。
但彭政宗带来的二龙三凤,乃是双剑门幽灵剑魅黄三姑的弟子。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合力对付两个妇人应无问题。
衡量双方实力,如此一分配,己方实占优势,张世杰当即应了一声:“好!”
不料毒手瘟神非常狡猾,阴森森地一笑:“不用着急,鬼门关要天黑了才开城,咱们是冲著姓彭的小子而来,等解决了他,才轮得到你们呢!”
张淑宜未加理会,拔刀就向老瘟神攻去,快得使张世杰欲助不及。
金杖追魂客出手更快,鸠首杖横扫而出,刚好封住张淑宜的进路。
这少女十分任性,非但不甘被*退,反而力贯右臂,原势不改,猛一刀砍上横阻面前的鸠首金杖。
“当!”地一声。
张淑宜被震得整条手臂发麻,虎口一松,钢刀几乎脱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墨影乍现,彭政宗的墨蛟筋鞭也已迅疾出手,笔直地点向杖头鸠首。
金杖追魂客方自得意,咧开嘴尚未笑出,突觉杖头一震,已被荡开。
否则,他只要顺势金杖向前一递,张淑宜非死也得重伤。
彭政宗及时出手,这一鞭不仅解了张淑宜之危,也使金杖追魂客不由地暗自一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万万没有料到,彭政宗不过二十几岁,功力竟然如此深厚,决不在他之下,甚至高出不少。
彭政宗一使眼色,示意张淑宜退下,冷声说:“你是冲着我来的,不必管他们,就咱们两个玩玩吧!”
金杖追魂客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抡杖就向彭政宗抢攻,势如雷霆万钧。
彭政宗并不急于还击,身形一晃,人影疾射,已从杖风中窜掠至大院,这才回身叫阵:“院子里地方大,来吧!”
金杖追魂客身形暴起,彷佛怒鹤冲天,凌空挥动金杖,一片金色杖影猛朝彭政宗当头罩下。
彭政宗从容不迫,出手却快得不可思议,墨鞭飞卷疾射,*使金杖追魂客撤杖一个凌空倒翻,退出两丈外。
仅仅两个照面,他已试出眼前这青年极是难缠,纵然施展出毕生所学,只怕也难在鞭下支撑三二十招。
但他是血魔与毒手瘟神邀来,专为对付彭政宗的,如果不战而退,传扬开去,这张老脸往那儿搁?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只得把心一横,揉身而上,挥杖连连猛攻。
彭政宗也不敢掉以轻心,出鞭稳当不轻易挥鞭。
两眼如飞鹰搜寻猎物般,找出对方杖法中的弱点才出手,那将是立判生死的一击。
金杖追魂客凭着身经百战的经验,也已看出这年轻人的意图,是以金杖不断变换招式,目的在使对方眼花撩乱,看不清他的路数。
这一老一少似在斗心智和耐性,谁都不愿贸然抢攻,以便出奇制胜。
其他人无暇观赏这场龙争虎斗,各自选中目标发动,另辟战场,展开了激战。
张世杰父女的对象是毒手瘟神,双双挥刀夹攻,决心向这老魔头讨回十二条人命的血债。
张中明兄弟则拦下了血魔,不使他抽身助毒手瘟神一臂之力。
二龙三凤见双方已交上手,他们岂能闲着,立时对上蠢蠢欲动的两个中年凶妇,向她们发动了围攻。
黄三姑的这几个男女弟子,经常在江湖走动,算得上见多识广;早已认出两个妇人就是恶名昭彰的吕梁双厉。是以不敢轻敌,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吕梁双厉凶悍泼辣出名,使的是狭锋薄刃刀,一个惯用右手,另一个是左撇子。两人一向习惯并肩作战,两口薄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十来个镖局的小伙计,只会点拳脚功夫,平时在局子里打打杂,或搬运货物出点苦力还可以,打打杀杀的场面连见都未见过,那还派得上用场。
整个前院分作几处激战,看起来以吕梁双厉最凶悍,二龙三凤共十把剑围攻她们,一时竟然无法近得了身。
张世杰父女夹攻毒手瘟神,两把刀力敌鸭舌枪,似乎只战了个平手。
最糟的是张中明张中耀两兄弟,被血魔的血星剑*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而彭政宗和金杖追魂客两人,仍然是在若虚若实地游斗,双方都在伺机而等,等待最佳的时机出手,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但是,若不全力相拚,双方都很难找出对方的弱点和破绽。
而那立判生死的一击,必须在千钧一发间击出,否则机会一闪即失。
彭政宗不仅要等待这机会,同时更须注意其他人的战况。
比起金杖追魂客只顾自己求胜,不管别人死活要吃亏多了。
这时张中明兄弟两人败象已外,情况十分危急。
突闻一声暴喝,彭政宗抡鞭冲向血魔,似欲抢救张家两兄弟。
金杖追魂客见机不可失,身形疾掠而起,举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出手,从后方猛朝彭政宗当头击下。
老家伙上当了,上了彭政宗个大当。
殊不知血魔吃过彭政宗的苦头,那日在龙牌冈,被一根八尺长的麻绳,就使他险些丧命。此刻彭政宗手中使的是墨蛟鞭,一鞭击中可破罡气。
一听彭政宗暴喝声震天,又见他抡鞭冲向自己,血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其实彭政宗只是虚张声势,旨在扰乱占尽上风的血魔,好让张家两兄弟喘口气。而真正的目的,则是诱使金杖追魂客从后方趁机偷袭。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转身冲向血魔,老家伙就举杖疾掠而起。
从后方全力当头猛击,打算一杖毙敌。
彭政宗正中下怀,身形斜闪暴退,反而绕至凌空疾扑的金杖追魂客身后,速度之快无以伦比。
他的出手更快,手腕一振,长鞭电射而出,不但结结实实抽中金杖追魂客足踝,鞭梢上拂反卷,紧紧缠住了老家伙足颈。
猛力往回一拖带,顿使尚未落地的金杖追魂客,身不由己地全身向前扑跌,“叭”地一声重响,整个人重重平扑在地上。
彭政宗鞭仍未松,纵身上前一抬脚,踏在老家伙的后腰上,使他无法起身:“不要逞强了,我脚下只要一用力,你的脊椎就折断,这辈子下半身就废啦!”
金杖追魂客足踝已碎,痛澈心肺,竟然强忍痛楚恨声:“不必假慈悲,老夫这条老命交给你了,你就看着办吧!”
吕梁双厉见状大惊,急欲赶去抢救,但被二龙三凤卯足劲缠住,使她们无法抽身。
毒手瘟神一看连金杖追魂客都栽了,自己更不堪彭政宗一击,眼见大势已去,又想重施故技开溜。但被张世杰父女的双刀夹攻,要脱身谈何容易。
原已占尽上风的血魔、被彭政宗那一声暴喝,惊得心慌意乱。
张家两兄弟趁机反守为攻,扭转颓势,两把利剑*得他自顾不暇,那还能去抢救金杖追魂客。
毒手瘟神突以鸭舌枪封住张世杰父女的攻势,暴退两丈,朗声大叫:“各位请住手,老朽有话说……”
张淑宜怒斥:“没有什么好说的,中州镖局的十二条人命,今天你们只来了五人,一命偿一命还差七个呢!”
毒手瘟神只好采取低姿态:
“姑娘,刀剑无眼,动起手来总难免有伤亡,况且,劫镖的是万森那批人,他人已死,不能把这笔帐算在咱们头上啊!”
“在龙牌冈施毒的难道不是你?”张淑宜伶牙利齿,小嘴可不饶人:“那日要不是彭政宗相助,当时就难逃你们毒手,除了十二人之外,恐怕还得加上咱们兄妹二人的两条命。”
毒手瘟神瞥了受制的金杖追魂客一眼,见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显然失去反击能力,不禁沮然说:
“姑娘,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咱们认栽了,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放过金杖追魂客,十二条人命加红货,你们开个价,咱们如数照赔,这总该成了吧?”
张淑宜怒哼一声,尚未及断然拒绝,那边的彭政宗已接口:“老瘟神,今天你们是冲着我来的,答不答应先得问问我。”
“那你的意思呢?”毒手瘟神只好问他。
彭政宗冷声说:“红货值不了几文,人命却是无价的,要我放过你们也不难,不过我得废了你们的武功,让你们以后不能再兴风作浪。”
“废武功?”
毒手瘟神惊怒交加:“姓彭的,你真大言不惭,凭你还办不到!”
“是吗?”
彭政宗敞声一笑:“不信你们就试试看,除非自废武功,谁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当场自绝。”
毒手瘟神果然老奸巨猾,似乎抓住了话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彭政宗神态昂然,充满自信:“没错,只要你们任何一人能全身而退,我决不食言。”
“好!”
毒手瘟神哈哈一笑,突然拔身而起,欲从院墙逃出。
彭政宗的行动更快,脚尖一点金杖追魂客背后灵台|茓,借力身形疾如流矢般射向毒手瘟神,墨蛟鞭出手,似飞蛇掠空,卷带起一股强劲真力,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击中毒手瘟神的脊椎下数十四节,命门与肾门两|茓之间的脊椎骨。
此处正是老瘟神的练功罩门,终年都贴身绑了块圆型钢片护着,以防万一。
墨蛟鞭能破罡气。
彭政宗这一鞭击中,真力透过钢片,竟将老瘟神的椎骨震碎,功力立散。
只听老瘟神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正欲掠上墙头的身子向后一仰,一个倒栽直坠地,当场昏死过去。
吕梁双厉见状大骇。
情急拚命,形同疯狂地向围攻的二龙三凤一阵砍杀,打算突围逃命。
但见彭政宗返身疾掠而至,挡住了吕梁双厉的去路。
振声疾喝:“你们都退下,让我来收拾这两个泼妇!”
