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有人死亡。
阴阳扇留下了,被麻三姑高明的手段留下做保镖。
能及时将意图作案的刺客赶走,他获得麻三站的绝对信赖,把他当作姜太公,诸邪大概都得回避,断肠花怎敢再来生事?
次日一早,拔山举鼎匆匆上了船,带了两朵断肠花。
原来住在太平栈的两位船伙计,破晓时分被人发现死在床上,死状与前几人相同,尸体上各留下一朵断肠花。
拔山举鼎坚持要阴阳扇回家坐镇,以免再发生血案,但遭到麻三始的坚决拒绝,女人放起泼来,男人真无可奈何。
阴阳扇留在麻三姑处,他舍不得离开。
正如麻三姑所说,这里比徐家舒服多了,可把拔山举鼎气得跳脚。
白天是安全的。
早餐毕,阴阳扇带了天罡地煞,说是要到处走走查线索,入城出城走上了北门至赭山的大道。
大道边是一座树林,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通向两里外的周家。
周家的庄院在望,前面的竹林内,突然出现神剑周百川的佩剑身影。
接着,鱼贯出来了八名老少,其中有周百川的爱女周倩倩。
这位年方二八,刚迈向成熟芳华的美丽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个家学渊源的剑术高手,青衣布裙,梳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显得清丽绝俗。
九个人左右一分,列阵以待。
“百川兄。”
阴阳扇亲热地抱拳抢先行礼打招呼:“昨晚令媛及时现身,及时见机边走,给足了面子,在下非常谢谢。”
“你胡说些什么?”神剑周百川沉声问,真搞不清对方在弄什么玄虚。
“别装佯了,百川兄。”
阴阳扇邪邪地笑,目光贪婪地在倩倩姑娘身上转。
他从呈现美好曲线的胸口往下移:“像麻三姑那种地方,令嫒也敢出入,呵呵!这就不像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了,是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神剑周百川肝火上升了。
周家住在城郊,怎知昨晚河口街所发生的事?
“没有阴谋诡计,百川兄,在下是专诚趋府道谢的。”
阴阳扇神色渐变,变得阴森冷酷:“道谢是一回事,在下日前所提的条件又是另一回事,因此顺便提醒你老兄,三天的期限将届,务请速作决定。
在下已离开徐家,目前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上,令媛不必到徐家了,可到花船上与在下接头。”
“天杀的!”
神剑周百川怒火焚心:“你竟然如此羞辱我周百川,要我的女儿到那种地方……”
“百川兄,不要假道学。”
阴阳扇枪着说:“麻三姑的花船有什么不好?全城一大半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都往那儿跑,令嫒昨晚就曾经上了船……”
铮一声剑呜,神剑周百川愤怒地撤剑出鞘。
不等周百川亮出门户准备,阴阳扇已一声长笑,手中怪扇一拂,特制的扇面一面白一面黑,晶芒耀目。
人如电火流光,突然抢进出其不意发起狂野的攻击,扇动风雷俱发,迎面削到奇快绝伦。
神剑周百川骤不及防,立即手忙脚乱飞退走避。
这些自诩高手名家的人,与人交手有一套麻烦的礼数,如果是以武会友印证礼数,并没有什么不好,但真要生死相拚,麻烦的礼数规矩必定自缚手脚,绝难主宰机先。
剑对不住无孔不入的扇招,仅片刻间,神剑的衣裤已成了七开八裂的破衣,挨了十余扇之多。
阴阳扇并不想要神剑周百川的命。
他要别的东西。
双方的艺业相去太远,神剑周百川手中的剑完全无法递出,也封架不住绵绵不绝贴身削打的怪扇。
那把怪扇乍黑乍白闪动如电,业已令他眼花撩乱,头晕目眩,一削一条痕,一敲一下痛,衣衫被削得七零八落,血染透了破衣,发疯似的推剑狂乱地左闪右避占全陷入挨打的狼狈境界。
七名子弟全吓呆了,未奉命令又不敢冒失地加入救应。
倩倩姑娘花容变色,银牙一咬,伸手夺过一名子弟的长剑,蓦地大喝:“住手!”
喝声中,她挥剑冲出。
“铮!”怪响震耳,阴阳扇一扇震偏了周百川的剑,扇尖突然锲入,顶在周百川的咽喉下。
“姑娘来得好!”
阴阳扇狞笑着说:“光天化日之下,此地也无水可跳,在下得看看你能否逃得掉。”
周百川像条垂死的老牛,脸色灰败浑身血汗,扇尖顶在咽喉下,像是快要崩溃了。
周倩倩大骇,在丈外止步,伸出的剑在发抖。
“放了我爹。”她丧胆地尖叫。
阴阳扇淡淡一笑,抬起右脚向前一挑,靴尖吻上了周百川的胸口七坎大|茓,怪扇抽回了。
“砰!”周百川仰面便倒。
“姑娘,你满意了吧?”阴阳扇得意地笑问。
“你……你把我爹……”
“他死不了!制了任脉封闭了七坎|茓。”
阴阳扇拂开怪扇,折扇轻摇像个公子少爷,神色轻松已极:“现在,该你上了。”
两名子弟举步迈进,剑尖上升。
天罡地煞迎面挡住去路,不撤剑冷然狞笑。
“这七个人。”
阴阳扇向七名子弟一指:“天罡地煞即使赤手空拳,也可以保证在片刻间,把他们屠光。”
周倩倩心中雪亮,这凶枭的话,绝非空言恫吓,赶忙挥手示意,命七子弟退远些。
“你周家的家传武学,不登大雅之堂。”
阴阳扇也用手示意命天罡地煞退开:“令尊那两手臭剑术,居然敢号称神剑,啧啧啧!可怜!”
“你……”周倩倩咬牙叫。
“你太小了,剑术决不会比令尊高明,谅你也不敢向我递剑。”
阴阳扇将手往身后一背,扇当然也到了身后,似乎有意让对方也抓住机会突袭:“在下的话,说一不二,已经给了令尊三天时限,时辰未到,不会提前对尊府不利。告辞,别忘了,在下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期限一过,后果自行负责。”
“你……你这……说吧!你到底想怎办,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周倩倩悲愤地尖声问。
“想要你和我一起商量一些事。”
阴阳扇欣然说:“哦!应该说是合作。你继续扮断肠花,我继续扮保护神。贵地商旅云集,富豪甚多,不消百十天,赚上万金银轻而易举,对双方都有利,这主意不错吧?”
“我继续扮断肠花?”
周倩倩苦笑:“原来你在制造时势,以便趁火打劫,那么,是你派人扮的断肠花,你又何苦把我也拉上一把?我绝难胜任的,因为我这一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要我扮断肠花杀人开膛,你是枉费心机了。”
“难道你不是断肠花?”阴阳扇正色问。
“凭什么你认为我是断肠花?”
“把四霸天吓走或杀掉,你周家不是在芜湖唯我独尊了吗?”
“见了鬼了!唯我独尊能有什么好处?你这些话,对我周家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周倩倩愤怒地说。
“咦!昨晚给我一刀的女人不是你?”
“你见了鬼!周家用剑不用刀。”
“哼!练武人那能不练各种兵刃?”
阴阳扇眼中有疑云:“好,就算你不是断肠花,但不妨多加一个断肠花。我看上了你,你就得和我合作,不然……哼!明天是最后期限,来不来悉听尊便。来了当然好:不来,你将是断肠花。我会让芜湖的人,都相信你是断肠花。”
三个凶枭扬长而去,得意洋洋地返城。
进入树林,走在前面的阴阳扇说:“凭周百川那两手鬼划符剑术,距一流高手的境界遥之又遥,他的女儿即使青出于蓝,也好不了多少。
昨晚那伪装警卫的人,身材确是女的,刀气之凌厉,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恐怕不是周倩倩。”
“主人,管她是与不是?”
天罡在后面接口:“主人说得不错,多加一个断肠花,自然更为热闹,愈乱愈好,主人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我真有点担心断肠花了。”
阴阳扇皱着肩头说:“断肠花如果是周家的人,应付容易,如果不是……”
“主人,我们夜间出动,早晚会逼断肠花现出原形的,用不着担心。”
前面三二十步,一个老村妇正在往县城方向走,点着一根乌木手杖,背有点驼,走一步顿一顿,背影相当苍凉。
人总是会老的,老而还能走已经不错了。
三人谈谈说说,接近了老村妇身后。
老村妇似乎耳背,不知道后面有人跟来。
阴阳扇毫无戒心地从老村妇身左超越,心中还在思索有关断肠花的事。
蓦地,他嗅到了些什么?
超人的反应,令他想起钟百万受到袭击的经过。
“吠!”他突然发出怒极的沉喝,右掌一挥,因心生警兆而仓卒运起的奇功骤发威力,行致命的雷霆一击,无与伦比的劈空掌力吐出,人也乘势向左仆倒,奋身急滚,滚了两匝身形再起。
只见阴阳扇已在滚转中撤出,立下门户摆下严密的防卫姿态,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一阵昏眩感袭到,他身形一晃,但超人的意志力控制住肉体的活动,终于双脚钉牢地面,支撑住了。
老村妇反应虽快,但没料到他出手那么迅疾,刚来得及转身,劈空掌力已从八尺外涌到,响起一声气漩的及体迸爆,掌力击中她的左肩。
她连退五步几乎摔倒,吃力地向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天罡地煞两个人,寂然地躺倒在路上。
阴阳属探手入怀,取出一颗丹丸塞入口中,手抖得厉害,移动得十分吃力。
但他办到了,丹丸入腹,护住胸腹的怪扇,也勉强能支持着不堕下。
“天助我,希望丹药对症。”他心中狂叫。
他心中明白,如果这时出现一个三流人物,也足以制他的死命。
他心中暗向上苍祷告,千万不要在这紧要关头来一两个仇敌,尽管他坏事做尽不信天地鬼神。
终于,他已看清眼前的景物,昏眩感正像浪潮般消退,解药对症。
他看到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大英俊,但穿得粗俗的村夫,手中吊着一只酒葫芦,正用诧异的目光,向站在路旁伸扇戒备的他好奇地审视。
“你怎么啦?”
村夫笑笑说:“站在路边像是失了魂,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找郎中?”
他收了怪折扇Сhā入腰带上的扇囊,举步回到路中。
人与人之间见面,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第一眼你看对方不顺眼,以后很难转变为好感。
他看到村夫的笑意似乎有点邪邪地;再就是他刚渡过难关,村夫却站在一旁取笑,难怪他心生反感,怒火上升。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好笑?”
他觉得自己的肝火旺得很:“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死活?你是活的东西。”
村夫指指不远处皆昏迷不醒的天罡地煞:“他们是死的东西,赶快报官,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需要我帮忙吗?当然,我不能和你打人命官司,那麻烦得很。”
他更是怒火冲天,阴森森走近,突然一耳光抽出,口中同时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
这一掌又快又重,村夫可能会被打掉几颗大牙。
不料,村夫左手不知怎么一抬一举,便不可思议的扣住他的脉门,抽击的劲道化为乌有,接着巨大的力道君临及体。
“砰!”他来一记笨拙的前空翻。
背部着地,摔的劲道可怕极了,惯得他眼冒金星,脊骨欲折,四肢百骸像被摔散了,奇痛令他浑身发僵。
他总算禁受得起,本能地忍痛滚转虎跳而起。
千斤巨槌似的大拳头正等候着他,连人影也没看清,小腹砰噗噗连中三元,三记重击似乎在同一刹那及体,其快可知。
“哎……”他厉叫一声,佝偻着身子踉跄急退。
“劈拍!”耳光声暴起。
他只感到眼前发黑,星斗满天乱飞,口中咸咸地,胃要往外翻,双颊痛得发麻。
他伸手拔扇,想用扇反击。
巨震传到,双肩各挨了一劈掌,双手立即不听指挥,打击太沉重了,刚运起的护体神功亦被打散,气散功消无法护体。
“去你的!”
村夫不屑地说:“不知自爱。”
胸口挨了一推,他仰面便倒,只感到天昏地黑,各处被打的地方疼痛加剧,他再受不了啦!
他躺下去好半天爬不起来,似乎全身的力道都消失了。
等他挣扎着挺身坐起,村夫已经不见了,空间里,似乎流动着淡淡的酒香,而不是迷香。
“这……这人是谁?”他心惊胆跳的自问,用掌背擦拭口中流出的鲜血。
他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出道十年还没碰上敌手,作恶多端为所欲为,内家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
今天竟然被一个愚蠢的村夫,打得七荤八素毫无躲避的机会,如果不是痛仍在,他无法相信这事实。
他拒绝相信这事实,所以救醒了天罡地煞之后,没将被痛揍的经过说出,甚至没提到村夫的出现。
他只说老村妇用迷香设伏偷袭,可能是断肠花的主人。
如果这老村妇是断肠花的主人,那就不可能是周倩倩了。
明显地,断肠花的主人经常在他左右出没,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敌暗我明,威胁他的安全,必须小心谨慎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黑后不久,钟百万正在花小菡的房中,商量应变大计,这位家财百万身怀绝学的大霸天,已有点信心动摇,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了。
“小菡。”
他的眉心锁得紧紧地:“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我也必须为自己打算打算。明天一早,我就乘船过江,先到无为州住一段时日。”
“官人,我呢?”
花小菡紧偎在他怀中,娇怯怯地我见犹怜:“官人,我好害怕,带我一起走吧,我……”
“小菡,不要害怕,凶手不会找你的。”
他温柔地轻抚爱妾的脸颊,这令他心荡的可爱粉颊变得凉凉地,令他心醉的美好胴体在颤抖:“千手灵官死在房中,他房中三个女人都没有受到伤害,甚至没有受到惊吓。”
“哦!官人,那又为什么,断肠花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冤有头,债有主……”
“官人,你……你与断肠花有冤有债?这……”
“别乱说。”
他不胜惊恐地伸手按住那令他神往的樱桃小口:“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断肠花……”
“官人,你是认识的。”
花小菡泪眼盈盈地拉开他的手:“小丫头小春身上有一朵,钟干钟坤与梁总管身上……”
“不要说了……咦……”
明窗本来是半开的,突然阴风刮到,一朵断肠花飘舞而入,像是活物。
“吠!”钟百万吐气开声,一掌拍出,浑雄无匹的掌劲,将丈外飘来的断肠花震碎了,好可怕的掌力。
“砰!”钟百万飞跃出窗,撞毁了明窗冲出外面去了。
“哎呀!”花小菡惊骇地尖叫,扑上床往被子底下一钻,在被子里发抖,似乎连沉重的大床也在抖动。
两名劲装仆妇撞开房门抢入,两支剑守住了大床。
钟百万跳出院子,一眼便看到廊柱的明亮灯笼下,两名警卫躺在一起像是死尸。
全庄大乱,今晚谁也别想睡啦!
一个幽灵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庄南,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啸,自屋角闪出扑向两名警卫。
这两位外围警卫只是稍有几斤蛮力的庄稼汉,看到鬼影已吓得手脚发软。
另一原因是鬼影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庄内掠出,一时无法弄清到底是敌是友。
就在这刹那间的迟疑,鬼影已经贴身扑到。
“砰!”一名警卫倒了。
鬼影擒住了另一位警卫的双手,扭至身后向下压,一脚踏住警卫的膝弯劲道渐发。
“快叫救命,叫!大声些。”鬼影在后面发令。
警卫看不见身后的鬼影,却感到双手欲折,跪在地上的膝骨像要爆碎,痛得不知人间何世,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叫号。
大批警卫人员闻声赶来,但鬼影已先一步向外面的田野飞掠而走。
没有人敢追赶。
直等到钟百万带了四个保镖到达,方一窝蜂向鬼影逃走处狂追。
同一期间,太平栈的拔山举鼎徐大雄,正在拾夺行装,准备远走高飞。
他恨透了阴阳扇,那家伙是他花重金请来的,目下却成了麻三姑的保镖。
由于阴阳扇的离去,他又死了两名得力伙计,难怪他愤怒如狂,也心惊胆跳,怕断肠花落在他的身。
卅六计走为上策。
他要利用夜间秘密登上早已备妥的快船,离开本地到外埠去避避风头,他可不想在此地等死。
快船停靠在通济浮桥的下游,表示他要出河入大江远走高飞,而不是逃往上游的偏僻城市避灾。
三夏天,码头人影已稀。
由于白天码头与长街人群拥挤,他怕被人利用人丛行刺,也怕被人发现他逃亡,所以利用夜间秘密上船。
码头半夜以后人迹稀少,即使有人行刺,也有充足的时间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不再是芜湖神气的三霸天,而是丧了胆的老鼠,悄悄地从太平栈的边门溜出,急急忙忙穿越黑暗的长街,直趋浮桥旁的泊舟码头。
他前面有两个保镖,后面也有两个,在中间他是绝对安全的。
到达长街折出码头的街口,码头冷冷清清,街上的店栈皆门窗紧闭,稀疏的几盏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秋风一吹扬起一阵沙尘,好个凄清的夜。
风声中,突然传来低咽、凄楚、抖动的隐约呼号:“断……肠……花……”
他大吃一惊,只感到毛发森立,心底冒冷气。
前面两个保镖两面一分,拔刀出鞘。
他也拔出了佩剑,强定心神吸口气功行百脉。。
“咦!老七和老九呢?”
前面两名保镖之一扭头回望讶然叫:“他们不是负责断后吗?”
后面两个保镖,不知何时离去的,反正人确是不见了,后面三五十步宽阔的街道上,也不见有躺倒的人。
“大爷!快下去上船。”
另一名保镖惶然叫:“那话儿来了,快!”
拔山举鼎怎敢不快?
两个武艺了得的保镖,被人从他身后弄走,而他却一无所知,太可怕了,按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在他怀有强烈戒心的时候,不可能有人接近他身后而不被发觉,除非那人已练至神化境界了。
他剑隐肘后,发狂似的一跃三丈,向河岸狂奔。
“啊……”身后传来两保镖可怕的狂号声。
他心胆俱寒,脚下更快。
前面是河岸,右面便是泊满舟船的码头。
可是,还有五六十步距离。
“老天爷保佑,让我安全奔过这五六十步。”他心中狂叫,
只要到了码头,不但可以逃上任何一艘船求救或躲藏,必要时更可跳水逃命。
他的轻功非常高明,凶手被两个保镖拚死挡上一挡,决不可能追上他了,所以他大有希望。
五六十步,平时三五起落便可以超越。
仅掠过一半距离,前面出现一个小黑影,似乎突然涨大,像是从地面长出来的,瞬间,便成了一个头发掩面下垂至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他是不怕鬼的,只怕看不见的凶手。
一声暴吼,他挥剑冲刺,招发射星逸虹,功贯剑尖剑气迸发,行最狂野的致命一击。
女鬼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狭锋单刀,映着朦胧的星光,发出寒森森的冷电,刀光一闪,刀气激发如骇浪惊涛。
“铮铮!”刀剑接触两次,火星直冒。
拔山举鼎骇然一震,被强大的震撼力迫退了两步。
刀光破空追袭,刀气澈骨奇寒。
功力相当,由于刀的弧度有聚力作用,剑与刀硬接必定讨不了好。
他不再硬接,闪开正面改攻偏门,立还颜色剑取女鬼的右胁,避招出招一气呵成,实力与技巧都到达上乘境界。
可是,女鬼要比他高明一两分,刀下沉、反拂,电芒一闪,诱出他的剑,转从斜刺里探入,神乎其神。
“嗤!”刀气击破护身气功的异响传出,刀尖已无情地刺入他的右背肋。
嗯一声闷叫,他被贯入体内的刀尖一带,身不由己扭转身躯,手仍死死地抓住剑,但已无法挥出。
女鬼就在他的身形被扭转的刹那间,反手向上抽刀,划开他的小腹,直剖至胸口,疾退两步。
他身形一晃,想站稳已力不从心。
摇晃了几下,仰面便倒,在血泊中呻吟抽搐。
女鬼收了刀,将一朵断肠花丢在他仍在抽搐的脸部,停在眉心上,转身缓步走了。
码头泊了不少船,有几个看守船只的人被惊醒,看到模糊的人影,看到快速闪动的剑影刀光,却都不敢作声,目击这一场结束得很快的血案。
破晓时分。
有人发现双尾蝎手下四杀手的两个,横尸在一条小巷子里,他们是无中生有盛隆,和丧门陈兴,尸体上各有一朵断肠花。
一夜之间,共出现了七朵断肠花,也就是说,出现了七具尸体。
拔山举鼎五个人,一个也没逃脱厄运。
四霸天已死了两个,双尾蝎失了踪,只剩下钟百万一个人了。
由于拔山举鼎死在码头,船伙计也证实了他是因逃走而被杀的,可把钟百万逃离芜湖的念头吓消了,要逃离必须详加计划,不然……
近午时分。
双尾蝎四杀手之一的赤练蛇刁祥,扮成水客夹杂在上下船的拥挤人丛中,走向下行南京的金陵船行定期中型客船。
血案丛生,这个心狠手辣,聪明机警的杀手,已嗅到了死亡气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凶险。
再不远走高飞,断肠花很可能搁在他身上啦!他的主子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他再不走岂不愚蠢已极?
因此,他化装易容要登上下金陵的客船,先躲一躲风头再说。
船刚抵步,百余名旅客忙乱地下船。
等候上船的旅客只有先在一旁等候,船行的管事与船上的执事伙计,皆在码头上照料,船仅预定停泊一个时辰,真够忙的。
大白天,人多眼杂,安全得很。
一位廿余岁水夫打扮的人,挤入人丛接近了赤练蛇,目光在远处便落在赤练蛇的脸上,显然已认出了他。
他为人机警精明,江湖经验丰富,已看出水夫是冲他来的,面生得很,一定是途经此地的外地水夫,本地码头的水夫他大部份认识。
他紧了紧挟着的包里,心生疑云。
他心中一动,警觉地注意水夫的一举一动。
水夫终于排开人丛,到了他身旁。
“请问。”
水夫友好地笑笑:“尊驾是不是姓刁?”
他暗中运功戒备上角眼凶狠地注视着对方,不言不动冷然逼视,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是,有人托小可捎给尊驾一只小包。”
水夫将右手伸出,掌心有一块白布包着一只匣形小包:“如果小可找错了人……咦……你……”
他一把扣住了水夫的脉门,将人拉近。
“谁托你送的?”他沉询问,对方已完全受到他的控制,毫无反抗的机会。
“一……一个姓……姓钟的仕……仕绅。”水夫畏怯地说。
“姓钟?”
他知道一定是钟百万:“什么东西?”
“小的不……不知道,他……他只说是一……一件首饰,原是一位什么蔡……蔡爷的东西,要请刁爷转交。尊驾如果不是姓刁,还给我吧,我再……再去找……”
蔡爷,一定是他的主子双尾蝎蔡永康了。
双尾蝎已躲得稳稳地,大概钟百万找不到人,所以找他将首饰转交了。
他是知道四霸的底细的,四个家伙表面上各拥有地盘,各有势力范围,其实暗中人已作,各谋其利各取所需,相互表里,狼狈为奸。
钟百万托他将首饰转交给双尾蝎,事极平常。
逃亡正需要金银,妙极啦!
带首饰比带金银好多了,至少重量轻而且容易收藏,价值也高。
送上手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目前正用得着。
他将包里行囊挂上肩,取过水夫手中的小包在手中掂了掂,估计似乎重量不轻,心中大喜。
这是一件不轻的大型首饰,如果不是手钏脚环,也将是胸佩或发环一类责重的饰物。
“在下姓刁。”
他放了水夫:“蔡爷是在下的结拜见长,他是钟仕绅的知交。你找对人了,你走吧!”
