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灵隐寺看看吧!”玉芙蓉提议。
彭小魁微微一点头:“好!”
两人以游客姿态,悠哉游哉地走向灵隐寺。
西湖附近的名刹古寺甚多,灵隐是其中之一。
平时游客及善男信女,途经寺庙,必入内参拜,添些香油钱,抽个签,或许个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专诚为烧香以表虔诚的。
不料今日灵隐寺正在做法事,场面庄肃浩大,却谢绝游客信徒入寺。
彭小魁上前向两位守在大门外拒客的僧人讯问,始知是为数日前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
一算日期,正是他来西湖的那日。
显然,他负伤逃走后,这位住持就遭到了杀人灭口的不幸命运。
彭小魁顿觉悔恨与悲愤交集,如果不是因他要来西湖,智圆大师纵然久病难愈,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不致骤遭毒手。
他不禁想到:这无异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芙蓉看出他的激愤,忙扯扯他衣袖,故意娇声说:“相公,这里既然在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去别处逛逛吧!”
彭小魁会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相偕离去。
两人刚走近行春桥,迎面走来位英姿撩人,劲装佩剑的少女,不由地使彭小魁大大一怔。
因这少女正是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的爱女淑宜姑娘。
张淑宜并未认出易容改装的彭小魁,正是她遍寻各地均未找到的意中人,见他盯住自己出神,只当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已有美女相伴,居然还心猿意马,毫无顾忌地对她目不转睛
她走过彭小魁面前,不屑地轻哼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等张淑宜走远了,玉芙蓉始笑问:
“你认识她?”
彭小魁这才回过神来,尚未及回答,又见桥上匆匆跟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在跟踪张淑宜。
他忙轻声说:“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我们跟去看看,他们打什么歪主意。”
玉芙蓉却站着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彭小魁只好告诉她:“刚才走近的那位姑娘,就是我对你说过,无影刀张老镖主的爱女。”
“哦?”
玉芙蓉神秘地一笑:
“她怎么只身来西湖,大概是在找你吧!”
彭小魁心知肚明,这少女已对他心有所属,只得微微点头说:“很有可能……”
玉芙蓉一脸自负:“你瞧,连她都认不出你了,可见我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吧?”
彭小魁却答非所问:“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跟踪她,我们跟去看看。”
玉芙蓉没有异议。
其实淑宜姑娘早已察觉,一路被人跟踪,且可确认出,并非从绍兴到台州,紧紧尾随,最后被她打跑的那两个人。
走了几年镖,凭经验阅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也见识了不少。
心知跟踪术之一,就是经常更换人,决不可一人始终跟到底,那样最易让被跟踪之人发觉。
不消说,跟踪她的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想从她身上找出彭政宗的下落。
而淑宜姑娘之所以来此,却是风闻彭政宗数日前曾在西湖现身,遭到突袭负创逃走,东厂出动了大批人手严密搜捕,至今尚未抓到人。
她已来了两天,从所有通路仍被封锁,搜索行动继续在执行看来,彭政宗必然仍藏在西湖附近一带。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无疑是值得欣慰和庆幸的。
她已走近灵隐寺的头山门,不动声色在石坊下坐了下来,抬眼望着松关上悬的匾额。
“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醒目。
跟踪的两个家伙不敢太接近,在数丈外停住了,掩身在苍松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宜姑娘。
由于灵隐寺在做法事,为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已接连数日谢绝游客及善男善女。
法事要连做七日,所以这条直通寺前的九里长苍松夹道上,除了折返的彭小魁和玉芙蓉之外,淑宜姑娘一路未遇见任何游客。
这松关附近,更不见半个人影。
照理说,她这身装束,又带着佩剑,极易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其他的游客无论男女,只要稍有可疑,均被东厂鹰犬拦下盘问,她反而通行无阻,实在有悖常情。
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她已被人认出。
而东厂鹰犬不想惊动她,显然是要利用这少女,找出彭政宗的处身之处。
大概她被视为是赶来接应彭政宗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距离那两个跟踪的家伙身后数丈外,彭小魁和玉芙蓉,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两天中,淑宜姑娘已绕了西湖一大圈,仍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彭小魁是死是活,她都决不放弃寻找。
她已足足在石坊下坐了一炷香时间,霍地起身,迅速奔入夹道旁的松林。
跟踪的两人那敢怠慢,立即急起直追。
那知进入松林,眨眼之间,已不见淑宜姑娘影踪。
两个家伙正茫然四顾,不料淑宜姑娘却从一株苍松上纵身而下,冷声喝问:“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们出其不意地一惊,但反应相当快,双双一转身,已各自拔刀出鞘,由其中一人昂然说:“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们是东厂鹰犬,当然不能怎样。”淑宜姑娘眼皮朝他们一翻:“但我游湖也犯法吗?”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说:“大概不是游湖,而是在找人吧?”
“找人?”
淑宜姑娘反问他:“我找谁?”
那家伙冷冷一哼,盛气凌人说:“找一个钦命逃犯,想助他逃出西湖,凭这项罪名,我们就有权逮捕你!”
淑宜姑娘双手向前一伸:“请!”
两人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们奉命跟踪这少女,任何情况下,严禁打草惊蛇,以免失去这条寄以厚望的线索。
想不到这少女如此镇定,居然东手就擒,等于反将了他们一军。
两个家伙正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突闻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风骋电驰般来到了松关。
来的有五人,一马当先的正是夺魂一钩东郭雄,这位新近投靠东厂的苏杭织造局监督管事,身后带着千里独行刘彪,以及霍山三魔剑。
他们在石坊前勒马翻身而下,直入道旁松林。
那两个家伙如释重负,一个守住淑宜姑娘,另一个忙迎了出林,执礼甚恭地向东郭雄禀报:“监督管事来得正好,小的们已经……”
不等他说完,五人已冲入林内。
东郭雄目光一扫,只有淑宜姑娘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未见彭小魁和玉芙蓉,急问:“那对姓董的夫妇呢?”
守住淑宜姑娘的家伙一怔,茫然说:“小的们奉命盯住这姑娘,没注意什么夫妇……”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走向淑宜姑娘面前,厉声喝问。“他们人呢?”
淑宜姑娘莫名其妙:“你说的‘他们’是谁?”
“少跟我装蒜!”
东郭雄盛气凌人:“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打算接应那小子,助他逃出西湖,对不对?嘿嘿,别做梦,西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Сhā翅罗飞!”
淑宜姑娘若有所悟:“我刚才行径行春桥时,倒是遇见一对年轻男女,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更不是什么一伙的,就算你们狐假虎威,仗东厂之势欺人,也欺不到本姑娘头上来!”
“好一张利嘴!”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仗权,不仗势,就凭咱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黄毛丫头?”
“你们想对付我?”
淑宜姑娘估计目前情势,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真要动起武来,凭自己一人一剑,确实应付不了。
但她力持镇定:“凭什么?”
东郭雄狞笑说:“就凭咱们都是男人,而你是个落单的漂亮年轻姑娘,这附近又四下无人,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还不凭什么吗?哈哈……”
其他几人也附和地哄然大笑,露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脸。
淑宜姑娘暗惊。
此时此地,这批凶神恶煞真要恃强施暴,她确实难逃魔掌。
情急之下,她惟有先下手为强,拔剑就向东郭雄猛然攻去。
东郭雄的银钩斜Сhā背后,钩与戟相似,但戟的头部有分叉利刃,钩却状如剑单边带钩,前端约一尺长的部份,套人特制钢套缚于腰后。
只见他反手抽出银钩,动作迅速俐落,“锵”地一声金铁交呜,荡开淑宜姑娘的来剑,嘿然冷笑:
“凭你那两手剑法,也敢跟我动手?劝你省省力气吧!”
邪剑贺斌更在一旁讥讽:“就是嘛,要玩剑,还得跟咱们三魔剑学学,待会儿我来教教你。”
幻剑车朝阳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老大,人家的师父是追风剑客,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罗方,剑法不用你教,你还是教她点别的吧,譬如你最擅长的‘倒凤颠鸾’呀!哈哈……”
淑宜姑娘顿时羞愤交迸,一咬牙,豁出去了,抡剑连连向东郭雄一阵猛攻。
十余丈外的一株苍松上,玉芙蓉看出彭小魁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忙劝阻说:“不要冲动,张姑娘虽非那几个凶神恶煞对手,但他们决不会伤她的。”
彭小魁忧急说:
“你没听见吗?他们对张姑娘已不怀好意,那比伤她更糟!”
“小魁,你且稍安无躁。”
玉芙蓉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敢向你保证,他们就算对张姑娘施暴,我负责她少不了一根寒毛!”
彭小魁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只好按兵不动了。
放眼看去,淑宜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又经名师授业,将刀法剑法熔于一炉,使东郭雄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东郭雄仗夺魂一钩成名,也凭这手精湛钩法,始得投身东厂,混上个比档头职位更高的监督管事,在苏杭织造局的地位仅次于负责人监督大监李实。
像千里独行刘彪,目前只是跟着东郭雄打混,连个档头都还没混上。
霍山三魔剑更没捱上边,他们扮演的角色仍是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受幕后主使人之托,透过旧识刘彪的关系,许以重酬,请出了东郭雄,及正在西湖作客的百变神君相助,合力对付彭政宗而已。
当着这批人的面前,东郭雄要连一个淑宜姑娘都制不住,教他的脸往哪儿搁。
是以他不让其他人Сhā手,决心独力制住这少女,让她见识见识夺魂一钩的厉害。
银钩倏地一紧,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钩发如虹,森森杀气飞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淑宜姑娘圈在层层密密的一片银光钩影中。
淑宜姑娘心中暗自大惊,想不到对方钩法如此凌厉,比她的估计高出甚多,颇出意料之外。
她之所以一出手就攻东郭雄,原想这家伙既是带头的,只要先挫他的气势,至少可收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其他人就比较好对付了。
那知判断错误,这东厂鹰犬一发狠,钩法竟然如此精湛凶悍,霸气十足。
淑宜姑娘虽全力奋战,仍然险象环生,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
彭小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已抽出藏在衣内的八尺长麻绳,正待不顾一切赶去助淑宜姑娘退敝。
突闻玉芙蓉轻声说:
“你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彭小魁急向石坊那边看去,遥见苍松夹道上,果有两人从灵隐寺方向飞奔而来。
由于距离太远,只能辨出似为一老一少,但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老少二人的身法极快,眨眼间已由远而近,到了石坊下。
彭小魁终于认出来人,不禁既感惊喜,又觉意外,急向身旁的玉芙蓉振奋说:“是无尘居士和他的徒弟小黑啊—”
“哦?”
玉芙蓉如释重负:“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这下有人替她解围了。无尘居士一定是风闻智圆大师的噩耗,及你受创被困在西湖,特地赶来的。”
彭小魁点点头:
“刚才我们未能进入灵隐寺,否则就遇见他们了。”
玉芙蓉笑笑说:“遇见了他们也认不出你,你更不能暴露身分相识,寺内极可能派有东厂鹰犬暗中监视呢!”
两人说话之间,老少二人似已听出林内有人打斗,立时竹林查看究竟。
淑宜姑娘败象已露,正感招架不住。
突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哼!这么多江湖成名人物,欺侮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分吧!”
霍山三魔剑从未见过无尘居士,却听千里独行刘彪失声惊呼:“无尘居士苗老!”
“好眼力!”
无尘居士笑笑:“阁下一眼就能认出老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老夫眼拙得很,却不认识阁下。”
刘彪正待自报名号,霍山三魔剑已猛然认出了小黑。
邪剑贺斌顿时若有所悟,指着小黑怒声说:
“原来那日在仙岩镇小店遇见的就是你这小鬼,咱们的谈话全被你听见,难怪害咱们栽在姓彭的小子手里!”
小黑笑笑:“你们应该感谢彭爷,要不是他放你一马,我就把你们拖回去喂狗啦!”
东郭雄正占尽上风,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制住淑宜姑娘,无暇理会来了什么人。
照他的估计,无论来的是何方神圣,由千里独行和霍山三魔剑应付,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料一听来人赫然是无尘居士,倒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暗自一惊。
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更从不过问江湖事。
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就是看准了这点,即使突袭无尘山庄,对象是彭政宗,这位武林异人也决不敢Сhā手。
据传这位异人的武功,已臻高深莫测化境,但究竟有多高多深,却因从无人跟他交过手,谁也无法评估。
想不到西湖正值风声鹤唳,他老人家竟然出现西湖,怎不令人感到意外。
东郭雄以这批人的龙头自居,只得停止攻击已呈不支的淑宜姑娘,收势一个暴退,转向无尘居士喝问:“苗老庄主要横加Сhā手?”
无尘居士心平气和说:“老朽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何况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更不必多管闲事。此来西湖灵隐寺,只为惊闻老友智圆大师圆寂,特来凭吊而已,刚才经过林外,听得打斗之声,一时好奇,入林来看看究竟罢了。”
东郭雄脸色一沉:
“咱们只是捉拿嫌犯,没什么好看的,请吧!”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平静:“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可是东郭管事?”
东郭雄眼一瞪:“是又怎样?”
无尘居士双手一拱:
“失敬了,东郭管事既在,老朽正有一事想请教……”
东郭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无尘居士正色说:“智圆大师身为灵隐寺住持,一旦圆寂,按照寺中礼法惯例,理当入缸坐化密封,以保法体、水存。但据寺内僧人告知,当夜东郭管事即下令火化,不知所为何故?”
东郭雄脸色霍地一变:“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更管不着!”
“东郭管事言重了,只有官管民,那有民管官的。”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不过,老朽深觉此事大有蹊跷,除非是智圆大师死因可疑,唯恐被人查明真相,才会来个毁尸灭迹吧!”
“你是指我?”东郭雄怒问。
“不敢!”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冷静:“据老朽所知,苏杭织造局虽属东厂所辖,但只管造丝织布,好像管不了民间寺庙,阁下连一个老和尚的后事都管,岂不管得太多了?”
东郭雄怒哼一声:“你既知织造局直属东厂,就该知东厂所司何职,没有管不了的事。”
无尘居士针锋相对:“智圆大师死因死疑,东郭管事是否也该管一管,查一查?”
东郭雄沉声说:“我早查过了,老和尚死于瘪螺痧,亦即霍乱症,具有强烈传染性,所以必须尽速火化!这答覆你满意了吗?”
“原来如此,老朽倒是多疑了,抱歉抱歉,耽搁了各位的公事,告辞!”无尘居士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师父!”
小黑却指着霍山三魔剑说:“上回夜袭无尘山庄的,就有这三个家伙在内!”
无尘居士笑笑说:“反正他们未惊扰到我,就当没那回事吧,咱们走。”
霍山三魔剑如释重负,刚松了口气,不料淑宜姑娘却情急大叫:“老人家,他们要杀我,请救救我吧!”
“哦?”
无尘居士转过身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会要杀你这小姑娘?”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关你的事,请吧!”
无尘居士脸色霍地一沉:
“老朽生平从来不管闲事,但却不能见死不救—”
东郭雄心知这老者武功高深莫测,倒也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轻举妄动,忙说:“你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捉拿嫌犯。”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所犯何罪?”无尘居士好奇地问。
东郭雄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咱们要抓的是名逃犯,目前尚藏匿西湖某处,她是赶来接应的……”
无尘居士一听,心知“逃犯”必是彭小魁。
目光不由地转向霍山三魔剑说:“你们三位好像不属东厂,居然也改行抓起逃犯来了?”
霍山三魔剑齐齐一怔,不禁面面相觑。
无尘居士哼了一声,单刀直入说:“那夜你们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想对付的大概就是这个‘逃犯’吧?”
话既已挑明,邪剑贺斌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把心一横:“东郭兄,这老儿师徒赶来西湖,分明也是接应那小子的!”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
“这么说,老朽也成了嫌犯罗?”
东郭雄一使眼色:“上!”
他示意千里独行刘彪,及跟踪的两个家伙扑向淑宜姑娘,自己则与霍山三魔剑,卯上了无尘居士师徒。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二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快赶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出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末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时呼啸而去。
丑女疾奔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中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魁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分,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趁那批鹰犬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姐在前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明哨暗桩及眼线,直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创的彭小魁,可真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断,彭小魁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轻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查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魁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昼舫上一有人离船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杭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灵隐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魁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通行无阻,又因灵隐寺的僧人,大都见过智圆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圆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跟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的踪影。
夺魂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那对年轻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便无需监视,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魁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了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泥,梳妆得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一下,暂时先避一避,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的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
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喘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灵隐寺,怎会这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魁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去远,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等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请他们三位出来吧!”
彭小魁忙掀起牙床,向下面招呼:“苗老伯,你们可以出来啦。”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魁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听东郭雄说,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何作答。
无尘居士却哈哈一笑,指着彭小魁说:“他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魁:“你……”
彭小魁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派得上用场,戴上去很宝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魁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整修,还得清除周围的色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魁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魁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得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魁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很少人还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魁仍难释怀,自责说:“智圆大省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灵隐寺的,不过,老朽即使晚节不保,也誓为智圆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魁自告奋勇说:“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
,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拱:“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哇!”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魁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魁毫无名份,竟趋前致意:“多谢玉姐姐。”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魁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将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劝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四周的所有通路虽已严密封锁,但玉姐姐的易容术极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人,合力硬闯突围也无问题……”
“不!”
彭小魁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要为枉死的智圆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魁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头。
他接下去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苏杭织造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藉为魏忠贤老奸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姐姐此来杭州,就是要借花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宫银,大部份都是向杭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魁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魁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圆大师的事……”
彭小魁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时解缆离岸,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橹拨水前进,及控制船行方向,由赵升一人操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魁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彬。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魁的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骚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杭州城,再绕回来办她的大事。
彭小魁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武功我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魁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口口 口口 口口
画舫整日的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舫查视。倒是那对年轻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能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魁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跟彭小魁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留连忘返,其实大部份都是负责监视的东厂鹰犬。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太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骚动,表示我已现身,等到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开杭州回四明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织造局官署跟我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迳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行至船尾,仰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捷,轻功绰约,水中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是游客来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东厂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二十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就伏在地上,彷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遥见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而来。
玉芙蓉伏地不动装死,直等那些家伙奔近身边,才霍地挺身跳起,抽出短匕就捅翻首当其冲的两个。
其他人大惊,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罗,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屏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们。
苏堤这边一引起骚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急急赶去上立时趁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照玉芙蓉的约定,进城赶往织造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魁,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忽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魁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背脊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姐姐,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
彭小魁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模样,不吓得鬼喊鬼叫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姐姐好像很年轻,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魁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魁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但她决不会再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魁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很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魁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探,露出马迹,只好同床共枕呀!”
淑宜姑娘彷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在龙牌冈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寺,从此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不但与那女飞贼不但已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魁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淑宜姑娘强忍辛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织造局官署的三人,彭爷武功盖世,玉姐姐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彭小魁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创,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是彭爷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回开封。”
“不行!”
彭小魁断然说:“你现在的身分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时扯她的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侠盗义贼,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我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魁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太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杭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魁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魁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惊喜,彷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踹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肉,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魁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魁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南织造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纺纱,也不织布,找我去干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魁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来压人,就算我犯了法,也得由杭州府来抓人,还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wrshǚ.сōm轮不到你们织造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魁把眼一瞪:“识相些就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魁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壮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轻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分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织造局官署,与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魁此刻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到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魁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魁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就去吧!”
“好吧!”
彭小魁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杭织造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苏州移驻杭州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在杭州大捞一笔。
他本来就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他在苏州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家居)、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仍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管织造,替皇宫制造服装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的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杭州织造局的人手,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奸,联手设计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闻。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身负重创的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力不敢寄以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已被带回设在杭州城内的织造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魁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南人恨不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火,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浙江布政使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傲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了这对年轻夫妇一阵,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魁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说出那姓彭的小子藏在何处?”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奸诈的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魁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创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骚扰,如今整个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Сhā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无用的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魁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魁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他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身分。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此刻一刀在手,比起用剑来,更加得心应手。
娇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被她砍倒。
几乎是同时,从不用刀剑的彭小魁,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五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魁。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前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得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qǐζǔü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肉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肉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丈外摔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魁,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身分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挺身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魁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魁抢在淑宜姑娘前面:“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倒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跟彭小魁背向背,为他掩护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魁与淑宜姑娘,其他人则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魁一听,心知真实身分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轻吧?”
彭小魁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位美娇娘?”
彭小魁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燃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三
彭小魁手执麻绳一端,另一端斜斜地垂落地上,看似一条静止不动的蛇,正在凝视敌人,一旦发动,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他对东厂的作为二向深痛恶绝。
但他不是江胡中人,更不愿涉足其间,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只想回返故里,过他与世无事的平静生活。
可是,事与民还,现实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纯,逼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面对的阳唯尊,是个杀手中的杀手,一般杀手多少还有点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他却有恃无恐。
光看他起的这个名字,“唯尊”含有唯我独尊之意,就知他这家伙是何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尤其刚才摔淑宜姑娘那一下,使彭小魁恨之入骨,决心非还以颜色不可。一
阳唯尊说话了,他狂态毕露地说:“听说姓彭的小子很了不起,中了继心断脉掌非但能不死,居然还能出手还击,将百变神君击成重残。名师才能出高徒,阳某今夜倒要领教领教你这名师的旷世绝学,”
彭小魁不屑地冷冷一哼:“阁下既想在你主子面前炫耀武功,我理当成全……”
话犹未了,阳唯尊已出手,挺剑笔直地刺来。
这种出招大违常理,那有人站着不动让他刺中的?更何况对手是彭政宗的师父!
彭小魁心知这家伙必定有诈,昂然屹立,纹风不动,决心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所料,阳唯尊的剑在距离彭小魁胸前不足两尺时,突然振出一片剑光幻影,势如排山倒海,令人眼花潦乱,看不出来剑究竟刺向那个部位。
彭小魁身形乍动,人影似流光向右一闪,长绳离地跳起,却向左飞卷对方右脚。
阳唯尊的右脚刚抬起,已被长绳卷缠住。
彭小魁猛力一拖一带,阳唯尊的身子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竟身不由己地被抛起半空,直朝李实飞坠。
李实大惊,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幸而身旁的一名壮汉眼急手快,及时将椅背扶托住。
而在同时,一名中年掠身而起,双手托住了坠下的阳唯尊,随即将他放下:“阳兄没事吧?”
阳唯尊面红耳赤,连谢都不谢一声,怒不可遏地狂喝:“好小子,老子跟你拚了!”
这也难怪,他原想在李实面前露两手的,不料反而出了个大丑。今夜要不扳回颜面,以后在东厂怎么混?
只见他形同疯狂,奋不顾身地挺剑直扑彭小魁。
彭小魁的麻绳闪电般击出,剑长三尺,麻绳长出四五尺之多,那容阳唯尊近身,绳上布满真力,挺直有如长矛,直搠对方心窝。
阳唯尊仗功力深厚,急以剑身回封,打算把搠来的麻绳拨开。不料钢剑与麻绳相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声响。
“锵”地一声,阳唯尊顿觉紧握剑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非但未能将麻绳拨开,自己的剑倒险些脱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竟不堪对方一击。
惊魂未定,绳头已如尖锐利矛般,毫不留情地搠进了他的心窝部位。
“哇!”
阳唯尊发出声凄厉惨叫,双目惊恐地怒视着彭小魁:“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彭小魁冷森森回答:
“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说完手一带,长绳从阳唯尊心窝抽回,带出一道鲜血的血箭疾射。
阳唯尊巨神似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摇晃两下,随即倒地不起。
京都十大煞星中,名列第二的阳唯尊,竟在眨眼之间丧命在一条八尺麻绳之下!
名列第一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掠身接住阳唯尊的中年人,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江汉游魂褚不良。
如今他改名换姓叫屠良,顾名思义,大概是专门屠杀忠良吧?
除了李实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屠良这个姓名,正是李宝替他取的。
实际上,江汉游魂不但被各地官府悬赏缉拿,甚至不容于黑白两道,足见这心狠手辣的家伙,作恶多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因他无地可容身,走头无路,才不得不投靠东厂。
而李实却看中这家伙的武功,使他摇身一变,成为李大档头最亲信的京都十大煞星之首。
他的个性阴沉狠毒,从不多说废话,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阳唯尊刚倒下,不待李实示意,他就掠身到了彭小魁面前,而且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彭小魁从容不迫,凭着手中一条八尺麻绳迎战。
两人才几个照面,便已试出对方的实力。
在彭小魁的估计中,这家伙比刚才的阳唯尊功力高出甚多,且出剑凌厉狠毒,每一剑必攻对手致命要害,确实称得上是典型的东厂杀手。
而江汉游魂也感觉出,彭小魁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劲的对手,但凭绳上布满的真力,便知功力决不在他之下,足见阳唯尊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对方绝非侥幸,完全凭的是真才实学。
江汉游魂见多识广,以他的江湖阅历,从成名的一流顶尖高手,到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三教角色,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他都几乎能如数家珍,说出各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武功之外,李实最赏识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从这家伙的口中,可以毫不费事查出他所需要的资料,以供采取行动之前知彼知已,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最近半年中,千金一帖彭政宗力挫众魔头,早已震惊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对突然冒出的彭政宗“师父”,江汉游魂却一无所知,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来头。
事先,在派出大批人马前往湖边,去“请”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之前,李实曾问过他:“屠良,你看画舫上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
江汉游魂当时夸下海口:“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可是,刚才冷眼旁观,仔细注意他们的出手路数,虽已看出淑宜姑娘用的是无影刀法,却无法看出以绳代鞭的彭小魁,究属何门何派的“绳法”。
此刻亲自跟彭小魁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江汉游魂仍然摸不清对手的武功路数。
事实上,他在京都就听过“千金一帖”这号人物,但彭政宗从未展露武功,所以从未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半年前,彭政宗从裕州到成都,屡挫当今赫赫有名的诸大魔头,才知这位草药郎中,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回他不但看走了眼,而且遍理记忆,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现在他已无暇去想,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对方,始能保住京都十大煞星之首的荣衔和地位。
强敌当前,胜败各凭本事,生死却决于一念之间。
江汉游魂求胜心切,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但见他剑化万道光芒,罡风大作,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出他从无败绩的霹雳剑法。
同时力贯左臂,必要时不惜全力以赴,以霹雳掌攻出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彭小魁在情势上较为吃亏,因他一面迎战江汉游魂,一面尚得担心身后的淑宜姑娘,唯恐她遭围攻,必然寡不敌众,既有后顾之虞,便无法放手一搏。
这时惊魂甫定的李实,正在向身旁随护的壮汉附耳授计。
壮汉点点头,悄然走下来,突然振声大喝:“大家别闲着,抓这女的,死活勿论!”
最先动手的五煞星,其中阳唯尊已丧命,加上此刻下来传令的仍是五人。他们不管激战中的江汉游魂与彭小魁,只负责抓淑宜姑娘。
抓活的不容易,既是死活勿论,那就毫无顾忌了。
李实这一着相当高明,也非常狠毒,只要这少女抵挡不住,彭小魁势必全力掩护她,至少会分神,那就给了江汉游魂可趁之机。
果然,京都十大煞星中的五人联手,合力围攻淑宜姑娘,她那能抵挡得住,顿时险象环生,背向彭小魁连连后退,几乎退至背与背紧贴在一起。
这一来,彭小魁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长绳的威力立时大减。
“张姑娘撑着点……”彭小魁招呼一声,情急拚命,长绳一卷一抖,笔直地电射而出。
这一招的出手,跟刚才一模一样,如同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不同的是一个用剑,一个用的是长绳。
江汉游魂是老江湖,心知这小子是想如法泡制,先以平淡无奇的一招攻出,随后变招换式,改攻其他部位。
是以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一招,随手一剑挥出,打算将攻来的长绳拨开,趁对方变招换式的空际,来个出其不意的全力迎头痛击,一剑毙敌。
不料彭小魁竟然招不变,式不换,麻绳似长矛般笔直刺向他胸腹之间鸠尾|茓部位。
江汉游魂未尽全力挥剑,非但未能如预期的将对方长绳拨开,自己的剑反被震荡开去。
等他惊觉判断错误,急欲暴退已来不及,长绳如利矛般刺进了他体内。
他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竟然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是残酷的,绝对无法改变它!
惊怒交加之下,他以毕生功力所聚轰出了一掌。
可惜真元已散,功力不聚,霹雳掌毫无威力。
彭小魁手腕轻抖,抽回了血淋淋的长绳。
随着抽出的长绳,从江汉游魂的胸腹之间,带出一道疾射的血箭。
江汉游魂已气绝毙命,竟然双目怒睁,僵立不倒。
变生肘腋,仅仅是眨眼之间,这位京都十大煞星的屠良,竟真的成了游魂,使在场的人简直无法相信。
尤其对屠良寄以厚望的李实,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惊怒之下,他跳了起来:“大家全上,杀无赦!”
一声令下,二三十人一拥而上。
就在众人群起而攻之际,突闻外面人声大哗,守卫抵挡不住,被两个蒙面人一路冲杀进来。
两人均未携带兵器,一个是凭双掌连发,掌力如狂飙怒卷,无人能阻挡得住,另一个则是就地取材,夺过两名守卫的钢刀,双刀齐舞,更是锋芒毕露,勇猛无比。
他们一个进来,发现彭小魁与淑宜姑娘正被目攻,立时加入了混战。
虽然这两人以布巾蒙面,但彭小魁从衣着上,一眼就认出了是无尘居士师徒。
无尘居士佯允回四明山,不必淌这个混水,但他那会不顾而去,当真离开杭州。
显然他是不放心彭小魁他们,带了小黑按照玉芙蓉约定的时间,赶来看看情况,必要时可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料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场面。
小黑这下可乐了,在无尘山庄练了好几年,始终无用武之地。
上回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山庄,他仅能配合彭小魁小试身手,如同闹着玩似的。
今夜撞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正好大显身手,痛痛快快大干一番了。
无尘居士师徒一来,彭小魁顿觉精神大振,一条长绳威风八面,“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挨上一下的非死即伤,使得东厂鹰犬方面阵脚大乱。
淑宜姑娘也发起狠来,无影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围攻她的人竟然无法近身。
小黑杀得兴起,双刀舞得出神入化,不愧是名师高徒,置身从未见识过的如此大场面,非但毫无怯意,反而愈战愈勇。
无尘居士更是功力浑厚,掌风所到之处,无人胆敢轻沾其锋。
京都十大煞星已折一半,尤其名列第一第二的两人丧命,使得元气大伤。但剩下的五人,仍然凶悍无比,个个奋不顾身,完全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就在一片混乱的激战中,突闻厅外人声沸腾,竟是去追伪装彭小魁的玉芙蓉那批人马,由东郭雄率领赶到。
这批人马声势浩大,足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情势立时逆转,原已占尽上风的彭小魁等老少四人,一变为陷入了重围,要想奋力突围就不太容易了。
东郭雄一见这对男女被围,不由地狂说:“哈哈,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不出所料……”
李实咆哮如雷:
“少说废话,还不快拿下他们,死活勿论!”
