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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余里,即是介于伊淮二水之间,河南汝阳道境的伏牛山山脉了。

突然间,一阵急促蹄声响起,尘烟滚滚,三人三骑从岔道风骋电驰而来。

彭政宗微觉一怔,勒马停住。

来的是三名青­色­劲装年轻女子。

她们均背Сhā双剑,英姿撩人,颇具几分姿­色­。

她们在急驰中轻带丝缰,便将马勒停,足见有把手劲儿,决非一般江湖女子。

为首的一人一抱拳,执礼甚恭地问道:“请问阁下可是名满京师的千金一帖彭爷?”

彭政宗不由地暗自一怔。

但仍然拱手回礼道:

“不敢,请问三位姑娘……”

那年轻女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噢,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彭爷。”

彭政宗微露诧­色­:“你们在找我?”

“事情是这样的……”

年轻女子说:“只因敞府老夫人于半年前突染怪疾,终日周身奇痛,高烧不退,遍访各地名医均告束手,药石罔效。最后只得千里迢迢赴京城,欲求彭爷诊治。”

“偏偏彭爷已离京,经向各方打听,始知彭爷已回汴梁。我们只好带着老夫人,马不停蹄,兼程抄捷径赶来……”

彭政宗忙问:“贵府的老夫人呢?”

年轻女子回答:“老夫人重病在身,不宜受颠簸之苦,故车行速较慢,就在后面数里……大概也快赶上了。”

彭政宗心中已暗自起疑:以他在京师的盛名,远自各地赴京求医者固不乏其人。如果眼前这年轻女子所说确有其事,那位老夫人身罹恶疾,遍访名医无效,不辞辛劳远赴京师求治,亦不足为奇。

他离开京城前夕,几位好友为他饯行。

席间,他曾说出自己多年的心愿,决心落叶归根,回家乡去悬壶行医,以本身的高深医术造福乡里,完成亡父的遗志。

那位老夫人既是治病心切,在京城各方打听,自不难问出他的去向。

但是,她们怎会不迳赴裕州,却在此地拦住了他。

而更值得怀疑的,是此处距伏牛山仅三十余里。

万一那地区果真早有劫匪守伏,此刻中州镖局的一行人马,正逐渐的接近那个死亡陷阱

基于习医者的良知和医德,彭政宗不能见死不救。

当即不动声­色­,义不容辞地说: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迎上前去,也好节省些时间。”

年轻女子正中下怀,欣然一笑:“那就有劳彭爷了。”

于是,三女拨转马头,在前领路,领着彭政宗,由来的岔路飞驰而去。

疾奔数里。

果见前方尘头起处,由四名骑士随护,驶来一乘华丽驷马辇车。

光看辇车的气派,便知车内的“老夫人”必然大有来头。

三名年轻女子老远就连连挥手,示意来车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她们飞骑迎上,翻身下马,趋前从车侧小窗向车内的人报告。

一切看在彭政宗眼里,他随后驰近,也下了马。

彭政宗暗自观察,发现随护的四名骑士均很年轻,个个气宇不凡,而且一律身着青­色­劲装,背Сhā双剑。

尤其赶车的壮汉座旁,坐着个又瘦又­干­的老­妇­,却是两眼­精­光内敛,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功修为极深的武林高手。

年轻女子已回身走过来,神情急切说:“彭爷,老夫人疼痛又发作了,就请您登车诊视吧!”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

迳自走到车厢后,打开两边对开的车门登车。

由于车内昏暗,啥也看不清。

不料刚上车,冷不防那年轻女子从后将他猛一推,使他身不由己地向前冲跌数步。

未及定神,车门已“砰”地一声关上。

彭政宗顿觉眼前一片黑暗,不禁惊怒交加。

急忙运起夜视目力,定神一看,长方型的车厢内空荡荡,那有什么身罹恶疾的“老夫人”。

而整个车厢的四面和上下,均加装有拇指般粗细的铁条,形同大铁笼,车后的两扇门更以钢铁制成,外面加上横闩一锁,即牢不可破。

彭政宗事先虽已起疑,惟过于自负,对自己太有信心,以致一时不察,着了她们的道儿

这时他如同被困在铁笼里的猛兽,纵有一身盖世武功,也徒叹奈何。

车轮又开始转动了。

彭政宗能感觉得出,辇车是调转头朝来的路奔驰而去。

彭政宗几乎为之气结。

他想不到自己一向胆大心细,凡事皆审慎果断,这回竟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人家的雕虫小技上。

不消说,这批男女必与那帮劫镖的人物有关。

甚至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把他设计困住的目的,是为了不使他Сhā手中州镖局的事。

如果不出所料,那么张家兄妹一行,此刻恐怕已经遭遇到拦劫了。

但彭政宗不明白,对方的诡计既已得逞,将他困在加装铁栅的辇车内,大可放火把他活活烧死。

或是将车推落山谷,使他粉身碎骨岂不­干­脆。

又何必费事,打算把他掳往那里去?

从车身的剧烈颠簸和震动,可知车速极快,而且走的是崎岖山路。

铁条之间的相隔距离约半尺,彭政宗试过,若非外装约两寸厚的木板车壳,运足功力便可用双手将铁条扳弯。

但车厢与铁条合为一体,使他无从下手。

唯一的方法,只有将车厢击破。

不过,如此一来,随行的男女发现他的企图,必然立即采取阻止行动,反而弄巧成拙。

慎思之下,与其冒这个险,不如静观其变,或可伺机脱困。

辇车足足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止。

从车厢内可以听出外面的嘈杂人声,欢呼与叫嚣,夹带着笑骂,交织成一片,显然人数极为众多。

彭政宗心知已到了贼窝,力持镇定,暗已运足功力,只要车门一开,他就……

念犹未了。

忽听车外有人叫:“妈的,­干­脆搬些­干­柴来,放把火将这小子活活烧死不就结啦!”

但却遭人反对:“不,我有更好的方法处置他。”

彭政宗听出这声音,正是那毒手瘟神卢烈。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是落在了那帮凶神恶煞的手里。

随即又听一个沙哑的老­妇­提出异议:

“人是我们抓来的,你们总得问问我的意见吧!”

毒手瘟神冷冷一哼:“黄老婆子,你少在那里穷搅和,该你的好处,少不了你那份就行啦!”

黄老婆子是何方神圣?

彭政宗心念飞转,猛然想到了幽灵剑魅黄三姑。

据江湖传闻,这女魔是武林异人双剑侠客铁梦生唯一的女弟子。

他的双剑“乾坤无敌”,堪称名副其实的天下无敌,独步武林一甲子。

数十年前,铁梦生的挚友黄衫秀士黄靖,遭仇家纠众上门寻仇,妻子及长女次女均当场被杀。

黄靖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冒死抢救出甫满周岁的幼女三姑,突围逃至黄山,将爱女托孤交给铁梦生后即气绝而亡。

铁梦生生平未娶,孤家寡人独居深山,悲痛之余,悉心抚养黄三姑,六岁开始传授武功。

由于此女天赋异秉,十六岁即将双剑“­干­申无敌”练得八成火候,虽非青出于蓝胜于蓝,亦属难能可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铁梦生就在那年旧疾复发,一病不起,终告回天乏术。

黄三姑没有任何亲人,铁梦生一死,她只得离开黄山,决心天涯寻仇,为双亲及两个姐姐讨回血债。

凭她的双剑,在不到半年之内,即将当年的十几名仇家一一毙命剑下,从此幽灵剑魅黄三姑的名声大噪,震惊整个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黄三姑生­性­嗜杀,加上交友不慎,终于误入岐途,走上江湖不归路,名列十大女魔之首。

直到晚年,她才退出江湖,自创“双剑门”,收了四龙三凤男女七个弟子。

彭政宗是听毒手瘟神称那老­妇­“黄老婆子”,又见那三名年轻女子及随护辇的四骑士,均是背Сhā双剑,才猛然想到老­妇­的来头。

可是,黄三姑久已未涉江湖。

此番怎会复出,居然也赶来淌这个浑水?

这时又听黄三姑似笑非笑地说:“卢老鬼,话可不能这么说,为点蝇头小利,就能教我动心,未免也太小看了我幽灵剑魅黄三姑。”

另一个陌生声音怒问:“那你的意思呢?”

黄三姑的语气很冲:

“很简单,我要知道整个事件的始末,才好待价而估。”

卢烈忙陪笑说:“黄老婆子,中州镖局的这批红货,充其量不过值个二三万两银子。咱们是目前吃了姓彭的小子大亏,才不得不请你出马。现在咱们只求向这小子讨回公道,不在乎红货分多分少,情愿给你三分之一,白花花的一万两银子,这总够意思了吧!”

“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吧?”

黄三姑­干­巴巴地一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凭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会为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不惜劳师动众,那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那陌生声音的人似已恼羞成怒:“黄老婆子,你不要太过份,是卢老儿把你请来的,他碍于情面,不得不处处让你三分,我姓曹的可不怕你撒野。”

“哦?”

黄三站不屑地说:“曹亮,你那‘七星追魂’的名号,只能唬唬后生晚辈,在我老婆子面前可就一文不值,这儿还轮不到你大吼大叫的。”

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又一愕。

曹亮是川西一霸,他的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一次可连发七枚,几乎百发百中,堪称此道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久未涉足江湖的黄三姑,和这称霸川西的曹亮,决不可能为了中州镖局的一批红货而来。

彭政宗似已忘了自己身陷危境,极欲由黄三姑逼问出劫镖的真相。

但七星追魂也不是省油灯。

只听他突发狂笑说:“黄老婆子,我们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你居然还不满意,那就怪不得我们,只好各凭本事了。”

卢烈一看双方冲突起来,忙从中打圆场说:“曹老弟、黄老婆子,大家切勿动肝火,请容我说一句……”

黄三姑怒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卢烈强自一笑:“黄老婆子,说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你,任何事要想瞒你实在很不容易。没错,为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咱们这些人谁也不会看在眼里。”

“实不相瞒,这趟中州镖局的红货,关系着咱们一个庞大计画,只是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恕我不便泄露风声,尚祈你老大姐多多包涵。”

黄三姑嗤之以鼻:“哼!凭你们这批角­色­,还能搞出什么名堂,大不了是想称霸江湖罢了。”

卢烈诡异地笑笑:“老婆子,你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称霸江湖算得了什么,咱们还没看在眼里呢。”

“哦?”

黄三姑一脸惊讶:“难道你们还志在九五之尊不成?”

辇车内的彭政宗更觉纳闷了。

中州镖局走的这趟镖,跟九五之尊的帝位怎会扯上关系?

莫非他们要劫的是玉玺!

这似乎根本不可能,中州镖局的这趟镖既非去京城,护送玉玺也不劳镖局,大可调派大军护送,谁还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玉玺是皇帝老爷的御用印信,怎会跑到了开封府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玉玺被人盗出宫,皇帝老爷为了顾及颜面,不愿张扬,惊动官府,密令重赏雇用江湖高手查访。

终于寻回玉玺,交由中州镖局护送。

惟事机不密,招来这批凶神恶煞觊觎。

但张家兄妹一行,走的这趟镖并非前往京城……

心中疑惑末解,已听黄三姑沙哑的嗓门在咆哮:“卢老鬼,不管你们在搞啥名堂,今天要不对老娘说个一清二楚,就休想我把人交出来。”

卢烈只好采取低姿态,连称呼也改了。

陪着笑脸说:“老大姐,刚才我已说明,目前时机尚未成熟,不宣泄露天机……”

正说之间,突闻一阵杂沓蹄声和车轮滚滚响起,风骋电驰地由远而近,车外顿时欢声雷动。

卢烈更振奋大叫:

“哈!老万他们得手啦!”

辇车两侧小窗是伪装的,根本打不开。

彭政宗急欲知道外面的情况,运足功力,以右手中指施展一阳指,将车壳扎穿出了个小洞孔。

凑近眼睛,从洞孔看出去,只见山寨前散布着好几十人。

彭政宗见过的熟面孔只有毒手瘟神卢烈,以及那四男三女,赶车的壮汉。车座旁的老­妇­。

显然那老­妇­就是当年赫赫有名,如今自创“双剑门”,久未出现江湖的幽灵剑魅黄三姑。

这时由近百名骑士,护着四辆镖车来到了山寨前,彭政宗一眼就认出,正是中州镖局的那四辆镖车。

他不由地心往下一沉,镖车既被劫,却不知张家兄妹及那批镖师,和趟子手的命运如何?

“唉!”他沮然一叹,深感无限内疚,要不是自己一时失察,被那三凤所诳,中了黄老婆子的诡计受困,至少可以赶往伏牛山,助张家兄妹一臂之力,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结果了。

劫回镖车的大批人马,以一个赤发如髯的中年壮汉为首。

他一马当先,驰至山寨前翻身下马就哈哈大笑:

“快准备酒,我快渴死啦!”

卢烈忙迎上前:“辛苦辛苦,酒菜早已备妥,只等这里一点小问题解决,咱们就陪你喝个痛快。”

中年壮汉牛眼一瞪。

声如洪钟:“四辆镖车全到手了,镖师和趟子手全成了刀下之鬼,只有那对年轻兄妹逃得快,追杀不及,你们这里还有什么问题?”

卢烈一脸为难,趋前轻声说:

“黄老婆子有点意见……”

中年壮汉不禁怒形于­色­:“她有意见?妈的,镖是咱们劫回的,该她的一份分给她就结了,凭什么还有意见?”

黄三姑一听,冲上前怒斥:“红毛鬼,你少在那里大言不惭,要不是老娘把那姓彭的小子诱困在辇车内,凭你们能劫得成镖?做梦!”

中年壮汉姓万名森,外号赤发天神。

他天生一头赤发,却最犯忌听人叫他红毛鬼。

尤其黄老婆子当着众人,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不禁勃然大怒:“黄老婆子之么说,全是你的功劳罗?红货在镖车上,原封未动,有本事你就全拿去?”

“你以为老娘不敢?”黄三姑突向身后不远的四名年轻剑手一打手势。

双剑门的四龙年纪均在二十左右,个个血气方刚,艺高胆大,立时走向那四辆镖车。

万森也不甘示弱,向他的手下喝令:

“谁要敢碰车上红货,一律格杀勿论。”

以武功而论,这批劫匪只能算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

但他们仗人多势众,不免气焰万丈,狂妄不可一世。

他们近百人团团围住四辆镖车,并且分出约二十人一字排开,阻挡在四龙面前。

毒手瘟神情急大叫:

“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可惜迟了一步,四龙的双剑已出鞘。

同时向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墙冲杀过去。

一字排开的近二十名壮汉,也在同时各自兵刃出手,奋不顾身近战四龙。

强将手下无弱兵。

幽灵剑魅亲自调教出来的男女各弟子,果然个个身手不凡。

只见四龙的双剑出手辛辣,奇快绝伦。

一阵金铁交呜声中,惊呼惨嚎连起,血雨飞溅,几名阻挡的壮汉已倒地不起。

但前仆后继,守护镖车的数十人立时发动,从两侧一拥而上,向四龙展开了围攻。

三凤眼见对方人数众多,不待幽灵剑魅示意,便拔剑直扑上前助阵。

四龙三凤联手出击,顿时声势大增,杀得那批劫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

这批劫匪都是七星追魂曹亮,及赤发天神万森的人,他们见状不禁惊怒交加,两人不约而同地出手,双双攻向了正洋洋得意的黄三姑。

黄老婆子当年仗双剑“乾坤无敌”成名,此刻却未见她携带“招牌武器”或任何的兵刃。

直到曹亮和万森扑近,她才一抖袍袖,露出那又­干­又瘦,形同­鸡­爪的双手。

手中握有带柄的两枚钢球,一按柄上机簧,弹伸出的竟是两把软剑。

剑是兵器中最难使得­精­湛的,软剑更是难上加难,使用的人并不多见。

是以在江湖上,凡是遇上使软剑的对手,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否则就敬而远之,少惹为妙。

因为使用软剑的人,不但必须具备深厚的功力,更得在剑术上有炉火纯青的造诣,否则根本无法得心应手。

万森和曹亮之所以敢联手出击,半是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半是欺这老婆子手中未持兵刃。

乍见黄三姑双手弹出软剑,顿时为之一惊,但已收势不及。

万森用的是九环钢刀,身高七尺,体壮如牛,彷佛金刚巨神,赤发天神之号由此而来。

曹亮使的是一柄弯月型苗刀,刀法并不算高明,真正厉害的绝活儿是那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

赤发天神仗体型高大,臂力过人,举刀猛劈,势如泰山压顶,威力十分骇人。

不料黄三姑的软剑疾挥,竟以四两拨千斤绝技,“锵”地一声,将那势猛力沉的九环钢刀荡了开去。

翻腕左剑斜削,刚好封住曹亮的进路,逼使他撤招暴退两丈。就在同时,他的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七枚星状钢镖以一条直线­射­出,速度迅疾无比,接近目标时突然散开,宛如炸弹开花,再以更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飞回,集中­射­向目标七个不同致命方位。

这种奇特怪异的发­射­手法,天下无双,任凭武功高的人,也会防不胜防,被攻个措手不及。

黄三姑不愧是双剑侠客铁梦生的唯一传人。

那独步武林的“乾坤无敌”剑法,她十六岁时即已练得八成火候,经过这数十载的浸­淫­,­精­益求­精­,剑艺突飞猛进,更与当年的幽灵剑魅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她一双软剑连挥,宛如飞龙掠空,一阵“叮叮当当”清脆声响中,七枚星状钢镖纷纷被击落。

黄三姑虽是卢烈出面请来助阵的,但没想到这老婆子如此霸道,十分难缠,竟然喧宾夺主,硬逼他说出劫镖的真正目的。

以目前的情势看来,曹亮和万森均非老婆子对手。

卢烈当机立断,不由地把心一横,一挺鸭舌枪,出其不意地猛从黄三姑身后刺去。

黄老婆子那会想到,卢老儿竟敢向她淬下毒手。

幸亏那赶车的壮汉一声惊呼:

“当心后方!”

鸭舌枪已刺近后腰,黄老婆子才闻声一个扭腰闪身,未被枪头刺个正着。

但仍被锋锐的枪头从腰侧划过,划破一道约七寸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黄三姑惊怒交加,转身一剑迅疾无比地刺出,却被及时暴退三丈的卢烈避过。

正在大发神威的四龙三凤,惊见黄老婆子受伤,顾不得杀敌了,护师为重,急忙纷纷飞掠赶来抢救。

老婆子受的伤不轻,仍然强自挺住。

不过她心知肚明,若不及时止血运功调息,勉强继续奋力激战下去,伤口必将扩大,最后落个失血过多而亡。

她不怕死,但死在这里实在不甘心,也太不值得,尤其是遭卢老儿的偷袭暗算。

在四龙三凤的全力掩护下,她不敢逞强,忍了口气,迅速退向辇车旁。

既已翻了脸,卢烈已豁出去了。

他不再有所顾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振声大喝:“老万、曹老弟,咱们一齐上,把这贪得无厌的老婆子做了。”

曹亮和万森正有此意。

他们立即各自指挥手下,向黄三姑师徒发动猛烈围攻。

顿时,喊杀震天,双方展开了激战。

四龙三凤虽剑术­精­湛,勇猛绝伦,毕竟对眼前的毒手瘟神、七星追魂、赤发天神这三大魔头的凶名早有所闻,心理上不免怀有几分怯意。

尤其是卢烈的鸭舌枪中可喷出奇毒,加上曹亮的七星连环镖更霸道,使他们不得不以掩护黄三姑为主,不敢放手向涌来的大批劫匪冲杀。

如此一来,在人数众寡悬殊下,四龙三凤完全采取了守势。

黄三姑虽将伤口流血止住,但无暇运功调息,惟恐四龙三凤抵挡不住以三大魔头为主的猛攻,情急之下,突向守护身旁的赶车壮汉轻声耳语,交代了几句。

壮汉微微一点头。

突然跳上车座,用力一扳座下机簧,便见辇车两边车板向下翻落,车厢大开。

被困在辇内的彭政宗大感意外,此刻已无暇多思,身形一纵而出。

三大魔头万万想不到,黄老婆子会突出奇招,释出了被困在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为之一怔。

尤其见识过彭政宗厉害的卢烈,更是猛然大惊。

只听黄三姑沉声说:

“小伙子,这三个老魔头都想置你于死地,相信你在车内已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猛烈的攻势突告停止。

彭政宗目光一扫,转向了黄老婆子:“你们亦非善类,否则为何设计将我诱因在这辇车内?”

黄三姑强自一笑:“我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现在把你放出来了,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好。”

彭政宗很­干­脆,应了一声,昂然走向一脸惶恐的卢烈:“姓卢的。三天前我曾放过你一马,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我曾警告过,你们千万不要再被我遇上,这么快你就忘了?”

上回在龙牌岗,毒手瘟神曾亲眼见识过,彭政宗以一条八尺长的麻绳,对付三彪和血魔的奇功绝技。

当时幸亏自己逃得快,始得全身而退。

此刻,他却仗着人多势众,嘿然冷笑说:

“小子,谁教咱们有缘呢?既然又遇上了,那日在龙牌岗被你侥幸占了便宜,今天正好连本带利讨回。”

彭政宗洒然一笑:“老瘟神,你犯了个绝大的错误,那就是太高估了自己。大概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人吧?”

“不错!”

卢烈冷冷一哼:“老夫要见你躺进了棺材,否则决不罢休。”

彭政宗摇摇头,轻喟一声说:

“唉!你这种人实在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万森已经不耐烦了:“老卢,你还跟他罗嗦些什么?这小子交给我,你们快去打发黄老婆子他们。”

卢烈正中下怀,他嘴上虽强硬,其实并不愿跟彭政宗正面交手。

倒是黄三姑已受伤,仗着人多势众,四龙三凤并不看在他眼里。

既然万森自告奋勇,他便顺手推舟说:

“老万,这小子很扎手,你要小心啦!”

“不用为我­操­心!”

万森哈哈一笑,提刀走向了彭政宗:“小子,亮家伙吧!”

彭政宗诡异地微微一笑,并未亮出兵刃。

曹亮已听卢烈描述此人的身手,一旁不动声­色­,暗自已将独门暗器扣在手中。准备必要时出手,以他的拿手绝活暗助万森制敌。

万森高头大马的体型,看似金刚巨神,确有先声夺人的架势。

尤其手中的九环钢刀一震动,刀背上九个钢环“哗啦啦”一阵乱响,更具扰人心弦的作用。

只听他狂喝一声,已挥刀直扑彭政宗。

卢烈一见他发动,那敢怠慢,立时率众攻向了护守黄三姑前面的四龙三凤。

只有曹亮按兵未动。

他的目标是彭政宗,正伺机出手,发­射­出他那七星连环镖。

彭政宗从容不迫,直待万森攻近,他的“兵刃”才出手,仍是那条八尺长的麻绳。

绳影乍吐,宛如匹练疾­射­,由下而上,笔直扫向当头劈下的九环钢刀。

万森的钢刀势猛力沉,刀口锋利,足可削铁如泥。

而彭政宗的麻绳原属软物,根本不能算是兵刃。

但钢刀与麻绳相撞,竟发出“当”地一声金铁交呜。

这还不足为奇,惊的是万森顿觉虎口猛一震,整条右臂发麻,震得他钢刀几乎脱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敢相信,对手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

彭政宗那容他回过神来,手中八尺麻绳一抖,直取对方上身三大致命要|­茓­。

曹亮眼见万森被逼得手忙脚乱,那还按捺得住,左手一扬,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彭政宗手中麻绳收发自如,看似飞蛇游舞,连连飞卷抽打,七枚钢镖悉数落入了他掌心

他露的这一手绝活,简直神乎其技,令人不可思议。

看得曹亮瞠目结舌,实在无法相信。

普天之下,能避过他“七星追魂”的人已是绝无仅有,更何况是全部“没收”。

曹亮惊呆了。

他尚未及回过神来,彭政宗竟以七枚钢镖回敬,迅如闪电奔雷般疾­射­而至。

万森大惊失­色­,口中刚叫出“当……”

“心”字尚未出口,才惊觉自身难保,八尺长绳笔直点向了他心窝。

这赤发天神的身手果然不凡,情势危急万分之下,仍能临危不乱,仓促间施展“铁板桥”功夫。

两脚以“千斤坠”拿稳马桩,整个身躯从膝盖处急向后仰倒,以为逃过了一劫。

不料这条麻绳贯注十足真力,挺直得有如钢条,猛往下一沉,重重击打在他腹部。

只听一声沉哼,他这座“桥”已倒塌下去,直挺挺地平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射­似喷泉。

曹亮比他更惨,仅避开四枚铜镖,另三枚却以“品”字形­射­中了胸前。

“哇!……”惨叫声中,曹亮转身就逃,但他只逃出一丈,人已不支,狭然倒地不起。

彭政宗力毙两大魔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似乎未费吹灰之力。

正在挥众围攻四龙三凤的卢老儿,几乎未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曹亮和万森已命赴黄泉。

他心知肚明,凭自己一人之力,决难独撑大局。

纵然人多势众,仍可背水一战,但结果必是伤亡惨重,甚至连他本身也难逃公道。

眼看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老瘟神不但善于使毒,尚有一样本事,就是脚底抹油,溜得快。

他可不愿追随两位老友共赴黄泉,突然拖着鸭舌枪转身狂奔,一掠数丈,奇快绝伦,一溜烟逃进了山寨。

这一来,众劫匪顿成群龙无首,那还敢恋战,立时各自四散逃命。

变生肘腋。

黄三姑根本无暇运功调息。

她竟不顾身负重伤,沙哑着嗓门大叫:“三彪和血魔还在山寨内养伤,我们­干­脆冲杀进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彭政宗已收起麻绳,神情肃然说:

“老婆子,我可不是帮你杀人的。”

黄三姑意外地怔了怔:“你刚才不是杀了这两个魔头?”

彭政宗置之一笑:“我杀他们并非为你,而是因为他们想杀我。如果一个人不愿被杀,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想杀你的人上

黄三姑别有居心地说:

“三彪和血魔就想杀你。”

彭政宗耸耸肩,淡然说:“他们现在没有杀我的能力,以后也永远杀不了我。如果你们有兴趣大开杀戒,不妨冲杀进山寨,我只要能为中州镖局将失镖起回,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黄三姑一听,不禁面露诧­色­:“什么?你要把这四辆镖车送还中州镖局?”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不错。”

黄三姑已亲眼见识到彭政宗的身手。

她自己身负重伤,凭四龙三凤是绝对阻止不了眼前这个人的。

她只有采取低姿态,强自一笑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中州镖局这趟镖的红货究竟是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彭政宗说:“即使这批红货价值连城,我既不想据为已有,又何必管它是什么呢?”

“哼!”

黄三姑冷冷一笑:“你要不是打它的主意,为何这两三天一直为他们开道,今天又故意落后,悄然在中州镖局的一行后面尾随着?”

彭政宗坦荡说:“我早料到卢老儿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为中州镖局一行开道、尾随,为的就是防你们劫镖。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你棋高一着,居然计诱我被困在辇车内。”

黄三姑苦涩地笑笑:

“我要真想置你于死地,只需放把火,或是把你连人带车推落山崖。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活命吧?”

这是事实,彭政宗不得不承认。

他尚未及开口,黄三姑接着又说:“小伙子,你只有一个人,如果没有我们的协助,你能独自把四辆镖车护送回开封,交还给中州镖局吗?”

彭政宗一时倒未想到这问题,不由地一怔:“这个嘛……”

“小伙子。”

黄三姑正­色­说:“老实对你说吧,我跟你一样,对身外之物毫无贪念,尤其是这种非份之财。我之所以答应卢老儿,助他们一臂之力,实是受人之托,要查明他们暗中正在进行的一大­阴­谋。”

彭政宗以不信的口吻问:“真的?”

“绝对不假!”

黄三姑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保证只看看红货究竟是什么,然后原封不动,无条件协助你使它物归原主。”

其实彭政宗充满好奇心,很想一窥究竟,沉吟一下。

终于当机立断:“好!”