二龙三凤立时住手,各自退开一旁。
“你们是自行废功,还是要我动手?”彭政宗喝问。
吕梁双厉向以凶悍泼辣出名,那会轻易就范,不约而同地狂吼一声:“拚了!”
她们如同出栅的两头母老虎,身形乍动,双双直扑彭政宗,两把狭锋薄刃刀挥舞似飞轮疾转,刀影滚滚攻近,声势果然凶悍无比。
彭政宗昂然屹立,神态从容,长鞭折卷成三折握在他手中,一副悠闲之情,似乎并不急于出手。
就在滚滚刀影*近时,突闻叱声震耳,长鞭随着彭政宗的身形快旋攻出,突破层层密密的刀影,鞭梢乍卷,分向两边击出。
只听“叭叭”两声,吕梁双厉肉绽骨碎,一个断了左臂,一个右臂报废,两柄薄刀也在同时脱手飞坠丈许外。
断臂之痛,痛澈心肺,吕梁双厉居然连哼都末哼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左撇子怒哼一声,咬牙切齿说:“够狠!这样总够了吧?”
“不行!”
彭政宗冷酷地说:“左臂虽残,功力犹在,你照样可以改用右手练刀。”
左撇子恨声怒问:“你要废了我们双臂?”
彭政宗摇摇头,脸上毫无表情,冷声说:“你们可以各留一臂,但武功非废不可!”
吕梁双厉各残一臂,已无力逞强发狠。
她们的想法跟老瘟神一样,要想保留武功,除了开溜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尽管已有老瘟神欲逃不成的前车之鉴,在此情况之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试试运气了。她们很有默契,故意发出连声狂笑,出其不意地突然分向不同方向转身奔逃。
这一着很高明,即使最坏的情况,彭政宗也只能拦截住其中一人,另一人则可安然脱逃。
彭政宗刚才曾夸下海口,除非自废武功,谁要能活着离开这里,他就当场自绝。
吕梁双厉只要能逃出一人,彭政宗岂能当着众人自食其言?
可惜她们这个如意算盘无法打响,彭政宗出手如电,长鞭先抽中左撇子的右肩,废了她的右臂。
接着纵身拔起三丈,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如流矢般射向另一个厉妇,人到鞭到,鞭梢直点她后海底|茓。
那厉妇顿觉全身一麻,真元尽泄,“叭”地一声重重摔跌地上,即告倒地不起。
彭政宗并不须上前查看,已知她的练功罩门被破,转身拖着长鞭,走向被张世杰一家四口围困住的血魔:
“现在轮到你了!”
血魔上回在龙牌冈,被彭政宗手中的麻绳,在背上结结实实抽中两记,使他身受重创,养息多日始复元。
此刻一见彭政宗手握墨蛟鞭,早已吓得胆破魂飞:“这不关我的事,不要……”
彭政宗已*近,眼皮一翻:“那么关于谁的事?”
血魔一脸惶恐说:“我们都听命于巴山老怪,一切都是由他主其事……”
一旁的张世杰大为惊讶:“那个老怪物风闻早已作古,竟然还活着?”
血魔怪笑一声:“他不但活得比谁都好,还雄心万丈,准备东山再起,大展宏图呢!”
彭政宗曾听说过这号人物,巴山老怪早年为川境群雄之首,横行霸道,目无余子。
由于他太过跋扈,引起公愤,终遭各方联手群起而攻,被*得逃上大巴山峰顶,失足跌下万丈悬岩。
但是,群雄赶至岩底,却始终未发现老怪物的尸体。
想不到老怪物的命真大,居然还活着。
彭政宗不禁追问:“他的野心是什么?”
“这就不太清楚了……”
血魔迟疑了一下:“实不相瞒,只知巴山老怪劫得中州镖局的那批红货,就可获万两银子为酬。如果有兴趣共襄盛举,参与巴山老怪的‘大计画’,保证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不是一时利欲薰心,我凭什么要听他老瘟神的呀!”
“你知道红货是什么吗?”彭政宗又问。
血魔摇摇头:“老瘟神说红货是什么并不重要,主要的是要查明,失镖之后,是什么人向中州镖局索赔。所以吕梁双厉两个婆娘一直潜伏在开封,暗中监视中州镖局,负责查明货主是何人。我所知道的就这些,其他的就一无所悉了。”
彭政宗厉声喝问:“你说的都是实话?”
血魔郑重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彭爷!”
张淑宜提议:“把老瘟神弄醒*问,不怕他不说。”
彭政宗微微一点头,张家三兄妹立时赶过去,不料定神一看,老瘟神早已气绝而亡。
张淑宜转向彭政宗耸耸肩,两手一摊:“死啦!”
彭政宗颇感失望,也难免有些自责。
原本他只打算废了老瘟神的武功,却因出手过重置人于死,断了这条极为重要而难得的线索。
金杖追魂客是临时被请来助拳的,所知道的决不可能比血魔更多。
彭政宗当机立断,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放血魔一马:“申屠震天,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但从今以后,最好不要再碰上我,现在把这几个伤亡的人带走吧!”
“彭爷!”
张淑宜立时提出异议:“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你怎么可以……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彭政宗很有把握地笑:“我谅他不敢!”
血魔忙说:“对对对,承彭大侠高抬贵手,放老朽一马,保证从此江湖上再也见不到我这号人物。”
张淑宜仍不甘心,却被张世杰以眼色制止。
血魔一人无法带走伤亡的四人,好在镖局里有现成的镖车,张世杰索性借了一辆给他。
等镖车离去后,张淑宜突然想到:“怪事,菜里怎会被老瘟神下了毒?”
把厨师叫来一问,整个厨房的人都还不知道这回事。
由此可见,毒手瘟神果然名不虚传,下毒的本事确实高明,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经这一闹,整桌丰盛的酒菜全部撤掉,重新现做。
席间作了决定,按照原定计昼,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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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八
成都城。
这个三国时期的蜀汉之都,近来被突发的瘟疫肆虐,每天均有上百人不治死亡。
使得满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知噩运何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就在全城陷入惊乱,惶恐不可终日之际,终于出现了救星。
一处是水碾河附近的仁和堂参药铺,这家百年老字号的主人萧平已年逾八旬,早年悬壶济世,活人无算,被当地人尊称为活菩萨。
可惜晚年双目失明,不再为人治病。
子孙又无人继承衣钵,仅能继续经营这家药铺。
但三天前却在店门口施药,告示上特别强调专治瘟疫,且不取分文药费。
求得施药的病患,果然把命保住。因而消息传开,上门求药的人闻风而至,终日络绎不绝。
另一处则在城外龙潭寺,住持宏法老和尚也大发慈悲,但他并不施药,而是必须将病患送去由他亲自医治,效力似乎更胜于仁和堂的施药。
不料第三天的夜里,仁和堂竟遭人纵火,整片药铺付之一炬,不仅施药全被烧光,且烧了死了几名熟睡中不及逃出店伙。
萧平一家老小二十余口,全都住在后宅,得以在火势漫延前逃出,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仁和堂从未与人结怨,又在瘟疫肆虐时施药救人,怎会有人纵火呢?
这一来,病患只好舍近求远,出城求助于龙潭寺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政宗等一行八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改扮成商旅,化整为零,分批入城,约定在城东安顺客栈会合。
二龙三凤曾随黄三姑来过成都,已是识途老马,首先分两批住进了店。
他们一到,就听到仁和堂昨夜被人纵火的消息。
彭政宗和张中明兄妹一组,先往各处逛了圈,半个时辰后始抵达。
三人各要了一间客房,张家兄妹刚在彭政宗的房间坐定,大凤就溜进了房来,说出仁和堂昨夜遭人纵火的消息。
其实!他们一行在抵达成都之前,途中已听说全城遭到瘟疫肆虐,以及仁和堂与龙潭寺两处在施药治病。
是以彭政宗心里已有数,成都突遭瘟疫肆虐,必与巴山老怪的阴谋有关。
听毕大凤的消息,彭政宗沉吟一下说:
“刚才我们来之前,曾在各处逛了一圈,发现不少身罹瘟疫的病患,正成群结队匆匆出城,赶往龙潭寺去求治。这样看来,龙潭寺可能大有问题。”
“不错!”
张淑宜颇有同感地说:“仁和堂只是做善事,并非抢生意,没有理由遭人纵火。显然是有人别具用心,烧了仁和堂,使人别无选择,非出城去龙潭寺不可。”
张中明的脑筋一时尚未转过弯来:“但这不是抢生意,龙潭寺又何必如此呢?”
“这就是我们要查明的。”
彭政宗胸有成竹:“如果不出我所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说不定正是巴山老怪他们在暗中扬的鬼!”
大凤诧异问:
“彭爷,你怀疑瘟疫是他们弄出来的吗?”