“是,这就免得小的再乱找了。”水夫转身欲行。
“不要回音?”他谨慎地问。
“不要。”
水夫扭头答:“钟爷说,只要交到刁爷手中,刁爷一定会转交,靠得住。”
“对,在下是很靠得住的。”
水夫挤开人丛,消失在拥挤的人丛中。
他很谨慎,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竟然没有想到水夫是怎样才找到他的?码头上人多得很呢,何况他已经改了装易了容。
目送水夫的身影消失,他淡淡一笑,再将小包掂了掂,本想收入怀中,却又忍不住好奇。
“这老狐狸居然会替我送盘缠,真妙!”
他自言自语:“他们都喜欢女人,都喜欢用首饰讨好女人,经常互送首饰表示自己大方慷慨,今天可送到我手上了。”
他得意地阴笑,慢慢打开了小布包。
里头果然是一只雕金小匣,女人盛耳坠、金钗、扇坠等等小小珍饰的专用精巧饰盒。
揭开盒盖,他猛然地浑身一震,如中雷殛,眼中陡然涌起惊布骇极的光芒。
盒中没有耳坠,没有金钗,没有扇坠,没有任何珍饰。
一块铅坠上,Сhā上一朵红中带绯的断肠花。
他的手在发抖,上身一挺,想张口呼叫,但有气却没有声音发出,双目睁得大大地,眼珠似要突出眶外。
“啦达!”饰盒脱手坠地。
“噗!”挂在肩上的包里也往下掉。
“哎呀!这个人不妙……”他身旁四周有人大叫。
他的身躯突然猛烈地抽搐数下,然却在人丛惊慌避开所露出的空隙中,向地面一仆。
他的左背肋上,小刀柄赫然入目,锋利的刀尖从第十一第十肋的缝中贯入,刺破了心房。
这是高手刺客在人丛中行刺的极巧手法,准确、力足、熟练,一刀致命,中刀人因全身神经突然收缩,无法叫出声音。
“有人被杀了!”有人狂叫。
“断肠花!”有识货的人大叫。
花跌落在尸体旁,鲜明触目。
人群大乱,胆小的人发狂般奔跑,走避唯恐不及,有如逃避瘟疫。
双尾蝎手下那些狐鼠们赶到之前,捕头安维扬已先一步带了三名公人赶到处理。
“老天爷,又是一个。”
安捕头拾起断肠花苦叫:“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完?”
“安捕头。”
挤近他身边的酒鬼海平说:“该死的人死光了,事情也就完了。”
“死了的这些人……”
“每人一朵断肠花。”
酒鬼海平将手伸出:“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这种花,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居然有人会那么踊跃地争取,连命都不要了。”
“希望你得到了花,而没把命送掉。”
安捕头将花塞入他手中摇头苦笑:“不祥的花,不幸的人。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为了色。”
海平将花纳入怀中:“千朵梨花压海棠;死了这么多大男人,我想,他们一定曾经扮过梨花,压过海棠。安捕头,赤练蛇决不是最后死的一个,你的ρi股蛋要遭殃了,呵呵!”
酒鬼海平走了,安捕头只能苦笑。
不错,再出一两次血案,他板子是捱定了。
因为他心中明白,这种奇案他是破不了的。
他根本不知道血案的内情,如何去防止血案发生?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
安捕头一筹莫展,心情沉重地回到县府衙门,打算向他的顶头上司巡检章浩求助。
章巡检是他的姐夫,也正因为这层裙带关系,两年前千手灵官骆士杰一退休,就由章浩在县太爷面前力荐,让他混上了捕头。
这两年芜湖风平浪静,未曾发生重大事故,安维扬这捕头干得很轻松,可说是得心应手,相安无事。
想不到最近几天内,竟然接二连三出了人命。
尤其死者包括四霸天中的两霸,其中一个还是前任捕头千手灵官骆士杰。
要不是有章浩担代,安捕头早就捱板子丢差事,甚至坐牢了。
偏偏章巡检正忙着,听说苏州来了几个有来头的人,县太爷把章浩召了去,此刻正在议事。
直等了将近整整一个时辰,始见章浩满脸红通通,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他的案房。
安捕头忙趋前相迎:“姐夫。”
章巡检一怔:“维扬?你不去查案,跑来我这里干嘛?”
“姐夫……”
安捕头皱起眉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这些天马不停蹄地在查,可是……”
章巡检大剌剌地坐下。
他眼皮朝他一翻:“查不出头绪,是吗?”
安捕头忙陪笑脸:“这案子实在很棘手,姐夫的办案经验丰富,所以我特地来向您求教……”
“维扬,不是我说你,办案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飞,是要用脑筋去判断的。”章巡检一向喜欢倚老卖老,尤其是在安捕头面前,更是以上司及前辈自居。
“是是是,姐夫说的对。”
安捕头投其所好:“我就是脑筋转不过弯,尤其这几天,脑袋里好像装满了浆糊……”
章巡检喝了口侍役刚送上的热茶。
他沉吟一下说:“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四霸天他们互相在暗中较劲,想独霸芜湖?
不过,这些年来他们始终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似乎不太可能突生异志。于是我又想到,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想一举消灭国霸天的势力,以称雄芜湖呢?”
安捕头接了口:“起初我也有这种想法,但众观芜湖境内,足堪与四霸天一争长短的人物屈指可数,只有城北郊赭山周家,与西门外江滨别庄的罗家而已。
不过据我所知,本地的这两大武林世家,一向安份守已,与世无争,似乎不太可能……”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章巡检瞪了他的小舅子一眼:“我生长在芜湖,世居三代近百年,对本地的情形难道不比你清楚?”
安捕头那敢顶撞?
他唯唯应着:“是是是……”
章巡检又喝了两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这两种可能都否定了,那么,我的结论就不外乎是仇杀!”
“同时向四霸天寻仇?”安捕头一脸讶然。
章巡检微微颔首:“维扬,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骆士杰刚报准退休,由你接任捕头的第一件杨家悬案?”
安捕头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当地名士杨安平夫妇,带着两个十八及十六岁的女儿,及两名丫鬟和一位老仆共七人,随徐大雄太平栈的船往九华进香,竟一去不返。
那次同船的尚有钟百万、蔡永康、骆士杰及他们的一批亲信和手下。
进香后,所有人均原船回到芜湖,唯独不见杨安平一家七口同返。
当时曾有与杨家熟悉的街坊邻居问起,当时任捕头的骆士杰说,他们在九华进香后,即自行离去,可能是去江南一带游山玩水了。
事隔数月,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却未得要领,因而那一家七口的失踪遂成了悬案。
无独有隅的是,最近数日接连发生的血案,被杀的人包括徐大雄和骆士杰在内、以及疯狼胡非、泼猴李三、罗鹏、孔刚等人,全是那次同船去九华进香者。
安捕头不禁心中一动:“姐夫,你是不是怀疑近日发生的血案,跟两年前杨家的悬案有关?”
“唔……”
章巡检又沉吟了一下,始说:“据我所知,杨家的一双闺女,长得非常美,又值豆蔻年华,谁见了会不动心?
尤其是那四霸天,一个个都是贪财好色之辈!杨安平那次随徐大雄的船同赴九华进香,又带着家眷,实有欠考虑.
听说他老婆也是京中名门闺秀,虽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难免不会引人心存非份之想。”
安捕头顿时若有所悟:“姐夫的意思,是否认为四霸天他们见色起意,在船上施暴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杨家七人灭口?可是,骆士杰当时身为芜湖县捕头呀!”
“他回来后不是就自请退休了吗?”
章巡检的语气非常肯定:“即使他未参与,也必然知情,而且得了其他三人不少好处,才能把他的口封住。”
安捕头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杨安平一家七口果真遇害,杨家的亲戚这两年可能一直在暗中追查,最近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章巡检捋须而笑:“你总算开窍啦!”
安捕头想了想:“如此说来,这外来的凶手,不但武功极高,且手段更是残酷,实在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姐夫,早上我呈上的报告,您看了没有?”
“我还没时间看。”
章巡检表示他很忙:“一早刚来衙门,ρi股还没坐热,县太爷就派人把我召去了。维扬,你就把近日查访的情形,捡重要的向我口头报告吧!”
安捕头唯唯诺诺,当即将他所查出的线索,以及自己的判断,简单扼要地说了出来。
章巡检老谋深算地笑笑:“现在范围更缩小了,阴阳扇余天禄这家伙,是在那夜连出四条人命后,应徐大雄之邀来芜湖的。
无论他目前在打什么歪主意,或者想趁机混水摸鱼,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决不是那神出鬼没的断肠花。那么唯一可疑的人,只有一个姓海的了。”
安捕头露出诧异之色:“他?这酒鬼确实在案发前就来了芜湖,不过……”
章巡检作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钻牛角尖,照我的话去做,从那姓海的身上着手去查准没错!”
安捕头不敢争辩,只好领命而退。
口口 口口 口口
其实安捕头对酒鬼海平,早就暗中留意了。
只是他被海平的三言两语就唬住了。
万一这深藏不袭的酒鬼,真是锦衣卫或东厂之人,身上带着军令勘合、密诏虎符什么的,别说他一个小小捕头,就连芝麻小官七品县令也不敢相惹这种人物。
尽管打从一开始,安捕头就怀疑海平了,却对他存有几分顾忌,始终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事实上,这酒鬼海平确有可疑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即是他在血案发生之前便来了芜湖。
也就是说,他出现在当地不到几天,就接二连三闹出多条人命。
这会是巧合?
不!酒鬼海平决不可能是访友未遇,逗留在此地,必然是另有目的,那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否则,访友未遇早该离去了,留在芜湖干嘛?
午后不久,安捕头独自进了高升客栈。
酒鬼海平在客栈的食厅中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他酒已饮尽五斤装的四小坛,第五坛正开始喝,喝得英俊的脸蛋红通通的,似乎意犹未尽。
安捕头迳自拖出长凳,在他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好像还不打算离开此地?”
海平耸耸肩:“我现在能走吗?”
安捕头反问一句:“为什么不能走?”
海平举杯一饮而尽,一面斟酒,一面报以苦笑:“我刚来没几天,就接连发生多起命案,可能早已被人怀疑是我干的了。如果我现在突然离去,岂不嫌疑更重。”
“说的也是……”
安捕头顿了顿:“记得日前你曾提醒我,说这多起命案,很可能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利用周密的计划,施行惨烈的手段报复。
这两天我曾反覆想过,你的话确有可能。所以今天我特地来求教,相信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知可否指引我一条明路?”
海平哈哈一笑:“安捕头,你太抬举我了,我这酒鬼的疯言疯语那能当真啊!”
“不!”
安捕头认真地说:“酒后吐真言,你决不会无的放矢!”
“好吧,我可以免费提供你一些消息,免得你恼羞成怒,随便嫁个罪名,把我弄进牢里吃囚粮。”
海平迟疑了一下:“不过,我说出的话,你可能会认为我是怪力乱神,故意危言耸听。”
安捕头双手一拱:“我洗耳恭听,请说。”
海平从容不迫地说:“其实,我也是从几个酒鬼口中无意间听来的,据说往年本地的富绅名流,信佛极为虔诚,尽避他们暗中尽干些见不得佛的狗屁事。
但是他们每年七月底,都会成群结队,前往九华山进香,祝贺地藏菩萨的圣诞,对吗?”
安捕头点点头:“没错。有人走陆路,也有人乘船。”
海平继续说:“四霸天通常是乘船去的,如不是钟百万的船,就是徐大雄的船。可是,最近两年来,他们似乎绝口不提上九华的事了,这是为什么?”
“这……”
安捕头讷讷地说:“我不太清楚……”
海平又举杯一饮而尽,边斟酒边说:“我却很清楚!不,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日前同一夜被杀的四人,分别是四霸天的手下亲信,他们两年前都随四霸天同船赴九华进香。”
“呃,呃……”安捕头未作回答。
海平接着又说:“我还听说,那次有本地名士杨安平,携家带眷一家七口,随徐大雄的船同往九华,但却没有随船同返,从此失踪,不知他们的生死下落。安捕头,你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吗?”
“这,这……”
安捕头支支吾吾说:“当时骆士杰身任捕头,那次他也随船同往九华。事后曾有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据骆士杰说,杨家的人进完香后,就全家转往江南游山玩水去了。”
海平醉眼惺忪地逼视着他:“请问安捕头,事隔两年多了,杨家的人回芜湖了吗?”
安捕头摇摇头:“没,没有……”
海平冷冷一哼:“如果不出我所料,杨安平一家七口在船上就遇害了。”
安捕头全身一个大震,不知如何搭腔。
海平故意提高嗓门,似乎要让全厅的人都听见:“杨安平的娇妻幼女,据说都颇具姿色,四霸天个个都是贪玩好色,无恶不作之徒。
安捕头,难道贵县就没人想到,他们会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杨家主仆七人灭口?”
安捕头忙推御责任:“当时的捕头是骆士杰,我不过是个班头,无权过问……”
“哼!”
海平状至不屑说:“你还没当上捕头,自然不敢过问。但你姐夫章巡检,是骆士杰的顶头上司,他为何不闻不问?”
“呃……”安捕头为之语塞。
海平得理不饶人,嗓门更大了:“安捕头,让我告诉你吧,起初我认为,近日接连发生的血案,很可能是江湖仇杀。但我听了杨家的传说,我才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安捕头忙问:“你认为是杨家在九江的亲戚,也风闻了这些传说,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不!”
海平振声说:“不是人来寻仇,而是冤死的鬼魂前来索命!”
安捕头又一个大震,全厅的食客共有二三十人之多,此刻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章浩不愧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巡检,已向安捕头提及两年前的杨家县案,跟海平的判断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章巡检怀疑接连发生的命案,是杨家的亲戚来寻仇。而这酒鬼海平,却认为是厉鬼索命。
安捕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强自一笑问:“你真相信世间有鬼?”
海平语含玄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就会遇上见!”
安捕头不由地苦笑:“真要是厉鬼索命,这些血案如何去查?”
海平正色警告:“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那种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趁火打劫的不肖之辈。”
安捕头忙压低了嗓门:“海兄指的是……”
海平笑了笑:“安捕头是聪明人,我指的是谁,相信你早已心知肚明,咱们就心照不宣吧!”
安捕头会意地微微点头,起身双手一拱:“多承海兄赐教,我不打扰你喝酒了,告辞!”
海平目送安捕头匆匆走出,继续自斟自酌。
同一期间,周倩倩姑娘带了一位仆妇,在麻三姑的引领下,进入阴阳扇所住的华丽花船密室。
麻三姑是识趣的人,将人送入便掩上门走了。
“姑娘请坐。”
阴阳扇拍拍身旁的绵蒲团笑吟吟地招呼:“在下恭候芳驾已久,姑娘总算赏脸,在下深感荣幸。刚将拔山举鼎的徒子徒孙赶走,姑娘就来了。”
周倩倩脸色僵硬,不敢坐蒲团,挽着仆妇就船板歪身坐下。
“徐大雄的人来向在下讨公道。”
阴阳扇接着解释:“真是无理取闹。在下离开徐家,就已表明不再过问徐家的事,徐大雄遭了殃与我何干?
找我讨公道简直岂有此理,居然反咬一口,说我就是断肠花,可笑极了。周姑娘,令尊的意思究竟如何?”
“是我的意思。”
周倩倩强忍悲愤说:“我愿一切听你的。”
“好哇!你总算想通了……”
“你能不能先解了家父被制的经|茓?”
“不必着急。”
阴阳扇狞笑:“三天两天之内,令尊不会损气伤身,等你我合作功德完满,我自然会替他疏解,决不食言。”
“你……你说吧,该怎么合作?”周倩倩咬牙说。
“你今晚睡在我这里。”
阴阳扇笑得邪邪地:“等夜静更阑之后,你我到钟百万的庄院跑一趟,分水兽罗良朋的女儿罗玉瑞,已经替我做了不少断肠花,今晚就可以使用了。”
周倩倩的美好胴体绷得又僵又硬,强忍痛苦的表情十分冷厉,凤目中亦涌起怨毒的火花。
“你……你是这样侮辱我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难道没有母姐,没有妻女……”
阴阳扇手一伸,揪住她的肩膀一拖,将她压伏在膝前。
仆妇刚想抢救,却被阴阳扇凌厉的目光止住了。
“小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奇货活宝?”
阴阳扇凶狠地说:“麻三姑这里的女人,任何一个人都比你美,比你懂风情,比你香比你娇。
哼!我要你,是因为你可以利用。你周家在本地是有声誉地位的人,而且你的武艺也可以帮助我控制这里的局面。
如果你没有这些条件,你即使脱光了在我面前跳天魔艳舞,我也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我是没见过女人的童生?
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装贞妇烈女,天下女人多的是呢!,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走。像你这种并不太出色的女人,如果我高兴,找百十个不费吹灰之力,用船来装都装不完。”
他抓起周倩倩信手一挥,周倩倩抛跌出丈外。
周倩倩狼狈地站起,泪如泉涌羞愤地整理衣裙。
“我认了,我愿意。”
周倩倩粉脸铁青,泪流满面:“我会记住你的话。总有一天,我会用最狠毒最残忍的手段来回报你。”
“罗玉瑞也用同样的话在我面前说。”
阴阳扇狞笑:“但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机会,问题是你能不能把握住。你答应留下了?”
“我得回去禀明家父。”
“那你走吧,快点来。”
阴阳扇得意地说:“要快!”
周倩倩带着仆妇,哭泣着走了。
走上长街口,迎面站着飞熊安捕头。
“周姑娘!”
安捕头趋前招呼:“你怎么了?”
周倩倩泪如雨下,已泣不成声。
由那仆妇代为陈情道:“我家小姐受了人欺侮,安捕头,您要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呀!”
安捕头见已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忙说:“你们请跟我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周倩倩似已六神无主,微微点下头,主仆二人随着安捕头回到了县府衙门。
赭山周家是武林世家,按照江湖规矩,任何私人恩怨,绝对不愿惊动官府。
但周倩倩已无所适从,只得把受胁受辱的经过,向安捕头和盘托出。
安捕头听毕,不禁怒从心起:“真被姓海的说中了,多起命案未破,阴阳扇余天禄这厮还雪上加霜,在暗中兴风作浪!”
一气之下,他把周倩倩主仆带了去见章巡检。
午间县太爷设宴款待苏州来的那些人。
章巡检敬陪末座,席间喝了不少酒。
安捕头走后,他就在屏风后的矮榻上小睡起来。
好梦方酣,又被安捕头推醒。
他不由地十分恼火:“维扬!你怎么又来了?”
“抱歉!抱歉!”
安捕头忙陪小心:“姐夫,血案有了重大突破……”
“哦!”
章巡检精神一振:“查出凶手了?是不是那姓海的?”
安捕头摇摇头:“不是他……”
“不是他?”章巡检颇觉意外,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未能料事如神而感到很失望。
安捕头刚把去客栈见酒鬼海平的经过说到一半,就被章巡检驳斥:“鬼话!表话!简直是鬼话连篇!”
“我也不信世上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
安捕头见风转舵:“不过姐夫的判断,最近多起命案,必与两年前杨家一家七日失踪悬案有关,倒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章巡检这才捋须而笑:“他还说了些什么?”
安捕头急忙把握机会,将酒鬼海平所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述说一遍。
章巡检听毕,顿时忧形于色:“阴阳扇余天禄那厮,名列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是个惹不起的凶煞。即使动用我们所有人手,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又没有真凭实据……”
安捕头接口说:“人证我已带来。”
“谁?”章巡检急问。
安捕头回答:“神剑周百川之女,倩倩姑娘。”
“哦?”章巡检忙起身,随安捕头走出屏风。
周倩倩上前欲行大礼。
章巡检忙作手势阻止:“周姑娘免礼,请坐下说话。”
等周倩倩检衽为礼后坐定,仆妇恭立一旁,便由安捕头代为发言,说出这少女受胁受辱的全部经过。
章巡检听毕眉头一皱:“周姑娘虽愿挺身出面指控,但姓余的也可矢口否认。即使罪证确凿,以本县现有的人手,谁又能将他绳之以法呢?”
安捕头沮丧叹了口气:“这倒是事实,不过,那个酒鬼海平或许……”
“维扬!”
章巡检牛眼一瞪,毫不保留地指责:“我再提醒你一次,当心做贼的喊捉贼,那个姓海的绝对大有问题!”
安捕头不敢争辩:“是是是,我会注意他的。”
章巡检官腔十足地说:“最好派人盯紧他,这家伙我愈想愈觉可疑……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上午从苏州来的那几位,要我们留意最近此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若有发现,随时通知他们。依我看,姓海的就足够资格上榜了。”
安捕头好奇地问:“姐夫,他们是什么来路?”
章巡检瞥了周倩倩主仆一眼,似有顾忌,不便透露那些人的身分:“这个你不必多问,反正大有来头就是了。
如果他们要摘下县太爷的乌纱,甚至人头落地也易如反掌,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安捕头暗自一惊。会意地连连点头称是。
不消说,那些大有来头的人物,必是京城锦衣卫或东厂爪牙。
周倩倩的问题尚未解决。
她不禁忧心地问:“章巡检、安捕头,民女的事怎么办?”
安捕头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看着章巡检。
“唔……”
章巡检沉吟一下,道:“周姑娘不用担心,此事不宜贸然采取行动,我得跟安捕头好好商量商量。”
周倩倩凄然欲泣:“可是,姓余的限我今晚以前,必须去他那里呀!”
章巡检似乎胸有成竹:“周姑娘可先回去等消息,我们一有了决定,就会尽快通知你的。”
“多谢章巡检,民女告退。”
周倩倩带着仆妇一走,章巡检就郑重说:“上午来的那几位,都是京中东厂档头,他们是奉魏上公密令前往苏州,澈查两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发生的暴民烧杀事件,并且追辑肇事的六名男女。”
安捕头一怔:“是海捕公文缉拿的那六名要犯?”
章巡检点点头:“没错,据那几位档头研判,那六名男女极有可能已潜来芜湖寻仇……”
“来芜湖寻什么仇?”安捕头满头雾水。
章巡检耸了耸肩:“谁知道。不过听那几位档头说,李实李公公国杭州织造局被袭,造成惨重伤亡,库银也损失不赀,大为震怒。
事后查明六名男女中的一个姑娘,乃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于是连夜派人赶往,持密令同开封府官兵,将张氏父子三人及一批镖师拿下。
李公公设想周密!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那些镖师羁押在开封府大牢,故意派出大批官兵,以囚车押解一批死因浩浩荡荡出城。
暗中却由几名东厂高手,悄然把张氏父子绕道押回苏州。
同时由云梦双娇之一的那位柳姑娘,以她师父巫山神姥在江湖上的名头,来芜湖找了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赶往|奇|苏州织造局|书|总署,布下天罗地网,诱使张世杰女儿那一伙人去营救。
果然不出所料,那胆大包天的六名男女,竟公然硬闯织造局总署,又一次造成李公公方面的惨重伤亡。
幸而有那批暗器好手全力以赴,张氏父子三人未被救出,反而丧命在机关发射的乱箭之下。
但那六名男女及一些助阵的人却突围逃走了。
如果没有那批暗器好手发挥威力,张世杰女儿的那伙人很可能会突击成功,救出了那父子三人。
所以上午来的那几位档头研判,那批不知死活的男女,极有可能迁怒柳姑娘找去的那些暗器好手,潜来芜湖报仇雪恨。”
安捕头若有所悟:“柳姑娘找去助阵的那批暗器好手,就是被杀的疯狼胡非他们?”
“没错!”