于是,他们想偕走向了四辆镖车。

每辆镖车上,载运着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木箱,由四龙三凤合力抬下一个,用剑挠开寸许厚的木板盖,发现木箱内是个大瓦缸,缸口尚加了泥封。

彭政宗上前以掌拍开泥封。

只见缸内盛装的是满满一缸深褐­色­粉末。

他看不出是什么,闻了闻,再用手指沾了少许,用舌尖舔了舔,皱起眉头说:“怪事!好像是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

黄三姑一脸诧异:

“你不会弄错吗?”

彭政宗颇为自负:“我在京师的外号叫千金一帖,任何药物只要一尝就知道是什么,决非吹牛。”

黄三姑仍不相信,亲自上前动手,伸进粉末里一阵翻搅,似乎怀疑宝物藏在其中。

但她判断错了,整缸全是粉末。

这老婆子很固执,仍不死心,吩咐四龙将其他三个大木箱抬下,一一打开瓦缸查看,结果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深褐­色­粉末,别无他物。

“这是怎么回事?”

黄三站感到莫名其妙:“这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根本毫无价值,货主为什么不惜代价,以重金委托中州镖局,劳师动众地护送?”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或许是货主知道这条路上风险很大,存心让劫匪得手,好向中州镖局索赔吧!”

“不,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黄三姑说:“据委托我的人说,这趟镖关系到一个极大­阴­谋,只是无法获悉详情,所以才要找藉相助之名一探究竟啊。嗯……卢老儿一定知道,可惜被他跑了。小伙子,我们­干­脆联手,冲杀进山寨去,如何?”

彭政宗摇摇头。

断然拒绝:“抱歉,红货之谜已揭开,既然毫无价值,我也大可不必把它护送回开封了。”

黄三姑末及挽留。

彭政宗已转身飘然而去。

他此刻归心似箭,不愿过问什么天大的­阴­谋。

那些江湖是非与他风马牛不相­干­,一心只想尽快回到故里悬壶济世救人,完成亡父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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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裕州,南阳北面的大城。

州衙西面的福德坊,有一座本城大大有名的开元寺。

寺西街是一处相当繁荣的地方,店铺林立百货杂陈。

街尾有条横街与北大街贯连。

寺庙本来就是人们聚集的地方,寺西街的夜市是颇为有名的。

横街建有五六家客栈,从北门进城的旅客,通常就在这些客店投宿,晚间来逛逛夜市。

不想进城的旅客,就在北门外的歇官店歇息,歇官店是北门外的最大市集。

彭政宗在横街的昆阳客栈投宿,当晚便出现在寺西街的夜市。

他仍然穿了一身短打扮:两截衫裤贫民服,仅将头面修饰了一番,剪齐那相当美观的浓黑八字胡,洗掉了脸上的风尘,显得­精­神奕奕,­精­力充沛。

一脚踏入福星小店的店堂,酒香扑鼻,入声嘈杂。

他在走道旁的座头落坐,交代小二送来一壶酒四­色­小菜,趁酒菜未上前,举目打量食厅中的食客。

十二副座头,有一半有酒客,都是些小有闲暇并不怎么富裕的人。

有身分地位的豪客,皆在对面的隆中酒楼开怀畅饮。

这里的旅店与食店,用昆阳、隆中、南阳等地名作招牌的,为数不少,虽则裕州只是昆阳南阳的近邻。

从店堂往外看,对街的隆中酒楼门前灯光辉煌,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丽,携童带仆神气高贵,与这家小食店的食客相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酒楼的左邻,是一间店堂占了两家门面的书坊,贩卖一些经书、佛典、纸笔……店堂幽暗,门可罗雀,与隔邻隆中酒楼相较,形成强烈的对照。

这年头读书人似乎愈来愈少。

朝庭庙堂中,东林党的事件愈演愈烈,真到了烈火焚天,血腥触鼻地步;读书人也丢下书本亲近血腥了。

卅余岁的店伙将酒菜送上,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小店的酒菜,在本城是颇有名气的,希望客官满意,请问还有何吩咐吗?”

他接过店伙斟满了的酒碗;这里喝酒是用碗的。

“小二哥。”

他喝了一口,用手往对面书坊一指:“那间崇文书坊,生意好像差得很。早些年在下曾经到过贵地,好像那儿不是书坊。”

“哦!不错,客官大概是三年前经过此地的。”店伙的脸也转向门外:“书坊开了三年,以前是开赌场的。”

“赌场以前……”

“是开木器店的,再以前好像是草药店。”

“对,草药店,店主是彭老先生。”

“咦!你怎知道?”

店伙颇表惊讶:“听人说,是彭郎中彭浩然,那已经是廿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那时我还小,住在东门外云虹桥旁。”

“浩然公是家父……”

邻桌是三位中年食客,其中一位长了一个糟鼻的人扭头注视。

“咦!你……你就是彭郎中的儿子?”那人一脸惊讶:“彭郎中卖掉家当迁至外地谋生,转眼就是二十年。你一定是魁小哥了。”

“哦!大叔是……”

“东街左家的大牛……”

“哎呀!原来是大牛叔。”

彭政宗离座含笑招呼:“大牛叔,何不过来坐?很抱歉,小侄离开时年方七岁,能记起的人和事都模糊得很,不提起真无法唤起记忆呢!”

左大牛向两位同伴打过告罪的招呼,过来和彭政宗共桌。

彭政宗招手请伙计加碗筷。

“小魁,廿年才还乡,大概走了不少地方吧?”

左大牛问:“令尊呢?”

“家父十年前逝世了。”

他黯然地说:“小侄自幼失恃,家父廿余年­精­研医道,父子俩相依为命。他老人家生前救人无数,没料到自己天不假年,遽归天府上

“咦!令尊医道­精­深,十年前,令尊不过五十盛年……”

“一言难尽,那是一次意外。”

他深深叹息:“他老人家用自己试药,不幸……哦!大牛叔,小侄返回故乡,想买一处店面开药肆兼悬壶行医,人地生疏,昔年的乡亲小侄都不认识,办起事来真不容易,这附近能买得到店面吗?小侄有京师太医院所设专科受业凭证,专攻六科,五年三试取得医士凭证,且在京师行医十余年,希望能为故乡的乡亲们,尽一些心力。”

左大牛的脸沉下来了,举碗喝­干­了一大碗酒。

“牛大叔,怎么啦?”

他眉心紧锁追问:“有什么事烦心吗?”

“贤侄,你想在家乡开业行医?”左大牛问。

“是的。”

“你爹在这里的事,你都记得吗?”

“是的。”

“包括区大爷的事?”

“是的。”他的答覆十分肯定。

“区大爷仍然是本地的最有权势人物。”

“我知道。”

“他没忘了你爹不替他的儿子治病的事情。”

“这不能怪我爹呀!”

他大声说:“他儿子的身子都冷了,气已经接不上……”

“贤侄,他只怪你爹见死不救。”

左大牛摇头苦笑:“你爹的离开……”

“我知道。”

他点头:“区大爷放出话,要和我爹没完没了,所以我爹才卖了家业远走他乡,为的就是避着他。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他应该知道我爹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我爹已无能为力:::”

“他如果会知道,就不配做咱们裕州的大爷。”

左大牛拍拍他的肩膀:“大爷们的想法和做法,都与常人不同的。贤侄,回来看看无妨,其他,最好别提,听我的劝告,看了之后赶快离开。”

“这……不。”

他坚决地说:“小侄仍然打算开业,明天就找店面。”

“你……如果区大爷……”

“我会应付的。”

他淡淡一笑:“目下最重要的是,顶下或者买下一间店面,三五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大牛叔,我愿委托你经手,我会奉上最高的中人钱。”

“这……好吧。”

左大牛一口喝了半碗酒:“我替你打听。你现在……”

“小侄目前暂时在昆阳客栈落脚。”

他从腰囊中取出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大牛叔,这是定金,你可以全权作主,最好是在寺西街找到店面。”

“你先不要给我。”

左大牛拒绝接受:“百十文钱都会出毛病,你这两锭金子放在我身上,什么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谈妥了我再去找你。这里金子市价是一比七,宝泉局的官价还是一比四,你都用金子交易?”

“是的,金叶子与元宝,银子不好带,京师宝泉局的银票仅限在开封兑现。”

“看样子,你是发了财回乡了。”

左大牛苦笑:“如果我是你,一定到府城开业,以免……”

“月是故乡圆,大牛叔。”

他替大牛叔斟酒:“要发财,我在京都就可以发。回乡,也是我爹的心愿。”

口口 口口

口口

茶楼酒肆,是传播消息的好地方。

彭政宗与左大牛在福星小店高谈阔论,亮出了黄澄澄的金元宝,这消息当晚便在街坊传扬开来。

一早,寺东街的左大牛正在梳洗。

他是本地颇有名气的木匠,在一家木器店上工。今天为了彭政宗的事,准备歇一天工替彭政宗找店面。

这种安贫乐道相信宿命的人,做事踏实极守信用,早年曾经受到彭政宗的父亲彭郎中的照顾,现在替彭政宗办些小事理所当然。

“大牛,外面有人找你。”他的妻子在堂屋大声向里叫唤。

他匆匆洗漱毕,匆匆出到堂屋,看清踏入大门的两个人,不由心中一凉。

两名壮实的大汉,大马金刀地往条凳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脸上有狞恶的邪笑。

“大牛哥,早。”一名大汉狞笑着举手打招呼。

“六爷七爷早。”他欠身发笑着答。

裕州的武林领袖人物,以住在西门的区大爷稳坐第一把交椅。

不仅是在本地、在外地也大大的有名。

江湖朋友提起宇内三奇,可说无人不晓。

摩云手区振伟,排名宇内三奇的第二位。

在本地,连高高在上的官绅,也尊称他一声区大爷。

这两个大汉六爷七爷,正是区大爷手下的两个得力跑腿,陈六吴七。

至于他们的真名,恐怕只有区大爷才知道底细。

没有人敢当面叫他们陈六吴七,称他们为六爷七爷便不会有麻烦。

“大牛哥,我知道今天你不上工,有别的事要办。”

吴七皮小扳不笑盯着他,像狼盯着羊:

“近来很好吧?妻子儿女大概都没病没痛的。大牛哥,要想保持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凭良心说,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互”

陈六接上腔,有板有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避得了意外呢?譬喻说,锯子一不小心锯断了手指头,凿子掉下来戳破脚背等等,运气好,过三两天就会好起来:运气不好,天知道会不会又溃又烂把命送掉?”

“所以,一切都得小心在意。”

吴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显得十分关切:“最好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更不要发生你那儿子小牛跌破头,或掉进­阴­沟什么的,是不是?”

“要不发生意外并不难。”

陈六拍拍胸膛:“听我陈六的话,错不了,我可以替你开保单。譬喻说:彭小魁买店的事,按我的方法办,就可以保证你不但有好处,而且坏运气,一定远离你老哥。天下间的神鬼都是势利眼,他们决定不帮助倒楣的人。”

“今天咱们谈到这里为止,你忙你的。”

吴七站起拍肚皮,表示十分写意满足:“如果你拿定主意,不妨去找我商量,我等你半天,午刻一过,你就不必去找我了。呵呵!再见。”

两人一走,左大牛站在堂屋里发楞。

近午时分,他进了吴七的家。

吴七并不住在区大爷家里帮闲,住在姘头洪寡­妇­家里。

买店面的事,进行得相当顺利。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十锭金子,进入寺西街原来开设靴店的唐二虎家。

唐二虎、牙子李常、中人左大牛、买主彭政宗,该到人的人都到齐了,就在堂屋供奉孙膑的神案下坐下来商量(制靴业的行神是孙膑)。

连房带地计银四百五十两,屋是三连进,单门面。

立了书契画了押,一切手续皆由中人认定合法,彭政宗共付出八十两金子。

八七五十六,四十两算是牙子的佣金。

彭政宗大方,另给了左大牛十两金子作谢礼。

自始至终,左大牛一直就惶诚惶恐,一直就由牙子李一个人说话。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契约,自己的迁籍文凭、路引,到州衙办理入籍定居列册手续。

签押房那位书吏,看过所有的证明文件,将一堆文凭向外一推,语音像打雷:“不行,你还有许多手续尚末办理。”

“公爷,难道有那些文凭不合法吗?”他沉着地问。

“当然。”

书吏说:“你的行医凭证所列的六科,都必须先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本州典科所只核发疮疡科、小方脉、接骨科和祝由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典科所找赵医士。还有,房地买卖登记缺乏坊长书名画押,你迁不进这家房屋。”

“这……”

“我告诉你。”

书吏的语音­阴­森森地:“唐记靴店的物主非唐二虎,你这张契约不值半文钱。你应该先到衙门里查问清楚,以免无谓的损失。”

他楞住了,真有点不妙。

没有住处,他不能办理落籍定居;不能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他不能在此地悬壶行医。

真是见了鬼啦!

偌大的州城,十三科仅核发四科,简直岂有此理!

鬼才会相信。

他狼狈地去找左大牛。

左大牛的大门关得紧紧地。

到了唐记靴店,店掌柜一口咬定没有唐二虎这个人。

他去找牙子李常,邻居说李常搬到府城去了。

强龙不斗地头蛇。

他果然被蛇咬了一口。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

他算是栽在赖汉手上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华灯初上,他在客栈的店堂独自小酌,一壶酒下肚,思路纷纭。

他这个在京都混,在天子脚下见过大场面的人,回到了故乡,简直任何事都办不成办不通。

当然,他知道问题所在。

斟酒的手被人按住了,两个青衣大汉打横落座。

“放聪明些,兄弟。”

阻止他斟酒的大汉淡淡一笑说:“趁现在能走,还是走的好。”

“哦!两位是……”

“三班六房里的。”

那人说:“六房中最令人害怕的一房。任何时候,我都会举出一百个借口和理由,把你弄进去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他点头:“是区大爷授意两位,来提善意警告的?”

“你明白就好。”

另一人笑笑接口:“不必追究是谁授意的。身在公门好修行,咱们是身不由己,但冲早年令尊的情份,咱们特地指示你一条明路,就算是咱们一点点天良发现好了。”

“你如果欠缺盘缠,多少我会替你张罗一些。”

最先发话的人语气相当诚恳:“给你两天工夫,尽够了,届时如果你还在,那么……:”

“我们如果不来找你,会有别的人来。”

另一人说:“希望明天太阳下山之后,你已经离开本州城了。兄弟,好自为之,多保重。”

两人拍拍他的肩膀,苦笑着摇摇头出店走了。

两天一夜,他并不焦急。

他招呼店伙准备坐骑。

不久,携了一只大马包,在店门将马包系妥。

他心中有数,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下,自从吩咐店伙备坐骑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因他的举动而忙碌了。

坐骑缓缓出了朝日门,已经是辰牌将逝。

蹄声得得,越过潘河上的云虹桥,大道开始向东北延伸,似乎通向天尽头。

这是通向舞阳的大道,中间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俗称小武当山的黄石山。

该山据说是葛仙翁修真和飞升的地方,距州城约五十里,是玄门弟子的圣地。

那儿是他真正的故乡,也是他祖茔的所在地。

坟园位于山南的火­精­岭下,他要将父亲的灵骨安葬在祖茔内。

距云虹桥约三里地,有区大爷位于城外的摩云别庄,地当大道北首,是往东行必经的地方。

他要赶路,来回一百里,光­阴­宝贵,他必须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返回。

过了桥,健马四蹄逐渐加快,三里地转瞬即至。

当通过庄门口时,他看到庄内的人正在集合、备马。

“你们最好不要*反我,天杀的。”他心中发出怨毒的咒骂。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守本份的好郎中,迄今为止,他还不希望在故乡父老的心中留下坏印象。

叶落归根,他的确有在故乡安份守己生活下去的打算,能忍则忍,忍不了再言其他。

他毕竟年轻,修养不够,野­性­仍在,忍不下去愤火上冲,将是可怕的灾祸。

午牌末。

他到达火­精­岭的墓园。

马包中带有骨匣,香烛、祭品、工具……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开始在乃母坟旁留下的墓地挖坑。

母亲仙逝时,他年仅三岁,在他的印象中,乃母的音容笑貌没留下多少可以让他怀念,太遥远了,模糊得像是天外的天,山外的山。

蹄声急骤,山下来了不少人马。

他已将乃父的灵骨匣安放好,上祭奠酒毕,跪下双手捧起泥土轻轻洒落在匣上,口中喃喃地祝告:

“孩儿已经遵爹的嘱咐,万里迢迢将爹迎返故土,与娘于仙界相聚。至于孩儿是否能在故乡造福桑梓,惟有希望爹娘在天之灵庇佑孩儿……”

蹄声已近,人马来势如潮。

他虎跳而起,手握铁锹虎目睁圆。

“谁敢纵马踏墓园,我要他后悔八辈子。”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

惊心动魄:“决不宽恕!”

来了八人八骑,领先的人是陈六。

没有人听他的,陈六一马当先,冲到墓园口。

一声怒啸,他火杂杂地迎去,在墓园口上迎个正着。

陈大手中的马鞭特别长,本来就是用来揍人的长马鞭,缠皮手柄极为趁手,三不管先下手为强,健马冲入园口,马鞭呼啸着劈面猛抽。

“叭!”铁锹架住了马鞭,锹尖向前吐出,利刃似的刺入马颈侧,几乎把马头铲飞,健马向前猛栽。

陈六太过自信,以为这一马鞭内力如山,铁锹必定被抽跌,却没料到马鞭反而弹开,锹乘势追击毙了坐骑,骤不及防随马向前栽。

彭政宗怒火焚心,狂野地丢掉锹,伸猿臂接住了下栽的陈六,左手着肩五指疾收,陈六的右肩骨裂­肉­碎。

“呀……”彭政宗的怪叫声惊心动魄,在陈六的身躯倒地之前,右手已连劈了五掌之多。

“砰!”陈六摔倒在后到的另一匹坐骑前。

七匹后到的马已勒住了。

七骑士纷纷抢下。

陈六的双耳不见了。

他的右小臂断了,右脚的膝盖碎了,在彭政宗急速挥动的铁掌下,身上的零碎如被利刀所削一一掉落。

七骑士看到了陈六的惨状,大惊失­色­。

“呀……”怪吼声又起。

陈六的完好左脚被彭政宗抓住了,身形飞起,在怪吼声中,向涌来的七骑士飞砸。

人掷出,彭政宗重新拾起铁锹。

“我要杀光你们。”他怒吼着挺锹冲出。

陈六的残废身躯,压倒了两个走避不及的骑士。

吴七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大喝一声揉身迎上,身形一闪,想先诱出铁锹以便贴身攻击

铁锹攻出了,身形捷逾电闪的吴七,竟然未能躲开铁锹一击,铮一声匕首被锹击飞,第二锹的雷霆打击接着光临,噗一声拍在右肩上。

“砰!”吴七飞抛两丈外,砰然堕地翻滚。

“呀……”彭政宗的怪吼震耳欲聋,一闪即至,铁锹猛劈而下,卡嗦一声,吴七的右小腿齐膝分家。

“这家伙疯了!先退!”有人大叫。

“啊……”吴七的惨叫动魄惊心。

陈六躺在园口外,成了个血人,有气出没气入,离死不远。

彭政宗丢掉铁锹,一把拖住死马,一手拖着只有半条命的吴七,拖至园口外往前走。

“我不杀你们。”

他放下伤的人死的马,向脸无人­色­的六骑士说:“我要卸下你们的狗爪子,弄掉你们的五官,杀你们污我之手。谁上来?来……”

“你的祸闯大了。”一个高瘦的打手心虚地说。

“不会比天大。”

他平静下来了:“回去告诉区大爷,有什么绝活,抖出来好了,再玩弄那些­阴­毒的手段,我保证今后裕州城将血流成河。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把这两个狗腿子弄走,先到仙翁观找老道们治伤,他们拖不了多久,早些医治死不了。”

他不再理会这些打手,扭头回到坟茔,开始覆土。

城门关闭的前片刻,他策马进了城。

那两位公门仁兄,在店里等着他。

“辛苦辛苦。”

为首的人­阴­笑着说:“看你的坐骑快崩溃了似的,跑了不少路。”

“来回一百里多一点。”

他取下扛在肩上的马包:“打折了一些狗爪子。在他们提出控告之前,两位请不要来打扰好不好?拜托拜托。在下离境的期限,还有一天一夜,没错吧?”

“在下……”

“我不是现行犯,你也没有拘签。”

他笑笑:“而且,现在你们没穿公服,万一出了事,恐怕会影响两位的前程呢,老兄。”

他做了个鬼脸,挟着马包向里走。

“怎样?”

另一人向同伴低声问:“区家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我看靠不住,不像。”

为首的人说:“陈六吴七两个家伙,练的是内家拳,气功火候­精­纯,不怕刀砍剑劈,怎会被这小郎中废了?不可能的,定是区家的人危言耸听,别具用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另一人悚然地说:“万一是真的,咱们俩动起手来,倒楣的决不会是他。”

“他敢?他……”

“他为何不敢?他孤家寡人一个,反正在这里已没有他容身之地,闯了大祸往天涯海角一走,或者进山当强盗做绿林大王,你奈他何?”

“这……”为首的人打一冷颤。

“所以,不能*得太紧。走吧!从长计议。”

口口 口口

口口

掌灯时分。

彭政宗出现在隆中酒楼的楼上雅座。

食厅相当广阔,中间设有十副座头。

两厢,是用屏风隔开的真正雅座,女眷也可以光临。

当然,大家闺秀,是不会到此地来的。

他在临街窗的一副座头落坐。

向店伙交代酒菜毕,这才留神打量四周的食客。

灯火明亮,每一桌皆有两盏高脚灯,壁灯共有八盏之多。

厢座里人声嘈杂,有粗亮的男人嗓门,也有娇俏的女人嗓音,到底有多少食客,无法看得见。

厅中十桌已有六桌食客,都是些衣着华丽的体面绅士,几乎每一桌都有三两个仆人在旁听候使唤和斟酒,不需店伙照顾。

只有他这一桌人数最少,桌面却很大,本来就是宴客的大方桌,十样大菜可以一齐上。

他孤零零一个人,似乎未引起任何食客的注意,没有人认识他。

右邻的一桌有七个食客,两个仆人。

那位上菜的店伙生得五短身材,长了一张年轻但憨厚朴实的的面孔,正在笨手笨脚地上菜。

七个食客根本没有人注意店伙的存在,都在低声交谈。

“你可以走了,这里不要你们招呼。”

一位仆人向店伙说:“摆好菜就行了。”

“是的。”

店伙抬起端菜的食盘,卑谦地陪笑欠身后退:“有何吩咐,可知会柜上的伙计一声。”

店伙下楼走了。

彭政宗的目光透过敞开的大明窗向外瞧。

下面街道上逛夜市的人,一个个神­色­悠闲,嘻笑之声此起彼落。

对面自己落脚的昆阳客栈门口,旅客们进进出出毫无异状。

远处的开元寺广场灯火辉煌。

隐隐传来锣鼓声,那是江湖卖药人与卖艺人在开场子。

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开元寺广场,但听得真切,这些喧闹声是多么熟悉啊!

依稀,他的幻觉出现了童年的快乐时光,似乎他正处身在那些欢乐的拥挤人群里,与玩伴们在各处追逐嬉戏。

时光倒流了,幻象似乎愈来愈清晰。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人和景物似乎仍是廿年前的老样子,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他的根在这里。

冥冥中,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绳,不管他经历了多少风霜、困苦、和欢乐,时日一久,这根长绳仍然把他拉回到根生长的地方来。

他要回到生根的地方,必须回来……

脚步声入耳,幻觉突然消失了。

一名高高瘦瘦,显得缺乏营养不健康的店伙,捧着食盘将酒菜送上桌:四味下酒菜,一大海碗红烧羊­肉­,一碗汤,两壶酒……

“小二哥,我自己来。”

他接过店伙正要替他斟酒的酒壶:“有事我再招呼,我还要等人。”

摆了四副杯筷,可知他必定是在等人。

店伙一走,他的脸又转向窗外向下望。同时思维里沉浮着一个念头,他困惑的念头……

有人不许他回来!

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不许他回来,难道他回来落脚会碍着这位区大爷什么?

裕州有两大武林世家,目下的当家人是摩云手区振伟,名列武林三奇的第二奇。

南门唐家的多臂熊唐君朴,魁星笔卅六巧打与神奇的暗器绝技,武林中大大的有名。

他对这两个人所知有限,幼时即使见过他们,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与区家结怨经过:区大爷的十二岁爱子病入膏肓,起初是由城中的几位名医合诊,治到区少爷只剩下半口气,才派人将他父亲拉去诊治。他父亲发现区少爷心脉已绝,坚决拒绝开单方下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区少爷等他父亲出了房,几乎没出到大门便咽了气。

直至如今,他仍然继承了父亲的怪脾气,不治要死的病人。

区大爷不怪自己的儿子命薄,派人传出话,要和他的父亲没完没了。

就这样,他随父亲远走他乡谋生,不能在家中等区大爷下毒手,一个小土郎中,怎能与地方豪绅论长论短。

他必须回来!

又听到脚步声,身旁的脚步声。

左右来了两个人,不待相请便在左右首坐下了。

“哦!两位是……”他惑然问。

两位不速之客皆年过半百,穿了青绸长袍相当体面,人生得雄伟,但似乎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我姓唐。”

右首那位国字面膛的人笑笑说:“彭政宗,你约的人不会来了,蔡老五托我给你带口信,他说:他很抱歉。”

“我姓师,师父的师,师芳。”

左首那位生了一双胡狼眼的人笑得更和气:“蔡老五的意思并不难猜,那种地头混混很少有讲信用的,即使他那些人肯替你卖力帮忙,也帮不上什么。”

“哦!我早该料想到的。”

他沉静地说:“师三爷号称冷眼城隍,在区大爷家荣任管事,蔡老五那群小鬼,怎敢在城隍爷面前撒野?”

他语音一顿。

目光转向姓唐的人道:“唐爷,家父在世之日,与唐爷多少有一点交情。就算是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吧,总不至于死后成仇,对不对?唐爷要与区大爷一起来对付小侄吗?”

他虽然对这位绰号称多臂熊的唐君朴,本城的第二号人物没有多少印象,但看风度气概,就猜出对方的身分了。

“我是抱着善意而来的。”

多臂熊脸上讪讪然:“希望能替你尽一分心力,劝劝你并且替你设法追讨所遭到的损失,以便在其他城镇安家落业。”

“唐爷,这是说,家乡已没有我彭小魁容身之地了。”

他的词­色­慢慢在变:“权势人士在上面加压力,三教九流的人远远地离开。唔!真够毒够狠的,一击便中要害。”

他的小名叫小魁,政宗是他的辈名。

彭家人了单薄,政字辈的子仅只有他一个人了。

本城的人,对他已没有任何印象,记得他的人屈指可数。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四处杨梅一样花。”

冷眼城隍师芳师三爷抢着说:“说狠嘛,你已经够狠了,眨眼间便打废了陈六吴七,断了区大爷两条得力臂膀。”

“就由于我不够狠,所以在盛怒之下,仍然留下他们的狗命。”

他咬牙说:“纵马踹坟,为人子者已经忍无可忍,我已有杀他们的充分理由。更重要的是……”

他脸­色­一冷,语气转厉:“左大牛生死下落不明,他一家老少不知死活如何。等我查出他们有些什么三长两短,哼!不错,我是郎中,救人而不杀人,但天下间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多得很呢。左大牛一家失踪,主谋人是陈六吴七,主使人是谁,用不着我点破,大家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两位可以走了。”

“老弟……”

“师三爷。”

他摇手制止对方再说:“你放心,我会按期离开的。事先我毫无准备,没料到区大爷会早着先鞭,一开始就动用官方的压力,我算是栽了。”

“动用官方的压力,是我的主意。”

冷眼城隍狞笑:“些须小事,犯不着区大爷出面,在下义不容辞替他分劳……”

“不要抬高你自己的身分。”

他盯着对方冷笑一声:“义不容辞四个字,你也配用?”