彭政宗微微把头一点:“嗯!巴山老怪虽非以施毒出名,但他邀集了毒手瘟神、巫山神姥、毒蝎王等一批宇内著名的毒魔在成都聚合,此举极不寻常。且医侠所获消息,这批魔头正在进行一项重大阴谋,似非空|茓来风。如今证诸全城瘟疫肆虐,不是他们干的还会是谁?”
张中明仍觉不解:“既然是他们散布瘟疫,又为什么为病患医治?”
彭政宗酒然一笑,充满信心表示:
“很快我们就会找出答案的。”
他已有了计昼,因四龙三凤随黄三姑来过成都,跟毒蝎王照过面,恐被对方的人认出,所以留他们在客栈等候消息,只带了张中明兄妹出城,前往龙潭寺一探究竟。
三人来时已是商旅装扮,不须再易容改装。
除了彭政宗身上暗藏墨蛟筋鞭,两兄妹均将兵刃留下,以免外出破绽。
出北城数里,即是龙潭寺了。
其实龙潭寺是个地名,是位于成都东北方七八里的一个小镇,由于镇外建在山边的龙潭寺香火鼎盛而得名。
一路上,只见病患络绎不绝于途,有些病情严重的,尚需以车轿载往求治。
张淑宜已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彭爷,这龙潭寺是年代很久的名刹,怎会跟巴山老怪扯上关系?”
彭政宗仍然是那句话:“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出答案了。”
张淑宜姑娘不便再多问,只好保持沉默。
彭政宗却向他们叮嘱:“记住,我们是去治病的,可要装得像些,不能外出马脚,到时候一切见机行事。”
张中明兄妹会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说话,混杂在人潮中,默默地走着。
龙潭寺已有百年历史,寺庙依山而建,占地极广,气势雄伟,庙中僧人近百。平时即香火鼎盛,拥有众多善男信女,如今更是人潮不断。
由于求诊人数众多,必须排队依序入庙,使得庙前大排长龙。
彭政宗见状,不禁暗自心焦,照这样等下去,轮到他们岂不要等到天黑。
趁着排队等候的空闲,他暗加观察,发现负责维持秩序的知客僧及几名僧人,个个神情凝重,面带愁容,似乎心不甘情不愿,是被迫担任这个差事的。
彭政宗顿起疑念,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又是济世救人的善举,他们为何如此态度?
心念飞转,猛然若有所悟,莫非整个龙潭寺已受巴山老怪等人控制?
果真如此,则龙潭寺的住持宏法裨师,必已遭到了挟持。
彭政宗念及于此,突然改变主意,转身暗向排在身后的张家兄妹一使眼色上
意他们留在原地排队,迳自走向那知客僧。
他上前双手一拱:“这位师父……”
不料知客僧把手一挥:“请施主排队,排队。”
彭政宗郑重说:“在下是远道赶来,有要事求见宝寺住持宏法禅师。”
知客僧一怔:“很抱歉,住持正忙于为人治病,无暇见客……”
彭政宗脸色一沉:“此事关系重大,如果误了大事,恐怕这位师父担当不起!”
知客僧果然被他唬住。
忙不迭说:“那……请施主稍候,待贫僧入内通报一下。”
“有劳师父了。”彭政宗暗喜,待知客僧交代了几名僧人两句,匆匆入庙后,却悠闲地走开一旁。
这时正有两个青年,架扶着一位满面病容的中年妇人步出,他忙迎了上去。
他双手一拱:“对不起,请问宏法禅师给的是什么药?”
岂知两个青年竟似有顾忌,一言不发地扶病妇上了小轿,急急忙忙抬了就走。
彭政宗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不动声色。
等下一个由一少女搀扶的老者走出,趋前一问,果然也是一样,守口如瓶地匆匆而去。
正在这时,知客僧已走出,上前双手合什:“住持有请施主。”
彭政宗谢了一声,又暗向张家兄妹一使眼色,便随知客僧入庙。
正殿内香烟缭绕,数十名正在诵经。
知客僧在前领路,穿过殿堂,进入后禅院,来到右侧走廊首的方丈禅房外,退立一旁,双手合什说:“施主请进。”
彭政宗暗自戒备,又谢了一声,神色自若地走了进去。
进门一看,禅房内别无他人,仅禅榻上有一老和尚在闭目打坐。
由于尚未到掌灯时分,禅房内显得有些昏暗,看不清老和尚面貌。
且彭政宗从未来过龙潭寺,根本无法辨认是否宏法挥师。
既然来了,他只得趋前双手一拱:“抱歉,打扰大师了。”
老和尚宣声佛号,直截了当问:“不知施主有何要事,急于要见贫僧?”
彭政宗随机应变说:“恕在下冒昧,因风闻坊间盛传,昨夜仁和堂遭人纵火,是宝寺所唆使……”
老和尚仍然双目紧闭,淡然一笑说:“谣言止于智者,成都城内突遭瘟疫肆虐,寒寺旨在济世救人,非为名利,有谁会相信呢?道听途说之谣,不值一笑,施主大概不是专诚为此而来吧?”
语气之中,似已道破彭政宗别有居心。
彭政宗暗自一怔。
力持镇定说:“实不相瞒,在下受人之托,从开封护送一批药物,今日刚运抵成都,原是要送交仁和堂,作为瘟疫施药之用的。
如今仁和堂被人纵火烧毁,萧掌柜的一家又不知暂迁何处,所以在下想,该批药物既是为了救人,何不送来宝寺……”
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和尚双目乍睁,两眼精光毕露,逼视着彭政宗喝问;“托你护送药物的是何人?”
彭政宗大感惊讶,从老和尚的眼神中看出,必是位内家高手。
但他不动声色,歉然说:“很抱歉,在下仅能擅自作主,将药物送来宝寺,却不便说明货主是谁,尚祈大师见谅。”
老和尚哈哈一笑。
沉声说:“你既送上门来,恐怕就由不得你不说了。”
彭政宗似觉身后有轻微动静,猛一回头,果见在禅房门口已站了两人。
一个是其貌不扬,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另一个则是又瘦又干,一张脸形同骷髅的老妇人。
他猛然想到了两个人,毒蝎王和巫山神姥。
一见这两个老毒魔现身,彭政宗顿时若有所悟,指着老和尚说:“你大概就是那巴山老怪吧?”
老和尚怪笑声中,突然伸手抓去头上伪装有戒疤的光头,外出本来真面目,赫然正是发如乱草的巴山老怪。
他霍地站起,厉声喝问:
“毒手瘟神他们可是栽在你手里?”
事已至此,彭政宗没有掩饰身分的必要了:“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看不出,看不出!”
巴山老怪狞笑说:“想不到一个江湖郎中之子,在京都稍有名气的千金一帖,竟是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不过,你现在面对的,并非老瘟神他们那些浪得虚名的废物,而是我巴山老怪,及门口的毒蝎王和巫山神姥,你还想活着逃出这禅房吗?”
彭政宗昂然说:
“你错了,我不会逃,只会收拾你们这批江湖败类!”
门口的毒蝎王已按捺不住:“好大的口气,巴老,让老夫来收拾这小子……”
“不!”
巴山老怪喝阻:“暂时把这小子的命留着,咱们用得着他。”
“哦?”
彭政宗故意问:“你打算怎样用我?”
巴山老怪说:“你的底细我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在京都仗医术高明,只要遇上达官显宦、豪门巨富,就非千金不治病,足见你是个贪财之辈。而你的私生活,也是放荡不羁,经常涉足风月之所,呼朋引类,花天酒地,证明你也是个酒色之徒。既然贪财好色,就不必自命清高,比咱们实在好不到那里去。但是,即使你是千金一帖,也发不了什么大财。而咱们正值用人之际,人手不足,何不加入咱们,一旦事成之后,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彭政宗此来成都的目的,正是为了要查明这批魔头的阴谋,趁机笑问:“听来好像不错,但荣华富贵从何而来?”
巴山老怪以为他已心动。
纵声大笑说:“这个不用你操心,老夫自有安排,到时候你只管坐享其成就行啦!”
彭政宗摇摇头:“不,我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就像我跟人交手一样,没有绝对的胜算,就是决不会出手的。所以必须先知道,你所谓的安排是否可行,才能决定犯不犯得着……”
“巴老!”
毒蝎王又按捺不住了,大声咆哮:“这小子是在存心摸出咱们的底细,不必跟他浪费口舌,干脆让他尝尝我的断魂掌。”
彭政宗冷冷一哼,不屑地说:“你那断魂掌只能偷袭,面对面的话,只怕不堪一击的。”
毒蝎王那会听不出,他指的是偷袭黄三姑那档子事,不由地恼羞成怒:“行,你小子滚出来,我跟你一对一!”