章巡检点点头:“包括千手灵官骆士杰在内,个个都是使用暗器的一流好手。”
安捕头终于恍然说:“难怪他们两月前曾结伙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个个像暴发户似地抖了起来,大概在苏州获得一笔重赏吧!”
章巡检轻喟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朝仇杀方面想,想来想去,始终认为必与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有关。
听了上午来的几位档头那翻话,才恍然大悟,总算理出个头绪来。
只是当时我酒喝得太多,脑筋有些迟顿,所以你来见我时,仍然在那件悬案上打转。
刚才睡了一会儿,酒意已消,完全清醒过来,我才敢肯定,最近连连发生的命案,应以张世杰女儿寻仇的成份居大!”
“那姓海的……”安捕头猛然想到了酒鬼海平。
章巡检沉声说:“哼!说不定他就是那六名男女之一,满嘴鬼话连篇,目的是故意想误导你走向岔路!”
安捕头顿时怒从心起:“妈的!居然敢要我,我这就去找他!”
刚转身要走出,却被章巡检叫住:“不要莽撞!你奈何不了他的,最好带那几位档头一起去。”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一
当安捕头带着几位东厂档头,及十几名捕快,匆匆赶到高升客栈时,酒鬼海平已不知去向。
这酒鬼整天几乎都在喝酒,很少离开客栈,怎会带了人来要抓他时,他却偏偏不在了?
原来,周倩倩偕同仆妇出了县府,并未直接回北郊赭山,主仆二人竟来到了高升客栈。
她是来找酒鬼海平的,但她不认识海平,不知谁是章巡检所说的那个酒鬼。
眼光一扫,食厅里此刻有二三十人,个个都在大吃大喝,都够资格称为酒鬼。
唯独靠墙角的那一桌,是独自一人在开怀畅饮,自斟自酌,桌边已置有七八只空酒坛。
这个酒鬼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用竹筷轻敲酒杯低吟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周倩倩略一迟疑,趋前陪个小心:“对不起,请问……”
酒鬼海平露出傻笑:“怪哉!今夕是何年,怎么不断有人移樽就教,来向我这酒鬼问这问那的?”
周倩倩心中一喜:“您就是海爷?”
酒鬼海平大摇其头:“不不不,我姓海是没错,但可不是什么海爷?”
周倩倩忙问:“我可以坐下吗?”
酒鬼海平酒然一笑:“我一个人又不能坐四条长凳,空着的谁都可以坐。”
周倩倩迳自坐下,仆妇恭立一旁:“海爷……”
酒鬼海平醉态毕露:“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什么海爷,叫我酒鬼就行啦!”
周倩倩有求于人,只好顺从地叫了声:“酒鬼……”
酒鬼海平满意地笑起来:“这样听起来顺耳多了。”
“酒,酒鬼……”
周倩倩轻声说:“我知道您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特地来向您求助……”
“向我求助?”酒鬼海平一怔。
周倩倩不禁泪光闪动:“我已走投无路,求助无门,唯一的希望只有您海……酒鬼了。”
“是安捕头要你来我我的?”酒鬼海平问。
“不。”
周倩倩摇摇头:“我是自己找来的。不过,我是从他口中才知道有你这个人,突然间想到,也许只有你能助我渡过难关。”
酒鬼海平哈哈一笑,自我解嘲说:“从他口中听说我,那一定把我说成满嘴疯言疯语的酒鬼吧?”
周倩倩将上身凑近,低声说:“章巡检已识破你是装疯卖傻,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并且是有所为而来,所以我才决定来向你求助。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他们很可能会派人来抓你……”
酒鬼海平毫不在乎。
他故意拉开嗓门:“我又不是断肠花,抓我干嘛?”
自血案接连发生后,“断肠花”已使整个芜湖谈“花”色变。
酒鬼海平突然这一嗓门,顿时震惊四座,不约而同地齐将目光转向这桌。
当大家发现是这酒鬼时,似对他的疯言疯话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竟彼此相对莞尔一笑,纷纷转回头去继续开怀畅饮。
周倩倩却情急地轻声说:“小声一点嘛,万一被安捕头知道是我来向你通风报信的……”
“好吧!”
酒鬼海平笑笑:“为了你的通风报信,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你可以走了上
周倩倩喜出望外:“真的?谢谢你!可是,你连我是谁都未问……”
酒鬼海平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没有必要,你们先出北城等着,我喝完这坛酒就赶来。”
出城北郊即是赭山,显然这酒鬼对她的一切,早已了若指掌。
周倩倩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座,带着仆妇匆匆而去。
主仆二人直奔北城,出城之后,仆妇终于忍不住担心地问:“小姐,这个酒鬼靠得住吗?”
周倩倩毫不疑虑:“我相信他。”
仆妇却皱起眉,忧形于色说:“万一他跟姓余的是一丘之貉,或者……”
周倩倩叹口气,沮丧说:“那我只有认命了。”
仆妇刚要说什么,突闻身后人声哗然。
主仆二人回身一看,竟有二三十人一路急急追来。
“抓住她!”
“兄弟们,咱们要为徐大爷报仇!”
这批全是太平栈的人,也是拔山举鼎徐大雄的徒子、徒孙。
徐大爷一死,他们顿失依恃,成了群龙无首,那能不感到惶恐。
是以他们纠集了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前往麻二姑的华丽花船,找上了阴阳扇余天禄。
这位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凶枭,是徐大雄不惜重金邀请到芜湖来的。
结果他老兄却不为徐大爷尽保护之责,反而为麻三姑以财色相诱,在花船上坐镇,整天吃喝玩乐。
徐大爷一命呜呼,他的手下群情激愤,自然要来找阴阳扇余天禄理论,要他还出个公道。
不料阴阳扇余天禄理直气壮:“徐大雄请我来芜湖是作客,顺便查一查谁在暗中跟他过不去,把他太平栈的孔管事开膛破腹。我可不是来做保镖的,他被人宰了,只怪他自己太不小心,与我何干?简直莫名其妙!”
他们虽人多势众,却不敢跟余天禄来硬的。
非但被训得哑口无言,而且被赶下了花船。
这批人走不远,就见周倩倩带着仆妇,登上麻三姑的花船,立时暗觉事有蹊跷。
神剑周百川的这位闺女,大家都认识,她怎会公然来到麻三姑的花船?
尤其最近数月来,女鬼索命的谣言甚嚣尘上,余天禄又在船上,使他们不禁联想到,周倩倩毫不避嫌地登上花船,必是来见阴阳扇余天禄。
太平栈的这批人不怕周百川,怕的是余天禄,不敢再登花船,只在码头附近暗中监视,守候着周倩倩主仆。
当周倩倩见了余天禄,受胁受辱后离船,这批人就一路跟踪,眼见主仆二人遇上安捕头,同回县府去见章巡检。
又见她们前往高升客栈找酒鬼海平,最后匆匆出城。
这一切看在他们眼里,几乎已可认定,周倩倩就是杀了徐大雄和孔刚的“断肠花”。
他们一出城,就急起直追,追上主仆二人,立即将她们团团围住。
一名壮汉挺身上前:“嘿嘿,想不到心狠手辣,连杀多人的断肠花,竟是你周大小姐!”
周倩倩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壮汉语气咄咄逼人:“哼!你少装蒜啦,杀人偿命,别人的闲事咱们不管,咱们只要你偿还徐大爷和孔大哥的两条人命!”
周倩倩不由地怒问:“你们居然也咬定我就是那断肠花?”
“难道不是?”
壮汉发出一阵狂笑,随即愤声说:“只怪咱们徐大爷照子不亮,不惜重金把姓余的请来,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周倩倩真是有口难辩,起初被余天禄一口咬定是断肠花,证实她不是后,又异想天开,逼她冒充断肠花混水摸鱼,继续兴风作浪。
如今连徐大雄的徒子徒孙,也认定了她就是断肠花,教她如何为自己分辩?
壮汉见她不说话,振声喝问:“你赖不掉了吧?”
其他人已按捺不住,群情激愤地大叫。
“杀了她,替徐大爷和孔大哥报仇!”
“还等什么?上啊!”
二三十名汉子,立时一拥而上。
周倩倩去见余天禄时未带兵刃,以免被对方认为怀有敌意。
不过随同前往的仆妇,却在宽大的袖内藏了把短剑以防万一。
仆妇的一身武功不弱,真要情急拚命起来,太平栈的这批人三五个也近不了她的身。
她急忙抽出短剑,护在周倩倩身前,大声怒喝:“谁敢上前,我就要他血溅五步!”
太平栈这批人都携有兵刃,且大部份都跟孔刚学过两手暗器,作为防身攻敌之用。
他们个个凶悍无比,又仗着人多势众,那会把仆妇的警告听进耳去。
呐喊声中,二三十人发动了围攻。
仆妇护主心切,奋不顾身地挥舞短剑迎战。
周倩倩不愧是神剑周百川之女,手巾虽无兵器,凭她从小受父亲严格调教的拳脚功夫,此刻正好大显身手。
主仆二人以背对背,互相掩护,力敌围攻的二二十人,情势十分危急。
尤其这些家伙志在为徐大爷报仇,个个都卯足了劲,出手毫不留情,决心要将这主仆二人置于死地。
不知何时,从一株合抱大树后,像幽灵以地闪出个背有些驼的老村妇,一身深色粗布衣衫,手里拄了一根乌木拐杖。
正在激战的双方,对她的现身尚浑然无觉。
老村妇以苍老的声音讥笑:“啧啧啧,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欺侮两个妇女,而且一个还手无寸铁?不觉得有些难为情吗?”
双方这才发现她站在不远处,一名壮汉怒斥:“没什么热闹好看的,快滚远些,否则连你一起杀!”
老村妇吃惊说:“哇!这儿是要杀人哪,我得走远些……”
但她刚作势要转身避开,却出其不意地反身疾扑,抡起乌木拐杖攻向了那批汉子。
杖形势猛力沉,所到之处,便听发出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四五人头破血流,纷纷倒地不起。
其他人这才知道遇上了凶煞,顿时惊怒交加,分出一半人手来迎战老村妇。
周倩倩万万没有想到,正当情势危急时,突然冒出个貌不惊人的老村妇出手相助,使她精神为之大振。
这少女家学渊博,身手矫健。
只见她身形一晃,侧身欺近一名攻来的壮汉,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下了壮汉手中钢刀。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汉子刚好横刀斜劈而至。
周倩倩斜跨一夭步,堪堪避开势猛力沉的一刀,顺势反手一刀划过那汉子右腰。
她不想杀人,这一刀拿捏得极有分寸,只不过让那汉子吃点皮肉之伤的苦头而已。
但这家伙极为骠悍,捱了一刀更凶性大发,竟负创回身举刀!猛朝周倩倩当头劈下。
仆妇一眼瞥见,护主心切的她直扑上前,人未到短剑已刺出,直直刺进那汉子后腰。
“哇!”
那汉子发出一声惨嚎,高举的钢刀尚未劈下,整个人却冲扑向周倩倩,彷佛要跟她同归于尽。
周倩倩一闪身,使那汉子扑空,重重扑倒地上,四肢仍在不断抽搐着。
就这片刻之间,老村妇已大发神威,乌木拐杖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挟雷霆万钧之势挥舞,连毙七八名汉子,使得太平栈那批人已伤亡过半。
带头的壮汉叫武超,也是太平栈的管事,跟那夜被开膛破腹惨死的孔刚私交甚笃,因为孔刚私下教了他几手发射暗器的绝活儿。
他惊见自己的人伤亡惨重,情急之下,率先发难射出了暗器向老村妇招呼。
老村妇似对这批人了若指掌,早知他们的一贯伎俩,打不过就以暗器伤人。
只见她露出诡异地一笑,暗运真力贯注杖身,一根乌木拐杖顿时如同布满吸力,抡杖一个横扫,武超发出的七八件小巧暗器已被杖身悉数牢牢吸住。
武超心中大骇,其他人的暗器末及出手,已被他以手势制止,同时惊问:“你这老婆子究竟是什么人?”
老村妇收杖屹立,发出厉鬼般凄声哀嚎:“断……肠……花……”
众人一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他们起初怀疑断肠花即是周倩倩,只因她是神剑周百川之女,仗着人多势众,对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此刻冒出个自称断肠花的老村妇,光天化日之下,似人似鬼,武功却是高得出奇,如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他们怎能无惧。
武超眼见己方只剩下十来人,那够老村妇屠杀。
何况,徐大雄已死于非命,树倒猢狲散,太平栈由谁来接手经营,目前尚不得而知。
他们之所以纠众欲为徐大爷报仇,一则是基于为今后出路惶恐,激起一股怒气。
一则是认定周倩倩即是断肠花,神剑用百川有家有业,即使报不成仇,也得好好讹他一笔,大伙儿平分花用。
既然断肠花并非周倩倩,而是这武功奇高的老村妇,他们便想到最重要的是保命了。
“撤!”
武超一声招呼,剩下的人立时四散逃命。
老村妇并未追杀。
周倩倩忙趋前施礼:“多谢前辈相助……”
老村妇轻描淡写说:“不必谢,我并非助你,而是为了不愿刚才那批人误以为你就是断肠花,如此而已!”
周倩倩沮然说:“可是,阴阳扇余天禄制了家父经|茓,逼我假扮断肠花……”
“哦?”
老村妇问:“你已经答应他了?”
周倩倩泪光闪动,凄然欲泣:“出城之前,我去见过他,要求他先为家父解了受制的经|茓。
但他却以此为胁,逼我答应假扮断肠花,趁机混水摸鱼,恐吓本地怕事的大户人家破财消灾。而且要我今晚去陪他……”
老村妇气得破口大骂:“这无耻的畜牲!”
“前辈,他制了家父的任脉,封闭了七坎|茓,超过三日若不解制,必死无疑,我能不答应他吗?”
周倩倩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离开码头后,遇上了安捕头,当时我已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受胁的经过告诉他,他也很气愤,为我不平,亦主动带我去见章巡检。
可是他们好像也拿阴阳扇余天禄莫可奈何,只叫我先回去等消息。我知道凭县府的人手,根本办不了什么事,突然想到他们一直怀疑是深藏不露的海爷……”
“住在高升客栈,整天喝酒的那个酒鬼?”老村妇笑问。
周倩倩点点头,画出诧异之情:“前辈也知道这个人?”
老村妇又诡异地笑笑:“我要不把此地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怎能略施小计,装神弄鬼就使芜湖四霸天丧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若非做了亏心事,就根本不可能相信世间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了。”
周倩倩沉吟一下,忽说:“前辈,听章巡检的口气,他好像很怀疑那姓海的……”
老村妇冷冷一哼:“他是自找的!”
周倩倩不明白这话的含意。
她只想到自己的困境:“姓余的逼我今晚去陪他,我……”
老村妇不加思索说:“你不用伯,尽避去好了。我与这家伙本来无冤无仇,除非他强替徐大雄出头,否则我大可放他一马,但他居然心怀叵测,想逼你冒充断肠花敛财,那我可饶不得他了!”
周倩倩忧威说:“可是家父经|茓受制……”
老村妇用手一指:“能救令尊的人来啦!”
周倩倩转头一看,遥见一人正飞奔而来,老远就可辨出正是酒鬼海平。
“前辈……”
等周倩倩再回过头,就这眨眼之间,老村妇已去得无影无踪。
身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酒鬼海平并未施展轻功,却能健步如飞,转眼间已奔近。
乍见四下散布的十几具尸体,似乎非常惊讶:“你们……”
周倩倩摇摇头:“不是我们,是断肠花。”
酒鬼海平更觉吃惊:“断肠花?”
“海爷知道她是谁?”周倩倩问。
酒鬼海平忙加否认:“不不不,我不知道。”
周倩倩以企盼的眼光望着他:“可是她老人家说,海爷能救得了家父……”
“这个嘛!”
酒鬼海平笑了笑:“动刀动剑我不行,从小见人打架就躲得远远的。不过,我略懂经|茓,这个可以试试。对了,你家有酒吗?”
周倩倩连连点头:“有有有,舍下藏有自酿的陈年佳酿,海爷可尽量喝。”
酒鬼海平一听,乐不可支地敞声大笑起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安捕头是奉章巡检之命,带了几位东厂档头及十几名捕快赶往高升客栈,结果扑了一场空。
向伙计一问,获知周倩倩带着仆妇来见过酒鬼海平,使安捕头大感意外。
周倩倩怎会跑来见那酒鬼?
酒鬼海平自从来到此地,住进高升客栈,这些天来,几乎整天都在喝酒,一副有酒万事足,天塌下来也与他毫不相干似的,所以伙计们背后都叫他酒鬼。
据伙计说,周倩倩主仆走后,酒鬼海平是把剩下的一坛酒喝完,才匆匆离去的。
安捕头判断,周倩倩必是一筹莫展,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来向酒鬼海平求助的。
于是,当机立断,带了几位东厂档头及捕快们出了高升客栈,直奔北城而去。
刚出北城,就遇上狼狈逃回的武超等人。
武超老远便拉开嗓门直嚷:“安捕头,我们见到断肠花啦……”
安捕头快步迎上,一把紧执住武超的胳臂,急问:“是那酒鬼海平?”
“不,不是他……”
武超的惊魂犹未定:“是个武功奇高,杀人不眨眼的老婆子,就在那边……”
安捕头无暇多问,领着几位东厂档头及捕快们,急急朝武超所指的方向奔去。
虽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没有几位东厂档头壮胆,安捕头颇有自知之明,凭他那点玩意儿,绝对不堪断肠花一击,那还敢赶去抓凶手。
但他此刻有恃无恐,勇气十足,仍然执法如山的捕快,跟早上那副一筹莫展的窝囊相,简直判若两人。
奔至断肠花出现处,只见遍地躺着尸体,死状惨不忍赌,却已不见那近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女杀人狂。
由于安捕头等人出面,武超也带着剩下的十来人追了来。
他斩钉截铁的说:“安捕头,神剑周百川的女儿,跟那断肠花是一伙的……”
“何以见得?”安捕头问。
武超遂将一路跟踪,及追上周倩倩主仆发动围攻,村妇突然出现大开杀戒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安捕头听毕,沉吟一下。
随后,他当机立断说:“我们去周家庄里”
周百川的庄院距离不远,顺着大道边一座树林前进,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两里外就是周家庄了。
当这批人浩浩荡荡进入庄院时,周倩倩巳获报出迎,身边只有那仆妇及两名周百川的弟子。
周倩倩趋前施礼,笑着说:“真不敢当,有劳安捕头亲自移驾寒舍。”
安捕头也报以很不自然地一笑:“周姑娘知道我们会来?”
周倩倩神色自若:“章巡检不是要我先回来等消息吗?想不到安捕头这么快就来……”
她的话犹未了,武超已按捺不住,挺身上前用手向她一指:“你少在那里装腔作势,快叫那老婆子出来束手就缚!”
周倩倩朝他眼皮一翻:“你说的是那个老婆子?”
武迢怒哼一声,转向安捕头:“安捕头,我没说错吧,这会儿居然假装不知我说的老婆子是谁,摆明了是在掩护那断肠花嘛!”
安捕头脸色一变:“周姑娘!你……”
“安捕头。”
周倩倩接了口,指着武超等人说:“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一路追出北城,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和王妈围攻,而且一口咬定我就是断肠花,要杀我们为徐大雄报仇。
正在危急时,来了位自称断肠花的老妇,我与她更是素昧平生,她老人家大开杀戒,只是路见不平,同时要证明她才是真正的断肠花。请问安捕头,此事与我何干?”
“这……”
安捕头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他心知肚明,眼前这少女绝非断肠花,否则她那会受阴阳扇余天禄的胁迫。
武超却一口咬定:“你们要不是一伙的,那老婆子就决不会帮你!”
周倩倩不屑地冷冷一哼:“她老人家是看不惯你们太张狂,仗人多势众,又欺我未带兵刃,才会出手教训你们的。”
武超转向安捕头:“安捕头,断肠花一定藏在庄院内,你怎么说?”
安捕头尚在犹豫,一名东厂档头已大声喝令:“搜!”
几位东厂档头身上,带有密诏虎符,连县太爷都得听他们的,安捕头连芝麻大的小官都捱不上边,只不过是衙役,那敢不照这位桩头的吩咐去做。
“进去搜!”
安捕头一挥手,十几名捕快便往里闯。
“慢着!”
周倩倩横身一拦:“请问安捕头有没有搜捕签令,如果没有,那就是非法私闯民宅。”
那位东厂档头嘿然冷笑:“搜捕签令没有,密诏虎符倒是有的。别说你这小小庄院,即使是王公大臣的府邸,咱们也有权迳行搜查!”
周倩倩随安捕头回县府衙门时,就听章巡检说起苏州来的几个人大有来头,只是并未说明他们的身分。
此刻一听他们带有密诏虎符,周倩倩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师派出办案的东厂鹰犬,难怪如此盛气凌人。
京中有两大势力,身分特殊,如同密探。
出京办案或缉拿要犯,锦衣卫随身携有军令勘合,东厂鹰犬则用密诏虎符,可命令地方官或调用官兵,具有无上权威。
如果这批人是来搜捕断肠花,周倩倩一点也不在乎,因那老村妇根本不在庄院内。
但此刻酒鬼海平正在为她父亲解|茓疗伤,使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只因从章巡检的口气中听出,他始终认为这个酒鬼海平大有可疑,绝非访友未遇而在此地逗留。
她必须掩护酒鬼海平,既不能阻止这批人入内搜索,只有尽可能拖延,好让酒鬼能有充份时间从庄后溜出。
这少女很机伶,灵机一动说:“安捕头,我不懂什么虎符龙符的,没有犯国法,圣旨也吓不了我。
你是本地的捕头,如果你认为我跟断肠花血案有关,尽可把我抓走,但家父身受重伤,经|茓又被人所制,不宜受惊扰。万一有个差池,请问谁能负责?”
安捕头不禁面有难色:“这个……”
东厂档头大剌刺地一拍胸脯:“一切由我负责……”
周倩倩似有先见之明,料知太平栈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必会纠众找上门来,是以回来后就挂上了佩剑,没想到来的尚有安捕头及这几个东厂鹰犬。
她铮然拔剑出鞘:“谁敢擅闯,可别怪我不客气!”
突问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阻:“倩儿不得无礼!”
众人定神一看,昂然走出的正是神剑周百川。
周倩倩更是又惊又喜。
她父亲昨日被阴阳扇打得遍体鳞伤,又被制住经|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能动弹,她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不避嫌地去见余天禄。
想不到酒鬼海平来了才一盏热茶时间,神剑周百川不但经|茓已解,且能自行出房走了出来。
周倩倩喜出望外,振奋地叫了声:“爹!”
神剑周百川向爱女使个眼色,迳向安捕头双手一抱拳:“安兄劳师动众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事?”
安捕头忙抱拳回礼:“惊扰周爷了,听说周爷吃了阴阳扇的亏……”
神剑周百川目光向众人一扫,轻描淡写说:“阴阳扇不愧是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果然心狠手辣,可惜功力尚不足,才不过一个对时,制住我的经|茓就自行解开了,所以他只能算浪得虚名而已!”
周倩倩心理有数,这是酒鬼海平的救治之功,她父亲故意这么说,目的是不希望酒鬼海平受牵连罢了。
安捕头却借以为真:“如此说来,阴阳扇这家伙倒不足为虑罗?”
东厂档头挺身上前,大剌剌地问:“阁下就是神剑周百川?”
“不敢!”
神剑周百川把手一拱:“请教这位兄台……”
东厂档头神态傲慢:“我叫屠峰!”