冷眼城隍火起,脸­色­一变,正要发作。

“彭政宗。”

多臂熊用眼­色­示意,阻止冷眼城隍冒火:“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请听我的劝告,到其他的城镇拓展你的事业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到舍下知会一声。”

“不要认为你废了陈六吴七,便以为自己很高强。”

冷眼城隍用硬的:“陈六吴七只是两个跑腿的小人物,他们的武功还没入流。等到高手找上了你……”

“陈六吴七的气功火候,已有了五六成根基。”

他不客气的顶回去:“在江湖道上,即使算不了第一流,坐二望一该无问题。这种人在阁下眼中,居然算是没入流,但不知阁下的武功,该列入那一等那一流?想必区大爷家中,一定高手如林了。”

冷眼城隍右手一伸,便扣住了他的左手腕脉。

“你认为师某可列入那一流?”

冷眼城隍狞笑着问:“你告诉我好不好?”

“师老弟,不可鲁莽。”

多臂熊来软的,扮笑面虎:“咱们是善意而来的……咦……”

多臂熊突然惊讶地轻呼,笑容僵住了。

冷眼城隍制住了彭政宗的脉门。

按理,只要用上五分劲,彭政宗的左手废定了。

可是,彭政宗的手,竟然毫无困难地反勾,反而扣住了冷眼城隍的脉门,五指徐收,缓缓扭转。

冷眼城隍想挣扎,但手被扭转压牢在桌上,刚想站起用左手反击或解脱,神奇的劲道却沿手臂直*内腑。

他只感到浑身发僵,力道尽失,身躯被带动斜靠在桌上,脸­色­泛灰,完全失去抗力,只有任人宰割了。

“你还不配名列第一流。”

彭政宗停止发劲:“不各气地说,你比陈六吴七,强不了一分半分。”

他放手,冷眼城隍几乎跌倒。

“唐爷,把他带走。”

彭政宗转向多臂熊冷冷地说:“请转告区大爷,左大牛一家老少的死活,与他区家的一门老少息息相关,请他好自为之。两位请吧!”

他抓起酒壶,旁若无人地斟酒。

附近几桌的食客,目光全向这一面集中,鸦雀无声!只听到酒斟入杯的声响。

右邻的厢座内,突然传出俏甜而蕴有浓浓感伤的歌声:“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揉动着手腕,脸­色­本来就灰败难看的冷眼城隍,突然机伶伶打冷颤,扭头向歌声传来处注视,眼中流露出惊怖的光芒,脸­色­更难看了。

多臂熊先是一怔。

沉静地倾听片刻,神­色­一懈。

“唐爷……”

冷眼城隍向多臂熊惶然说,似乎把彭政宗忘了:“她……她她……”

“不是她。”

多臂熊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咱们已尽了心力,走吧!”

冷眼城隍临行,死死地狠盯了彭政宗一眼,眼中有可怕的怨毒神情,令人望之心中发寒。

彭政宗不加理睬,旁若无人地喝他的酒。

他在想多臂熊的话,不错,强龙不斗地头蛇,他一个幼小离家,廿年方返回的游子,在这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要想重新生根落业,而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对方更藉官府之力­干­涉,就算能留下来,今后那有好日子过?

他在京都天子脚下闯出了名号,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

区大爷的压力他承受得起,问题是他必须重视代价是否值得,第一个肯出面帮忙他的左大牛首先遭了殃,以后呢?

他不能连累不相关的人。

他目送冷眼城隍和多臂熊离开,慢慢恨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好郎中,所以绰号叫千金一帖。

而且他年轻,有年轻人的一切缺点:修养有限、爱恨分明、鲁莽、冲动、做事不问后果。

对那些不如意的事,不能多想,愈想愈冒火;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怎会往好处想?

愤火一升,他连喝了三杯酒。

酒与气是一家人,不管是恨气、怨气、丧气、火气,经酒一浇,有如火上加油,气一升就旺,旺了就迷失了灵智,任何事都可能做出来,任何后果都顾不得了。

“好,咱们走着瞧!”他咬牙自语,一掌拍在桌上。

那位笨头笨脑的店伙,刚将邻座的菜上妥,经过他桌旁,一手抓着托盘,一手握住一块拭桌布。

“客官,有事吗?”

店伙在他身旁止步,楞头楞脑地问,大概是被他拍桌的举动所吸引:“要不是再来两壶酒?本店的酒……”

“给我再来两壶。”他点头说。

“好,小的……”

这瞬间,店伙左手的托盘突然砸向他的面孔,右手的抹桌布乘他本能地向侧闪避托盘袭击的机会,抖向他的左胁,拍的一声击中他的胁肋。

但托盘的一击落空;托盘本来就是虚招,他的闪避反应骇人听闻,居然在这骤不及防的闪电袭击中,避过可怕的一击。

可是,他未能躲过抹桌布的后续一击。

不等他有何反应,店伙飞退丈余,火速转身奔向梯口,向下一跃,如飞而遁。

他狂怒地站起,正想发劲飞跃追赶,突觉气机大乱,左胁一麻,浑身力道尽失。

“我……”他身形一晃,想张口咒骂,双手按扶住食桌,几乎摔倒,但居然能撑住了,接着站得笔直。

走道旁的一桌五位食客,不约而同推桌而起。

其中两位嘿嘿怪笑,急步向他抢来。

右厢人影闪出屏风角,来势如电­射­星飞。

“南阳五虎!”

飞­射­而来的人影用女人的嗓门娇叫:“本姑娘替你们招魂。”

鱼贯抢来的五位食客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向侧急闪。

先是罡风呼啸,然后是砰一声大震。

彭政宗的食桌被那位彩衣女郎踢飞,杯盘菜肴齐向南阳五虎飞掷。

“哎哟……”有人狂叫,是南阳五虎中的两个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但决不是被杯盘酒菜击中的。

整座食厅大乱,食客们­鸡­飞狗跳。

楼下有人向上抢,后援的人到了。

彭政宗在站稳之后,已强定心神。

用意志力控制已快速发僵的双手,从腰带上的荷包中取出一颗丹丸,捏破腊衣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食桌被人踢飞,并耒波及他。

香风扑鼻,他知道替他阻敌的人,是一位女郎。

虽则他眼前发晕无法看清人影。

“你能走动吗?”身边的女郎急问。

“目前不能。”他吃力地说。

“我带你走,高手到了。”

他知道自己被女郎扛在肩上,跳出大窗,快速地降下街心,在人群喧叫声中,女郎飞掠而走。

不久,灯光消失了,进入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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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当他的神智完全恢复清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香喷喷十分舒适的古老牙床上,锦帐分开着,床口坐着一位穿花绸衣裙,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美丽的瓜子面庞十分动人,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奇怪!”

女郎惑然说:“你好像承受得了,要不就是你并没有被那恶贼击中。我是说,他的锁经绝脉功!”

“姑娘,那一个恶贼?”

他定下心神问:“素昧平生,你为何救我?你不怕他们报复?”

“你问了一大串问题,真是个老江湖,巧妙地避开了我所问的问题。”

女郎笑了,笑得好甜:“我先回答你。其一,我不怕他们报复,事实是我正在计算他们,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始终未能抓住机会,因为他们太强了。其二,能劳动鬼见愁延邦杰亲自下手暗算,你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中的高手。由于我需要人手,所以救你……”

“咦!你说那假扮店伙的人,是江湖上神憎鬼厌的鬼见愁延邦杰?”

他吃惊地说:“这恶贼果然卑鄙恶毒,名不虚传。”

“正是他。”

女郎说:“天下并不大,今晚居然又让我碰上了他,他的锁经绝脉功很可怕,经常用来暗算人。”

“他是……”

“他是我的老相好。”

女郎的话充满邪派流气:“要不是他攻击你的手法被我看出底细,我还不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易容术相当高明,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自贬身价扮店伙。哦!你的左胁……”

“有东西。”他挺身坐起苦笑。

“没击中心、肝、胆三条经脉,你十分幸运。”

女郎说:“他平时用腰带,带中暗藏着特制的长刺毒蒺藜,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防备,击则必中。”

“你把三枚毒蒺藜都取出来了?”

“你瞧。”

女郎向床头的妆台一指,台面放着三枚拇指大的灰暗­色­铁蒺藜,那些芒刺竟有三分长:“幸而仅嵌入肌­肉­,未伤经脉,所以我的解药派得上用场。如果伤了经脉,现在你该是一具死尸了。”

“即使不是死尸,大概也比死尸好不了多少。”他苦笑,准备掀衾下床。

“你是说……”女郎对他的话甚感困惑。

“你用什么手法制了我的气海和中府,任脉和手太­阴­肺经受到禁制。”

他开始下床活动手脚,似乎感到左胁下的疼痛感仍然存在:“更糟的是,你给我服下的解药中,另加了一种奇毒,一种定时发作的奇毒。今后,我如果不听你摆布,那将随时会变成一具死尸。”

“对,完全对。”

女郎欣然说:“在鬼见愁的周全预谋突袭而仍能支持得住,你必定是极为了得的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出手救你,因为我人手不足,急迫需要你这种人才来帮助我。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帮助我吗?对那些肯帮助我的人,我是很大方的,任何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

“如果……”

“如果你不肯帮忙。”

女郎抢着说:“你可以走,没有人拦阻你,你没欠我什么,用不着于心难安。”

“我明白。”

他点头:“利害。姑娘,我希望你能进一步说明。”

“好。可是,你得先表明身分。”

“在下姓彭,彭政宗,本州人氏,草药郎中,刚从京师返乡,准备在本乡本土行医。”

“咦!你……你不是江湖豪霸?!彭政宗?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女郎显然大感意外。

“草药郎中并不算江湖人物,更谈不上什么豪霸。”

“见鬼!我不信。”女郎大叫。

“你不信何不打听一下?”

他苦笑:“顺便告诉你,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就是奉摩云手的指示,当面向我提警告的,不许我在本城开业。同时,衙门里的巡捕,早已提出警告了,我在本城可以自由活动的期限,是明日太阳下山为止。”

“就算你不是武林名人,但凭你的身手,和鬼见愁袭击失败的表现,你正是我需要的好帮手。”

女郎似乎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似乎你我有了共同的目标。”

“你是说……”

“我正在设法对付摩云手。”

女郎脸­色­一变,变得­阴­森无比:“除了私人的恩怨之外,主要是我如果不除去他和本地的领导人物,我就无法在此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我希望你能全力合作,就算是同仇敌忾好了。”

“我得考虑考虑。”

他慎重地说:“我会尽快地给你满意的答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

女郎说:“我给你的期限也是明日日落前。”

“姑娘这里……”

“你找不到我的,我的人会和你连络。”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打听。走吧,我送你出去,你自己是出不去的。”女郎轻盈地领先向房门走,香风扑鼻,背部完全暴露在他的有效袭击范围内。

“姑娘,你的打算与我的方法完全相反。”

他跟在后面举步,毫无袭击的意思:“我要用和平的手段在此地开业,不想得罪地方上的领导人物。看来,你的办法好像比我的手段有效些。这年头,好人难做。”

“本姑娘深有同感。”

女郎拉开房门转身向着他,脸上有凶狠的表情:“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所以,我一定会胜利成功,谁也阻止不了我。”

“女人!”

他摇头苦笑:“不得不承认,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强千百倍。摩云手区振伟可以不费力地对付像我这样的人,但他很难对付得了你。我猜,你定然是名号十分响亮而又令人十分畏惧的女名流。

在酒楼,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听到你的歌声便脸­色­大变,那两位仁兄,可是江湖上声威足以镇吓一流高手的高手名宿。姑娘,你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得好自为之。”

“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女郎不上他的当,没将名号告诉他。

当他一早出现在昆阳客店的店堂时,店伙都吃了一惊,昨晚分明没见到他返店,房门是上了锁的,怎么竟然从房里出到店堂里了?

但没有人敢问。

正在店堂吃早点,一男一女到了他的桌旁。

男的廿余岁,雄壮魁伟一表人才。

女的年华十六七,刚发育成熟,隆胸细腰曲线玲珑,美得像一朵刚绽放的牡丹花。

“彭兄弟,可以谈谈吗?”男的笑笑问。

“两位请坐。”

他抬手示意请两人坐:“两位是……”

“我叫唐志豪,那是舍妹瑞珍……”

“哦!我记起来了。”

他笑笑:“好像你比我大一两岁,小时候我见过你,可是没在一起玩过。我离家的时候,令妹还没出生呢!令尊昨晚和师三爷向我提出警告,两位难道还有什么补充吗?”

这两兄妹是多臂熊的子女,是本城的豪门子弟,平时神气得很。

他的语气当然不太友好,年轻人毕竟修养不够。

其实他是个不易激怒十分冷静的人,近来一而再表现得极为反常,可知他的确被这一连串不如意的事所影响,显得情绪不安失去控制。

尤其是今天,生死交关的大事令他心情紊乱,心神不宁,很可能因些小事故,而突然暴发出他潜在的野­性­。

“彭兄弟,我兄妹对你毫无成见。”

唐志豪在下首落坐,语气倒也温和:“你与区家的事,小一辈的人还不配参予。”

“彭兄,能接受我们的劝告吗?”唐瑞珍友好地说:“惠敏妹昨晚来我家,谈到你的事。彭兄,那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那一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中打定主意。

“云梦双娇柳如眉柳如是姐妹,昨晚带走你的是柳如眉。”唐志豪接口:“她们是巫山神姥的得意门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妖……”

“且慢!”

他虎目生光:“巫山神姥,我听说过这号人物。卅年前,她叫缥渺毒娘子,一代用毒宗师,定时断肠丹是武林一绝,定时夺命不差分秒。很好,我已经有了很好的主意了,谢谢你们。”

“咦,你……”唐瑞珍对他突然欢颜相对大感困惑,这时的他,与刚才脸­色­­阴­沉判若两人。

“没什么。”

他欣然微笑:“请转告区惠敏姑娘,谢谢她昨晚去找你们谈及我的事。至于我和云梦双娇的事,这本是我的秘密。可以奉告的是,昨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何来路,当然不会是与她们一起的。”

“那就好。”

唐瑞珍讪讪一笑:“那是很坏很坏的女人,沾不得……”

“让我来耽心吧,唐姑娘。”

他打算结束这次会面:“两位没有事,请便,我忙得很呢!”

送走了唐家兄妹,他的目光落在厅角的两位公人身上。

不错,就是限令他今晚日落前离境的仁兄。

这就是他的主意,有利情势是要靠自己去制造的。

草草膳罢,他回房检查自己的珍藏药囊,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然后上街走了半天,在各处草药店与店主闲话药材,买了一些草根树皮带走。

有人跟踪,但不是那两位仁兄,猜想必是捕房另派的密探,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未牌末。

他匆匆返店,吩咐店伙备坐骑,要结帐离店。

在店堂等候的两位公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人如果如期离开,确是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免去了无穷风险,因为真要闹将起来,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大灾难。

他在房中打点行装,门外出现一位青衣大汉。

他心中有数,不加理会,将包里整理妥当,该带走的东西都塞入马包内。

“要走了?”

大汉冷冷的声音,令人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似乎阁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交代清楚就走,是不是有意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没家没业的浪人,说走就走并不稀奇。”他也冷冷地回答:“命是我的,尊驾又何必­操­他人的心?”

“在下是奉命与阁下连络的。”大汉的口气丝毫不变:“阁下的时辰不多了,没忘了昨晚的约会吧?”

“哦!原来尊驾是那位美丽姑娘的连络人,失敬失敬。”

他的态度有了改变,神­色­上充满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兄,在下的答覆,要到城外才能有所决定。”

“你……”

“老兄。”

他抢着表示意见:“店堂中有捕房派来监视在下的人,如果在下在城门关闭之后仍然留在城里,那么,在下就会被押入大牢快活。老兄,死在牢里,绝对没有死在城外自由自在地死那么愉快。”

“不要把那些混帐公人的警告放在心上……”

“老兄,你说得轻松,在下却紧张得很。如果在下落了案,休想在本乡本土混了。”

他摇摇头,苦笑:“如果不是想光明正大地在家乡开业,在下又何必委屈求全?身入大牢,相信你们也无法可施,决不可能将解药送入大牢,在下岂不是死定了?所以,请转告那位姑娘,在下立即出城,在城外等候,她一定可以获得满意的答覆。有人来了,你老兄还是快走吧!”

来的人有好几个,包括店东在内,有两个是区家派来看风­色­的打手,以及两个公人中的一个。

大汉脸­色­一变,恨恨地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健马驰出北门,驰过歇官店的大道,向北飞骑疾走,不久便消失在路北官道远处。

追踪的人马晚了约一刻时辰,已失去他的踪迹。

当夜三更初。

捕头神手高的家,高捕头高自强在南阳与湖广边界,名头极为响亮。

裕州以北地近伏牛山区,民风强悍,荒年盗贼如毛,号称难治之区,强豪士霸为数众多,地方政令极难推行治理。

神手高艺高人胆大,任职十年来,破获不少大案,是名气甚大的铁捕。

当然,在这种地方,如果不与地方强豪通声气,他的饭碗早就被打破了,区家就是本城最具权势的强豪。

神手高最近很忙,倒不是出了什么大案让他头痛,而是这半年来据说有势力庞大的江湖高手,要在本城开山门,与本城的武林名流起了利害冲突,他必须站在区家这一边,共同抗拒入侵的人。

要来开山门的首脑已经查出来了,正是在湖广拥有庞大实力的女妖云梦双娇,黑道中的风云人物。

在对方不会公然闹事之前,神手高不敢鲁莽行事,即使他想主动清查也无法可施。

不但双娇出没如神龙无迹可查,就算查到了也无可奈何,凭他一个人还不配替双娇提靴,其他的巡捕丝毫派不上用场。

对方在暗处兴风作浪,他除了消极防范之外,毫无办法。

摩云手区大爷也了解神手高的困难,所以并未对公门中人寄予希望,默默地暗中召集人手筹划对策。

与双娇那些助拳人私底下狠狠结算了几次,有输有赢,谁也没能控制绝对优势,双方都在积极准备,早晚要来一次澈底的大解决?

这次彭政宗突然闯了进来,区大爷还不屑为这件事多花费­精­神,仅由一些手下朋友作主处理,这就是区大爷一直不曾出面的原因所在。

彭政宗竟然与云梦双娇有牵连,区大爷开始重视这件事了。

可是,彭政宗已经走啦!

神手高也因彭政宗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晚上公毕,独自返家召来两位得力臂膀,在堂屋里小饮商量要事,主要是讨论该如何分配人手,防范重大的血案发生。

如果仅是敌对的双方有人死亡并不要紧,他们会悄然地处理,死了活该?

但如果伤及无辜的市民,那就麻烦大了,官府势必认真追究,吃亏的自然是捕房中的人。

高家位于东大街北首的一条巷子里,是一栋三进两院的古老住宅,并不偏僻,但三更一起,夜禁开始,不但大街的栅门关闭没有人行走,小巷子更是鬼影俱无,偶或有一两盏大户人家的门灯,放­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更显得凄清死寂。

捕房的人可以在夜禁中通行无阻,所以神手高的两位得力手下,并不因三更天的到来而不能回家耽心。

远远地,大街上传来更夫的更柝声,三更起更了。

“高头。”

坐在下首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话时眉心紧锁:“我总觉得区大爷要咱们出面摆布姓彭的这件事,做得太不光彩。”

“赵兄弟,你的意思……”

神手高微笑着问:“难道说,区大爷他……”

“高头,彭政宗是云梦双娇的人。”

赵兄弟苦笑:“想想看,是不是犯忌了?”

“区大爷事先并不知道姓彭的底细。”

神手高说:“怎知他会是云梦双娇的人呢?这件事怪区大爷不得。”

“兄弟总感到有点心惊­肉­跳。”

赵兄弟忧心仲仲地说:“有点大祸临头的感觉。要是云梦双娇认为咱们公然帮助区大爷,可能放手大­干­,化暗斗为明争,咱们可就惨了……”

“对,你们将是第一个大祸临头的人。”

陌生的语音入耳,语气充满凶兆:“咱们本来就在等候这种机会,替诸位多制造几件惊世的大血案,让你们焦头烂额,你们就抽不出人手来帮功姓区的了。”

三人心中骇然,但并不恐慌,不约而同离座而起,徐徐移至厅侧。

原来虚掩着的厅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堂口站着两个以黑布蒙面的黑衣人。

这两个黑袍掩住了身材的形状,剑Сhā在腰带上,身材相当高,不像是女人,那双露在外面的怪眼,映着灯光似乎反­射­出绿芒来,相当可怕,像兽类的眼睛;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反­射­光芒的。

“朋友,你们是双娇的人?”神手高沉着地问,右手搭住了腰胁下的匕首柄。

“不错。”。

右首那人说:“你赶走了咱们的人,等于是公然袒护姓区的,要用官府的力量玩法卖法,可怪不得咱们敞开来算了。”

“朋友,这是误会……”

“这可是阁下官方的看法。”

“且听在下解释……”

“阁下,有此必要吗?”

那人接着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咱们估高了你,原来大名鼎鼎的神手高,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浪得虚名的耍嘴皮子人物,此时此地,阁下居然有解释的雅兴。”

铮一声剑鸣,两支剑同时出鞘,两个蒙面人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解释,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场误会。

神手高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而是有勇气面对事实的名捕。

此时此地,不论是为公为私,他都必须挺起脊梁面对挑战。他拔出匕首,沉着地拉开马步。

“朋友。”

他镇定地说:“我神手高算不了什么人物,取下你脸上的遮羞布,咱们面对面了断,让我神手高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不必知道在下是何方神圣,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今晚凶多吉少,因为对方的剑已经伸出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在对方的剑引出的瞬间,强大的迫人气势有如火山爆发般迸喷,剑气随之迸发。

强烈的杀气充满厅堂,无情地压迫他的心神,令他心中发紧发虚,浑身毛发森立,寒气起自丹田。

他转首向两位同伴看去,两同伴比他更糟,脸­色­泛青,握匕的手明显地呈现颤抖,眼中有强烈的恐惧光芒。

“不能全栽在此地!”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两个蒙面人左右一分,徐徐逼进。

“咱们联手列阵。”他大声向同伴招呼,左手向下一沉,向外一挥,这是他与同伴惯用的手式,表示情势殆危,必须断然撤走以便召集人手。

“三比二,咱们大有可为。”他接着补充。

“头儿,咱们听你的。”一位同伴说。

他移步迎上,眼中有豪壮的神情,匕首徐伸,迎向森森剑气彻骨奇寒的长剑。

“进手!”他舌绽春雷怒吼。

剧变在瞬息间爆发,超人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变化居然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首先是桌上的两盏菜油灯同时熄灭,剑影漫天,人影急剧地闪动,生死在刹那间决定了。

“砰!”花窗毁坏的响声同传出。

可怖的剑气呼啸声突然静止,快速闪动的人影也猛然重现,耀目的剑光突然黯淡下来了

唯一的一盏壁灯并未熄灭,发出暗黄|­色­的微弱光芒,照亮厅堂的一切景物。

突然的寂静,充满不祥的气息,血腥渐浓。

神手高右半身倚靠在墙壁的柱角侧方,匕首无力地悬垂在身前,左手掩住左胸,指缝有鲜血急剧涌出。

他的两名同伴奉命撤走,但一个也没走掉。

一个在撞破明窗时背心中剑,跌出窗外去了。

一个想往后堂逃生,被另一名蒙面人一剑劈破了天灵盖。

与神手高交手的蒙面人,站在他身前丈余处,­阴­森森的目光盯紧他的脸孔,接着冷静地收剑归鞘,举手一挥,与同伴若无其事地向厅门走,出门顺手带上门扬长而去。

“当!”神手高的匕首终于失手坠地,身躯一震,摇摇欲倒。

“他……他们派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来……来对付我……”他吃力地、喃喃地说:“我好愚蠢……我不该让……让他……他们先一步发……发动的……呃……”

他口中有大量的血溢出,最后一口气回不过来,蜷曲着扭身向前一栽,在血泊中抽搐着。

他后悔得太晚,他不该让对方先期发动的,失去主动权,等于是坐以待毙。

等内堂的­妇­孺发现外面有变,出来察看的人抢出,神手高已停止了呼吸。

口口 口口 口口

全城­骚­动,事情闹大了。

区家立即进入戒严状态,高手齐出,协助捕房的人缉凶,却不知凶手是谁。

一天天过去了,凶手仍毫无线索。

暗流激荡,天一黑,区家就进入绝对寂静状况,气氛紧张万分。

半个月过去了。

除了城外有人曾经发现几次夜行人恶斗之外,并未再发生血案。

这天,补任捕头的笑面虎钟龙城,带了两位手下进入区家的宏伟大院门。

区大爷摩云手与三位朋友,在大厅接见笑面虎。

区大爷年近花甲,高大健壮,小腹依然保持平坦,说明他练武练得很勤。

客套毕,笑面虎开门见山将要办的事简要地说出:“区大爷,这件事可能被大爷料中了,恐怕真是姓彭的­干­下的混帐事。”

“有证据吗?”区大爷问。

“在下派人一直查到许州,沿途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踪迹,这表示那天他傍晚离城,并未远走高飞,在城外藏身,晚上回城做案杀了高头三个人,现在仍然潜藏在城郊附近。”

“城郊已经封锁,他能藏得住?”区大爷显然信任自己的人,有能力封锁城郊的所有村落。

“这种人,任何地方都可以藏身。”

笑面虎苦笑:“带些吃食白天藏身在草堆路沟里,夜里出外活动找食物,躲百十天也毫无困难。区大爷,如果他不离开,这……”

“钟头,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仍然潜藏在城郊,这表示他不肯与大爷善了。”笑面虎说出自己的判断:“这对大爷来说,将是最危险的威胁,他会……”

“我不怕他。”

区大爷冷笑:“云梦双娇那些人,真的已撤到府城去了?”

“已经证实了,在府城。”

笑面虎肯定地说:“但如果她们要回来,快马一晚上就够了。”

“我不会坐等她们来的。”

区大爷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光芒:“姓彭的留在此地,就是她们的诱饵。妖女就希望我们分心全力追查,吞下她们的钓饵,她们就可以乘机从中取利。所以,我不能让她们失望。从明天起,我的朋友将全部出动搜寻姓彭的下落,让妖女们高兴高兴。”

果然不错,区大爷是说做就做的人。

次日一早。

大批人手出城穷搜城郊,当晚有一大半人留在城外,区家的戒备明显地松懈了许多。

同一时间,彭政宗在城东北四十里外的龙泉镇,尽全力与生死搏斗。

那天他带了行囊策马出城,沿官道上行十余里,乘夜­色­苍茫,驰入西北的一条小径,进入丘陵区十里长冈。

长冈距官道仅两里左右,形成一串小山冈,树林密布,间或有三五户人家。

当他看到冈上一座守山人留下的草屋时,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头面上流着冷汗,浑身在颤抖,脸上似乎布上了一层灰青­色­的死肌肤。

好不容易拴好坐骑,取下马包,他几乎崩溃了。

但他是个非常人,一个身怀绝技,意志坚强,信心十足的风尘铁汉,强定心神挣扎着进入破败的草屋,立即开始服药。

定时丹的剧毒发作了,幸而他事先已服了一些保命的药物。

他从唐志豪兄妹口中,知道了云梦双娇的师承底细,便知道妖女们所用毒物的­性­质了,尽管他心中已有准备,但剧毒发作的声势,仍然比他想像估计中的情况要猛烈得多,毕竟他无法获知真正对症的解毒药物。

他躺在草堆里,浑身在猛烈地抽搐,腥臭的汗水湿透了衣裤,呼吸断断续续似要断气,但不绝如缕多次回过气来死而复活。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可怕缠斗。

他在下一生中最大的一把赌注,不是他死,就是他克服致命的奇毒。

他不能输,输了就一切都完了。

他凭藉的是自己对症药物的知识,和大无畏的忍受痛苦毅力,与坚强的求生意志和信心。

如果他的经脉不曾受制,这场缠斗一定不会如此艰苦。

天快亮了,他的身躯开始松弛。

挺身坐起,他发觉自己全身汗淋淋地。

他脸上的气­色­稍为转好了些,虚脱的感觉令他行动极感不便。

吃了一些早就备妥的­干­粮,然后换衣裤。

天一亮,他已经将坐骑杀了,推落山涧的隐密水潭里,人则躲在山坡的荆棘丛中,下面有一个小坑洞,足以让他在内躲藏。

白天,他躲得稳稳地。

晚上,服药与奇毒缠斗,等携带的­干­粮吃完,已经是第五天了。

他在第四天午后,发现有人搜山,相距虽然不远,但他无法看到是些什么人。

从第六天开始,他脸上的气­色­愈来愈好,出的汗也明显地减少,腥味也逐渐淡薄,举动已不再虚弱无力。

他赢了这笔赌注,强韧的求生意志战胜了病毒。

晚上,他开始抽出一些时间,装设一些小巧陷阱猎食。

这附近野兔的数量甚多,还有山鼠和黄鼠,溪边也可以找得到蛙类,这些小动物都可以用来济急,生吞活剥吃起来相当可口。

搜寻他的人,在村落中穷诘村民,问他们是否丢失了食物与家畜家禽,却没料到他根本就不到村落找食物。

第十天,他脸上已恢复红润。

这天午后不久。他听到隐隐的人声,土坑中白天炎热,晚上寒气袭人,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人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

他从坑底所垫放的马鞍站起,轻轻拨开掩住坑口的茂密丛草,草已开始枯萎,深秋的草应该枯啦!