巴山老怪也冒火了:“老毒蝎,你别穷搅和行不行,我在等他的答覆。”
毒蝎王虽“毒”霸一方,目空一切,但对巴山老怪却有几分畏惧,只好忍了口气不再吭声。
彭政宗却斩钉截铁说:“除非说明一切,我或可考虑,否则就免谈。”
巴山老怪霸气十足地一声怒哼:“姓彭的,老夫对你已经够客气了,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就怪不得老夫了。”
彭政宗神色自若地笑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立”
巴山老怪型属于高头大马,年近八旬,仍然健壮如昔。
盛怒之下,只见他满头乱发直竖,看似一头遇敌自卫的刺猬。突闻一声暴喝,双掌齐发,两股火灼的掌力猛袭彭政宗。
早有戒备的彭政宗一个暴退,反手一鞭挥出,直取堵在禅房门口的毒蝎王和巫山神姥二人。
巫山神姥始终一言未发,暗自全神贯注在彭政宗身上,是以他的鞭一出手,老婆子已经闪身倒纵两丈,退至了后禅院中。
毒蝎王却措手不及,胸前被鞭梢抽中,顿时衣破肉绽,鲜血急涌而至。
“哇……”
他痛得发出一声怪叫,踉跄倒退至走廊外,才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这小子竟敢偷袭老夫?”
彭政宗趁机夺门而出,反唇相讥:“这一手是跟你学的,你向幽灵剑魅下手,难道不是偷袭?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蝎王勃然大怒,顾不得胸前被鲜血染红一大片,揉身而上,抡掌便向彭政宗猛攻。
巴山老怪也已射身跟出,但他却按兵不动,同时示意巫山神姥暂勿Сhā手,似要掂掂毒蝎王的斤两,也看看彭政宗的身手究竟如何。
彭政宗原已决心以一敌三的,却不见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出手。一对一,对付一个毒蜴王,那他就更绰绰有余了。
当然,他也想到,整个龙潭寺既被群魔控制,决不可能仅有眼前这三大魔头。
双方已动手,不消多久,其他的人必然会赶来,是以必须连战速决。
毒蝎王仗他的断魂掌所向无敌,一向不带兵刃,只凭双掌就能令人丧胆。独门暗器就叫“毒蝎”,仅是备而不用、
事实上,近二二十年来,他尚未逢一个需要用得上“毒蝎”的真正强劲对手。
尤其彭政宗以他偷袭黄三姑之事相讥,又出其不意挨了一鞭;更使他火冒三丈。把心一横,决心要将彭政宗力毙掌下,也让巴山老怪见识一下他的厉害,以后不敢唯我独尊?
毒蝎王不用兵刃,就得贴身近攻。
如此一来,彭政宗的墨蛟筋鞭,也就无法发挥威力了。
断魂掌施展开来,跟毒蝎王的长相一样,看来毫不起眼,没有雷霆万钧的骇人威势,只是无声无息地步步逼近,如影随形。
但一被击中,剧毒便由五指及掌心急涌而出,连功力盖世的幽灵剑魅黄三姑也难以抵御。
彭政宗仗身法灵活诡异,使毒蝎王的双掌猛攻连连落空,彷佛他是个若虚似幻的幽灵般。
旁观者清,巴山老怪已看出,彭政宗施展的身法,极似宇内罕见,相传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这种独步天下的身法,是百年前轰动武林,才貌绝世的白雪仙姬所创。
她与无尘公子那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不知令多少人为之叹息,甚至洒落同情之泪。
她在江湖出现的时间甚短,不及两年,便因无尘公子的看破红尘出家,愤而远走天涯,从此不知去向。盛传这位绝代佳人,最后含恨老死于天山。
想不到事隔百年,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竟然出现在彭政宗身上,巴山老怪那能不觉惊诧万分。
就在他尚未及向毒蝎王发出警告之际,彭政宗已斜飘七尺,避开毒蝎王欺身近攻的一掌,反手出鞭,呼啸而至,抽中对方腹部。
鞭梢似利刃般划过,毒蝎王顿觉腹部一痛一凉,已是肚破肠流,肠被鞭梢拖带出数尺。
惨嗥声中,毒蝎王双袖齐拂,袖中暗藏的十八只“毒蝎”疾射而出。
这种独门暗器,是以百只毒蝎晒干,磨碾成粉,混合多种剧毒药物,拌入产于苗疆毒龙潭底的毒泥制成,看似栩栩如生的毒蝎。
被它射中,任凭功力再深厚,不需见血,即时七孔流血而亡,绝无生望,可谓歹毒霸道已极。
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正待出手抢救,一见毒蝎王的独门暗器出手,急忙各自暴退三丈,免遭池鱼之殃。
彭政宗振腕一抖,抖落鞭梢缠附的血淋淋肚肠,刹时振出一片鞭影,只听“叭叭”连声响起,长鞭如灵蛇飞射,将不同角度射来的十八只“毒蝎”纷纷击落。
不料被击中的“毒蝎”,竟然爆炸开来,顿时毒粉四散,如同烟雾般弥漫向四面八方。
难怪巴山老怪和巫山神姥急忙暴退,似已料到有此一着。
彭政宗欲避不及,虽已急将呼吸屏息,以免吸入毒粉,但仍然迟了一步,烟雾弥漫中,他突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及强敌当前,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虎视在侧,急忙掏出一粒腊九捏碎,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幸好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冲入烟雾中趁机抢攻,否则彭政宗必无力招架。
彭政宗急欲退出烟雾,惊觉已渐感不支,显然吞下的丹丸,仍然抵挡不住侵入体内的毒力。
毒蝎王已肚破肠流,倒地不起,奄奄一息,居然发出凄厉的狂笑:“哈哈,臭小子,老夫虽活不成了,你也难逃一死,咱们黄泉路上再……”
话犹未了;他已气绝而亡。
就在烟雾渐散,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蠢蠢欲动之际,突闻人声大哗,伪装和尚的一群凶神恶煞,阻挡不住一批男女老少,被他们一路冲杀入后禅院。
这批不但包括张中明兄妹,奉命留守客栈的二龙三凤,尚有远从开封赶来张世杰,两位老僧,以及张淑宜的师父,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那位追风剑客罗方。
巴山老怪惊怒交加,急向巫山神姥一使眼色,示意她去解决无力作战的彭政宗,迳自掠冲杀进来的那批男女老少。
张淑宜一眼就发现彭政宗情况不对劲,急向其他人招呼:
“咱们快救彭爷!”
她一马当先,避开巴山老怪,领着张中明及二龙三凤直奔彭政宗,及时拦截下了巫山神姥。
迎向巴山老怪的,竟是两位老僧。
“阿弥陀佛!”其中一僧口宣佛号,双手合十:“巴老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时尚不为晚啊!”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问:“你们这两个秃驴是那里冒出来的?”
老僧和颜悦色说:“贫僧明净,乃少林四大护法长老之一,那位是我师弟明清长老。”
巴山老怪一听是少林高僧,心中暗自一怔,冷冷一哼说:“你们想以少林威名来压人?”
明净摇摇头说:“不,出家人身在三界外,不入五行中,何须多管尘间闲事,巴老施主意图东山再起,邀集各方施毒高手,欲在成都制造瘟疫,藉治病强迫患者全家加入‘天魔会’,以控制全城百姓,今后可予取予夺,作为尔等招兵买马的造反资源。
此事少林早已有所风闻,但因不便出面阻止,且少林秘方从不外泄。为了成都全城无辜百姓免受瘟疫之劫,只得赶制一批成药运来成都,交由仁和堂施药,希望你们能知难而退……”
巴山老怪不屑地沉哼一声:
“你们那批药,不过是茶叶加甘草磨碾成的粉末。”
明净笑笑说:“不错,那批粉末确实治不了瘟疫。我们早已料到,你们一旦得到风声,势必全力拦劫。所以不得不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意由少林俗家弟子出面,公然委托中州镖局,将四大缸粉末护送至成都,其实,真的成药已由弟子们分批携带上路……”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斥:
“哼!出家人不打诳语,堂堂少林寺的和尚;居然也会耍诈。”
“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
明净轻喟一声:“只是没想到,此举连累中州镖局送掉十二条人命,贫僧只好出面向张老施主致歉,并且说明一切。”
明清接口说:“想不到尔等执迷不悟,且一不做二不休,昨夜居然派人纵火烧毁仁和堂,还烧出几条人命!”
巴山老怪一脸狂态:“那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嘿嘿,少林派虽誉满天下,执武林之牛耳,老夫还没把你们看在眼里。”
明净刚双手合十,宣声佛号:“阿弥陀佛……”
张世杰突挺身而出:“两位大师,这魔头交给咱们吧!”
追风剑客罗方也抢步上前,与张世杰并肩而立。
巴山老怪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发出嘿然冷笑:
“凭你们两个,不堪老夫一击,既然少林和尚喜欢Сhā手管闲事,干脆一齐上吧!”