安捕头一旁忙加补充:“屠爷是京中东厂档头,奉命出京办案的。”
神剑周百川又双手一抱拳,言不由衷地说:“失敬,失敬!”其实他内心最痛恨东厂鹰犬的作风和气焰。
屠峰果然盛气凌人说:“周百川,安捕头已经说明,我们是奉命出京办案的。令嫒刚才以你养伤不便惊动为由,拒绝我们入内搜索,现在呢?阁下大概没有理由再加以拒绝了吧!”
其实外面的争执,周百川已听得一清二楚,那会不明白这批人的来意。
但他故作诧异地问:“不知各位要在敝庄搜查什么?”
屠峰脸色一沉:“两个多月前,有以姓彭为首之六名男女,藉反对建造魏上公生祠为由,在苏杭两地发动暴动。
不但突袭两地织造局,趁机掠夺金库,更报以放火,造成重大损失,京中大为震怒,特派我们前来调查。
据可靠消息,为首六人已潜来芜湖,最近此地接连闹出的断肠花血案,极可能就是他们在兴风作浪。所以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我们都要全面搜查!”
神剑周百川微露愠色:“阁下认为敝庄藏匿了他们?”
“那要搜查之后才知道。”
屠峰一打手势:“搜!”
周倩倩手中剑一紧,却被神剑周百川以眼色制止。
屠峰仗着身怀密诏虎符,那把一个周家庄看在眼里,一声令下,率众强行入内展开搜索。
周家的庄院虽大,人却不多,除了神剑周百川父女,七名弟子,连同仆佣丫环在内,总共尚不足二十人。
安捕头带了十几名捕快,加上东厂几位档头,以及太平栈的十来人,反而超出了三十人以上。
他们毫无顾忌,遍搜全庄各处,连厨房、壳仓,永井……甚至茅房都不放过。
但酒鬼海平早已离去,他们自然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搜不到了。
————————————————————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二
酒鬼海平从周家庄带出一整坛三十斤佳酿,跑到一处竹木丛生的坡地,坐下来拍开泥封,揭去封住坛口的油纸和坛盖,也不须用杯碗,双手捧起酒坛就猛喝。
“好酒!好酒……”只要有酒,他就不亦乐乎,何况这是一般酒铺尝不到的好酒。
正在自得其乐,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女子的声音:“小黑,你怎么成了酒鬼?”
他自从来到此处,客栈的伙计尊称他海爷,点头之交的人称他海儿,背后却叫他酒鬼海平,还没有听过有人直呼他小黑的。
小黑,这个既亲切又熟悉的称呼,他已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发现一丈外站了个手拄乌木拐杖的老村妇,不禁笑问:“我该叫你玉大姐呢?还是张姑娘?”
老村妇走近两步:“张姑娘受了伤,左肩被阴阳扇的劈空掌击中,伤的不轻,否则我不会来见你。”
酒鬼海平一听,霍地跳起身,急切说:“我身边有师父的治伤灵药,你快带我去见她。”
“那倒并不急于一时。”
老村妇笑了笑:“我得先问清楚,彭爷来了没有?”
酒鬼海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自从大伙儿出了苏州城,连夜将张老镖主父子三人的尸体带回四明山,入土安葬的当夜,张姑娘悄然不辞而别,大家分头去追寻她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彭爷了。”
老村妇郑重说:“你可不要骗我,因为张姑娘不愿再见彭爷。”
“为什么?”
酒鬼海平颇觉诧异:“张姑娘不是一直很崇拜彭爷,而且芳心暗属,为了找寻彭爷,不惜……”
老村妇轻喟一声:“正因如此,才使张姑娘自责甚深,认为要不是她一心找寻彭爷,卷入苏杭两地织造局事件,就不致连累她父兄丧命。
苏州的营救计划,肇因于柳如是从芜湖找去一批暗器好手,以致功败垂成。她为了矢志为父兄报仇,如今双手沾满血腥,好比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所以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到彭爷啦!”
酒鬼海平认真说:“我可以对天发誓,自从四明山分手后,即末再见过彭爷了。”
“我相信你。”
老村妇微微点了下头:“我带你去见张姑娘吧!”
酒鬼海平大喜,立即随老村妇离开坡地。
他们口中所说的“彭爷”,就是曾在京中行医,以千金一帖名噪一时的彭政宗,后来改用了|乳名彭小魁。
而这老村妇,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玉芙蓉。
酒鬼海平即是小黑,虽名不见经传,却有位鼎鼎大名的师父无尘居士,也就是五十年前,令人闻名丧胆的杀人狂“玩刀人”。
路上,小黑好奇地问:“玉大姐,你怎么会跟张姑娘在一起,扮起断肠花来的?”
玉芙蓉笑笑说:“那夜在四明山,张姑娘悄然不辞而别,我就料到她是决心为父兄报仇,又怕大家劝阻,才会独自行动的。
那批暗器好手,是柳如是从芜湖临时找去的,张姑娘要报仇自然是来芜湖。我在半路就追上她了,可是她心意已决,既然无法劝阻,又不能眼看她孤掌难呜来送死,只好相助一臂之力,完成她的心愿了。”
“可是,你们怎会想起了用断肠花吓人?”小黑问。
玉芙蓉又笑了笑:“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因为芜湖四霸天也不是省油灯,他们人多势众,又拥有一批暗器好手,凭我们二人之力不易对付。
来到芜湖后,探听出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判断极可能是他们见色起意,干下的杀人灭口勾当。
所以我灵机一动,利用了那些家伙作贼心虚的弱点,假扮历鬼索命,这样才容易下手呀!”
“其实我早料到是你们了。”
小黑说:“我之所以扮成酒鬼,目的就是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啊!”
玉芙蓉笑笑说:“想不到你的表演功夫,比我教的易容术更高明,连安捕头都未看出破绽。不过,他的顶头上司章巡检,可能早就怀疑你了。”
小黑自呜得意说:“我装疯卖傻,故意招摇,目的正是要他们怀疑。否则,安捕头怎会听信我的鬼话连篇呢?
即使不会完全相信,至少也会半信半疑。尤其是那些做过亏心事的家伙,更会疑神疑鬼呢!”
两人未施展轻功,仍健步如飞,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好几里外。
小黑说:“神剑周百川受制的经|茓,我已为他解开,伤势亦无大碍。但阴阳扇那厮不太好对付,他还逼周姑娘今晚去麻三姑的花船……”
“不用担心。”
玉芙蓉似乎胸有成竹:“我已关照周姑娘,要她今晚准时赴约。”
小黑吃了一惊:“那不成了羊入虎口?”
玉芙蓉自信地笑笑:“我既要她去,就不会不顾及她的安全。”
小黑知这女飞贼艺高胆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于是不便再多问。
跟前是一座耸立的山峰,似与遥遥在望的东凉山一脉相连,只是山势并不雄伟,更谈不上险峻。
但遍山树木繁盛,大小岩洞比比皆是,要找个地方藏身,那倒是极为方便。
玉芙蓉带着小黑,直奔半山腰,来至一处岩洞,先出声向洞内招呼:“张姑娘,是我回来了。”
虽是大白天,洞内仍很昏暗。
小黑跟在玉芙蓉身后进入洞内,隐约可见一个少女侧卧在毛毡上,一旁置有水壶和食物
他忙趋前招呼:“张姑娘!”
小黑虽已易容改装,那少女仍能听出他的声音:“小黑!”
玉芙蓉笑着安抚她:“不用担心,我问清了彭爷没有来芜湖,才会把他带来的。”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张淑宜。
如今她的父兄三人均丧命在苏州,矢志要完成报仇雪恨的心愿,又怕暗恋已久的彭小魁会劝阻,所以索性来个避不见面。
但她仍不放心:“彭爷真的没跟你在一起?”
“张姑娘。”
小黑认真说:“我决不会骗你的。”
“你又怎会跑到芜湖来的呢?”张淑宜追问。
“我嘛……”
小黑说:“那夜苏州一战,功败垂成,未能活着救出令尊和两位令兄,主要是对方埋伏了一批暗器好手。
出城之后,铁扇书生叶前辈不是提及,那批人很可能是从芜湖临时找去助阵的吗?如果我是张姑娘,也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在那批人头上,你那夜不辞而别,显然是决心报仇,又怕大家劝阻。我便根据叶前辈所说的这条线索,研判你是独自来芜湖了,所以……”
张淑宜轻喟一声:“你能想到我会来芜湖寻仇,彭爷也会想到,说不定他早已在此地了,只是经过易容改装,我们认不出他罢了。”
小黑笑笑说:“我还不是易容改装,改名换姓,在玉大姐面前却无可遁形呢!”
玉芙蓉也笑了笑:“不要说这些了,快把你身边带着的伤药拿出来吧!”
小黑应了一声,忙从怀里取出只羊皮小囊,递交给玉芙蓉说:“囊中有内服丹丸,和外敷药膏两种,具有治伤神效。刚才替周庄主解开经|茓,让他服下两粒,他立刻就能起床了呢!”
由于张淑宜伤在左肩,必须褪开上衣才好敷药,小黑转过了身去,面向洞口而立。
阴阳扇余天禄功力深厚,这一掌果然厉害,幸亏张淑宜家学渊博,从小拳脚功夫底子打得好,又跟师父追风剑客罗方练了几年内功,否则肩骨几乎被击碎。
她先吞下两粒丹丸,褪开上衣,强忍着椎心刺骨之疼痛,让玉芙蓉为她在伤处敷上膏药。
玉芙蓉一边敷药,一边将她为周倩倩主仆解围,痛击太平栈那批人的情形告诉了张淑宜。
“痛快!痛快!”
张淑宜大为振奋,似乎士心了肩头的痛楚:“现在只剩下钟百万和双尾蝎两个了,玉姐姐,这两个家伙一定要留给我亲自下手啊!还有那阴阳扇,我也要报一掌之仇。”
玉芙蓉笑笑说:“那两个可以留给你,但你不是阴阳扇的对手,不必逞强,交给我好了,我已经有了安排。”
张淑宜未及表示异议,小黑已好奇地抢着问:“玉大姐,你不是要周姑娘今晚去赴约吗?”
“没错。”
玉芙蓉又诡异地一笑:“今晚保证有一场精彩的好戏。”
口口 口口 口口
阴阳扇走了太多的夜路,终于遇上了鬼。
他并不派人跟踪周倩倩,所以不知道周倩倩随安捕头回衙门之后,又去找酒鬼海平。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高升客栈有酒鬼海平这么一个人。
他太过自信,以为周家毫无反抗之力,吃定周倩倩这块天鹅肉。
他谋夺女人的计划,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因此,他在花船的密室内等,等候美丽的女人送入房中,在他面前脱衣解带任由他享受。
可是,直等到华灯初上,花船中熟客云集,依然不见周倩倩的芳踪出现。
他愈等愈冒火,等得七窍生烟。
今晚,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本来预定周倩倩可望在申牌初到来,足有两个时辰让他采摘这朵鲜花。
半夜前可以到达钟家,狠敲钟家一笔金银,不然就杀人留下断肠花嫁祸真正的血案凶手。
却没有料到如意算盘打错了一着,把事前应该准备的事情耽误了。
他恨得牙痒痒地,决定等周倩倩到来之后,狠狠地蹂躏这朵花泄愤。
成牌末亥牌初,河滩上出现了周倩倩俏丽的身影。
摊岸上负责警哨的两名泼皮,接到人喜出望外。
“你快去吧,周姑娘。”
一位警哨嬉皮笑脸说,目光小心地地察看街口,看是否有人跟来:“改天,请咱们码头英雄们补喝一顿喜酒。不要怕,女人早晚会有这么一次的,哈哈哈……”
怪的是周倩倩居然不生气,两个泼皮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天太黑了,今天晚上星月无光。
“我会补请你的。”
她毫不脸红泰然地说:“只要你留得命在。你知道吗?断肠花马上就到,第一个遭殃的人,恐怕就是你,你身上Сhā了一朵断肠花,一定很好看。”
说完,她轻盈地走下河滩。
下面,由于深秋水浅,花船有一半搁在河摊上,一个个花格子明窗中,有柔和的灯光透出,隐约可以听到弦歌声和闹酒的声浪。
河滩与舱面,可以看到负责警戒的安全人员缓缓走动。
她深深吸入一口长气,纤手撩起长裙的一角,挺了挺胸膛,向龙潭虎|茓走去。
这次她的心情,与上一次悲愤恐惧的情形,有了巨大的改变,虽则内心深处,仍免不了有些紧张和恐惧。
走着走着,她想起酒鬼海平那英俊、和煦、坦诚的谈吐和笑容。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从没有像今天一样那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觉得海平就在她身旁,鼓励她勇敢地面对危难,庇佑她渡过难关,尤其是那武功惊人,自称断肠花的老村妇,更使她满怀信心。
她左右察看,也回顾身后。
附近没有人,但她依然深信海平和那老村妇会像神仙一样,隐身在她附近呵护着她。
他们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有信心。
麻三姑今晚打扮得特别妖艳,浑身香喷喷地,那紧身的绿绸围花衫裙,把要命的曲线夸张地暴露在人前,媚笑着站在跳板上迎接她。
“小妹妹,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麻三姑挽箸她的手,无忌地打量她刚好成熟的胴体:“啧啧,这就是青春,即使是荆钗布裙,依然风华绝代,我见犹怜,余爷正在盛怒。
听我的话,小妹妹,放柔顺些,陪些小心,男人嘛,最经不起柔媚挑拨的,铁金刚也会化为绕指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当然懂这美丽艳鸨的意思,但她更牢记着海平吩咐她的话:尽量抓住机会煽风点火;不妨夸张地制造恐怖;必要时扩大心理的威胁。
“你尽量嘲弄我吧,麻三姑!”
她定下心神:“但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因为你已经把瘟神请进了门。”
“嘻嘻,小妹妹,像你这种美丽动人的瘟神,不妨多请几个进门……”
“瘟神不是我,是阴阳扇。”
她毫不激动:“他不但冒犯了武林大忌,也冒犯了断肠花。麻三姑,你这里的警戒,比钟百万家强多少?比拔山举鼎的太平栈又强多少?比双尾蝎那群强悍的地头龙强多少?
不,你绝难比他们强一分一毫。你曾经问过阴阳扇,他昨天到我家示威,回程时在树林里,所遭遇的变故吗?”
“咦!昨天……”
“他是灰头土脸遁走的,天汇地煞曾经死过一次了。哦!你这里不但可从水面接近,河滩和左右乱糟糟的船也可以利用,断肠花一来,死几个人在你船上,你再也不能在此地混了。
嗯!今晚你这里恩客真不少,舱里面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美不胜收,说不定断肠花已经混进来了,留下几朵断肠花,大概会替你多增几分光彩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是说给舱面与河岸附近的警卫听的。说完,袅袅娜娜踏上右舷的舷板走准!
麻三姑发了半天楞。
突然她向一名警卫匆匆地说:“缩小警戒网,加强戒备。从现在起,许出不许入。传话下去,露兵刃戒备。”
推开密室的房门,灯光下,空间里异香扑鼻。
蒲团上坐着的阴阳扇,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更像一头立即咆哮扑向猎物的猛虎。
“你竟敢这么晚才来!”
阴阳扇跳起来厉声说:“你误了我的大事,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她的勇气突然消失了,惊得花容变色。
阴阳扇像猛虎般扑向羔羊,利爪攫住了她。
她想躲,想转身逃走,但已来不及,且也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你这小姆狗,你这……”
阴阳扇将她摔倒,立即撕破了她的外裳,曲一膝压住了她,愤怒地撕破她的长裙:“我从不饶恕不听话的人,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夜的教训,我要你……”
胸围子撕掉了,酥胸玉|乳暴露在灯光下。
她从无比震惊中陡然神智一清,羞耻感突然激发起强烈的反抗意识。
接着,海平的语音似乎在她耳畔发出清晰的回声:“要沉着应变,保持镇静才能神智清明,神智清明才能自保。你将会碰到羞辱与虐待,所以必须运用你的机智来保全自己,以等候时辰到来。”
她猛然一震,放弃拚死反抗的念头。
“我不怕你,因为你已经是快要死的人。”
她咬牙说:“我可以忍受你的棱辱,因为我可怜你。”
“贱人,你说什么?”
阴阳扇压住她的胸口问,对她反常的神色大感惊讶:“你说谁是快要死的人?谁可怜……”
“你,你就是快要死的人。”
“什么?你这小姆狗……”
“我已经把你的事,告诉了安捕头、钟百万、与及双尾蝎的爪牙。”
她终于能控制自己了:“他们都知道你造了不少断肠花,他们更相信你与断肠花是同谋。不过,我知道不是真的,断肠花昨天曾经惩戒过你,因此,我猜想她会来找你的,你混水摸鱼破坏了她的报仇大计。
今晚,认为你是同谋犯的人会来找你算账,断肠花也会来找你兴师问袭。你要知道我晚来的原因吗?”
“该死的贱人,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从实招出来。”
阴阳扇抽了她两耳光:“你好大的狗胆,你……”
“不错,我本来就要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
她吞下口中被打出的鲜血:“有一个陌生人要我听他的话,要我晚一点来,他随后找机会前来找你。至于他是不是断肠花,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应该到达了。”
阴阳扇昨天如果没有碰到意外,一定不会相信她的话。
但现在,他吃惊了,放了她奔向房口,拉开门大叫:“来人哪……咦……”
窄小的走道,只点了两盏彩色的壁灯,光线朦胧别有情调,可以培养情yu。
房门两侧的走道舱板上,躺着两具尸体。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道是分住在左右密室的天罡地煞。
尤其令他心惊的是:每具尸体上各放了一朵断肠花。
他抢出门外,俯身探察右面天罡尸体。
尸体尚温,但气息已绝,细小的利器刺入心房,创口仅流出少许鲜血。
他大吃一惊,发疯似的奔回房中,他要先对付周情倩。
一个披发掩面的青衣裙女鬼,正站在房中央,看不清面貌,但从发隙中,仍可模糊地看到脸部的血迹:是个脸部血肉模糊的女鬼。
周倩倩忘了自己上身祼露,蜷缩在壁角盯着女鬼不住的发抖。
女鬼的青白色手爪伸出袖口,将一口小革囊打开丢在矮几上,囊中跌出十余朵缎制海棠花。
“你果然在趁火打劫。”
女鬼用不带人气的尖厉嗓音说:“你这种人不死,天道何存?”
阴阳扇如果没有自信,怎敢趁火打劫?冷哼一声,拔出扇囊中的怪扇,举步欺进,脸上的神色狞恶已极。
“你杀了我的两名手下,必须以命来偿还。”
阴阳扇切齿说:“昨天你用迷香暗算偷袭,被你逃掉了,凭你那两下偷袭下乘功夫,我不信你真能变成鬼幻化遁走。你的迷香已派不上用场,在下已有了周详的准备。”
“昨天如果是我出手,你早就死了。”
女鬼的手搭上了刀靶:“你的名头,唬住了不少人,的确有不少功力并不见得比你差的人,在你面前平空生出怯念,所以昨天你才能保住狈命。”
阴阳扇冷哼了一声,突然发起抢攻,黑白的扇影急闪,两种不同的光华急剧地闪动,一招顺风相送反挥而出,无俦的澈骨透肌扇风,陡发慑人心魄的厉啸,接着风吼雷呜,出手便是势如山崩的致命重击。
雷芒乍现,刀出似雷霆,无畏地锲入重重扇影中。
“铮!”刀扇相接,罡风四射。
“砰!”阴阳扇斜冲八尺,撞到了一个花架。
女鬼也被震退丈余,背部撞在窗壁上,舱壁摇摇,这一撞力道不轻。
瞬间的接触,如果强弱之势相当明显,那么,胜负谁属大致可以决定了。
女鬼是接招,虽然已经化解了阴阳扇的威力万钧狠招,但在以内力御刃的修为上,明显地比阴阳扇差了一两分火候。
今后除非她有神奥的刀招与丰富的格斗经验,不然很难占得了上风。
那奇异的怪扇可硬接锋利的宝刀而不损分毫,防护面积大,刀绝难攻破快扇所布下的防卫网,而仅扇却可时张时合探隙而入,行近身的致命攻击。
阴阳扇果然精神大振,一声怒吼,稳下身形快速地滑进,张扇向前反削而出,异啸乍起。
女鬼已移至背后不受限制的空敞处,刀信手斜拂作势封招,却在电光石火似的兵刃行将接触时,突然斜移三尺,左手五指如钩,虚空一抓一带。
“拍!”丈外的窗右侧舱壁在怪响声中,出现一个五寸径的洞孔,是阴阳扇的左掌,在乘出扇攻招的后一刹那,乘机用左掌行雷霆一击,所留下的创痕。
如果女鬼只顾扇招,这一记骇人听闻,可处空击穿寸厚舱壁的神奇掌功,极可能击毁她的内腑。
当然得看她的护体内功是否能禁受得起这可怕的一击。
阴阳扇也由于出左手突袭,因此身形也急速移位,也无意中避开了女鬼的凌空致命一抓。
就听传出一声裂帛响,右臂袖被女鬼在八尺外抓飞了一块布帛。
“该死的!”
阴阳扇用怪扇挡住身前要害,咒骂着慢慢逼进:“原来你是千面飞狐玉芙蓉?玄阴拈花爪已有了六成火候,难怪你敢在余某面前猖狂,打!”
这家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一经交手,就能识出对方的来历。
这一次两人全力施展,一刀一扇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抢攻。
刀光似电,扇影漫天,矮几、食具、褥被寝具在如涛内劲的迸涌下,纷纷散飞破裂,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疯狂恶斗。
密室仅三丈见方,不易施展闪避功夫,因此每一招皆是狠拚的杀着,看谁的内力修为深厚。
半祼的周倩倩被这近乎疯狂的惊险搏杀吓呆了,劲风罡气逼得她有如处身在凛烈的寒风中,似要撕裂她的肌肤。
她慌乱地在壁角伏地挪动、躲避,想移至房门向外逃。
但近门一端正是双方争夺激烈的威力圈,她无法冒险越过。
正感心胆俱寒,倏觉涌来的澈骨裂肤罡气,突然失去威力,化为寒冷的缓和气流,令她似乎感到窒息的呼吸能以恢复原状了。
但是,双方的激斗并末缓和,却更为猛烈。
正感到诧异,一件青衣已盖住了她赤祼的上身。
身后传来令她振奋的熟悉语音:“快穿上,双方势均力敌,修为相差有限,短期间很难分出胜负,你最好先出去。”
是酒鬼海平,正坐在她身旁,手中有他那只盛酒的葫芦,目光注视着斗场,似乎在喝酒看热闹。
澈骨裂肤的罡气、刀气、扇风,近身便劲道全消。
她匆匆穿上外衣,本能地偎近海平,像小猫般蜷缩在海平的左胁下,像是找到了她的保护神。
“海爷,这女鬼就是断肠花?”她悚然问。
“是的。”
海平拍拍她的肩背:“不要怕,有我。”
“有你在,我不怕。”
她镇定下来了:“海爷,你好像并未运功抗拒,可是,他们刀扇激起的罡风潜流…………”
“我已经在运功,只是不着相而已。你出去吧,回家,不要管这里的事了。”
“日间助我退敌的那位老人家……”
“不要问那么多,快走!”
“可是,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断肠花究竟是什么人,日后我也好致谢……”
“不久就知道了……哎呀!伏倒!”
女鬼刚好退至壁角,身陷死境。
阴阳扇抓住机会,来不及跟进,改用左掌遥击,吐气开声一掌拍出。
女鬼身形尚下稳下,也无法运刀封架,海平的叫声先一刹那传到,她双脚一软,放弃稳下身形的努力,任由身躯摔倒在壁根下,人扭身仆地,反应依然敏捷无比。
“砰!”舱壁在浑雄无匹的掌力下崩裂。
阴阳扇不假思索地扭身飞旋,怪扇一拂,迅捷绝伦地猛扑身后发声示警的人。
“秋扇见捐。”
海平突然坐着大声说:“想转送给我吗?哈哈!”