“是!”
东郭雄恭应一声,目光转向了无尘居士师徒:“哟!又冒出两个见不得人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是苗老庄主吧?!”
李实见他仍未动手,不禁怒斥:
“东郭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还不快……”
不料话犹未了,突觉脖子一凉,一把短匕已从身后抵在了他颈旁,顿使他吓得魂飞魄散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叫你的人全住手,让那四人离去,否则就割断你脖子!”
李实那敢不从,忙不迭大声喝令:“听着,所有人都住手,让他们四人离去,谁都不许拦阻,违者杀无赦!”
由于李实坐的是高背太师椅,挟持住他的人又藏身在椅背后,并未现身,一时弄得双方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东郭雄,刚刚还被责,骂他光说废话不动手,怎么突然又下令放四人走,这位大权在握的监督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筋有问题?
但他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唯命是从地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彭小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老奸巨猾的东厂太监有诈,急向淑宜姑娘一使霍:“你们先走!”
淑宜姑娘居然不依说:
“不!要走一起走……”
彭小魁情急说:“你不听我的话?快走呀!”
淑宜姑娘被他一吼,彷佛受了莫大委屈,不禁泪光闪动说:“干嘛对我这样凶,我走就是了嘛……”
彭小魁又好气又好笑,遇上这痴情的姑娘,真拿她没辙。
姜是老的辣,无尘居士从李实惶恐的神情上,已看出事有蹊跷,必是受到了威胁。
椅背后的人又吩咐:
“交代你的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李实彷佛传声筒:“任何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无尘居士已确是自己的判断不错,见淑宜姑娘仍站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了她就走。
大失所望的小黑,眼看没戏可唱了,只好紧随在后。
厅内厅外不下百余人,果然无人敢抗命,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出去。
彭小魁负责殿后,边走边退,眼见老少三人出官署,才退出厅外振声说:“今夜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谁敢再找麻烦,可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东郭雄等人怒目相向,却不敢吭气。
彭小魁一转身,疾掠而去。
李实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老僧入定,短匕仍紧压颈旁,却未再听藏身椅背后的人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他终于憋不住了,以恳求的语气说:
“你们的人都走了,可以放了我吧?”
椅背后无声无息。
东郭雄等人看在眼里,李实彷佛在自言自语,使他们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
李实半晌未见动静,又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椅背后仍然静寂无声。
东郭雄忍不住了,趋前问:“监督大人,您怎么啦?”
李实不敢回头,用手偷偷向后一指。
东郭雄这才恍然大悟,暗向附近的刘彪一使眼色,出其不意地双双分向椅后两边包抄过去。
椅后那有人,短匕是以黏胶紧贴在李实颈旁。
李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却听东郭雄恭声说:
“监督大人,您后面没有人呀?”
说着走上前,取下了短匕。
李实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气得拍案怒喝:“快追!”
这会儿人早走远了,还上哪儿去追?
口口 口口 口口
老少四人由守候官署外接应的赵升带路,出了杭州城,直奔玉皇山,来至山后一片隐蔽树林内。
玉芙蓉不愧是千面飞狐,竟然比他们先到了。
无尘居士一见她就竖起大拇指:
“玉姑娘,老朽对你由衷的佩服!”
玉芙蓉一抱拳,谦虚地笑笑:“苗老庄主过奖,这不过是擒贼擒王的老把戏而已。”
一路上无暇多问,彭小魁只知赵升奉玉芙蓉之命,在官署外接应,带他们来此会合,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制住了那个太监啊!”
淑宜姑娘不禁诧然问:“王姐姐,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彭小魁说:“岂止是你,谁也没看见呢!”
小黑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玉姑娘真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神’什么?”
玉芙蓉苦笑说:“我原定的计划,是彭爷和张姑娘一走,赵升带着我必备的重要物品弃船登岸,赶到织造局官署外等我的。
谁知一向对彭爷之事不闻不问的李实,竟会突然下令去船上抓人,把你们两人押走了,这一来,使我的原定计划大受影响。
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东郭雄这老江湖很不简单,追我追到半路,大概突然怀疑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竟带了大批人马折回杭州城,而且直奔织造局官署。
等我回头赶到时,他们已冲入,准备仗人多势众围攻你们四位,我一看情势不妙,就交代赵升守在外面,利用一片混乱中,我潜入内厅,由侧门掩进大厅后方,来了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椅背后用短匕制住了那太监,命他下令放你们走,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唉!我们今夜虽能全身而退,可是我的原定计划却泡了汤。”
淑宜姑娘听毕,不禁自责说:“都怪我跟去,否则彭爷就不必担心我,大可放手一搏了。”
彭小魁笑笑说:
“他们已经公然上船抓人了,你不去行吗?”
玉芙蓉轻喟一声:“其实应该怪我,自以为神机妙算,把他们估计得太低,结果东郭雄那厮比我更高明!”
无尘居士劝她说:“玉姑娘,好在今夜我们毫发无损,他们却伤亡了不少人,至少给那李太监一个教训,以后他就不敢太嚣张,任意胡作非为了。”
“可是我于心不甘,不能这样便宜他。”
玉芙蓉愤声说:“我一定要把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归还给被压榨的百姓。”
彭小魁附和说:“对!还有,智圆大师因我而死,我非追出那幕后主使人不可!”
淑宜姑娘惊问:“你们还要进城?”
玉芙蓉神情坚定地说:“我向来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但今夜不行了,织造局官署经这一闹,必然会加强戒备,防范森严,我打算明日入城去查看一下动静,视情况再作决定。”
淑宜姑娘瞥了彭小魁一眼:
“那我们……”
玉芙蓉笑笑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单独行动必较方便,不容易引人注意,不过,今夜只好委屈各位,在林子里过夜了。”
淑宜姑娘天真地问:“我们不能回画舫?”(呵呵……天真的老江湖!!)
彭小魁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大小姐,我们这对‘夫妇’的身分已经暴露,难道去自投罗网。”
幸好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她脸红,但却窘得低下头去,不再发问了。
小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
“糟了!”
无尘居士笑斥:“小黑!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小黑急说:“师父,我们刚才虽然蒙了面,但东郭雄那厮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上回霍山三魔剑就有意利用东厂势力对付彭爷,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
如今已由李实出面,今夜我们已参与其事,他便师出有名,会不会派出大批人马去无尘山庄?”
无尘居士蓦地一惊:
“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彭小魁大为紧张:“今夜我折了李实身边几员大将,都是东厂的好手,是他从京都带来的,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霍山三魔剑早已查出,近几个月我是在无尘山庄静养,苗老伯今日又跟他们在林中照过面,加上今夜跟小黑兄弟闯入官署驰援,也被东郭雄认出,一定会怀疑我们逃出杭州城,很可能随苗老伯且同迫无尘山庄暂避风头。
万一李实盛怒之下,派出大批人手前往,庄内只有小勇他们三人留守,如何能对付得了那些东厂鹰犬呀!”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神色凝重说:
“如此看来,老朽今夜就得赶回去了。”
玉芙蓉当机立断:“对!反正盗银之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们不如一齐随苗老庄主赶回去看看。”
彭小魁大感意外,想不到她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位女中豪杰,不禁欣然说:“玉姑娘说的对,事有缓急,我们这就上路吧!”
无尘居士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好!但愿庄内无事,也好让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两位姑娘。”
淑宜姑娘是只要能跟彭小魁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见,连留在西湖边客栈的坐骑也不去取了,当即随他们匆匆赶往四明山。
杭州距四明山不过百来里,以他们的足程,仅需半日,但必须防李实假公济私,利用官兵沿途设下关卡盘查拦截。
凭这李太监的权势,随便找个借口,官方就得唯命是从,何况套上个结伙夜闯官署抢劫官银,而且杀了不少人,那可是滔天大罪,要砍头的。
是以他们不能走官道,必须渡过富春江,绕诸暨县进入会稽山,走山路绕从嵊县北方转入四明山,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少六人足足花了一天半时间,才回到了无尘山庄。
果然不出所料,大批东厂已经来过了。
整个无尘山庄已是一片焦土,瓦烁中赫然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正是留守的三名弟子。
散布在附近的十几具犬尸,更是被砍杀得支离破碎,令人惨不忍睹。
无尘居士目睹隐居多年的山庄,竟被东厂鹰犬毁于一旦,尤其三名弟子惨死,一群爱犬被杀,不禁使他悲愤交集,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是他们逼我的,那可怪不得我了,老朽要不讨回公道,就誓不为人!”
彭小魁神情十分激动:“那批该死的东厂鹰犬,着我而来,与小勇兄弟他们何干,竟然滥杀无辜,未免太狠毒了!”
小黑更是悲痛欲绝:“师父,您老人家一定要为师弟们报仇!否则他们死不瞑目的!”
“我会的!”
无尘居士沉声说:
“血债血还,我决不会让小勇他们白死!”
玉芙蓉虽同仇敝忾,但她一向沉着冷静:“苗老庄主,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过悲伤,您说的不错,决不能让他们三人白死,我们一定要向那批东厂鹰犬去讨回公道,尤其是李实那老奸!”
大家坐下来一商议,决定即日潜入杭州城,非把苏杭织造局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下面的这个“杭”字有了疑问。
因为杭州城的市面突然箫条了,往日慕西湖之名而来的游客也明显减少,以租船供人游湖的船家,有时整天也等不到顾客上门,不禁个个望湖发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谈苦经。
杭州靠西湖闻名天下,也靠游客使市面繁荣。
一旦游客不来,整个杭州城内的各行各业,生意就不免大受影响。
首当其冲的是酒楼饭馆的客店,游客大量遽减,无人吃喝住宿,岂能不门可罗雀?
就连著名的一些妓院,以及提供乐妓陪客饮酒作乐的大小画舫,也冷冷落落无人问津。
造成这种市面萧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李实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魏上公生祠的浩大工程,便已如火如荼地展开。
而从各县征集来的民工,为数就多达一万三千人,都是缴不出“乐捐”的贫苦百姓,昼夜不停地大兴土木,为的是要赶工。
限期完工,不啻是一场大灾难,意外伤亡剧增,开工十天,便死了八个人。
这些被征来的民工,只发给象征性的工钱,(还有工钱??不会吧!!---bbmm)供给粗陋的膳食,死了活该,连骸骨也回不了故乡,死亡证明书由府街开具发送至原籍了事。
预定完工期是一年,但李太监等不及,改为八个月,最后又改为半年,这恶贼急于向魏上公表功(魏忠贤被封为上公,位极人臣,天启皇帝已昏庸得不像个人了。)假使竣工之前,魏上公发生了意外而死翘翘“生”祠岂不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谁也不敢保证不生意外,所以,他派了大批爪牙日夜轮番监工,不顾役工的死活,克期完工,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而“乐捐”的人都心里有数,并非捐一次就能破财消灾,不久便会接著有第二次、第三次……永远无止境地捐下去,不管你乐不乐。
尤其是有钱的大户及商家,树大招风,更是压榨的对象,这一来,平时喜爱花天酒地的大爷,谁还敢招摇?
另一个原因,则是日前深夜,被盗贼结伙闯入织造局官署,不但劫去银库的大笔建造生祠经费,且杀不少守卫。是以杭州府已在各城门口,张贴出画像悬赏缉拿男女劫匪,并且发出了海捕公文。
当然,那夜人是伤亡不少,库银却分文未失,这是李责为了将来报假帐的借口。
这一来,闹得满城风雨,李实更特地又从苏州总署,调来一批东厂精英,加强织造局官署的戒备,以防那几个人因无尘山庄遭烧毁前来报复。
整个杭州城内戒备森严,外地前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城门口的盘查,始得放行入城。
连日来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大家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宁愿待在家发闷,也以少出门为妙。
就因这两大因素,杭州城冷冷清清,西湖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又是一天过去了,夜已来临。
随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四名刚从苏州调来的东厂高手,正在各处巡视。因为三更天,正是夜行人最活跃的时刻。
照李实的判断,彭政宗那批人决不会远走高飞,尤其尘是无居士,更不会轻易罢休,早晚必会前来报复。
白天他们不敢公然闯来寻仇,行动必然是选在深夜。
是以他以做好万全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不畏死的人来自投罗网。
静!静得有些异常,使四名高手提高了警觉。
奇怪!怎么静得没有任何声息?
照说偌大的公署数十间房舍,各处都有人藏身暗处守伏,任何地方发现敌踪,讯息便会立时遍传全署。
真不是心情太过紧张,有些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吧?
其中一人轻声说:“宋兄,咱们已经熬了三个通宵,夜夜如此,谅那些家伙也不敢来送死。”
宋兄叫宋景星,是刚从苏州总署调来的东厂高手。
他漫应一声,探视一下厅门外的大院,院空寂寂,灯火明亮,连老鼠经过也无法遁形。
不料目光尚未收回,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冷冷声音:
“等得很无聊是吗?”
宋景星心中大骇,猛然扭头一看,更是心里发毛。
只见一个蒙面人像幽灵似地;大剌剌坐在长大的公案上。
此人苍灰的头罩露出面孔,同色披风张开,露出里面的苍褐色夜行衣。
皮护腰上端,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飞刀柄,一把匕首,左手握了把连鞘狭锋单刀,整个人显得阴森诡异,彷佛是死神的化身。
宋景星力持镇定,嘿然冷笑:
“有种!阁下大概就是那姓彭的小子吧?”
蒙面人哈哈一笑,突然揭开头罩,竟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朽像个小子吗?”
宋景星一怔,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者沉声说:“你们不会认识老朽的,可能听都未听过,五十年有个初出道的毛头小伙子,无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或师门派别,只知他自称‘玩刀人’……”
宋景星果然见闻广博,立时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以杀人为乐,出现江湖未及三年,就杀了江湖上近百名成名高手,不久就消失无踪的那个小煞星?”
老者一笑置之:“他就是杀人太多,心疾突发时遇上一位武林异人相救,才决心从此放下屠刀的。老朽也不知如今他生死存亡,不过你们可以称我为无尘居士,一个五十年来与世无争,近日却被逼开杀戒的老煞星!”
不消说,这已等于承认他就是当年的玩刀人了。
“很好!”
宋景星阴森森一笑:“今夜咱们就看看,究竟是谁杀谁!”
四人拔剑的同时,两厢涌现出一群人,顿时左右后堂门人影急闪,厅外更是人影如潮。
只听一声长啸,无尘居士已倒跳上公案,见他身形急转,披风飘扬,里面竟Сhā满小飞刀。
匕首与钢刀不知何时已Сhā在腰带上,双手八方拂动,寒芒破空而飞,破风疾射的厉啸声令人惊心动魄,闻之丧胆。
“哇!啊……”四面八方皆出凄厉的惨呼嚎叫,人体仆倒声此起彼落,惊乱成一片。
宋景星冲近案前丈余,突然惊恐地止步,倒抽一口凉气,扭头举目四顾,接着浑身开始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脊梁正往下缩,可怖的惨象已令他失魂丧胆。
从各处涌现出,同时发动围攻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人之上。眨眼间,已经纷纷倒地不起,见不到一个能站起的人,全都非死即伤。
无尘居士仍站在公案上,眼光杀机怒涌:“这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是嗜杀成性老毛病又犯了而已。听说李实又调一批东厂鹰犬,个个身手不凡。
而老朽当年,就最喜欢挑成名人物较量,所以我今夜特地选中了你们,来吧!别耽搁我的时间,老朽还有事要去办呢!”
宋景星一使眼色,四人同时挥剑疾扑而上。
“杀!杀尽你们这批东厂走狗!”
无尘居士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吼,一个与世无争的老者,突然间变成了五十年前以杀人为乐的玩刀人。
千年万载以来,人们皆活在无尽的杀戮中,永远学不会在杀戮中得到教训。
人自诩是万物之灵,你砍我杀永不终止,自以为比禽兽高级,而绝大多数的禽兽,决不自相吞噬残杀。
禽兽的杀戮为的是填饱肚子,杀戮因食物到口而停止。而人的杀戮却有千百种理由,甚至不需任何理由,血腥一起就很难停止。
刀剑的光芒剧烈地闪动,像满空金蛇乱舞。
锋利的金铁无情地切割血肉,每一记切割皆是致命的霹雳,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思想,反应完全出于本能,唯一的意识是:有敌无我。
凶狠的搏杀,失去信心的人崩溃。
突然间,在扑向无尘居士的四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公案前不动后,一场惨烈的杀戮终止了。
大厅内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尚有些没死的,蜷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已不见无尘居士的人影。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四
李太监的卧室是很宽敞华丽的,布置得美轮美奂,只是显得脂粉气太重。这也难怪,太监难免与众不同,多少总带些娘娘腔。
大明皇朝先后出了几个权倾天下的太监,怪的是每一个都特别喜欢收罗美女。
这个李实也有相同的嗜好,分明不能真个销魂,每夜房里却总有两个身穿薄若蝉轻纱的年轻貌美女子相陪。
前面官署大厅有人侵入,激战的喊杀声震天,似乎一点也没有惊动到他。也许是他有恃无恐,认为他的卧房四周戒备森严,绝对万无一失吧!
可是,当彭小魁出现在房门口的华丽穿堂时,竟然没有任何人阻挡,如入无人之境似的。
担任守卫的那些人都上哪里去了?
答案是彭小魁及身后紧随的两人,淑宜姑娘和小黑,三人早已把那些守卫一一解决了。
直到彭小魁一脚踹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床上的李实才猛然一惊,吓得魂不附体,抱头卷缩在床角发抖。
两个赤祼仅披薄纱的美女,更是魂飞魄散,双双滚跌下床边,跪地又哭又叫地求饶:“不……不要……杀我们……”
彭小魁对她们视若无睹,直趋床前,冷声喝问:“李实!你的威风上哪去了?”
李实突然撑坐起身,居然大声咆哮:“反了!反了!你们竟胆敢夜闯官署,行刺朝廷命官……”
“呸!”
彭小魁怒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朝廷命官指的是朝廷派任之官,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魏忠贤私相授权的奴才,也配以朝廷命官自居!”
李实怒哼一声:“那你就敢杀我?谅你不敢!”
彭小魁来之前,早就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杀机顿起,手中八尺长绳一抖,冲上前就狠狠向李实抽去。
不料“卡”地一响,整个床竟朝床下活动暗门陷下,两扇暗门随即迅速合龙,看似与地板一模一样。
就在这同时,跪在地上形同赤祼的两个美女,出其不意地双手齐扬,一手三枚带刺毒蒺藜,共十二枚集中向彭小魁疾射而出。
距离不过数尺,任凭武功再强的顶尖高手、,也会措手不及。
但彭小魁却以江湖罕见,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身法,在千钧一发的差距间巧妙闪避开去。
惊险万状的情况,吓得淑宜姑娘失声惊叫起来:
“啊!是毒蒺藜!…”
这一叫,顿使彭小魁猛然认出了这两个美女:“云梦双娇!”
两个美女果然是云梦双娇,她们突袭未得逞,立时各向两旁就地一滚,霍地挺身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各自抽出挂在墙上的利剑。
彭小魁终于恍然大悟,刹时完全明白了,幕后主使,不惜代价,千方百计欲置他于死地的人,竟然就是这云梦双娇两姐妹。
半年前在裕州,他曾一念之仁,放过她们一马。
但在成都,他却重挫云梦双娇的师父巫山神姥,以墨蛟筋鞭将这老毒婆的双腿膝盖骨击碎,势必终身重残。
这个深仇大恨,两姐妹那能不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居然不择手段,跟李实密谋设下这个毒计!
刚才闯进房,彭小魁的目标是李实,根本未注意这两个形同赤祼,而且装出吓得可怜兮兮,跪地求饶的年轻女子。
一时不察,险些当场丧命。
彭小魁不由地怒目相向:
“原来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你们!”
柳如是居然理直气壮:“哼!我也曾救助过你,结果你在成都却恩将仇报,使我们师父双腿成残,功力尽废,要你命的不是我们,而是她老人家,身为弟子,奉师命报仇,这有什么不对?”
彭小魁正色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们可以自己找我,为什么雇了那些职业杀手,甚至不惜请出了这批东厂鹰犬?”
柳如眉咬牙切齿地恨声说:“我们要能杀得了你,就不必等到今夜!”
言下之意,表示她们自知不是彭小魁对手,才不得不借重别人的力量来杀他。
彭小魁哈哈一笑:“今夜你们就杀得了我?”
“尽力而为!”
柳如眉说:“就算我们杀不了你,外面还有人等着杀,你今夜是Сhā翅难飞死定了!”
彭小魁故作惋惜摇摇头:“你们可能会很失望,因为前面官署大厅的喊杀声已无声无息,这表示刚从苏州调来的那些所谓高手,大概已经被我的朋友全打发了。
至于你们两个嘛,十二枚杀人暗器已用尽,身上又无处可藏那带刺的毒蒺藜,光凭两把剑,恐怕你们连自身都难保呢!”
小黑突然挺身上前,自告奋勇说:
“彭爷,这两个女的交给我吧!”
“兄弟!”
彭小魁笑问:“你大概打从出娘胎,还没见过这种不穿衣服的女人吧?”
小黑发出邪笑:“我连不穿衣服的男人都没见过!”
彭小魁刚说:“那就……”
冷不防云梦双娇突发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双挺剑分从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目标是彭小魁。
小黑的反应与动作同样快,斜身一个大跨步,手中钢刀已呼啸而出,荡开了柳如是的剑
柳如是收势不及,跟着向旁踉跄几步。
而在同时,彭小魁的长绳也出手,如灵蛇飞射,似神龙翻腾,又好比闪电划过苍穹夜空。
“叭”地一声,重重抽打在柳如眉的右肩,顿现一道五寸长血糟,血流如注。
柳如眉惊呼怪叫:“啊!你,你好狠……”
彭小魁冷声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抽打在脸上,那你这张美丽的小脸蛋就破相了。”
柳如眉怒不可遏:“我跟你拚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如是急叫:“姐姐!……”
意欲阻止她拚命。
可惜迟了一步,柳如眉已奋不顾身,人剑合一直向彭小魁冲扑过去。
剑光与绳影交会,撞击出金铁交呜声,结果是剑断,绳却余势未尽,笔直扫向柳如眉粉颈,接着绳梢飞卷,紧紧缠绕住她脖子。
柳如是情急大叫:
“不要!……”
彭小魁手腕一带,柳如眉已张口吐舌,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这女人也够狠的,竟然奋起全力,一头猛向对方撞去,打算同归于尽。
像这样美的女人,杀她颇觉于心不忍。彭小魁并不想置她于死地,但她既然抱定必死决心,也只有成全她了。
彭小魁闪身避开,仅剩下不足四尺的麻绳随着他身形一带,缠绕住她脖子的绳套自然勒得更紧。
只听她喉间“咯咯”连响几声,两眼便翻白,舌头伸出一长截,随即气绝。
柳如是眼见其姐惨遭长绳勒毙,不禁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不顾强敌当前,手中钢刀尚在蓄势待发,竟向身子正要仆倒的柳如眉扑去:“姐……”
小黑以为她要跟彭小魁拚命,急将钢刀丢开,猛然一个箭步窜上,大张双臂,从背后将她一把紧紧环抱住。
柳如是的剑无法出手,情急拚命,提脚抬膝狠狠向后猛踹。这一脚使足了劲,而且踹的部份正好是身后小黑的两胯之间。
这女人发了狠,一脚足以致命。幸好小黑反应够快,急将两腿一夹,护住了他那要命的部位。
纵然如此,仍被踹得放开双手,踉跄倒退好几步,一ρi股重重跌坐在地上。
变生肘腋,情势转变得实在太快。
彭小魁眼见小黑被狠狠反踹一脚,心知受伤必然不轻,一分神,柳如是却趁机将正要倒下的柳如眉拦腰一夹,冲向巨幅美女嬉春图长画的那面墙壁。
以长画掩饰的暗门立时洞开,等夹着其姐的柳如是一冲入,随即关闭恢复原状,连缠住柳如眉脖子的长绳也被带走?
彭小魁无暇拦阻,趋前急问:
“小黑兄弟,你伤得怎样?,”
小黑坐在地上苦笑:“看来我只好投靠东厂了。”
淑宜姑娘一时未能会意,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要投靠东厂?”
东厂的人大部份是太监,小黑原是说的俏皮话,意指所伤部位若不治,岂不跟太监无异
被淑宜姑娘一问,他倒不便解释了。
能说俏皮话,表示并无大碍,彭小魁才如释重负,忙正色说:“别装了,她们已从暗门逃走,对方马上就会发动攻击,我们快离开这里!”
小黑刚站起,便听外面有人振声喝令:“放火箭,活活烧死他们!”
一声令下,便听嗖嗖嗖之声大作,头端绑有浸松油棉布团的火箭,从院中如飞蝗般射来。
火箭穿窗而入,卧房内顿时着火燃烧起来,逼使彭小魁三人急向穿堂退去。
但穿堂外早有重兵把守,纷纷将手中火把掷出,又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闯进卧房前,已‘摸’掉院内及穿堂外近二十名负责戒备的守卫,不料反被更多人围困,足见对方的布置十分周密。
这个陷阱必是云梦双娇设计,以那李实为饵,诱使彭小魁等人深入。再由她们亲自上阵,扮成祼身伴眠的美女,用毒蒺藜冷不防出手,攻彭小魁个措手不及。
她们为师报仇,目标是彭小魁,如此周密的设计,照理说是绝对成功,万无一失的,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
好在李实也有安排,布下了天罗地网,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华丽卧房,也要用火攻把彭小魁他们活活烧死,以泄心中之怒。
这时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窗外的院中人声沸腾,火箭继续不断发射,以防被困的三人情急破窗而出。
而唯一的退路是穿堂,也已被熊熊烈火所封,吓得淑宜姑娘花容失色:“彭爷,快想办法呀,我们不能被火活活烧死……”
彭小魁临危不乱,力持镇定说:
“不要慌乱,我们快分头找出暗门机括。”
小黑与淑宜姑娘那敢怠慢,急忙去查看床位陷下的活动地板,希望能将暗门撬开。
彭小魁则在那幅巨昼四周,仔细寻找开启的机括。
他虽未看清柳如是的动作,但可以确定,开启暗门的机括必在巨画附近,应是毫无疑问的。
正在壁上仔细查看摸索,不料幅画一动,暗门竟突告洞开。
彭小魁出其不意地一惊而退,长绳已被带走,准备徒手迎敌,却见从暗门内闪出的竟是玉芙蓉!
“是你!”
彭小魁惊喜地呼出。
玉芙蓉以手推住暗门,不使它关闭,急切说:“里面的密道四通八达,我是瞎摸瞎撞才找到这里来的,快走!这门我快推不住了……”
彭小魁急忙上前协助,合力将压力极强的暗门抵住,让小黑和淑宜姑娘进入后,遂说:“玉姑娘,你先放手,快进去吧!”
等玉芙蓉进了密道,彭小魁才转身突然放手退入,暗门立时砰然紧紧关闭。
密道内光线昏暗,每隔数丈,壁上才Сhā着一支松油火把,仅足让人不致摸黑而已。
玉芙蓉在前带路,迅速一路向前走,终于远离了已陷一片火海的李太监卧房。
院中至少有百人以上,负责指挥火攻的正是东郭雄。
他望着一片火海,不禁得意忘形地纵声狂笑:“哈哈!姓彭的小子,这回你可注定葬身火窟啦……”
不料话声未落,突闻后方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未必吧!”
东郭雄大惊,猛一回身,只见从假山石内出来的两男两女,已一字排开。
他简直不敢相信,彭小魁他们竟能从暗门密道逃出。
“想不到吧?”彭小魁昂然走向前:“这得感谢你们的主子李太监,为我们留了一条活路。”
东郭雄仗人多势众,冷冷一哼:“别得意的太早,烧不死你们,今夜你们也别想有一个活着出去!”
彭小魁耸耸肩,两手一摊:“我现在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兵刃,你还等什么?动手呀,”
东郭雄唯恐他有诈,一时倒犹豫难决起来。
彭小魁目光又转向右方并立的霍山三魔剑:“你们三个江湖败类,这些年赚进不少血腥钱,但不知这回的交易,银子是否已到手。如果没有先付,或者尚未付清,恐怕你们就没指望要到了,因为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们啦!”
邪剑贺斌一脸惊讶:“你已经知道她们是谁了?”
彭小魁冷声说:“人尽可夫的云梦双娇!”
“她们死了?”邪剑贺斌急问。
“只死了一个,另一个带着尸体从密道跑了。”
彭小魁说:“不过,就算你们出过力,卖过命,活着的那个愿意如数照付,可惜你们已经没有命去见她了!”
邪剑哈哈大笑:“姓彭的!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大言不惭。东郭兄,咱们还等什么,动手吧!”
彭小魁洒然一笑说:“是啊!天时不早!你们要不赶快上路,鬼门关一关,就来不及……”
东郭雄趁他说话分神,突然一声令下:“上!”
在场的除了东郭雄,千里独行刘彪,霍山三魔剑五人算是原班人马。
京都十大煞星,只剩下半数,其他都是些隶属杭州织造局的东厂走狗。平时仗势欺人,打个群架什么的还可以,上不了大场面。
奇怪的是,近日刚从苏州调来的一批高手,除了被无尘居士所杀的四个,其余的人今夜始终尚末露面。
在这生死关头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们助威以增声势,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激战突然间暴发,主将是东郭雄等十人,不约而同攻向以彭小魁为首的两另两女。
散布四下的半数以上是弓箭手,只有摇旗呐喊助威的份。
彭小魁两手空空,却一马当先,徒手迎战冲着他攻来的东郭雄与刘彪。
玉芙蓉一向是以女神偷自居,只偷不盗,且从不杀人,今夜却一反常态,大发雌威,挥剑独战京十十大煞星剩下的那五个。
淑宜姑娘则配合小黑,双双卯上了霍山三魔剑。
在整个情势上,只有彭小魁仗威名先声夺人,尽管他手无寸铁,仍能给予东郭雄和刘彪心理上莫大威胁。
而玉芙蓉是以寡敌众,且从不杀人,遇上这种大场面,难免一时有些放不开。幸仗轻功高强,身法敏捷灵活,五人围攻也拿她无可奈何。
倒是小黑勇猛无比,他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尤其霍山三魔剑,上回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曾被他协助彭小魁,将五人搞得灰头土脸,锻羽而归,更使他把对方三人视同手下败将。
在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始终视玉芙蓉为假想情敌,今日这位千面飞狐,不但从火窟中及时救出他们三人,此刻更以一对五,她那能不力求表现。
张姑娘不甘示弱,一咬银牙,也豁出去拚了。
但霍山三魔剑毕竟是职业杀手,临敌经验丰富,加上心狠手辣,确实不易对付。
尤其今夜人多势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绝对优势,自是威风八面,愈战愈勇。
彭小魁在动手之前,早已将双方实力作了估计,玉芙蓉自保绝无问题,值得担心的就是淑宜姑娘与小黑,唯恐他们一味逞强必吃大亏。
靠他独撑大局,就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东郭雄和刘彪,始能抽身助他们打发霍山三魔剑。
因而他虽徒手对敌,却出手就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配合独步天下的“凌波微步”身法
,几个照面就使夹攻他的东郭雄和刘彪手忙脚乱,几乎无法看清敌踪。
彭小魁身形疾转,人影似流光,趁东郭雄的银钩一招走空,翻腕出手如电,正好扣上他右腕,疾喝一声:“撒手!”