张世杰和罗方,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响当当人物。
他们那能受巴山老怪如此奚落。
暴喝声中,两人一刀一剑,同时出手攻向巴山老怪。
老怪身上仍穿着僧袍,双袖一抖,手中已各执一件奇特兵器。
看似一对钢环,但向外的半圈却突出一排尖锐齿轮,如同狼牙般,各有十二枚。必要时一按手握半圈毕的机括,锐齿即可当暗器脱环疾射而出。
当年川中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就因一时不察,丧命在他淬有剧毒的锐齿下。
张世杰见多识广,一见巴山老怪亮出这对奇特兵器急向罗方招呼:“罗兄,留心他的兵器。”
罗方哈哈一笑:
“他那双环飞齿还伤不了我。”
巴山老怪听他一语道破双环玄机,不禁暗自一怔,立时全力迎战攻来的一剑一刀。
两位高僧趁机退开,双双掠向已不支倒地的彭政宗。
追风剑客加上无影刀,一剑一刀夹攻巴山老怪,果然威力十足,逼使老怪全力以赴,一时难分轩轻。
那边巫山神姥被三男四女围攻,也是战况激烈,杀得难分难解。
那群伪装和尚的凶神恶煞,全是巴山老怪手下死党。
他们对老怪十分敬畏,眼见主子亲自出手力战双雄,自是不敢贸然Сhā手,一看巫山神姥遭三男四女围攻,便齐声呐喊,冲杀了过去。
这一来,情势顿时逆转。
张淑宜等人反而变成被围攻了。
巫山神姥见援军已到,趁着双方展开激烈混战,正好抽身去解决彭政宗。
但她迟了一步。
彭政宗已被明净双手托起,由明清在后掩护,迅速进了禅房。
巫山神姥那肯放弃。
追至走廊下,抡起铁心木龙头拐杖向明清一指:
“和尚,你最好闪开,否则我这龙头杖出家人也照杀不误。”
明清心知师兄在禅房内抢救中毒的彭政宗,绝对不能让老婆子闯入。
于是当门而立,双手合十,稽首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狂喝一声,扑上前抡杖就攻。
明清乃少林寺四大护法长老之一,武功修为极高,功力更是深厚。
只见他神色自若,屹立不动,仍然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式,继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举杖欲下,却被明清那庄严肃穆,似神圣不可侵的气势所慑,不禁愕然问:“和尚,你不要命了?”
明清未加理会,仍然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把心一横,力贯双臂,龙头拐杖猛照明清当头击下。
这一杖势猛力沉,雷霆万钧。
不料距离明清头顶仅数寸,竟似被一股无形真力所阻,反震得拐杖倒弹回去。
“金钟罩!”巫山神姥失声惊呼,人也被震退丈许。
明清终于开口了:“女施主,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巫山神姥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揉身进扑,拐杖横扫而出,猛向明清拦腰攻至。
明清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杖头,沉声警告:“女施主,我再说一遍,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你不是已经出手了吗?”巫山神姥双足拉开马步,立地生根,奋起全力,欲夺回拐杖。
但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未能动弹分毫。
老婆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却不服气,运足毕生功力骤发,由杖身源源不断涌向杖头,欲逼使老僧撒手。
明清旨在缠住巫山神姥,以便拖延时间!好让禅房内的明净抢救彭政宗。是以正中下怀,立时也内力骤吐,跟老婆子较上了劲。
双方内力透进杖身,彷佛两股洪流相遇,僵持不下,显见功力只在伯仲间,一时尚难立分强弱。
明净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这老婆子,三十年前就名列宇内十大用毒高手之一,以“定时断肠丹”令人闻名丧胆的缥渺毒娘子,内力居然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突然,彭政宗手握长鞭冲出了禅房。
明净从后追出:
“彭施主,你的余毒未尽,尚不宜……”
彭政宗充耳不闻。
他一见明清与巫山神姥相持不下,便将圈在手中的长鞭抖开。
上前冷声说:“老婆子,你那两个徒弟云梦双娇,跟我尚有一笔帐未了,我看就算在你头上吧!”
然后转向明清:“请大师撤手!”
明清功力一撤,顿时巫山神姥收势不及,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冲出两步。
彭政宗不等她马步站稳,鞭已出手。
巫山神姥的龙头杖刚夺圆,旋身反手一杖回扫,杖头与鞭梢正好击个正着。
“格叭”一声脆响,老婆子手中那坚逾钢铁,以整枝铁心木浸药阴干制成的龙头拐杖,杖头竟被彭政宗的鞭梢击断,飞落数丈外。
巫山神姥惊怒交加,因这龙头拐杖从不离手,已伴她渡过数十年岁月,也击毙过无数强敌,想不到今日竟毁在彭政宗手中。
暴喝一声,老婆子形同疯狂,挥舞着断头杖,连连向彭政宗一阵猛攻。
彭政宗出手毫不留情,墨绿色鞭影已攻至,“叭叭”两声,巫山神姥手上的无头杖已断成三节,紧握手中剩下的不足两尺。
老婆子惊魂未定。
又是“叭叭”两响,鞭无虚发,已将她双腿膝盖骨击碎。
“哇!……”她发出声凄厉惨叫,两腿一屈,身不由己地跪跌了下去。
彭政宗杀机已动,欺身而上,正待举掌朝老婆子当头劈下,却被掠身而至的明清劝阻:“留她一命,龙潭寺全寺的人均被强迫服下定时断肠丹,还得这她交出解药。”
“好吧!”
彭政宗身受其苦,知道定时断肠丹的厉害:“这老婆子交给两位大师了。”
说罢眼光一扫,那边罗方与张世杰双战巴山老怪,似乎稍占上风。倒是这边的几个年轻男女,被一群凶神恶煞围攻,情况比较危急。
他当机立断,握鞭疾掠而至。
墨绿色鞭影电射飞卷,带起惊心动魄的呼啸声。人到鞭到,连挥带抽,只见鞭影到处,便听惊呼惨叫连起。
眨眼间。
二三十名凶神恶煞已非死即伤,个个头破血流,衣裂肉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刃窜逃。
张淑宜等人声势大振,毫不放松地一路追杀。
彭政宗眼见大势已定,这才走向巴山老怪那边,振声说:“老怪物,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巴山老怪以一敌二,对手又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丝毫不敢分神,以致无暇顾及巫山神姥及其他人的战况。
这时闻言,猛一转身,才发现大势巳去,不由地惊怒交加,竟舍夹攻的二人直扑彭政宗:“老夫跟你拚了!”
人末扑近,双环已攻出。
这种奇特兵器必须贴身近攻,巴山老怪此举大违常情,顿使彭政宗暗自称奇,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就在张世杰发出警告:“当心……”
几乎是同时,双环的四枚锐齿已脱环疾射而出。
彭政宗急急以“凌波微步”身法,巧妙无比地闪避过四枚淬毒锐齿。
但巴山老怪已豁出去了,决心孤注一掷,接着将双环上所有锐齿悉数发射。
二十枚锐齿齐发,巴山老怪是生平第一次。
彭政宗身形一拔三丈,二十枚锐齿又告落空。
巴山老怪情急拚命,一提真气,身形也冲天而起,凌空以双环拦截了身形下坠的彭政宗。
不料彭政宗的长鞭已挥出。“当当”两声击碎双环鞭势余劲未尽,翻卷下挑,鞭梢抽中了巴山老怪脑门。
“哇!……”怪嗥一声,巴山老怪已脑袋开花,鲜血与脑浆四下迸射,身子直坠而下,着地当场毙命。
彭政宗身一落地,突觉血气翻涌,一阵头晕目眩,使他摇摇欲坠起来。
张世杰见状大惊,急忙上前将他扶住,惊问:“彭老弟,你怎么啦?”
明净也已赶来,神情十分凝重说:
“贫僧已警告过彭施主,体内余毒未尽,不宜拚斗,他却奋不顾身……”
张世杰急问:“大师,能保得住命吗?”
明净正色说:“贫僧刚才给他服下半瓶金刚散,已将毒力逼住。以他本身的功力,只需每日再服一匙,静心养息半月即无大碍。但……如今只有把他带回嵩山,请掌门人施以洗髓疗法,始有复元之望了。”
张世杰当机立断:
“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就请二位大师即刻成行,带他速回嵩山吧!”
罗方也急切说:“好在罪魁祸首已除,这里的一切善后就交给我们好啦!”
明净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
“既然如此,那就偏劳各位施主了。”
张淑宜飞快地奔来:“爹,彭爷怎么啦?”
张世杰轻喟一声,沮然说:“他中毒已深,必须由两位大师带回嵩山少林,请掌门人施救,才能保得住命!”
张淑宜顿吃一惊,急说:“女儿愿随两位大师护送,沿途也好照顾……”
“不行!”
张世杰断然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去少林寺。”
张淑宜不服地说:
“怎么不行,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中,不是也有女的吗?”
“这……”张世杰被她驳得无以对。
明净笑笑说:“话虽不错,但此事不宜耽搁,我们必须日夜兼程赶路。贫僧与明清长老虽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却能连续七日滴水不进,不眠不休,小施主恐,撑不住吧?”
张淑宜果然为之一怔:“这个嘛……”
“好了。”
张世杰趁机说:“宜儿,不要耽搁两位大师了,等我们把此地的事处理后,回开封过嵩山,不是可以上少林去探望彭爷吗?”