拨动时必须小心,才不至于发出声响。

从草隙中,他看到六七个乡民,与四名皂衣佩剑大汉,还有三名穿青盘领衫的捕快。

凭他的见识和锐利的观察力,他知道乡民中一定有地方的里正甲首一类人物。

这群人距他的藏身处,已不足百步了。

“这条小溪流上源通向何处?”

一名捕快向领路的乡民问:“上面还有没有看山的草寮?”

“公爷,没有了。”

乡民向上游指指点点:“水从上面西冈流下来,再过去就是七星山,那就不是本乡的范围了。冬天快到了,山上不再有人……”

“咦!这是什么?”

一名佩剑的人指指岸旁的短草丛:“好像是血迹。”

彭政宗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他记得前天用绳索套住一头六七斤重的野兔,在溪边洗剥时,野兔尚未死去,不小心将一些兔血溅落在溪旁的草丛中。

如果那些人中有­精­明的追踪高手,很可能找到他掩埋食物残余,以及动物皮骨内脏的地方,那就……

他暗中作了必要的准备,手本能地抓住了悬在腰间的一卷绳索。

那是他的兵刃,血魔那些人劫中州镖局的镖,就是栽在他这根绳索上的,八尺长的麻绳比刀剑更具威力。

冈下蹄声震耳,接着传来一声短啸,吸引了所有众人的注意。

不久叫声传到:“罗兄,独树小店传来消息,那儿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男女,周老兄传来急讯,Qī.shū.ωǎng.要咱们赶快前往支援。”

“咱们走!”先前发现血迹的人兴奋地发令。

不久,人影已消失在山冈下。

他松了一口气,危险总算过去了,好险,他知道剧毒已经离体,但被制的经脉未解,要是动起手来,他很难支持片刻,说险真险。

人走了,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这十天中,他十分小心,没料到些少血迹,几乎暴露了隐身处所。

“难道云梦双娇的人,在独树小店潜伏?”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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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独树小店,就是龙泉镇的土名,是裕州的第一大镇,距州城四十里,东北至保安驿(镇)递运所约廿里。

他忘不了云梦双娇,死过一次的滋味令他难以或忘。

他打定主意,要到独树小店找云梦双娇。

在他的估计中,区大爷那些人远出四十里外与双娇冲突,失去地利人和,很难占得了上风,很可能铩羽而归,无法将双娇逐走的,所以他必定有机会与双娇面对面了断。

要与双娇了断,他必须先疏散被制的经脉,所以目前不宜前往,他需要一两天时间行功打通被制的经脉。

独树小店是一座有六七十户人家的小镇,近官道一面有三四家供旅客歇脚的食店。旅客如果赶不上宿头,也可以在这里作短期食宿。

六七名青衣人与五六名巡捕,包围了最大的一家食店李家店,等人都到齐之后,先前潜伏守候的人也一一现身。

两名巡捕首先踏入店门,小店的主人李老实与两名店伙颇感惊讶,急急放下工作上前相迎。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交,店中没有旅客,店堂显得空荡荡地。

“两位公爷好。”

李老实含笑招呼:“天­色­不早,两位公爷还没返城,想必公忙……”

“的确公忙。”

为首的公人笑笑说:“贵店有两女三男投宿,有几天了?”

“这……”李老实一怔,说话期期艾艾。

“不许隐瞒!”

“三……天,公爷……”

“叫他们出来,快!”

“是,小的这就叫小石头进去通知他们。”

店伙小石头刚离开店堂,三位青袍人已袂入厅,神­色­显得悠闲。

但李老实已经看出不是食客,也就不上招呼,站在一旁发怔。

第一位随小石头出到店堂的人,赫然是手点龙纹鸭舌枪当拐杖的毒手瘟神。

双方一照面,都吃了一惊。

“咦!”

三位青袍人之一讶然轻呼:“毒手瘟神卢烈,阁下何时做起云梦双娇的护花使者的?”

“妙笔生花陈世铭,你胡说些什么?”

毒手瘟神怪眼怒睁,语气充满火药味:“你宇内三奇之首虽然威震江湖,我毒手瘟神不见得怕你。”

“真的。”妙笔生花似笑非笑地说,显然口气含有嘲弄的成份。

这宇内三奇三个人,排为首位的,就是这位妙笔生花陈世铭,一枝判官笔妙笔卅六打,号称武林一奇。

第二位就是摩云手区振伟,擒龙手号称武林一绝。

老三白衣秀士孟涤尘,手中的宝刃描金扇神鬼莫测。

三人在江湖不但名号响亮,罕逢敌手,而且交情深厚互通声气。

那些有意向宇内三奇挑战的人,向任何一奇挑战,必须冒着与三人结怨的危险,所以多年以来,真没有几个有种的人向字内三奇挑战。

这也就是云梦双娇在事机未成熟之前,不敢轻易发动争地盘挑战的原因所在。

毒手瘟神口吻虽然强硬,其实顾忌之情表露无遗,不理会妙笔生花的嘲弄,扭头回顾。

脚步声渐近,两另两女鱼贯出堂。

得意的妙笔生花脸­色­一变,笑容僵住了。

第一位老人印堂有一颗小指头大的朱砂痣,右手挟着一根代表高寿的金­色­鸠首杖。

第二位是佩了血星剑的血魔申屠震天。

两位中年­妇­人年龄都超出四十岁,满脸横­肉­目光冷厉,凶暴的戾气外露,真像两头母老虎。

“好神气唷!”

挟金­色­鸠首杖的老人,也用含有嘲弄意味的口吻道:“毒手瘟神卢老弟虽然在江湖名号响亮,但在宇内三奇面前,依然差了那么一截,被吃定啦!我金杖追魂客梁彬在江湖没没无闻,当然不配与宇内三奇相提并论,但老夫的脾气十分古怪,谁的名号响亮,老夫就偏偏要秤秤他的斤两。呵呵!妙笔生花,老夫找上你啦!”

“米粒之珠,井底之蛙;哼!梁老,把他们交给我们吕梁双厉啦!”

一位­妇­人缓步上前接口:“老身偏不信邪,倒要看看宇内三奇,到底具有些什么吓死人的神通。”

店堂口,又进入两位青袍人。

领先那位留了虬髯,虎目炯炯不怒而威,腰带上佩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道:“吕梁双厉,你两个泼­妇­口气可大得很呢!你们有什么绝活,不妨掏出来让我无情剑见识见识。我无情剑曾玉村名列三剑两刀三斧头的三剑之一,也算是浪得虚名的武林末流小辈,你我正相相配,何必自抬身价,在宇内三奇身上枉抛一片情?”

两个女人勃然大怒,一声怒叱,同时飞扑而上,身形乍动时,两人都拔出狭锋薄刃刀,一左手一右手,在刀气迸发中突然发动空前猛烈的袭击。

无情剑冷哼一声,虬髯怒张,手一动,长剑已出鞘前引,剑身光华闪烁,幻发蒙蒙幽光,所发的剑气澈骨奇寒,剑身发出隐隐的动人心魄虎啸龙吟。

“老夫必杀你们。”无情剑冷厉地向扑来的双厉道。

“住手!”金杖追魂客急叫,声如沉雷。

人影超越双厉,快逾电光石火,大袖一挥,罡风似殷雷。

扑上的双厉身形斜飘,被袖风硬消去冲势,且被震偏丈外,脱出无情剑的威力范围。

金­色­的鸠首杖遥指着对面的无情剑,杀气充满了全厅。

“无情剑曾玉村。”

金杖追魂客沉声道:“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激双厉动手,有失成名顶尖儿高手的风度。来吧!你我正好棋逢敌手,将有一场武林罕见的猛烈龙争虎斗,看谁留得命在。”

“这家伙上门欺人上有此理!”

血魔申屠震天大叫:“拚死他们,咱们店外分生死!”

妙笔生花拔出衣内暗藏的魁星笔,厉声道:“原来云梦双娇请来了你们这些高手名宿做靠山,难怪敢大言除去摩云手区老兄,要在裕州开山门。好,就在此地了断,以免夜长梦多。”

“你说什么云梦双娇?”金杖追魂客厉声问。

“巫山神姥的两位门人,你们……”

“见你的大头鬼!”

金杖追魂客不客气地道:“巫山神姥与老夫从未谋面,凭她的声望,也只配与老夫平起平坐,她的门人算什么东西?”

“那……你们……”

“老夫应血魔申屠老弟几个人的邀请,住在此地等人的,要结算一些旧债。你们如果想仗着人多与官府之力,前来行凶示威,老夫不会让你失望的。”

“原来是一场误会。”

妙笔生花恍然,“抱歉,得罪得罪,在下把诸位当作云梦双娇的人了,梁老恕罪恕罪!”

三奇要对付的是双娇,当然不愿意愚蠢得与这些字内凶魔结怨,所以妙笔生花及时打圆场道歉,一场群魔决斗的危机,终于因双方皆有所顾忌而消失。

“奇怪!”

金杖追魂客惑然地道:“老夫对云梦双娇略有风闻,她们只是第三流的后生晚辈,与你们宇内三奇挑战已经是不配了,居然劳动无情剑曾老弟这种武林大豪出面挑大梁,你们也未免有失身分了。”

“等荆襄余孽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现身,梁老,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妙笔生花苦笑:“两个妖­妇­迟迟未发动,就是等候这些巨擘前来。”

“哦!那群造反的亡命?”

金杖追魂客脸­色­一变:“老弟,不要招惹这些人。”

“梁老,为保身家,不得不自保。如果梁老有兴……”

“抱歉,老夫毫无兴趣。”

金杖追魂客抢着道:“老夫答应血魔申屠老弟办事,无暇过问其他的是非。如果没有事,诸位请吧,请勿打扰。”

妙笔生花一群人撤走之后,捕房的眼线也撤走了,不再在独树小店附近浪费人手,双娇的人决不会在此地潜伏啦!

第二天,右邻的张家小店偏院的厢房,住进了两位旅客,是前往湖广投亲的两位老大娘,路上染了风寒,不得不暂时住几天养病,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次日午后不久。

南面大踏步来了一个­精­壮的年轻人!背了一只包裹,手点枣木打狗棍,风尘仆仆进入李老实的店堂。

金杖追魂客一群老少,是今早迁走的,去向是叶县。

年轻人自称姓宗,一个闯江湖的流浪汉,叫来一些酒菜,食毕再要求住宿几天。

李老实不疑有他,有客人上门当然无限欢迎。

他就是彭政宗,一个从死神手中逃出来的复仇客。

安顿妥当,他向店伙小石头打听镇中的动静。

小石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得意洋洋地将前天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有关这两天镇中的大小事务,能说的都说啦!

他心中一动,想起中州镖局的事。

照小石头的描述,彭政宗对其他人的来头摸不清,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其中两人必是毒手瘟神和血魔。

这两个老魔头,接连两次栽在彭政宗手里,吃了大亏,自然心有未甘。

尤其中州镖局的四车红货已拦劫得手,又被彭政宗从中作梗,使煮熟的鸭子飞了,还使七星追魂和赤发天神,及他们带去的不少手下丧命。

如今又找来帮手,显然是冲着他彭政宗而来。

那日他迳自离去后,黄三姑及四龙三凤师徒,是否当真杀进了山寨,以及如何处置那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可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幽灵剑魅所说,是受人之托,藉助阵之名,查出卢老儿等人的真正­阴­谋,究竟是否确有其事,彭政宗亦不愿深究。

当时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尽快回到家乡落根,度过与世无争的平实一生。

这是他梦想的心愿,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开业,完成亡父济世救人的遗志。

并且,有缘的话,找位情投意合的女子结婚生子,为彭氏门中继承一脉香烟。从此过着平平安安,实实在在的日子,就已心满意足,别无奢求了。

但是,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偏偏还不忘二十年前的旧帐,竟然不让他如愿以偿。

现在他才领悟到,“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为什么会被逼上梁山,甘愿落草为寇的。

同时更体会出柳如是所说: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命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

出自那江湖浪女口中的牢­骚­,居然成了至理名言!

但她说的没错,彭政宗经过这些日子的遭遇,确实深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真的不能太软弱。

他并不喜欢逞强,可是,为了生存,就不得不坚强起来,至少不能被人把他视为弱者。

这回他就要让柳如是知道,他不但不是弱者,更是强者中的强者。

三更初,全镇死寂,三五声犬吠和偶或可闻的枭啼,不时打破镇中的沉寂。

一个黑影来自官道南面,鬼魅似的隐没在张家小店的偏院内。

伏在李家小店屋脊上的彭政宗,悄然飘落地面。

不久,两个黑影跃登院墙飘落屋外,绕屋侧出了村栅,向南如飞而去。

偏院的客房中,剩下的一位老大娘闩上房门和小窗,将桌上的菜油灯挑小,房中一暗。

她到了床前,先用扇赶走帐内的蚊子,放下又粗又旧的布蚊帐,然后在床侧的小柜前卸装。

青花的头帕除下了,解开了发髻除掉发针,花白的头发放下时,居然飘下一些白­色­的粉末来。

脱掉打了补钉的宽大青外裳,里面竟出现了紧身的绿绸衫,高耸的酥胸,胡蜂似的细腰缠着一条有夹袋的宽绣带,解下三粒钮扣,已是酥胸半露。

粗布裙的裙带解开了,一掀之下,布裙离体,露出里面的绿绸长裤,紧靠左胁有一把­精­致的匕首。

她低头想脱脚下的半统棉鞋,略一迟疑,不脱了,大概打算不脱鞋就睡,以便夜间应付意外。

正想掀帐钻入床内,房中突然传出陌生人的语音:“真令人失望,在下以为眼福不浅,可以看到一场天魔脱衣艳舞的。”

老大娘大吃一惊,倏然转身。

好快的反应,这瞬间,不但匕首已经拔在手中,而且左手­射­出了三枚金针,循声发­射­认位奇准。

房门是闭上的,门内站着神定气闲的彭政宗。

他左手掌摊开着,掌心静静地排放着三枚三寸金针,针尖前一寸蓝光有异,金蓝二­色­极为触目。

“我的衣裳没有破,用不着针。”彭政宗笑笑说。

“是你……”老大娘吃惊地叫,脸­色­大变。

“是我,彭政宗。”

“你……你没死……”

“你所看到的,决不是无形质的鬼魂,保证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你无法害死的人。”

“你……不要过来……”老大娘将匕首指出惶急地叫。

“不要叫那么大声。”

彭政宗止步不再迈进:“你的两个同伴,恐怕已经远出十里外了。其实,你也应该早些离开的。凭你,还请不动金杖追魂客那些人,何况他们已经走了,你想他们会回来吗?不会的,他们要到襄城的龙牌冈,等候中州镖局返程的人算旧帐,那有工夫管你们的闲事?而且那些老凶魔不好­色­,你扮成老太婆更不中看,打动不了他们,你早该走的,你是个不愿承认失败的人。”

“你……”

“你是如眉还是如是?唔!扮老太婆扮得很像,如果你不脱衣上床,我真不敢冒失地和你打交道。”

人影似流光,匕首幻化一道电虹划空而至。

彭政宗的右手泰然地挥动,不可思议地从刺来的匕首侧方探入,拍一声击中持匕的手腕,匕首一偏,五指一抄,便扣住了对方的掌背一抖,匕首突然堕地。

接着,手掌连闪三次。

有掌击着­肉­的声响传出。

“哎呀!”假老大娘惊叫着疾退三步,双手一抚脸颊,一抚高耸的酥胸。原来这两处地方都曾经被彭政宗的巨掌光顾过了。

第三处是小蛮腰,那条护腰绣带已被拉断。

“巫山神姥的定时丹是武林一绝,别无解药,但还要不了我的命。”

彭政宗将拉断的纽带丢下,脸上突然涌起­阴­森的笑容:“最毒­妇­人心,你好毒!”

假老大娘再次发起突袭,强行抢进掌腿齐飞,在极短暂的刹那间,攻了三掌、四指、五腿,极为猛烈凌厉。

彭政宗身形似游蜂戏蕊,在粉腿玉掌中闪动自如,速度的控制恰到好处,每一行动,皆比对方攻出的招式稍快一刹那,而姿势却潇洒自如丝毫不带火气。

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每攻他一招,他必定立即回敬一记不轻不重的一击,不是在对方的脸颊拧一记,就是在粉腿上抓一把,行为游戏轻薄,谑而不虐。

假老大娘最后飞踢的一腿,因腿弯的大筋被彭政宗的手指捏中而落空,攻势瓦解,大概右腿筋被捏得相当痛,定下身形时几乎挫倒站立不牢。

“我要慢慢整治你。”

他站在一旁冷笑着道:“一报还一报,当你起意害人时,就必须有接受报应的准备。你给我十个时辰的时间,我大方些,给你一个对时;十二个时辰,你必须好好把握……”

假老大娘一声厉叫,用上了枯藤缠树身法,拚全力猛扑,要贴身拚命。

彭政宗不让对方贴身,右手一伸,先一刹那接住对方抓抱而来的右手,左闪,挫腰、出腿相绊,下势、侧引,姿态美妙有如舞蹈,挥洒自如从容不迫,举手投足皆不露锋芒,与对方情急拚命的神态,形成强烈的对比。

假老大娘一声惊叫,仆伏在地向前滑,直滑至壁根方止住滑势,狼狈地滚转一跃而起。

“你的­精­力已耗掉一半以上了。”

彭政宗站在一旁说:“我要整到你筋疲力尽,张不开锐牙,伸不出利爪为止,再慢慢摆布你。”

假老大娘绝望地叹息一声,冷静下来了,对方的武技相去太远,不认输那是愚蠢。

“不要逼我。”

假老大娘绝望地说:“对敌人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唯一的目标是求胜。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来争取胜利,利用你应该是情理中事。好吧,我接受你的惩罚,但不要处死我,我愿用任何方法来补偿你,够了吗?”

“我得考虑考虑。”他说,背着手低头沉思。

假老大娘以为机会来了,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相距不足三尺,伸手可及,突下毒手必无落空之理,攻击要害发则必中。

Сhā手首先及体,十只春笋般的手指猛Сhā彭政宗的双胁。

接着是一肘撞肋;第三招是纤掌劈喉;第四记是膝撞下­阴­;都是致命的要害,用平常的手法和力道,皆可置人于死,贴身狠搏记记不留情。

可是,彭政宗屹立如山,冷然的目光不带表情。

假老大娘贴身收势站在他面前,张口结舌楞傻傻地,似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发觉所击中的地方,确是血­肉­之躯,有着­肉­的感觉,却没有反震的效应,但对方却不曾倒下,也没有被震开,似乎她攻击的只是一团固定的,没有反应的死­肉­,而不是一个有感觉的活人。

“你……你你……”她惊骇地叫。

“你是一个最坏最­阴­险的女人。”彭政宗一把扣住她的脖子说。

她一手紧扣彭政宗扣喉右手的脉门,全力发劲,一手凶狠地猛击彭政宗的肋下胸骨。

“嗯……”她终于支持不住了,双手绝望地扳扭扣喉的手,双膝一软,脱力地向下挫,浑身开始发抖,舌头伸出口外,脸­色­渐变,双目睁得大大地似要脱眶而出。

最后,她昏厥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瘫坐在床脚下,床上躺着和衣而睡的彭政宗。

似笑非笑地向她说:

“在我还没决定如何处置你之前,你必须将我看成主人。你可以用任何手段设法逃走,能否成功得看你的机智和造化。我要在这里等,等你的党羽到了好好谈谈。”

“如果我……我逃走成功,结……结果如何?”她爬起强定心神问。

“你自己去猜。”

“你……”

“我被你计算时,醒来便知道你制了我的经脉,给我服了定时毒物。现在,你该运用智慧与经验,来检查自己是否受到禁制,便知道逃走成功后的结果了。”

她心中一跳,立即坐下默默运气行功。

“你没制我的气机和经脉。”她颇感意外的说。

“真的?恭喜恭喜。”彭政宗半真半假地向她道喜。

“你一定另有诡计。”

“好说好说。现在,报上你的名。”

“我……”

“你如果不说,我会剥光你来检查。”

彭政宗怪笑:“据说,你姐妹俩是双胞胎,柳如眉脚下有七颗风流痣。在江湖你姐妹面首众多,雨露遍施,知道秘密的人太多了。”

“我……柳如是……”

“差不多,我猜想柳如眉该在区大爷左近主持大局。好,就算你是柳如是,伺候主人上床之后,现在你自己也该清理你自已了。至于要不要你替主人暖脚伴宿,可听招呼行事。”

她咬牙切齿走向房门,将门拉开,站在门口转身注视着以手代枕,安躺在床上的彭政宗。

“你有把握追得上我吗?”她欣然问,作势遁走。

“呵呵,我才懒得追你。”

“那你……”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找我的。”

“你……你是说……”

“记得你发­射­的三枚金针吗?”

“这……”

“全在你身上。”

“哎呀……”

“每一个时辰,金针被血脉推动三至五分,届时你将痛苦难当有如发疯,必须让我用特殊手法替你暂解痛苦。你要走,请便。但等你回来时,我可能不怎么好说话呢!”

“你这恶魔……”她切齿咒骂,向床上扑去。

彭政宗踢开被,双脚一绞,将她的脖子绞住扭压在床上,压得牢牢地。

“对待你这种恶毒女人,不能太仁慈。”彭政宗说。

她呻吟拚命挣扎、滚扭、拉扯,最后声嘶力竭,软绵绵地低泣,快要崩溃了。

“饶……我……”她惨然哀求。

“我不会要你的命。”

彭政宗松腿放了她:“你们是对付区大爷最具威力的人手,我需要你们。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赶到,作主的不会是你姐妹俩,而是我彭政宗。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呵呵!快到后房洗洗­干­净,好好伺候我这主人,你才少受许多痛苦。不然,哼!”

口口 日日 口口

次日,柳如是恢复了老大娘身分,说是同伴有病,拒绝让店伙进房查看。

天一黑,关上房门,她乖乖地卸装洗掉易容药,回复艳丽汝奴的身分,伺候藏在房中的彭政宗。

本来她打算用软功,以­色­相换取彭政宗的好感和信任。

但彭政宗不上她的当,不许她脱衣裙引诱,也不要她上床陪宿,只让她睡在床脚听候使唤,几乎令她相信自己已经失去女­性­的魅力了。

二更末,房门悄然而开。

两个蒙面人出现在门口,看清房中的景况,不由大吃一惊,楞住了。

房中灯光明亮,酒菜满桌。

彭政宗据桌高坐,喜气洋洋顾盼自豪。

柳如是穿窄袖绿紧身,衣襟半掩,露出羊脂白玉似的一段酥胸撩人情yu,手捧酒壶酒杯,倚在彭政宗身旁,愁眉苦脸地替彭政宗斟酒。

“你们一定是传送消息的信使。”

彭政宗欣然说:“进来坐,有事慢慢说。”

“柳二姑娘……”一个蒙面人惊讶地叫,怎么本来的主脑人物,竟然变成陪酒的女侍了?

“她是在下的汝奴。”

彭政宗轻松地说:“不要大惊小怪,这年头,谁强谁就是主人,你们最好识时务。”

两个蒙面人互相打眼­色­,即将有所举动。

“不要逞强,听他的。”柳如是苦笑,及时提醒两位手下:“两位不是他的敌手,不要枉送­性­命。”.

“他是……”

“彭政宗,你们应该知道。”

两个蒙面人不信邪,火速拔剑。

箸影一闪即没,两个蒙面人拔剑的掌背出现一条血缝。

“下一次将贯穿你们的咽喉。”彭政宗沉声警告:“给我乖乖地滚过来,在下有事叫你们去办。”

两个蒙面人大骇,快然依言走向桌旁。

“把信息传出去。”

彭政宗说:“明日午正,在下要与你们的首脑人物在此地见面。摩云手区大爷根本不相信你们退到南阳候机,所以你们的人一到,摩云手的人便将倾巢而至,正是了断的好机会,两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阁下真……真的要帮助我们?”蒙面人问。

“不是帮助你们,而是加入你们。”

彭政宗说:“你们派人杀了高捕头,罪名已嫁在彭某的头上了,在下是否参加,并不能改变情势。你们可以走了。”

“好,在下一定把话传到。”蒙面人说,偕同伴告退。

送走了蒙面人、,柳如是将酒杯奉至彭政宗­唇­前。

“你不像是诚心的。”她伺候彭政宗就她手上喝酒:“我直觉地感觉出你在玩弄­阴­谋诡计。”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邪邪地笑:“这叫做因势利导,我只是有效地利用时机制造好情势,如此而已。”

“你……”

“我要连根拔掉区家的基业。”

他凶狠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彭政宗有乡归不得,他区家也休想在裕州继续作威作福,先拔掉恶霸的锐爪利牙,剪除他的羽翼,他便只好任我宰割了。”

柳如是以惊诧的眼光,凝视了他片刻。

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在你的外貌上,看不出一点邪恶之气,可是,你的心思和所作所为,却比我们更邪恶!”

“多谢你的赞美!”彭政宗笑得更邪恶了,他举杯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吩咐:“斟酒!”

柳如是唯命是从,赶快双手捧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将空杯斟酒,如同随侍在侧的汝奴。

彭政宗突然伸手一搂她纤腰,使她娇躯一斜,身不由己地顺势坐在了他大腿上。

“彭爷!你……”

“不必大惊小怪。”他酒然一笑:“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原本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且疾恶如仇。但是,任何一个人被逼急了,再温驯的羔羊,也会变成凶恶的豺狼虎豹,你懂我的意思吗?”

柳如是微微点着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嘛!”

“但我不会悬梁。”

彭政宗眼中露出凶光:“我要让逼我的人知道,一旦把我逼急了,我会做出比他们更邪恶千百倍的事来。”

柳如是暗自一惊,力持镇定,嫣然一笑问:“包括对付我在内?”

“也许吧!”他又举杯一饮而尽。

柳如是忙为他斟酒,语带挑逗地说:“据我看,你只是一时气愤,说说而已,还不够格成为一个邪恶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如是风情万种地笑了笑!“你能坐怀不乱,表示你是位正人君子,心中仍存有自律的潜在意识存在。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生的­性­格是很难一朝一夕改变的,譬如说吧!你若心存邪恶,昨夜你就不会轻易放过我。至少我还有点自信,凭我的姿­色­,足以使任何男人心动,而你……”

彭政宗哈哈一笑:“你错了,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邪恶并非­淫­乱,这是有根大分别的。”

“不,错的是你。”

柳如是加以反驳:“真正的邪恶,根本不分是非,更没有理­性­。而你却仍能克制自己,所以,在你丧失理­性­之前,奢言邪恶未免是大言不惭,言之过早了。”

彭政宗笑问:“你是觉得我太‘仁慈’,对你不够‘邪恶’?”