东郭雄还真听话,只觉腕脉一麻,银钩立时脱手。
就在银钩坠落之际,彭小魁抬脚一踢,银钩便倒转笔直疾射如流矢。
刚好刘彪迎面攻来,犹未扑近,已被疾射的银钩扎入胸腹之中。
“哇!……”
一声凄厉惨叫,刘彪的兵刃也丢了,双手急抓钩身,似欲将它拔出,身子却踉踉跄跄向后连退几大步,随即跪跌了下去。
彭小魁毫不留情,左手力贯中指,疾点东郭雄胸侧三处致命要|茓。
东郭雄全身一个大震,心脉立断。
彭小魁扣住他腕脉的手一撤,转身就直扑霍山三魔剑,大声疾喝:“相好的,我来了!”
霍山三魔剑大惊,简直无法相信,赤手空拳的彭小魁,不到十招之内、就解决了刘彪和东郭雄。
论武功,他们比惨死的二人尚差一大截,且已领教过彭小魁的厉害,一见他扑来,掉头就逃。
不料随着一声清啸,一条人影彷佛从天而降,赫然是杀红了眼的无尘居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无尘居士这身打扮,与平时判若两人,霍山三魔剑乍见之下,一时竟未认出是他老人家。
车朝阳已情急拚命,狂喝:“挡我者死!”
可惜死的是他,只见无尘居士手一扬,一柄小飞刀疾射而出,正中车朝阳心窝。
车朝阳发出声沉哼,双手捧胸惊问:“你!你?……”
无尘居士沉声说:“五十年前的,玩刀人。!”
其他两魔剑一听,连头皮都发麻了,尚未及逃命,两柄小飞刀又呼啸而至,射中两人胸膛。
霍山三魔剑有志一同,几乎是同时倒地不起。
连彭小魁都不清楚无尘居士的过去,不禁惊诧地问:“苗老伯,你老人家真是当年的玩
口!!口!!!!刀人?”
无尘居士微微一笑:“如今老朽是玩命人了!”
京都十大煞星都是江湖上打滚的亡命之徒,当然听过当年令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眼见始作俑者的霍山三魔剑,及东郭雄和刘彪相继丧命,而剩下的这五人,那日曾参与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想不到那位与世无争的老庄主无尘居士,竟然就是五十手前那位小煞星,那能不使他们魂飞魄散。
主力已损失一半,偏又不见近日将从苏州总署调来的高手增援,他们五人那还有心恋战。
保命要紧,那还顾得什么颜面,五煞星互打一个招呼,立即各自分头逃命。
其实,院中散布的弓箭手及东厂爪牙,仍在近百人在场。
若以乱箭攻敌,至少还有阻敌的威力,可是这五人无权发号施令,这是今夜最大的败笔。
他们分向不同方向逃命,各人全凭运气,看谁的命大。
只见无尘居士身形暴起三丈,凌空一个大旋转,不多不少,五把小飞刀朝不同方向疾射而出。
五道寒芒疾如流星闪电,其速何止那五个逃命的家伙百倍。
他们逃出不过两三丈,就被小飞刀射中后颈,各人一柄,连部位都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无尘居士的飞刀绝技,凭这份手劲和准头,即足睥睨天下,更何况是同时射中朝不同方向逃命的五个人。
连彭小魁等人都大开眼界,叹为观止,遑论那些弓箭手和东厂爪牙。
就在五大煞星惨叫仆倒时,整个院中已惊乱成一片,近百人争先恐后逃命,彷佛天快塌下似的。
无尘居士作个手势,阻止了小黑追杀:“够了,你那三个师弟已可瞑目了。”
彭小魁趋前说:“我想智圆大师也不愿我们赶尽杀绝的。”
无尘居士微微点头:“嗯!”
淑宜姑娘不禁好奇地问:“苗老庄主,晚辈曾听家父述说过那位‘玩刀人’当年的事迹,你老人家真的就是他?”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玩刀人早已不存在,老朽今夜大概是被他的灵魂附身吧!”
淑宜姑娘尚要追问,玉芙蓉已抢先说:“李太监由一批苏州调来的人手保护,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最好把他搜出来,以免他继续作恶。”
“对!”
彭小魁大表赞同:“事态既已闹大了,我们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老少五人立时展开搜索,但搜遍各处,连密道内的几处密室都仔细搜索过,竟然毫无发现。
偌大的织造局官署,除了火势尚在扩大漫延的李太监住处无法进入,数十间房舍均搜遍了,只有到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彭小魁大失所望,判断说:“李太监一定是眼见大势已去,保命要紧,由那批刚调来的人随护,连夜逃往苏州去了。”
淑宜姑娘忽说:“他舍得放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一语提醒了玉芙蓉:“对!既然搜不到他!我们就替他做散财童子吧!”
其他几人毫无异议,立即找寻银库。
银库就在李太监官舍后方,是座建造坚固的楼房,平时戒备森严,不但四周轮班派有十多名守卫,按时尚有巡逻队查巡,此刻却是撤走一空。
火势正向银库延才过来,事不宜迟,老少五人急忙破门而入,连闯挂着大铜锁的三道门,始进入银库内,只见满室堆着大麻袋,装的全是银子,可见李太监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每袋足足有千两,等于六十多斤。
彭小魁、无叵居士和小黑,可以双手各提一袋。玉芙蓉和淑宜姑娘体力较弱,一次只能搬动一袋。
老少五人花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在火势已烧近时,来来回回疲于奔命,抢救出约两百袋,也就是近二十万两银子
奉命接应的赵升,已弄来辆四马拖的大篷车,早就停候在官署外了。
听到玉芙蓉发出的暗号跟哨声,他忙驶车至后院外,入内帮着搬运,将一袋袋的银子载上马车。
夜已深,织造局官署的火光冲天,惊醒了睡梦中的不少附近一带居民,但却无人前往救火。
在全城百姓的心目中,对这位李太监恨之入骨,恨不得烧个精光,连他人也葬身火窟,那才大快人心。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延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全城一些贫寒之家的人开门一看,门前都放置了一百两白花花的纹银,不禁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位散财童子究竟是谁?
口口 口口 口口
李实在一批东厂高手保护下,连夜逃回了苏州。
此番亲赴杭州坐镇,负责监造魏上公生祠,原想籍机大捞一笔。
没想到竟因小失大,一时贪图云梦双娘送上门的黄澄澄万两黄金,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助她们除掉彭政宗为师报仇。
反正人手是现成的,只要他下个命令,自有人去出力卖命,这种轻而易举之事,何乐而不为?
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事情并非想像中那么简单,出动了大批人手,非但未能对付得了彭政宗,反使他损兵折将,搞得灰头土脸。
尤其是大批人马赶往四明山,未能如预期的围剿随无尘居士返回的彭政宗等人。
虽将无尘山庄夷为平地,杀死留守的三名弟子,聊泄心中怒气。但是,李实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数十载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火了,彭小魁更因事由他起,祸延无辜,累及智圆大师与三个年轻人丧命,决心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
尽避杭州城戒备森严,老少六人轻而易举使潜返城中,夜闯织造局官署,大开杀戒,造成东厂鹰犬的惨重伤亡。
李实不仅损失手下多员大将,焚毁多幢房舍,包括他那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华丽卧房,且顾不得银库里的库银就仓皇逃走,这口气他那能咽得下去。
回到苏州,惊魂甫定,李实就召集东厂派驻总署的全部人手,清点人数,统计手下可用的实力尚剩多少。
人数是不少,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仅仅昨夜一战,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真正可派上用场的已不足十人。
兹事体大,且纸包不住火,杭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想秘而不报是决不可能的。因魏忠贤一向个性多疑善忌,即使能被他视为心腹的死党,也会派人暗中监视。
李实只敢欺下,不敢瞒上,连夜遣人飞骑入京呈报告急。
当然,他不会据责呈报,而是织造了一番说辞,说成是暴民抗捐制造暴动,纠众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藉以推卸自己的责任。
随他逃出杭州的柳如是更不甘心,决心要为惨死的胞姐柳如眉报仇雪恨。
她私下向李实献计:“他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姓彭的那几个人虽能亡命天涯,但张淑宜那丫头是无影刀张世杰之女,既然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咱们就向中州镖局去要人!”
“对!”
李实稀落的八字眉一挑:“这主意不错,只要把张世杰父子抓来,不怕他们不来自投罗网!”
柳如眉之死,使柳如是对彭小魁恨之入骨,她向李实要求:“李公公,贱妾有个不情之请,一旦抓住姓彭的,是否可以交由我亲手杀他?”
“那有什么问题!”
李实一口答应,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但他们这几个人实在很棘手,连京都十大煞星,夺魂一钩,千里独行这些顶尖好手都栽了,目前……”
柳如是心知他担心的是人手不足,忙说:“李公公不用担心,敝师虽已双腿成残,但凭她老人家的交情,贱妾可以负责就近召集一批好手。”
“好极了!”
李实不禁喜形于色:。“事不宜迟,我们不妨双管齐下,柳姑娘尽管去找人,越多越好,所需一切费用由织造局负担。我这就行文开封府,密令官兵去抄中州镖局,谅那张世杰父子不敢拒捕。”
柳如是郑重说:“李公公,姓彭的他们已经豁出去了,开封距苏州好几百里,一路可得派重兵押解,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李实冷冷一哼,怒声说:“我倒不信他们胆敢在途中劫囚!”
柳如是趁机火上加油:“他们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都敢攻击,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实沉吟一下,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同柳姑娘操心,我自有安排,你快去找人手吧!”
“是,贱妾告退。”
柳如是匆匆而去。
等她一出书房,李实正提笔疾书密令,准备派人飞骑送往开封府,突闻侍役入报,京中东厂的三位档头求见。
李责暗自一惊,以为是自己在苏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之事被人密告入京,魏上公派人来调查了。
无可奈何,他只有硬着头皮接见。
来的是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是个鸡皮鹤发,面目阴沉,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丈,腰带上附有一把精致匕首的老太婆。
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两个背了包里,佩剑的精壮大汉。
他们三人都是东厂的档头,也是杀手中的佼佼者: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
李实一见是这三人,心里就更发毛了。
因为他们是魏忠贤直接指挥的秘密杀手,当时天下乱象已显,饥荒、水灾、民变接踵而至,层出不穷。
朝廷中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群臣不知何时会大祸临头,遭到魏大奸的屠杀。
就连魏忠贤的姘头客氏,也在宫内横行无忌,胆敢杀掉天启皇帝的宠妃裕妃和成妃。
内宫操兵,放炮吓死了太子,使皇上绝了后,再把在外面怀了孕的奴婢往宫里送了八个之多,希望养出儿子冒充朱家的骨肉,仿吕不韦故事谋夺朱家皇朝的天下。
大明的江山,就是间接断送在这对狗男女手中。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凡是不甘受魏忠贤驱使的忠臣烈士,便逃不了被东厂秘密杀手刺杀的命运。
这三位不速之客的突如其来,怎不令作贼心虚的李实吃惊。
不料他们却对李实执礼甚恭,尤其老于世故的九幽鬼婆,似已看出他的疑虑和不安,当即表明来意:“请李公公恕属下们来得突兀,咱们是奉命前往台州办事,事毕原欲直接回京覆命的。
途经此地,一进城就听说杭州方面出了事,所以特地来见李公公,不知是否有差事需要属下们效力的?”
李实这才如释重负,顿时喜形于色:“你们来得正好,最近杭州暴民闹得很凶,为了抗捐建造魏上公生祠,竟勾结江湖亡命之徒滋事,愈演愈烈。
昨夜竟纠众闯入织造局官署纵火杀人,造成我方惨重伤亡,趁机洗劫银库,目前尚不知损失了多少库银……”
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这三个人听的,希望他们回京向魏忠贤照他所说禀报。
九幽鬼婆忙问:“李公公可知那些亡命之徒,是些什么人?”
李实沉声说:“他们一伙老少六人,四另两女,为首的叫彭政宗。”
“是他?”
九幽鬼婆失声惊呼,显然颇觉意外。
李实一怔,诧然问:
“你认识那小子?”
九幽鬼婆摇摇头:“不认识,但属下听过这个人,他在京都行医多年,外号叫千金一帖。这个名号的由来,是他专敲有钱有势的人竹杠,非千金不处方。但他医术确实高明,无论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过去大家只知他是位草药郎中,直到半年前,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后,连挫江湖上多名凶神恶煞,又往成都力毙几个闻名天下的毒魔,因而名声大噪,大家才知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
李公公,其他的几个男女,又是什么人呢?”
李责干咳两声说:“其中一男一女主仆二人,自备有画舫,多日前就一直泊在西湖,姓彭的曾欲往访灵隐寺的住持智回老和尚,被几个跟他有宿怨的江湖人物设计围攻,身受重创,跳入湖中逃命?
事后他们展开严密搜密,一连数日,搜遍了整个西湖,以及附近一带任何可以藏身之处,均未发现他的踪影。
由于他们与东郭雄是旧识,请他协助搜索。
东郭雄会亲自带人登上那艘可疑的画舫搜查,当时发现舱房内有个受伤的男子,但并非彭政宗。
且那女的说那男子是她新婚丈夫,又自称是:魏上公的干女儿,使东郭雄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但一直派人暗中严密监视。
直到昨夜,才发觉那男子就是彭政宗。
可惜当时东郭雄他们没有想到,那小子被那女的救上船后,已替他易容改装……”
九幽鬼婆突有所悟地说:“说到易容改装,属下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我所料,那女的八成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难怪啊!”
李实也久闻这位女飞贼的大名:“原来她早就在打各方献金的主意了。”
九幽鬼婆又问:“还有其他的三人呢?”
李实不加思索说:“他们的身分已查明,那一老一少,是无尘居士师徒。那年轻姑娘,就是开封府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好!”
九幽鬼婆大为振奋:“冤有头,债有主,张世杰不是无冢的游魂,李公公只须行文开封府,把他拿下押来苏州,这里再作好万全的布署,就不怕他女儿的那伙人不来自投罗网。”
李实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是昨夜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目前甚感人手不足。尤其从开封押解人犯来苏州,路程数百里,途中须防有变,光靠官兵之力是不够的,恐怕得由你们辛苦一趟了。”
九幽鬼婆心知李实是魏忠贤的心腹,趁机大加巴结:“李公公说哪里话,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极了!”
李实彷佛吃了定心丸,眉开眼笑说:“你们放心,替我办事,我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哈……”
他当即将尚未完成的密令写好,密封加上火印,以示慎重,交给了九幽鬼婆。并且命侍役取来千两银票,及三百两现银,作为他们三人此地开封的盘缠。
这三名东厂档头,此番奉命出京前往台州,原是要抄括苍老龙神铁百霸的家,只因这位白道名宿,全力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而触怒魏世贤,以致惹祸上身。
但他们调集台州大批官兵赶去时,不料铁百霸已事先得到风声,举家弃家逃逸无踪,使他们扑了个空。
正愁回京无法交差,想不到刚好遇上李实这里正缺人手,使他们三人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而且意外地获得一笔重赏,也算因祸得福吧!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五
夜色朦胧,洪泽湖畔的一处树林外,围坐着男女老少六人,他们喝着酒,吃着用荷叶包的卤味。
这算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的大获全胜。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令后将各奔东西,最后的相聚。
分在在即,难免有种离情别绪在心头。
彭小魁忽问:“老伯,无尘山庄已毁?你们将去何处安身?”
无尘居士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豪迈地大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无尘山庄虽毁,我与小黑可以择地重建,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吧!”
他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显示自己并不愿意大开杀戒,而是为情势所逼。
彭小魁深深一叹,自责说:“事由我起,我真后悔不该去无尘山庄养伤……”
“贤侄千万别这样想。”
无尘居士打断了他的话:“就凭我与令尊的交情,再大的事也该承当。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彭小魁仍然不能释怀,沮然说:“唉!若非我去无尘山庄养伤,至少不至累及智圆大师,及老伯的三位弟子呀!”
无尘居士不禁也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如今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倒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彭小魁强自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晚辈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有从此亡命天涯,四海为家了。”
他说时眼光转向了玉芙蓉。
玉芙蓉笑笑说:“我不成问题,只需易容改装,仍然是千面飞狐,即使以后对面相逢,恐怕各位也会视同陌路,认不出是我了呢!”
彭小魁忙问:“玉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们见了面也不能相认?”
玉芙蓉耸耸香肩:
“我是个女飞贼,你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小魁酒然一笑:“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比起玉姑娘来,至少你还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呐!”
无尘居士也捋须而笑说:“凭心而论,玉姑娘无论是技艺胆识,都不愧为女中豪杰。尤其这种不畏权势,舍己助人的精神,在当今江湖中更属少见。时光若能倒转五十年,老朽必当追随玉姑娘。”
玉芙蓉很谦虚:“你们把我说得太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切,已足够我一生不愁衣食,也许我得先顾自已,然后才会想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
小黑忍不住好奇地问:
“尊师也是位……”
无尘居士一使眼色:“小黑!”
小鬼这才自觉问得太唐突,不由他脸一红,忙说:
“对不起,我绝无意冒犯……”
玉芙蓉却处之泰然,神色自若说:“没错,我师父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大飞贼。不过他老人家有个癖好,专偷宫内珍藏中的稀世国宝,而且只供自己赏玩,决不出卖。
事实上,宫中失窃的国宝根本找不到买主,所以他老人家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古玩,全都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
彭小魁振奋地问:“玉姑娘,如果有机会,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嘛……”
玉芙蓉面有难色说:“不瞒各位说,并非我吝于这小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上,先师故世时,我已将所有国宝,全部放在他老人家的棺木内,陪葬埋入土中了。”
彭小魁非但不觉失望,反而大加赞许:“了不起!凭玉姑娘这种行径,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玉芙蓉置之一笑,坦然说:“说实在的,我是对那些国宝毫无兴趣,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算要把它变卖济贫,也不易脱手,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收买?”
“说的也是……”
彭小魁微微点了下头,目光转向始终保持沉默,一言末发的张淑宜,笑问:“张姑娘,你好像心事重重?”
张淑宜神情凝重:“我去灵隐寺时,在九里松附近就被东郭雄他们认出了身分,如今事情闹大了,李实那老奸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对家父不利……”
“这倒不能不防。”
无尘居士顿时忧形于色:“我们夜袭织造局官署之前,他们为了泄恨,尚且不惜劳师动众,派出大批人马,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如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又损失不少库银上能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行文开封府,对中州镖局采取行动了。”
彭小魁暗自一惊,情急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往开封,通知张老镖主他们,暂时避避风头才是。老伯,玉姑娘,你们……”
不等他说完,玉芙容已接口说:“我是义不容辞,而且,李实老好必已发出海捕公文,通令各地缉拿我们六人,此行我的易容术正好派上用场。”
“对!”
无尘居士点了点头,持须而笑:
“老朽反正也无急事待办,就陪你们走一趟开封吧!”
心仪张淑宜的小黑不禁暗喜,虽然他明知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只有彭小魁,但能与她多聚些时日,总聊胜于随师父就此远走天涯。
于是,在毫无异议下,老少六人,披星戴月急急赶往了开封。
经过玉芙容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他们个个面目全非,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辨认得出。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上人分为三组,彭小魁与张淑宜扮成一对中年夫妇,首先进入了开封城。
可惜来迟了,中州镖局昨晚已遭查封,大门上交叉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并且派有官兵驻守。
张淑宜见状大惊,彭小魁唯恐她一时激动,失去理智,急忙把她抱走。
他们向附近店家一打听,始知昨晚由开封府派出大批官兵,抓走了张世杰父子三人,以及十多位镖师和趟子手。
未几,无尘居士师徒,玉芙容主仆先后赶来会合,彭小魁便主张去开封府查探。
六人之中,以赵升最不起眼,由他冒充托镖的货主,以查询运出的货物为由,要求面见张老镖主。
不料差役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竟被逐出了衙门。
彭小魁觉出事有蹊跷,怀疑这是个陷阱,拘捕张世杰父子等人只是个饵,诱使他们前往劫狱,其实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张淑宜不以为然,她说:“我生长在此地,对开封府的一切了若指掌。整个开封府的差役官兵不足两百人,且全都是些只会欺压百姓,包赌包娼的酒囊饭袋,几乎找不出一个上得了场面的角色。
若是李实老奸密令开封府,对家父采取行动,不会不考虑到,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那么人多势众,都抵挡不了我们的突袭。凭开封府的有限人力,那能防止我们劫狱?除非是从别处调派了大批高手赶来。”
“说的也是。”
彭小魁点了点头,沉吟一下说:
“东厂鹰犬中的好手,几乎全集中在京都,跟随在李实身边的那批人,那夜一战,几近伤亡殆尽,剩下的寥寥无几。
就算他向京都告急求援,远水也救不了近水。难道……难道昨晚张老镖主他们就被秘密押去苏州了?”
“很有可能!”
无尘居士判断说:“李实决不会劳师动众赶来开封,即使要以张老镖主为饵,陷阱也必然设在苏州。”
张淑宜一听急了:
“那怎么办?我们才赶来,又要赶回苏州,各位……”
彭小魁笑笑,安抚她:“你不用担心,只要确定张老镖主他们确被押往苏州,那怕是龙潭虎|茓,我们也会去救人的。
不过,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须防他有诈。所以,我们得先确定,人究竟是不是押在开封府,否则赶往苏州也徒劳无功。”
“对!”
玉芙容附和说:
“等天一黑,我们就夜探开封府,查明实况再决定行动。”
主意既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仍然分为三组,各自在邻近开封府衙门的街上找了客栈住下,约定二更时,分在府前大街会合。
张淑宜忧急如焚,当初悄然离家,只为寻找不明去向的意中人彭政宗,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西湖遇上改了名的彭小魁,却不意如今事态闹大,累及父兄,实非始料所及。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经常走镖,在江湖上曾听过不少有关东厂的恶行劣迹,几近令人深痛恶绝的地步。
尤其是奉派主持苏杭织造局的李实,更仗着靠山是权极一时的大奸魏忠贤,专以残害忠良为能事。
据闻去年初到苏州,一口气就坑害了八位名臣。
其中包括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主事周顺昌,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以及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人。
这些大小名臣不是惨遭毒手,就是至今仍在东厂死囚牢里等死,有的则是全家充了军。
他们与李实无冤无仇,只因对魏忠贤不敬,不愿同流合污,尚且遭到如此不幸下场。
目前杭州织造局官署突遭夜袭,使李实的手下伤亡惨重,加上失财毁屋,狼狈不堪地逃出城,连夜逃往苏州,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李责是个目皆必报的小人,他岂能善罢甘休。找不到和尚找庙,这口气自然得出在张世杰父子的头上。
张淑宜担心的就是这个,父兄落在李实手中,必然是凶室*少。是以住进客栈,进房一关上门,她就情不自禁地伏在彭小魁肩头痛泣起来。
彭小魁轻拍着她耸动的背,安抚说:“淑宜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象是我,不会对令尊和令兄怎样的。”
“彭大哥!”
张淑宜忧急说:“东厂那批人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家父他们被抓去,摆明了是要逼我们出面,尤其是你彭大哥。
有了那夜杭州一战的前车之鉴,李实老奸那敢再掉以轻心,势必作好万全准备,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你们为了我,万一……”
彭小魁心里有数,由于张老镖主父子等人落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像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这次是要救出十几人来,而且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地要将他们六人一网成擒,情势上自然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他不想让这少女过于担心,强自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大风大浪我们都见识过了,老实说,小小一个开封府,还不看在我眼里呢。”
张淑宜叹了口气:“我是怕家父他们不在开封府,早已押解去苏州了……”
“那更好!”
彭小魁说:“就算他们连夜起解,也才走了一日一夜,此去苏州好几百里路程,押解囚车行不快,我们绝对可以追上,如果能在他们到达苏州之前,半路上拦截,那就更轻而易举啦。”
张淑宜仍然忧心仲仲:“可是,如此一来,家父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创立的中州镖局……”
彭小魁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今奸贼当道,天下大乱,是非公理早已荡然无存,镖局这行饭不吃也罢。”
张淑宜报以凄楚的苦笑,幽幽地说:“但镖局是家父的毕生基业,只因我的拖累毁于一旦,他老人家怎能谅解我……”
彭小魁洒然一笑:“令尊是位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否则,半年前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他就不会亲自赶往了,由此可见,以令尊嫉恶如仇的个性,绝对不致责怪你的。”
“可是……”
张淑宜沮然说:“上次是毒手瘟神那批人劫镖在先,加上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足以危害天下苍生,家父怎能不闻不问?
这个却不同,要不是我为了找你跑到西湖去,被霍山三魔剑认出,也就不致连累家父了。”
彭小魁深深叹了口气:“淑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离开嵩山少林,就是为了不愿牵连任何人,才没有说明去向的。而你……唉!你实在犯不着淌这个浑水……”
张淑宜顿时泪如雨下,彷佛受了莫大委屈,又像是被利剑刺心:“你?彭大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彭小魁那会不了解,但他故意避重就轻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龙牌冈无意间救助过你们,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任何人撞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把那作事放在心上,我更不会期望你有所回报。”
这痴情的少女,鼓足勇气才吐露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真情,想不到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不令她芳心欲碎,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地又痛泣起来。
彭小魁唯恐哭声惊动邻房住客,只好伸手托起她下巴,劝慰说:“淑宜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非常感激。但我如今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但树立了不少强敌,更卯上了东厂的人,逼使我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又怎能拖累你呢?”
张淑宜毅然说:“我不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跟你去?何况,中州镖局已被查封,家父他们吉凶难卜,即使能救出他们,也决不可能再回开封了。”
彭小魁不禁为难起来:
“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突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垫起脚尖,向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献出了她的初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彭小魁感到非常错愕,但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彭小魁并非不解风情的人,久居京都,在那种声色犬的环境中,偶尔逢场作戏,风花雪月一番自属难免,所幸他颇能自制,绝对秉持乐而不淫的原则。
淑宜姑娘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找他的苦心,他那会看不出这少女的心意。
此刻主动献上热吻,更表明了她非君莫属的决心。
但彭小魁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压力和烦乱。
因为他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今后将永无止境地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实不宜为情所绊,带着这少女东奔西走。
淑宜姑娘却不同,她献上这一吻,如同是献出了整个的生命与灵魂,在她认为,彭小魁既未拒绝,就表示接受了她整个的人。
换句话说,她已决心跟定了这个男人,从此将成为一对同命鸳鸯,在江湖上比翼双飞。
这是她所期盼已久的,别无所求,无怨无悔。
诚如彭小魁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用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她楼住,深深地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醉在拥吻中的青年男女。
彭小魁急忙放开张淑宜,走向房门问:
“谁?”
房外回答:“彭爷,是我小黑。”
彭小魁忙开了门,让小黑进房,立即又关上房门:“什么事?”
小黑瞥了窘迫的张淑宜一眼,急切说:“我跟师父看天时尚早!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坐,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张老镖主他们十几人,昨晚被捕后,连夜就被大批官兵用囚车押解出城啦!”
“玉姑娘他们知道了吗?”彭小魁急问。
小黑点点头:“师父已经去通知他们了,要赵升去购备几匹快骑,请彭爷和张姑娘立即出城会合。”
夜探开封府已无必要。三人当即出房去柜台结帐,匆匆出了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徐州十余里外的官道上,由开封府总捕头徐大彪亲率近百名捕快及官兵,浩浩荡荡地押解着十几辆囚车往苏州进发。
这一行虽已离开开封府两天两夜,但由于押解着囚车,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已晚,好在只有十余里就到徐州了,而且备有押解公文,再晚也可进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
突然间,后方响起一阵急促蹄声。
徐大彪急命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回头一看,但见尘烟滚滚,几匹快骑风驰电骋追来。
这位总捕头情知有异,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时严阵以待。
追来的是易容改装的老少六人,彭小魁一马当先,追到近处将马一勒,振声大喝:“此事与你们无关,只要把囚车留下,决不为难你们。”
徐大彪仗人多势众,厉声怒斥:
“大胆狂徒,竟敢拦劫囚车!”
彭小魁提出警告:“杭州织造局官署的事,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李太监身边的东厂高手众多,又从京都调来十大煞星尚不堪一击,凭你们这批酒囊饭袋,何济于事?识时务为后杰,奉劝你们不必争功逞能,还是赶快逃命吧!”
张淑宜随后赶到,勒马向彭小魁催促:
“彭大哥,不必跟他们罗嗦,动手!”
双方相距不过数丈,彭小魁看得真切,守住囚车的二十多名捕快,均已钢刀出鞘,架在囚车中人犯的颈旁,作势随时可一刀人头落地。
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名官兵,则个个张弓搭箭,只要徐大彪一声令下就发射。
彭小姐衡量情势,不得不投鼠忌器,轻声说:
“不可冲动,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话犹未了,已听徐大彪有恃无恐地狂声说:“你们最好听清楚,在下奉开封府关大人之命,此行押解途中,若遇暴徒胆敢劫囚,即刻就地先杀所有人犯,再擒暴徒归案,抗拒者一律格杀勿论!”
彭小魁暗自一惊,他所顾忌的正是这一着,不幸竟被他料中。
无尘居士也到了,一看对方情势,不禁忧形于色说:“贤侄,看来他们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李实那老奸密令授意的,否则开封府也不敢罔顾法纪,未经审讯就滥杀押解途中的人犯。”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少女一时情急,情绪无法控制,以致嗓门过高,数丈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大彪不由地神气十足:
“你们已到无选择,唯有束手就缚是为上策!”
要这老少六人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彭小魁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顿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起来。
玉芙蓉江湖阅历丰富,一旁轻声提醒:“彭爷,我们先要确定,囚车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张老镖主他们啊?”
彭小魁微微把头一点,转向方寸已乱的张淑宜:
“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
张淑宜即向对方大声问:“爹!您还好吗?”