张淑宜被说中心事,不由地小脸一红,只好不再坚持了。
那边的明清已将巫山神姥|茓道制住,交由几个年轻男女看守,匆匆走来,协助明净架扶起彭政宗,从后禅院的小门出去,以免惊动前面的众多病患和家属。
张世杰父女和罗方也跟出,绕至庙前,目送明净与彭政宗共乘一骑,明清单骑随后,风骋电驰而去。
一场浩劫终告平息,而张淑宜姑娘的心,却随着逐渐驰远的彭政宗而去,直到消失无影无踪。
九
时值盛暑。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的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轻标致的少女。
她虽戴着顶大斗笠,看不出面貌。
就凭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像必有一张配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儿。
马鞍旁挂了口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是乱世,天下盗贼如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遥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把马儿拴在树下荫凉处,走进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里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
“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去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内没有其他茶客,她追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拴都不拴,就迳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绍兴到台州,你们就一路在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
“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在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
“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经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始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象,她更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找机会接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尽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巳离开少林,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仲仲,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遍寻各地,明查暗访,均毫无消息。不料途经绍兴时,却发现一路被人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知道她在找寻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似剑法刀法熔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嘲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拨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甘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人没关系,咱们很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迸,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震得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还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臂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
“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耳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起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 ☆☆☆ ☆☆☆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平常得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暑,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台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区与天台山区,平时行旅络绎于途,山道在群山中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群山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南行,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已不通舟楫,已接近江的源头了。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
“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
“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口口 曰口 口口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
“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
“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ρi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
“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
“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
邪剑不假思索地出剑,反应出乎本能,剑气急迸,剑虹骤吐,深得快狠准剑道神髓,手下绝情。
对方飘落处相距不足五尺,正是三尺剑攻击的最有效距离,可以尽情发挥,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铮!”彭小魁的左手,出现一条墨绿色长鞭,奇准地击中了长剑,使他虎口一震,剑已脱手飞坠。
黑影闪电似的贴剑贯入,大手一伸,像只大铁钳,扣住了邪剑的咽喉向上抬,接着猛拖半匝往回带。
断魂刀狂风似的卷到,鱼鳞刀来一记凶狠的天外来鸿,要将彭小魁斜劈成两片。
“呼!”长鞭斜扑而至,吓得断魂刀暴退一丈。
“滚!”彭小魁愤然叱喝,欺身长鞭反抽,抽在断魂刀的左耳门上。
“嗯……”
断魂刀闷声叫,向右摔倒爬不起来了。
而邪剑却吃足了苦头,脖子被仰面朝天倒挟在彭小魁的左胁下,剑早已丢掉了,双足无法站稳,双手拚命掰扭彭小魁的左手,口已发不出声音。
“省些力气吧!哈哈……”
彭小魁怪笑:“留些劲,你还得和我那些凶猛如虎的猎犬挣命呢!”
又出现一个穿短袄黑影,是先前击倒幻剑和绝剑的人,像是幻现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怎会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以杀手自居呢?”穿短袄的黑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并不住摇头。
“因为他们敢斗敢拚,而且不怕死,亡命的人心中没有负担,所以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即使是功力武艺比他们高明多多的人,也不得不让他们三五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杀手。”
彭小魁沉静地说:“兄弟,不要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如果心中不先存有恐惧,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的,而且非常的勇敢。”
“他们真的不怕死?”
“恐怕是的。”
“那就把他们喂狗好了,狗也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碰上不怕死的狗,硬碰硬必定精彩绝伦。”
“好,把他们串在一起拖回去。”
“要不要先穿上琵琶骨?”
“穿不穿无关宏旨,反正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彭小魁说完,放手将邪剑推开。
邪剑抓倒在地,方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口哨,不远处群犬狂吠声震耳。
“这几头猎犬口福不浅。”穿短袄的黑影轻松地说,抓起邪剑的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束麻绳,开始上绑。
“彭……彭大侠,放……放我一马……”邪剑终于崩溃了,哀声讨饶。
“咦!异数。”彭小魁又说:“真是天变啦!大名鼎鼎的亡命三魔剑的邪剑,竟然讨起饶来了。贺老兄,你忘了我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你是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你知道还讨饶?”
“蝼蚁尚且惜生啊……”邪剑一副可怜相。
“贺兄!死就死,不要向他讨饶。”
苏醒了断魂刀大叫,挣扎欲起。
“去你的!”
穿短袄的黑影喝叫,一脚将断魂刀踢得倒翻一匝。
“这家伙很有种,不要再虐待他了。”
彭小魁出声相阻。
“我断魂刀太叔永寿本来就有种。”
断魂刀含糊地说,重新挣扎而起。
“有种你就给我滚!滚出浙江滚回济南,去了就不要回来,把你的把兄弟点龙一笔也带走,快滚!不要让我改变生意。”
“我……我我……”断魂刀大感意外。
“你没耳背吧?”
“好,济南双豪承你不杀之情。”断魂刀站稳了:“从此我兄弟不到你浙江,但你也不要到我济南。你如果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没有人能禁止我到某些地方,或者禁止我做某些事。我可能重游大明湖,你乖乖躲起来大家不伤和气,要是你不自爱玩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不瞑目。不要逞口舌之能了,快滚!”
“霍山三魔剑从此不到浙江。”邪剑用透风的嗓音说:“在江湖道上,三魔剑远远地避开你。”
“你这家伙没种!”
“是的,我没种。”
“你……”彭小魁又气结。
“没种并不丢人。”
“你这厮怎么从死汉变成赖汉了?”
“人总会变的。”邪剑毫不脸红地说。
“你……可耻!”
彭小魁咒骂:“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
“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在你手中,不见得会好死,至少我不喜欢被喂狗。”
“无耻!好,你们都滚!”
两个人影一闪即没,犬吠声也突然静止。
“这小子竟然大发慈悲,真出人意料……”断魂刀喃喃地说。
五个人狼狈也回到藏包裹的地方,蜷缩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天没亮就动身下山。
“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不择手段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死不休。”断魂刀仰天狂叫:“姓彭的小子,你给我好好等着!不要死得太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无尘山庄。
这个无尘居士的隐居之处,虽名为山庄,实无山庄应有的雄伟气势。它只不过是数间砖房,加上两间茅屋组合而成,围以石砌的矮墙罢了。
矮墙的高度仅五六尺,即使不会轻功的人,也能轻易一跃而过,毫无防御作用。
无尘居士年逾七旬,生平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更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根本不可能有人跑来这里找地麻烦.
可是,彭小魁却替他带来了麻烦。
诚如他所说:彭政宗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如今的他是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他体内余毒末尽,却不愿留在嵩山静养。即是惟恐那些魔头余孽心有末甘,再纠众前来寻仇,替少林寺惹来麻烦,所以坚持离去,甚至不愿透露去向。
慎思之下,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早就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最适合他静养的地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仍被人查出了他的下落,实非始料所及。
幸而无尘居士有先见之明,早已请托方圆数十里内熟悉的店家,暗中留意行迹可疑的陌生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以留置的信鸽尽速通知。
同时派出他晚年收的几名年轻弟子,每日分头往各处打探消息。在仙岩镇小店内,发现邪剑贺斌等人的,即是其中名叫小黑的弟子。
此刻彭小魁与无尘居士,正在茅房中品茶笑谈今夜的战果,小黑则随侍在侧。。
彭小魁瞥了恭立一旁的小黑一眼,笑着说:“兄弟,你今夜露的那两手,可让那几个家伙吃足了苦头啊!”
小黑得意地笑笑:“算不了什么,比起彭哥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刚才要不是彭哥心存仁厚,我真想把他们拖回来喂狗!”
“胡说!”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彭小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彭小魁摇摇头,把肩一耸说:“谁知道,我连问都懒得问,大概总是曾经吃过我亏的人,于心不甘,又不敢自己找上门来,所以花钱请出了这批杀手吧!”
其实他心知肚明,一见他们出手,就看出五人的路数,猜出他们是那号人物了。
他不说出五人的凶名,原是怕无尘居士担心,不料小黑却嘴快,脱口而出:“他们不是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雄吗?”
“哦?”
无尘居士诧然望着小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忙说:“我,我是听彭哥这样称呼他们……”
彭小魁只好强自一笑,掩饰说:“我只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胡乱猜的罢了。究竟是不是那几个著名的杀手,我也没有把握。”
“是也没关系了。”
小黑说:“今夜他们已经吓破胆,谅他们再也不敢来送死啦。”
彭小魁却皱眉说:“但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恐怕不宜再留在此地……”
“贤侄!”
无尘居士正色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如果胆敢纠众卷土重来,老夫拚着晚节不保,也要大开杀戒,决不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苗老伯的这番盛情,愚侄铭感肺腑,但他们是冲着愚侄一人而来,与苗老伯毫无瓜葛,只要愚侄离去……”
“不!”
无尘居士断然说:“在你未完全复元之前,老夫不让你走!”
但彭小魁去意甚坚:“苗老伯,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无论是谁,决不会就此轻易罢手。也许今夜来的几人,只是一探无尘山庄虚实。下次卷土重来,必然是大举来犯,老伯毕生与世无争,实犯不着为此破戒。”
况且,愚侄来此打扰已数月,今夜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血脉畅顺,精神旺盛,显见纵然余毒未尽,似已无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贤侄打算去哪里呢?”无尘居士关心地问。
彭小魁不禁苦笑:“人怕出名猪怕肥,树大必招风,如今我在裕州已出了名,一回去势必引起人注意,中州镖局方面一定在找我,我实在不愿牵连他们一家。唉!天下之大……也许今后我彭小魁将四海为家吧!”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忽说:“对了,在贤侄来此之前,杭州西湖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曾来函,邀我去一游,贤侄来后我倒把这事搁在一边给忘了。
明日待我写封信让小黑去一趟,情形说明,等他有了回音你再去,凭智圆大师与老夫的交情,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老人家如此热心,使彭小魁不便拒绝,只好同意。
同时他向望西湖已久,可惜从无机会前往一游,如今正好了却心愿。
此地距西湖不远,往返只需两日足够。
小黑次日一早启程,第三天黄昏即返回,带回了智圆大师的亲笔覆函。
函中对彭小魁前往极表欢迎,且提及已卧病数月,遍访杭州名医,至今未见起色、甚盼这位名满京都的“千金一帖”能够妙手回春?