怪扇距海平的眉心不足一尺,突然停止不进。
阴阳扇大吃一惊,这才看清是昨天痛打他的人。
“多谢了。”海平说。
伸手一抄,夺下了怪扇往膝前一丢:“可惜我不是王孙公子,用不着扇装门面。”
阴阳扇的右手,像被电殛般猛烈抖动,双脚发僵,似已失去活动能力。
“你……你……”
阴阳扇恐惧地叫,语不成声:“你会妖……妖术……”
“就算是吧!”
海平把酒葫芦的塞子拔开,准备喝酒:“这就是玄门秘学定身法,我不许你动,你绝对动不了。你已经被一种神奇的神意力量所支配,你的意志力除非比我强,不然免谈。”
“饶我!”
阴阳扇崩溃了:“我……我离开贵地,永……永远不……不再回来……”
“我得考虑考虑。”海平说,举起葫芦就嘴喝酒。
周倩倩突然想起受煎迫的耻辱和痛苦,只感到气涌如山,不假思索的抓起那把沉重的怪扇,用尽全力咬牙切齿地掷出。
锋利的扇前缘像刺刀般划过阴阳扇的右胁,割开了一条大缝。
阴阳扇一咬牙,强忍剧痛,情急拚起命来,负创发掌震碎一道木板墙冲出。
玉芙蓉、海平和周倩倩那容他脱逃,一齐追了出去。
这时,突见数十条人影,像潮水般涌向河边而来。
阴阳扇目光犀利,老远一眼就认出,一马当先奔来的是安捕头。
他一提真气,施展蜻蜓三点水绝顶轻功身法,飞越跳板落身河滩,大叫:“安捕头,断肠花在船上!”
安捕头似非个着阴阳扇而来,双臂齐张,作个散开的手势,紧随身后的二三十名捕快,立时在河滩上散了开来,个个拔刀举棍严阵以待。
以屠峰为首的几位东厂档头,则直奔河边。
正待飞身登船,刚好堵上追出的小黑。
双方一照,彼此虽未见过对方,几位东厂档头却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小黑大感意外,想不到安捕头会带了大批人手,赶来为阴阳扇助阵。
尤其安捕头并未出手,二三十名捕快只是摇旗呐喊,以壮声势,足见这几个未见过的陌生人大有来头。
当阴阳扇负创逃出时,小黑、玉芙蓉及周倩倩三人几乎是同时追出。
此刻一见小黑对上了几位东厂的档头,落在稍后的玉芙蓉,急将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前助小黑一臂之力的周倩倩一把拉住。
“不可冲动!”
玉芙蓉将她拖至船檐下:“我和酒鬼海平杀了人可以一走了之,令尊在此地有家有业,千万不可再蹈张姑娘的覆辙。”
周倩倩茫然问:“那位张姑娘?”
“真正的断肠花!”
“她?”
“她跟你一样,原来是个无辜的少女,只因跟我们在一起突袭杭州织造局,造成重大伤亡,使太监李实大为震怒,又找不到我们这些行踪不定的人,于是迁怒张姑娘的父亲,结果她父兄三人从开封押回苏州,不幸惨死在乱箭之下。令尊在此地有家有业,所以我不希望你步张姑娘的后尘……对了,你谙水性吗?”
“会。”
周倩倩点点头:“但不太……”
玉芙蓉急切催促:“会就行,没有时间了,你快下水吧!”
周倩倩那敢怠慢,急忙翻出船舷,利用夜色掩护滑身入河,以免溅出水声。
玉芙蓉已无后顾之忧,如同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
放眼向河滩上看去,只见小黑正被几位东厂档头联手围攻,一时不易脱身。
小黑尚未亮出兵刃,全凭诡异奇妙的身法,总能在惊险万状下,恰到好处地避开东厂档头们攻出的险招。
他一面闪避攻击,一面向站在不远处掠阵的安捕头大叫:“喂!安捕头,你们不抓那包藏祸心,暗中兴风作浪的阴阳扇,却全力来对付我这酒鬼是何道理?”
安捕头未加理会,有几位东厂档头在场,那有他说话的份。
负创盘坐河滩上运功调息的阴阳扇,霍地跳起:“安捕头,那家伙跟断肠花是一伙的,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安捕头终于开腔了:“哼!想不到你这酒鬼一直在耍我,章巡检果然料事如神。今夜你已Сhā翅难飞,还不快束手就缚,否则……”
突闻一声凄厉长啸,一条黑影从花船上飞掠上岸。
夜色苍茫下,依稀可看出是个技发掩面的青衣裙女鬼。
众捕快乍见之下,齐声惊呼:“啊!断肠花……”
由于张淑宜的祸延父兄前车之鉴,小黑不愿周倩倩再重蹈覆辙,是以抢先追出,好让扮成女鬼的千面飞狐玉芙蓉掩护周倩倩离去。
他的这种想法,正与玉芙蓉不谋而合。
小黑之所以并不急于亮出兵刃,就是存心拖延时间。
实际上,自从他来到此地,住进高升客栈,整天除了喝酒,根本未见他随身携带任何兵器。
即使外出,手中也是吊着一只酒葫芦。
这时一见扮成女鬼的玉芙蓉现身,心知她已说服周倩倩离去,既无顾忌,尽可放手一搏了。
只见他拉开上衣,露出胸前贴身紧绑的一排十六柄锋利小飞刀,腰间更Сhā有两把短匕。
平时被宽大的外衣罩住,谁也不知这酒鬼身上藏有兵刃,而那十六柄小飞刀更是杀人利器。
小黑霍地抽出两把短匕,振声大喝:“这是你们自找的,怪不得我酒鬼要大开杀戒啦!”
几位东厂档头以屠峰为首,今夜的行动全由他发号施令:“你们全力对付那女鬼,这家伙交给我。”
令出如山,几个档头立时迎向凌空而至的玉芙蓉。
屠峰使的兵刃是一柄锯齿钢刀,且出招势猛力沉,威风八面。
小黑的两把短匕,跟它比起来简直成了小巫见大巫,声势上未免吃亏。
但小黑已尽得无尘居士真传,五十年前,无尘居士以“玩刀人”姿态出现江湖,杀人无数,使黑白两道皆闻名丧胆,凭的就是两把短匕及那百发百中的小飞刀。
此刻他翻舞两把锋利短匕,丝毫不畏对方的锯齿钢刀势猛力沉,反而仗身手矫健,发动一轮猛烈急攻快打。
屠峰在未入东厂之前,曾是山东一带的“胡匪”,从未拜过师,却能无师自通,凭苦练独创一套怪异刀法,尤其出手心狠手辣,加上锯齿型的刀刃,被他一刀砍中,保证连劈带锯把人分作两片。
在黄河下游一带,包括青兖两州,延伸到徐州及预州,吃走镖饭的一听屠大胡子,无不退避三舍,敬鬼神而远之。
宁可绕道多走十天八天冤枉路,也不愿冒险万一遇上这六亲不认,毫无江湖道义的凶神恶煞。
也正因树敌太多,曾遭天下四大镖局联手,加上其他各地的数十家大小镖局共襄盛举,经过周密计划,故意以一趟大镖为饵,诱出层大胡子为首的四十八名胡匪拦劫,使他们遭到围剿,几乎全军覆没,仅屠峰算少数几人奋力突围逃生。
东厂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及过去,只要武功出众,找到门路就能成为旗下鹰犬。
屠峰能混上个档头,足见技艺不差。
但他生性狂傲,有了东厂作靠山,连姓名都不改,只是把他的招牌大胡子剃光了而已,为的是办事方便,以免容易被人认出。
两个多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遭突袭,造成惨重伤亡和损失。
李实呈报回京的公文中,则指出是以彭政宗为首的男女六人为首,因不满建造魏忠贤生祠向地方捐献,发动暴民肇事,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魏忠贤闻报大为震怒,他生性多疑善嫉,认为事情绝非如李实呈报的那样单纯,因而派出一批人南下展开秘密调查事实真相。
黑名单上的六名男女,其中的张淑宜,赫然竟是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尽避张世杰父子三人已丧命在苏州,屠峰想起当年被四大镖局联手围剿之恨,竟自告奋勇请缨,决心要把张家斩草除根。
六名男女中列为首号要犯的是彭政宗,资料也最齐全,注明他曾在京城行医,号称千金一帖,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其次是千面飞狐玉芙蓉主仆,报告中指出她是赫赫有名的女飞贼,精于易容术,至今尚无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张淑宜除了说明她身分年龄之外,并且强调其父兄三人已落网正典,外加歼灭身分不明之暴民多人。
这所谓“多人”,自是李实以少报多,以示他的手下并非个个都是饭桶,希望能将功折袭。
至于无尘居士师徒,则更指出他即是当年杀人如麻的玩刀人。
他的无尘山庄已毁,留守的三名弟子被格杀,另一弟子在逃,唯不知其姓名云云。
屠峰从未见过小黑,尤其他已易容改装,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无尘居士的弟子,或是八个多月之前,在裕州及成都两地大发神威,力毙江湖中赫赫有名之凶神恶煞多人的彭政宗。
万一眼前这人正是彭政宗,屠峰心知肚明,自己绝非对手,是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刚才小黑是赤手空拳,又是几位东厂档头合力围攻,尚且奈何他不得。
此刻他双手各握锋利短匕,还亮出胸前一排十六柄小飞刀,屠峰跟他一对一单打独斗,心理上就已经输了。
但他身为几位东厂档头之首,又是魏上公的密差,在安捕头这些人面前,岂能丢人现眼。
只见他开声吐气,狂喝一声,全力施展出他自创的旋风刀法。
锯齿刀贴身飞斩欺近,刀影霍霍,看似人刀合一。
逼使小黑不敢轻樱其锋,急以四两拨千金绝技,连连用两把短匕荡开逼近的钢刀。
屠峰高头大马,是标准的山东彪形大汉体型,尤其是他天生臂力过人,加上锯齿刀质重刀长,确具威风八面的霸气。
小黑心已打定主意,不愿跟这莽夫硬拚,决心先求立于不败之地,再伺机来个出奇制胜。
他们这边一时战得难分难解,那边合力围攻玉芙蓉的几位东厂档头战况却已告急。
玉芙蓉的女鬼扮相十分骇人,配合她睥睨江湖的轻功身法,乍看真像虚无缥渺的幽灵凌空飞行。
几位东厂档头亏心事做得太多,明知对方可能是扮鬼吓人,心里仍不免有些发毛,以致未敢贸然欺近。
千面飞狐是近十年来才出现江湖的女飞贼,她志不在财,完全是凭兴之所至,如同玩票性质,把得手的财物悉数移作济贫之用,因而赢得道上义贼的雅号。
而且她秉持盗亦有道的信念,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伤人。
但自从苏杭两役亲身参与,亲眼目赌东厂鹰犬的横行无忌,终使这位女飞贼顿悟,为何像隐居多年,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都会大开杀戒。
一言以蔽之,情势所逼!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惨死苏州,更使她对张淑宜的毁家之痛无限同情,了解这少女复仇的决心。
是以她并不劝阻张淑宜,反而自愿助她一臂之力,潜来芜湖展开一连串的断肠花复仇行动。
张淑宜曾向玉芙蓉要求,所有列在死亡名单上的人,必须由她亲自下手。
如今主要人物只剩下了钟百万和蔡永康,一个在家加强全面戒备,并且紧急以重金请来一批江湖高手保护,另一个则吓得不知躲到了那里去。
若非徐大雄不惜重金邀来的阴阳扇心怀叵测,欲藉断肠花血案兴风作浪大捞一票,张淑宜的复仇计划已完成。
阴阳扇非除不可,以免妨碍她的复仇大计。
可惜张姑娘技不如人,非但突袭未得逞,反被阴阳扇劈空掌击伤左肩,使她必须觅地养伤,而让最后两个目标多活几天。
更意想不到的是,今夜的行动由足智多谋的玉芙蓉策划,要周倩倩稍晚去花船赴阴阳扇之约,而由她扮鬼吓人,小黑则在暗中接应,一举除掉这难缠的余天禄。
不料眼看这家伙已捱了一刀,三人追出船外必可得手。
偏偏安捕头率领大批捕快赶来,而且冒出了几位东厂鹰犬,使得阴阳扇逃过一劫。
玉芙蓉一向用剑,今夜改用柳叶薄刀,以免被识破身分。
没想到阴阳扇果然不简单,仅凭她使出一招玄阴拈花爪,就能指出她是千面飞狐。
这时她面对五位东厂档头的围攻,杀机已起,不再有所顾忌,索性以刀法爪功并用,配合她矫捷灵活的身法,展开一轮猛烈抢攻。
刚止血调息完毕的阴阳扇,尚无法带伤上阵,却在一旁大叫:“不用怕,那女鬼是假扮的,她就是千面飞狐那女飞贼!”
几位东厂档头一听千面飞狐玉芙蓉是黑名单上的六名男女之一,果然个个卯足了劲,加紧发动围攻。
东厂提督由魏忠贤亲自兼任,这权极一时的奸宦,把它视为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专门用来对付朝中忠良及异己,形同杀手大本营。
他的用人原则是唯才是用,只要身手不弱,武功出众,那怕是江洋大盗,或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照样可以投身东厂,但必须是绝对效忠于他的。
奉命密查苏杭事件的这几人,除了屠峰是公报私仇,自告奋勇请缨之外,其余全是魏忠贤亲自选派。
他们个个都有两把刷子,足堪与江湖顶尖高手一争长短。
其中尤以三眼判官丁宏呜的一对文昌笔最具威力,不但攻势凌厉,且笔中暗藏玄机,必要时一按机簧,笔尖即射出绿色毒液,中人立时衣化肤烂,剧毒攻心,可谓霸道无比。
玉芙蓉何等机伶,早已发现几人之中,是以这家伙主攻,其他人则为辅。
且个个都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彷佛靠得太近会被他身上瘟疫传染似的。
她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几个照面之后,更察觉笔尖似有洞孔,且始终对向她伺机而动,立时恍然大悟,料知笔内必然大有文章。
这女飞贼心念一动,非但毫不畏惧,反而主动卯上了这家伙,连连故意制造机会诱他出手。
三眼判官这绰号的由来,是他两眉之间长有一块紫色枣形胎记,乍看如同比常人多出一只眼睛。
实际上他也目力过人,数丈外地上掉根绣花针,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见玉芙蓉接连露出破绽,果然中计,顿生轻敌之心,趁机欺身逼近,右手文昌笔虚晃一招,左手笔尖对准这女鬼就一按机簧。
绿色毒液激射而出之际,玉芙蓉及时一个回旋飞踢,踢中三眼判官左腕。
这一脚虽未使出全力,却使三眼判官手中的文昌笔一偏,射出的绿色毒液改变方向,使附近的另一东厂档头挥不及防,被射了一脸。
“哇!”
只听那档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丢了手中兵刃,双手捣着冒起白烟的脸,滚倒地上哀号不已。
三眼判官大惊,这一分神,玉芙蓉趁机出手如电,柳叶薄刀已戳进他胸膛。
“啊!你这女……”
他不知要骂“女鬼”,或是“女飞贼”,下面的话未及出口,已被玉芙蓉一脚踹倒,顿告一命呜呼。
那边力战小黑的屠峰更是惊怒交加,振声狂喝:“反了!反了!安捕头!你竟袖手旁观,还不……”
其实安捕头真冤枉,他那是袖手旁观,只因没有这位东厂档头的命令,根本不敢贸然Сhā手。
屠峰这一分神,小黑已趁机欺近,两把短匕同时朝他双胁部位攻来。
这家伙果然骠悍,不愧是胡匪出身,眼看情势危急,忙将身子一侧,拚着左胁捱上一刀,右手锯齿钢刀竟猛然横扫而出上全是两败俱伤的硬拚。
小黑毕竟临敌经验不足,两把短匕一刀虽刺中屠峰左胁下方,一刀却落空,没想到这家伙豁出去了,竟然负创仍能回敬他一刀。
这一刀是从回马枪中演化出来,其势迅疾无比,小黑虽已闪避够快,肩头仍被削去一大块肉,深可见骨,顿时血流如注。
一举解决两位东厂档头的玉芙蓉,接着逼退路其他三人,正待追扑返身欲逃的阴阳扇,惊见小黑受伤,急忙飞身赶来支援:“你?……”
小黑强忍剧痛,面不改色:“没问题,挺得住。”
就在这时,眼见屠峰受创不轻的安捕头,已挥众蜂涌而上:“抓住这对男女!”
小黑杀机大动,单手连连射出小飞刀,只听连声惊呼惨叫,首当其冲的几名捕快已中刀倒地不起。
“不要逞强,走!”
玉芙蓉不愿多杀无辜,不由分说地拉了小黑就走。
一路由她掩护,加上小黑的飞刀威力惊人,吓得捕快们魂飞魄散,那敢当真拦阻,只不过是呐喊虚张声势,应付一下场面好有个交代而已。
玉芙蓉与小黑毫不费力,就轻松杀出重围,很快便去得无影无踪。
————————————————————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三
这下事情可闹大啦!
连日发生的多起血案未破,如今从京中来查案的几位东厂档头,又两死一伤,看情形县太爷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乌知县无暇大发雷霆,责罚办事不力的安捕头,获报急急亲自率领章巡检等人赶往宾馆。
这里是接待外地来的大官贵宾下塌地方,乌知县一早就命人打扫清洁,供几位东厂档头休息之用。
为了巴结几位身分特殊,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准备的佳肴美酒自不在话下。
负责馆务的郑管事,更从城南一带的艳窟,挑选了十名颇具姿色的姑娘来侍候。
乌知县偕同车巡检匆匆赶来时,只见馆内一片忙乱,姑娘们吓得噤若寒蝉,聚在一起不敢多言。
一进客房,就被正在里伤的屠峰劈头怒问:“乌知县!今夜的事,你打算给我什么交代?”
“这……”
乌知县吓得差点当场下跪:“下官无能,下官该死,一切全凭屠档头吩咐……”
一使眼色,车巡检即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只锦盒,内有八色金珠首饰,及一张南京宝泉局凭票即付的两万两银子庄票。
他陪着笑脸道:“区区之数,微不足道,是乌大人的一点心意,为各位档头压惊…………”
屠峰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冷冷一哼:“你们以为死了两位东厂档头,花点银子就可以没事?我可担待不起!”
乌知县一听直皱眉头.连装都装不出笑脸了。
章巡检捧着锦盒更是尴尬。
他忙说:“安捕头已拿下了阴阳扇余天禄,是否可以……”
“拿他交差?”
屠峰把脸一沉:“我看你们的脑筋实在很有问题,难怪让一个扮鬼吓人的断肠花,把全县搞得天下大乱。
姓余的又非断肠花,更不是我们此行查缉的那男女六人,能把他押回京城向魏上公交差?何况,此人身手不凡,武功更在我等几人之上,说不定他还能派上些用场呢!”
章巡检诧然问:“屠档头的意思是?……”
屠峰朝他眼皮一翻:“章巡检,请问贵县除了那批充场面,唬唬老百姓的捕快之外,还能找得出什么真能办案的人手吗?”
章巡检与乌知县面面相觎,两人顿时面红耳刺,窘得无言以对。
屠峰接着又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来不及去调动人手。事不宜迟,为了防止那六人远走高飞,必须趁今夜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那就不得不利用姓余的相助一臂之力了。”
“我这就命人去把他带来。”
章巡检忙将锦盒放在茶几上,匆匆出了房。
他那敢怠慢,急命一名差役去传令带人。
好在宾馆距县府衙门不远,那消一盏热茶时间,已由安捕头率领八名捕快,将五花大绑的阴阳扇押来。
阴阳扇的伤并不算太重,只是被周倩倩出其不意地,抓起小黑从他手中夺下丢开的怪扇,以全力向他掷出。
一时措手不及,被锋利的扇前缘划过右胁,划开了一条大缝。经过止血运功调息,早已无大碍了。
凭阴阳扇的深厚功力,别说是用粗麻绳五花大绑,即使加上手拷脚镣,也很难困得住他。
但他并不急于脱身,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了屠峰等人将有求于他。
果然不出所料,已经包扎妥当,穿回上衣的屠峰,一见阴阳扇被带到,立时起身相迎:“余兄委屈了。”
阴阳扇置之一笑:“那里,那里,这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咱们的安捕头放着血案真凶不抓,却把我当成了阶下囚,未免……”
这家伙真够阴险厉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使安捕头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无地自容。
乌知县不由地怒斥:“还不快松绑!”
“是!”安捕头恭应一声。
他那敢怠慢。口忙不婆餮须须。!!
阴阳扇朝他眼皮一翻:“谢啦!”
屠峰对这位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阴阳扇,似乎甚为礼遇,作了个手势:“余兄请坐。”
“谢坐。”
阴阳扇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屠峰也回座,却让乌知县、章巡检和安捕头三人恭立一旁,如同随侍在侧待命的下人。
东厂为永乐十八年间设置,由内监掌权,并设办事公署,专司缉案。
延续至万历年间,昏庸的皇帝重用太监魏忠贤,把东厂交由他主其事,整个的原貌已变了质。
魏忠贤既不忠也不贤。
他一心只想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残害忠良,将东厂势力拚命扩充,形同他私人争权夺势的后盾。
东厂档头皆属武职,相当于锦衣卫;故明世以厂卫并称。
尤其屠峰这几人,是权极一时的魏忠贤亲下手令派出查案,那把一个七品的小知县看在眼里。
屠峰根本不理会乌知县、章巡检和安捕头,把他们冷落在一旁,迳向阴阳扇打交道:“余兄,你能确定那假扮女鬼的,就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没错!绝对是那女飞贼!”
阴阳扇的语气十分肯定:“今夜之前,我虽从未见过她,更未与她交过手。但三年之前,在下一位好友神拳郑斌,在京中梅王爷的王府,担任小王爷的武术教练。
有一夜,那女飞贼潜入王府做案,意图盗取皇上御赐的一座玉佛手,幸被郑斌及时发现拦截。
两人大打出手,力拚近三十招,郑斌一时疏忽,只注意她的兵刃和暗器,不意被她突施玄阴拈花爪抓伤左眼,才被她脱逃。
事后郑斌曾与我谈及那夜交手的情形,今夜那女鬼又想以玄阴拈花爪突袭,所以我敢说,她绝对就是那女飞贼错不了!”
屠峰微微点头说:“那女飞贼正是我们要查缉的六名男女重犯之一,余兄,那酒鬼海平呢?”
阴阳扇不加思索说:“兄台查缉的六名男女,在下也已有所耳闻,且各地均有海捕公文通缉。
据我看,那酒鬼不太可能是千金一帖彭政宗,如果不是那女飞贼的助手,就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没错!”
屠峰又把头一点:“无尘居士即是五十年前的玩刀人,曾以百发百中的飞刀杀人不计其数,使黑白两道闻名丧胆,今夜那酒鬼的胸前,就绑了一排飞刀。”
阴阳扇沉吟一下,忽问:“不知兄台上下如何称呼?”
屠峰毫无顾忌:“我叫屠峰,过去曾在山东一带干过胡匪,如今在东厂混口饭吃。”
阴阳扇双手一抱拳:“原来是屠兄,久仰久仰,承蒙屠兄抬爱,不知有何差遣,就请直说吧!”
“余兄果然痛快!”