柳如是耸耸香肩:“我也许可以激怒你杀我,但却无法挑逗起你对我的情yu。昨夜我就想了整整一夜,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失去了对男人的魅力?”

“不要气馁,你仍然具有无可抗拒的魅力。”

彭政宗笑着安慰她:“只是我没有给你机会,让你施展魅力,因为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那你究竟是那种人呢?”柳如是轻喟了一声。

彭政宗置之一笑:“如今连我自己也混淆了,也许不久的将来,江湖上会多出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

“那个大魔头就是你。”柳如是心中一悚。

彭政宗诡异地笑笑。

柳如是沉吟一下,忽问:“你从来不近女­色­?”

“我是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

彭政宗又笑了笑:“连孔老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我在京都住了近二十年那是个声­色­犬马,笑贫不笑娼的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老爷昏­淫­无度把天下苍生当成豕狗。终日作威作福,荒­淫­无度,上行下效,把京城搞得鸟烟瘴气,­淫­乐之风大盛。在那种环境之中,除非经济能力办不到,或是生理上有缺陷的男人,谁能抗拒酒­色­财气的诱惑而独善其身?我不必自鸣清高,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因为,我是个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缺陷的男人,但却乐而不­淫­!”

柳如是以肯定的语气说:“所以我敢跟你打赌,你绝对成不了大邪大恶的魔头。”

彭政宗一笑置之:“那你就等着看吧!”

“不必等。”她说:“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除非你现在就能证明我错了。”

彭政宗微微一怔:“怎样证明?”

柳如是笑而不答。

突然双手齐动,拉开那绿­色­紧身窄袖,原已半露半掩的衣襟。

她里面未穿肚兜,顿时胸怀大敝,露出那挺实丰满的傲人双峰。

彭政宗瞥了她一眼,淡然笑问:“你所谓的证明,是要考验我的定力,看我经不经得起你的魅力诱惑?”

柳如是仍然笑而不答。

执起他的手,双手捧着按在自己坚挺的­肉­峰上,半隐半现,脸上有着哀怨需索的表情。

彭政宗神­色­自若地笑笑:“没有用的,你的魅力虽强,却超不过我心中的敌意。”

“我与你之间毫无敌意呀!”柳如是妩媚地笑着说。

彭政宗把手缩回,愤声说:“你那位老姐真够狠的,竟在我体内下了巫山神姥的独门定时断肠丹奇毒,要不是我命大,早已进了枉死城,你还说没有敌意?”

“那是她下的毒,与我无关吧!”柳如是觉得自己很冤,这档子事她全然是无辜的。

彭政宗却不以为然:“你们是亲姐妹,两位一体,她做出的事,你也得负一半责任。”

“这是什么话?”

柳如是柳眉倒竖,杏眼怒睁:“难道她杀人放火,犯了滔天大罪,我也得陪她坐牢杀头?”

彭政宗振振有词:“我是现炒现卖,这一套刚从你们的对手,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那里学来的。二十年前,他把家父找去医治那即将断气的儿子,遭到家父拒绝。

事隔二十年,家父也在十年前故世了,他却把这笔旧帐在算在我头上,请问,你姐姐险些要了我的命,我难道不能找你算帐吗?”

“好!”

柳如是有些赌起气来:“那我就代姐受过,以身赎罪,任凭你处置,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彭政宗洒然一笑:“你说话可得凭点良心,从昨夜到现在,我有没有似任何残酷的手段加诸在你身上?”

“没有!”

柳如是对这点不能否认,但却无限怨幽地说:“酷刑是有形的痛苦,你却用无形的折磨,那比有形的痛苦更厉害千百倍。”

“是吗?”他似乎无法体会出这女子的感受。

柳如是深深叹了口气:“­色­相是我们女人最自信,而且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对你却无效,这不但让我失去了自尊,也彻底摧毁了我的自信心,难道还不够残酷吗?”

“噢!原来如此。”

彭政宗这才若有所悟:“实在很抱歉,我应该让你对自己有信心的。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柳如是轻咬下­唇­,略一迟疑,悻然说:“哼!我不信你是柳下惠再世。”

难怪江湖上称云梦双娇这对姐妹为女妖,她们确实心狠手辣,敢作敢为。

尤其对男女之间的事,更是毫无惮忌,敢爱敢恨,视­性­欲如家常便饭。

只见她娇躯一扭转,双臂齐张,抱住彭政宗就狂吻不已。

同时更以那坦露的双峰,不断在他身上磨蹭,那情态真个是放浪形骸,极尽煽情挑逗之能事。

彭政宗却是正襟危坐,如同老僧入定,任凭这女妖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为所动。

柳如是仍不死心,索­性­尽褪衣衫,赤­祼­­祼­地投抱入怀,施展出她屡试不爽,足以令任何男人难以抗拒的魅功。

但是,她已香汗淋漓,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

她终于气馁了,恼羞成怒地愤声说:“你简直不是男人。”

彭政宗却淡然一笑:“或许是我没有把你看作女人吧!”

柳如是彷佛受到深重打击,又像是无限委屈,竟然伏在他胸前痛泣起来。

眼泪,也是女人的武器。

可惜这武器伤不了彭政宗。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然后自斟自酌着。

口口 口曰 口口

次日一早。

摩云手便获得飞鸽传讯,得知云梦双娇方面的消息。

消息指出,她们的党羽和帮手,是化整为零,已经分批赶赴龙泉镇聚会,即将展开大规模行动。

摩云手不敢掉以轻心,立即下令全体动员,一方面加强戒备,严阵以待。一方面派出大批眼线,密切注意对方的任何风吹草动。

辰牌末,两男一女三个衣着鲜明的年轻人,骑着骏马进入州城,立时引起了区家眼线的注意,急以飞鸽传讯向主子报告。

眼线中有人眼尖,认出了三个年轻男女,不禁向同伴轻声说:“他们不是开封中州镖局,无影刀张老镖主的子女吗?”

果然不错,这两男一女,正是张中明、张中耀和张淑宜兄妹三人。

他们来到平安老店前宽阔的广场,将坐骑交给店伙照料,抖落一身尘埃,相偕进入客栈的店堂。

张中明向迎上前的店伙交代:“咱们从府城来,赶了一夜路,麻烦给咱们一座院子歇息。替马加上料好好上槽,申牌左右动身出城就道,请不要误事。”

“噢,知道啦!”店伙恭声道:“请放心,客官交代下来要赶夜路,绝对误不了事的。”

刚要领三人走向后跨院,突见门外跟入两位青衣人,大剌剌地左右一站,装模作样的说是要住店。

张淑宜经常走镖,江湖经验丰富。

转身向右边那人冷冷一笑,状至不屑地说:“不必浪费工夫探听了,中州镖局的人赶夜路,不值得大惊小敝。”.

那青衣人怔了怔,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中州镖局的,失敬失敬。”

张中明趋前一拱手:“尊驾是……”

那人神态十分傲慢:“我叫余信孝,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武林小人物。不过……”

正说之间,一位身着白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刚好跨入店门。

忙接口说:“余老弟,不可得罪客人。”

回过头来的张中明一怔。

欣然迎上前:“原来是孟叔,没料到在此地能见到孟叔侠驾。二弟三妹,快来见过白衣秀士孟叔。”

原来突然出现的这位白袍中年,正是宇内三奇中.一排名第三的白衣秀士孟涤尘。

但他号为秀士,其实相貌一点也不秀气,完全像个武夫。

而他家在河南府,此刻却出现在裕州,是以颇使张中明感到意外。

张中耀、张淑宜忙行礼问好。

他们对这位武林前辈,可不能失了礼数。

余信孝既见白衣秀士出面,便向另一汉子使个眼­色­,相偕匆匆而去。

张中明对白衣秀士执礼甚恭,亲切地招呼他坐下。

而张中耀和张淑宜,虽知这位是武林名士跟他们父亲有些交情,但从未见过,一时无话可说,只有保持沉默,敬陪末座。

店伙奉茶毕,白衣秀士才笑问:“贤兄妹怎会跑到裕州来了?”

张中明坦然说:“晚辈偕同弟妹,是专诚来寻访一个人的。”

“哦?”

白衣秀士又问:“你们要找的人,我认识吗?”

张中明说:“孟叔可能不认识,因为他不算是江湖中人,也没有响亮的名号。”

张淑宜心直口快。

接口说:“上月大哥和我负责一趟长程镖,途中被伏牛三彪纠合不少凶神恶煞,在龙牌冈附近拦劫,幸蒙那位素昧平生的朋友相助……”

白衣秀士微微颔首:

“这事我也有所风闻,听说三日后,你们的镖在伏牛山仍然遇伏被劫。不但失了红货,还死了不少位镖师,仅贤兄妹得以逃生,是吗?”

张中明点点头。沮然说:“只怪晚辈与舍妹学艺不­精­,有负家父重托。”

“好在……”张淑宜刚要说出口,却被乃兄急以眼­色­制止。

张中明似有顾忌,阻止了张淑宜。

忙把话岔开:“但那位朋友与我们素不相识,在龙牌冈不但仗义相助,击退劫匪,又护送我们一路到裕州才离去。此番晚辈兄妹三人,就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来向他致谢,并且想邀他到开封与家父见一见的。”

白衣秀士追问:“他在裕州?”

张中明点了点头说:“听他说家乡在裕州,离乡已二十年,打算落叶归根,回乡悬壶行医。所以我们……”

白衣秀士突然面露诧­色­:“你们说的这个人,可是姓彭?”

“是呀!”

张淑宜大为振奋:“他叫彭政宗,在京师有个外号是千金一帖,前辈认识他?”

白衣秀士摇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虽不认识他,不过倒是听说过这号人物,而且最近在裕州大出风头呢!”

张淑宜天真无邪,喜出望外说:“那太好了,既然他在裕州很出名,要找他就不难了。”

白衣秀士郑重说:“贤侄女,看在我与令尊的交情上,我不妨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去找他,赶快回开封去吧!”

张淑宜一脸茫然:“为什么?”

白衣秀士神情肃然地问:“你们可听说过摩云手区振伟这号人物?”

张中明忙说:“区前辈名列字内三奇之一,晚辈怎会不知。裕州是区前辈的家乡,难怪孟叔在此地现驾,大概也是去裕州访区前辈的吧?”

白衣秀士却答非所问:“贤侄说的没错,裕州是摩云手区振伟的家乡,世居在此近百年。偏偏云梦双娇却要在此地开山门,这件事已蕴酿了大半年,原本双方只在暗中较劲,(奇*书*网.整*理*提*供)最近却敞开来明斗了,而引发此事的火媒,正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彭政宗。”

张中明一听,大为惊讶说:“云梦双娇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女妖,彭政宗是侠义之士,怎么可能跟她们扯上关系?”

“事实是如此!”

白衣秀士说:“根据各方面的消息,区振伟判断那姓彭的不但跟云梦双娇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是藉返乡开业行医为名,实际上是为那两个女妖来裕州卧底策应!”

张淑宜激动地说:“不!侄女决不相信,他会是云梦双娇一伙的。”

白衣秀士沉声说:“事实摆在眼前,岂容诡辩!”

张中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那么孟叔此来……”

白衣秀士坦然说:“宇内三奇,实为三位一体,如今摩云手相邀助拳,我岂能不来。”

张淑宜心中不平,说话也就毫无顾忌了:“孟叔,如果彭政宗真是云梦双娇一伙的,恕侄女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使区前辈加上盂叔,恐怕也接不下他全力一击。”

白衣秀士一脸不服:“哦?你竟如此小看了我?”

张淑宜冷冷地说:“侄女那敢。不过,侄女虽未看到他真正施展身手,但我相信如果他一旦横了心要杀人,那……”

张中明接口:“那将是最可怕的大灾难!”

白衣秀士哈哈一笑:“他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张中明正­色­说:“盂叔,晚辈决非危言耸听,那日在龙牌冈,曾亲眼见他只用一根数尺长的麻绳,举手投足之间,就重创了三彪和血魔那批凶神恶煞,吓得毒手瘟神掉头狂奔而去。万一他真是云梦双娇一伙的……”

“不!”

张淑宜坚决地说:“我相信他决不是,除非是他被逼得走上极端!”

白衣秀士暗自一惊,若有所悟地喃喃自语说:“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区振伟是在逼他……”

张中明忙问:“孟叔,区前辈跟彭政宗之间有什么过节?”

“这……我也不太清楚。”

白衣秀士支唔地说:“我,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就起身,迫不及待地匆匆而去。

兄妹三人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他。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白衣秀士走得这么急,必是赶往摩云手那里去通风报信了。

彭政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在龙牌冈要不是遇上他,张中明兄妹及那批镖师,恐怕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是以不由他们置身事外,兄妹三人一商议,虽然帮不上彭政宗什么大忙,但至少应该把从白衣秀士口中得到的消息,尽快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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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巳牌正。

李家小店的店堂中,彭政宗据桌高坐,桌上摆了酒菜,柳如是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从张家移至李家,穿的仍是她那身令人侧目的绿紧身,当然衣襟已经掩上了。

她站在彭政宗身侧伺候,自然仍是汝奴的身分。

酒菜总算全部上桌,店伙心惊胆跳告退回避。

“你打算这时就进食?”

柳如是开始替他斟酒:“不嫌太早了些?”

“不早不早。”

他笑:“呵呵!你那些朋友,决不是低三下四易于驯服的人,保证有一大半是桀傲不驯自命不凡,而且暴躁骄傲的了不起货­色­,他们一定暴跳如雷,等不及要前来兴师问罪。看光景,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敢给你打包票,令姐一定会先到,她关心你。”

“你认为你孤家寡人一个,应付得了我们那些人?”

他就柳如是手中喝了一口酒。“当然风险并不小。姑娘,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要是怕风险,什么事都不要做啦!喝口酒可能也会呛死呢,总不能让我不喝酒,是不是?

当令姐到达时,摩云手的人也该快到了,他那位号称宇内剑术第一人的无情剑曾玉村,只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才能挡得住,但愿你们所请的这两位造反英雄能及时赶来支撑大局。”

“他们会赶到的。”

柳如是信心十足:“本来按原定计画,他们荆襄来的人该在昨夜赶来会合。昨晚的信使,就是传递有关他们的信息,可惜你没问话,就迫不及待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么说来,双方该是势均力敌了,很好,很好……唔!料得很准,人来了。”

“什么人来?”

“你的人。”

柳如是向店外张望,店外停车马的广场空荡荡,鬼影俱无,红日当头,官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影。

“你是见了鬼了。”

柳如是撇撒嘴说:“州城到这里足有四十里……”

“四十里要不了一个时辰。”

他笑笑说,突然眼神一动,眼中又涌现­肉­食兽类发现猎物时的光芒:“唔!镇西。今天真是八方风雨会龙泉,群魔乱舞血­肉­横飞。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没有理由去而复来,有何图谋?”

“你说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回来了?”柳如是讶然问。

“是了,他们已在此地住了三天。”

他不理会柳如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了,他们不到襄城龙牌冈,而是要在此地发动报复。难道说,张少局主他们那些人,也要在这两天到达?”

“咦!真有人来了。”柳如是讶然叫。

官道南面,传来隐隐蹄声,逐渐清晰。从蹄声估计,必定有不少健马正用全速向此地飞赶,已到了三里外。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都深信不疑。”

他笑笑,眼中古怪的光芒已隐去:“佛门弟子修为有成的高人,六识深具神通。天眼通可以看到千里外的事物,天耳通可以听到千里外的声息……”

“鬼话!”柳如是妩媚地用手指在他额角点了那么一下,似乎忘了他们的死对头和主奴身分。

“信不信由你。”

他捉住了那只温润可爱的小手微笑:“好美的小手啊!幸而你没运劲,不然,我的脑袋保证出现一个洞孔,红白一齐流,好险。”

“你害怕了,是吗?”柳如是倚在他肩上问,声调柔柔地。

“一个豁出去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他放了可爱的小手:“当你决定拔剑之前,你免不了害怕,因为你并没有必胜的信心。但当你拔剑开始进击时,你就不会害怕了,因为你必须求胜,准备吧!人快到了。”

“你是个很勇敢了不起的人。”柳如是由衷地说。

“好说好说。”

他抓过酒壶,一口喝­干­整壶酒,投壶而起:“一壶酒入腹,死了也做个饱死鬼。出去吧!毁了这家店于心难安,在外面也易于施展,走!”

马群并未入镇,在镇外便散开了。

两人并肩站在广场中间,红日高照,全镇死寂,人都走避一空,家家关门闭户,以免惹火烧身。

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令姐确是女中丈夫,­精­明­阴­狠超出我的估计。”

他向身旁的柳如是沉静地说:“她已具备了称雄道霸的才华,你的死活影响不了她的决心。”

“天!那……那她为什么要来?”柳如是哀伤的说。

“她必须来,因为她知道摩云手那些人必定跟来。”

他的目光落在南面官道远处,远处尘头再次升腾飞扬:“牺牲你一个人,就可以诱虎出山澈底了断。”

“哦!她是很能­干­的,心肠比我硬得多。彭爷,我……”

“你走吧,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手掌在柳如是面前张开,掌中三枚金针:“还给你。记住:下次不要在我身上使用,不然我会杀死你,我不容许任何人向我再次下毒手。”

“咦!你不是说,金针在我的身上吗?”柳如是不胜惊讶注视着她的金针。

“多笨的女人!”

他笑笑:“你的金针前一寸有剧毒,如果在你体内,你早就死了。我说在你身上并没有错,它藏在你的衣边内。”

“哦!你好坏。”柳如是羞笑着低下螓首,宜喜宜嗔的神态极为动人。

“去告诉令姐,叫她尽早和我了断。”。

他捉过柳如是的手,将金针纳入对方的手中:“告诉她,没将我的问题解决之前,情势对她极为不利,两面作战犯了兵家大忌,是十分危险的。能解决我这一面的威胁,她就可以全力对付摩云手的大举进攻了。”

“你……你如果诚心加入我们,何不随我去找家姐开诚布公谈谈?”

“那是不可能的。第一,令姐并不能作主。第二,那些可左右令姐的高手名宿,容不下我这无名小卒。”

“这……”

“在江湖道上,名利主宰一切;而名利可不是轻易便可获得的。我如果不能压制你们那些名号惊世的高手,没有人肯容纳下我这个无名小卒,所以情势迫人,令姐势将与我作一次决定­性­的了断,无可避免。你走罢,他们在等你呢!”

镇口的栅门旁,慢慢移出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柳如是用切切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

最后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不胜依依地举步向外走去,在三十步外转身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转身走了。

他卓立在阳光下,冷静得像一座石像。

终于,第一个人影出现在右面房舍的屋角。

接着,左面的小巷口踱出另一个灰袍人,然后是另一个……

气氛一紧,阳光下,似乎四周涌出一阵阵冷流,驱走了温暖的秋末冬初阳光,从北面吹来的秋风,突然刮入广场,刮起一阵风沙,无数枯叶在风中飞舞。

他屹立广场中心,衣袂飘飘,在风沙与枯叶飞舞中,显得那么孤寂、凄凉、无助。

六个人以他为中心,缓缓地合围,内聚。

他慢慢地抄起袍袂,沉静地掖在腰带上,从衣内解下一根八尺长墨绿­色­的长鞭。

蛟筋缠的握把粗如­鸡­卵,鞭身逐渐细小,尖端仅粗约两分,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墨绿­色­奇光,似皮非皮似筋非筋,也不像是编成的。

鞭折卷三折握在他手中,所占的空间不大,但似乎相当沉重。

六个人到了中心点,形成五丈的圆圈,双方仍一言不发,气氛更紧,六个人的神意全以他为中心汇聚,浓得化不开。

“你不该过早放弃控有人质的优势。”对面那位年约花甲,鹰目炯炯的灰袍老人,握住狭锋单刀的刀靶发话,声如狼嗥:“老夫屠夫朱一刀。”

“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通过老夫这一关,你已向咱们跨近了一大步。”朱一刀的拇指将卡簧压下:“你必须连续过关,才能成为咱们的伙伴,过不了,你死!”

“阁下还没问在下的意见呢!”

“没有人问你,你没有任何发言权。”

“在下要的不仅是发言权,而是统率发令权。”

“该死的狂小子,凭你也配?纳命!”

青芒一闪,龙吟乍起,宝刀随朱一刀的快速冲进而挥出,刀气迸发寒流澈骨,连人带刀狂野地扑上,充分发挥了拚命单刀的威力。

刀光一现,锋刃已光临他的肩头,矫捷绝伦,这一刀果然快逾电光石火,凌厉无匹势难封架,也无法躲闪。

如果封不住,后续的追击招式必定更凶猛十倍。

“铮!”圈握着的长鞭,奇准地拍中劈来的一刀,刀被无可抗拒的浑雄力道震得向侧疾升。

“拍”圈握着的长鞭以不可思议的奇速反扫,重重地抽击在朱一刀的右耳下,结结实实地打击半个头颅,右耳轮化为­肉­浆失了踪。

他身形飞越朱一刀的顶门,在飞越的刹那间突然一顿,化不可能为可能,竟然用上了鱼龙反跃妙绝身法,不但消去前跃的惯势,而且反跃回原位的上空。

一声沉叱,他的长鞭抖开了,有如天雷下击,但见绿黑­色­的电虹如虚似幻,令人­肉­眼难辨,接着响起奇异的着­肉­声,最后人影翩然着地。

“啊……”是朱一刀的惊心动魄惨号,砰然侧摔出两丈外,半边脸血­肉­模糊,刀已先一步抛出三丈外去了。

“嗯……”另外两位仁兄闷声叫,仍向前冲,一个背部衣裂­肉­张,一个右肩血如泉涌,直冲出三丈外,背裂的人哀嚎一声,抛剑摔倒。

三个人先后倒下,其间相距仅分秒之差,可知攻击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其中变化,另三位高手也没能看清。

他身形静止,八尺长鞭已回到先前圈握的状况,仅拉开马步亮出即将抢攻的架势,虎目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奇光,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重神秘的光芒里,内在蕴藏的无边毒火,即将行雷霆万钧的猛烈迸爆。

三个来不及动手的人,如见鬼魅般悚然后退,在他那神奥诡奇的怪异目光下退缩,似被一种可怖的压力所控制袭击,连拔兵刃的勇气都消失了,退出三四丈扭头便跑。

蹄声如雷,州城的人快赶到了。

“叫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来。”

他沉声叫:“没练成金刚法体或地行仙境界的人,不要出来送死!”

风沙更紧,寒气袭人,炎阳朦胧,已失去热力。

四面八方出现廿余名老少,但并非合围,而是涌向广场左首以两位美丽少­妇­为中心的地方聚集。

出来了三个人,将朱一刀三个在血泊中呻吟的人抱走了。

两位少­妇­出来了,她们是云梦双娇。

最外侧,是两位道装打扮的像貌狰狞中年人。

柳如是站在左面,脸上有明显的惊容。

双方相距两丈,面面相对。

“你该已知道我是柳如眉?”右面的少­妇­说,面貌与柳如是一模一样,身材同样丰盈,同样是情yu的化身。

“见面胜似闻名,人比花娇,在下三生有幸。”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要什么?”

“要司令权。”他一字一吐:“在下是本州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们并不是强龙。”

“尊驾欠缺统率人的声望。”

最右首的老道­阴­森森地说:“贫道愿与施主平心静气谈谈合作事宜。”老道一面说,一面举步上前。

“谈谈无妨。”

他笑笑:“道长千万小心。”

“小心什么?”

“我这人疑心很大。”

他眼中又出现诡奇的光芒:“如果道长不小心抬手,而又抬向在下这一面,那就麻烦了。在下很可能疑心道长用袖底暗藏的烈火筒行凶,为了自己不至于变成烤焦的人,很可能抢先行致命为有效的一击,在下可以保证,死的人决不会是我,你最好是相信。”

“贫道却是不信……”老道随着语音突然抬右手。

绿芒疾­射­,长鞭突然以闪电似的奇速弹出,鞭梢叭一声扫在老道的七坎大|­茓­上。

长鞭续吐,夭矫如龙,折向攻击奇快绝伦。

最左首的另一名老道,在长鞭卷来时,身形退飞而起,左手同时打出三把晶虹暴­射­的小剑。长鞭则间不容发地扫过老道的靴底,一鞭落空。双方皆抢先下手,生死间不容发。

老道似乎真的会飞,飞退丈外身在半空,巧妙地突然侧翻,斜飞两丈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如此。

三把小飞剑居然没有彭政宗的身法快,剑到人影已杳,他却出现在老道折飞的方向,等个正着,鞭影宛若神龙。

“你敢动?除非你要脑袋。”他沉声说。

“彭爷,手下留情。”柳如是惊呼。

老道毕竟不能真的飞天,落下时脖子已被长鞭卷住,只要彭政宗用劲一带,必定像刀砍般把老道的脖子勒断,脑袋分家。

老道脸­色­灰败,放弃运功抗拒的念头,张开双手绝望地不敢移动,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另一面,烈火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形如中风。

彭政宗起右足,靴尖吻上了飞天大圣的丹田|­茓­。

“柳如眉,你愿意谈了吧?”他收了鞭,让飞天大圣躺下:“我要全权指挥,不谈条件。”

马群驰到,卅二名骑士下马涌入广场。

“一切依你,听你的。”柳如眉忿然说,情势迫人,只好作最后的打算。

“好,一言为定,”他火速替老道解|­茓­:“列阵,来一个捉一个。”

涌来的人,皆不曾看到双方交手的情形,仅看到彭政宗替躺在地上的两老道解|­茓­,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卅二名骑士在对面列阵,嘈杂声渐止。

彭政宗等对方稳定下来,方率领云梦双娇和两老道缓步上前,目光掠过那些怒目相视的高手名宿,最后落在站在中枢位置的摩云手身上。

廿年,他对这位故乡的豪强,已没留下多少印象。

另一位名流多臂熊唐君朴他已经见过了,其他除了区扬波兄妹,他不认识这些武林知名人物。

对方也出来了五个人:宇内三奇、无情剑曾玉村,和一位鹳发童颜的古稀老人。老人站在左外侧末位,身分地位一定是五个人中最低的了。

双方相距三丈止步,仇人相见,并未份外眼红,而且摩云手笑容可掬,信心十足。

“彭小哥,你果然是他们的人,而且是他们的首领。”摩云手笑容满脸,语气也力求平静:“果然不出区某所料。这么一来,今天所发生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是廿年前旧怨的遗患了。”

“区振伟,你怎么说悉从尊便,反正你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地方上的豪绅,你的话虽然不算是金科玉律,至少没有人肯相信我一个无名小辈的半个字。”

他毫不激动,脸上也涌现笑意:“总之,阁下高手倾巢而出,双方不会以理­性­来讲道理,都迷信武力可以解决是非,谁强谁有理,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即使在下有天大的道理,也有理说不清,势必拚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因此,在下毋庸分辩,你阁下也不会听任在下分辩。不过,为了师出有名,在下必须让自己有出师的理由。你阁下派人吞没在下买屋的五百两银子,坑害了无辜的左大牛一家,交通官府卑鄙地利用官府的力量坑害在下,在下有权报复。你阁下禁止在下返回故乡的­阴­谋得逞了,在下也要以牙还牙,决不容许你区家的子孙在裕州定居,不是你就是我。现在,你打算群殴呢,抑或是按武林规矩了断?阁下那些助拳朋友如果想一拥而上,咱们奉陪。”

白衣秀士面­色­沉重,扬声说:

“彭小哥,在下请教,小哥可是云梦双娇的撑腰人?”

“你阁下的话未免可笑。”

他率直地说:“你没看见双娇分站在彭某的左右吗?”