若以常情判断,以张世杰的个性,即使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会阻止爱女轻举妄动的。
但是,十几辆囚车中的人竟相应不理。
玉芙蓉暗觉事有蹊跷,当即作了大胆判断:“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囚车中的人未必是张老镖主他们!”
“唔……”
彭小魁犹豫一下,终于当机立断:
“我们上!”
老少六人兵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脚跟猛蹬马臀,提辔纵骑冲刺而出。
徐大彪惊怒交加,一声令下,箭如飞蝗般射向冲近的六人。
这批官兵武功平平,却经过严格操练,懂得战术,知道射人先射马,是以射出的箭,均以马匹为目标。。
一时之间,咻咻声大作。
老少六人的坐骑,相继被乱箭射中,惨嘶倒地不起。
幸而六人轻功卓越,及时腾身而起,才不致落个人仰马翻。
无尘居士勃然大怒,他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是因无尘山庄遭焚毁,三个弟子被杀,激起了他的杀机,愤而以五十年前的“玩刀人”重现,大开杀戒。
事后他曾自我调侃,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
孰料相隔不过数日,这位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又激起了当年的杀性。
箭雨中,只见他猛如出栅猛虎,形同疯狂般扑向敌阵,同时双手齐发,小飞刀连连电射而出。
彭小魁的墨蛟筋鞭,在西湖遭百变神君突袭,身受重创逃命时已失落。
他不惯使用刀剑,宁愿以绳代鞭,一根八尺麻绳在手,贯以真力,能坚能柔,随心所欲,更能得心应手。
在龙碑冈,他就是凭一根八尺麻绳大显神威,使毒手瘟神等人为之丧胆的。
此刻他唯恐无尘居士有失,被乱箭射中,急忙挥无麻绳,紧随左右为老人家荡开射近的乱箭。
有彭小魁掩护,官兵的乱箭那能抵挡这一老一少,转眼问他们已冲至近前。
无尘居士的小飞刀是刀无虚发,只听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十几名官兵纷纷中刀倒出。
彭小魁更是出手毫不留情,运功力贯麻绳,坚如长枪利矛,所向披靡,犹图奋力阻挡的官兵,无不头破血流,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徐大彪眼见官兵阵脚大乱,绝难抵挡对方的猛烈攻势。
情急之下,拨马回头驰近囚车,振声威胁:“你们再不停止,莫怪我下令先杀囚车中的全部人犯!”
老少二人相应不理、一路冲杀而来,势如破竹,吓得官兵魂飞魄散。
徐大彪所持的王牌,就是囚车中的这批囚犯,使对方投鼠忌器。
嘴上虽说格杀勿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目的是在威胁对方,那敢当真说杀就杀。
但情势已十分危急,他心知肚明,如果这张王牌吓阻不了对方,那这近百名官兵和捕快,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来个杀鸡儆猴试试,或能发生吓阻作用,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情势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位总捕头把心一横,霍地一挥钢刀。
蹲在囚车中的囚犯,只将头部露于顶盖的圆洞外,刀锋过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从断颈处冲起的血注足有数尺之高。
彭小魁一见这家伙居然玩真的了,不由地惊怒交迸。
虽然他无法确定,被砍的是否为中州镖局之人,或是张老镖主父子中的一个,但他决不容对方再滥杀无辜。
艺高胆大,他立即施展独步武林的“凌波微步”身法,身如流矢疾射,直射徐大彪,在这家伙举刀欲砍向另一名囚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绳击中对方执刀的右腕。
“叭”地一声,徐大彪的腕骨已被击碎,痛得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钢刀脱手飞坠出七八尺外。
彭小魁纵身而起,当胸一把抓住徐大彪,将他从马鞍上揪了下来。
徐大彪吓得魂飞天外,平时不可一世的总捕头威风荡然无存:“饶命呀!请手下留情:……”
附近的二十名捕快犹图抢救,一拥而上,却被无尘居士的飞刀百发百中,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老少二人之后的玉芙蓉主仆!张淑宜和小黑,这时也已冲近,杀得阻挡的官兵落花流水。
整个过程不足一盏热茶时间,近百名官兵及捕快几乎伤亡殆尽,而负责押解的总捕头徐大彪也已受制,被徐大彪的麻绳在颈上绕了两圈,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张淑宜急忙查看十几辆囚车,非但未发现父兄在内,甚至所有囚犯没有一个是中州镖局的人。
她不由地惊叫:“彭大哥,我们中计啦!”
彭小魁双手一用劲,向被勒的徐大彪喝问:
“中州镖局的那些人呢?”
徐大彪不敢撒谎:“张老镖头父子,被东厂去的三位档头带走了,其他人尚留在开封府大牢里,在下只是奉命押解这批死四前往苏州……”
无尘居士一听,不禁债然怒哼: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消说,徐大彪负责押解的这批死因,只不过是个幌子,张老镖头父子三人,旱被九幽鬼婆等人另走捷径,悄然押往苏州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州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仍如往常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是,苏杭织造局总署里里外外,却是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即使是光天化日,闲杂人等也不得走近百尺内,否则就会遇上麻烦。
织造局所司之职,不过是专替皇宫制造服装而已,为何会如此风声鹌唳,草木皆兵?
如果知道织造局的内幕,尤其负责人是魏忠贤心腹,东厂太监李实,那就不足为奇了。
东厂是明朝的产物,这个专司缉案的机构,形同秘密特务的大本营,也等于是魏忠贤手中玩法弄权的一张王牌,属于他私人指挥运用的一股强大势力。
李实官宜居监督太监,又有魏上公撑腰,在苏杭两地胡作非为,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但他有恃无恐,任何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目前在杭州栽的大筋斗,终使他胆寒,知道江湖上尚存在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足以与东厂拥有的恶势力抗衡。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已秘密押解到苏州。
既是以他们为诱饵,自需布下天罗地网,作好万全准备,不能再蹈杭州那夜的覆辙。
押解的任务,是由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负责。
他们装扮成普通商旅,制住张老镖主父子三人|茓道,藏置马车车厢内,等徐大彪的大批人马,连夜押解囚车浩浩荡荡出发后,直到天明开城,他们才随着出城的民众离开开封城。
这正是无尘居士所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虽然他们不走官道,择小路绕过徐州地界,取道淮水,经由巢湖转南京,过丹阳,武进而进入太湖区,直奔苏州。
如此一来,须多出约一日路程,但却能太平无事。
而且,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反比押解囚车的大队人马进行速度快了许多。
九幽鬼婆三人果然不负李实所望,圆满达成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将张世杰父子押回了苏州。
柳如是也在当天傍晚返回苏州,从芜湖方面带回了一批人手。
她向李实保证,这二三十人个个能派上用场,身手决不比京师十大煞星逊色,但却不愿透露他们的身分和来历。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批江湖人物不愿跟东厂打交道,也并非为重赏卖命,全是冲着她师父巫山神姥的金面而来。
李实原先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利用柳如是找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张世杰父子为诱饵,将彭小魁等人一网打尽后,挑选一些好手留下,递补杭州一战的惨重伤亡,也好对魏上公有所交代。
听柳如是把话先说明了,他只好打消此意。
不过九幽鬼婆私下向李实透露:“柳姑娘找来的这批人我虽不认识,但属下对芜湖方面的人倒很熟,尤其是芜湖四霸天,过去曾跟属下有过交往。
如果李公公属意什么人,只要属下走一趟芜湖,即可查出他的来龙去脉,而且保证把人要来。”
李实笑了笑:“人各有志,那倒不必太勉强。芜湖方面既然你人头很熟,不妨由你出面跟他们多结交结交,将来利用那些人做东厂的外围也未尝不可啊!”
“李公公高见!”
九幽鬼婆趁机奉承:“不瞒李公公说,有些江湖人物自命不凡,不屑与东厂的人交往,自从属下当上了厂里的档头,很多人已跟属下疏远,彷佛敬鬼神而远之似的。
不过,芜湖四霸天我很了解,为了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要他们投入东厂或有顾忌,怕落人话柄。
但暗中为东厂效力,应该不成问题。李公公放心,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好了。”
李实不禁眉飞色舞:
“好!好!这事由你全权作主,事成之后……”
正说之间,一名厂卫匆匆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题。
厂卫先向九幽鬼婆打个招呼,然后直趋李实身旁,向他附耳轻声禀报了一阵。
李实微微点了下头:“传令下去,只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那批人的行动,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
厂卫领命而去。
九幽鬼婆忙问:
“姓彭的那批人到了?”
李实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城东传来消息,发现在一家酒楼有批形迹可疑的人物,认出其中一个老家伙,可能是追风剑客罗方。”
“那丫头的师父!”
九幽鬼婆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得好!这样一来,才真正是一网打尽,永除后患了呢!”
李实皱了下眉头:“听说这个追风剑客罗方,是陈留罗家主人,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姓彭的那几个人已很难应付,现在又来了这批人,你看柳姑娘从芜湖找来的人手,加上我们现有的实力,能有把握罩得住?”
“李公公不用担心。”
九幽鬼婆似乎胸有成竹:“上回在杭州,姓彭的那几个人是玩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这次可不同了,他们为的是救人,张世杰父子三人在咱们手里,就不得不投鼠忌器啦!”
李贵何尝不明白,目前的情势较杭州有利。
但柳如是从芜湖找来的这批人手,究竟有多大能耐,他可说是毫无所知,全凭那女人在自吹自擂。
毕竟,京都十大煞星在东厂内,算得上是佼佼者,东郭雄,刘彪,霍山三魔剑等人,在江湖上也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尚且不堪一击,李实如何能完全指望柳如是找来的这批人支撑大局。
杭州已让他灰头土脸,损失惨重,这回可不能再栽筋斗了。否则,非但无法向魏上公交代,恐怕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事由柳如是的私仇而起。
她并非东厂的人,一旦事态闹大了不可收拾,可以拍拍ρi股一走了之,留下的烂摊子却必须由李实来收,他自然得特别慎重。
“你去看看柳姑娘布署的怎样了。”
李实郑重其事地交待:“最重要的,是摸清她找来的那批人底细,要能真正派得上用才场才行,决不能再重蹈杭州的覆辙,懂我的意思吗?”
“是!”
九幽鬼婆恭应一声,会意地笑笑:“李公公放心,这回决不会让姓彭的他们得逞,属下告退。”
李实挥挥手,目送老鬼婆走出花厅外,独自默默沉思起来。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六
城东大街的如意酒楼,每届华灯初上,就络绎不绝地涌进大批食客,经常是座无虚设。
楼上,临街窗前的这一桌,在座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长相威猛,体格健壮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及四个气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
他们似在等人,罗方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表示虚席以待。
九人都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着闷酒,而且不时注意整个酒楼的动静。
只要一听楼梯响,有人上楼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楼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来的并非他们所等之人。
倏而,一阵急促的梯声响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到来。
伙计们个个笑脸相迎,对此人十分巴结。
来人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獐头鼠目,还蓄了一束山羊胡须,可谓其貌不扬。
但这位苏州府的红人洪师爷,在衙门里相当吃得开,地方上人头也极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洪师爷一登楼,就有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认识为荣。
他只微微点头应付一下,目光一扫,直趋罗方等九人这一桌。
罗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个手势:“请坐。”
洪师爷似跟在座的其他人已见过,不须再介绍,一坐下就面有难色地直摇头:“这事很难办,很难办……”
罗方急问:“怎么说?”
洪师爷耸耸肩,两手一摊:
“罗兄说的三个人,根本不在苏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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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方一怔,诧然问:“那会押在哪里?”
洪师爷轻声说:“蔡大人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据我看,八成是押在苏州织造局里。”
罗方冷冷一哼,沉声说:“这成何体统,开封府与苏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无论犯了什么法,也该由开封府治罪,押解来苏州府已不合体制,怎么人被押在织造局,而贵府竟不知有这档子事?”
洪师爷轻喟一声,报以苦笑:“罗爷,这年头有什么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当今皇上,谁的权势最大?苏州织造局是李公公在主其事,他是京都东厂派来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红人,哪把苏州府的一个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不敢过问织造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顶乌纱。
要是贵友押在苏州府;由在下出面打点打点,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少吃些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如今人押在织造局,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洪师爷!”
一位华服中年沉不住气了:“罗爷别无所求,只不过想打听出张老镖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几位镖师均被捕入狱,又连夜将他们父子押解来苏州,你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当什么师爷!”
罗方心胸宽大,反而一旁打圆场:“卢老弟,这不能怪洪师爷,他确已尽了力。”
洪师爷尴尬地笑笑,忽说:“罗爷,这件事未能帮得上忙,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可以指引一条门路,有个人你们不妨去找他试试……”
罗方急问:“什么人?”
洪师爷凑近他耳旁,轻声说:“他叫杜有才,是苏州织造局的管事,在下跟他还够得上说话的交情。”
罗方喜出望外:“好极了,但这不是洪师爷的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洪师爷诡异地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见钱眼开,而且是吃喝嫖赌样样来……”
听话听音,罗方是何等人物,那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洪师爷尽管直说。”
洪师爷摇摇头:“不用了,卢爷交付的万两银票我带来了,无功不受禄,既然未能替罗爷效力,就用这笔钱转送杜管事好啦!”
“这是什么话!”
罗方更豪爽:“区区之数,微不足道,这一万两请洪师爷笑纳。至于杜管事那里,无论他开口要多少,在下另当如数照付。”
洪师爷这才把伸向怀里的手缩回:“那就贪财了,这会儿杜管事大概还在家,再晚就去赌馆了,不过,最好罗爷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
罗方微微一点头,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楼等候,便偕同洪师爷起身离座,匆匆而去。
他们出了酒楼,由洪师爷带路,急步走到大街尽头,折入后街一条长巷,出长巷另一端,再穿过两条僻静小街,已接近东城门的城墙边了。
这一带十分僻静,与东大街的繁华热闹判若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无灯火,大概是早睡早起的贫民。
织造局是个可以捞油水的机构,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动声色地问:
“洪师爷,还有多远?”
洪师爷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
罗方没有作声,洪师爷却加以解释:“杜管事是个贪财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职权,搭上个织造局纺纱的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虽已年届徐娘,却颇具几分姿色,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标致闺女,老小子居然一箭双雕,母女两个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议论,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每晚收了工就来这里,左拥右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去赌,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赌到天亮呢!”
说着说着,已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若照洪师爷所说,此刻应该是杜管事与那对母女正在进晚膳的时刻,屋里怎会未见灯火?
洪师爷并未察觉罗方神色有异,笑着向木屋一指:“就是这家了,罗爷请稍候,我去叫他出来好说话。”
罗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漫应了一声。
洪师爷迳自走向门前,举手敲了两下:“杜管事在吗?”
木屋的房开了。
就在洪师爷突然冲入的同时,从屋里射也四名黑衣汉子,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各自以独门暗器出手,十几道寒芒向丈许外的罗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出其不意时突袭,武功再高也会被攻个措手不及。
幸而罗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备,晃身连闪带避,使射来的十几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这当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现身窜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个个手持连发弩弓,将罗方团团围住。
罗方大惑不解,他是接获中州镖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张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苏州,特地亲自带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胆相照的好友赶来
他尚不知爱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魁,卯上东厂太监李实,在杭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致祸延父兄。
照法制与常理判断,张世杰父子三人由开封押解来苏州,必是关在苏州府大牢等待开堂审案。
是以他们一到苏州!就找上当地名绅卢员外,由他出面请出相识的洪师爷,当面以万两银票为酬,请其在府里打点,以免张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们所犯何罪。
不料洪师爷去了近半个时辰,回到酒楼来竟告诉他们,张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苏州,甚至连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师爷竟把他诱来这里,显然是预谋欲将他置于死地。
罗方怒从心起,霍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包围的人一言不发,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顿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标齐向罗方射来。
罗方不愧是武林名宿,虽在惊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静,临危不乱。
追风剑法以快速闻名遐迩,剑出疾似闪电!气势如虹,攻敌时更是变化万千,此刻用以阻挡乱箭与暗器,亦能发挥强劲威力。
一阵叮当乱响,射来的箭和暗器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得四散飞射,好似冲天炮爆开的火花朵朵。
对方这批突袭者,似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了若指掌,明知暗器和乱箭都伤不了他,却一味不断地继续发射。
罗方很沉得住气,不愠不火,只等这批突袭者的弩箭发射殆尽,便要施展他独步江湖的剑法还以颜色了。
但这位江湖阅历丰富的大剑客,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木屋冲出的四名黑衣汉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机,使他一时疏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先发射的,只不过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强劲,目的是要让罗方觉们不过如此,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对方大显身手,将射近的暗器和箭纷纷击落时,眼看时机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强了一倍。
这些暗器与原先发射的毫无异样,但被罗方的剑一击中,立时爆炸开来,散发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烟雾。
罗方顿陷烟雾弥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雾。手中剑仍不停地挥舞,以阻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不料这种含有剧毒的烟雾,竟能藉由皮肤的吸收侵入人体,且毒性能迅速扩张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经麻痹。
罗方突觉心神散涣,行动稍一迟缓,背上已连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剧毒,仗罗方不禁惊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奋力冲杀重围。
狂啸声中,只见他形同疯狂地从五彩烟雾中冲出,奋不顾身地挥剑冲向四名黑衣汉子。
虽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渐麻痹,这位追风剑客的身手仍然矫捷如常,出剑快过电光石火,只听连声惨叫,四名黑衣汉子已应剑而倒。
罗方心知不宜久战,奋起全力拔脚狂奔,几个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们那容他逃走,立时急起直追。
就在罗方身负重创,被追杀的同时,东大街的如意酒楼上,也正引起一阵骚动。
卢员外等人久候未见罗方回酒楼,正感焦灼不安,突闻楼梯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响。
随见由当地的汪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登楼,顿使全楼食客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见汪捕头眼光一扫,率领捕快们直趋卢员外他们这一桌。
“卢员外!”
汪捕头认识这位当地名绅,不得不先打个招呼。
卢员外忙问:“汪捕头,出了什么事?”
汪捕头强自一笑,“没事,只是请卢员外的这几位贵友,跟咱们去府里一趟。”
“这……”
卢员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座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个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树棠,他沉声问:“请问你们可有拘签?”
汪捕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过传你们去问话,何必小题大做!”
白树棠冷冷一笑:“汪大捕头,你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衙门里的法规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带来拘签,你就无权要我们跟你走!”
汪捕头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
“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树棠大小场面见得多了,可不吃他这一套:“这里是酒楼,什么酒都有!”
卢员外忙打圆场:“白兄,我看这样吧!由我陪各位去府里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白树棠并不想在酒楼闹事,犹豫一下说:“可是,罗老他们……”
卢员外笑笑:“没问题,我关照伙计一声,罗老回来了请他等我们就行了。”
白树棠这才一使眼色,按抚住蠢蠢欲动的四个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座。
卢员外交代了伙计后,便陪同白树棠等人,随汪捕头离开酒楼,避免了一场冲突。
苏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头却带着他们往城西。
卢员外过去也是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苏州多年,俨然当地名绅,不会连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声。
白树棠来过苏州,也曾登门拜访过卢员外,不禁暗觉事有蹊跷:“卢兄,这条路走的好像不对……”
不料话犹未了,走在他身旁的卢员外突然出手如电,并指如戟,以重手点中白树棠腰后气海大|茓。
这出其不意的突变,使白树棠措手不及,猛觉心神一个大震,全身气血立时翻涌:“卢大海!你……”
卢员外就是卢大海,当年曾仗金刚指纵横江湖。
他一言不发,又补上致命的一掌!重重击向白树棠灵台|茓部位,眼见这位好友口喷鲜血仆跌在地,才无奈地说:
“抱歉,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啊!”
就在白树棠倒地不起的同时,十几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击。
他们并非苏州府捕快,而是东厂派驻苏州织造局的厂卫乔扮,个个身手不弱。
名师出高徒,罗方带来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辈,虽在仓促间应变,仍能沉着应战。
另两位中年是屠龙手李烈,铁扇书生叶中逸,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叮当的正派人物,也是张世杰的知交,所以这次义不容辞,自告奋勇随罗方师徒同来苏州。
目睹白树棠惨遭毒手,他们更想到了罗方的处境,必然凶多吉少,那能不又惊又怒。
很显然的,卢大海收山定居苏州后,表明上是当地名绅,暗中却跟东厂勾结。诚如他所说,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
为了巴结李实,他竟不惜通风报信出卖好友,甚至依计而行,参与了这个歼灭罗方等人的计谋。
双方一交手,立时展开了激斗狠拚。
这里虽已远离闹区,仍属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带店家尚未打烊。
一见街上发生激战,且十几名厂卫身着捕快服装,吓得忙不迭纷纷关门闭户,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激战中,突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
外貌和衣着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张淑宜,无尘居士师徒,及玉芙蓉主仆。
当时张淑宜随着彭小魁,正走在东大街上,眼见江捕头等人走出酒楼,认出其中四个小伙子是她同门师兄,但却不敢贸然上前招呼,以免暴露身分。
尤其四位师兄来了苏州,却未见师父罗方,使张淑宜暗觉事有蹊跷,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彭小魁悄然尾随,张淑宜则赶快去通知无尘居士师徒等人。
老少六人赶到,见双方已动上手,顾不得打草惊蛇,立时加入激战。
卢大海收山后,武功搁下已久,加之养尊处优,体态日渐发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头以前只是个捕快,靠他有个漂亮妹子嫁作蔡知府当偏房,才因妹而贵,混上了个捕头,并无多大真才实学。
是以他们这方面,全靠十几名厂卫支撑场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袭杭州织造局,大发神威,近两百人中包括京都十大煞星,从苏州调去的一批东厂好手,以及东郭雄等凶神恶煞尚且不敌,造成惨重伤亡,这种小场面那看在他们眼里。
彭小魁的八尺麻绳,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两个,头破血流地倒地不起。
无尘居士为了争取时间,索性以他百发百中的飞刀出手,果然刀无虚发,一口气解决了四五人。
铁扇书生叶中逸对上了卢大海,两人才几个照面,脑满肠肥的这位卢员外已是气喘喘,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兄,兄弟实在情非得已……”
他犹图为自己有所辩白。
但铁扇书生叶中逸充耳不味,更加紧了猛攻。
汪捕头被屠龙手李烈迫得只有把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则由罗方的四名弟子,及赶来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张淑宜捉对厮杀。
彭小魁和无尘居士解决了几名厂卫,立时过来助阵,却已不须他们Сhā手。
剩下的七八名厂卫虽奋不顾身,施展出生平所学,可惜技不如人,纷纷丧命剑下。
汪捕头眼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掉头拔脚就逃。
但才奔出两丈,便被无尘居士的飞刀射中后颈,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即告扑倒地上。
卢大海更惨,刚转身欲逃,便被彭小魁的麻绳击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惨叫一声,卢大海一个踉跄栽倒,不须别人再动手,他已血充脑部而亡。
仅仅片刻之间,对方的十几人即全部解决。
易容成中年妇人的张淑宜忙趋前:“四位师兄,我是淑宜呀,师父他老人家呢?”
四个小伙子一听她口音,顿时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装的小师妹。
正待争相说出原委,突见一人踉踉跄跄奔来。
距离尚在数丈之外,无尘居士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罗老前辈!”
惊呼声中,他已电射而出迎了上前。
罗方身负重创,又奔得太急,终告不支,又一个踉跄跪跌下去。
彭小魁一个箭步赶到,急忙蹲下将他扶住:“罗老前辈,你……”
罗方嘴角流着乌血,脸色发青:“卢……卢大海和洪师爷勾结,出……出卖了我们……”
话犹未了,张淑宜刚飞奔赶到,他已毒发气绝而亡。
张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抚尸痛泣:“师父!师父!……”
四名弟子随即赶来,一起向罗方的尸体下跪,沉痛地齐声说:“师父请安息,弟子们定会为您老人家报仇!”
掠身而至的屠龙手李烈接口说:“要报仇,就要找李实!”
张淑宜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师父跟李实有什么过节?”
李烈摇摇头:“没有任何过节,我们是风闻令师出了事,被押解来苏州,特地赶来一查究竟的……”
随即将来到苏州,请卢大海出面找上洪师爷这条门路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灵机一动说:“好!既然如此,那就打铁趁热,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齐将目光转向她,不知这位女飞贼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口口 口口 口口
位于城西的苏州织造局,天一黑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但大门口派有十名守卫,且四周不时尚有十二人一组的巡逻队出现。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不见灯火,更无声息。显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处守伏,严阵以待着。
这时,突见由汪捕头为首,率领一批身着制服的捕快匆匆而来。
大门口的守卫已获指令,汪捕头将率领十几名厂卫伪装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请示即可放行进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无灯光,守卫无法看清。
但来人身着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阔步行来,应该是汪捕头他们没错吧!
怎会未见他们押解的人犯……
念犹未了,一行人已来到大门外。
守卫刚看清为首的并非汪捕头,来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位汪捕头正是无尘居士所扮。
只见他双手齐发,飞刀连连疾射而出。十名守卫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他身后,扮成捕快的彭小魁等共十一人,趁机一拥而入冲进了大门。
由柳如是与九幽鬼婆共同负责指挥,布下的天罗地网上全是凭她们的江湖经验阅历而设计。
即以常情判断,这形同劫狱,来人必不敢公然闯入。
整个织造局内,即以连发弩弓及暗器对付,格杀勿论。即使来人神通广大,能够突破重重防线,最后乃然难逃一死。
因为囚禁张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铁笼,就置于大厅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闯入,只要一触动机关,立时万箭齐发,由四面八方射来,任凭武功盖世也难活命。
有鉴于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的教训,是以柳如是从芜湖找来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海口,能将企图来营救张家父子的人一网打网,即是尽可能以暗器毒箭替代人力,不跟对方正面接触,避免再次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彭小魁等人竟公然从大门攻了进来。
这一来,守伏在各处的人手,已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非得现身全力迎敌不可了。
织造局占地极广,规模比苏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大门便见一片广场,伫立数丈的旗杆上,绣有东厂标志的巨鹰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一见就感到杀气腾腾。
彭小魁等人刚一冲入,就见广场四面八方暗处,涌现出数十名厂卫。
他们一现身便以连发弩弓迎敌,顿时咻咻声大作,毒箭如飞蝗般射来。
冲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罗方的四名弟子争先在前开路,施展师门追风剑法,一路挥剑扫荡乱箭。
其他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兵刃拨挡飞斩,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进,直奔正对大门的大厅堂。
其实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张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处。
按照原定计划,是他们老少六人夜探织造局,潜入后分头展开搜寻,必要时制住厂卫逼问,确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营救。
凭玉芙蓉的江湖阅历,织造局毕竟并非衙门,不致明目张胆公然设置牢房,八成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
但她判断错误,想不到张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厅堂内。
幸而遇上罗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决了汪捕头卢大海,以及伪装捕快的十几名厂卫,使玉芙蓉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主意,扒下他们的制服各自穿上,决定从大门攻入,让对发觉时已措手不及。
这一着果然奏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厂卫非现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敌。
不料九幽鬼婆更工于心计,在暗中眼见对方冲近大厅堂,正中她下怀,不禁暗喜,立时发出暗号,下令停止发射。
就在彭小魁等人冲近大厅堂时,突见应内大放光明,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见张家父子三人,被关在置于厅中央的大铁笼中。
张淑宜一见父兄,迫不及时待地就向厅内冲,幸好被彭小魁一把拦住:“小心有诈!”
“爹!”
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声大叫。
铁笼中的张世杰大惊。
情急之下,大声警告:“宜儿,不要管我们了,快走!”
张淑宜那里肯听,激动地泣声说:“爹!不用担心,我们来救你老人家了……”
“千万不要!”
张世杰声嘶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诡计多端,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老鬼婆是谁?”
彭小魁从未听过这名号,不禁转头问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说:“我见过这个老鬼婆,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哦?”
彭小魁诧然问:“你怎会见过她?”
小黑说:“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豪,要去无尘山庄找彭爷麻烦前,在仙岩镇的小店打尖歇脚时,正好遇上了老鬼婆,还有两个东厂档头,听他们说要去台州办事,当时还邀那五个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龙手李烈眉头一皱:“如果九幽鬼婆在这里,咱们倒要特别小心,听说那老鬼婆不但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残无人道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张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们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就被一个老鬼婆吓住,不敢进去救人了吗?”
彭小魁极力安抚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
“你们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张淑宜突然挣脱彭小魁的手,奋不顾身地就向厅内冲去。
小黑情急之下,扑上去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你不能去送死!”
张淑宜被他紧紧抱住不放,挣又挣不开,急得失声痛泣起来。
“哈哈……”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狂笑,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接着响起了九幽鬼婆沙哑的声音:“人就在厅内铁笼中,为什么不进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闯进这里来撒野,原来只是些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玉芙蓉以肘轻碰彭小魁一下,低声说:“继续让她说话!”
彭小魁会意地把头微微一点,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影踪。
不愧是千面飞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衅了:“你们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魁并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故意振声问:“老鬼婆,你是听命于人,还是能当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声说:“你管不着!”
彭小魁置之一笑:“我当然不着,不过,如果你能当家作主,我倒有个建议,也许管得着你的人能接受。”
“你说说看。”
九幽鬼婆霍然心动。
彭小魁故意拖延时间,从容不迫地说:“事由我起,李实要的是我,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是无辜的,与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个建议,由我交换他们父子三人,你觉得如何?”
九幽鬼婆断然拒绝:“休想!你们今夜自投罗网,一个也跑不掉,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缚……”
她藏身之处,是在十余丈外的一座辽望塔上,居高临下,可将整个织造局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传音”发声,让人听来彷佛近在咫尺,无法辨出她的正确距离和位置。
不料她的话尚未说完,突闻连声沉哼,守护在她身旁的几名厂卫已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把利剑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还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惊:“你!你……”
隐身黑暗中之人,仅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无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
玉芙蓉冷声说:“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传令下去,将厅内设下的机关全部拆除,放出张老镖主父子三人,否则就别怪我先取你这条老命!”
九幽鬼婆无奈地苦笑:“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指挥守伏的所有厂卫,控制机关的另有其人,权不在我。”
玉芙蓉喝问:“谁有权?”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边那座了望塔上的柳姑娘。”
玉芙蓉刚一转头,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电,徒手突将抵在胸前的剑拨开,一个倒翻,从数丈高的了望塔翻了出去。
这老鬼婆果然厉害,身形坠落时大声发出招呼:“发动机关……”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得上千面飞狐。
只见玉芙蓉纵出了望塔,身形直坠而下,凌空出手,当头一剑将老鬼婆劈成了两半。
九幽鬼婆仅发出“哇”地半声惨叫,身体已分了家,一分为二坠地上。
玉芙蓉则是足刚落,身形又起,直向右边了望塔射去。
了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变,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扳下手扶着的机括把手。
大厅内的机关,是由钢丝经由无数滑轮接至了望塔,用机括加以遥控。
机关一触即发,顿时万箭齐射,从大厅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关在铁笼中的张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闪避,更无法阻挡,好比乱箭中的活靶。
张淑宜目睹父兄惨遭乱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绝,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将拚命挣扎的她抱住:“张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犯不着白白送死啊!”