屠峰把大拇指一竖。
接着他坦然说:“实不相瞒,目前我们人手不足,远水又救不了近火,想请余兄鼎力相助,不使这批胆大妄的男女狂徒逍遥法外。”
阴阳扇一口答应:“不成问题,即使屠兄不须在下效劳,我也要为死去的两个手下讨回公道。不过,事不宜迟,必须尽速采取行动,万一他们已经远扬,再要抓人就不太容易了。”
屠峰嗯了一声.“余兄所言极是,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所以才把余兄请来商议。”
“不敢!”
阴阳扇说:“但凭屠兄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屠峰目光移向了安浦头:“安捕头,你可动用的人手有多少?”
安捕头讷讷地说:“大概……勉强可凑上四五十人左右……”
阴阳扇接了口,状至不屑:“我看也只能凑个数,派不上什么用场,最好是把芜湖四霸天所有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至少可以壮壮声势。”
这话把安捕头眨得一文不值,但他敢怒而不敢言。
阴阳扇接着又说:“屠兄,依在下愚见,千面飞狐那些人既能随时出没,在此地必有个藏身之处,而最可能的就是北城外的周家庄!”
“何以见得?”屠峰看着他。
阴阳扇愤声说:“今夜就是神剑周百川的女儿,带着那一男一女找上我的!”
屠峰微微点了下头,当机立断:“好,安捕头,请你尽速将各方人手召集起来,立刻赶往周家庄。”
“是!”
安捕头那敢怠慢,匆匆领命而去。
口口 口口 口日
今夜的行动,玉芙蓉嘱周倩倩依计而行,前往麻三姑的花船去赴约,只打算分散阴阳扇的注意力,攻其不备,除掉这个心怀叵测,一心想趁火打劫的家伙。
论武功,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比玉芙蓉或小黑确实高出一筹,两人合起来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是以必须出奇制胜,使这家伙措手不及。
阴阳扇果然厉害,若非周倩倩拾起那柄怪扇将他射伤,他决不会负创逃出花船。
可是,当小黑他们追出时,没想到安捕头等大批人马适时赶来,使阴阳扇得以逃过一劫。
小黑受的伤不太严重,但肩头被屠峰的锯齿钢刀削去一块肉,深可见骨。
要不是他仗着年轻体壮,身子骨扎实,换作一般人实在很难挺得住。
所幸他身边带有伤药,杀出重围后,在路上就取出药敷上止住了血,以免流血过多。
当玉芙蓉与小黑回到藏身的岩洞时,留在洞内养伤的张淑宜却不知去向。
“糟了!”
玉芙蓉大为吃惊:“她一定是去向钟百万下手啦!”
小黑急问:“何以见得?”
玉芙蓉判断说:“如今目标只剩下两个,双尾蝎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她自然只有先找种百万。”
小黑不禁忧形于色。
他担心道:“张姑娘伤势尚未复元,钟百万那里戒备森严,她……”
玉芙蓉当机立断:“我们必须赶去接应她,你支持得住吗?”
“走!”
小黑心急如焚,转身就冲出洞口。
同一期间,安捕头亲自来到了钟百万的巨宅,向他说明一切,要求借调一批人手赶往周家庄。
不料钟百万竟断然拒绝。
他冷道:“不行!我刚不惜重金找来这些人手,为的是保障身家性命,人让你们调走,万一断肠花找上门来,谁保护我?”
“钟爷!”
安捕头神色肃穆:“你也未免太自私了,简直不顾大局!”
钟百万无动于衷,振振有词说:“安捕头,这可不能怪我自私,徐大雄、骆士杰他们那些人已先后遭了毒手,惨遭断肠花开膛破腹,我可不能不求自保啊!”
安捕头仍不死心,打算说服钟百万:“钟爷,如果断肠花他们窝藏在周家庄,我们能一网打尽,大家不都可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钟百万反问他:“万一你们判断错误,断肠花不在周家庄呢?”
安捕头一怔,气得撂下一句重话:“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扭头就走。
钟百万目送安捕头带着几名捕快气冲冲走出,即命紧闭大门,各处加强戒备,然后转身进入大厅。
一名家仆刚送上热茶,就见一名侍女匆匆而来。
侍女恭声说:“老爷,三姨少奶奶有请。”
此刻钟百万心烦意乱。
他把手一挥:“告诉她我正在想事情,过一会儿就去。”
侍女却站着不走:“不行啊!二姨少奶奶要老爷立刻就去,她说在床上枕头边发现一朵……”
钟百万一听大惊,霍地跳起身:“断肠花?”
侍女一脸茫然:“婢女不知道……”
钟百万那敢怠慢,气急败坏地赶往爱妾房间。
花小菡虽有几名仆妇和丫姐在房中相陪,但仍被枕边发现的那朵断肠花,吓得低泣不已。
钟百万一冲进房就问:“在那里?在那里……”
花小菡指着床上:“喏,你看!”
钟百万冲至床前,定神一看,果见枕边置有一朵缎制断肠花。
他怒哼一声,伸手一把抓在手中,用力将它握成一团,愤愤掷于地上。
“官人,是不是那女鬼又要来索命了?”花小菡的声音在发抖。
钟百万摒退了仆妇和丫环,才在一旁坐下于
他握起她的手安抚说:“小菡,不用怕了。刚才安捕头来过,说明了一切,这世上那有什么鬼,只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罢了。”
“可是……”
花小菡犹有余悸:“官人,日前你也遇上了那女鬼,梁总管他们……”
钟百万正色说:“那夜怪我自已不够镇定,以为当真撞鬼了,才会惊惶失措,被那假扮的女鬼吓住了。如果早知她是装神弄鬼,别说是一个,就算来上三五个我也不在乎!”
“那她怎会找上了官人?”花小菡问。
“这……”
钟百万顿了顿:“据安捕头说,断肠花不止一人,有好几人一伙,目前可能藏匿在周家庄。大概是周百川搞的鬼,想徐掉我们四霸天,由他独霸芜湖吧!”
花小菡这才较为安心:“安捕头既已查出眉目,怎么不赶快去抓人?”
钟百万抚弄着她的纤纤玉手,笑笑说:“抓人的事不用我们操心,安捕头吃的是官粮,就该负起他该负的责任……”
“官人!”
花小菡突然惊呼:“你的手怎么了?”
钟百万一怔,莫名其妙:“我的手……”
不料低头一看,整只右手掌竟已红肿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仔细查看,并无破伤之处,但觉出手掌已开始麻木。
“是那朵断肠花!”种百万失声惊呼。
他猛然想到,刚才一时气愤,冲向床前抓起枕边那朵断肠花,用力在掌中将它握作一团,必是花上有毒!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用左手紧握右腕,以免毒性向手臂蔓筵,同时向房外大叫:“快送盆清水来!”
话声甫落,两扇格窗突然“砰”地大开,吹进一阵阴森森的寒风,并且随风飘入两朵断肠花。
钟百万不由地惊怒交加,振声喝斥:“不必装神弄鬼了,有本事就现身出来,钟某等着你!”
窗外传来凄厉女鬼声:“断……肠……花……”
花小菡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住钟百万腰部,不住地在发抖。
钟百万却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已被揭穿,就不必再丢人现眼啦!”
窗外魅影突现,正是那夜钟百万所见的女鬼。
钟百万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怕鬼,人他可不怕。自恃艺高胆大,狂喝一声,冲向窗前就以左掌轰去。
轰然一声巨响,两扇格窗被震得四分五裂,墙上被击出个大洞,女鬼却在眨眼间消失。
钟百万纵身追出,落足在外面的后花园中。
后花园属内宅禁地,如同帝王的后宫,平时未经传唤,任何人不敢擅闯,尤其是府内男仆家丁。
今夜如临大敌,情况特殊,整个巨宅里里外外,各处均布有人手在暗处守伏。
戒备如此森严,那女鬼竟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实在不可思议。
破窗毁墙的巨响,惊动守伏后花园内的护院及庄丁,纷纷现身赶来。
钟百万振声喝问:“看到那女鬼没有?”
“没有呀……”有人回答。
其他人没有出声,表示谁也未曾见到那女鬼。
种百万气得破口大骂:“妈的!你们这些饭桶,女鬼都到了三姨少奶奶的房间窗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护院及庄丁被骂得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未曾发现任何动静,怎能信口胡说。
“快搜!”
钟百万一声令下,众护院及庄丁立时四下展开搜索。
这时钟百万颇感到庆幸,好在没有答应安捕头,借调一批人手去周家庄,否则就难以应付了。
他心里暗想:“那假扮的女鬼,必是知道已被我识破,又见宅内戒备如此森严,只好知难而退了。”
但仍不放心,亲自在附近巡视一遍,才由震开的墙洞回到房里。
不料进房一看,顿时惊得他魂飞魄散。
只见花小菡赤祼祼地躺在地上,已被利刃开膛剖腹,胸前留有一朵缎制断肠花!
“小菡……”
钟百万凄惨地大叫一声,直扑过去,悲恸地抚尸痛泣起来。
就在他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之际,自后响起了女子冷冷的声音:“你也知道亲人被杀的悲痛?”
钟百万猛一回头,只见牙床的罗帐已垂放下,说话声似从帐内发出,却无法见到那假扮的女鬼。
他霍地跳起,不由地怒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如此紧紧相逼,连无辜的她也不放过?”
“是吗?”
帐内又发出女鬼的声音:“无影刀张世杰父子三人,跟你有冤有仇?”
种百万怔了怔:“张世杰?你说的是开封中州镖局的那位张老镖主?”
帐内女鬼冷哼一声:“如果你贵人多忘事,那么让我提醒你。两个多月前,你们芜湖四霸天,各派了一批善使暗器的手下赶往苏州,为虎作伥,助约为虐,使得张氏父子被人营救不成,反而惨死在乱箭之下,我就是来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的!”
“那关我个屁事!”
钟百万极力分辩:“那是云梦双娇之一的柳如是姑娘跑来找我们,并且抬出她师父巫山神姥的招牌,该是急需一批得力人手相助,人数愈多愈好,却未说明去做什么……”
女鬼又冷哼一声,怒问:“他们杀人放火,你们也去?”
“我们并未去呀!”
钟百万说:“看在巫山神姥的金面,谁能不答应?但我们只各派了一些手下去……”
女鬼悲愤说:“你们派去的那批人,却妨碍了我们的营救计划,结果使张家父子三人丧命在乱箭之下!”
钟百万已在暗自运足功力:“所以你把这笔帐算在了我们芜湖四霸天头上?”
“没错!”
女鬼恨声说:“今夜我要先让你亲身体会一下,最亲近心爱的人被杀之痛,然后才向你索命!”
钟百万突然狂喝一声,雷霆万钧的一掌向罗帐轰去。
他的霹雳掌威力惊人,一掌劈出,力足破窗毁墙,足见功力何等深厚。
一声巨响,整张坚实的红木牙床被击垮,罗帐碎裂成布片满屋飞舞,却不见那女鬼在帐内。
鬼声随即从墙角暗处传出:“姓钟的,你再出手之前,最好先看看你的右手!”
钟百万急欲抬起右手查看,才惊觉整条右臂已麻痹上全失去了知觉。
低头一看,原先只是红肿的右手,已呈乌紫色,且延伸至臂肘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他魂不附体:“你……你……你竟敢使毒……”
女鬼从墙角暗处现身走出,冷冷一笑:“你们派去苏州的那批人,暗器上不也喂过毒吗?”
钟百万心知今夜已难逃毒手,突然情急拚命,左掌疾翻,全力轰出一掌。
趁女鬼门避之际,转身就从震开的墙洞射身而出,一路狂叫:“来人呀!快来人……”
女鬼急起直追,追至后花园中,正在搜索的护院及庄丁们,已闻声从四面八方赶到。
钟百万胆气立壮:“不用怕,这女鬼是装的,大家一起上呀!”
护院庄丁们果然不再畏惧,齐声呐喊壮胆,三四十人一拥而上。
女鬼正是张淑宜所扮,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原先说好留在岩洞内休养的,却趁玉芙蓉和小黑去对付阴阳扇之际,独自溜下山,跑来向钟百万下手。
尽管钟家巨宅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她却利用夜色掩护,施展最近玉芙蓉才教会她的遁形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宅内。
这里她曾来过,已是识途老马。
原想先杀花小菡,再解决钟百万,那么最后只剩下躲藏起来的双尾蝎蔡永康了。
不料右手已中毒的钟百万,竟能以左手发掌逼退她,趁隙逃出屋外,大声召唤附近搜索的护院及庄丁赶来。
张淑宜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反正父兄三人已丧命在苏州,不必有所顾忌,立即施展家传无影刀法迎敌?
这口柳叶薄刀份量较一般钢刀轻,原是为方便开膛剖腹而备。
此刻以无影刀法施展,似觉威力稍嫌不足,但却更为轻便好使。
护院及庄丁人多势众,一赶来就采取围攻。
钟百万右手中毒,这一会儿已迅速向上蔓延至臂肘,使他暗自吃惊,不敢亲自出手上阵,以免加速催动毒性发作,剧毒攻心就无救了。
情急之下,他急忙撕下一片长袍下摆,卷成长条,紧紧捆住臂肘上方。
然后高声大喝:“大家加把劲,谁能杀死这女人,犒赏五千两,能活捉的赏金加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这一悬出重赏,果然激发起士气,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争先恐后地希望能获得这笔赏金。
护院人数较多,但大部份是临时花钱找来的,其中还有些是城外河南市一带的地棍和混混。
由于双尾蝎蔡永康吓得躲起来不敢露面,使得他们成了群龙无首,连日来都人心惶惶,忙着各自另谋出路。
钟百万正需人手保护宅邸,又舍得出高价,这批人自是争相投效。
人数虽众,可惜都是些欺善怕恶,只会打群架的不入流角色,真要他们玩真的,几乎没几个能派上用场。
张淑宜末见钟百万毒发身死,似乎仍不甘心就此离去。
但她毕竟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不愿滥杀无辜,只以凌厉的刀法逼退护院及庄丁们的疯狂猛攻。
这时,又有十来个负责巡罗的护院奔来,他们都是胡非一手调教出的暗器好手,其中几人就曾随胡非前往苏州,捞得一笔外快回来。
他们奔至钟百万身边,带队的立即请示:“老爷,要不要用暗青子对付这女……”
钟百万为了爱妾惨死,心中充满了悲愤,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捉活的,不行你们再上!”
“是!”领队恭应一声,示意其他人准备,个个手中扣了暗器,蓄势待发。
只待钟百万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发动。
后花院中的战况正烈,院内遍植的花草,被践踏得面目全非,惨不忍赌。
这些花草都是花小菡心爱的,平时丫环们若是呵护不周,轻则罚跪,重则捱一顿板子。
钟百万此刻看在眼里,已顾不得心痛,一心只想能活捉的假扮女鬼,把她也剥个精光,绑在死去的花小菡灵前,也来个开膛剖腹!
可惜围攻的人数虽多,却被张淑宜纯熟凌厉的刀法,逼得始终无法接近。
钟百万怒喝狂叫也无济于事,渐感心浮气躁,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心里不禁暗骂:“妈的!这批王八蛋只想多得赏金抓活的,竟然不愿伤她!”
其实他想错了,并非围攻的护院及庄丁只想多贪赏金,而是他们根本伤不了那假扮的女鬼。
钟百万火了,正待下令发动暗器攻击,突见一名护院发起狠来,奋不顾身地扑近女鬼,挥舞两把短匕连连抢攻,形同玩命。
由于夜色朦胧,护院中又大多数是花钱临时找来,谁也无法认出这家伙是从那里冒出的
这家伙勇猛无比,使得其他人几乎无法Сhā手,只能在四周呐喊助威。
“你这女鬼,还不快束手就缚!”他故意大声疾喝。
张淑宜闻声心中大喜,听出了是小黑。
这少女冰雪聪明,已知小黑在暗示她诈败。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必须表演逼真。
只见她刀法一紧,不仅速度加快,攻势更为凌厉,看得四周的人无不眼花了乱。
小黑的两把短匕也不含糊,无论攻守进退,均能恰到好处,表现出一流高手的身手。
钟百万看在眼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边竟然会有如此了得的好手,而且奋不顾身地为他卖命。
宅内的护院及庄丁,他清清楚楚,决不可能会有这等身手,那么必是花钱临时找来的了。
他不禁心想:“胡非惨遭断肠花毒手,使我损失一员大将,这个人倒可以重用……”
念犹末了,突闻那假扮的女鬼失声惊呼:“啊……”
接着“当”地一声,她手中的柳叶薄刀已脱手,飞落向丈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
小黑趁机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如电以短匕刺向女鬼胸膛。
只听钟百万急叫:“我要活的!”
小黑手法快得无与伦比,及时手腕一翻,刀尖向后,以刀柄撞中女鬼胸下鸠尾|茓。
张淑宜果然表演逼真,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哼一声,双手垂落,整个人便像失去平衡地摇晃两下,软弱无力地将要倒下去了。
小黑错步绕向她身后,两柄短匕交在左手,一把捉住衣领,才使她站住。
四周的人一拥而上。
小黑大叫:“是我抓住她的,你们不许抢功。”
钟百万一见女鬼已被制住,顿觉心花怒放,胆气也为之一壮。
他喝住了蠢蠢欲动的护院及庄丁们,领着十来个暗器好手,快步冲至受制的女鬼面前:“嘿嘿,今夜我倒要看看你这断肠花……”
小黑突然左手两把短匕,递向了张淑宜:“人交给你了!”
张淑宜接刀在手,来不及分开,即时向前一送,电光石火般将两把短匕戳进了钟百万胸膛。
“哇……”钟百万发出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僵住了,用那惊恐的怒目瞪着女鬼。
彷佛见到的不是假扮女鬼的张淑宜,而是两年前在徐大雄船上,被他施暴奸杀的那杨安平之女。
变生肘腋,使得围在四周,及随在钟百万身后的护院庄丁们,个个惊得膛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
小黑突然敞开上衣,露出胸前一排锋利小飞刀。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了小黑:“是那酒鬼……”
可惜为时已晚。
小黑双手齐扬,刀无虚发。
只听连声惊呼惨叫,钟百万身后的十来个暗器好手,根本来不及出手,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惊乱,张淑宜伸手拔出Сhā进钟百万胸膛的两把短匕,一脚将他尸体踹倒。
“走!”
张淑宜疾喝一声,与小黑一路冲杀出重围,双双飞身掠出了院墙外。
两人疾奔了一阵,未见后面有人追来才停下。
“玉大姐呢?”张淑宜急问。
“我们料到你一定会来找钟百万,原是一路急急赶来接应的。”
小黑说:“刚要进城,就遇上安捕头,带了大批人马出北城,一定是前往周家庄。玉大姐只好叫我来接应你,她急急赶去警告神剑周百川了。”
张淑宜情急说:“事由我而起,不能连累周家,我们快赶去吧!”
小黑一点头,两人立即施展轻功,直奔北城而去。
————————————————————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四
当安捕头等大批人马赶到周家庄时,只见整个庄内全无灯火,陷于一片漆黑。
这有两种可能。
时值深夜:一是全庄的人已熟睡,一是已获警讯有所准备。
屠峰仗人多势众,毫不在乎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全庄总共不足二十人。你是本县捕头,又持有拘签,难道周百川还敢拒捕不成?”
安捕头那敢吭气,只得硬着头皮,率领一批捕快小心翼翼地掩近庄前。
他不敢贸然闯入,只在庄门外振声高喝:“周庄主,我们是奉命前来贵庄搜捕逃犯的,快开门!”
庄内静寂无声,亦无任何动静。
安捕头不禁犹豫难决起来。
全庄的人即使早已熟睡,经他这么大声吆喝,睡得再熟也会被惊醒,决不可能不出来查看的。
既然相应不理,必是已有准备,决心严阵以待。
突然,阴阳扇掠身而至。
他出言相讥:“安捕头,连周百川你也怕?”
安捕头窘迫万状:“这……”
阴阳属不屑地冷冷一哼:“这有什么好怕的,别说是他周百川,就算请来了三头六臂的人物也不足为惧。你们都闪开,看我的!”
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上前猛然轰出一掌,震开了庄院大门。
安捕头不能再迟疑,一挥手,率众冲入了庄内。
定神一看,宅院所有门窗紧闭,依然毫无动静和声息,彷佛是座久已无人居住的废弃古宅。
阴阳扇刚来至身边,安捕头就惶惑不安说:“余爷,看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阴阳扇冷冷一哼,嗤之以鼻:“你是恶人胆小,还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才这么怕鬼?”
安捕头涨红了脸:“我是担心其中有诈……”
阴阳扇纵声狂笑,大言不惭说:“诸葛亮的空城计,只能唬唬司马懿,凭他周百川,想用这种雕虫小技,鬼蜮伎俩来吓人,余某可没看在眼里!”
说完又一声冷哼,昂然走上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
他仗以成名的那把怪扇已失落在花船上,自恃功力深厚,并未临时借用任何兵器。
大话既已出口,他不得不率先闯入宅内。
门已踹开,宅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阴阳扇自恃艺高胆大,今夜在花船上险遭不测,已使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暗自运足功力,力贯双臂,两手护在胸前,突然一个纵身闯了进去。
身形一落,目光四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突觉嗅出一股淡淡异香,猛然记起那日来见周百川后,回城时在途中遇上那老村妇险遭突袭。
当时经过老村妇身边,就曾嗅到过同样的香味,使他感到一阵昏眩。
若非他反应奇快,仓卒运起奇功骤发威力,以劈空掌击中那突袭的老村妇左肩,及时取出解毒丹丸塞入口中,就会像随行的天罡地煞两人一样,寂然躺在地上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屏住呼吸,仓惶一个暴退,转身冲出宅外。
守在门外的安捕头见状,也不由地一惊,趋前急问:“余爷,怎么回事?”
阴阳扇定了下神。
他气得破口大骂:“妈的!周百川果然暗中跟断肠花有勾结,竟然留下空庄,宅内布满了飘香迷毒!”
“飘香迷毒?”
安捕头似曾听过,这是飞贼使用迷香中最霸道的一种,较深足以令人昏迷致命,传说配方早已失传。
这时,屠峰刚好率众赶来。
他诧然惊问:“怎么啦?”
阴阳扇债声说:“全庄大概已空无一人,宅内布满了飘香迷毒,八成是那女飞贼千面飞狐施放的!”
“这怎么可能?”
屠峰眉头一皱:“我们决定来搜庄,是今夜临时……”
阴阳扇判断说:“今夜周百川的女儿周倩倩那丫头,带了那假扮的女鬼和酒鬼海平,去花船上原是打算对付我的。
没想到非但未能得手,反被我识破断肠花的身分,可惜被他们突围逃出。
果然不出我所料,周百川暗中跟千面飞狐他们勾结,以断肠花出现,一心想除掉芜湖四霸,好让他独袭芜湖。
如今事机终于败露,料知不仅官府要将他绳之以法,各方人马也会找上门来,所以不得不弃庄逃走了。屠兄,你认为在下的判断可对?”
屠峰沉吟一下,微微点头:“唔……余兄所见极是,看来我们的行动还是不够快,来迟了一步。”
“他们逃不远的,我们一定可以追上。”阴阳扇似乎很有把握。
屠峰却不像他那么乐观:“他们既已弃庄而逃,必已决心远走高飞,决不打算再回来了。这上那里去追……”
就在这时,突见七八人飞奔而来。
安捕头大为紧张,急向他带来的捕快招呼:“大家注意了!”
众人立时如临大敌,各自严阵以待。
来人老远就挥手大叫:“安捕头!是我呀……”
安捕头听出是双尾蝎蔡永康,不禁大感意外,这贪生怕死的家伙躲了两天,此刻怎会突然露面了?