无尘居士惟恐杀手再闯来,不便离开无尘山庄,陪同彭小魁同往西湖。
当晚准备了酒菜,召回几名弟子为彭政宗饯行。
次日大家都起了个早,用过早飨,彭小魁便辞别了无尘居士和他的几名弟子,独自匆匆上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代表了富裕的江南。
杭州如果没有西湖,恐怕就大为逊色,美中不足了。
六伏天的清晨,湖上晨雾弥漫,一片朦胧。湖北岸山麓一带花木正盛,与湖山色相映,宛如人间仙境。
彭小魁背着简单的行囊,洒开大步踏上了行春桥。
从行春桥大道西南行,路西旁苍松夹道,路旁左右各栽三行,相隔约一丈左右,灵隐寺山门。全长九里,俗称九里松。
松尽处建坊,称之为松关,也就是灵隐寺的头山门,过此便是到二山门的大道。松关上悬了块匾颔,书写“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出自南宋大文豪吴琚的手笔。
桥对面,这时迎出一位古稀老僧,身穿玉色僧官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看上去宝相庄严,是位寺中地位不低的高僧。
老僧趋前双手合十:“敢问来的可是彭施主?”
彭小魁点点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贫僧悟真,忝为小寺执事。”老僧如释重负地说:“阿弥陀佛,彭施主总算赶来了,我佛慈悲。”
彭小魁忙问:“智圆大师目前病况如何?”
“贫僧边走边说,施主先请。”,
悟真老僧让在一旁肃客,然后跟上来说:“智圆首座昨日便神智呈现散乱状态,入夜后更意识不清,彭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哦?”
彭小魁甚觉诧异:“据苗老庄主相告,智圆大师年方七十开外,像他这种禅功火候精纯,已超脱七情六欲外,似乎不太可能……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人食五谷,再加上天候不正,那能不生病痛的?”
悟真与彭小魁并肩而行,脚下渐快:“去年中秋过后,他便感到头脑昏沉,打坐时心浮气乱,神意不能集中……”
“唔!不对。”
彭小魁打断对方的话:“智圆大师苦修一甲子,坐功与定力超尘拔俗。就算他有病,也不可能呈现神意不能集中的魔境。即或病重,也绝对可以达到坐化涅盘的境界,除非……”
“除非中毒……”
噗一声响,悟真的拂尘顺手一挥,拂杆重重地扫中彭小魁的左耳门,拂尘断成数段,接着一掌疾拍,又击中脊心要害。
变生肘腋,出意不意袭击,两记皆中,并肩而行,突然出手向朋友攻击,太容易了。
彭小魁直冲出三丈外,脚下大乱几乎摔倒,总算勉强稳住了身躯马步,脸色立即泛灰。
“你……你你……”
彭小魁艰难地转过身来,强忍痛楚说:“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
“因为我要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悟真狞笑着说。
“我……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你想得太晚了。”
“你是……”
“百变神君周九如。”
“哎呀!咱们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不久你就明白了,姓彭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豆大的雨滴开始洒落,西南群峰深处,传来一阵阵隐隐殷雷,下雨了。
彭小魁站在路旁的苍松下,强自支撑身躯,腰干挺得笔直,像一座天神,仍然有神的双目,不转瞬地盯着三丈外的假和尚百变神君周九如。
他的左耳轮已被击裂,鲜血正涔涔而下染湿了衣领。他的口角也有鲜血溢出,尽管他正不断吞咽自己喉中流出的血液。
他与这位宇内恶毒透顶的百变神君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谈不上有仇有恨,对方为何要假扮和尚来暗算他?
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茓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祼,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Сhā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不过是个行医的郎中,怎会树立这么多仇家?”
彭小魁沮然叹了口气:“是非只为强出头,大概怪我太爱管闲事吧!”
玉芙蓉突然若有所悟,惊讶地叫:“你是千金一贴彭政宗?”
彭小魁强自一笑:“我知道他,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懂!”
玉芙蓉会意地笑笑:“就像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一张脸了,不过,千面飞狐仍然是千面飞狐,而你却不同,无论你改什么名,换什么姓,你的仇家都认定了你仍是千金一帖彭政宗,除非……”
“怎样?”彭小魁迫切地问。
玉芙蓉诡异地一笑:“除非我替你易容!”
彭小魁大为振奋:“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如何谢我?”玉芙蓉笑问。
彭小魁正色说:“我连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要求。”
玉芙蓉说:“我只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因为我这次下手的目标正是东厂。”
“哦?”
彭小魁大感意外:“千面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佩服!”
玉芙蓉轻描淡写说:“这在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被她一提,彭小魁猛然想起他那条墨蛟筋鞭,急问:“你看到我那条墨绿色的长鞭吗?
”
玉芙蓉摇摇头:“没有呀,你被救上船时,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个背包……”
彭小魁不由地失声叫起来:“糟了!”
那条墨蛟筋鞭,乃是恩师所赠,据说是师祖的遗物,万万不能失落。
他记得被百变神君出其不意地突袭,身受重创,曾情急拚命,出鞭狠狠扫中对手右臂,但随即霍山三魔剑等人赶来驰援,他已无力再以寡敌众,只有不战而逃。
一路奔逃,到跃入水中,他已无法记忆起,长鞭究竟是失落在何处了。
万一是落在湖中……
玉芙蓉见他一脸焦急,忙问:“那条长鞭很重要吗?”
彭小魁轻喟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恩师所赐赠,且是师祖之遗物,能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玉芙蓉安抚说:“大概在你受创奔逃时,失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循你走过的路线去寻找,也许能寻到……”
彭小魁咬牙道:“如果是被那批鹰犬拾了去,我拚了这条命也要夺回!”
“明天先去找了再说。”
玉芙蓉说:“你的耳轮已碎裂,伤的不轻,幸好我略通医道,在你背包里找出些伤药敷上,应无大碍了。
但你的脊椎伤势较严重,几乎折断,我只能暂时替你接合,以推拿活动背部经脉,抹上了药酒,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得由你这位京都神医告诉我了。”
彭小魁这才明白,何以会全身赤祼,原来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不避嫌,亲手为他治过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窘然说:“既然我已清醒,只需自行运功调息一应,大概就不碍事了。”
运功必须打坐,不能躺着调息。
玉芙蓉心知他无法自行坐起,便不避嫌地欠身去扶他:“小心点,我扶你坐起来。”
彭小魁不能逞强,只得由她一手扶肩,一手托背,小心翼翼地助他坐起。
玉芙蓉不愿使他尴尬,笑笑说:“既然你已醒了,我去交代赵升替你熬些参汤,待会儿让你补补元气。”
彭小魁知道她是借故离去,好让他运功调息,便末加婉拒:“麻烦你啦。”
等她出了舱房,彭小魁不禁暗忖:想不到自已绝处逢生,而搭救他的竟是这女飞贼。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他不是江湖中人,经验阅历不够,今后行走江湖必须多加小心。
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一
彭小魁的背脊伤势,比他的想像更严重,运功调息一整夜,次日仍然无法起床。
玉芙蓉倒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避嫌,亲手为他推拿,促使血脉畅顺,以助椎骨复元。
其实她心里非常焦急,因她必须出外查探东厂设在杭州,对外名为织造局的情况,以决定采取行动的时机。
但赵升登岸带回的消息,是那批鹰犬仍在各处继续搜索,东郭雄利用在东厂的职权,发动大批人手,严密封锁了整个西湖一带的所有出路。
他下达的命令是,非抓到彭政宗决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此玉芙蓉不能离开画舫。
她必须留在船上守护彭小魁,以便随时应变。
所谓织造局,是个专替皇宫制作一切服装的单位,例由宫内太监总管选派出的人负责。这是个肥缺,人人极力争取的好差事,要想被选派,非得好好巴结,孝敬大权在握的大总管不可。
苏杭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织造局便设在杭州,以便就地取材,织成上好丝绸锦缎,送往京城,制作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嫔妃,宫女等人所穿的全部衣着。
照理说,这样一个机构,应该很单纯,只管织造衣料,并无什么大权,充其量只是油水很足而已。
但新来的这位监督太监李实,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总管魏忠贤的亲信,且是由东厂调派来的。
李实仗着强硬的后台撑腰,有恃无恐。
一来杭州走马上任,就以要替权倾天下的大奸魏忠贤建生祠为由,要全杭州府所属九县负责捐献,并发动辖区内富户仕绅,每户至少“乐捐”千两以上。
同时对府城内外的商税,竹木税,门摊税……各行各业无一幸免,均照原税各加一成,连一般百姓也得按人头分摊若干。
如此一来,他老兄足可大捞特捞,中饱私囊,可苦了平民百姓,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玉芙蓉下手的目标,既是这笔形同强争豪夺得来的不义之财。
她所等待的,便是各方面捐献到齐。
彭小魁听毕玉芙蓉的述说,不禁感慨万千:
“唉!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看来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就要断送在魏忠贤这些太监手中了。”
玉芙蓉一边替他背部推拿,一边笑着说:“所以我专以这些狗官为下手对象,他们‘取’之于民,我就替他们‘还’之于民。”
彭小魁颇觉惊讶:“你得手的钱财,都……”
玉芙蓉接口说:“否则我早就成了富甲天下的大富婆,不必再冒风险啦!”