彭小魁更是惊怒交迸,但他也无能为力。
在万箭齐发下,即使他奋不顾身冲入也救不出人,何况张家父子三人已惨死在铁笼中。
片刻间。
厅内的箭已射尽,刚一停止,外面的连发弩,弓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刹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般射来。
彭小魁豁出去了,振声狂喝:“杀!杀尽这些丧心病狂的东厂鹰犬!”
只见他挥舞着麻绳,形同疯狂,冒着箭雨直扑利用暗处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发动,其他人那敢怠慢,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箭,不畏乱箭如蝗分头冲杀向四面八方。
距离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丧命,这批弓箭手好比群龙无首,顿时阵脚大乱,被彭小魁等人从掩身处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数十名弓箭手已伤亡过半。
这时,分由阴豹邓龙,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两批厂卫,急急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战
而年轻气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却未能大显身手,因为他必须守护着哭得柔肠寸断的张淑宜。
厅内乱箭一停,张淑宜就冲了进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见惨死铁笼内的父兄,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击,一时简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扑跪在铁笼前,双手抓住铁栅,放声痛哭起来:“爹!大哥!二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
小黑一旁劝慰:“张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我们大家都尽心尽力了,只怪李实那老贼太心狠手辣!”
张淑宜自责地泣声说:“要不是我为了寻找彭爷,私自离家外出,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累及家父他们。这……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轻喟一声,黯然说:“唉!是福不是福,是祸躲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你找到了彭爷……”
张淑宜凄然苦笑:“如果时光能倒转,一切能从新来过,我情愿放弃一切换回家父他们的生命。”
小黑自告奋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找出李实那老贼,为令尊他们报仇!”
“不!”
张淑宜摇摇头:“我师父和白大叔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经不幸丧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求能将家父他们的尸体抢救出去,护送回开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足……”
说着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忍不住痛泣起来。
小黑突然站起,挥剑斩断连着大锁的铁练,打开栅门,小心翼翼地将三具尸体拖出铁笼
张世杰父子三人的尸体上Сhā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张淑宜扑向前,抚尸痛泣:
“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惨啊……”
小黑无暇再劝慰,忙着将尸体上的箭拔出,发现箭簇上带出的血已呈乌黑色,不禁咬牙切齿地恨声大骂:“他妈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魁突然闯入,见状为之一怔。
小黑急问:
“彭爷,外边怎样了?”
彭小魁急切说:“东厂鹰犬伤亡不多,我们只有李烈前辈受了伤。玉姑娘杀了老鬼婆,可惜被发动机关的柳如是那娘们逃掉。
她在了望塔上发现正有大批官兵赶来,你快带着张姑娘随其他人杀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我非找出李实和那娘们宰了他们不可!”
张淑宜止住哭泣。
起身劝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们报仇了,我们一起走。”
彭小魁顿觉意外:“你……”
张淑宜强忍悲痛说:“刚才我已经跟小黑哥表明了,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使我师父和白大叔赔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见王芙蓉奔入,气急败坏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彭大哥!”
张淑宜激动地说:“报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拚命。”
彭小魁迟疑一下。
当机立断:“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
小黑来不及将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个夹起了两个,彭小魁也夹起了张世杰的尸体。
玉芙蓉在前开路,由张淑宜殿后掩护,急急冲出了大厅。
广场上仍在激战,虽然又有赵升及一名罗方的弟子受伤,但他们个个愈战愈勇。尤其无尘居士的飞刀实在厉害,吓得厂卫们魂飞魄散,只有边战边退。
玉芙蓉一声娇喝,
“大家撤!”
众人在无尘居士的飞刀掩护下,立即回身向大门外冲出。
厂卫们那敢追出。
他们等大批官兵赶到时,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远。
一行人疾奔如飞。
经过城西街口时,罗方的两名弟子,将藏在隐蔽处的师父和白树棠尸体背起,继续奔向城西的城墙边。
夜色苍茫下,他们各展轻功,一一越墙而出,逐渐远离了苏州城,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十七
芜湖,鱼米之乡,位于青弋江与长江交汇处,亦是安徽省东部沿江地区的物产集散中心。
占了地理之利,这个城市自汉代后就奇欤盛哉地繁华起来,延续至今不衰。
万历年间,昏庸的皇帝重用太监魏忠贤,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以致各地盗贼如毛,但并未影响芜湖的繁盛。
即使无远弗届的东厂势力,似也未伸展到这里来。
芜湖就在乱世的夹缝中,成了天下极少数的一片人间乐土,无形中也成了罪犯的避风港。
但也并不表示它与世无争,任何一个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人争权夺利。
此地是芜湖四霸天的天下,他们不仅各怀一身盖世武功,且财大气粗,手下又人多势众,多年来横行无忌,令当地居民敢怒而不敢言。
华灯初上,又是另一天夜生活的开始。
食色性也,靠出卖色相,操皮肉生涯的最原始行业,在这个城市里生意非常兴隆。光是城南一带花街柳巷中Qī.shū.ωǎng.,高张艳帜的大小艳窟,就足有二三十家之多。
像往常一样,天刚黑不久,嫖客就络绎不绝地上门了。
疯狼胡非是留香阁的常客,他今晚一身光鲜,穿着得十分体面,俨然那家的公子哥儿,与平日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相简直判若两人。
这事只有一批跟他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打混的哥儿们知道,因为今晚是他的大喜之日。
胡非已三十出头,孑然一身,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三年前才来芜湖落脚,投靠四霸天之首的钟百万。
他凭一身不俗的武功,及出类拔萃的暗器手法,深获大霸天的赏识,很快便擢升他为护院总教头,负责训练出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
这家伙几天饱饭一吃,便原形毕露,不但好色,更如同色中饿鬼,每月五十两银子那够他挥霍。
要不是仗着钟百万家护院总教头这块招牌,早就不受留香阁欢迎了。
两月前,胡非带了一批人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突然抖了起来。他不仅偿清留香阁所有积欠,且愿出五百两银子,作为清倌人云霞姑娘的开苞费。
那年头赚钱不易,五百两银子足够五口之家整年的生活,还包括三节的一切开销。
人无横财不发,马无野(夜)草不肥!
他是去外地做了一票,还是向什么人狠狠敲了一笔?
尽管很多人心里都这样想,却谁也不敢当面问他,只是背后窃窃私议而已。
恩客为清倌人开苞,在妓院里是桩大事,通常都像办喜事似的。
老鸨如同嫁女儿,又像是招赘,按规矩得送两桌上好酒席作为嫁妆,姑娘也得打两件首饰意思意思。
两桌酒席是招待恩客好友的,胡非请了他一批臭味相投的哥们,大伙儿凑个热闹,也沾一点喜气。
花厅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年方十八的云霞姑娘,丽质天生,清秀脱俗,宛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睡莲。
她平时不施脂粉,也不卖身,通常是唱几曲小调,向客人敬杯酒即离座。
今晚她却是浓妆艳抹,穿了一身大红,娇艳中更带几分妩媚。
看在胡非眼里,九天仙女也比不上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人逢喜事精神爽,胡非却是近乎得意忘形,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地搂着这位美娇娘开怀畅饮。
在座这些贺客都是他的哥们,大家一起哄,他更是乐不可支,酒大碗大碗地猛灌,那消多久,他已是醉态毕露。
老鸨崔大妈今晚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京剧里的丑角媒婆。她深知胡非的酒品极差,经常会藉酒装疯,好几次为了争风吃醋,把其他嫖客打得头破血流,险些闹出人命。
这时见胡非猛灌黄汤,加上贺客乱起哄,唯恐他们喝醉了闹事。
她忙出面劝阻:“各位爷们,今晚是胡爷的好日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他早些入洞房吧!”
“崔大妈!”贺客有人不高兴了:“胡爷都不着急,你急个什么劲儿,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立时有人附和:“就是嘛!大伙儿正在兴头上,崔大妈,你别扫兴行不行?”
“喝!喝!我陪大家喝个尽兴,谁他妈的不喝就是孬种!”胡非双手捧起了海碗,看样子已有几分醉意,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爷真够意思!”
“痛快!”
大伙儿一起哄,崔大妈心知不便再劝阻。
她只好暗向云霞姑娘使个眼色,故意道:“胡爷,您陪各位慢慢喝,我先送云霞回房去卸妆。”
等云霞姑娘一离席,两桌的贺客就更放浪形骸地闹起酒来。
其实胡非心里比谁都焦急,早已迫不及待,急于想一尝洞房花烛夜的新鲜滋味。但他在这批哥们面前,不愿被讥为见色忘友。诚如刚才那位老兄所说,今夜云霞姑娘已属于他,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直喝到三更初,他已有了七分醉意才离席。
贺客们继续开怀畅饮,有的不甘寂寞,索性叫了姑娘辟室去销魂。
洞房设在云霞姑娘自己的房间,就在后楼走道尽头,窗外即是天井。
胡非已举步蹒跚,身子摇摇晃晃,由两名丫环扶他上楼。
正好崔大妈迎面走来:“哟,胡爷,您怎么醉成这样?我看您老不上楼来,正要下楼去催您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哈哈……”胡非敞声大笑。
崔大妈亲自把他送至洞房门口,谄媚地笑道:“胡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天时不早,您快进房歇着吧!”
然后一使眼色,带着两名丫环迳自离去。
胡非甩甩头,使自己清醒些。
随即推门而入:“云霞姑娘,我来啦……”
进房一看,八仙桌上的一对龙凤红烛已燃去一半,房内洋溢着喜气。这时罗帐深垂,床边摆着一双绣花鞋,显然云霞姑娘已宽衣解带上床等着了。
胡非心花怒放,忙不迭脱下衣衫鞋袜,全身仅留一条内裤,乐不可支地轻唤着:“云霞姑娘……”
不料伸手一掀罗帐,突觉胸膛一凉,已被一柄锋利短匕刺入。
由于变生肘腋,使他措手不及,纵有一身惊人武功,以及随身携带的暗器皆派不上用场。
甚至开膛破腹的痛楚都未感觉到,已扑伏在床边,当场一命呜呼。
直到次日午后。
崔大妈仍未见这对新人起身,才命丫环去察看。
丫环敲了半晌房门,房内毫无动静,也没有一丝声息,使她暗觉事有蹊跷。
“胡爷!胡爷……云霞姑娘……”
连唤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
丫环不敢擅自进房察看,忙去禀明崔大妈,带了几个姑娘赶到后楼。
房内未落闩,崔大妈推门而入,一眼就发现扑伏在床边的胡非。
“胡爷!您怎么啦……”
崔大妈急忙上前,欲将他扶起,始惊见这位胡总教头早已被开膛破腹惨死,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啊!出人命啦……”
人命关天,尤其死者是钟百万家的护院总教头。
崔大妈急命龟奴去报案,安捕头立即带了仵作和几名巡捕急急赶来,才发现云霞姑娘被人制住昏|茓,案发多时尚未清醒。
而被人开膛破腹的胡非,死状惨不忍赌,尸体旁却留有一朵丝缎染色,红中带绯,几可乱真的海棠花。
□□ □□ □□
夜已深,人犹未静。
芜湖城内,东大街上的几家著名赌坊,正是最热闹的时刻。每家都是灯火通明,到础八头钻动,呼么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泼猴李三嗜赌如命,几乎每晚都要赌到深更半夜,而且是十赌九输,愈输愈想捞本。
这家伙跟芜湖四霸天之四的千手灵官骆士杰,两人之间不知有什么交情和关系,彼此称兄道弟,走的非常近。
有人说他们大概是师出同门,因两人皆是精于暗器的好手,且手法极为相似。
也有人怀疑他是江湖中的独行大盗,犯下了重案,或是避仇跑来芜湖求这位骆爷庇护的。
总之,在芜湖城内,泼猴李三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像胡非一样,他也是最近去了外地一趟,回来后不但还清所有赌债,而且时来运转,逢赌必赢。
他最喜欢赌牌九,两张骨牌一翻两瞪眼,痛快、干脆,而且既过瘾又刺激。
今晚他又大获全胜,赢了好几百两银子。
正赌得起劲,忽觉身后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一下,转头一看,是城西开棺材店的丁老板,也是他的赌友。
“胡总教头在留香阁宴客,听说是为一位清倌人开苞,请了两桌,李儿怎么没去道贺?”
丁老板似觉有些儿意外,彷佛认为他们应该是物以类聚的。
李三这才猛然记起,胡非早两三天就邀请过他:“糟糕,我一上赌桌,把这事全给忘啦!”
刚好庄家亮出至尊宝一对,大小通吃。
“倒楣!”
李三拿的是一对天牌,居然输掉,气得站起身来,索性不赌了。
他把坐位让给丁老板,离开赌坊,便匆匆赶往城南的留香阁去。
时值深夜,街上不见半个人影。
李三虽是身怀巨金,连本带利足有好几百两银子。但他自恃艺高胆大,毫不耽心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他的歪主意。
不料走到半路,突然警觉身后似有人一路尾随。
猛一回身,却是毫无发现。
到赌坊不便携带兵刃,但他的几种独门暗器,却是随时随地都不离身的。
他探手入镖囊,掌中扣了几枚暗器,转身继续走。
身后尾随的人亦步亦趋,似在故意制造他精神上的压力,及心理上的恐惧,他快跟的也快,他慢跟的也慢。
李三终于按捺不住。
他再度止步猛然回身,大声喝问:“什么人?”
目光一扫,静寂的街道上,连条野犬都不见。
李三是老江湖,心知跟踪之人不但轻功极高,甚至会遁形术。
他不由地暗自心惊,只得力持镇定,改用激将法:“哼!既是见不得人的角色,也敢打我泼猴李三的主意?”
在芜湖城里,不知道泼猴李三可算是白混了。他以为亮出名号,跟踪的人必然知难而退。
四下仍然一片死寂。
李三以为亮出名号,果然吓住了跟踪的人。正露出自呜得意的笑,陡觉一阵阴森森冷风吹来,令他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同时,一条黑影随风飘然而至,落在李三面前,相距不过五尺。
定神一看,赫然是个长发披散掩面,下垂及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李三纵然自恃艺高胆大,掌中早已扣了几枚暗器,乍见这女鬼现形,也不禁惊得魂飞魄散,根本忘了发射手中暗器。
“鬼!鬼……”
女鬼出手快逾闪电,寒光乍现,一柄锋利短匕已刺向李三胸膛。
李三这“泼猴”的绰号,即是因他的身手敏捷矫健,出手泼辣狠毒得来。尤其他临阵经验丰富,反应快速无比。
瞬息间,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保命。
就在那女鬼的短匕电光石火般刺出的刹那,及时上身后仰,施展出铁板桥功夫,惊险万状地避开了开膛剖腹的致命一刀。
同时作了个明确的判断:对方绝非真鬼!
因为,他从未听说过鬼用兵刃的。
既然不是鬼,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三掌心斜推,射出三枚毒蒺藜,三枚皆中,正是女鬼膻中、幽门两处大|茓,及气血囊致命要害。
岂知大出意料之外,女鬼被三枚见血封喉毒蒺藜射中,竟然若无其事,甚至毫无反应。
李三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一翻身,就地来个懒驴打滚,连翻带滚地滚了开去。
这时他心里更发毛了,如此近的距离,三枚毒蒺藜均射中。他深信以自己出手的力道,足可射穿坚韧的皮革,这女鬼身上穿的不过是单薄衣裙,怎会毫发未伤?除非她真的是……
念犹未了,女鬼竟如影随形般跟至,手举短匕向他全身扑下。
李三大惊,他已情急拚命,双膝一曲,猛朝扑来的女鬼全力蹬去。
女鬼一式蜻蜓倒立,避过李三势猛力沉的双脚,顺势笔直一刀刺进他胸膛。
“哇!”李三发出凄厉惨叫。
女鬼双腿一分,以骑跨之式落足李三身体两旁,弯下的身子顺手一带,他便腹破肠流,当场毙命。
月黑风高,女鬼飘然而逝。
李三横尸街头,次日凌晨才被人发现,尸体上留有一朵丝缎做成,唯妙唯肖的海棠花。
□□ □□ □□
第三件命案也发生在当夜,死者叫罗鹏,是四霸天中第三号人物,当地地棍头儿双尾蝎蔡永康的结拜兄弟。
这家伙是个酒鬼,要不是贪爱杯中物,在江湖上可能早已成名。
据说他曾投入以歹毒暗器闻名的四川唐门,就是因酒误事,捅出几件大漏子,终被逐出师门。
今晚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打从下午开始,他就跟城外河南市的一批混混,聚在长街那家闻香居酒铺开怀畅饮。
喝到掌灯时分,蔡永康的手下在城里闹事,跟太平栈徐大雄方面的人发生冲突,跑来找人赶去以壮声势。
罗鹏连站都站不稳,那还能进城,只让那批混混赶去,自己留下继续喝酒。
直到二更天,所有酒客已纷纷离去,最后整个酒铺只剩下了他一人还在猛灌黄汤。
掌柜的不敢得罪这位惹不起的人物,交代一名小伙计几句,便带着其他伙计先行离去了。
罗鹏酒兴未尽,独据一桌继续猛喝。
小伙计累了一整天,坐在一旁打盹,已昏昏欲睡。
秋老虎的威力未减,时值深夜,仍然十分燠热。
罗鹏索性敞胸露怀,把一只脚抬起踏在长凳上,摆出他觉得最舒适的坐姿,自斟自酌着。
[奇]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人,他竟浑然无觉。
[书]酒已尽,桌边置有十几只空坛,一大半是他喝光的。
罗鹏伸手一拍桌面:“伙计,拿酒来……”
小伙计似已熟睡,应声而至来到桌前的,竟是个一身白衫的绝色妙龄女子。
酒铺是供人买醉的地方,不同于一般茶馆酒楼,即使江湖女子也不愿涉足,何况是如此姿色出众的少女,尤其是时值深夜。
罗鹏不由地一怔:“你……你是谁?”
妙龄女子面罩寒霜,冷森森说:“我是来索命的!”
罗鹏敞声大笑:“哈哈,姑娘要的恐怕不是命,而是我的命根子……”
那容他口出秽言!
妙龄女子娇叱声中,出手如电,一柄锋利短匕已疾射而出。
罗鹏虽曾投入四川唐门,擅长各种暗器发射手法,但此刻已是酩钉大醉,又在毫无防范之下,酒意尚未惊醒,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双方相距一张方桌,妙龄女子的手劲十足,短匕笔直射入了罗鹏敞开的胸怀,正中胸膛。
“嗯!”
罗鹏只发出声沉哼,连人带凳向后翻倒,脸上露出无比的惊恐与愤怒,似乎临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莫名其妙遭了这妙龄女子的毒手。
他的尸体上,也留置了一朵同样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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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内太平栈号附近的木屋外人影幢幢,两批共二三十人,此刻正打得难分难解。
一方是四霸天中第二号人物,拔山举鼎徐大雄的手下。另一方则是城外地棍头儿,双尾蝎蔡永康的人。
他们各有各的地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双方的手下经常在一起聚赌。
今夜又在木屋里赌上了。
不料赌桌上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双方立时大打出手。
蔡永康的势力范围在城外河南市一带,徐大雄的手下仗人多势众,自然占尽上风。
吃亏的混混寡不敌众,急忙派人出城去搬救兵,找了跟罗鹏一起喝酒的那批人手。
这一来,双方成了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个个全力以赴,在夜色苍茫中展开激战。
太平栈的人不甘示弱。
一名汉子急向同伴交代:“快去找孔大哥来!”
孔大哥就是孔刚,在太平栈的职位不高,只不过是个小管事而已,但甚获栈东徐大爷倚重。
这位仁兄已四十开外,貌不惊人。
一张脸长得獐头鼠目,身材又瘦又小,看似弱不经风的老烟枪,整天一支长烟杆从不离手,不知徐大爷从那里找来这么个角色。
直到有一次孔刚奉命随船押运,半路遇上水贼打劫,想不到他竟大显身手,独力以惊人武功,及独门暗器击退群贼。
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孔刚是位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并且恍然大悟,为什么蔡永康会把他找来芜湖。
因为,芜湖四霸天中,其他三人皆罗致了一位暗器好手,甚至投靠钟百万的胡非,还为他主子训练出一批人手。
蔡永康名列四霸之一,自然不能被人家比下去。
孔刚就住在太平栈的后阁楼,两间房相连,一间供他住宿,另一间则堆满各种奇毒药物,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暗器和工具(奇*书*网.整*理*提*供),形同一间暗器制造工厂。
今夜是因赌起了冲突,双方发生私斗,不便惊动徐文雄,只须请出孔刚,蔡永康的手下必然知难而退。
那汉子急急奔回太平栈,从后方露天扶梯匆匆登上后楼,一路嚷着:“孔大哥!孔大哥……”
孔刚平时习惯早睡早起,此刻似已熟睡,阁楼里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那汉子见房门敞着,一头闯了进去,顿使他惊得魂飞魄散。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孔刚赤膊直直地躺在床上,被人开膛剖腹,早已命归黄泉。
尸体。一同样留置一朵绸缎制作的海棠花。
□□ □□ □□
一夜之间,芜湖连出四条人命。
无独有隅的是,死者皆是四霸天的得力助手,而且个个武功不弱,更是使用暗器的好手。
这一来,整个芜湖城陷入了风声鹤唳中……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八
画舫靠上了河口市码头。
右首百十步,通济浮桥行人往来不绝。
八月初,已经有点凉意。
正是八月秋风凉时节,桂子飘香,寒冬即将到来。
秋天快过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咦!这是甚么地方来的船?”码头上一位泼皮向同伴问。
“你他娘的真土。”
同伴不屑地说:“这是南京的所谓画舫,有钱人的游艇。”
“哦!原来如此,可不能怪我土,我没到过南京。”泼皮为自己的少见识分辩。
“没知识。”
一名旅客背着包里突然在一旁Сhā嘴,大概是从另一艘船上下来的旅客:“那不是有钱人的游艇,而是金陵十六楼烟花教坊的游河船,有钱人才配坐倒是真的!你们芜湖人连这点知识都没有。”
两个泼皮火冒三千丈,但旅客脚快,往人丛中一钻,走了。
傍着画舫停泊的,还有另一艘中型客船,那是芜湖钟家的自用船只。
钟家是本地的五大富绅之一。
目下的主人钟百万钟裕富,年方半百出头,城东孝烈桥以东五面场以西的田地,大部份是钟家的产业,暗中也经营商行,日进斗金。
钟百万不仅是本地的富绅,也是本城四霸天之一,芜湖四霸天之首。
他财大势大武艺大,本城没有人不敢不听他的,正是标准的交通官府,结纳强豪的地方名流。
以往,钟家的船,七月底八月初,决不会在本地停泊,因为钟老爷要到九华进香,每年都在地藏菩萨诞辰远赴九华凑热闹。
但最近两年,钟老爷不再到九华,改到金陵花都游玩去也,礼佛的事搁下啦!
当年,钟百万纳妾的事传遍市面。
据消息灵通人士表示,如夫人是秦淮名花,群芳阁的艳姬花小菌姑娘,年方二九,美如天仙。
钟百万已半百开外,娶一个十八岁的青楼艳姬平常得很,娶妾取色,没有什么不妥。
从此,钟家开始有点不平安了。
人最善忘的,不久,这件事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户人家的姬妾极少在外抛头露面,自然而地,人们便忘了这个据说是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其实,真正见过她的人没几个。那天钟家派来接人的轿子,是直接上船将人抬走的。
口曰 日口 回曰
又是一年秋草枯,芜湖河南市比去年更繁荣,码头上人山人海,从青弋江上游放下来的山产堆积如山。
一艘客舟靠上了码头,靠在去年钟家与金陵画舫停靠的同一地方。
旅客开始登岸。
两位健仆背着行囊,跟在一位青袍壮年人的身后,走向热闹的长街。
河南市是城外的精华区,长街长有十里,栈埠林立,店铺中百货杂陈,商旅往来不绝,形成南京地境大江上游最繁荣的商埠。
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只要你有钱,连买人命都有不同的市价行情。
有钱有势,你可以上天堂。
无钱无势,活该下地狱。
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你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在此地讨生活。
四霸天的第三霸,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拥有一大批兀鹰和狼。
兀鹰在天上飞翔,锐利的目光监视着从水陆两途,接近芜湖的弱小觅食者;狼巡逻在地面每一路角落,伺机猎食那些不小心的、或者没有抗拒力的猎物,抱括不敢在街上走的老鼠,和落平阳的猛虎,与失去水的蛟龙。
双尾蝎手下有四个得力的爪牙,号称四大杀手。
老大歪嘴老七梅七,正带领着两位门神似的党羽,从街东向街西作例行的巡视,巡视猎场中有否他认为影响他权益的事故发生。
歪嘴老七在人丛中,看到了这位穿着青袍的壮年旅客,更看到旅客身后跟着的两位仆人。
两仆所背的包裹不但又大又沉,而且连包里布也是织花的缎料所制。
这是说,这两个大包里里面不简单。
尤其是跟在旅客后面第一位健仆的包里,作长方形,显然是箱形盛器,里面可盛装值钱贵重的物品。
壮年旅客的青袍,是上好的绸制品,宽大而合身,柔软光亮、洁静。
腰带是绣云雷图案的彩带,脚下是镶花鹿皮快靴。
总之,身上的穿戴,全都是昂贵的精品。
而且,人才极为出众,虽则脸上好像神情严肃,但依然流露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气慨。
如果留心他的眼神,有心人一定可以约略看出内在的精明骠悍神情,和充满危险和难以臆测的不平凡变化。
歪嘴老七梅七年已四十开外,五短身材,天生的歪嘴,斗鸡眼加上高颧骨,就形成了猥琐的所谓低贱像。
他对那些生得高大英俊的人,天生就有强烈的敌意和反感,这当然是从自卑情结里产生出来的不正常变态。
他一看到这位神气的旅客,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无穷的反感,向两位爪牙一打眼色,从旁截出,紧走几步便挡住了旅客的去路。
“呵呵,阁下从下江来?”他邪笑着问。
旅客先冷冷的盯了他片刻,目光再扫过他身左右两个门神似的高大爪牙,脸上冷,眼神也冷,举动也冷。
“反正是从江上来。”
旅客冷冷地说:“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神情冷。
冷言冷语却充满火药味,和危险的挑衅信号。
“嘿嘿……”
他怒火上升,狞恶地阴笑:“阁下,你在警告我吗?”
“不错。”旅客答得简单明了,不容对方误解。
“既然你知道我这号人物……”
“双尾蜴的手下四杀手之一,没错吧?”
“没错。阁下尊姓大名,又是那一座庙的大菩萨呀?”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忙得很呢!”
“在下专诚请教。”
他不怀好意地阴笑,抱拳施礼。
旅客冷笑一声,右手举袖轻拂。
“不敢当。”旅客声出手抬。
气流突发异啸,冷流扑面。
歪嘴老七脸色一变,急退两步。
“好家伙,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
旅客脸上一沉:“居然用歹毒的寒魄功暗算一个陌生人,你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真该有人把你教养成正常的人。”
声落人踏进,右手吐出袖口,一阴掌拂出要抽耳光。
右面的爪牙冷哼了一声,伸手便挡。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震耳,出手接挡的爪牙糊糊涂涂挨了四耳光,仰面便倒。
旅客并不就此甘休,大喝一声,身体疾起疾落。
一声沉响,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踹,力道凶猛绝伦,虽则早有准备,但仍然没有躲开旅客这一记快逾电光石火的可怕一踹。
“哎……”歪嘴老七惊叫。
他的千斤坠稳不住马步,重重地仰面摔倒出丈外。
左面的爪牙正想加入,那位背箱形包里的健仆,用毫不激动的平静嗓音说:“老兄,把他们扶回去。你如果也动抓子,照样是躺,甚至保证要比他们摔得重些。”
这里起了冲突,立即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前劝解。
三个人倒了两个,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似乎旁观的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弄不清谁对谁错,所以除了有惊呼声传出之外,没有人敢冒失地止前排解。
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脚,但并未受伤,倒地即美妙地后滚翻汀表而起,愤怒地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拔出暗藏在衣下的狭锋匕首,拉开了马步,神情狞恶已极,歪在一旁的嘴显得更歪了。
人丛中,一名大汉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看热闹的人,撩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赤祼胸膛,与及系在腰上的宽皮护腰,鹰目中冷电四射。
所立处距打倒歪嘴老七的旅客身后约丈五六,这是说,旅客和两名健仆的背部上全暴露在眼下。
壮年旅客居然在纷乱的人丛中,看出身后有警,双目虽然紧盯住前面神色狞恶、摆出严密防守功架,其实正打算扑上的歪嘴老七身上,但注意力已暗中留神在身后。
他右手突然从左手的大袖内,缓缓抽出一把金属光芒闪烁的尺二长怪折扇,速度在扇出袖的瞬间突然加快,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扇已出现在身后,似是背手而立,神色出奇的阴冷。
大汉尚未有所行动,身后突然传出沉静的语音:“盛隆,如果你无中生有生出飞刀发出去,你的飞刀不但伤不了人,你的老命也将在发刀的刹那间断送掉,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大汉是双尾蝎的党羽四杀手之一,无中生有盛隆。
这位无中生有与人交手时,经常会突然出现一些歹毒的杀人小玩意,出其不意将对方杀死。
譬喻说,一把小飞刀,一根致命的铁钉,或者一枚飞钱,一块碎银……常常在他一双什么都没有的大手中,平空多出那些可以令人致命的杀人小玩意,令对方防不胜防,所以绰号称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一惊,扭头回顾。
一位中年青袍飘飘,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正排众而来,神情相当凝重。
“哦!骆爷,有这么严重?”
无中生有有意似不信:“在下正要……”
“你什么都不要。”骆爷说:“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中,阴阳扇余天禄在最近十年来,还没遇上真正的敌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零碎,最好少献宝,余老兄决不轻饶向他下毒手的人。”
无中生有一听阴阳扇三个字,脸色大变,准备发射暗器的双手,僵硬地、微抖地向下垂落。
骆爷的话,对面的歪嘴老七自然也听了个字字入耳,也脸色大变,凶焰尽消。
阴阳扇余天禄冷然徐徐转身,冲骆爷冷冷一笑。
“在下骆士杰。”
骆爷举步上前抱拳含笑行礼:“余兄大驾光临敝地,事先没透露丝毫风声,以致蠢材们多有得罪,余兄海涵。”
“好说好说。”
阴阳扇的怪扇失了踪。
他淡淡一笑:“骆老兄,他们是双尾蝎蔡老兄的人,用不着你千手灵官替他们道歉赔小心,是吗?”