双尾蝎奔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急喘着说:“安……安捕头……我赶到县府去,听……听说你们来周家庄了,我……我就赶了来……”
阴阳扇不屑地冷哼一声,话中带刺:“其实你根本不必来,躲过今夜就没事啦!”
双尾蝎不敢跟他翻脸,尴尬地强。一笑:“我那是躲,是在探那女鬼的藏身之处啊!”
“哦?”
阴阳扇眼皮一翻:“那么查出了什么,探出了什么吗?”
“当然!”双尾蝎露出得意之色。
安捕头忙问:“在那里?”
双尾蝎更得意了:“女鬼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她们出没在距此不足十里,东凉山支脉的一座山附近,藏身之处一定就在山里。”
阴阳扇的嘴可不饶人:“你老兄怎不入山查采一下,确定究竟在什么地方?”
双尾蝎好歹也是个地棍头儿,名列芜湖四霸天之一,一再容忍,只因惹不起这位难缠的人物。
这时终于忍无可忍了:“哼!我要有这么大的本事,徐大雄就不会花钱请阁下来保护。结果花钱未能消灾,还是把老命送掉!”
阴阳扇一听,不禁恼羞成怒:“妈的!你……”
安捕头见两人起了冲突,急忙从中排解:“二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动气……”
“好啦!”
屠峰一声大喝,彷佛石破天惊,始将两人制止,随即语气稍缓:“错过今夜,如果你们谁不服气,尽避去拚个你死我活。
可是今夜不行,现在我们要去追缉那几个重犯,以及全周家庄的人。任何人拒捕,一律格杀勿论!”
双尾蝎暗自一怔,诧然惊问:“神剑周百川也有份?”
屠峰牛眼一瞪:“不必问那么多,带路!”
双尾蝎尚不知这位老兄是何许人,但见安捕头对他执礼甚恭,想必来头不小,只得点点头,憋着一肚子的气在前带路。
这也难怪他心中有气,不辞辛劳赶来报讯,奔得气喘如牛,结果吃力不讨好,反而平白受阴阳扇一顿奚落。
尤其这位身分不明的老兄,还要他们错过今夜,谁不服气谁就尽避拚个你死我活。
双尾蝎心知肚明,绝非对手,他老兄岂不等于是怂恿阴阳扇秋后算帐?
气归气,路还是得带。
如果今夜能除掉断肠花,他至少可以松口气,解除了对生命的一大威胁。
各方面的人手加起来,总数将近百人,称得上声势浩大,由双尾蝎带路,浩浩荡荡直奔发现断肠花出没的那座山。
一行人个个健步如飞,不足十里路,那消一顿饭时间,已奔近山边。
安捕头加快几步,赶到双尾蝎身旁:“蔡兄,就是这座山吗?”
“没错,就是这一带。”
双尾蝎压低了嗓门:“安捕头,实不相瞒,刚才我说暗中查探断肠花藏身处,那是顾全颜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连徐大雄、骆士杰都丢了命,凭我蔡永康,逃命尚犹恐不及,还敢去找那女鬼?
不怕安捕头见笑,我是带着几个兄弟躲进山里去,打算先避避风头的,结果无意中发现了那女鬼在山中出没。”
安捕头置之一笑:“原来如此。”
屠峰也赶了上来:“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
安捕头忙替双尾蝎掩饰:“他在告诉我,发现断肠花的经过。”
“嗯!”
屠峰不疑有他,遂问:“他们的藏身之处在那里?”
其实双尾蝎也说不出正确地点:“就在,在……”
正感不知如何回答,突然一名捕快大叫:“安捕头,快来看哪!”
安捕头赶过去一看,原来那捕快在地上拾到几件女用衣物及首饰。
“一定是周家庄的人仓皇逃走,不慎失落的。”安捕头立时作了判断。
“没错。”
屠峰把头一点,当仁不让地发号施令:“顺着山边一路追下去,快!”
近百人急起直追,追出不及半里,又发现遗落的一大包衣物,更足证明安捕头的判断正确了。
屠峰大为振奋,抢在前面改由他亲自带路,急急一路向前追去。
沿途又不断发现散落的衣物,直到一处山口,前面却被一片森林挡住,似乎已经没有通路。
屠峰收住奔势,不禁迟疑起来:“难道他们逃进了山里去?”
安捕头又自作聪明了:“神剑周百川世居于此,对附近一带地形极为熟悉,很可能山口内有山路小径,通至东凉山,他们只要逃离芜湖地界,即可远走高飞了。”
屠峰沉思片刻,当机立断:“没错,从沿途散落的衣物看来,他们已决心弃庄逃走,从此遁回芜湖了,快追!”
他说了就算,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一声令下,近百人浩浩荡荡涌进了山口。
果然,山口内呈现一条蜿蜒小径,泥土上留有不少杂乱足迹,一眼即可办出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屠峰大喜,一路直追下去。
追出约两里,前面已是个狭长山谷。
当他们追进谷内时,始发现是个袋形死谷,三面均被陡起的山壁包围。
目力奇佳的阴阳扇,突然向前一指,振奋地大叫:“他们在那里!”
屠峰定神一看,果见山谷尽头人影幢幢,似已无路可走,唯有严阵以待,决心誓死一拚。
“冲呀!”
他一声令下,近百人便像潮水般冲杀过去。
月黑风高。
夜色苍茫。
距离愈来愈近……
接近到二十丈内时,已可依稀看出,谷内严阵以待的一群男女,赫然竟是面目狰狞恐怖的厉鬼!
屠峰立时振声安抚军心:“大家不用怕,那是他们扮鬼吓人的!”
为了激励士气,他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向前冲去。
众人果然不再怕鬼,齐声呐喊助威壮胆,刹时喊杀震天,响遍了整个山谷。
阴阳扇及另三名东厂档头不甘示弱,紧随在屠峰身后,各展轻功身法急起直追。
但对方那群厉鬼始终按兵不动,未见冲上前迎战。
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果然,当一马当先的屠峰冲近,以锯齿钢刀连劈带砍,一连撂倒三个厉鬼时,才发现是竖立在地上的稻草人。
屠峰不禁惊怒交加,他本是个大老粗,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竟敢用这鬼蜮伎俩耍我们……”
阴阳扇不愧是老江湖,以劈空掌击倒一个伪装成厉鬼的稻草人,即时便知情况有异。
情急之下,也不管该由谁发号施令了。
就在他振声大喝:“这里有诈,大家快退!”
可惜慢了一步,从谷口吹入的西北风,飘来了一阵阵的异香。
落在最后面的一批十几人,闻声急忙回身欲逃出谷外,反而成了首当其冲,不知不觉地吸入迎面飘来的异香。
大伙顿觉头晕目眩,像喝醉酒似地摇摇晃晃,踉跄几步便昏倒在地上。
“飘香迷毒!”
屠峰也嗅出了异香:“妈的!难怪把我们诱进这里来,这死谷正对着风口!”
一位东厂档头大惊:“屠大哥,我们快冲杀出去!”
“不行!”
阴阳扇急加喝阻:“风势太强,我们顶着风冲不到谷口,就会中毒昏迷。”
屠峰只好移樽就教:“余兄,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向高处……”
阴阳扇抬头看看山壁,不禁皱起了眉头:“山壁如此陡削,恐怕不易攀登……”
一名从太平栈找来的矮汉,突然冲到他面前:“余爷,小的曾听孔刚孔大哥说过,若遇上这种情况,可尽快找块布,或是脱下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都行,只要是布,撒泡尿在布上,赶快掩住口鼻,可阻挡毒气吸入……”
不等他说完,屠峰已怒斥:“胡说八道互那有这种事,听都未听过。”
安捕头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嘛,尿味多难闻,不中毒也要被尿薰昏!”
阴阳扇却不以为然:“他说的这个方法或许有点道理,现下情势已急,别无他策,我们只好姑且一试了。”
他既赞同这个主意,就得以身作则。
于是他急忙脱下长裤,毫不犹豫地当众撒出一大泡尿在裤上,双手齐动用它围绑在口鼻间。
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他都带头做了,其他人那敢怠慢,也纷纷脱下长裤或上衣
,如法泡制地照样做了。
所谓偏方气死名医,这话一点不假。
他们各自用沾了自己尿的湿衣湿裤掩住口鼻,似乎果然管用,减少了吸入随风飘来的异香。
事不宜迟,屠峰一声令下,众人立时向谷口冲去。
就这片刻间,末及以尿衣尿裤掩住口鼻的,又昏倒了二三十人。
屠峰等人正冲近谷口,不料风势突然转强,异香也随之大增。
几个仓卒间绑得不够牢的汉子,经不起迎面吹来的强风威力,尿衣尿裤纷纷掉落。
一阵惊乱,吸入大量异香,当即昏迷倒地不起。
屠峰仍是一马当先,紧随其后的是阴阳扇、双尾蝎、以及三位东厂档头,连安捕头都落后了两三丈。
由此可见,这近百人之中,是以他们六人武功最高。
不料刚冲近谷口,已见谷外一字排开的站了约二十名男女,他们各执兵刃在手,严阵以待。
为首的女子手握柳叶薄刀,赫然正是尚未卸去女鬼装扮的玉芙蓉。
阴阳扇一见是她,竟抢步超越屠峰,冲上前就双掌齐发,欲以他自恃威力惊人的劈空掌拔得头筹,也给对方的人来个下马威。
不料运足功力轰出的双掌,竟然威力大减,发出一半便告无以为继了。
阴阳扇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猛然悟出在以尿裤掩住口鼻之前,早已吸入了大量飘香迷毒。
玉芙蓉冷森林的一笑:“姓余的!你们应该早想到用这个方法,我的飘香迷毒就失效了。”
阴阳扇惊怒交加。
正待情急拚命,可惜为时已晚。
就像那日途遇老村妇时一样,突觉强烈昏眩袭到,人已渐感不支!身子无法站稳地摇晃起来。
屠峰见状情知不妙,忙喝一声,挥动锯齿钢刀直向玉芙蓉疾扑过去。
但他的情形跟阴阳扇如出一辙,距离对方尚有丈许,已告不支猝然扑倒在地上。
两位首脑人物一倒下,双尾蝎及三位东厂档头更乱了方寸,此刻他们已情急拚命豁出去了。
四个人均奋不顾身地扑向眼前女鬼……
玉芙蓉的柳叶薄刀尚未及出手迎敌,突闻一声清啸自后方传来,声如夜枭长呜。
随着啸声,一条人影掠空而至,凌空飞射出数道寒芒,带起轻微的飞刀破空之声,分向扑来的四人电射而去。
刀无虚发,四人已吸入飘香迷毒,神智恍恍惚惚,根本想不到闪避,如同活靶似地被射中,同时倒地不起。
发刀人落足在玉芙蓉身旁,正是偕同张淑宜急急赶来的小黑。
两人放眼看去,谷内的人已全部昏倒地上,任凭他们宰割了。
玉芙蓉这才关切地问:“张姑娘呢?”
张淑宜正好掠身而至。
她道:“多亏小黑哥及时赶去接应,我已亲手解决了钟百万。”
玉芙蓉向昏倒地上的阴阳扇和屠峰一指:“这两个家伙死有余辜,要不要由你……”
小黑急说:“且慢!”
张淑宜诧然问:“为什么?”
小黑胸有成竹地笑笑:“我自有道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玉大姐,请给我一粒解药。”
玉芙蓉也莫名其妙。
但她并不追问,即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整瓶全交给了他。
“我只需一粒。”
小黑拔开瓶塞,只倒出一粒白色小丸,将瓷瓶交还玉芙蓉,迳自走向谷口附近,目光四下一扫,找到了昏倒地上的安捕头。
他蹲下去,将安捕头掩住口鼻的尿裤扯掉丢开,把解药塞进他口中。
这解药效力极强,过了片刻,安捕头便清醒过来。
他睁眼一看,恍如隔世,忙不迭撑身坐起,才发现蹲在一旁的小黑。
小黑笑问:“安捕头,还记得我这酒鬼吗?”
安补头大吃一惊:“海!海爷……”
“不用怕,我不会杀你的。”
小黑安抚他:“根据我的调查,你这个人除了善于逢迎拍马屁,会钻门路,喜欢贪图点小利,大致上说尚无大恶,袭不至死。”
安捕头忙陪笑脸:“是是是,海爷明察秋毫,在下就是犯了这些小毛病……”
小黑又笑笑:“至于这次的事情,也怪不得你,你身为本县捕头,地方上接二连三出了命案,职责所在,你自然得追查。对吗?”
“是是是……”安捕头连声恭应。
小黑话锋一转。“那么你认为连日发生的多起血案,跟神剑周百川和他女儿可有关连?”
“这,这……”安捕头不敢贸然回答。
小黑正色说:“我可以告诉你,血案及今夜的事,跟周家庄毫不相干。你大概不会忘记,我曾向你提起,两年前扬家七口无端失踪的悬案吧?”
安捕头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不过那是前任骆捕头承办的案子,在下不太清楚,也无权过问……”
小黑郑重其事说:“现在你最好听清楚,那年四霸天带了一批亲信手下,搭乘徐大雄的船至九华进香。
却在船上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美貌妻女,最后更杀了他一家七人灭口。安捕头,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安捕头那敢说个“不”字。
他连声应着:“该杀!该杀!”
小黑接下去又说:“至于阴阳扇余天禄,以及东厂的几个鹰犬,如果他们不找上我们,也可逃过一死。
可是,他们不但跟我们卯上了,还硬把无辜的周家父女给扯上,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安捕头暗自一惊,急问:“他们几位……”
小黑站了起来:“你自己来看吧!”
安捕头忙站起,跟着小黑来到谷口外。
只见地上躺着的六人,双尾蝎及三位东厂档头,胸膛上均Сhā着小飞刀,早已命归黄泉,阴阳扇及屠峰昏迷不醒。
小黑向张淑宜一使眼色:“你可以动手了,让安捕头开开眼界,亲眼看看断肠花的手段。”
张淑宜毫不犹豫,借用玉芙蓉手上的柳叶薄刀,上前就先向阴阳扇开刀,接着向屠峰下手,两人均惨遭开膛剖腹!
安捕头看在眼里,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两腿一软跪了下去:“饶命啊!饶命……”
“我们不会杀你的。”
小黑向他警告:“你最好听清楚,回去向乌知县覆命时,就照我刚才的话说。如果牵涉到周家父女或任何无辜的人,我这酒鬼和两个女鬼,既能把芜湖闹得天翻地覆,随时还会卷土重来,那时断肠花要找的就是你安捕头了!”
安捕头连声恭应:“是是是,在下回报时,绝对照海爷的交代……”
“很好!”
小黑满意地笑笑:“今夜你已很辛苦,可以先回城了。谷内那些人死不了,天明前。可清醒,走吧!”
安捕头如获大赦,站起来就狂奔而去。
玉芙蓉和张淑宜这才明白小黑的用意,是要把周家父女撇清,使他们不致有家归不得,被迫从此背乡离井,流浪天涯。
站在不远的神剑周百川,自然也明白小黑的这番苦心,忙不迭过来双手一抱拳:“多谢海爷成全……”
小黑洒然一笑:“庄主言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我们这三个鬼替庄主惹上的麻烦,自然得由我们三个鬼来解决啊!”
周倩倩也过来向玉芙蓉双膝一跪:“多谢这位大姐仗义相助,否则……”
玉芙蓉忙把她扶起:“周姑娘,快请起来,我实在担当不起。刚才我这位酒鬼老弟已经说了,事是由我们三个鬼而起,替你们惹上这个麻烦,本来就该由我们三个鬼来解决的嘛!”
这一说,周家父女才如释重负地笑了。
小黑遂说:“周庄主,谅那安捕头不敢不守信,你们可以回庄了。我们三个鬼的心愿已了,也该走了。”
玉芙蓉即将小瓷瓶交给周倩倩:“这瓶解药你们留着,回去记得先打开所有门窗,让空气流通一阵再进入,万一宅内留有残余香毒,服下一粒即可无事。”
父女二人又再千谢万谢,才领着庄内的男女仆佣及十名弟子,依依不舍地互道珍重而去。
各外除了六具尸体,此刻只剩下了他们男女三人。
张淑宜忽问:“玉大姐、小黑哥,你们打算去那里?”
玉芙蓉说:“我得去找赵升,你呢?”
张淑宜一脸茫然:“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玉大姐,我能不能跟随你?”
玉芙蓉断然拒绝:“不行,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愿世上再多一位女飞贼,你应该去找彭爷。”
“不!”
张淑宜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如今我已双手沾满血腥,形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我已无颜再见彭爷了。”
小黑一旁安抚:“彭爷会谅解的……”
张淑宜却摇摇头、沮然说:“无论他谅不谅解,我已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决不再见他了。”
“那你……”小黑流露出一脸关怀之情。
张淑宜泪光闪动:“我已没有亲人,无家可归,只有从此浪迹天涯。也许找个人烟绝迹的地方……”
小黑一直暗恋这少女,只因她心目中爱慕的是彭小魁,使他从不敢袭出自己的感情。
这时突然鼓起了勇气:“张姑娘,如果你不嫌弃,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追随。”
“你……”张淑宜意外地一怔,窘然低下了头。
突然想到尚有玉芙蓉在旁,小黑怎敢如此唐突。
那知抬眼一看,那位女飞贼竟已不知去向。
她何尝不明白,玉芙蓉是有意成全他俩。
沉吟之下,终于窘迫地问:“小黑哥,你说的是真心话?”
小黑认真说:“若有半句虚言,我就遭天打雷……”
张淑宜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口:“不要发誓,我相信你。”
这一瞬间,两颗旁徨落寞的心,突然融合在一起了。
夜已深,西北风仍劲,但在这冷寂的苍茫夜色中,却绽开了爱的花朵。
二十五
深秋。
月黑风高。
夜色凄迷朦胧。
绝对不是赏月的良夜,但很适合杀人。
喜事要择个黄道吉日,杀人也须选个凶日煞时,还要找对要杀的人,更得找个最恰当的杀人地方。
乌林,位于湖北嘉鱼县西,大江北岸,上游是七星河,对岸为赤壁山,即周瑜、刘备大破曹军火烧赤壁的古战场,正是杀人的好地方。至于要杀的对象,选中北鄂七友,也可说是最佳选择。
这七人是近年崛起的青年剑手,师门派别各不相同,却能志同道合聚在一起,共同研创出一套“七星剑阵”,曾扬言七剑联手,天下无敌,即使单打独斗,各凭一手七星剑法,亦具无比威力。
武功一道,可说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们夸下的海口,自然引起很多武林同道不满,尤其邻近的川、陕、赣、皖诸省的黑白两道中卧龙藏虎,人才济济,自有不服气的找上门来挑战,决心要杀杀他们的威风,灭灭他们的气焰。
接连两三年,不断有人找上门来,正式投帖挑战。
但是,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落个锻羽而归,甚至有些成名人物,愤而从此退出江湖。
已经有一年,不再有人前来自找霉气了。
当他们突然接到一位具名“绝情剑手”的战帖时,不禁感到十分振奋,但也很讶异,因为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一号人物。
绝情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历,既然投帖挑战,北鄂七友就不能拒绝,除非是自甘认输。
他们准时赴约,来至赤壁山对岸的江边。
秋夜寒风刺骨。
空旷的江边一片死沉沉,除了浪潮拍岸发出阵阵巨响,四下没有丝毫声息和动静,更见不到半个人影。
为首的天枢剑李光泰俊目一扫,面露愠色:“哼!这位老兄大概是开我们玩笑吧?”
老二天璇剑郑志龙涵养最深,他泰然一笑说:“大家成天除了练剑就是摆阵,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欣赏一下秋江夜景也不错呵!”
排行老六的开阳剑曹阳性情最暴躁,出口就是三字经:“他妈的,我们是吃饱了撑着啦!”
天璇剑郑志龙仍然保持心平气和:“老六,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跑到江边来吹西北风,宁愿泡壶好茶,跟老大在棋上厮杀两盘,虽然我的胜算只有四成。可是,人家既已下帖挑战,我们能不来赴约吗?”
开阳剑曹阳怒气冲天,道:
“那龟孙分明是存心耍我们,除非永远别让我查出他是谁,否则我就给他来个一剑前胸进后背出。”
突闻一阵狂笑,北鄂七友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循声看去,数丈外乱石遍布的一块巨石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此人一身黑衣,手中提着一把带鞘钢剑,巍然而立,宛如玉树临风。
黑衣人冷森森说:“我已恭候多时了!”
开阳剑曹阳身形乍动,疾掠而至,相距约一丈:“你就是下帖挑战之人?”
“没错,就是我!”黑衣人昂然回答。
开阳剑曹阳状至不屑地冷冷一笑:“或许是我们孤陋寡闻吧,好像从末听过绝情剑手这号人物。”
“现在你们已经听过,而且见到我了。”
黑衣人的口气更狂妄:“不久之后,你们更会以曾经接受过我的挑战为荣!”
开阳剑曹阳嗤之以鼻:“我现在就觉得非常丢脸!”
黑衣人反唇相讥:
“丢脸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丢命就行!”
开阳剑曹阳那能按捺得住,狂喝一声,拔剑纵身而起,猛如大鹏冲天向那巨石上的黑衣人扑去。
剑发气势如虹,挟雷霆万钧威力,人剑合一,化作流矢,似闪电般直取敌胸。
黑衣人并不拔剑,身形陡地笔直拔起,使开阳剑曹阳不但一剑刺空,后脑杓反被他的剑鞘重重一击,顿时头晕目眩,飞越巨石直直扑趺下去。
随后赶来的六人大惊,其中轻功最杰出的老五天衡剑林皓反应奇快,双足一蹬,身形如强弓射出的箭,一射数丈,及时张开双臂,托抱住开阳剑曹阳。
黑衣人仍然落足在巨石上,冷冷一笑:“我是向北鄂七友挑战,何必你一个人抢着送死!”
开阳剑曹阳脚刚落地,尚末站稳就要再度发难,但被天衡剑林皓劝阻:“老六,不要冲动,你后脑杓受了伤。”
“哦?”开阳剑曹阳气昏了头,自己尚不觉疼痛,被他提醒,伸手一摸后脑杓,果然裂开一条寸许长的伤口。
再一看手上沾满了血,不由地惊怒交加:“他妈的!让我劈了这小子!”
“老六!”天璇剑郑志龙不但涵养深,也工于心计:
“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他是向我们北鄂七友挑战,你单打独斗,岂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这家伙果然厉害,先用话把黑衣人套住,他们再群起而攻,那就名正言顺,理字上绝对站得住脚了。
黑衣人居高临下,嘿然冷笑道:“你不必拿话把我套住,今夜我原本就是冲着你们七个人来的,废话少说,动手吧!”
这位挑战者更不简单,他似对北鄂七友的七星剑阵了若指掌,屹立巨石上,显然是为了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如此一来,他居高临下,可以对七人的举动一目了然。
而且,七人势必各据一方包围黑衣人,那就无法摆出北斗阵式了。
天璇剑郑志龙自诩为智多星,那会看不出黑衣人居心,立时也采用激将法:“阁下是要见识见识七星剑阵,还是只想看看我们练剑布阵?”
黑衣人并不上当,哈哈一笑:“你说呢?”