“小哥从京师来……”

“不要问在下从何处来,没有必要。”

“涤尘兄,他说出行踪并不能表示什么。”

摩云手已有点不耐:“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所谓了。”

“区兄……”

“涤尘兄,事实俱在,多说反而让他自呜得意,咱们就和他作一了断吧!”

“对,剑拔弩张,任何道理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拚搏。”

彭政宗显然已横定了心:“双方人数相当,一方不死光决不罢手。在下提议主脑人物先举行决斗。区振伟,在下挑上了你,你不会怕死退缩吧?”

他举手一挥,示意其他四人后退,虎目异光涌现,盯着对方冷笑。

众目睽睽之下,摩云手怎能退缩?

妙笔生花是个目无余子的人,本来相当冷静机警,上次与金杖追魂一众凶魔冲突。但今天,彭政宗那番火药味极浓的话和狂态,可把这位老江湖激怒得失去控制,冒火地举步而出。

“笨鸟儿先飞。”

妙笔生花冷冷地说:“姓彭的,论身分声望,你还不配与咱们的主脑人物挑战,你如果不敢挑我妙笔生花,可以换人来,换那位飞天大圣好了。”

已退回己方阵势的飞天大圣怒火上冲,举步抢出,却被柳如是拉住了。

“你,字内三奇的老大。”彭政宗狞笑箸用手轻蔑地遥指着对方:“在下就挑你,你有权先死,上啦!”

妙笔生花反而镇定下来了。

淡淡一笑,拔出魁星笔,不敢大意默运神功,徐徐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不是比武,没有讲规矩客套的必要,但彭政宗仍然持鞭先行礼,说声请,拉开马步让对方进手攻招。

妙笔生花脸上平静,其实心中恨极,论身分地位,这个请字该由他来说的,彭政宗显然在反客为主羞辱他。

因此,也就不再客气,一声冷叱,一记指天划地主动进招,魁星笔幻化数道虚实莫辨的电虹,先攻上盘,功聚笔尖行试探­性­的反击,笔短鞭长,只要一近身,笔稳占上风。

彭政宗却毫不容情的结结实实反击,圈卷着的长鞭突然吐出,不许对方近身逼攻,鞭呼啸着卷向对方的下盘。

妙笔生花冷哼一声,身形突然加快疾进切入,双腿蜷缩避过攻下盘的长鞭,笔尖以雷霆万钧之威,点向彭政宗的胸口,威力足以笼罩近丈范围,对方不论是闪或退,皆难逃魁星笔的凶猛追袭,下一招将更凶猛更快速。

彭政宗身形左移避招,手腕一振,鞭梢反卷上拂,疾攻对方的左腿,快极。

妙笔生花冷笑一声,左手一沉,抓住了长鞭。

同时身形由直进改为停止,而且闪电似的转身紧钉住彭政宗的闪避方位,魁星笔果然变招,来一记魁星点元攻击头部。

老江湖艺惊武林,搏斗的经验与见识皆是第一流的,今天竟然上了当,满以为自己的手可抓高手名宿的刀剑,抓鞭当然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却没料到鞭突然在他的无穷神力抓握下滑动。

彭政宗侧­射­丈外,拉鞭的手法极为诡异。

“哎呀……”妙笔生花惊呼,骇然收势,左手一张,看到手掌皮损­肉­开,掌皮与内被鞭拖刮掉一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这瞬间的惊疑,大事去矣!

墨绿­色­的长鞭排空而至,啸声惊心动魄。

妙笔生花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临危自救挫身侧开,举笔招架抽来的长鞭,如山内力骤吐。

“叮!”鞭笔接触,异声乍起。

用刀剑等直兵刃接长鞭,如不是接住鞭梢,必定十分危险,鞭梢折向力道加倍,挨上一下必定当堂出彩。

魁星笔尖接住了鞭梢,老江湖果然不愧称宇内三奇之首,可是,魁星笔突然快速地飞起,翻腾着远飞出五丈外。

妙笔生花握笔的右手,虎口裂开五指骨折。

“叭叭叭!”鞭声三响。

“砰!”妙笔生花倒地乱滚,发出可布的狂叫,肩、背、右腿出现三条裂缝,衣碎­肉­开。

摩云手大骇,拔剑飞抢而出,情急救人,顿志利害,也不想想妙笔生花的武功皆比他高一两分,两招便成了一个任由宰割的半死人,自己抢出救援,是否能够阻止得了彭政宗。

远在丈外,鞭影已破空而至,叱声震耳:“区振伟,你死期到了。”

“铮!”长剑突然断了尺余剑身,是被鞭抽断的,鞭的力道骇人听闻。

“快退!”

古稀老人大叫着抢出:“那是可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叭叭!”摩云手已挨了两鞭,肩背与右腿出现血缝,­肉­绽骨伤,丢掉断剑屈一膝踣倒。

哗叫声四起,连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也惊得浑身发冷,惊叫出声。

如果刚才彭政宗用这种劲道攻击他们,那……两老道想起就不寒而栗。

没有人敢相信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宇内三奇,会窝囊得任由一个后生晚辈宰割,居然接不下一招半式。

现在见到了事实,难怪这些武林高手心惊胆跳,毛骨悚然。

古稀老人快得不可思议,叫声传到人也到了,鸟爪似的瘦手一伸,抓住了行将抽落摩云手脖子的长鞭,立地生根拉开马步,鞭拉得笔直。

“老头子,你识货。”

彭政宗­阴­森森地说:“我不以筋骨为能,你要和我比内力呢,抑或是比武技?”

古稀老人的双手,开始出现颤抖现象,红润的面部,也逐渐失去血­色­。下面的双脚,贴着地面向前滑动有如犁头。

彭政宗握鞭的右手,正一分分向后拉。

他眼中的光芒­阴­森森带有鬼气,瞳孔在放大、放大……

近了,七尺、六尺、五尺……老人的脚将坚硬的地面,铲出两条及胫深的深沟,但仍然稳不下马步。

没有人敢抢出,眼睁睁看着老人被拉近。

摩云手的儿子区扬波到了无情剑身旁,流着冷汗说:“曾叔,请设法救……”

“什么人都救不了。”

无情剑发着寒颤说:“魏老前辈绰号金刚居士,佛门大般若禅功盖世,十条牛也拉不动他的马步,任何外魔也撼动不了他的神定心法。你看,他们正在以­性­命交修绝顶功力相搏,愚叔即使以气御剑上前,恐怕在八尺外便会被双方迸发的神功,震得剑碎人伤。贤侄,愚叔无……无能为力……”

四尺……彭政宗的左手伸出了。

“老夫……耄……耄矣……”古稀老人绝望地叹息着说,脸­色­泛灰,冷汗如雨。

彭政宗的左掌,按上了古稀老人的印堂。

蓦地,娇呼声传到:“彭爷,手下留情,求你……”

三个人影飞奔而至。

呼叫的人是张淑宜姑娘。

彭政出了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略动。

“那是侠义众所尊敬的名宿,金刚居士魏老前辈。”

张淑宜兄妹站在丈外向他恳求:“你毁了他老人家,江湖道消魔长,侠义荡然,后果不堪设想。求求你,彭爷……”

“他这种人也配受尊敬吗?”

他愤然问:“张姑娘,你说,我彭政宗是宇内凶魔吗?”

“彭爷……”

“至少他刚才就没有出头问谁是谁非。你说,我彭政宗回故乡开业,不应该吗?”

“彭爷,你与云梦双娇在一起,难免令人误会……”

“误会?误会就不问青红皂白?那天姓区的唆使鬼见愁延邦杰化装店伙,在酒楼施诡计暗算,要不是柳如是姑娘及时相救,在下早就尸体喂了蛆虫。事发之前,在下还不知道什么人是云梦双娇。”

“哎呀!鬼见愁本来是柳如是的姘头……”

彭政宗一怔,扭头回望。

他看到匆匆溜走的人影,一一消失在房舍屋角,云梦双娇早已走了。

“好恶毒工于心计的女人。”

他恍然自语:“妙的是她以亦真亦假的口吻,说鬼见愁是她的老相好,替自己预留退步。我已经失去向她问罪的理由。

怪的是,她怎知道我可以帮助她成功?她派人杀神手高绝我的退路,也够狠够­阴­险,难怪她姐妹在湖广能创出如此辉煌的局面。”

“彭爷,血魔的得意门人夜枭江日新,一度曾经与鬼见愁合作狼狈为­奸­。”张中明听清了他的自言自语,替他解答疑团。

“难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去而复来。”他完全明白了:“张兄,原来血鹰那些人算定你们这两天要经过此地,要在此地拦截你们。”

“哎呀!”

“他们走了,与云梦双娇的人一起撤走的,你们平安了。”他收手收鞭放了古稀老人:“老前辈,在下理直气壮,希望老前辈知难而退,不要再向在下出手。”

金刚居士呼出一口长气,扭头便走,远出三丈外转身。

“小老弟,如果老朽用­性­命交修的毕生­精­力作孤注一掷,你的接引神功将有何种结果?”

金刚居士平静地问:“当然首先遭殃的是老朽,很可能骨碎­肉­飞。”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他说:“当老前辈的禅功骤发的刹那间,鞭梢必定发生两种必然的结果,一是炸裂;一是贯穿老前辈的身躯。”

“而以后者最可能发生?”

“是的,因为老前辈还没修至金刚不坏法体,不可能诱发禅功在瞬间聚力反震。”

“老朽金刚的名号,从此勾销。小老弟与摩云手之间的仇恨,能化解吗?”

“不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故乡已无我彭政宗容身之地,姓区的也必须远走他方。”

“小老弟……”

彭政宗不再理会金刚居士,­阴­森森地向脸上失去血­色­的摩云手走去。

“现在,我的人已经走了。”

他冷酷的神­色­令人毛骨悚然:“正是你下令群殴的大好机会。阁下,我等你下令,哼!宰光了你们,在下就可以放心走了。”

淑宜姑娘跟上,迎面挡住了他。

“彭爷。”

她诚恳地说:“记得吗?你是个郎中,你这一生中,已注定了你不能杀人。如果你真能横定了心,区叔陈叔恐怕早就死了,你一鞭就可以将他们裂成两半。毒手瘟神和血魔那些人,无一不是血腥满手的江湖妖魔,你仍然大发慈悲不杀他们。”

“土霸强豪比妖魔鬼怪更可恶百倍,他们公然率兽食人。”

他愤愤地说:“伪君子不如真小人,他们必须为自己作出的罪行负责,左大牛一家……”

“左大牛只是迁到乡下暂时躲藏。”

摩云手硬着头皮说:“在下也许有点专横,但自问从未做过不法的勾当。凭良心说,廿年前令尊见死不救,误了我儿的­性­命,我无法不怀恨。

等你有了我今天的声望、地位、财富,和拥有一大群诚心拥护你的各­色­朋友,你的所做所为,恐怕比我好不了多少?甚至比我更强梁。”

“彭爷,目前你是个坏郎中了。”

张淑宜姑娘用上了激将法,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亲昵地上前伸手握住他抓鞭的手:“告诉我,千金一帖的坏名声是怎样来的?区叔说得不错。等你有一天获得与他相同的地位……”

“到那天,我会是一个受人尊敬、扶危济倾、坚持公正的人,而不是土豪恶霸。”他大声抗议:“千金一帖不算是坏名声,我从没多要穷人半文钱……”

“仍然算是敲诈。”

淑宜姑娘噗嗤一笑:“敲诈大户。区叔也是大户,所以你心中早就对他有了坏印象,早有成见。这样吧!就敲他千儿八百赔偿你的损失,要他道歉,如果你不愿在故乡开业,我请你到开封开大药局。

当然那时你不能故态复萌,狮子大开口又来什么千金一帖,千金如果算斤,足有六十二斤半呢,一个人都不易搬动。”

“你……”

“彭爷,请听我说。”

淑宜姑娘温柔地取过他的鞭,一圈圈缠好:“我想,一个好郎中,即使知道病人一定要死,也不能拒绝开方断了病人的希望,那会促使病人加快崩溃早断生机,你认为我的想法错了吗?”

他突然沉思。

最后目光投注在淑宜微笑的美丽面庞上,他脸上的冰雪在融解。

“冲你的份上。”

他笑了:“我饶恕了他们。”

“谢谢你,彭爷。”

淑宜兴奋地说:“我好高兴。”

“且慢高兴。”

他说:“你去问姓区的!他舍得被敲一千两银子吗?这是我最后的千金一帖。”

“小魁,挨了你两鞭,我不会怨你。”摩云手苦笑:“不要说一千两银子,我送你一家药局,算是……”

“我不要你送。”

他一口拒绝:“我有我的主张和作法。你们的人,最好离开我远一点,尤其是那个什么冷眼城隍,他那副嘴脸令人看了就生气,张姑娘,你还有难题,知道吗?”

“知道。”淑宜将鞭递回他手中嫣然一笑:“血鹰那些人一定不死心,我不管,反正一切有你。”

“什么?你……”

“我想得真妙,是不是?救人须救澈,你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吗?你如果不管,我镖局的人全搬到你家去住,等血魔那些人一个个老死之后再离开,你当郎中所赚的钱,够开销吗?我的人很多呢!”

“你真会耍赖。”他摇头苦笑:“这一来,你知道有多麻烦吗?”

“到开封来回一趟,算不了麻烦呀!”淑宜笑盈盈地说。

“这个嘛……”

彭政宗尚未置可否,突闻急促的蹄声响起。

众人不由地循声看去,但见官道上尘烟飞扬,由远而近,看出是位身着青­色­劲装,背Сhā双剑的少女,正飞骑风骋电驰而来。

彭政宗目力极佳,老远就一眼认出,来的竟是黄三姑门手三凤之一。

他暗自一怔,飞步迎了上前。

少女将马缰一勒停住,翻身下手,执礼甚恭地一抱拳,随即气急败坏地不知向彭政宗说些什么。

张淑宜看在眼里,顿生妒意,颇觉不是滋味。

但距离太远,无法听见那少女说的话。

只见彭政宗听毕,略一迟疑,便当机立断,回身遥向看着他的那群人振声说:“我要赶去救人,各位,后会有期了。”

说完,他竟与那少女跃身上马,共乘一骑疾驰而去。

张淑宜妒愤交加,气得泪光闪动,要不是当着众人,她几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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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石桥镇,在裕州城西南方,距离约三四十里。

镇头一家客栈的后跨院内,黄三姑的四名男女弟子,在院中如临大敌地严密戒备着。

两名女弟子则在客房内,守护在床侧,焦灼地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师父。

这时,黄三姑半睁开垂重的眼皮,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有气无力地问:“大凤还没回来?”

二凤忙趋前恭声说:“师父放心,大师姐一定会找到他的。”

“唉!”

黄三姑深深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了两天,此地离裕州不过三四十里路,来回一趟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二凤安抚说:“师父,裕州地方那么大,又不知道他在那里落脚,大师姐总得找到他,才能把他带回来啊!”

黄三姑又叹了口气,似乎更衰弱了。

气如游丝地说:“我恐怕支撑不了那么久……”

三风大惊!急问:“师父,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会觉得舒坦吗?”黄三姑没好气地说:“中了毒蝎王的断魂掌,没人能活过一个对时的。要不是你们的师祖,留下了珍藏多年的少林金刚散,加上为师本身的功力深厚,那能支撑到今天,早就没命啦!”

二风看看三凤,忽说:“其实我们应该直接去裕州找彭政宗的……”

“那怎么行!”

黄三姑说:“江湖中盛传,云梦双娇要在裕州开山门,正跟摩云手区振伟闹得不可开交,势同水火,咱们突然跑去,岂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三凤困惑说:“我真不懂,云梦双娇要开山门,那儿不能去,偏偏要选在摩云手的地盘上。”

“师父!”

三凤突然想到了什么:“云梦双娇是巫山神姥的女弟子,成都的事老毒婆也Сhā上了一脚,跟云梦双娇在裕州开山门会不会有什么关连?”

黄三姑的神智开始模糊,她梦呓似地喃喃说:“巫山……成都……裕州……神姥……”

两名女弟子见状大惊!不禁愕然相顾,正急得不知所措,忽听在外戒备的弟子振奋大叫:“大师姐回来啦!大师姐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

两女喜出望外,忙出房相迎,果见大凤彭政宗回来。

大凤迫不及待地问:“师父怎么样了?”

二凤凄然欲泣:“恐怕……”

不等她说完,大凤已情知不妙,一把拖了彭政宗就抢步冲进房。

彭政宗乍见之下,也不由得暗自一惊,急忙侧身在床边坐下,右手按脉,左手探鼻息,发觉黄老婆子仍在全力运功保住真元,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大凤情急地问:“彭爷,她老人家还有救吗?”

彭政宗无暇答话,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解开袋☐活结,取出一粒腊丸捏破,将朱­色­丹丸塞进老婆子半张的口中。

然后他转过头,神情凝重地说:“老人家是被毒掌所伤,下手的人不但功力深厚,且掌力中含有剧毒。即使未能当场震断心脉,也会被毒力侵入体内,不出一个对时即将扩散全身,七孔流血而亡。令师居然能支撑这么多天,实属奇迹……”

二凤趋前说:“刚才师父还说,要不是靠师祖留下了一些珍藏多年的少林金刚散,加上本身功力深厚,恐怕早就没命了。”

“难怪了……”彭政宗若有所悟地微微点了下头,又问:“你们知道令师是被何人所伤吗?”

大凤抢着回答:“那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当时家师根本未把他看在眼里,连我们都没有特别注意他,家师一时大意,才为他所逞,出其不意地偷袭所伤。幸好我们全力抢救,才掩护摇摇欲坠的她老人家突围杀出……”

“对了!”

二凤忽说:“方才听师父说,那糟老头好像叫……毒蝎王。”

彭政宗一怔,惊讶说:“我听过这号人物,传闻他早已死在苗疆了,想不到还活在世上作孽。”

“彭爷救得了家师吗?”大凤一脸焦虑。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毒蝎王的断魂掌极为霸道,它是以掌力加毒力伤人,被击中的人犹如雪上加霜,不像受了内伤可运功疗伤,中毒可用解药解毒。所以,被断魂掌所伤,根本没有解毒之药物,令师虽服下少林金刚散,并且运功护住真元,也只能苟延残喘多活些时日而已。”

“啊!”

大凤惊问:“这么说,她老人家是没救了?”

彭政宗轻喟一声,苦笑说道:“凭令师的江湖阅历,她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

大凤不解地说:“既然如此,她老人家明知连您千金一帖也救不了,又为什么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拖着重伤的身子,一心要赶来裕州找彭爷呢?”

其实,这正是彭政宗想要问的。

不过他有另一种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不到完全绝望时,总会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令师认为我能……”

大概是那粒丹丸发生了效力,黄三姑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目,强自振作一下说:“不旦我有自知之明,纵然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救不了我。

我,我之所以强忍伤痛和颠簸之苦,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裕州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有关天下苍生的大­阴­谋……”

突然一阵剧烈的急喘,使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彭政宗忙劝慰她:“前辈不用急,先歇一会儿,有话慢慢说。”

“不行!”

黄三姑迫切说:“趁我还有一口气,必须让你知道一切,否则就来不及了。”

彭政宗对什么­阴­谋,秘密毫无兴趣,但不忍使这垂死的老­妇­失望,只好微微点着头说:“我在听。”

黄三姑运功调息片刻,又强自振作一下说:“上回夺下老瘟神他们拦截得手的红货后,因你不愿相助,而我又受了伤,不敢贸然冲杀进山寨去。我慎重思考之下,决定把四辆镖车和红货,索­性­送去交给委托我调查的那人,以示我已尽全力。

本来我不便说出那人是谁的,但我已……现在不妨告诉你,他的辈份比我还高,当年跟我师父双剑侠客私交甚笃,堪称莫逆。提起来你应该听说过,他就是一甲子前就驰誉江湖的医侠欧阳浩然。”

彭政宗大感惊讶:

“这位医侠一向被习医的人奉为圭臬,敬仰的程度,不亚于华陀或扁鹊。尤其他的侠义之风,更令人感佩万分。不过听家父在世时曾提及,在三十多年前,医侠突然神秘失踪了,从此未现江湖,盛传他已仙逝,想不到仍然健在……”

“不能说健在,只是还活着而已。”

黄三姑接口说:“如果他能行动自如,就不必托我办事,早已亲自出马了。”

彭政宗若有所悟:“医侠是不良于行?”

黄三姑沮然叹了口气:“晚年他的双腿已残,在川东收了四个徒弟,照顾他的起居。但他只授医术,不传武功。数月前,他的大弟子洪健豪去黄山找我,带了医侠的亲笔函。函中说,他获得一个消息,宇内一批使毒的魔头聚集成都,似在进行重大­阴­谋,可能危害整个武林,甚至天下苍生。毒手瘟神是其中主谋之一,已邀集一批帮手亲赴伏牛山,可能是勾结伏牛三彪有所行动。医侠因本身不良于行,四个弟子又未传他们武功,不堪担当重任,所以托我设法查明毒手瘟神的企图。基于医侠与我师父的交情,此事自然不便拒绝。”

她喘了一阵,继续说:“我带了男女弟子,一行八人从黄山出发,故意经过伏牛山,果然遇上一批有眼不识泰山的劫匪拦截。不须我亲自出手,那批劫匪就被我的弟子打得落花流水。伏牛三彪闻报,带了毒手瘟神和血魔赶来,老瘟神一眼识出是我,忙不迭上前赔罪道歉,把我们师徒八人邀回山寨,摆下酒席压惊,对我敬若上宾。

当时他们对计画劫镖的事只字不提,我也不便问老瘟神来伏牛山的目的。老瘟神似乎别有居心,想跟我结交,不但大献殷勤,还留我们在山寨做客,我为的就是要调查他们有何勾当,自然没有拒绝。

第二天他们几人说是要去办点事,大概要离开山寨数日,但并未说明去做什么。直到过了几天,伏牛三彪和血魔带伤回去,老瘟神才说出在龙牌冈劫镖,遇上了强劲对手,要求我出面对付你,好让请来助拳的赤发天神率众守伏,向必须经过伏牛山的中州镖局一行下手。”

彭政宗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在紧要关头,你把我从辇车中放出去对付他们,其实,你这个决定冒了很大的险。因为我是被你们师徒设计所困,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有可能先找你算帐。”

“在当时的情势下,我只得赌一赔了,所幸我的注并未押错。”

黄三姑叹了口气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我在见了医侠后,据他研判,中州镖局保的这趟镖,并非什么贵重红货,极可能是种特制药物。

而各方使毒能手会聚成都,此事很不寻常,且老瘟神亲赴伏牛山,不惜劳师动众,要劫的决非那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必是什么特制的药物,说不定运往成都,足以破坏他们的­阴­谋。所以医侠的要求,我义不容辞地带了弟子们前往成都,打算暗中一探究竟。不料刚进城,就被对方的人发现,派出了毒蝎王向我暗算,使我猝不及防,中了他结结实实一记断魂掌。幸好几个徒儿奋力抢救,才得杀出重围,护送我回川东。医侠一见我是被断魂掌所伤,大为吃惊,他也束手无策……”

彭政宗不禁苦笑:“连医侠都束手无策,我这后生晚辈还有什么能耐?”

“我赶来急于找到你,并非希望你能救我的命。”

黄三姑说:“是我向医侠推荐,只有你能阻止那批毒魔的­阴­谋得逞。”

“我?前辈,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彭政宗诧异地望着她。

黄三姑郑重其事说:“因你懂得药物,且是侠义中人。能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普天之下,不做第二人想。”

彭政宗强自一笑:“前辈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不会看错人的。”

黄三姑对自己充满信心:“那日在伏牛三彪的山寨前,我就看出你决非池中物,医侠重托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你。”

“不!”

彭政宗摇摇头:“前辈,你找错了人,我对江湖的明争暗斗,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毫无兴趣过问,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落叶归根,回裕州悬壶行医……”

一旁的大凤忍不住说:“彭爷,我在裕州找了你两天,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事。摩云手区振伟为了当年儿子之死,不惜动用官府和武力,不让你在裕州立足,*得你走上极端。纵然你与世无争,只想行医造福乡里,别人能让你如愿吗?”

彭政宗笑笑说:“这个不用耽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小伙子。”

黄三姑不以为然地说:“你有这种志愿,我不能说你错。但是,你在裕州行医,造福乡里,受惠的只是少数人。而成都那批毒魔搞的­阴­谋,可能殃及成千上万的无辜,甚至危害天下苍生,孰轻孰重?”

“这个嘛……”彭政宗一时无言以对。

黄三姑接着语重心长地说,“老身有自知之明,生望已绝,能支撑到今日,全靠希望能与你见最后一面这股力量。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我咽气之前见到了你,于愿已足。至于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决不勉强。但是如果你拒绝,我会死不瞑目的。”

彭政宗沉吟了一下:“前辈,你希望我怎样?”

黄三姑直截了当说:“我把这七个男女弟子交给你,今后完全听命于你。希望你带他们前往成都,一则查明那批毒魔的­阴­谋,全力阻止,一则助他们为我报仇。”

彭政宗未置可否:“这……我须要考虑考虑。”

“彭爷!”

大凤激动起来:“我师父命在日一夕,你难道忍心看她老人家当真死不瞑目?”

彭政宗面有难­色­:“我本非江湖中人,从不过问江湖事……”

二凤愤声反驳:“彭爷,请问中州镖局的事,算不算江湖中事?”

彭政宗一怔,为之语塞。

就在这时,突见黄三姑一阵剧烈急喘,呼吸十分局促,似已上气不接下气。

三名女弟子见状大惊,齐声惊呼:“师父!师父……”

彭政宗急探她脉搏和鼻息,发觉脉搏几乎全无跳动迹象,鼻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

他心知这老婆子已回生乏术,不禁沮然摇了摇头。

黄三姑仍以无限企盼的目光望着彭政宗。

突然喷出一大口乌血,随即气绝。

但她果然两眼大睁,死不瞑目。

三名女弟子放声大哭,惊动了房外戒备的四名男弟子,一齐冲进来,跪在了床前。

彭政宗深深一叹,伸手为黄三姑合上了眼皮。

口口 口口

口口

当晚,几名弟子就地购了棺木,雇了辆双马板车。

彭政宗吩咐两名男弟子,负责护送灵柩回黄山。他则带着另两名弟子及三凤,取道直奔开封。

他做事一向很有原则,认为与其千里迢迢赶往成都,不如就近前走一趟开开封,向中州镖局查明托镖的货主是何许人,或能查出些端倪。

开封的中州镖局,名列天下四大镖局之一。

凭着无影刀张世杰的名头,镖车上只要Сhā上中州镖局的旗号,几乎可说是通行天下,万无一失。

但那是过去的事,近年来情况不同了,各地盗贼如毛,草寇结群,根本不卖帐,管他那家的镖车都照劫不误。

可是,开镖局的吃了这行饭,就不得不接镖。尽管风险再大,也不能因噎废食,除非是关门大吉。

中州镖局凭着以往的信誉,托镖的生意仍然照常不断找上门来。

最近接的都是长程远镖,据各方传回的消息,均已安全抵达目的地交了货。唯有张中明兄妹亲自随护的这趟镖出了事,不但丢了镖,还死了十多名镖师和趟子手。

兄妹二人能生还,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张世杰近来心情极坏,由于各地的镖师尚在归途中,目前人手不足,接下了镖也不能发镖,所以­干­脆不接。

而他派了三个子女去裕州找彭政宗,人是找到了,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临时竟被赶去的大凤把彭政宗接走,使他为此大感失望。

当然,更失望和气愤的是张淑宜姑娘。

张世杰心烦意乱,唯有借酒浇愁。

当门房老王入内通报,禀告说彭政宗带了几名年轻男女求见时,顿使张世杰大感意外。

不消说,更意外和惊喜的,也就是张淑宜姑娘了。

她忙不迭冲出大厅,直奔门外,果见彭政宗带着二男三女,正在大门口等着。

“彭爷……”她振奋地招呼,但当她认出其中的大凤,正是那日把彭政宗带走的少女时,神情突然僵住了。

彭政宗趋前洒然一笑:“没想到我会来吧?”