“他们毕竟是地头上的人,人不亲土亲。”千手灵官骆士杰,不在意地笑笑:“余兄预定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
“是拔山举鼎徐大雄徐老兄,托人带口信请在下来的。”阴阳扇接口:“在下提前几天到达,事先没有通知徐老兄,所以他不曾派人来接,在这这就前往徐老兄的栈号,大概他在家。”
“对,他在,早两天才从上江押货回来。”
“在下这就去找他,告辞。”阴阳扇抱拳说。
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歪嘴老七三个人,早巳走了个无影无踪。
阴阳扇余天禄不但是宇内当今的七大风云人物之一,而且是众所周知,心狠手链,对财色二字有特殊嗜好的字内凶魔。
像歪嘴老七这种地方混混,怎敢嫌命长讨野火?
不赶快溜走那还了得?
千手灵官骆士杰,芜湖四霸天之一,两年前才退休的本城捕头,年已五十出头,退休已经不算太晚,在地方上拥有雄厚的实力。
事实上,像歪嘴老七这一类地方混混,对千手灵官有如小鬼见金刚,虽则千手灵官已经退休。
将阴阳扇请来的人,是太平栈东主拔山举鼎徐大雄徐大爷。
徐大爷是四霸天中的第二号人物,青弋江上游的山产出口,皆由他的太平栈包办,经营有方,一手垄断,栈号本身就拥有自用船只四十艘左右,财力之雄厚可想而知。
他除了身分地位比不上大霸钟百万之外,论实力,他该可以名列大霸的宝座而实至名归。
送走了阴阳扇,千手灵官摇摇头苦笑。
身旁来了一个船夫打扮,极为雄壮的壮年人。
他低声说:“骆爷,这人真是阴阳扇余天禄?这么年轻,不像个在江湖横行十余年,凶名昭著的宇内凶魔呢?”
“他已经不年轻了,只不过保养得好,打扮得年轻而已。”千手灵官扭头注视着壮年船夫:“安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这……”
安老弟显得有点忧心仲仲。
“他如果在这附近制造风浪,弄出几件耸人听闻的无头血案,我看你不但要丢掉差事,还得打烂ρi股坐牢。”
这位化装船夫的安老弟,正是本县现任的捕头飞熊安维扬。
捕头不是官,是役。
顶头上司是巡检,巡检才是官。
县太爷不能打巡检的ρi股,却可以打捕头和巡捕。
案子不破,一追三比,吃不消得兜着走。
“骆爷。”
飞熊安维扬神色慌乱:“能不能设法……”
“设什么法?”千手灵官摇头苦笑:“这凶魔在大街上出手,决不伤人落案;做了案,决不会留活口作证。就算万一落了案,他行走天下朝游京师暮履江南,(哇!神仙??!)谁有本事捉他归案?别想。”
“这……”
“留意他,别惹他,老弟。”
千手灵官善意的拍拍飞熊的肩膀:“天下间能克制他的人,屈指可数,不要逞能,老弟。我耽心的是,拔山举鼎徐老兄把他请来,早晚会出事的。”
“也难怪徐兄小题大作。”
飞熊苦笑:“日前一夜之间,先后出了四条人命,除了每次凶杀现场各留下一朵缎制小小海棠花之外,毫无线索。
依留花为证的手法估计,很可能是这几年来,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神秘怪客无情花所为。
但死者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那用得着无情花下毒手?他把阴阳扇请来,用意是保护他自己的安全,也希望能查出凶手,找出真象来。有阴阳扇出面,也许能镇住那杀人留花为记的凶手。”
“但愿如此。走吧,我请你到望江楼喝两杯。”千手灵官说:“我也在为李三缉凶……”
“走不开,骆爷。”
飞熊拒绝邀请:“我认为是仇杀的成份很大,所以在留心查外地来的刺客杀手。骆爷,请便。”
挤过一堆人丛,飞熊听到身后传来充满嘲弄的语音:“这样查,八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这是一个脓疮,里面已经溃烂了的疽疔。疽疔是有根的,根当然是从里面钻的,钻得愈深愈毒,从外面治是治不好的。”
他循声扭头一看,看到侧后方河口酒肆的门旁石阶上,坐着来了七八天,天天都在酒肆里灌黄汤,说话疯疯颠颠的海平。
这时正在一面喝酒壶里的酒,一面自言自语。
这位姓海的人,表面上看已经不再年轻,满脸风尘,该已有三十岁上下了,但健康、雄壮、知足。
有了酒,一切烦恼皆与他无关。
他是通济桥头一局升客栈的旅客,来自下江。
据说是来芜湖访友,来晚了些,朋友已不知下落,因此留下来不时到各地打听,之外便是到酒肆喝酒,啥事不管。
他的酒德很好,好像没醉过,愈喝愈和蔼可亲。
像这种人,决不会在治安上有麻烦,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用小刀子捅巡捕,更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酒便是他的一切,活着本来就多余。
“咦!这酒鬼怎么语含玄机?”飞熊自言自语,颇为惊讶:“唔!我恐怕真的走了眼。”
酒鬼海平冲他咧嘴一笑,站起钻入酒肆内去了。
他心中一动,正想举步跟入,却听到码头传来一阵吆喝喧哗声,便不由自主向码头奔去,以便处理意外事件。码头上,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发生。
口口 口口 口口
拔山举鼎徐大雄,在金马门内的大宅款待阴阳扇主仆。
本来,仆人不配有座位,不可与主人平起平坐。
但阴阳扇的两位仆人与众不同。
他们就配与主人平起平坐。
他们从不通名道姓,只有称号。
那位稍高的叫天罡,另一位叫地煞。
客人已在东院安顿妥当。
这时,主客双方均在花厅品茗。
主人拔山举鼎徐大雄粗壮得像铁塔,半百年纪依然有年轻人的粗犷骠悍精神,一举一动皆充满活力,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
“徐兄。”
坐在上首客位的阴阳扇神色相当轻松:“请教,已被利器杀死的那四个人,他们的创口情形如何?行家应该可以看出是何种兵刃所伤的。”
“是薄刃刀。”
拔山举鼎说:“体积不大,锋利无比,创口皆在胸腹之间,是行家中的行家下的毒手。”
“开膛?”阴阳扇问。
“是的,好毒。”
拔山举鼎咬牙说:“心一剖为二。”
“哦!这四个人,是否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是,其中一个是我栈房的管事,另三人是钟百万、蔡永康和骆士杰的人。”
“这……这就得分头查问了。哦!那些花……”
拔山举鼎举手一招,一名仆人奉上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
一朵红中带绯、缎子染色、大如制钱的精巧海棠花,极为精致神似,几可乱真。
“余兄,江湖上有谁用这种花来做信记的?”
拔山举鼎问:“用这种残酷手段,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决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真不容易查出线索来。”
“没听说过用海棠花来做信记的人。”
阴阳扇拍起那朵花仔细观察:“海棠是没有香的,只有成都的几株海棠带香,这几朵有脂粉香。”
头一抬,目光落在拔山举鼎的脸上:“只要有信记,早晚会查出来的。问题是,徐兄,千万不要隐瞒些什么。”
“余兄的意思……:”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兄弟接下了这桩事,凭兄弟的声誉地位,就得尽力追个水落石出。但徐兄如合作不彻底,隐瞒了些什么线索,即使是微少的事物隐瞒了,结果就难说了
。”
“兄弟没有什么好瞒的。”
拔山举鼎拍胸膛保证:“兄弟手下人手甚多,船老大就有四十名以上。当然,兄弟不可能彻底了解每一个人,所以可能有许多事不清楚。至于兄弟所能知道的,绝无隐瞒,因为无此必要。”
“好,现在,兄弟把所猜想的结果说出来。”
阴阳扇的目光始终吸住拔山举鼎的眼神:“首先,做案的人目的何在。天下间除了疯子,很少胡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
疯子只有偶杀,不可能用同一方式手段,一夜之间连续杀死四个人。杀人,理由不出酒色财气的范围。
按四人被杀的情形看来,是有计划的预谋,消息之灵通,令人吃惊。他们四人皆属芜湖四霸天人,不可能牵涉到情仇,也不会是分赃不均而杀人泄愤。”
“兄弟澈底查过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曾牵涉到财色与仇杀,令人百思莫解。”
“但事实恐怕真的牵涉到情仇。”阴阳扇一语惊人。
“这个……”
“女人喜欢用轻巧的薄刃刀,还有这些海棠花。”
“女人用花做信记……”
“不会是信记。”阴阳扇语气肯定。
“这……”
“你知道这种花的别名吗?”
“这……”
“断肠花。”
“断肠花?”拔山举鼎一楞。
“可能这人用断肠花,来表示她曾经受到非常痛苦的待遇,而不是她的信记。徐兄,兄弟要知道四个死者,最近几年来的行踪和生活情形,尤其是与女人交往的情形,可能找出凶手来。”
“好,兄弟就派人澈底去查。”
“还有,这几天徐兄最好晚间少往外跑。”
“这个……”
“被杀的四人,皆是四霸天的人,很可能是给你们个警告。这叫项羽舞剑,志在沛公,搞不好真正的目标正是你们四霸天呢!”
“不错。”
“下一个人是谁?”
“这……”
“或许就是你?”
“哎呀!”拔山举鼎打一冷战。
“所以,徐兄最好不要外出。”阴阳扇淡淡一笑:“凶手如果真来找你,兄弟倒希望他来。”
拔山举鼎又是一惊,几乎失手落杯。
同一期间,千手灵官回到他位于东门外,梦日亭南面不远处的家。
这是一栋三进两大院的楼房,一位退职捕头,能有这么宽大的宅院养老,真不容易。
一到家,他就招来管家胡老三写请帖,预定三天后在望江楼设宴,为大名鼎鼎的江湖风云人物,阴阳扇余天禄接风,聊尽地主之谊。
他懒得过问徐家的血案,那与他风牛马不相及。
夜来了,飞熊安捕头派了两名便衣巡捕,隐身在高升客栈,监视着酒鬼海平的一举一动
晚膳时间,客栈的食厅中人声嘈杂。
酒鬼海平与五位陌生旅客同桌,自己叫了几味下酒菜,自斟自酌的自得其乐。
已经喝了四壶酒,第五壶刚送上。
监视的两名巡捕,心中不住嘀咕:五壶酒下肚,这酒鬼不醉得一塌糊涂才是怪事,晚上用不着看守监视啦!
千手灵官与几位往日的弟兄把酒言欢,二更尽送走了已有八九分酒意的老弟兄,自己也带了四五分酒意,穿过灯光幽暗的内院,走入内厅,信口吹熄了堂室的两盏灯,泰然返回卧房。
他有儿有女,女儿住在内厢房,儿媳住在后院的东上房。
这时,各处灯火已熄。
天色不早了上 更初啦!
走廊有一盏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
蓦地,他警觉地站住了。
平时,他回房时一定会有老妈子王妈出来迎接的,另一名丫鬟在房中伺候主母。
今晚,怎么声息全无?!
内房就在前面,绣花门帘看得一清二楚。
“王妈!”他高叫。
没有任何声息,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个练武有成的内家高手,对环境突然变异相常敏感的。
他心中一惊,突然发现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手心在冒冷汗。
“春梅!”他再叫丫环的名字。
死一般的静。
八月天,怎么会冷气森森的?
这是恐惧的表面征候,他,武功超人的千手灵官,竟然心中恐惧了。
“砰!”房中传出重物落地声。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飞步抢出,忘了恐惧,忘了今晚的环境变异。
手一掀帘,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力道小得可怜,而且有点不听指挥。
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他急抢而入。
房中灯光幽暗,桌上一灯如豆,帐已放下,床前的春凳前,仆妇和丫环坐在地上,手和头枕着春凳睡着了。
这瞬间,他知道外面走道中的灯笼熄掉了。
他急走两步,到了桌旁伸手想挑亮灯火。
可是,手竟然不听指挥,抬不起来。
“吱啾……”
身后突然传来可怕的鬼啸声。
他大吃一惊,想迅速转身回顾。
可是,浑身似乎已经发僵,脚似乎重有万斤,好不容易强提真力,才能慢慢地半转身躯,转头回望。
“啊……”
他突然尖叫:“你……你是……啊……”
灯火倏熄,尖叫声也嘎然而止。
退职捕头暴死的消息,当夜就传出了,他死在自己的房中,房中有昏迷不醒的三个人,他的妻子、仆妇、丫头。
是被利刃剖腹杀死的,尸体上留下一朵断肠花。
第五件血案,死的不再是没没无闻的角色了,而是四霸天之一,以暗器威震江湖的千手灵官。
谣言满天飞,捕头飞熊安维扬忙得晕头转向。
阴阳扇偕同拔山举鼎来到现场,安捕头心中不愿意,口中却不得不表示欢迎。
千手灵官平时即使与老妻睡在床上,多少也带着几件暗器,因为他任职公门廿余年,所结的仇家很多很多。
死时,臂套内的一筒五枚摄钉依然是完整的。
胸腹之间那开膛剖心的一刀,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手法之准狠快,无与伦比,没有挣扎的痕迹。
唯一可疑的是,脸上已僵的惊骇表情,令人望之心惊胆跳,与其他四名死者的神情完全不同。
前四者脸上仅有痛苦和哀求的表情存留。
这表示千手灵官死时,受到极端的恐吓和震撼,看到了令他骇极丧胆的东西,这决不是胆大包天的武林高手所能有的不寻常表情。
仆妇和侍女被救醒,三个人众口一词,发誓称当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只知都感到无比的疲倦,糊糊涂涂就睡着了,一无所知。
那朵不祥的断肠花,与过去一样,静静地放在死者的尸体上,似乎在血泊中绽放,发出淡淡的脂粉香,但压不下浓浓的血腥味。
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室内外的花圃草地,也找不出陌生的足迹异痕。
回程,拔山举鼎一直有点心神不宁。
“徐兄。”阴阳扇一面走一面说,脸上有怒容:“死鬼骆老兄,与那四个死者有什么瓜葛吗?”
“泼猴李三跟他关系很密切,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拔山举鼎审慎地说:“至于其他三人,应该没有瓜葛吧!”
“那一定有所关连。哼!这该死的凶手在向我阴阳扇挑战。”
阴阳扇脸上的怒容更明显了:“她好大的狗胆,告诉我,贵地有那些女人是武林高手?”
“余见认为是情杀?”
“可能,至少也是牵涉到情杀,千手灵官家中的财物丝毫未受损夫。徐兄,千手灵官好像家财万贯呢!”
“是的,他的确赚了不少金银。”
“哦!当了廿余年公门人,发财是应该的。徐兄,你还没有将贵地的练武女人告诉我。”
“有的有的。”
拔山举鼎急急回答:“西门外江滨的临江别庄,分水兽罗良明就是本地的武林世家,他的女儿罗玉瑞,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英雄。城北郊赭周家……”
“神剑周百川?”
“是的,他的女儿周倩倩,年方二八,她的剑术在本地可说首屈一指,年轻小伙子怕定了她。”
“很好,我会向他们打听的。”
口口 口口 曰口
同一期间。
飞熊安捕头走进了高升客栈。
醉鬼海平一个人,伏在食厅的食桌上打瞌睡,似乎宿酒未醒。
两个监视的便衣显得无精打采,在店堂与店伙们穷聊天。
安捕头在海平身旁落坐,伸手拍拍海平的肩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海平坐正身躯,伸手伸脚伸懒腰,口中低吟,声调有气无力,双眼朦朦胧胧:“哦!安捕头吗?你好。”
“你一定知道一些事。”安捕头沉静地说。
“那是当然。”
海平含糊其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那能不知道一些事。”
“断肠花!”安捕头说。
“断肠花?又有人得到花了?”
“是的,千手灵官。把消息告诉我?”
“什么消息?”
“不要装蒜。”
安捕头神色变了:“你知道,我的耐性有限。”
“那是你的不幸,没有耐性的人,会得胃气痛,会中风半身不遂。做任何事都会霉运当头。”
“不要给我打哈哈,哼!你知道如果我得不到消息,我会用一千种借口,把你弄到愿意说为止。”
“不要太过自信了。”
海平脸上有怪异的笑容:“这种玩法的勾当不是随意可用的,你不敢。因为我从南京来,在南京我有不少有权势的朋友。
甚至更严重些,我身上可能带着南京锦衣卫查案的军令勘合,可能带有京师东厂出京缉拿要犯的密诏虎符。呵呵!我不找你,已经是你祖上有德了,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捕头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这些话决不像出于一个流浪醉鬼之口,而是知道两京事务的行家所说的内行话。
“你……”
安捕头有点不知所措:“你阁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
海平善意地拍拍安捕头的手膀:“我的确不知道底细,猜想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用周密的手段施行惨烈的报复,在死者的过去作为上找线索,就可以找出蜘丝马迹来。
冤冤相报,这种事很难用雷霆手段处理,防止得一时,防不了来日。安捕头,把注意力放在阴阳扇身上吧!”
“你是说,他涉嫌……”
“他与断肠花血案无关,而是这个嗜血的人,恐怕要利用机会,在贵地混水摸鱼做出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事。而他心目中的所谓好处,对其他的人可就是最坏的厄运了。”
“可是,那家伙又狠又毒而且机警阴险,想捉他的把柄难似登天,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要你把全副精力用上,会成功的。来吧!我请你喝几杯,能千杯不醉吗?一醉解千愁,快活得很。”
“我那有心情陪你喝?”
安捕头苦笑离座:“你自己请吧,不打扰你了。”
午后不久,阴阳扇带了两位仆人,到了距城五六里的赭山周家。
这附近都是黄土山,周家大宅附近却绿油油一片果林围绕。
名帖投入,主人神剑周百川神色不安地在大厅接待来客。
客套一番,主人等不及问上正题。
“余兄大驾枉顾,在下不胜荣幸。”
神剑周百川含笑问,其实心中不安:“余兄远道而来,请问在敝地有何贵干?如需在下效劳之处,尚请明告,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愿效微劳。”
“兄弟是拔山举鼎徐东主请来的,负责侦查他手下惨死的事,也就是断肠花血案。”
阴阳扇泰然微笑,神色逐渐在变:“昨晚千手灵官又遭了毒手,在下已经查出不少线索。”
“哦!盛名之下无虚士,余兄抵达敝地仅两天……”
“在下来前,已经先派人前来暗中调查过了,所以对贵地的情势皆了然于胸,在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来如此。但不知余兄查出什么线索?”
“周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阴阳扇的脸色变得险沉已极:“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妄想藉血案来震慑贵地的四霸天,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从中取利。周兄,令媛周倩倩姑娘近来得意吧?”
“什么?你问小女有何用意?”神剑不悦地问。
“没有其他用意。”
阴阳扇冷冷一笑:“给你三天工夫,要令嫒给在下解释她的目的何在,在下等她。她如果没有交代,那么,周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告辞!”
“原来你要勒索……”神剑愤然地说。
一个时辰之后,神剑周百川进了城,找到了飞熊安捕头。
两人在一家码头小食店小坐,周百川将阴阳扇登门勒索的事说了,最后愤然说:“安兄,这件事你得管。
拔山举鼎在外地找来这种江湖凶枭籍机敲诈勒索,简直是与魔谋皮。断肠花已经把咱们这里闹得乌烟瘴气,再加上这凶枭乘机兴风作浪,那还了得?你……”
“周爷。”
飞熊苦笑:“我想管,也该管,但怎样管?管得了吗?你指证他勒索,他一口否认,你能提出确切的证明吗?
这家伙的手段高明得很,决不会有把柄落案。他晚上蒙了脸去找你,除非能捉住他。
我把所有的巡捕派到尊府保护,又能保护得了多少时日?何况目下根本派不出人手,派十个八个也济不了事。”
“你是说,我已经走头无路了?”
“周爷,你是闯了多年江湖的武林人,该知道这些江湖败类的作为和手段是如何可恨可怕。我只能尽全力监视他,希望能保护尊府的安全。”
飞熊诚恳地说:“能有多少作用,谁也不敢断定。要不,我指引你去找一个人……”
他想到酒鬼海平,真想介绍神剑去找酒鬼设法应付。
凭他的经验,和干了廿年公门人的阅历,他知道酒鬼海平一定是深藏不露,身怀绝技有如神龙的江湖奇人,必定可以克制那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阴阳扇。
“不,我决不找人来做保镖。”
神剑断然拒绝:“既然你无能为力,我只好用武林朋友了断恩怨是非的手段,来保护我自己,不打扰你了。”
“我会用一切手段来尽我的职责,防止罪案发生。”
飞熊安捕头离座送客:“至于是否有用,周爷,让我们一起来向上苍祷告吧!”
送走了神剑周百川!他略一思索,举步出店向高升客栈走去。
他在想:酒鬼今天不知道喝醉了没有?喝醉了可就不好说话了。
接近码头,他看到了在码头送客的钟百万,客船正缓缓离开码头,几个衣着华丽的绅士,正向岸上送行的人挥手示意。
“祝顺风!”钟百万高声大叫。
钟百万决不是脑满肠肥的富豪,身材修长一表人才,半百年纪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双目清亮有神,名列大霸天的人,可知练武的根底相当扎实。
那两位贴身保镖钟干钟坤,更是高大魁梧的壮汉。
任何人想打钟百万的主意,在这两位保镖手下就很难得逞。
“有财有势的人,日子过得真好。”飞熊安捕头心中暗暗嘀咕。
孝烈桥钟家的宅院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十栋房舍,站在金马门城头,就可以看到两三里外钟家的宅院。
钟百万不进城,带了两位保镖,在河口市东街和朋友们谈了一阵生意,处理一些钟家钱庄的琐事,晚膳后又在青弋酒楼与好友闹了一阵酒,直至起更后才带了六七分酒意,绕城外小街打道回府。
金马门这一带冷冷清清,小街巳尽,路上黑沉沉鬼影俱无,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舞,地上的枯叶经风一吹,在地上飘动沙沙作响。
河边的竹林被风撼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嘎怪响。
钟百万是有名的大胆,从来就不怕走夜路,尽管他家中有家祠有佛堂,也到名山去进香,譬喻说上九华,到茅山,拜神也是拜佛,甚至拜巫;但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鬼神的存在
“钟干。”
他呼叫跟在后面的保镖,打了个酒呃,酒意上涌:“过些天,到南京走走,记得告诉梁总管,叫他们早作安排。”
“是,老爷。”
钟干一面走一面点头:“梁总管这几天好像总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烦心。”
一阵秋风刮过,异声四起,秋虫的呜声倏止。
异声中,似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咦!什么声音?”钟百万突然止步轻呼。
呼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似乎渐来渐近。
钟干的手,按上了佩刀的刀靶。
“有鬼气。”
钟坤道:“奇怪,怎么我感到汗毛直竖,身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呼叫声可以听清了:“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断……肠……花……”
钟百万酒醒了一半,从右靴统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吸口气功行百脉,戒备地留意前面的声息。
“断……肠……花……”
声源似乎就在前面三二十步,听得真切,尾音拉得长长地,凄厉,抖切,不似人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中发冷。
“上!”钟百万冷叱,飞掠而进。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呼叫声摇曳,徐徐远去。
追出百十步,呼叫声已逝。
小径两旁竹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如果有人躲藏在内,想发现不是易事。
“老爷,赶快回家。”
钟干毛骨悚然地说:“不妙,断肠花开始找上我们了。”
“不可能是人。”
钟百万脚下一慢:“叫声似乎随风而逝,我不信世间真有会飞的人。这片刻间,叫声已远出数里外了……”
“真可能有鬼。”
钟坤大概是信鬼的人,语气中饱含恐惧:“咱们不怕人,但鬼……”
“你少胡说八道。”
钟干大声说,可能想驱走鬼气:“快走吧,人都不怕还怕鬼?”
三人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孝烈桥头。
那时,孝烈桥已改建了石桥墩,下面的清水河水位浅,跳下去大概淹不死。
大宋绍兴年间,淮贼巨寇一窝蜂攻破县城,詹氏女为了保全父兄,亲向一窝蜂舍身求情,等到她的父兄释放以后,随贼首经过这条桥,她一跃而下投水而死。
从此,这条市东桥便改为孝烈桥。
据说,每逢乱世,这附近晚间不时可看到鬼魅。
当然,詹烈女不会化为鬼魅在此地害人。
走在最前面的钟百万,突然在桥头止步,而且伸出左手,拦住后面急步跟上的两个人。
“血腥!”刹住脚步的钟干讶然惊呼。
血腥触鼻,嗅入鼻中令人作呕。
桥中段,隐约可看清一个躺着的人影。
“死人!”钟坤抽口凉气说。
钟百万的胆气是很大的,戒备着向前接近。
星光朦胧,桥上一无遮掩,逐渐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相貌。
“梁总管……”
在丈外的钟百万惊呼:“他……他怎会在……在此……”
钟家在桥东约一里左右,梁总管在桥上出现躺在血泊中,确是意外。
钟干急步抢近,血腥中人欲呕。
“断肠花。”
钟干盯着放在尸体胸口的小缎花骇然惊呼:“梁总管已……已经……”
“开膛了,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怪异嗓音:“钟百万,快轮到你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三人不约而同回身反扑,反应奇快绝伦,钟百万的匕首,幻化一道电虹排空而出。
一个长发披散在腰下,衣裙迤地的人影,向后以全速疾退,有如一缕轻烟,快极。
“不可追赶,毒香可怕……”钟干大叫,一把抓住钟百万的肩膀刹住脚步。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异香。
三人迅疾地后退,退出异香的流动区。
世间真正人鼻即倒的迷魂药物不可能有,人毕竟不是纸糊的软弱动物。同样的,如果嗅入些少,想立即排出也是不可能的事。
生死关头,就可以看出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谁优谁劣。
钟百万藉退势斜飞而起,飞越墙栏,一声水响,跳落冰凉的河水中,有点模糊的神智经冷水一浸,有如醍醐灌顶,立即清醒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躯发体内的生命潜能,手脚齐动升上水面,不分方向奋力游动。
钟干的反应稍慢了些,吸入异香的份量可能也略多些,脚下不稳,突然曲膝挫倒,仍然强提真力,伏倒就势滚向桥栏,也想落水逃生。
钟坤反应最差,扭头狂奔。
鬼啸声惊心动魄,退走的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比去势快了一倍,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如瀑,裙袂飘飘像风扬旌旗猎猎有声。
白虹倏现倏隐,黑影从钟干身侧一掠而过,再向钟坤的背影掠去。
刚扳住桥栏,挣起身躯想迈腿跨栏下跳的钟干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背部裂开一条直缝,背肋全折,人向栏上一栽,跌倒在栏下挣扎,发出垂死的呻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钟坤仅跟隐逃出十余步,便被黑影所追及。
破晓时分。
第一个进城的乡民,发现桥上的三个死人,也看到尸上的三朵断肠花。
钟百万躲在下游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天亮才敢出来往家中逃。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九
谣言像瘟疫般在各地传播。
谣言说:断肠花的主人,似乎要大开杀戒,血洗芜湖了;今后,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人遭殃,当然是做了坏事的人有死的优先权。
近午时分。
钟百万另带了两名保镖,鬼鬼祟祟闪入街西小巷底,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的家。
领他进入内厅的人,正是双尾蝎的死党,四杀手之一的歪嘴老七梅七。
厅中除了面目阴沉,喜怒不现词色的双尾蝎之外,还有杀手老四赤练蛇刁祥。
钟百万的两个新保镖留在外厅,四个人关起厅门商量要事。
双尾蝎神色冷漠,冷然请客人就座。
“钟老爷,我正打算到府上去找你。”
双尾蝎冷冷的语音令人想到蝎子的毒尾钩:“昨晚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我看到她了。”
钟百万犹有余悸,语音抖切:“青花衣裙,披头散发,脸上全……全是血……”
“那一个她?”双尾蜴脸上毫不动容。
“那个女……女人.…:”
“你说清楚好不好?”双尾蝎语气更冷。
“船上那……那个女人,投……投了水的那……那个,是……是她!”
“什么?”双尾蝎终于不再冷漠了。
“是她……”
“胡说八道,你是见了鬼吗?”
“错不了,是她。”
钟百万定下神:“死了的八个人,几乎我也成为第九个。蔡兄,全是那天晚上乘同一条船的人。
本来胡非在留香阁被杀我没在意,以为是争风吃醋惹上杀身之祸,连一夜间咱们的手下各死一人,我也末太在意,甚至骆老兄死了,我也没留心,但昨晚……”
“说昨晚发生的经过。”
钟百万将经过说了。
最后他说:“脸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是她。青花衣裙上,绣的就是海棠花。跳下水之后,我才想起这件事。蔡兄,你,梅七,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老天爷,也有我。”赤练蛇惊煌地轻呼。
“还有徐老兄,船是他的。”
钟百万在发抖:“所以那次在船上的人,先后一个个遭殃。老天!什么我都不怕,但冤魂索命……”
“世间没有鬼神,冤魂也不会有,那是武功和迷|药皆超尘拔俗的女人,在暗中捣鬼。”
双尾蝎推椅而起:“我不怕她,我要着手准备应变。钟老爷,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你知道后果吗?”
“是的,我怎么敢传出去?我……”
“我得准备,钟老爷,你赶快回去,好好严加戒备,没有要事,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跑,你请吧!”
送走了心惊胆颤的钟百万,双尾蝎立即下令召集人手。
钟百万回到家,家中正在大兴土木,改换坚牢的门窗,增设外面的灯座安设照明灯笼,由新的总管,将家了长工组织起来,分配夜间放哨巡夜的人手。
他有一妻三妾。
第三位小妾花小菡,也就是去年娶回来的秦淮名姬,芳龄二九花样年华,是秦淮名鸨群芳阁主花艳芳的女儿。
当然不是亲生的。
风尘女人没有真姓名。
花小菡到底是不是姓花,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她美,而且弱不禁风我见犹怜,正是做富家姬妾的好材料。
进入花小菡的雅院,钟百万仍有点心神不定。
“官人,你……你的气色很不好。”
花小菡忧心仲仲地说,奉上一杯香茗。
她傍着他坐下:“外面的事有人照顾,不用官人你操心,你又何必整天往外跑呢?出了事,我……我好害怕,我……”
“小菡,不用怕。”
他强定心神,用手抚花小菡那吹弹得破晶莹腻滑的粉颊:“我不会再往外跑了,昨晚可
怕的遭遇,真像一场可怖的噩梦。”
“官人,昨晚到底发生了……”
“不要问这些烦心的事。”
钟百万支吾以对:“今晚前院里要派人守夜,你可安心。如果我不在,晚上把两个丫头叫来陪你……”
“官人,你……你一定要来,我……我害怕。”
花小菡脸部吓白了:“派人来守夜,家里的人我都不太熟。大娘那边人多可以壮胆,我这里只有五六个人……”
“我会多派两个仆妇来陪你,不必担心。”
他笑笑:“我会常来,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有了周全的准备,我不信真的会有冤魂,敢到人气旺的地方来索命。”
“冤魂索命?”