“失敬!失敬!”
彭小魁大为赞佩:“想不到你是位义贼!侠盗!”
“怎么不说我是散财童子?”
玉芙蓉笑得好甜,好美,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彭小魁轻喟一声:
“唉!早遇见你就好了,散点财给我的话,我就不必为几百两银子被人坑了,搞得天翻地覆,结下那么多仇家啦。”
“你不是为几百两银子跟人结的仇吧?”
玉芙蓉的消息灵通:“据我所知,你是替中州镖局强出头,又去成都破坏了那批老毒魔的阴谋,才……对了,听说你中了毒蝎王的‘毒蝎’剧毒,现在没事了?”
她既已知道他就是彭政宗,也就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前往无尘山庄养伤的经过。
“这就对了!”
玉芙蓉若有所悟说:“济南双豪铩羽而归,含恨回了济南。霍山三魔剑根本就是下三滥的角色,他们栽了却不甘心,一定留有人暗中监视无尘山庄,其他两个则去找帮手,或者去向雇他们杀你的人告急。
当无尘居士派人持面去西湖见智圆大师时,被留下监视的人发现,一路跟踪至灵隐寺,判断出必然与你有关,便赶快去通知另两人,潜入寺中制住重病在身的智圆大师,逼问出一切。
获知你即将前往,立即召集百变神君及夺魂一钩那批人,设下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你认为我的判断对不对?”
彭小魁点点头:“很有可能,据小黑说,他在仙岩镇小店发现他们时,正好遇上投靠东厂的九幽鬼婆,当时邪剑贺斌就有意巴结老鬼婆,借重东厂的力量对付我,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的。”
玉芙蓉不屑地说:
“所以我骂他们是下三滥,济南双豪就比他们有骨气。”
彭小魁笑笑说:“所以绰号是不能随便起的,‘豪’与‘魔’自然大有分别啊!”
“那也不尽然。”
玉芙蓉说:“像百变神君,我看他一点也不‘神’,只不过略谙易容术而已,变来变去就那几套,而且只是些雕虫小技,变也变不出什么名堂。”
彭小魁打趣说:
“‘百变’跟‘千面’比,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倒不是吹的。”
玉芙蓉很自负:“不信的话,我只要教你几手,下回再遇上他,保证够资格当他师父。”
彭小魁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那一鞭,使他不死也成了残废。很遗憾,我恐怕收不成这个徒弟了……”
突然,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三响。
玉芙蓉微微一怔:“有人来了!”
彭小魁尚不能下床,无法动武,不禁紧张地问:“我又得藏进密舱了吧?”
“用不着。”
玉芙蓉有恃无恐地笑笑,迅速下床,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取来个早已准备的人皮面具,以极快的速度替彭小魁戴上。
然后打开个小圆盒,以小指沾上色膏,调成与脸部肌肤相同的色度,将面具周围的接缝处抹匀。
这是她特制的色膏,盒内备有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而且具有黏性,涂抹上可使面具定型,不致剥落或裂开,且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愧是千面飞狐,易容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之间,已使彭小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
她说:“万一有人闯进来查问,记住你的名字是董文彬,是我新婚的丈夫就行了,其他的由我回答。”
彭小魁刚点点头,船身已一阵摇晃,显然登船的人数不少。
一阵杂杳的脚步声走动,随听赵升故意大声说话,好让舱房内的玉芙蓉听见,他说:“各位大爷,你们昨夜不是登船搜查过了吗?”
“哼!”
这是东郭雄的声音:“这艘画舫已经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很可疑,咱们要再查!”
赵升急欲阻止:“小姐正在……”
“啪”地一声脆响,赵升大概挨了一耳光。
接着听东郭雄怒斥:“他妈的—滚开一边去,老子要查谁还敢不让我查,管她什么小姐大姐的!”
赵升果然不敢再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刚到舱房外,玉芙蓉已开了门,当面而立:
“你们是存心扰民?”
东郭雄一双贼眼,盯着她顶起薄衫的挺实双峰,盛气凌人地说:“咱们是奉命搜捕逃犯,怎说是扰民?不服气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玉芙蓉冷哼一声,状至不屑:“你们还不值得我小题大作!”
东郭雄一探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彭小魁:
“那是什么人?”
“我丈夫!”
玉芙蓉毫不迟疑地回答。
“丈夫?”
东郭雄顿起疑心:“昨夜咱们来搜查时,你说船上只有你和那老家人,别无其他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个丈夫来?”
玉芙蓉理直气壮:“昨晚他去杭州城风流快乐了,当时船上只有我和赵升主仆二人,没有错呀!谁知他在城里酒醉闹事,被人打伤了,难道不能回船来?”
东郭雄一把推开玉芙蓉,故以用手触及她胸部,昂然闯进了舱房。
玉芙蓉被他趁机占了便宜,心中大怒,要不是为了掩护彭小魁,不得不投鼠忌器,否则她早已出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好强自忍了口气。
东郭雄直趋床前,打量着彭小魁:“你真是她的丈夫?”
彭小魁力持镇定:“这还能假?”
东郭雄哼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董文彬。”
他照玉芙蓉的交代回答。
东郭雄再追:“干什么的?”
彭小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芙蓉已跟了过来:“有我干爹供养,啥也不必干,一辈子吃喝玩乐就花用不尽了,还要干什么!”
“哦?”
东郭雄一怔:“你干爹是谁?”
玉芙蓉反问他:“请问,除了当今皇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东郭雄一脸惊讶:“难道是……”
“没错!”
玉芙蓉昂然说:“我干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魏公公!”
东郭雄暗自一惊,却有些怀疑:
“魏大总管真是你爹爹?”
玉芙蓉眼皮朝他一翻,神色自若说:“我的游兴未尽,反正暂时还不打算走。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快马入京,去问问他有没有我这个干女儿呀!”
东郭雄不过是个刚投靠东厂的亡命之徒,连在顶头上司李实面前都矮半截,那还敢当真派人入京查问。
况且,魏忠贤权极一时,在京中作威作福,收的干儿女不知其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前这气度轩昂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东郭雄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稍有差错,他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打扰了!”
他双手一抱拳,不敢再盘查下去,出了舱房,带着守在舱外的一批手下匆匆离船。
等杂沓的脚步声一消失,彭小魁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一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大奸的……唉哟!”
不料这一笑,笑岔了气,顿觉脊椎引起一阵剧痛。
“怎么啦?”玉芙蓉趋前惊问。
彭小魁一脸痛楚:
“我的背脊……好痛……这叫乐极生悲……”
玉芙蓉忙助他翻转身,毫不避嫌,就侧坐床边,双手齐动,在他赤祼的背部推拿起来。
日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复元的很快,在玉芙蓉的悉心照顾,每天以参熬鸡为他进补,并且按时推拿活动血脉,三天后终于能下床了。
玉芙蓉心知东郭雄也不是简单人物,当时虽被她冒充魏忠贤的干女儿唬住,但必然心存疑念,若非她的易容术高明,连这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否则彭小魁很难不被认出。
东郭雄虽不敢当真派人入京查明,但他既起疑心,就一定会派人日夜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是以玉芙蓉不得不防,只好假戏真做,每夜与彭小魁同床共枕,一则随护在侧,以防万一,一则也是恐怕对方登船查采。
但他们坦诚相对,绝无邪念。
彭小魁既能行动自如,就迫不及待地说:“反正我这张脸,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我们可以登岸走走啦。”
玉芙蓉心知他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墨蛟筋鞭:“不用急,养两天,我就陪你上岸去找寻。”
彭小魁不忍违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忍耐了两天。
受重创落水逃生获救后的第五天,彭小魁已完全复元。但连日运功调息,自觉功力耗去了不少。
墨蛟筋鞭已失,危机四伏,不能没有防身兵刃。好在船上有现成的粗麻绳,他割了一条八尺长的随身带走,必要时可以绳代鞭。
千面飞狐不但随时改装易容,且经常女扮男装,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所以船上的密舱内,备有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及饰物。
可惜所有男装,均没有一套适合彭小魁体型。
玉芙蓉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亲手为他缝制出一身华服,穿上身俨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王芙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暗藏一把短匕,偕同彭小魁登岸,两人倒真像一对新婚夫妇,更似一对热恋中的恩爱情侣。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岸漫步走未多远,就已发觉有人暗中跟踪。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从彭小魁那日风雨中,身负重创飞跃入水逃生的灵隐溪开始,顺着经过的路径一路仔细寻找。
记亿中,他负伤被东郭雄等五人追杀时,他是在风雨交加中朝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方向奔逃。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深革密茂的地方,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水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是以,如果墨蛟筋鞭是在入水前失落,就必定是掉在这段奔逃的船上,除非是被追杀他的五人发现了拾去,否则应该能寻找到的。
结果一路寻找到行春桥,灵隐寺已在望,却仍然毫无发现,不禁令他大失所望。
因为那日遭百变神君暗算,骤下毒手,使他身受重创后,情急出鞭还击时,是在桥的那一端。
他记的很清楚,被五人堵住桥头时,他曾想出鞭奋力一搏,但当时已力不从心,可见鞭仍在手。
奔逃时长鞭是怎样失落的,他就记忆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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