张淑宜很不自然地笑笑:“确实意想不到,请进。”

彭政宗偕同二龙三凤,刚跨进大门,张世杰父子三人已迎了出来。

“大驾光临,失迎失迎。”张世杰双手一抱拳,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张中明忙趋前介绍:“彭爷,这是家父。”

彭政宗也抱拳为礼:“久仰!久仰!”

宾主相偕步入大厅,张世杰招呼彭政宗坐定,见二龙三凤恭立一旁,始问:“这几位年轻朋友是……”

“噢,他们是幽灵剑魅黄老前辈的弟子。”彭政宗转向二龙三凤:“你们见过张老镖头。”

五人上前,执礼甚恭地一抱拳:“张老镖头!”

彭政宗又替张家兄妹一一介绍后,便言归正传,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在下冒昧来访,是想请教张老镖主一事,不知可否将上回在伏牛山失去的那趟镖,托镖人是谁相告?”

张世杰不由地苦笑:

“实不相瞒,当日来托镖的是位陌生中年人,带了几名手下,用马车直接把四只大木箱载来,言明箱内之物极为贵重,万万不可有失,尽快护送至成都,交由住在城东大街上,万盛客栈一位叫杜兴的人验收即可。

那人不但酬金加倍,且当场一次付清,但失镖至今,江湖上早有传闻,却未见他来索赔,岂非怪事。”

彭政宗哼了一声:“所谓的贵重红货,竟是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连工带料,值不了二十两银子!”

张世杰惊讶地问:“你见过那批红货了?”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便将当日的经过情形,简单扼要地述说一遍。

张世杰听毕,沉吟一下说说:“如此看来,倒极似有计画的一件敛财勾当,目的是要向中州镖局索赔。当时双方签定的镖单上载明,镖酬一万两,红货价值三万两,若未能按期送达,逾一日扣镖酬百两,红货若有损失,则由镖局加倍退还镖酬,并照价负责赔偿红货。可是,失镖至今,并未见对方来按约索赔。毒手瘟神那批人,也不会为了区区数万两的红货,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伏牛山亲自主持劫镖呀!所以说,此事大有蹊跷,难怪会惊动退隐多年的医侠,要求幽灵剑魅代为查明真相呢!”

彭政宗轻喟一声:“既然查不出货主,看来在下只有去一趟成都了。”

“爹!”

张淑宜自告奋勇:“此事与中州镖局有关,我和大哥也应该去一趟,不能让赵叔、王师父他们白死啊!”

张世杰点点头:“要不是镖局走不开,我也该去一趟成都的。”

彭政宗忙婉拒说:“张姑娘,此去成都极为凶险,且不宜人多,容易惹人注意,我想……”

不等他说完,张淑宜已很不服气地说:“我们走镖都不知走了多少趟,那趟没有凶险?我不相信多我们兄妹二人,就会特别惹人注意。”

彭政宗面有难­色­:“这……”

张淑宜小嘴一噘,赌气说:“彭爷,你要嫌我们碍事,我们可以不跟你们走在一起,这样人就不多了,也不会惹人注意,总成了吧!”

“淑宜,不可对彭爷这样说话!”张世杰喝阻了女儿,转向彭政宗致歉:“抱歉,这孩子太任­性­了,请彭爷千万别介意!”

彭政宗洒然一笑:“不会的。”

张世杰轻喟一声说:“说实在的,自从伏牛山丢了镖,又损失了十来个镖师和趟子手,他们兄妹一直耿耿于怀,时常在自责,认为他们应负大部份责任。如果彭爷没有什么太大不便,不妨就带他们去,必要时也可多两个帮手,不知彭爷意下如何?”

既然老镖主也赞成带他们兄妹去,彭政宗不便再坚拒,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张淑宜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收拾行囊。

“宜妹!”

张中明不禁笑了起来:“你也太急了吧,现在天都快黑了,难不成要赶夜路?彭爷既然来了开封,我们至少也该稍尽地主之谊呀!”

张淑宜顿时窘迫万状,把一张脸都胀得通红。

幸好张世杰为女儿打了圆场:“对对,彭老弟大驾光临,咱们怎可失礼数。中耀,快去交代厨下准备酒菜,我要好好敬彭老弟几杯呢!”

“老镖主不用麻烦……”彭政宗未及婉拒,张中耀已飞快地走出了大厅。

张世杰豪迈地笑着:“彭老弟不必见外,待会儿咱们边喝边聊,有些问题我尚需请教,老弟若能解答,或许对成都之行有所帮助。”

彭政宗虽不知老镖主将提出什么问题,但他这二十年来,随父亲离乡背井,迁居京都之后,从未远离过京城,更未去过成都。

尽管二龙三凤已是识途老马,毕竟不及以走镖行遍天下各地的老镖主见多识广,能多了解一些当地的状况总不是坏事。

中州镖局是天下四大镖局之,镖师及趟子手在百人以上,如果全在局子里,每顿饭就得开上十桌。

大厨房的厨师、助手,加上打杂的,足有十来人。

人多好办事,不消多大功夫,一桌丰盛的酒席已开了出来。

二龙三凤对彭政宗执礼甚恭,敬若师辈,那敢跟他平起平坐。

倒是彭政宗不拘小节,尤其他一向个­性­豪放,根本就未把他们看作晚辈。

在张世杰的坚邀下,三龙三凤才拘谨地入了座。

加上张家三兄妹,一桌刚好凑足十人。

酒斟满,张世杰首先举杯:“彭老弟,上回中明、淑宜兄妹等人在龙牌冈,着了毒手瘟神的道,多承鼎力相助,我先敬你一杯,聊表谢忱。”

“惭愧!惭愧!”彭政宗自责说:“那日若非在下一时失察,被诱困……”

大凤忙胀红了脸说:“彭爷,您可不能怪我,师命难违,我是奉命行事啊!”

彭政宗置之一笑:“你别紧张,我怎会怪你呢!我只是说,当日若非我被困在辇车内,那十来位镖师和趟子手,可能就不致送命了。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他们是劫数难逃吧!”

张淑宜一脸懊恼:“早知是四缸不值钱的扮末,我们就不必奋力护镖,­干­脆让那批劫匪夺去,也不致枉送了十二条人命!”

“往者已矣,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追悔了。”

张世杰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举杯转向彭政宗:“彭老弟,不管怎么说,那份相助之情,还是值得敬你三杯,我先­干­为敬了。”

他生­性­豪爽,一饮而尽,接着又自行斟酒速­干­两杯。

彭政宗以晚辈自居,也一口气­干­了三杯,接下去是张家三兄妹轮流敬酒。

最后输到二龙三凤,一轮酒敬下来,彭政宗已连­干­了十来杯。

“请用菜,压压酒。”张世杰不知彭政宗的酒量如何,唯恐把他灌醉:“时间尚早,咱们边吃边聊。”

满桌山珍海味,简直不知从何下箸。

张淑宜大献殷勤,欠身从大拚盘中,夹了块醉­鸡­腿­肉­,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彭爷,你不动筷,我只好替你服务了。”

彭政宗谢了一声,夹起来正待往嘴里送。

突然神情一变,失声惊叫:“菜中有毒!”

在座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尤其是身为主人的张世杰,菜中竟然下了毒,那他岂不是……

他刚叫了声:“彭老弟……”

就在这时,突闻有人纵声怪笑:“佩服,佩服,果然厉害!”

众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大厅门口已站了好几个人,为首的赫然正是毒手瘟神卢烈。

在他身后是两男两女,彭政宗只见过血魔申屠震天。

另一个印堂有颗小指头大朱砂痣,右手挟着金­色­鸠首杖的老者,及两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中年­妇­人不知何许人。

张世杰霍地站起,振声说:

“老瘟神,我正无处找你,想不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还带来这几位……唔,如果我没看走眼,这位大概就是金杖追魂客吧?”

他对那两个中年­妇­人不屑一顾,目光盯着那印堂有朱砂痣的老者。

老者果然正是金杖追魂客梁彬,这老凶极为狂妄,根本不理会张世杰,走上前向毒手瘟神抱怨:“老卢,我说不要用你那雕虫小技,­干­脆面对面了断吧?可是你不听,现在菜末入口就被人识破,害咱们陪着你丢人现眼。”

毒手瘟神顿时面红耳赤,似已恼羞成怒:“那就看你梁老的吧!”

金杖追魂客当仁不让,自负地冷冷一笑:“不然你们请老夫来­干­嘛?”

随即凌厉的目光向厅内一扫:“姓彭的后生晚辈,老夫来了,还不快出来恭迎!”

彭政宗刚站起,张世杰已抢步上前说:“这里是中州镖局,各位既是不请自来,张某身为主人,理当由张某亲自接待上

金杖追魂客状至不屑地冷冷一哼:“你还不配,老夫是冲著姓彭的而来!”

张世杰怒形于­色­:“那也得先对中州镖局十二条人命作个交代!”

彭政宗已挺身而出:“张老镖主,他们既是冲着在下来的,这事就交给在下吧,”

金杖追魂客皮笑­肉­不笑地说:“很好,很好,你小子真会溜,害咱们在龙牌冈空候三天,也没守到你,今天可溜不掉啦!”

彭政宗一笑置之,目光转向毒手瘟神:“溜得快的是这老瘟神,我比起他来可差得远了。”

毒手瘟神勃然大怒:“姓彭的,不必自呜得意,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时张家三兄妹,二龙三凤全都起身离座,各自严阵以待。

由于是在家中宴客,张世杰和三名子弟均未随身佩带兵器。

张淑宜非常机伶,心知一场激战一触即发,趁着双方在对话,一溜烟奔去取来了刀剑,抛了两柄给兄长。

她则提了两把刀,上前将一把递给父亲:“爹,既然这糟老头是冲着彭爷来的,咱们不必抢生意,就跟老瘟神索讨十二条人命的血债吧!”

张世杰明白她的用心,是想让彭政宗一对一,专心对付金杖追魂客,他们父女及张中明兄弟,则可牵制毒手瘟神,血魔及那两个中年凶­妇­。

镖师们均远出未归,局子里仅留下不足十名年轻伙计,派不上用场。

但彭政宗带来的二龙三凤,乃是双剑门幽灵剑魅黄三姑的弟子。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合力对付两个­妇­人应无问题。

衡量双方实力,如此一分配,己方实占优势,张世杰当即应了一声:“好!”

不料毒手瘟神非常狡猾,­阴­森森地一笑:“不用着急,鬼门关要天黑了才开城,咱们是冲著姓彭的小子而来,等解决了他,才轮得到你们呢!”

张淑宜未加理会,拔刀就向老瘟神攻去,快得使张世杰欲助不及。

金杖追魂客出手更快,鸠首杖横扫而出,刚好封住张淑宜的进路。

这少女十分任­性­,非但不甘被*退,反而力贯右臂,原势不改,猛一刀砍上横阻面前的鸠首金杖。

“当!”地一声。

张淑宜被震得整条手臂发麻,虎口一松,钢刀几乎脱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墨影乍现,彭政宗的墨蛟筋鞭也已迅疾出手,笔直地点向杖头鸠首。

金杖追魂客方自得意,咧开嘴尚未笑出,突觉杖头一震,已被荡开。

否则,他只要顺势金杖向前一递,张淑宜非死也得重伤。

彭政宗及时出手,这一鞭不仅解了张淑宜之危,也使金杖追魂客不由地暗自一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万万没有料到,彭政宗不过二十几岁,功力竟然如此深厚,决不在他之下,甚至高出不少。

彭政宗一使眼­色­,示意张淑宜退下,冷声说:“你是冲着我来的,不必管他们,就咱们两个玩玩吧!”

金杖追魂客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抡杖就向彭政宗抢攻,势如雷霆万钧。

彭政宗并不急于还击,身形一晃,人影疾­射­,已从杖风中窜掠至大院,这才回身叫阵:“院子里地方大,来吧!”

金杖追魂客身形暴起,彷佛怒鹤冲天,凌空挥动金杖,一片金­色­杖影猛朝彭政宗当头罩下。

彭政宗从容不迫,出手却快得不可思议,墨鞭飞卷疾­射­,*使金杖追魂客撤杖一个凌空倒翻,退出两丈外。

仅仅两个照面,他已试出眼前这青年极是难缠,纵然施展出毕生所学,只怕也难在鞭下支撑三二十招。

但他是血魔与毒手瘟神邀来,专为对付彭政宗的,如果不战而退,传扬开去,这张老脸往那儿搁?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只得把心一横,揉身而上,挥杖连连猛攻。

彭政宗也不敢掉以轻心,出鞭稳当不轻易挥鞭。

两眼如飞鹰搜寻猎物般,找出对方杖法中的弱点才出手,那将是立判生死的一击。

金杖追魂客凭着身经百战的经验,也已看出这年轻人的意图,是以金杖不断变换招式,目的在使对方眼花撩乱,看不清他的路数。

这一老一少似在斗心智和耐­性­,谁都不愿贸然抢攻,以便出奇制胜。

其他人无暇观赏这场龙争虎斗,各自选中目标发动,另辟战场,展开了激战。

张世杰父女的对象是毒手瘟神,双双挥刀夹攻,决心向这老魔头讨回十二条人命的血债。

张中明兄弟则拦下了血魔,不使他抽身助毒手瘟神一臂之力。

二龙三凤见双方已交上手,他们岂能闲着,立时对上蠢蠢欲动的两个中年凶­妇­,向她们发动了围攻。

黄三姑的这几个男女弟子,经常在江湖走动,算得上见多识广;早已认出两个­妇­人就是恶名昭彰的吕梁双厉。是以不敢轻敌,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吕梁双厉凶悍泼辣出名,使的是狭锋薄刃刀,一个惯用右手,另一个是左撇子。两人一向习惯并肩作战,两口薄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十来个镖局的小伙计,只会点拳脚功夫,平时在局子里打打杂,或搬运货物出点苦力还可以,打打杀杀的场面连见都未见过,那还派得上用场。

整个前院分作几处激战,看起来以吕梁双厉最凶悍,二龙三凤共十把剑围攻她们,一时竟然无法近得了身。

张世杰父女夹攻毒手瘟神,两把刀力敌鸭舌枪,似乎只战了个平手。

最糟的是张中明张中耀两兄弟,被血魔的血星剑*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而彭政宗和金杖追魂客两人,仍然是在若虚若实地游斗,双方都在伺机而等,等待最佳的时机出手,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但是,若不全力相拚,双方都很难找出对方的弱点和破绽。

而那立判生死的一击,必须在千钧一发间击出,否则机会一闪即失。

彭政宗不仅要等待这机会,同时更须注意其他人的战况。

比起金杖追魂客只顾自己求胜,不管别人死活要吃亏多了。

这时张中明兄弟两人败象已外,情况十分危急。

突闻一声暴喝,彭政宗抡鞭冲向血魔,似欲抢救张家两兄弟。

金杖追魂客见机不可失,身形疾掠而起,举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出手,从后方猛朝彭政宗当头击下。

老家伙上当了,上了彭政宗个大当。

殊不知血魔吃过彭政宗的苦头,那日在龙牌冈,被一根八尺长的麻绳,就使他险些丧命。此刻彭政宗手中使的是墨蛟鞭,一鞭击中可破罡气。

一听彭政宗暴喝声震天,又见他抡鞭冲向自己,血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其实彭政宗只是虚张声势,旨在扰乱占尽上风的血魔,好让张家两兄弟喘口气。而真正的目的,则是诱使金杖追魂客从后方趁机偷袭。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转身冲向血魔,老家伙就举杖疾掠而起。

从后方全力当头猛击,打算一杖毙敌。

彭政宗正中下怀,身形斜闪暴退,反而绕至凌空疾扑的金杖追魂客身后,速度之快无以伦比。

他的出手更快,手腕一振,长鞭电­射­而出,不但结结实实抽中金杖追魂客足踝,鞭梢上拂反卷,紧紧缠住了老家伙足颈。

猛力往回一拖带,顿使尚未落地的金杖追魂客,身不由己地全身向前扑跌,“叭”地一声重响,整个人重重平扑在地上。

彭政宗鞭仍未松,纵身上前一抬脚,踏在老家伙的后腰上,使他无法起身:“不要逞强了,我脚下只要一用力,你的脊椎就折断,这辈子下半身就废啦!”

金杖追魂客足踝已碎,痛澈心肺,竟然强忍痛楚恨声:“不必假慈悲,老夫这条老命交给你了,你就看着办吧!”

吕梁双厉见状大惊,急欲赶去抢救,但被二龙三凤卯足劲缠住,使她们无法抽身。

毒手瘟神一看连金杖追魂客都栽了,自己更不堪彭政宗一击,眼见大势已去,又想重施故技开溜。但被张世杰父女的双刀夹攻,要脱身谈何容易。

原已占尽上风的血魔、被彭政宗那一声暴喝,惊得心慌意乱。

张家两兄弟趁机反守为攻,扭转颓势,两把利剑*得他自顾不暇,那还能去抢救金杖追魂客。

毒手瘟神突以鸭舌枪封住张世杰父女的攻势,暴退两丈,朗声大叫:“各位请住手,老朽有话说……”

张淑宜怒斥:“没有什么好说的,中州镖局的十二条人命,今天你们只来了五人,一命偿一命还差七个呢!”

毒手瘟神只好采取低姿态:

“姑娘,刀剑无眼,动起手来总难免有伤亡,况且,劫镖的是万森那批人,他人已死,不能把这笔帐算在咱们头上啊!”

“在龙牌冈施毒的难道不是你?”张淑宜伶牙利齿,小嘴可不饶人:“那日要不是彭政宗相助,当时就难逃你们毒手,除了十二人之外,恐怕还得加上咱们兄妹二人的两条命。”

毒手瘟神瞥了受制的金杖追魂客一眼,见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显然失去反击能力,不禁沮然说:

“姑娘,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咱们认栽了,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放过金杖追魂客,十二条人命加红货,你们开个价,咱们如数照赔,这总该成了吧?”

张淑宜怒哼一声,尚未及断然拒绝,那边的彭政宗已接口:“老瘟神,今天你们是冲着我来的,答不答应先得问问我。”

“那你的意思呢?”毒手瘟神只好问他。

彭政宗冷声说:“红货值不了几文,人命却是无价的,要我放过你们也不难,不过我得废了你们的武功,让你们以后不能再兴风作浪。”

“废武功?”

毒手瘟神惊怒交加:“姓彭的,你真大言不惭,凭你还办不到!”

“是吗?”

彭政宗敞声一笑:“不信你们就试试看,除非自废武功,谁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当场自绝。”

毒手瘟神果然老­奸­巨猾,似乎抓住了话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彭政宗神态昂然,充满自信:“没错,只要你们任何一人能全身而退,我决不食言。”

“好!”

毒手瘟神哈哈一笑,突然拔身而起,欲从院墙逃出。

彭政宗的行动更快,脚尖一点金杖追魂客背后灵台|­茓­,借力身形疾如流矢般­射­向毒手瘟神,墨蛟鞭出手,似飞蛇掠空,卷带起一股强劲真力,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击中毒手瘟神的脊椎下数十四节,命门与肾门两|­茓­之间的脊椎骨。

此处正是老瘟神的练功罩门,终年都贴身绑了块圆型钢片护着,以防万一。

墨蛟鞭能破罡气。

彭政宗这一鞭击中,真力透过钢片,竟将老瘟神的椎骨震碎,功力立散。

只听老瘟神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正欲掠上墙头的身子向后一仰,一个倒栽直坠地,当场昏死过去。

吕梁双厉见状大骇。

情急拚命,形同疯狂地向围攻的二龙三凤一阵砍杀,打算突围逃命。

但见彭政宗返身疾掠而至,挡住了吕梁双厉的去路。

振声疾喝:“你们都退下,让我来收拾这两个泼­妇­!”

二龙三凤立时住手,各自退开一旁。

“你们是自行废功,还是要我动手?”彭政宗喝问。

吕梁双厉向以凶悍泼辣出名,那会轻易就范,不约而同地狂吼一声:“拚了!”

她们如同出栅的两头母老虎,身形乍动,双双直扑彭政宗,两把狭锋薄刃刀挥舞似飞轮疾转,刀影滚滚攻近,声势果然凶悍无比。

彭政宗昂然屹立,神态从容,长鞭折卷成三折握在他手中,一副悠闲之情,似乎并不急于出手。

就在滚滚刀影*近时,突闻叱声震耳,长鞭随着彭政宗的身形快旋攻出,突破层层密密的刀影,鞭梢乍卷,分向两边击出。

只听“叭叭”两声,吕梁双厉­肉­绽骨碎,一个断了左臂,一个右臂报废,两柄薄刀也在同时脱手飞坠丈许外。

断臂之痛,痛澈心肺,吕梁双厉居然连哼都末哼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左撇子怒哼一声,咬牙切齿说:“够狠!这样总够了吧?”

“不行!”

彭政宗冷酷地说:“左臂虽残,功力犹在,你照样可以改用右手练刀。”

左撇子恨声怒问:“你要废了我们双臂?”

彭政宗摇摇头,脸上毫无表情,冷声说:“你们可以各留一臂,但武功非废不可!”

吕梁双厉各残一臂,已无力逞强发狠。

她们的想法跟老瘟神一样,要想保留武功,除了开溜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尽管已有老瘟神欲逃不成的前车之鉴,在此情况之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试试运气了。她们很有默契,故意发出连声狂笑,出其不意地突然分向不同方向转身奔逃。

这一着很高明,即使最坏的情况,彭政宗也只能拦截住其中一人,另一人则可安然脱逃。

彭政宗刚才曾夸下海口,除非自废武功,谁要能活着离开这里,他就当场自绝。

吕梁双厉只要能逃出一人,彭政宗岂能当着众人自食其言?

可惜她们这个如意算盘无法打响,彭政宗出手如电,长鞭先抽中左撇子的右肩,废了她的右臂。

接着纵身拔起三丈,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如流矢般­射­向另一个厉­妇­,人到鞭到,鞭梢直点她后海底|­茓­。

那厉­妇­顿觉全身一麻,真元尽泄,“叭”地一声重重摔跌地上,即告倒地不起。

彭政宗并不须上前查看,已知她的练功罩门被破,转身拖着长鞭,走向被张世杰一家四口围困住的血魔:

“现在轮到你了!”

血魔上回在龙牌冈,被彭政宗手中的麻绳,在背上结结实实抽中两记,使他身受重创,养息多日始复元。

此刻一见彭政宗手握墨蛟鞭,早已吓得胆破魂飞:“这不关我的事,不要……”

彭政宗已*近,眼皮一翻:“那么关于谁的事?”

血魔一脸惶恐说:“我们都听命于巴山老怪,一切都是由他主其事……”

一旁的张世杰大为惊讶:“那个老怪物风闻早已作古,竟然还活着?”

血魔怪笑一声:“他不但活得比谁都好,还雄心万丈,准备东山再起,大展宏图呢!”

彭政宗曾听说过这号人物,巴山老怪早年为川境群雄之首,横行霸道,目无余子。

由于他太过跋扈,引起公愤,终遭各方联手群起而攻,被*得逃上大巴山峰顶,失足跌下万丈悬岩。

但是,群雄赶至岩底,却始终未发现老怪物的尸体。

想不到老怪物的命真大,居然还活着。

彭政宗不禁追问:“他的野心是什么?”

“这就不太清楚了……”

血魔迟疑了一下:“实不相瞒,只知巴山老怪劫得中州镖局的那批红货,就可获万两银子为酬。如果有兴趣共襄盛举,参与巴山老怪的‘大计画’,保证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不是一时利欲薰心,我凭什么要听他老瘟神的呀!”

“你知道红货是什么吗?”彭政宗又问。

血魔摇摇头:“老瘟神说红货是什么并不重要,主要的是要查明,失镖之后,是什么人向中州镖局索赔。所以吕梁双厉两个婆娘一直潜伏在开封,暗中监视中州镖局,负责查明货主是何人。我所知道的就这些,其他的就一无所悉了。”

彭政宗厉声喝问:“你说的都是实话?”

血魔郑重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彭爷!”

张淑宜提议:“把老瘟神弄醒*问,不怕他不说。”

彭政宗微微一点头,张家三兄妹立时赶过去,不料定神一看,老瘟神早已气绝而亡。

张淑宜转向彭政宗耸耸肩,两手一摊:“死啦!”

彭政宗颇感失望,也难免有些自责。

原本他只打算废了老瘟神的武功,却因出手过重置人于死,断了这条极为重要而难得的线索。

金杖追魂客是临时被请来助拳的,所知道的决不可能比血魔更多。

彭政宗当机立断,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放血魔一马:“申屠震天,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但从今以后,最好不要再碰上我,现在把这几个伤亡的人带走吧!”

“彭爷!”

张淑宜立时提出异议:“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你怎么可以……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彭政宗很有把握地笑:“我谅他不敢!”

血魔忙说:“对对对,承彭大侠高抬贵手,放老朽一马,保证从此江湖上再也见不到我这号人物。”

张淑宜仍不甘心,却被张世杰以眼­色­制止。

血魔一人无法带走伤亡的四人,好在镖局里有现成的镖车,张世杰索­性­借了一辆给他。

等镖车离去后,张淑宜突然想到:“怪事,菜里怎会被老瘟神下了毒?”

把厨师叫来一问,整个厨房的人都还不知道这回事。

由此可见,毒手瘟神果然名不虚传,下毒的本事确实高明,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经这一闹,整桌丰盛的酒菜全部撤掉,重新现做。

席间作了决定,按照原定计昼,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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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成都城。

这个三国时期的蜀汉之都,近来被突发的瘟疫肆虐,每天均有上百人不治死亡。

使得满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知噩运何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就在全城陷入惊乱,惶恐不可终日之际,终于出现了救星。

一处是水碾河附近的仁和堂参药铺,这家百年老字号的主人萧平已年逾八旬,早年悬壶济世,活人无算,被当地人尊称为活菩萨。

可惜晚年双目失明,不再为人治病。

子孙又无人继承衣钵,仅能继续经营这家药铺。

但三天前却在店门口施药,告示上特别强调专治瘟疫,且不取分文药费。

求得施药的病患,果然把命保住。因而消息传开,上门求药的人闻风而至,终日络绎不绝。

另一处则在城外龙潭寺,住持宏法老和尚也大发慈悲,但他并不施药,而是必须将病患送去由他亲自医治,效力似乎更胜于仁和堂的施药。

不料第三天的夜里,仁和堂竟遭人纵火,整片药铺付之一炬,不仅施药全被烧光,且烧了死了几名熟睡中不及逃出店伙。

萧平一家老小二十余口,全都住在后宅,得以在火势漫延前逃出,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仁和堂从未与人结怨,又在瘟疫肆虐时施药救人,怎会有人纵火呢?

这一来,病患只好舍近求远,出城求助于龙潭寺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政宗等一行八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改扮成商旅,化整为零,分批入城,约定在城东安顺客栈会合。

二龙三凤曾随黄三姑来过成都,已是识途老马,首先分两批住进了店。

他们一到,就听到仁和堂昨夜被人纵火的消息。

彭政宗和张中明兄妹一组,先往各处逛了圈,半个时辰后始抵达。

三人各要了一间客房,张家兄妹刚在彭政宗的房间坐定,大凤就溜进了房来,说出仁和堂昨夜遭人纵火的消息。

其实!他们一行在抵达成都之前,途中已听说全城遭到瘟疫肆虐,以及仁和堂与龙潭寺两处在施药治病。

是以彭政宗心里已有数,成都突遭瘟疫肆虐,必与巴山老怪的­阴­谋有关。

听毕大凤的消息,彭政宗沉吟一下说:

“刚才我们来之前,曾在各处逛了一圈,发现不少身罹瘟疫的病患,正成群结队匆匆出城,赶往龙潭寺去求治。这样看来,龙潭寺可能大有问题。”

“不错!”