花小菡打了一冷战。
她惊恐地将娇躯往他怀中躲:“官人,难……难道梁总管他……他做了些什么遭鬼神嫉的伤天害理……”
“不要胡说。”
钟百万急急地说:“晚间如果有什么动静,切记不可出房……咦……”
一位十二二岁的侍女,正捧着朱漆托盘入厅,盘中有一碗钟百万喜爱的银杏露。
钟百万的目光,落在侍女的身上。
只见他双目睁得大大地,身躯在发抖,像是见了鬼。
侍女穿了一袭天青色布衫裙,襟领、袖口、裙袂,绣着一朵朵海棠花。
“老爷。”
侍女含笑走近:“三姨少奶……”
“别……别过来,站住!”钟百万跳起来大叫。
“乒乓!”
侍女惊得失手落盘,精巧的磁盅打得粉碎,吓楞了,惊恐无助的发抖。
“你……你这身衣裙是那儿来的?”钟百万简直像在怒吼。
“小……小婢……”
“说!”
“昨……昨晚小婢看……看到这身衣裙,搁……搁在床口,小婢以为是三姨少奶奶赐……赐给小婢穿的,所……所以就穿起来……”
“你给我剥下来,剥!”钟百万狂叫。
“官人,你……”
花小菡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跌倒:“我……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衣裙……”
“不关你的事。”
钟百万定下神,扶住了花小菡道:“她能把梁总管弄出去杀掉,可见她必定把我这里摸清了,她在向我示威。”
侍女已惊忙失措地脱衣裙,在暴怒的主人面前,侍女婢仆是没有地位的,脱衣裙平常得很,对主人的命令只有绝对服从。
侍女原来是背着两人脱衣裙的,刚脱下裙子,一朵断肠花飘落在脚下。
钟百万又是一惊,见了鬼似的飞奔出室。
他想像中,这朵断肠花昨晚应该是在他尸体上的。
他机警地逃过大劫,对方依然不甘心,把花送回来了,似乎已认定他要死的,真令他心惊胆跳。
“官人,你怎么了……”花小菡在他身后惊慌地尖叫。
当晚,钟家到处灯火通明,警哨密布,如临大敌。
口口 口口
口口
双尾蝎的家在巷底,左右邻舍都是些在码头混的人,也可以说是他的党羽或徒子徒孙,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他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防守的方法与钟百万不一样,屋附近皆布上暗哨,灯火全部熄灭,入侵的人如想进来找他的宿处,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三更初。
码头人声渐止。
右邻第四家房舍的院角墙侧方,隐伏着两个本地颇有头面的地根,他们是双尾蝎的得力臂膀。
隐伏的地势相当良好,可以监视利用房屋接近蔡家的人,视界上面也可以监视屋顶,下面可以完全监视巷道两端。
但是,他们忽略了墙根。
如要看到墙根,头部得伸高。
两个黑影利用墙根接近,一前一后相距约十步。
前面的黑影像猫一样挫低身躯潜行,无声无息时起时伏,动时如流光遁行,伏时贴壁低伏蜷缩成小小一团。
到了院墙下方,人突然贴墙揉升,手一搭墙头,引体上升突然疾滚而过,飘落速度奇快绝伦。
墙角后两个地棍非常的聪明,他们是分两边对向贴伏。
这是说,可以监视对方身后的动静,任何一方皆将自己人纳入监视下,随时可以提前发现警兆。
但黑影是有备而来。
人在滚越墙头的刹那间,致命的暗器已经出手。
同时,第二名黑影已占住最佳的支援位置,并不随第一个黑影深入。
两个地棍骤不及防,一声未出便被弹丸型的暗器击中头部,向下急栽。
先下的黑影接住最近的一个地棍,将人抗上肩立即撤走,远出三五十步,到了城根下的草丛中。
片刻,地棍猛地惊醒,想叫,咽喉已被一只手管制住;相反地,却发现手脚已经僵死动弹不得。
“阁下,我要口供。”
黑影扣喉的手略松,语音硬梆梆地像是京腔官话:“如果半字不实,你死定了。”
“你……你要什……什么口供!”地棍恐惧地答,似乎喉咙发紧,发音艰难得很。
“双尾蝎躲到何处去了?”黑影开始问日供。
“他……他他……”
“他家布下了空城计,他怕死得很,天一黑就乘乱偷偷跳邻墙,化装易容溜之大吉。他藏匿的地方很多,在下要知道他认为最安全的藏身所在。”问口供的黑影抢着说,表示自己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我的确不知道他……他在何处。”
地棍胆颤心惊地说:“你……你逼死我也没有用。”
“在下不杀无辜的人。”
黑影说:“但对付死仇大敌那些不合作的党羽,又当别论。阁下是不打算合作了,不要紧,反正命是你的。”
“饶我!我的确不知道他躲到何处去了,也许,在船上可以找得到他。”
“太平栈徐大雄的船?”
“不是不是,是……”
“说!”
“麻三姑的船。”
“他很机警,那种人人可去的不三不四地方,反而容易躲藏。在下不杀你,为了你的命,你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以免枉送性命,他会被杀的,而且为期不远。”
除了正式的客货船,必须在码头停泊之外,其他私人或自用的船只,在长街每一段的河岸边都可以任意停泊。
街西的河岸旁,泊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私人船艇,龙蛇混杂,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总之,这里是下层社会江湖各式人物的荟萃区。
麻三姑的船,其实是用一艘已退休的大型客船,改装成很难行驶的船屋。
每晚,船上都有赌局,供应吃食,也供应歌妓与陪宿的粉头。
简单地说,这是不折不扣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一件事是合法的。
但连飞熊安捕头,也无法执法取缔。
第一,陌生人一进入河滩,警讯就传到船屋去了。
其二,在这里玩的人,都互称是亲朋好友叙聚。
第三,落了案的人,只要往船边滑入水中,便形影俱消,巡捕绝难将他们逮住。
麻三姑本地的名女人,卅岁左右成熟美丽得像朵盛开的玫瑰花,风骚入骨手腕八面玲珑。
在她手中,只要你不是公门中人,而且只要有钱,你要什么她就可以给你什么。
要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陪宿,或者买某一个人的命,打断某个人的腿,销某些价值连城的金珠赃物……她都可以包君满意,问题是你必须是圈子里的朋友。
双尾蝎与麻三姑是死对头,双方吃的都是江湖饭,有了利害冲突,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双尾蝎从来就没占过上风,麻三姑的手腕比他活,门路多门槛精,精明的女人如果出人头地敢作敢为,决不是双尾蝎这种玩命匹夫所能比得上的。
没有人会相信双尾蝎会躲在死对头麻三站的船上避灾,那是不可能的事。
官舱改装的客厅中,设了四桌酒席。
为首一桌的客人,赫然是英俊的阴阳扇余天禄。
天罡地煞当然也在场。
三更天。
这里正是最兴旺的时刻,天不亮灯火不会熄,这里是畸形人生活的天地。
麻三姑一头秀发梳成盘龙髻,凤钗晃荡着一颗宝光四射的大红宝石,窄袖子薄绸绣富贵花春衫,露出一段白藕似的小臂,十指尖尖涂着蔻丹,瓜子脸薄施脂粉,灯光下,她那双会说话的明亮眸子,焕发出勾魂摄魄的媚光,高耸的胸部令人想入非非,浑身散发的幽香也令人心荡神摇。
她真像一团火,情yu的化身。
她倚坐在阴阳扇的下首,并得那么近,笑得那么媚上全不在意其他三桌的熟客那些妒嫉贪欲的目光。
“我说余爷。”
她放肆地握住了阴阳扇搁在桌上的大手:“你是天上的大菩萨,我是地狱的小鬼卒,我那敢不听你的?自从徐大爷把你的话传到,我就作了必要的安排,我有我办事的原则和方法。”
“对,碰上了事,任何人都会作必要的安排,这是可想而知的。”
阴阳扇盯着她迷人的媚目说:“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独特办事原则和方法。问题是,能不能合乎对方的要求,对不对?”
“余爷,这就难啦!”
她笑得出奇地娇媚:“要求是无尽的,人都是自私的,想调和谈何容易?接到徐大爷的口信,我倒有点相信断肠花事件,很可能是有人想在芜湖地面开创局面,杀鸡儆猴要迫咱们这些混口食的人就范。但经过昨晚钟百万死里逃生的事件看来,我不得不对余爷你的判断有所保留。”
“你的意思是……”
“那该是最平常的寻仇报复事件。”
她明白地表明自己的看法:“冤有头,债有主,自己造的孽自已负责,债主不会向不相关的人滥施毒手。
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余爷你的判断也有正确的可能,所以专诚请余爷来当面商量。余爷开出的价码,我一文钱也不少付。但是,我要得到余爷的亲口保证。”
“保证什么?”阴阳扇冷冷地问。
“保证我这里不出现断肠花,这够公平吧?”
她扭头向远处的一名仆妇举手一挥:“凭余爷的武林声誉,这点保证谅必难不倒余爷的。”
仆妇从内间里出来,捧着一只漆金拜匣放在桌上退至一旁。
麻三姑打开拜匣,珠光宝气立即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匣内有八色金珠首饰,一张南京宝泉局凭票即付,不扣厘金的五千两银子庄票,在各地的宝泉局都可兑现的铁票。
“八色金珠,算是我另外孝敬的心意。”
麻三姑说得大方:“现在,只等余爷的金口玉舌保证了。”
阴阳扇真没料到麻三站会来这一招,本来这种事该由中间人拔山举鼎徐大爷转手的。
他也没料到麻三姑会毫不心疼的付出五千两银子保护费,还以为今晚麻三姑请他来谈条件讨价还价呢!
他算是栽在麻三姑手上了,当这么多人面前,他想不答应也不行。
“我答应你断肠花不会出现在你这里。”
阴阳扇终于下了决定,“我另外的条件,是必须住在你这里一些时日。”
“没问题。”
麻三姑更干脆,大有女中豪杰气概。
她说道:“至少我这里比徐大爷家舒适,余爷要什么就有什么,客室是本地最好的客室,保证余爷满意,张嫂!”
“小妇听候姑娘吩咐。”仆妇欠身恭敬地答。
“把客室整理好三间。”
麻三姑向天罡地煞嫣然一笑:“三位爷有什么需要,你办得到的,不必请示可以自行作主。贵客如果有所抱怨,我唯你是问。”
“小妇遵命。”张嫂顺从地行礼退去。
“麻姑娘,谢了。”阴阳扇笑笑,向天罡挥手示意,天罡将礼匣不客气地拨至自己面前。
“不客气。”
麻三姑说:“三位爷是先安顿呢,抑或是先到客处走走?稍候将酒席设在客室,我找几位一定可令三位爷满意的姑娘作陪。”
“先四处走走也好……”
话未完,靠舱窗的一位酒客突然惊骇地大叫:“瞧,这是什么飘进来了?”
一点红中带绯的光芒,穿越敞开的花窗,似是顺风飘舞,飘入厅中央。
“断肠花!”一个眼尖的冒失鬼跳起来惊叫。
阴阳扇身形倏动,身法快如电光一闪,离座到了厅中央,手一伸,便抓住了飘舞的断肠花。
不用看,他也知道的确是断肠花,他曾在拔山举鼎处见过,在千手灵官的尸体上仔细察看过这种缎制的花,入手便知。
接着,他飞跃起来,越过一张食桌上空,无声无息地挫身站在窗台上向外瞧。
幸好他人高胆并不太大,并未穿窗而出追查将花射入的人,不然将掉入水中。
因为外面的舷板过道并不宽阔,穿窗越出绝难落在舷板上。
众目睽睽之下,在他刚亲口保证断肠花不会在此出现的后片刻,断肠花竟然出现了,这比当面掴他两耳光更令他难受。
他愤怒如狂,跨出窗倒飞上舱顶。
后舱可看到仆妇婢女在忙碌,前面舱面有几个客人,正席地而坐高声谈笑,跳板口有两名大汉把守,当然不会有人逃向岸上而不被发觉。
船很大,是可载三两百人的大型旧客船改装的,一排排明窗灯光通明,谁知道来人躲入那一座舱间里去了?
“看见有人走动吗?”他向在舱顶近主桅处站立的两名警卫询问,指指他这一面的舷板
“你是谁?好高明的轻功纵跃术。”一名警卫不胜惊讶大声喝问。
舱顶仅在前面和后面装了两盏桅灯,两警卫站在桅后的暗影中,很难看清面貌与身材。
他不愧称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已听出口音不对,不是中气充足的男人声音,冷哼一声,飞跃而进。
他的霸道兵刃阴阳扇Сhā在腰带上,并未撤出,单手前伸,要用擒拿手抓人。
刀光一闪,来势似奔雷。
他本想用手格刀,普通的刀剑伤不了他的手。
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刀光有异,速度也会令他悚然而惊,当机立即收手,身形强行斜飘八尺,在刀尖前斜退出险境。
凛凛刀气令他感到心惊,碰上敌手了。
一声冷哼,他撤下阴阳怪扇。
警卫一刀落空,显然也吃了一惊。
两人不约而同飞跃而起,噗通两声水响,跳水走了。
两个担任警卫的人,被人点昏塞在角落里。
全船一阵乱,有些人匆匆登岸,像是逃避瘟疫。
幸好,没有人死亡。
阴阳扇留下了,被麻三姑高明的手段留下做保镖。
能及时将意图作案的刺客赶走,他获得麻三站的绝对信赖,把他当作姜太公,诸邪大概都得回避,断肠花怎敢再来生事?
次日一早,拔山举鼎匆匆上了船,带了两朵断肠花。
原来住在太平栈的两位船伙计,破晓时分被人发现死在床上,死状与前几人相同,尸体上各留下一朵断肠花。
拔山举鼎坚持要阴阳扇回家坐镇,以免再发生血案,但遭到麻三始的坚决拒绝,女人放起泼来,男人真无可奈何。
阴阳扇留在麻三姑处,他舍不得离开。
正如麻三姑所说,这里比徐家舒服多了,可把拔山举鼎气得跳脚。
白天是安全的。
早餐毕,阴阳扇带了天罡地煞,说是要到处走走查线索,入城出城走上了北门至赭山的大道。
大道边是一座树林,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通向两里外的周家。
周家的庄院在望,前面的竹林内,突然出现神剑周百川的佩剑身影。
接着,鱼贯出来了八名老少,其中有周百川的爱女周倩倩。
这位年方二八,刚迈向成熟芳华的美丽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个家学渊源的剑术高手,青衣布裙,梳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显得清丽绝俗。
九个人左右一分,列阵以待。
“百川兄。”
阴阳扇亲热地抱拳抢先行礼打招呼:“昨晚令媛及时现身,及时见机边走,给足了面子,在下非常谢谢。”
“你胡说些什么?”神剑周百川沉声问,真搞不清对方在弄什么玄虚。
“别装佯了,百川兄。”
阴阳扇邪邪地笑,目光贪婪地在倩倩姑娘身上转。
他从呈现美好曲线的胸口往下移:“像麻三姑那种地方,令嫒也敢出入,呵呵!这就不像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了,是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神剑周百川肝火上升了。
周家住在城郊,怎知昨晚河口街所发生的事?
“没有阴谋诡计,百川兄,在下是专诚趋府道谢的。”
阴阳扇神色渐变,变得阴森冷酷:“道谢是一回事,在下日前所提的条件又是另一回事,因此顺便提醒你老兄,三天的期限将届,务请速作决定。
在下已离开徐家,目前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上,令媛不必到徐家了,可到花船上与在下接头。”
“天杀的!”
神剑周百川怒火焚心:“你竟然如此羞辱我周百川,要我的女儿到那种地方……”
“百川兄,不要假道学。”
阴阳扇枪着说:“麻三姑的花船有什么不好?全城一大半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都往那儿跑,令嫒昨晚就曾经上了船……”
铮一声剑呜,神剑周百川愤怒地撤剑出鞘。
不等周百川亮出门户准备,阴阳扇已一声长笑,手中怪扇一拂,特制的扇面一面白一面黑,晶芒耀目。
人如电火流光,突然抢进出其不意发起狂野的攻击,扇动风雷俱发,迎面削到奇快绝伦。
神剑周百川骤不及防,立即手忙脚乱飞退走避。
这些自诩高手名家的人,与人交手有一套麻烦的礼数,如果是以武会友印证礼数,并没有什么不好,但真要生死相拚,麻烦的礼数规矩必定自缚手脚,绝难主宰机先。
剑对不住无孔不入的扇招,仅片刻间,神剑的衣裤已成了七开八裂的破衣,挨了十余扇之多。
阴阳扇并不想要神剑周百川的命。
他要别的东西。
双方的艺业相去太远,神剑周百川手中的剑完全无法递出,也封架不住绵绵不绝贴身削打的怪扇。
那把怪扇乍黑乍白闪动如电,业已令他眼花撩乱,头晕目眩,一削一条痕,一敲一下痛,衣衫被削得七零八落,血染透了破衣,发疯似的推剑狂乱地左闪右避占全陷入挨打的狼狈境界。
七名子弟全吓呆了,未奉命令又不敢冒失地加入救应。
倩倩姑娘花容变色,银牙一咬,伸手夺过一名子弟的长剑,蓦地大喝:“住手!”
喝声中,她挥剑冲出。
“铮!”怪响震耳,阴阳扇一扇震偏了周百川的剑,扇尖突然锲入,顶在周百川的咽喉下。
“姑娘来得好!”
阴阳扇狞笑着说:“光天化日之下,此地也无水可跳,在下得看看你能否逃得掉。”
周百川像条垂死的老牛,脸色灰败浑身血汗,扇尖顶在咽喉下,像是快要崩溃了。
周倩倩大骇,在丈外止步,伸出的剑在发抖。
“放了我爹。”她丧胆地尖叫。
阴阳扇淡淡一笑,抬起右脚向前一挑,靴尖吻上了周百川的胸口七坎大|茓,怪扇抽回了。
“砰!”周百川仰面便倒。
“姑娘,你满意了吧?”阴阳扇得意地笑问。
“你……你把我爹……”
“他死不了!制了任脉封闭了七坎|茓。”
阴阳扇拂开怪扇,折扇轻摇像个公子少爷,神色轻松已极:“现在,该你上了。”
两名子弟举步迈进,剑尖上升。
天罡地煞迎面挡住去路,不撤剑冷然狞笑。
“这七个人。”
阴阳扇向七名子弟一指:“天罡地煞即使赤手空拳,也可以保证在片刻间,把他们屠光。”
周倩倩心中雪亮,这凶枭的话,绝非空言恫吓,赶忙挥手示意,命七子弟退远些。
“你周家的家传武学,不登大雅之堂。”
阴阳扇也用手示意命天罡地煞退开:“令尊那两手臭剑术,居然敢号称神剑,啧啧啧!可怜!”
“你……”周倩倩咬牙叫。
“你太小了,剑术决不会比令尊高明,谅你也不敢向我递剑。”
阴阳扇将手往身后一背,扇当然也到了身后,似乎有意让对方也抓住机会突袭:“在下的话,说一不二,已经给了令尊三天时限,时辰未到,不会提前对尊府不利。告辞,别忘了,在下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期限一过,后果自行负责。”
“你……你这……说吧!你到底想怎办,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周倩倩悲愤地尖声问。
“想要你和我一起商量一些事。”
阴阳扇欣然说:“哦!应该说是合作。你继续扮断肠花,我继续扮保护神。贵地商旅云集,富豪甚多,不消百十天,赚上万金银轻而易举,对双方都有利,这主意不错吧?”
“我继续扮断肠花?”
周倩倩苦笑:“原来你在制造时势,以便趁火打劫,那么,是你派人扮的断肠花,你又何苦把我也拉上一把?我绝难胜任的,因为我这一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要我扮断肠花杀人开膛,你是枉费心机了。”
“难道你不是断肠花?”阴阳扇正色问。
“凭什么你认为我是断肠花?”
“把四霸天吓走或杀掉,你周家不是在芜湖唯我独尊了吗?”
“见了鬼了!唯我独尊能有什么好处?你这些话,对我周家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周倩倩愤怒地说。
“咦!昨晚给我一刀的女人不是你?”
“你见了鬼!周家用剑不用刀。”
“哼!练武人那能不练各种兵刃?”
阴阳扇眼中有疑云:“好,就算你不是断肠花,但不妨多加一个断肠花。我看上了你,你就得和我合作,不然……哼!明天是最后期限,来不来悉听尊便。来了当然好:不来,你将是断肠花。我会让芜湖的人,都相信你是断肠花。”
三个凶枭扬长而去,得意洋洋地返城。
进入树林,走在前面的阴阳扇说:“凭周百川那两手鬼划符剑术,距一流高手的境界遥之又遥,他的女儿即使青出于蓝,也好不了多少。
昨晚那伪装警卫的人,身材确是女的,刀气之凌厉,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恐怕不是周倩倩。”
“主人,管她是与不是?”
天罡在后面接口:“主人说得不错,多加一个断肠花,自然更为热闹,愈乱愈好,主人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我真有点担心断肠花了。”
阴阳扇皱着肩头说:“断肠花如果是周家的人,应付容易,如果不是……”
“主人,我们夜间出动,早晚会逼断肠花现出原形的,用不着担心。”
前面三二十步,一个老村妇正在往县城方向走,点着一根乌木手杖,背有点驼,走一步顿一顿,背影相当苍凉。
人总是会老的,老而还能走已经不错了。
三人谈谈说说,接近了老村妇身后。
老村妇似乎耳背,不知道后面有人跟来。
阴阳扇毫无戒心地从老村妇身左超越,心中还在思索有关断肠花的事。
蓦地,他嗅到了些什么?
超人的反应,令他想起钟百万受到袭击的经过。
“吠!”他突然发出怒极的沉喝,右掌一挥,因心生警兆而仓卒运起的奇功骤发威力,行致命的雷霆一击,无与伦比的劈空掌力吐出,人也乘势向左仆倒,奋身急滚,滚了两匝身形再起。
只见阴阳扇已在滚转中撤出,立下门户摆下严密的防卫姿态,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一阵昏眩感袭到,他身形一晃,但超人的意志力控制住肉体的活动,终于双脚钉牢地面,支撑住了。
老村妇反应虽快,但没料到他出手那么迅疾,刚来得及转身,劈空掌力已从八尺外涌到,响起一声气漩的及体迸爆,掌力击中她的左肩。
她连退五步几乎摔倒,吃力地向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天罡地煞两个人,寂然地躺倒在路上。
阴阳属探手入怀,取出一颗丹丸塞入口中,手抖得厉害,移动得十分吃力。
但他办到了,丹丸入腹,护住胸腹的怪扇,也勉强能支持着不堕下。
“天助我,希望丹药对症。”他心中狂叫。
他心中明白,如果这时出现一个三流人物,也足以制他的死命。
他心中暗向上苍祷告,千万不要在这紧要关头来一两个仇敌,尽管他坏事做尽不信天地鬼神。
终于,他已看清眼前的景物,昏眩感正像浪潮般消退,解药对症。
他看到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大英俊,但穿得粗俗的村夫,手中吊着一只酒葫芦,正用诧异的目光,向站在路旁伸扇戒备的他好奇地审视。
“你怎么啦?”
村夫笑笑说:“站在路边像是失了魂,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找郎中?”
他收了怪折扇Сhā入腰带上的扇囊,举步回到路中。
人与人之间见面,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第一眼你看对方不顺眼,以后很难转变为好感。
他看到村夫的笑意似乎有点邪邪地;再就是他刚渡过难关,村夫却站在一旁取笑,难怪他心生反感,怒火上升。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好笑?”
他觉得自己的肝火旺得很:“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死活?你是活的东西。”
村夫指指不远处皆昏迷不醒的天罡地煞:“他们是死的东西,赶快报官,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需要我帮忙吗?当然,我不能和你打人命官司,那麻烦得很。”
他更是怒火冲天,阴森森走近,突然一耳光抽出,口中同时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
这一掌又快又重,村夫可能会被打掉几颗大牙。
不料,村夫左手不知怎么一抬一举,便不可思议的扣住他的脉门,抽击的劲道化为乌有,接着巨大的力道君临及体。
“砰!”他来一记笨拙的前空翻。
背部着地,摔的劲道可怕极了,惯得他眼冒金星,脊骨欲折,四肢百骸像被摔散了,奇痛令他浑身发僵。
他总算禁受得起,本能地忍痛滚转虎跳而起。
千斤巨槌似的大拳头正等候着他,连人影也没看清,小腹砰噗噗连中三元,三记重击似乎在同一刹那及体,其快可知。
“哎……”他厉叫一声,佝偻着身子踉跄急退。
“劈拍!”耳光声暴起。
他只感到眼前发黑,星斗满天乱飞,口中咸咸地,胃要往外翻,双颊痛得发麻。
他伸手拔扇,想用扇反击。
巨震传到,双肩各挨了一劈掌,双手立即不听指挥,打击太沉重了,刚运起的护体神功亦被打散,气散功消无法护体。
“去你的!”
村夫不屑地说:“不知自爱。”
胸口挨了一推,他仰面便倒,只感到天昏地黑,各处被打的地方疼痛加剧,他再受不了啦!
他躺下去好半天爬不起来,似乎全身的力道都消失了。
等他挣扎着挺身坐起,村夫已经不见了,空间里,似乎流动着淡淡的酒香,而不是迷香。
“这……这人是谁?”他心惊胆跳的自问,用掌背擦拭口中流出的鲜血。
他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出道十年还没碰上敌手,作恶多端为所欲为,内家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
今天竟然被一个愚蠢的村夫,打得七荤八素毫无躲避的机会,如果不是痛仍在,他无法相信这事实。
他拒绝相信这事实,所以救醒了天罡地煞之后,没将被痛揍的经过说出,甚至没提到村夫的出现。
他只说老村妇用迷香设伏偷袭,可能是断肠花的主人。
如果这老村妇是断肠花的主人,那就不可能是周倩倩了。
明显地,断肠花的主人经常在他左右出没,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敌暗我明,威胁他的安全,必须小心谨慎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黑后不久,钟百万正在花小菡的房中,商量应变大计,这位家财百万身怀绝学的大霸天,已有点信心动摇,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了。
“小菡。”
他的眉心锁得紧紧地:“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我也必须为自己打算打算。明天一早,我就乘船过江,先到无为州住一段时日。”
“官人,我呢?”
花小菡紧偎在他怀中,娇怯怯地我见犹怜:“官人,我好害怕,带我一起走吧,我……”
“小菡,不要害怕,凶手不会找你的。”
他温柔地轻抚爱妾的脸颊,这令他心荡的可爱粉颊变得凉凉地,令他心醉的美好胴体在颤抖:“千手灵官死在房中,他房中三个女人都没有受到伤害,甚至没有受到惊吓。”
“哦!官人,那又为什么,断肠花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冤有头,债有主……”
“官人,你……你与断肠花有冤有债?这……”
“别乱说。”
他不胜惊恐地伸手按住那令他神往的樱桃小口:“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断肠花……”
“官人,你是认识的。”
花小菡泪眼盈盈地拉开他的手:“小丫头小春身上有一朵,钟干钟坤与梁总管身上……”
“不要说了……咦……”
明窗本来是半开的,突然阴风刮到,一朵断肠花飘舞而入,像是活物。
“吠!”钟百万吐气开声,一掌拍出,浑雄无匹的掌劲,将丈外飘来的断肠花震碎了,好可怕的掌力。
“砰!”钟百万飞跃出窗,撞毁了明窗冲出外面去了。
“哎呀!”花小菡惊骇地尖叫,扑上床往被子底下一钻,在被子里发抖,似乎连沉重的大床也在抖动。
两名劲装仆妇撞开房门抢入,两支剑守住了大床。
钟百万跳出院子,一眼便看到廊柱的明亮灯笼下,两名警卫躺在一起像是死尸。
全庄大乱,今晚谁也别想睡啦!
一个幽灵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庄南,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啸,自屋角闪出扑向两名警卫。
这两位外围警卫只是稍有几斤蛮力的庄稼汉,看到鬼影已吓得手脚发软。
另一原因是鬼影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庄内掠出,一时无法弄清到底是敌是友。
就在这刹那间的迟疑,鬼影已经贴身扑到。
“砰!”一名警卫倒了。
鬼影擒住了另一位警卫的双手,扭至身后向下压,一脚踏住警卫的膝弯劲道渐发。
“快叫救命,叫!大声些。”鬼影在后面发令。
警卫看不见身后的鬼影,却感到双手欲折,跪在地上的膝骨像要爆碎,痛得不知人间何世,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叫号。
大批警卫人员闻声赶来,但鬼影已先一步向外面的田野飞掠而走。
没有人敢追赶。
直等到钟百万带了四个保镖到达,方一窝蜂向鬼影逃走处狂追。
同一期间,太平栈的拔山举鼎徐大雄,正在拾夺行装,准备远走高飞。
他恨透了阴阳扇,那家伙是他花重金请来的,目下却成了麻三姑的保镖。
由于阴阳扇的离去,他又死了两名得力伙计,难怪他愤怒如狂,也心惊胆跳,怕断肠花落在他的身。
卅六计走为上策。
他要利用夜间秘密登上早已备妥的快船,离开本地到外埠去避避风头,他可不想在此地等死。
快船停靠在通济浮桥的下游,表示他要出河入大江远走高飞,而不是逃往上游的偏僻城市避灾。
三夏天,码头人影已稀。
由于白天码头与长街人群拥挤,他怕被人利用人丛行刺,也怕被人发现他逃亡,所以利用夜间秘密上船。
码头半夜以后人迹稀少,即使有人行刺,也有充足的时间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不再是芜湖神气的三霸天,而是丧了胆的老鼠,悄悄地从太平栈的边门溜出,急急忙忙穿越黑暗的长街,直趋浮桥旁的泊舟码头。
他前面有两个保镖,后面也有两个,在中间他是绝对安全的。
到达长街折出码头的街口,码头冷冷清清,街上的店栈皆门窗紧闭,稀疏的几盏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秋风一吹扬起一阵沙尘,好个凄清的夜。
风声中,突然传来低咽、凄楚、抖动的隐约呼号:“断……肠……花……”
他大吃一惊,只感到毛发森立,心底冒冷气。
前面两个保镖两面一分,拔刀出鞘。
他也拔出了佩剑,强定心神吸口气功行百脉。。
“咦!老七和老九呢?”
前面两名保镖之一扭头回望讶然叫:“他们不是负责断后吗?”
后面两个保镖,不知何时离去的,反正人确是不见了,后面三五十步宽阔的街道上,也不见有躺倒的人。
“大爷!快下去上船。”
另一名保镖惶然叫:“那话儿来了,快!”