天璇剑郑志龙不屑地冷冷一哼:“我看你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跟我们在剑下见真章,否则为何……”
话犹未了,黑衣人右手一扬,两柄七寸长的薄刃小飞刀疾射而出,势如迅电急雷。
“老二当心……”
天枢剑李光泰刚出声惊呼,天璇剑郑志龙早已挥剑飞斩,“当”地击落一柄飞刀,但另一柄却突然加速疾射,快逾电光石火,射中了他左肩。
几乎是同时,天衡剑林皓又发难,仗恃轻功卓越,身如飞鹰掠空,挺剑直取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一旋身,扬手又射出两柄小飞刀。
天衡剑林皓的轻功果然了得,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变成平飞直射,不但使疾射而至的两柄飞刀射空,顺着他胸前下方寸许斜滑而过,同时双脚齐踢,逼使剑仍未出鞘的黑衣人不得不急忙闪避。
这正中他下怀,紧接着一式“神龙摆尾”,翻腕递出了一剑,以迅疾无比之势刺向敌方。
来势太快,距离又近,黑衣人的飞刀无法出手,急以左手连剑带鞘格偏来剑。
双方出手力道均十分强劲,显示彼此的功力似在伯仲之间。
巨石顶端可立足的面积仅约两尺见方,两剑相交,撞出火星四溅,双双被震得虎口发麻。
天衡剑林皓吃亏在凌空飞射,无处着力,以致身形随着冲势斜飘开数丈,急施千斤坠功夫,双足才稳稳落地。
黑衣人也未占到多大便宜,足下被震得倒移数尺,身不由己地直坠而下。
除了肩头被飞刀所伤的天璇剑郑志龙,正忙着取出伤药止血,其他人均在仗剑等着,只要黑衣人一落地,他们就一拥而上,几把剑同时进攻。
黑衣人早已看出这种情势,天衡剑林皓甘冒被飞刀射杀之险,不惜飞身发难,摆明了是要把他逼下巨石。
他不禁诡异地一笑,似已胸有成竹,索性将计就计,就在距地面不足五尺之际,身形突似飞轮般一个大飞旋,寒芒连闪,一口气发出数柄小飞刀,分射几个不同方向。
围攻的四人是天枢剑李光泰,天玑剑金盛元,天权剑吴宇森及摇光剑章彪。
以往找上门来的挑战者,无论是单打独斗,或是联手闯阵,从来尚无一人能够挑战成功的。
可见北鄂七友的剑术造诣之深,绝非浪得虚名的,确已炉火纯青,近乎登峰造极的最高境界。
不料遇上黑衣人的飞刀,竟使他们精湛的剑法,几乎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根本毫无机会一展身手。
凭这四友的武功,剑术和身手,并未将黑衣人的飞刀放在心上,尽管已有两人先后受伤。
但是,几乎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四人是以四个不同方向一拥而上,而且闪避的同时抡剑出击,居然仍被飞刀射中要害。
天璇剑郑志龙刚止住血,惊见扑向黑衣人的四友尚未出手,就突然凹缩身弯下了腰,情知有异,失声惊呼:“老大……”
“嗖”地一声,一柄飞刀破空而至。
天璇剑郑志龙仓促挥剑,“当”地将飞刀击落,但黑衣人已掠身来到了面前。
只见他锵然拔剑出鞘,出手如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剑直取天璇剑郑志龙心窝。
郑老二的天璇剑法已练至八九成火候,一式“捕风捉影”封住来剑,同时密切注意对方的左手。
只要是黑衣人手一动,休想飞刀出手,他的剑早已顺势而下,绝对有十足把握教这个家伙胸膛吃上一剑,否则就得断腕。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未能打响,万万没有想到黑衣人练的一手剑中发刀,攻了他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拔剑之前,右手已暗中扣了两柄飞刀,剑出的同时,飞刀也跟着疾射而出,郑老二只顾封住来剑,怎知“马后炮”的厉害。
等他惊觉不妙,那还来得及闪避,两柄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他两胁。
“啊……”郑老二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的武功和足智多谋,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栽在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挑战者手中。
但残酷的事实无法改变,尽管两柄飞刀射中的部位并非致命要害,却使他注定了今生双手再也不能使剑!
就在同时,被震飘开数丈的天衡剑林皓见状惊怒交加,顾不得已不支倒下的四友,一心只想赶来抢救郑老二。
当他飞身掠至时,黑衣人彷佛脑后长有眼睛似的,身不动,反手就是一剑,幸而天衡剑林皓及时收住冲势,否则正好撞上。
这位林老五的轻功端的了得,脚尖一蹬,身形冲天而起,凌空一式“倒海翻江”,头下脚上,挺剑直朝黑衣人当头刺下。
黑衣人不甘示弱,翻腕一招“一柱擎天”,出手快逾闪电地击向来剑。
这回黑衣人运足功力,且剑已出鞘,双方两剑再度硬碰硬撞击,发出一声清脆金铁交鸣,火星飞溅。
林老五顿觉虎口一个大震,整条手臂发麻,这才惊觉出对方的功力实较自己高出甚多,刚才那一击原来是藏了私,存心在隐瞒实力,以诱使他轻敌。
林老五果然中计,倘非那一击试出彼此功力似在伯仲之间,他也就不敢贸然施展这种形同孤注一掷的硬拼了。
高手过招,胜负与生死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林老五发觉判断错误已后悔莫及。
此刻要想保命,唯有弃剑纵出对手趁势追击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林老五自信绝对可以办到,凭他的轻功身法,应是毫无问题。
他对自己的估计完全正确,撒手弃剑的同时,已倒纵出丈许。
但是,他估计错了对方,黑衣人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抢先横剑封死了他的退路。
一位成名剑手的剑已脱手,已经够难堪和悲哀的了,而更糟的是他已收势不及,等于是以血肉之躯,身不由己地硬往对方剑上撞。
情急之下,林老五双掌齐发,打算将对方逼退。
不料掌力尚未发出,黑衣人竟先发制人,一个欺身暴进,三尺青锋旋回飞斩,剑锋过处,带起一片血雨飞洒,可怜这位青年剑手双手已齐腕被斩断。
“哇!……”
林老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痛得两眼发黑,顿时仰天倒栽,当场昏死过去了。
眨眼之间,北鄂七友已是四死三伤。
天璇剑郑志龙已无力再战,剩下的只有开阳剑曹阳伤势最轻,仅后脑杓被黑衣人的剑鞘击裂一道寸许伤口而已,但他眼见其他六人四死二伤,那还敢贸然出手。
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连声音都发抖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昂然回答:“绝情剑手仇大魁!”
显然这位挑战者并不想赶尽杀绝,这时他若欲解决剩下的三人,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必须留下活口,这样他才能震惊江湖,扬名天下。
“仇大魁?……”
曹老六尚未想出江湖中几时冒出了这号人物,黑衣人已发出一阵狂笑,从容不迫地转身扬长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黑衣人对自己起的“仇大魁”这名字,觉得非常满意,也很自豪。
反正他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清楚究竟姓什么,选择姓“仇”,并非他跟谁有深仇大恨,而是他仇视这整个世界。
从小他被师父收留,因天生皮肤黝黑,师父就叫他“小黑”,这些年来虽已习惯了,但这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听起来也绝不像个天下第一剑手的名号。
像他师父无尘居士,一听就知是位与世无争、超尘脱俗的奇人异士,尤其当年以“玩刀人”震慑整个江湖,令黑白两道无不闻名丧胆,那才够气魄,够威风。
小黑算什么玩意,既不似凶神恶煞或大魔头,也不像行侠仗义的一代剑客,搞不好还让人以为是条小狗呢!
两年前,他暗恋的张淑宜为了报父兄之仇,在千面飞狐玉芙蓉的义助下,把整个芜湖闹了个天翻地覆。
“断肠花”的出现,不仅使芜湖四霸天无一幸免,他们手下那些暗器好手个个难逃公道,连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余天禄,两个得力助手天罡地煞,以及奉命出京办案的几位东厂高手也赔上了命。
张淑宜为报父兄之仇,悄然不辞而别,使得彭小魁等人大为焦急,只得分头去追寻。
果然不出小黑所料,张淑宜是潜来了芜湖。
当“断肠花”出现芜湖,一夜之间连伤四命后不久,小黑也来了,并且以酒鬼海平姿态出现。
如果没有玉芙蓉和小黑的全力相助,凭张淑宜个人的力量,尽管她家学渊博,又是追风剑客罗方的高足,恐怕连四霸天中的任何一霸都对付不了。
事后这少女自觉双手沾满血腥,无异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使她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彭小魁,决心从此浪迹天涯,或是找个人烟绝迹的深山隐世,今生永不再现江湖。
痴情的小黑趁机大献殷勤,鼓足勇气表露了爱意,自愿终身相随。张淑宜终为他的真情所感,双双离开中原,远走南诏,去了大理境内的无量山。
可是,在那片仅有两人朝夕相处的小天地里,他们过的并非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张淑宜终日愁容满面,闷闷不乐,甚至两人肌肤相亲时,她也心不在焉。
因为这少女心目中只有彭小魁,始终难以忘怀,根本容不下任何男人,即使是对她百般迁就的小黑。
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这点小黑非常明白。如今他已占有了这少女的身体,但不能获得她的心,必须假以时日,以真情感动她,使张淑宜能真正接受他。
岂知一切都是枉费心机,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当小黑醒来时,张淑宜竟已不辞而去了。
这对小黑是个沉重的打击,如同青天霹雳,把他从一厢情愿编织的漪丽美梦中惊醒,更像从满怀希望与憧憬的半天云上,重重摔落在痛苦与绝望的深渊。
张淑宜走了,这一去永远不会返回。
小黑没有去追寻,他很明白,张淑宜心目中只有彭小魁,纵然能把人追回,也留不住她的心。
痛苦与懊丧是在所难免的,小黑三天三夜不食不眠,形同疯狂,方圆百丈之内的树木和山石全遭了殃,不是连根拔起,就是被击成粉碎,藉以发泄他心中的怨恨和怒气,直到筋疲力尽,才算平静下来。
当情绪逐渐稳定后,他痛定思痛,不断地问着自己:“彭小魁究竟有什么魅力?那一点比我强,值得淑宜姑娘对他如此倾心?”
答案是:人家任何一方面都比他强,尤其是彭小魁的名气如日中天,那是他望尘莫及的。
因此他痛下决心,矢志要超越彭小魁,甚至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让张淑宜对他刮目相看。
从张淑宜离去后的第四天开始,他便日以继夜地勤练武功,几至废寝忘食,尤其在剑术和飞刀上,他特别认真下了番苦功。
整整一年后,他才离开了无量山。
成名的最佳捷径,就是找成名人物比武,并且击败对方。
小黑改名仇大魁,意谓大于彭小魁,自号绝情剑手,重返中原经过一番明查暗访,决定找上近年崛起江湖的北鄂七友。
凭他苦练的剑技和飞刀,首战北鄂七友就大获全胜,造成对方四死三伤,使他对自己更充满了信心。
绝情剑手果然一战成名,震撼了江湖。
但没有人听过这号人物,绝情剑手仇大魁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伤残的北鄂三友口中获悉,另四人均是丧命在挑战者的飞刀之下,因而有人想到了五十年前,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虽然绝情剑手年仅二十出头,但必与玩刀人有什么渊源。
消息传进仇大魁耳里,他可不愿沾师父无尘居士的光,决心从此不再用飞刀,除非是生死关头。
于是,他仗剑走南闯北,转战各地,专找声誉卓著的成名人物挑战。
在不到两年中,几次最为轰动江湖的战役中,他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不久又独闯泰安七禽门示威,剑毙断魂枪符勇,更斩断已经风瘫近十载的老门主天外来鸿彭飞的左腿。
而仇大魁连无力还手的彭飞都不放过,只因这位老门主姓彭,与他的情敌彭小魁同宗。
战无不胜的辉煌战果,使绝情剑手的名气愈来愈大,如日中天,如雷贯耳,伤亡的成名人物也愈来愈多。
但令人不解的是,山东武林之豪,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的霸剑绝刀辛胜兴,在败于仇大魁的剑下,且废了一只右手之后,怎会反而甘愿将自己年仅十五出头的爱女李小娟,嫁给了这位冷血杀手?
其中真相,实教人百思莫解!
如今,仇大魁杀人已不仅是为出名,也为了谋利,若是杀人可名利双收,那他就更乐此不倦了。
现在他正带着娇妻,匆匆向北方进发……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内丘城西门,走上了西行小径。
仇大魁扭头瞥了身旁辛小娟一眼,眼中有阴森刻毒的神情。
辛小娟是他的妻子,年轻、娇美、明艳照人,那双晶莹明眸十分迷人。
但在他的眼中,这种美是短暂的,可有可无的,比起他所急切追求的目标,美丽女人在他心中所占的份量太轻太轻了。
是的,他的目标和欲望也许很多,但绝不包括女人,但他也明白,有时女人也可以帮助他达到目标。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就是希望妻子能帮助他达成此行的目的。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这短暂一瞥,他发觉妻子脸上无邪的笑容,容光焕发似乎比往昔更可爱,更动人。
一丝内疚的意识,突然从他心底涌升,他真不愿把妻子牵入这场复杂的纠纷里的,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前面小径的尽头,突然陷入情绪低潮,他在想:我错了吗?
两年来,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正一步步向成功的大道迈进,追求名利无所不用其极。他知道他追求的目标是什么,那种追求的欲望极为强烈,任何人也休想阻止他追求。
如果真要探讨他的心态,其实很简单,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使自己的名气,驾凌在已经三年毫无消息的彭小魁之上。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疯狂追求的目标,击败一切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名宿,使自己扬眉吐气。
他发誓要成为超一流的、独一无二的、唯我独尊的高手中的高手,这是他发奋图强的精力来源,希望的寄托。
廿岁不到就出道,屈指算来,已过了三载春秋。
这两年来,顺利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凭他的旺盛斗志、无畏的精神、高超的武技、坚强的信心、与有我无敌凌驾一切的胆气毅力,他击败了难以计数的高手名宿,慑服了不少名门大派的优秀门人子弟,手上沾满了血腥,跻身于超等高手之林崭露头角。
绝情剑手仇大魁成为武林高手心惊胆跳的可怕人物,成为江湖领袖人物旦夕提防的杀手魔星。
今天,他来到京师南疆这座小城内丘,一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小城,而且带着他的妻子辛小娟同来。
辛小娟这位与他结婚仅年余的小妻子,是山东武林之豪霸剑绝刀辛胜兴的爱女。
霸剑绝刀曾经荣任京师振远镖局的总镖头,是北地声誉极隆的名宿,正是他猎取的目标
他到了山东,转赴京师找到了霸剑绝刀,毁了霸剑绝刀的右手,娶得了辛小娟。辛小娟从山东老家到京师成亲,随他返回江南定居了下来。
他们安份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又故态复萌,强烈的称霸潜意识,驱使他仆仆风尘于江湖道上惹事生非。
辛小娟比他年轻五岁,目下十七岁的辛小娟像一朵娇花,他有时也感到极端美满和幸福,可是,他不是一个美满和幸福所能征服的人。
女人,算什么呢?要不了多久就会腻的,唯有报复的强烈刺激,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无上享受,永不会腻,永不会减少追求的魅力。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是有原因的,是他的有计划安排,是他阴谋的一部份,辛小娟成了他利用的牺牲品。
这瞬间,他居然平空生出一点点内疚的念头,其原因之一是因妻子的娇美而生出怜惜的意识,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预见结局,而觉得有点内疚于心。
辛小娟是个柔顺的妻子,从不过问他的事,默默地爱他、依从他、服侍他。他在妻子的面前有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保有男性的独特尊严。
婚前,辛小娟只在山东老家见过他一面,然后是老爹爹派人捎来家书,将爱女接到京师成亲,就这样,三朝后随他南下,他成了辛小娟的主宰。
所幸的是,辛小娟虽然出身武林世家,但毫无武林女英雌的气概,却是一个柔顺的、美丽的羞怯小姑娘。
北地的初夏是迷人的。
远看西面的太行山区,褐黄暮色已经消逝,换上了青绿的新妆。
小径向西面的山区蔓延伸展,伸向百里外的太行山区,伸入鹤度岭口,可到山西的平定州。
沿途麦浪醉人,草木抽出了新芽,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
一切是那么平和、安详、静谧,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刀兵、杀伐、流血、死亡……
只有他,他身上的血,愈往西走愈是沸腾。
这就是刺激,无可替代的强烈享受。
不论是生,或死,都是可爱的、迷人的。
他脸上,出现了快乐的和残忍的笑意,似乎,他正以最大的热情,正张开双手欢迎死亡的神祗,要和生与死热烈拥抱。
辛小娟感觉到他的注视,微笑着娇媚地转首回望着他,髻旁垂下的凤钗一晃一晃地,与耳坠的珠花采同一幅度款摆,那情调是相当动人的。
“大魁,你在想些什么?”辛小娟娇媚地问,笑容美得令人心弦亦为之颤动。
“我在想,这里的事了却之后,我们到京城一游。”
他信口说,脸上兴奋的余波仍在,深邃的眼神令人莫测高深:“听说京师东厂中,有位善用飞剑的贴刑官,叫什么百步飞虹赫连昌海,我想会会这个人。岳父的镖局在京城东郊,你也许听说过这个人。”
“我什么人都没听说过。”辛小娟偎近了他道:“我嫁你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多,还没出过远门呢!”
“岳父真该早些带你在外面走走,见见世面的。”
他语气一冷,又道:“论武功,你家学渊源,身手的确不凡,比江湖五凤五朵花毫不逊色。小娟,难道说,你就不想出人头地,在武林占一席位?”
“我什么都不想。”
辛小娟举头远眺,晶亮的明眸闪亮着奇异的光彩,道:“我想,女人应该像个女人,只有生逢乱世,才会拿起刀枪来保命。大魁,我也不希望你在江湖闯荡,那毕竟是不务正业的……”
“女人之见!”他嗤之以鼻:“你就永远无法体会到成功的滋味,永远无福享受无上的喜悦。”
“大魁……”
“不要说了,对你说简直是对牛弹琴。”
路旁的树林前,土丘下出现一座歇脚凉亭。
亭内有两个人正在全神贯注下棋,棋盘上黑子的大龙,正在围剿白子的孤军,双方正在作最后的缠斗。
下棋的两个人似乎已经入神,持黑子的高大年轻人神色泰然,胜算在握,当然神态轻松了。
持白子的中年村夫显得有点儿紧张,举棋不定不知该从何处落子。
脚步声惊动了两个棋迷。
年轻村夫抬起头来,向领先举步入亭,衣着华丽,神色傲慢,佩了剑不可一世的仇大魁瞥了一眼。
接着,再转向也佩了剑,出奇地秀美,穿了黛绿衫裙的辛小娟,微微一笑。
“两位,打扰打扰!”仇大魁背着手打招呼。
“公子爷客气!”
年轻村夫晶亮的大眼有笑意,“请问,有需要小可效劳的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洗肠原。”
年轻村夫往东北一带旷野一指:“也就是高僧佛图澄洗肠的地方,那当然是古老相传的神话,不足凭信。”
“哦!西南角那座山就是青山了?”
“对,前面这一座就是孤山,两山相距约三里地。”
“青山有一座翡翠谷,该如何走去?”
中年村夫手中十里只有一颗白子,突然将子掉落,转首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这情景逃不过仇大魁锐利的观察,笑笑向中年村夫说:“看来,你一定知道翡翠谷隐庐。贵姓呀?”
“我姓姜。”
中年村夫的目光落在仇大魁的剑上,缓缓地说:“姜太公的姜。不错,我知道翡翠谷隐庐在何处。”
“能不能劳驾你带路?”
“这个……”
“没有多远,是不是?”
“远是没有多远。”
姓姜的说:“问题是隐庐不欢迎外人接近,而且青山一带藏匿着不少逃避官府捉拿的亡命,那些人对陌生人采敌视态度……”
“这都不成为问题。”仇大魁说:“只要你老兄领路,在下以十两银子为酬。”
“如果……”
“如果你不去,在下恐怕要得罪你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姓姜的推棋而起欣然说:“十两银子,足有我半月工资,来回要不了一个时辰,值得的,我领你们去。”
“你走吧,我等你回来下另一盘棋。”年轻村夫说。
“你也要一起走。”仇大魁冷冷地说。
“我?”年轻村夫颇感意外地问。
“对,你,免得你赶到前面去通风报信。”仇大魁狞笑:“我这人做事是很小心的。你贵姓呀?”
“我姓纪,纪明秋。”
“是本地人?”
“对,洗肠原以西一带田地都是我家的。”纪明秋开始捡拾棋子:“我还有一门手艺,在本县是颇有名气的。”
“什么手艺?”
“运刀。”
“运刀?你……”
“雕刻刀。”
纪明秋笑笑:“城里经阁寺即经的活板,殿舍的雕花,都是我帮忙雕制整修的,当然是免费服务,在我只是好玩而已。”
“你倒是个乐天派的人。”
“本来嘛!人生几何?有吃有穿,帮助别人,一辈子乐在其中,不是一大快事吗?”纪明秋将棋子盒塞入亭柱下的凳脚旁:“好了,姜叔,我们就领路吧,可别惹火了这位公子爷。”
“在下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人。”仇大魁阴森森地说:“碰上不识好歹的人,又另当别论了。”
“你带了剑。”
纪明秋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任何人都会识好歹,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那玩意砍在脑袋上,一定会把脑袋砍成两半。”
“对,不过,真正会用剑的人,很少用砍。”仇大魁笑笑说道:“走吧,似乎你的胆气很不差。”
“这与胆气无关。”
纪明秋拉了姓姜的出亭:“像我这种靠地要粮的人,本本份份从不与人争强斗胜。要嘛,就与天争,抗旱、抗涝、抗虫。你们玩刀玩剑的与人争,我不与你争,犯得着动刀动剑吗?”
“哦!看不出你这傻兮兮的人,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辛小娟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把我们这些好勇斗狠,片龇必报的武林人骂惨了。与人争,算不了什么;与天争,那才是了不起的人……”
“女人,你给我闭嘴!”仇大魁不悦地叱道:“我可没有自嘲的修养,以后你说话要给我小心了。”
“大魁,我……我说错了什么吗?”辛小娟可怜兮兮的问,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
姓姜的中年人一听大魁二字,眼神一动,脸色微变。
“你从没有说对过一句话。”
仇大魁乖戾又道:“也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大魁……”。
“一个不能夫唱妇随帮助丈夫的女人,即使她有无数的好德性,也是个不称职的女人。”仇大魁毫无顾忌地说:“所以,英雄豪杰从不对女人动情认真。”
“大……”
“不要说了!”仇大魁不耐烦地挥手喝止,像是要赶走停在鼻尖上讨厌的苍蝇。
走在前面的纪明秋做了个怪脸,不敢再作声。
到了山脚下,小径一分为二。
这座山也叫黑山,隋朝曾在现今的青山村置青山县,就是以青山为名,山幽深险绝,自古以来就是罪犯的通逃薮,歹徒们啸聚的所在。
纪明秋走上右面的小径,一面说:
“绕到第三座山尾,就是翡翠谷。”
“翡翠谷隐庐的人,经常出谷吗?”仇大魁问。
“他们又不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当然是会出谷啦,至少也得采购粮食蔬果,对不对?”纪明秋扭头含笑反问。
“谷主姓安,是个女的,不错吧?”
“对,我们本地人称她为安姥姥,顶和气的老太婆,当然,也不顶好说话,至少她严禁外人接近她的翡翠谷,就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今天她会在家吧?”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纪明秋摇摇头:“安家买下翡翠谷,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自从廿年前老谷主安澜去世之后,谷中由安姥姥当家,几乎与世隔绝了,外人也懒得过问安家的事。”
“安家经常有客人往来吗?”
“没听说过。公子爷,你们俩恐怕是这几年中,第一对来寻找翡翠谷安家的人,谷中的住处称隐庐,隐;当然是与世隔绝的意思,谁又好意思去打扰她们呢?”
“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不知道,但猜想决不是来向安家报喜的人。”
“你猜得不错。”
————————————————————
云中岳 《武林情仇》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