拔山举鼎怎敢不快?
两个武艺了得的保镖,被人从他身后弄走,而他却一无所知,太可怕了,按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在他怀有强烈戒心的时候,不可能有人接近他身后而不被发觉,除非那人已练至神化境界了。
他剑隐肘后,发狂似的一跃三丈,向河岸狂奔。
“啊……”身后传来两保镖可怕的狂号声。
他心胆俱寒,脚下更快。
前面是河岸,右面便是泊满舟船的码头。
可是,还有五六十步距离。
“老天爷保佑,让我安全奔过这五六十步。”他心中狂叫,
只要到了码头,不但可以逃上任何一艘船求救或躲藏,必要时更可跳水逃命。
他的轻功非常高明,凶手被两个保镖拚死挡上一挡,决不可能追上他了,所以他大有希望。
五六十步,平时三五起落便可以超越。
仅掠过一半距离,前面出现一个小黑影,似乎突然涨大,像是从地面长出来的,瞬间,便成了一个头发掩面下垂至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他是不怕鬼的,只怕看不见的凶手。
一声暴吼,他挥剑冲刺,招发射星逸虹,功贯剑尖剑气迸发,行最狂野的致命一击。
女鬼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狭锋单刀,映着朦胧的星光,发出寒森森的冷电,刀光一闪,刀气激发如骇浪惊涛。
“铮铮!”刀剑接触两次,火星直冒。
拔山举鼎骇然一震,被强大的震撼力迫退了两步。
刀光破空追袭,刀气澈骨奇寒。
功力相当,由于刀的弧度有聚力作用,剑与刀硬接必定讨不了好。
他不再硬接,闪开正面改攻偏门,立还颜色剑取女鬼的右胁,避招出招一气呵成,实力与技巧都到达上乘境界。
可是,女鬼要比他高明一两分,刀下沉、反拂,电芒一闪,诱出他的剑,转从斜刺里探入,神乎其神。
“嗤!”刀气击破护身气功的异响传出,刀尖已无情地刺入他的右背肋。
嗯一声闷叫,他被贯入体内的刀尖一带,身不由己扭转身躯,手仍死死地抓住剑,但已无法挥出。
女鬼就在他的身形被扭转的刹那间,反手向上抽刀,划开他的小腹,直剖至胸口,疾退两步。
他身形一晃,想站稳已力不从心。
摇晃了几下,仰面便倒,在血泊中呻吟抽搐。
女鬼收了刀,将一朵断肠花丢在他仍在抽搐的脸部,停在眉心上,转身缓步走了。
码头泊了不少船,有几个看守船只的人被惊醒,看到模糊的人影,看到快速闪动的剑影刀光,却都不敢作声,目击这一场结束得很快的血案。
破晓时分。
有人发现双尾蝎手下四杀手的两个,横尸在一条小巷子里,他们是无中生有盛隆,和丧门陈兴,尸体上各有一朵断肠花。
一夜之间,共出现了七朵断肠花,也就是说,出现了七具尸体。
拔山举鼎五个人,一个也没逃脱厄运。
四霸天已死了两个,双尾蝎失了踪,只剩下钟百万一个人了。
由于拔山举鼎死在码头,船伙计也证实了他是因逃走而被杀的,可把钟百万逃离芜湖的念头吓消了,要逃离必须详加计划,不然……
近午时分。
双尾蝎四杀手之一的赤练蛇刁祥,扮成水客夹杂在上下船的拥挤人丛中,走向下行南京的金陵船行定期中型客船。
血案丛生,这个心狠手辣,聪明机警的杀手,已嗅到了死亡气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凶险。
再不远走高飞,断肠花很可能搁在他身上啦!他的主子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他再不走岂不愚蠢已极?
因此,他化装易容要登上下金陵的客船,先躲一躲风头再说。
船刚抵步,百余名旅客忙乱地下船。
等候上船的旅客只有先在一旁等候,船行的管事与船上的执事伙计,皆在码头上照料,船仅预定停泊一个时辰,真够忙的。
大白天,人多眼杂,安全得很。
一位廿余岁水夫打扮的人,挤入人丛接近了赤练蛇,目光在远处便落在赤练蛇的脸上,显然已认出了他。
他为人机警精明,江湖经验丰富,已看出水夫是冲他来的,面生得很,一定是途经此地的外地水夫,本地码头的水夫他大部份认识。
他紧了紧挟着的包里,心生疑云。
他心中一动,警觉地注意水夫的一举一动。
水夫终于排开人丛,到了他身旁。
“请问。”
水夫友好地笑笑:“尊驾是不是姓刁?”
他暗中运功戒备上角眼凶狠地注视着对方,不言不动冷然逼视,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是,有人托小可捎给尊驾一只小包。”
水夫将右手伸出,掌心有一块白布包着一只匣形小包:“如果小可找错了人……咦……你……”
他一把扣住了水夫的脉门,将人拉近。
“谁托你送的?”他沉询问,对方已完全受到他的控制,毫无反抗的机会。
“一……一个姓……姓钟的仕……仕绅。”水夫畏怯地说。
“姓钟?”
他知道一定是钟百万:“什么东西?”
“小的不……不知道,他……他只说是一……一件首饰,原是一位什么蔡……蔡爷的东西,要请刁爷转交。尊驾如果不是姓刁,还给我吧,我再……再去找……”
蔡爷,一定是他的主子双尾蝎蔡永康了。
双尾蝎已躲得稳稳地,大概钟百万找不到人,所以找他将首饰转交了。
他是知道四霸的底细的,四个家伙表面上各拥有地盘,各有势力范围,其实暗中人已作,各谋其利各取所需,相互表里,狼狈为奸。
钟百万托他将首饰转交给双尾蝎,事极平常。
逃亡正需要金银,妙极啦!
带首饰比带金银好多了,至少重量轻而且容易收藏,价值也高。
送上手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目前正用得着。
他将包里行囊挂上肩,取过水夫手中的小包在手中掂了掂,估计似乎重量不轻,心中大喜。
这是一件不轻的大型首饰,如果不是手钏脚环,也将是胸佩或发环一类责重的饰物。
“在下姓刁。”
他放了水夫:“蔡爷是在下的结拜见长,他是钟仕绅的知交。你找对人了,你走吧!”
“是,这就免得小的再乱找了。”水夫转身欲行。
“不要回音?”他谨慎地问。
“不要。”
水夫扭头答:“钟爷说,只要交到刁爷手中,刁爷一定会转交,靠得住。”
“对,在下是很靠得住的。”
水夫挤开人丛,消失在拥挤的人丛中。
他很谨慎,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竟然没有想到水夫是怎样才找到他的?码头上人多得很呢,何况他已经改了装易了容。
目送水夫的身影消失,他淡淡一笑,再将小包掂了掂,本想收入怀中,却又忍不住好奇。
“这老狐狸居然会替我送盘缠,真妙!”
他自言自语:“他们都喜欢女人,都喜欢用首饰讨好女人,经常互送首饰表示自己大方慷慨,今天可送到我手上了。”
他得意地阴笑,慢慢打开了小布包。
里头果然是一只雕金小匣,女人盛耳坠、金钗、扇坠等等小小珍饰的专用精巧饰盒。
揭开盒盖,他猛然地浑身一震,如中雷殛,眼中陡然涌起惊布骇极的光芒。
盒中没有耳坠,没有金钗,没有扇坠,没有任何珍饰。
一块铅坠上,Сhā上一朵红中带绯的断肠花。
他的手在发抖,上身一挺,想张口呼叫,但有气却没有声音发出,双目睁得大大地,眼珠似要突出眶外。
“啦达!”饰盒脱手坠地。
“噗!”挂在肩上的包里也往下掉。
“哎呀!这个人不妙……”他身旁四周有人大叫。
他的身躯突然猛烈地抽搐数下,然却在人丛惊慌避开所露出的空隙中,向地面一仆。
他的左背肋上,小刀柄赫然入目,锋利的刀尖从第十一第十肋的缝中贯入,刺破了心房。
这是高手刺客在人丛中行刺的极巧手法,准确、力足、熟练,一刀致命,中刀人因全身神经突然收缩,无法叫出声音。
“有人被杀了!”有人狂叫。
“断肠花!”有识货的人大叫。
花跌落在尸体旁,鲜明触目。
人群大乱,胆小的人发狂般奔跑,走避唯恐不及,有如逃避瘟疫。
双尾蝎手下那些狐鼠们赶到之前,捕头安维扬已先一步带了三名公人赶到处理。
“老天爷,又是一个。”
安捕头拾起断肠花苦叫:“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完?”
“安捕头。”
挤近他身边的酒鬼海平说:“该死的人死光了,事情也就完了。”
“死了的这些人……”
“每人一朵断肠花。”
酒鬼海平将手伸出:“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这种花,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居然有人会那么踊跃地争取,连命都不要了。”
“希望你得到了花,而没把命送掉。”
安捕头将花塞入他手中摇头苦笑:“不祥的花,不幸的人。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为了色。”
海平将花纳入怀中:“千朵梨花压海棠;死了这么多大男人,我想,他们一定曾经扮过梨花,压过海棠。安捕头,赤练蛇决不是最后死的一个,你的ρi股蛋要遭殃了,呵呵!”
酒鬼海平走了,安捕头只能苦笑。
不错,再出一两次血案,他板子是捱定了。
因为他心中明白,这种奇案他是破不了的。
他根本不知道血案的内情,如何去防止血案发生?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
安捕头一筹莫展,心情沉重地回到县府衙门,打算向他的顶头上司巡检章浩求助。
章巡检是他的姐夫,也正因为这层裙带关系,两年前千手灵官骆士杰一退休,就由章浩在县太爷面前力荐,让他混上了捕头。
这两年芜湖风平浪静,未曾发生重大事故,安维扬这捕头干得很轻松,可说是得心应手,相安无事。
想不到最近几天内,竟然接二连三出了人命。
尤其死者包括四霸天中的两霸,其中一个还是前任捕头千手灵官骆士杰。
要不是有章浩担代,安捕头早就捱板子丢差事,甚至坐牢了。
偏偏章巡检正忙着,听说苏州来了几个有来头的人,县太爷把章浩召了去,此刻正在议事。
直等了将近整整一个时辰,始见章浩满脸红通通,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他的案房。
安捕头忙趋前相迎:“姐夫。”
章巡检一怔:“维扬?你不去查案,跑来我这里干嘛?”
“姐夫……”
安捕头皱起眉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这些天马不停蹄地在查,可是……”
章巡检大剌剌地坐下。
他眼皮朝他一翻:“查不出头绪,是吗?”
安捕头忙陪笑脸:“这案子实在很棘手,姐夫的办案经验丰富,所以我特地来向您求教……”
“维扬,不是我说你,办案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飞,是要用脑筋去判断的。”章巡检一向喜欢倚老卖老,尤其是在安捕头面前,更是以上司及前辈自居。
“是是是,姐夫说的对。”
安捕头投其所好:“我就是脑筋转不过弯,尤其这几天,脑袋里好像装满了浆糊……”
章巡检喝了口侍役刚送上的热茶。
他沉吟一下说:“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四霸天他们互相在暗中较劲,想独霸芜湖?
不过,这些年来他们始终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似乎不太可能突生异志。于是我又想到,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想一举消灭国霸天的势力,以称雄芜湖呢?”
安捕头接了口:“起初我也有这种想法,但众观芜湖境内,足堪与四霸天一争长短的人物屈指可数,只有城北郊赭山周家,与西门外江滨别庄的罗家而已。
不过据我所知,本地的这两大武林世家,一向安份守已,与世无争,似乎不太可能……”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章巡检瞪了他的小舅子一眼:“我生长在芜湖,世居三代近百年,对本地的情形难道不比你清楚?”
安捕头那敢顶撞?
他唯唯应着:“是是是……”
章巡检又喝了两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这两种可能都否定了,那么,我的结论就不外乎是仇杀!”
“同时向四霸天寻仇?”安捕头一脸讶然。
章巡检微微颔首:“维扬,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骆士杰刚报准退休,由你接任捕头的第一件杨家悬案?”
安捕头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当地名士杨安平夫妇,带着两个十八及十六岁的女儿,及两名丫鬟和一位老仆共七人,随徐大雄太平栈的船往九华进香,竟一去不返。
那次同船的尚有钟百万、蔡永康、骆士杰及他们的一批亲信和手下。
进香后,所有人均原船回到芜湖,唯独不见杨安平一家七口同返。
当时曾有与杨家熟悉的街坊邻居问起,当时任捕头的骆士杰说,他们在九华进香后,即自行离去,可能是去江南一带游山玩水了。
事隔数月,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却未得要领,因而那一家七口的失踪遂成了悬案。
无独有隅的是,最近数日接连发生的血案,被杀的人包括徐大雄和骆士杰在内、以及疯狼胡非、泼猴李三、罗鹏、孔刚等人,全是那次同船去九华进香者。
安捕头不禁心中一动:“姐夫,你是不是怀疑近日发生的血案,跟两年前杨家的悬案有关?”
“唔……”
章巡检又沉吟了一下,始说:“据我所知,杨家的一双闺女,长得非常美,又值豆蔻年华,谁见了会不动心?
尤其是那四霸天,一个个都是贪财好色之辈!杨安平那次随徐大雄的船同赴九华进香,又带着家眷,实有欠考虑.
听说他老婆也是京中名门闺秀,虽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难免不会引人心存非份之想。”
安捕头顿时若有所悟:“姐夫的意思,是否认为四霸天他们见色起意,在船上施暴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杨家七人灭口?可是,骆士杰当时身为芜湖县捕头呀!”
“他回来后不是就自请退休了吗?”
章巡检的语气非常肯定:“即使他未参与,也必然知情,而且得了其他三人不少好处,才能把他的口封住。”
安捕头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杨安平一家七口果真遇害,杨家的亲戚这两年可能一直在暗中追查,最近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章巡检捋须而笑:“你总算开窍啦!”
安捕头想了想:“如此说来,这外来的凶手,不但武功极高,且手段更是残酷,实在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姐夫,早上我呈上的报告,您看了没有?”
“我还没时间看。”
章巡检表示他很忙:“一早刚来衙门,ρi股还没坐热,县太爷就派人把我召去了。维扬,你就把近日查访的情形,捡重要的向我口头报告吧!”
安捕头唯唯诺诺,当即将他所查出的线索,以及自己的判断,简单扼要地说了出来。
章巡检老谋深算地笑笑:“现在范围更缩小了,阴阳扇余天禄这家伙,是在那夜连出四条人命后,应徐大雄之邀来芜湖的。
无论他目前在打什么歪主意,或者想趁机混水摸鱼,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决不是那神出鬼没的断肠花。那么唯一可疑的人,只有一个姓海的了。”
安捕头露出诧异之色:“他?这酒鬼确实在案发前就来了芜湖,不过……”
章巡检作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钻牛角尖,照我的话去做,从那姓海的身上着手去查准没错!”
安捕头不敢争辩,只好领命而退。
口口 口口 口口
其实安捕头对酒鬼海平,早就暗中留意了。
只是他被海平的三言两语就唬住了。
万一这深藏不袭的酒鬼,真是锦衣卫或东厂之人,身上带着军令勘合、密诏虎符什么的,别说他一个小小捕头,就连芝麻小官七品县令也不敢相惹这种人物。
尽管打从一开始,安捕头就怀疑海平了,却对他存有几分顾忌,始终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事实上,这酒鬼海平确有可疑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即是他在血案发生之前便来了芜湖。
也就是说,他出现在当地不到几天,就接二连三闹出多条人命。
这会是巧合?
不!酒鬼海平决不可能是访友未遇,逗留在此地,必然是另有目的,那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否则,访友未遇早该离去了,留在芜湖干嘛?
午后不久,安捕头独自进了高升客栈。
酒鬼海平在客栈的食厅中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他酒已饮尽五斤装的四小坛,第五坛正开始喝,喝得英俊的脸蛋红通通的,似乎意犹未尽。
安捕头迳自拖出长凳,在他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好像还不打算离开此地?”
海平耸耸肩:“我现在能走吗?”
安捕头反问一句:“为什么不能走?”
海平举杯一饮而尽,一面斟酒,一面报以苦笑:“我刚来没几天,就接连发生多起命案,可能早已被人怀疑是我干的了。如果我现在突然离去,岂不嫌疑更重。”
“说的也是……”
安捕头顿了顿:“记得日前你曾提醒我,说这多起命案,很可能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利用周密的计划,施行惨烈的手段报复。
这两天我曾反覆想过,你的话确有可能。所以今天我特地来求教,相信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知可否指引我一条明路?”
海平哈哈一笑:“安捕头,你太抬举我了,我这酒鬼的疯言疯语那能当真啊!”
“不!”
安捕头认真地说:“酒后吐真言,你决不会无的放矢!”
“好吧,我可以免费提供你一些消息,免得你恼羞成怒,随便嫁个罪名,把我弄进牢里吃囚粮。”
海平迟疑了一下:“不过,我说出的话,你可能会认为我是怪力乱神,故意危言耸听。”
安捕头双手一拱:“我洗耳恭听,请说。”
海平从容不迫地说:“其实,我也是从几个酒鬼口中无意间听来的,据说往年本地的富绅名流,信佛极为虔诚,尽避他们暗中尽干些见不得佛的狗屁事。
但是他们每年七月底,都会成群结队,前往九华山进香,祝贺地藏菩萨的圣诞,对吗?”
安捕头点点头:“没错。有人走陆路,也有人乘船。”
海平继续说:“四霸天通常是乘船去的,如不是钟百万的船,就是徐大雄的船。可是,最近两年来,他们似乎绝口不提上九华的事了,这是为什么?”
“这……”
安捕头讷讷地说:“我不太清楚……”
海平又举杯一饮而尽,边斟酒边说:“我却很清楚!不,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日前同一夜被杀的四人,分别是四霸天的手下亲信,他们两年前都随四霸天同船赴九华进香。”
“呃,呃……”安捕头未作回答。
海平接着又说:“我还听说,那次有本地名士杨安平,携家带眷一家七口,随徐大雄的船同往九华,但却没有随船同返,从此失踪,不知他们的生死下落。安捕头,你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吗?”
“这,这……”
安捕头支支吾吾说:“当时骆士杰身任捕头,那次他也随船同往九华。事后曾有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据骆士杰说,杨家的人进完香后,就全家转往江南游山玩水去了。”
海平醉眼惺忪地逼视着他:“请问安捕头,事隔两年多了,杨家的人回芜湖了吗?”
安捕头摇摇头:“没,没有……”
海平冷冷一哼:“如果不出我所料,杨安平一家七口在船上就遇害了。”
安捕头全身一个大震,不知如何搭腔。
海平故意提高嗓门,似乎要让全厅的人都听见:“杨安平的娇妻幼女,据说都颇具姿色,四霸天个个都是贪玩好色,无恶不作之徒。
安捕头,难道贵县就没人想到,他们会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杨家主仆七人灭口?”
安捕头忙推御责任:“当时的捕头是骆士杰,我不过是个班头,无权过问……”
“哼!”
海平状至不屑说:“你还没当上捕头,自然不敢过问。但你姐夫章巡检,是骆士杰的顶头上司,他为何不闻不问?”
“呃……”安捕头为之语塞。
海平得理不饶人,嗓门更大了:“安捕头,让我告诉你吧,起初我认为,近日接连发生的血案,很可能是江湖仇杀。但我听了杨家的传说,我才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安捕头忙问:“你认为是杨家在九江的亲戚,也风闻了这些传说,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不!”
海平振声说:“不是人来寻仇,而是冤死的鬼魂前来索命!”
安捕头又一个大震,全厅的食客共有二三十人之多,此刻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章浩不愧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巡检,已向安捕头提及两年前的杨家县案,跟海平的判断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章巡检怀疑接连发生的命案,是杨家的亲戚来寻仇。而这酒鬼海平,却认为是厉鬼索命。
安捕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强自一笑问:“你真相信世间有鬼?”
海平语含玄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就会遇上见!”
安捕头不由地苦笑:“真要是厉鬼索命,这些血案如何去查?”
海平正色警告:“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那种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趁火打劫的不肖之辈。”
安捕头忙压低了嗓门:“海兄指的是……”
海平笑了笑:“安捕头是聪明人,我指的是谁,相信你早已心知肚明,咱们就心照不宣吧!”
安捕头会意地微微点头,起身双手一拱:“多承海兄赐教,我不打扰你喝酒了,告辞!”
海平目送安捕头匆匆走出,继续自斟自酌。
同一期间,周倩倩姑娘带了一位仆妇,在麻三姑的引领下,进入阴阳扇所住的华丽花船密室。
麻三姑是识趣的人,将人送入便掩上门走了。
“姑娘请坐。”
阴阳扇拍拍身旁的绵蒲团笑吟吟地招呼:“在下恭候芳驾已久,姑娘总算赏脸,在下深感荣幸。刚将拔山举鼎的徒子徒孙赶走,姑娘就来了。”
周倩倩脸色僵硬,不敢坐蒲团,挽着仆妇就船板歪身坐下。
“徐大雄的人来向在下讨公道。”
阴阳扇接着解释:“真是无理取闹。在下离开徐家,就已表明不再过问徐家的事,徐大雄遭了殃与我何干?
找我讨公道简直岂有此理,居然反咬一口,说我就是断肠花,可笑极了。周姑娘,令尊的意思究竟如何?”
“是我的意思。”
周倩倩强忍悲愤说:“我愿一切听你的。”
“好哇!你总算想通了……”
“你能不能先解了家父被制的经|茓?”
“不必着急。”
阴阳扇狞笑:“三天两天之内,令尊不会损气伤身,等你我合作功德完满,我自然会替他疏解,决不食言。”
“你……你说吧,该怎么合作?”周倩倩咬牙说。
“你今晚睡在我这里。”
阴阳扇笑得邪邪地:“等夜静更阑之后,你我到钟百万的庄院跑一趟,分水兽罗良朋的女儿罗玉瑞,已经替我做了不少断肠花,今晚就可以使用了。”
周倩倩的美好胴体绷得又僵又硬,强忍痛苦的表情十分冷厉,凤目中亦涌起怨毒的火花。
“你……你是这样侮辱我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难道没有母姐,没有妻女……”
阴阳扇手一伸,揪住她的肩膀一拖,将她压伏在膝前。
仆妇刚想抢救,却被阴阳扇凌厉的目光止住了。
“小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奇货活宝?”
阴阳扇凶狠地说:“麻三姑这里的女人,任何一个人都比你美,比你懂风情,比你香比你娇。
哼!我要你,是因为你可以利用。你周家在本地是有声誉地位的人,而且你的武艺也可以帮助我控制这里的局面。
如果你没有这些条件,你即使脱光了在我面前跳天魔艳舞,我也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我是没见过女人的童生?
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装贞妇烈女,天下女人多的是呢!,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走。像你这种并不太出色的女人,如果我高兴,找百十个不费吹灰之力,用船来装都装不完。”
他抓起周倩倩信手一挥,周倩倩抛跌出丈外。
周倩倩狼狈地站起,泪如泉涌羞愤地整理衣裙。
“我认了,我愿意。”
周倩倩粉脸铁青,泪流满面:“我会记住你的话。总有一天,我会用最狠毒最残忍的手段来回报你。”
“罗玉瑞也用同样的话在我面前说。”
阴阳扇狞笑:“但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机会,问题是你能不能把握住。你答应留下了?”
“我得回去禀明家父。”
“那你走吧,快点来。”
阴阳扇得意地说:“要快!”
周倩倩带着仆妇,哭泣着走了。
走上长街口,迎面站着飞熊安捕头。
“周姑娘!”
安捕头趋前招呼:“你怎么了?”
周倩倩泪如雨下,已泣不成声。
由那仆妇代为陈情道:“我家小姐受了人欺侮,安捕头,您要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呀!”
安捕头见已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忙说:“你们请跟我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周倩倩似已六神无主,微微点下头,主仆二人随着安捕头回到了县府衙门。
赭山周家是武林世家,按照江湖规矩,任何私人恩怨,绝对不愿惊动官府。
但周倩倩已无所适从,只得把受胁受辱的经过,向安捕头和盘托出。
安捕头听毕,不禁怒从心起:“真被姓海的说中了,多起命案未破,阴阳扇余天禄这厮还雪上加霜,在暗中兴风作浪!”
一气之下,他把周倩倩主仆带了去见章巡检。
午间县太爷设宴款待苏州来的那些人。
章巡检敬陪末座,席间喝了不少酒。
安捕头走后,他就在屏风后的矮榻上小睡起来。
好梦方酣,又被安捕头推醒。
他不由地十分恼火:“维扬!你怎么又来了?”
“抱歉!抱歉!”
安捕头忙陪小心:“姐夫,血案有了重大突破……”
“哦!”
章巡检精神一振:“查出凶手了?是不是那姓海的?”
安捕头摇摇头:“不是他……”
“不是他?”章巡检颇觉意外,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未能料事如神而感到很失望。
安捕头刚把去客栈见酒鬼海平的经过说到一半,就被章巡检驳斥:“鬼话!表话!简直是鬼话连篇!”
“我也不信世上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
安捕头见风转舵:“不过姐夫的判断,最近多起命案,必与两年前杨家一家七日失踪悬案有关,倒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章巡检这才捋须而笑:“他还说了些什么?”
安捕头急忙把握机会,将酒鬼海平所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述说一遍。
章巡检听毕,顿时忧形于色:“阴阳扇余天禄那厮,名列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是个惹不起的凶煞。即使动用我们所有人手,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又没有真凭实据……”
安捕头接口说:“人证我已带来。”
“谁?”章巡检急问。
安捕头回答:“神剑周百川之女,倩倩姑娘。”
“哦?”章巡检忙起身,随安捕头走出屏风。
周倩倩上前欲行大礼。
章巡检忙作手势阻止:“周姑娘免礼,请坐下说话。”
等周倩倩检衽为礼后坐定,仆妇恭立一旁,便由安捕头代为发言,说出这少女受胁受辱的全部经过。
章巡检听毕眉头一皱:“周姑娘虽愿挺身出面指控,但姓余的也可矢口否认。即使罪证确凿,以本县现有的人手,谁又能将他绳之以法呢?”
安捕头沮丧叹了口气:“这倒是事实,不过,那个酒鬼海平或许……”
“维扬!”
章巡检牛眼一瞪,毫不保留地指责:“我再提醒你一次,当心做贼的喊捉贼,那个姓海的绝对大有问题!”
安捕头不敢争辩:“是是是,我会注意他的。”
章巡检官腔十足地说:“最好派人盯紧他,这家伙我愈想愈觉可疑……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上午从苏州来的那几位,要我们留意最近此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若有发现,随时通知他们。依我看,姓海的就足够资格上榜了。”
安捕头好奇地问:“姐夫,他们是什么来路?”
章巡检瞥了周倩倩主仆一眼,似有顾忌,不便透露那些人的身分:“这个你不必多问,反正大有来头就是了。
如果他们要摘下县太爷的乌纱,甚至人头落地也易如反掌,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安捕头暗自一惊。会意地连连点头称是。
不消说,那些大有来头的人物,必是京城锦衣卫或东厂爪牙。
周倩倩的问题尚未解决。
她不禁忧心地问:“章巡检、安捕头,民女的事怎么办?”
安捕头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看着章巡检。
“唔……”
章巡检沉吟一下,道:“周姑娘不用担心,此事不宜贸然采取行动,我得跟安捕头好好商量商量。”
周倩倩凄然欲泣:“可是,姓余的限我今晚以前,必须去他那里呀!”
章巡检似乎胸有成竹:“周姑娘可先回去等消息,我们一有了决定,就会尽快通知你的。”
“多谢章巡检,民女告退。”
周倩倩带着仆妇一走,章巡检就郑重说:“上午来的那几位,都是京中东厂档头,他们是奉魏上公密令前往苏州,澈查两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发生的暴民烧杀事件,并且追辑肇事的六名男女。”
安捕头一怔:“是海捕公文缉拿的那六名要犯?”
章巡检点点头:“没错,据那几位档头研判,那六名男女极有可能已潜来芜湖寻仇……”
“来芜湖寻什么仇?”安捕头满头雾水。
章巡检耸了耸肩:“谁知道。不过听那几位档头说,李实李公公国杭州织造局被袭,造成惨重伤亡,库银也损失不赀,大为震怒。
事后查明六名男女中的一个姑娘,乃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于是连夜派人赶往,持密令同开封府官兵,将张氏父子三人及一批镖师拿下。
李公公设想周密!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那些镖师羁押在开封府大牢,故意派出大批官兵,以囚车押解一批死因浩浩荡荡出城。
暗中却由几名东厂高手,悄然把张氏父子绕道押回苏州。
同时由云梦双娇之一的那位柳姑娘,以她师父巫山神姥在江湖上的名头,来芜湖找了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赶往|奇|苏州织造局|书|总署,布下天罗地网,诱使张世杰女儿那一伙人去营救。
果然不出所料,那胆大包天的六名男女,竟公然硬闯织造局总署,又一次造成李公公方面的惨重伤亡。
幸而有那批暗器好手全力以赴,张氏父子三人未被救出,反而丧命在机关发射的乱箭之下。
但那六名男女及一些助阵的人却突围逃走了。
如果没有那批暗器好手发挥威力,张世杰女儿的那伙人很可能会突击成功,救出了那父子三人。
所以上午来的那几位档头研判,那批不知死活的男女,极有可能迁怒柳姑娘找去的那些暗器好手,潜来芜湖报仇雪恨。”
安捕头若有所悟:“柳姑娘找去助阵的那批暗器好手,就是被杀的疯狼胡非他们?”
“没错!”
章巡检点点头:“包括千手灵官骆士杰在内,个个都是使用暗器的一流好手。”
安捕头终于恍然说:“难怪他们两月前曾结伙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个个像暴发户似地抖了起来,大概在苏州获得一笔重赏吧!”
章巡检轻喟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朝仇杀方面想,想来想去,始终认为必与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有关。
听了上午来的几位档头那翻话,才恍然大悟,总算理出个头绪来。
只是当时我酒喝得太多,脑筋有些迟顿,所以你来见我时,仍然在那件悬案上打转。
刚才睡了一会儿,酒意已消,完全清醒过来,我才敢肯定,最近连连发生的命案,应以张世杰女儿寻仇的成份居大!”
“那姓海的……”安捕头猛然想到了酒鬼海平。
章巡检沉声说:“哼!说不定他就是那六名男女之一,满嘴鬼话连篇,目的是故意想误导你走向岔路!”
安捕头顿时怒从心起:“妈的!居然敢要我,我这就去找他!”
刚转身要走出,却被章巡检叫住:“不要莽撞!你奈何不了他的,最好带那几位档头一起去。”
云中岳 《武林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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