张淑宜颇有同感地说:“仁和堂只是做善事,并非抢生意,没有理由遭人纵火。显然是有人别具用心,烧了仁和堂,使人别无选择,非出城去龙潭寺不可。”

张中明的脑筋一时尚未转过弯来:“但这不是抢生意,龙潭寺又何必如此呢?”

“这就是我们要查明的。”

彭政宗胸有成竹:“如果不出我所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说不定正是巴山老怪他们在暗中扬的鬼!”

大凤诧异问:

“彭爷,你怀疑瘟疫是他们弄出来的吗?”

彭政宗微微把头一点:“嗯!巴山老怪虽非以施毒出名,但他邀集了毒手瘟神、巫山神姥、毒蝎王等一批宇内著名的毒魔在成都聚合,此举极不寻常。且医侠所获消息,这批魔头正在进行一项重大­阴­谋,似非空|­茓­来风。如今证诸全城瘟疫肆虐,不是他们­干­的还会是谁?”

张中明仍觉不解:“既然是他们散布瘟疫,又为什么为病患医治?”

彭政宗酒然一笑,充满信心表示:

“很快我们就会找出答案的。”

他已有了计昼,因四龙三凤随黄三姑来过成都,跟毒蝎王照过面,恐被对方的人认出,所以留他们在客栈等候消息,只带了张中明兄妹出城,前往龙潭寺一探究竟。

三人来时已是商旅装扮,不须再易容改装。

除了彭政宗身上暗藏墨蛟筋鞭,两兄妹均将兵刃留下,以免外出破绽。

出北城数里,即是龙潭寺了。

其实龙潭寺是个地名,是位于成都东北方七八里的一个小镇,由于镇外建在山边的龙潭寺香火鼎盛而得名。

一路上,只见病患络绎不绝于途,有些病情严重的,尚需以车轿载往求治。

张淑宜已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彭爷,这龙潭寺是年代很久的名刹,怎会跟巴山老怪扯上关系?”

彭政宗仍然是那句话:“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出答案了。”

张淑宜姑娘不便再多问,只好保持沉默。

彭政宗却向他们叮嘱:“记住,我们是去治病的,可要装得像些,不能外出马脚,到时候一切见机行事。”

张中明兄妹会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说话,混杂在人潮中,默默地走着。

龙潭寺已有百年历史,寺庙依山而建,占地极广,气势雄伟,庙中僧人近百。平时即香火鼎盛,拥有众多善男信女,如今更是人潮不断。

由于求诊人数众多,必须排队依序入庙,使得庙前大排长龙。

彭政宗见状,不禁暗自心焦,照这样等下去,轮到他们岂不要等到天黑。

趁着排队等候的空闲,他暗加观察,发现负责维持秩序的知客僧及几名僧人,个个神情凝重,面带愁容,似乎心不甘情不愿,是被迫担任这个差事的。

彭政宗顿起疑念,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又是济世救人的善举,他们为何如此态度?

心念飞转,猛然若有所悟,莫非整个龙潭寺已受巴山老怪等人控制?

果真如此,则龙潭寺的住持宏法裨师,必已遭到了挟持。

彭政宗念及于此,突然改变主意,转身暗向排在身后的张家兄妹一使眼­色­上

意他们留在原地排队,迳自走向那知客僧。

他上前双手一拱:“这位师父……”

不料知客僧把手一挥:“请施主排队,排队。”

彭政宗郑重说:“在下是远道赶来,有要事求见宝寺住持宏法禅师。”

知客僧一怔:“很抱歉,住持正忙于为人治病,无暇见客……”

彭政宗脸­色­一沉:“此事关系重大,如果误了大事,恐怕这位师父担当不起!”

知客僧果然被他唬住。

忙不迭说:“那……请施主稍候,待贫僧入内通报一下。”

“有劳师父了。”彭政宗暗喜,待知客僧交代了几名僧人两句,匆匆入庙后,却悠闲地走开一旁。

这时正有两个青年,架扶着一位满面病容的中年­妇­人步出,他忙迎了上去。

他双手一拱:“对不起,请问宏法禅师给的是什么药?”

岂知两个青年竟似有顾忌,一言不发地扶病­妇­上了小轿,急急忙忙抬了就走。

彭政宗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不动声­色­。

等下一个由一少女搀扶的老者走出,趋前一问,果然也是一样,守口如瓶地匆匆而去。

正在这时,知客僧已走出,上前双手合什:“住持有请施主。”

彭政宗谢了一声,又暗向张家兄妹一使眼­色­,便随知客僧入庙。

正殿内香烟缭绕,数十名正在诵经。

知客僧在前领路,穿过殿堂,进入后禅院,来到右侧走廊首的方丈禅房外,退立一旁,双手合什说:“施主请进。”

彭政宗暗自戒备,又谢了一声,神­色­自若地走了进去。

进门一看,禅房内别无他人,仅禅榻上有一老和尚在闭目打坐。

由于尚未到掌灯时分,禅房内显得有些昏暗,看不清老和尚面貌。

且彭政宗从未来过龙潭寺,根本无法辨认是否宏法挥师。

既然来了,他只得趋前双手一拱:“抱歉,打扰大师了。”

老和尚宣声佛号,直截了当问:“不知施主有何要事,急于要见贫僧?”

彭政宗随机应变说:“恕在下冒昧,因风闻坊间盛传,昨夜仁和堂遭人纵火,是宝寺所唆使……”

老和尚仍然双目紧闭,淡然一笑说:“谣言止于智者,成都城内突遭瘟疫肆虐,寒寺旨在济世救人,非为名利,有谁会相信呢?道听途说之谣,不值一笑,施主大概不是专诚为此而来吧?”

语气之中,似已道破彭政宗别有居心。

彭政宗暗自一怔。

力持镇定说:“实不相瞒,在下受人之托,从开封护送一批药物,今日刚运抵成都,原是要送交仁和堂,作为瘟疫施药之用的。

如今仁和堂被人纵火烧毁,萧掌柜的一家又不知暂迁何处,所以在下想,该批药物既是为了救人,何不送来宝寺……”

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和尚双目乍睁,两眼­精­光毕露,逼视着彭政宗喝问;“托你护送药物的是何人?”

彭政宗大感惊讶,从老和尚的眼神中看出,必是位内家高手。

但他不动声­色­,歉然说:“很抱歉,在下仅能擅自作主,将药物送来宝寺,却不便说明货主是谁,尚祈大师见谅。”

老和尚哈哈一笑。

沉声说:“你既送上门来,恐怕就由不得你不说了。”

彭政宗似觉身后有轻微动静,猛一回头,果见在禅房门口已站了两人。

一个是其貌不扬,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另一个则是又瘦又­干­,一张脸形同骷髅的老­妇­人。

他猛然想到了两个人,毒蝎王和巫山神姥。

一见这两个老毒魔现身,彭政宗顿时若有所悟,指着老和尚说:“你大概就是那巴山老怪吧?”

老和尚怪笑声中,突然伸手抓去头上伪装有戒疤的光头,外出本来真面目,赫然正是发如乱草的巴山老怪。

他霍地站起,厉声喝问:

“毒手瘟神他们可是栽在你手里?”

事已至此,彭政宗没有掩饰身分的必要了:“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看不出,看不出!”

巴山老怪狞笑说:“想不到一个江湖郎中之子,在京都稍有名气的千金一帖,竟是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不过,你现在面对的,并非老瘟神他们那些浪得虚名的废物,而是我巴山老怪,及门口的毒蝎王和巫山神姥,你还想活着逃出这禅房吗?”

彭政宗昂然说:

“你错了,我不会逃,只会收拾你们这批江湖败类!”

门口的毒蝎王已按捺不住:“好大的口气,巴老,让老夫来收拾这小子……”

“不!”

巴山老怪喝阻:“暂时把这小子的命留着,咱们用得着他。”

“哦?”

彭政宗故意问:“你打算怎样用我?”

巴山老怪说:“你的底细我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在京都仗医术高明,只要遇上达官显宦、豪门巨富,就非千金不治病,足见你是个贪财之辈。而你的私生活,也是放荡不羁,经常涉足风月之所,呼朋引类,花天酒地,证明你也是个酒­色­之徒。既然贪财好­色­,就不必自命清高,比咱们实在好不到那里去。但是,即使你是千金一帖,也发不了什么大财。而咱们正值用人之际,人手不足,何不加入咱们,一旦事成之后,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彭政宗此来成都的目的,正是为了要查明这批魔头的­阴­谋,趁机笑问:“听来好像不错,但荣华富贵从何而来?”

巴山老怪以为他已心动。

纵声大笑说:“这个不用你­操­心,老夫自有安排,到时候你只管坐享其成就行啦!”

彭政宗摇摇头:“不,我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就像我跟人交手一样,没有绝对的胜算,就是决不会出手的。所以必须先知道,你所谓的安排是否可行,才能决定犯不犯得着……”

“巴老!”

毒蝎王又按捺不住了,大声咆哮:“这小子是在存心摸出咱们的底细,不必跟他浪费口舌,­干­脆让他尝尝我的断魂掌。”

彭政宗冷冷一哼,不屑地说:“你那断魂掌只能偷袭,面对面的话,只怕不堪一击的。”

毒蝎王那会听不出,他指的是偷袭黄三姑那档子事,不由地恼羞成怒:“行,你小子滚出来,我跟你一对一!”

巴山老怪也冒火了:“老毒蝎,你别穷搅和行不行,我在等他的答覆。”

毒蝎王虽“毒”霸一方,目空一切,但对巴山老怪却有几分畏惧,只好忍了口气不再吭声。

彭政宗却斩钉截铁说:“除非说明一切,我或可考虑,否则就免谈。”

巴山老怪霸气十足地一声怒哼:“姓彭的,老夫对你已经够客气了,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就怪不得老夫了。”

彭政宗神­色­自若地笑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立”

巴山老怪型属于高头大马,年近八旬,仍然健壮如昔。

盛怒之下,只见他满头乱发直竖,看似一头遇敌自卫的刺猬。突闻一声暴喝,双掌齐发,两股火灼的掌力猛袭彭政宗。

早有戒备的彭政宗一个暴退,反手一鞭挥出,直取堵在禅房门口的毒蝎王和巫山神姥二人。

巫山神姥始终一言未发,暗自全神贯注在彭政宗身上,是以他的鞭一出手,老婆子已经闪身倒纵两丈,退至了后禅院中。

毒蝎王却措手不及,胸前被鞭梢抽中,顿时衣破­肉­绽,鲜血急涌而至。

“哇……”

他痛得发出一声怪叫,踉跄倒退至走廊外,才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这小子竟敢偷袭老夫?”

彭政宗趁机夺门而出,反­唇­相讥:“这一手是跟你学的,你向幽灵剑魅下手,难道不是偷袭?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蝎王勃然大怒,顾不得胸前被鲜血染红一大片,揉身而上,抡掌便向彭政宗猛攻。

巴山老怪也已­射­身跟出,但他却按兵不动,同时示意巫山神姥暂勿Сhā手,似要掂掂毒蝎王的斤两,也看看彭政宗的身手究竟如何。

彭政宗原已决心以一敌三的,却不见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出手。一对一,对付一个毒蜴王,那他就更绰绰有余了。

当然,他也想到,整个龙潭寺既被群魔控制,决不可能仅有眼前这三大魔头。

双方已动手,不消多久,其他的人必然会赶来,是以必须连战速决。

毒蝎王仗他的断魂掌所向无敌,一向不带兵刃,只凭双掌就能令人丧胆。独门暗器就叫“毒蝎”,仅是备而不用、

事实上,近二二十年来,他尚未逢一个需要用得上“毒蝎”的真正强劲对手。

尤其彭政宗以他偷袭黄三姑之事相讥,又出其不意挨了一鞭;更使他火冒三丈。把心一横,决心要将彭政宗力毙掌下,也让巴山老怪见识一下他的厉害,以后不敢唯我独尊?

毒蝎王不用兵刃,就得贴身近攻。

如此一来,彭政宗的墨蛟筋鞭,也就无法发挥威力了。

断魂掌施展开来,跟毒蝎王的长相一样,看来毫不起眼,没有雷霆万钧的骇人威势,只是无声无息地步步逼近,如影随形。

但一被击中,剧毒便由五指及掌心急涌而出,连功力盖世的幽灵剑魅黄三姑也难以抵御。

彭政宗仗身法灵活诡异,使毒蝎王的双掌猛攻连连落空,彷佛他是个若虚似幻的幽灵般。

旁观者清,巴山老怪已看出,彭政宗施展的身法,极似宇内罕见,相传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这种独步天下的身法,是百年前轰动武林,才貌绝世的白雪仙姬所创。

她与无尘公子那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不知令多少人为之叹息,甚至洒落同情之泪。

她在江湖出现的时间甚短,不及两年,便因无尘公子的看破红尘出家,愤而远走天涯,从此不知去向。盛传这位绝代佳人,最后含恨老死于天山。

想不到事隔百年,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竟然出现在彭政宗身上,巴山老怪那能不觉惊诧万分。

就在他尚未及向毒蝎王发出警告之际,彭政宗已斜飘七尺,避开毒蝎王欺身近攻的一掌,反手出鞭,呼啸而至,抽中对方腹部。

鞭梢似利刃般划过,毒蝎王顿觉腹部一痛一凉,已是肚破肠流,肠被鞭梢拖带出数尺。

惨嗥声中,毒蝎王双袖齐拂,袖中暗藏的十八只“毒蝎”疾­射­而出。

这种独门暗器,是以百只毒蝎晒­干­,磨碾成粉,混合多种剧毒药物,拌入产于苗疆毒龙潭底的毒泥制成,看似栩栩如生的毒蝎。

被它­射­中,任凭功力再深厚,不需见血,即时七孔流血而亡,绝无生望,可谓歹毒霸道已极。

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正待出手抢救,一见毒蝎王的独门暗器出手,急忙各自暴退三丈,免遭池鱼之殃。

彭政宗振腕一抖,抖落鞭梢缠附的血淋淋肚肠,刹时振出一片鞭影,只听“叭叭”连声响起,长鞭如灵蛇飞­射­,将不同角度­射­来的十八只“毒蝎”纷纷击落。

不料被击中的“毒蝎”,竟然爆炸开来,顿时毒粉四散,如同烟雾般弥漫向四面八方。

难怪巴山老怪和巫山神姥急忙暴退,似已料到有此一着。

彭政宗欲避不及,虽已急将呼吸屏息,以免吸入毒粉,但仍然迟了一步,烟雾弥漫中,他突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及强敌当前,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虎视在侧,急忙掏出一粒腊九捏碎,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幸好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冲入烟雾中趁机抢攻,否则彭政宗必无力招架。

彭政宗急欲退出烟雾,惊觉已渐感不支,显然吞下的丹丸,仍然抵挡不住侵入体内的毒力。

毒蝎王已肚破肠流,倒地不起,奄奄一息,居然发出凄厉的狂笑:“哈哈,臭小子,老夫虽活不成了,你也难逃一死,咱们黄泉路上再……”

话犹未了;他已气绝而亡。

就在烟雾渐散,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蠢蠢欲动之际,突闻人声大哗,伪装和尚的一群凶神恶煞,阻挡不住一批男女老少,被他们一路冲杀入后禅院。

这批不但包括张中明兄妹,奉命留守客栈的二龙三凤,尚有远从开封赶来张世杰,两位老僧,以及张淑宜的师父,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那位追风剑客罗方。

巴山老怪惊怒交加,急向巫山神姥一使眼­色­,示意她去解决无力作战的彭政宗,迳自掠冲杀进来的那批男女老少。

张淑宜一眼就发现彭政宗情况不对劲,急向其他人招呼:

“咱们快救彭爷!”

她一马当先,避开巴山老怪,领着张中明及二龙三凤直奔彭政宗,及时拦截下了巫山神姥。

迎向巴山老怪的,竟是两位老僧。

“阿弥陀佛!”其中一僧口宣佛号,双手合十:“巴老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时尚不为晚啊!”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问:“你们这两个秃驴是那里冒出来的?”

老僧和颜悦­色­说:“贫僧明净,乃少林四大护法长老之一,那位是我师弟明清长老。”

巴山老怪一听是少林高僧,心中暗自一怔,冷冷一哼说:“你们想以少林威名来压人?”

明净摇摇头说:“不,出家人身在三界外,不入五行中,何须多管尘间闲事,巴老施主意图东山再起,邀集各方施毒高手,欲在成都制造瘟疫,藉治病强迫患者全家加入‘天魔会’,以控制全城百姓,今后可予取予夺,作为尔等招兵买马的造反资源。

此事少林早已有所风闻,但因不便出面阻止,且少林秘方从不外泄。为了成都全城无辜百姓免受瘟疫之劫,只得赶制一批成药运来成都,交由仁和堂施药,希望你们能知难而退……”

巴山老怪不屑地沉哼一声:

“你们那批药,不过是茶叶加甘草磨碾成的粉末。”

明净笑笑说:“不错,那批粉末确实治不了瘟疫。我们早已料到,你们一旦得到风声,势必全力拦劫。所以不得不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意由少林俗家弟子出面,公然委托中州镖局,将四大缸粉末护送至成都,其实,真的成药已由弟子们分批携带上路……”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斥:

“哼!出家人不打诳语,堂堂少林寺的和尚;居然也会耍诈。”

“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

明净轻喟一声:“只是没想到,此举连累中州镖局送掉十二条人命,贫僧只好出面向张老施主致歉,并且说明一切。”

明清接口说:“想不到尔等执迷不悟,且一不做二不休,昨夜居然派人纵火烧毁仁和堂,还烧出几条人命!”

巴山老怪一脸狂态:“那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嘿嘿,少林派虽誉满天下,执武林之牛耳,老夫还没把你们看在眼里。”

明净刚双手合十,宣声佛号:“阿弥陀佛……”

张世杰突挺身而出:“两位大师,这魔头交给咱们吧!”

追风剑客罗方也抢步上前,与张世杰并肩而立。

巴山老怪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发出嘿然冷笑:

“凭你们两个,不堪老夫一击,既然少林和尚喜欢Сhā手管闲事,­干­脆一齐上吧!”

张世杰和罗方,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响当当人物。

他们那能受巴山老怪如此奚落。

暴喝声中,两人一刀一剑,同时出手攻向巴山老怪。

老怪身上仍穿着僧袍,双袖一抖,手中已各执一件奇特兵器。

看似一对钢环,但向外的半圈却突出一排尖锐齿轮,如同狼牙般,各有十二枚。必要时一按手握半圈毕的机括,锐齿即可当暗器脱环疾­射­而出。

当年川中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就因一时不察,丧命在他淬有剧毒的锐齿下。

张世杰见多识广,一见巴山老怪亮出这对奇特兵器急向罗方招呼:“罗兄,留心他的兵器。”

罗方哈哈一笑:

“他那双环飞齿还伤不了我。”

巴山老怪听他一语道破双环玄机,不禁暗自一怔,立时全力迎战攻来的一剑一刀。

两位高僧趁机退开,双双掠向已不支倒地的彭政宗。

追风剑客加上无影刀,一剑一刀夹攻巴山老怪,果然威力十足,逼使老怪全力以赴,一时难分轩轻。

那边巫山神姥被三男四女围攻,也是战况激烈,杀得难分难解。

那群伪装和尚的凶神恶煞,全是巴山老怪手下死党。

他们对老怪十分敬畏,眼见主子亲自出手力战双雄,自是不敢贸然Сhā手,一看巫山神姥遭三男四女围攻,便齐声呐喊,冲杀了过去。

这一来,情势顿时逆转。

张淑宜等人反而变成被围攻了。

巫山神姥见援军已到,趁着双方展开激烈混战,正好抽身去解决彭政宗。

但她迟了一步。

彭政宗已被明净双手托起,由明清在后掩护,迅速进了禅房。

巫山神姥那肯放弃。

追至走廊下,抡起铁心木龙头拐杖向明清一指:

“和尚,你最好闪开,否则我这龙头杖出家人也照杀不误。”

明清心知师兄在禅房内抢救中毒的彭政宗,绝对不能让老婆子闯入。

于是当门而立,双手合十,稽首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狂喝一声,扑上前抡杖就攻。

明清乃少林寺四大护法长老之一,武功修为极高,功力更是深厚。

只见他神­色­自若,屹立不动,仍然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式,继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举杖欲下,却被明清那庄严肃穆,似神圣不可侵的气势所慑,不禁愕然问:“和尚,你不要命了?”

明清未加理会,仍然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把心一横,力贯双臂,龙头拐杖猛照明清当头击下。

这一杖势猛力沉,雷霆万钧。

不料距离明清头顶仅数寸,竟似被一股无形真力所阻,反震得拐杖倒弹回去。

“金钟罩!”巫山神姥失声惊呼,人也被震退丈许。

明清终于开口了:“女施主,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巫山神姥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揉身进扑,拐杖横扫而出,猛向明清拦腰攻至。

明清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杖头,沉声警告:“女施主,我再说一遍,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你不是已经出手了吗?”巫山神姥双足拉开马步,立地生根,奋起全力,欲夺回拐杖。

但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未能动弹分毫。

老婆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却不服气,运足毕生功力骤发,由杖身源源不断涌向杖头,欲逼使老僧撒手。

明清旨在缠住巫山神姥,以便拖延时间!好让禅房内的明净抢救彭政宗。是以正中下怀,立时也内力骤吐,跟老婆子较上了劲。

双方内力透进杖身,彷佛两股洪流相遇,僵持不下,显见功力只在伯仲间,一时尚难立分强弱。

明净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这老婆子,三十年前就名列宇内十大用毒高手之一,以“定时断肠丹”令人闻名丧胆的缥渺毒娘子,内力居然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突然,彭政宗手握长鞭冲出了禅房。

明净从后追出:

“彭施主,你的余毒未尽,尚不宜……”

彭政宗充耳不闻。

他一见明清与巫山神姥相持不下,便将圈在手中的长鞭抖开。

上前冷声说:“老婆子,你那两个徒弟云梦双娇,跟我尚有一笔帐未了,我看就算在你头上吧!”

然后转向明清:“请大师撤手!”

明清功力一撤,顿时巫山神姥收势不及,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冲出两步。

彭政宗不等她马步站稳,鞭已出手。

巫山神姥的龙头杖刚夺圆,旋身反手一杖回扫,杖头与鞭梢正好击个正着。

“格叭”一声脆响,老婆子手中那坚逾钢铁,以整枝铁心木浸药­阴­­干­制成的龙头拐杖,杖头竟被彭政宗的鞭梢击断,飞落数丈外。

巫山神姥惊怒交加,因这龙头拐杖从不离手,已伴她渡过数十年岁月,也击毙过无数强敌,想不到今日竟毁在彭政宗手中。

暴喝一声,老婆子形同疯狂,挥舞着断头杖,连连向彭政宗一阵猛攻。

彭政宗出手毫不留情,墨绿­色­鞭影已攻至,“叭叭”两声,巫山神姥手上的无头杖已断成三节,紧握手中剩下的不足两尺。

老婆子惊魂未定。

又是“叭叭”两响,鞭无虚发,已将她双腿膝盖骨击碎。

“哇!……”她发出声凄厉惨叫,两腿一屈,身不由己地跪跌了下去。

彭政宗杀机已动,欺身而上,正待举掌朝老婆子当头劈下,却被掠身而至的明清劝阻:“留她一命,龙潭寺全寺的人均被强迫服下定时断肠丹,还得这她交出解药。”

“好吧!”

彭政宗身受其苦,知道定时断肠丹的厉害:“这老婆子交给两位大师了。”

说罢眼光一扫,那边罗方与张世杰双战巴山老怪,似乎稍占上风。倒是这边的几个年轻男女,被一群凶神恶煞围攻,情况比较危急。

他当机立断,握鞭疾掠而至。

墨绿­色­鞭影电­射­飞卷,带起惊心动魄的呼啸声。人到鞭到,连挥带抽,只见鞭影到处,便听惊呼惨叫连起。

眨眼间。

二三十名凶神恶煞已非死即伤,个个头破血流,衣裂­肉­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刃窜逃。

张淑宜等人声势大振,毫不放松地一路追杀。

彭政宗眼见大势已定,这才走向巴山老怪那边,振声说:“老怪物,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巴山老怪以一敌二,对手又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丝毫不敢分神,以致无暇顾及巫山神姥及其他人的战况。

这时闻言,猛一转身,才发现大势巳去,不由地惊怒交加,竟舍夹攻的二人直扑彭政宗:“老夫跟你拚了!”

人末扑近,双环已攻出。

这种奇特兵器必须贴身近攻,巴山老怪此举大违常情,顿使彭政宗暗自称奇,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就在张世杰发出警告:“当心……”

几乎是同时,双环的四枚锐齿已脱环疾­射­而出。

彭政宗急急以“凌波微步”身法,巧妙无比地闪避过四枚淬毒锐齿。

但巴山老怪已豁出去了,决心孤注一掷,接着将双环上所有锐齿悉数发­射­。

二十枚锐齿齐发,巴山老怪是生平第一次。

彭政宗身形一拔三丈,二十枚锐齿又告落空。

巴山老怪情急拚命,一提真气,身形也冲天而起,凌空以双环拦截了身形下坠的彭政宗。

不料彭政宗的长鞭已挥出。“当当”两声击碎双环鞭势余劲未尽,翻卷下挑,鞭梢抽中了巴山老怪脑门。

“哇!……”怪嗥一声,巴山老怪已脑袋开花,鲜血与脑浆四下迸­射­,身子直坠而下,着地当场毙命。

彭政宗身一落地,突觉血气翻涌,一阵头晕目眩,使他摇摇欲坠起来。

张世杰见状大惊,急忙上前将他扶住,惊问:“彭老弟,你怎么啦?”

明净也已赶来,神情十分凝重说:

“贫僧已警告过彭施主,体内余毒未尽,不宜拚斗,他却奋不顾身……”

张世杰急问:“大师,能保得住命吗?”

明净正­色­说:“贫僧刚才给他服下半瓶金刚散,已将毒力逼住。以他本身的功力,只需每日再服一匙,静心养息半月即无大碍。但……如今只有把他带回嵩山,请掌门人施以洗髓疗法,始有复元之望了。”

张世杰当机立断:

“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就请二位大师即刻成行,带他速回嵩山吧!”

罗方也急切说:“好在罪魁祸首已除,这里的一切善后就交给我们好啦!”

明净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

“既然如此,那就偏劳各位施主了。”

张淑宜飞快地奔来:“爹,彭爷怎么啦?”

张世杰轻喟一声,沮然说:“他中毒已深,必须由两位大师带回嵩山少林,请掌门人施救,才能保得住命!”

张淑宜顿吃一惊,急说:“女儿愿随两位大师护送,沿途也好照顾……”

“不行!”

张世杰断然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去少林寺。”

张淑宜不服地说:

“怎么不行,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中,不是也有女的吗?”

“这……”张世杰被她驳得无以对。

明净笑笑说:“话虽不错,但此事不宜耽搁,我们必须日夜兼程赶路。贫僧与明清长老虽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却能连续七日滴水不进,不眠不休,小施主恐,撑不住吧?”

张淑宜果然为之一怔:“这个嘛……”

“好了。”

张世杰趁机说:“宜儿,不要耽搁两位大师了,等我们把此地的事处理后,回开封过嵩山,不是可以上少林去探望彭爷吗?”

张淑宜被说中心事,不由地小脸一红,只好不再坚持了。

那边的明清已将巫山神姥|­茓­道制住,交由几个年轻男女看守,匆匆走来,协助明净架扶起彭政宗,从后禅院的小门出去,以免惊动前面的众多病患和家属。

张世杰父女和罗方也跟出,绕至庙前,目送明净与彭政宗共乘一骑,明清单骑随后,风骋电驰而去。

一场浩劫终告平息,而张淑宜姑娘的心,却随着逐渐驰远的彭政宗而去,直到消失无影无踪。

时值盛暑。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的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轻标致的少女。

她虽戴着顶大斗笠,看不出面貌。

就凭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像必有一张配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儿。

马鞍旁挂了口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是乱世,天下盗贼如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遥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把马儿拴在树下荫凉处,走进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里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

“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去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内没有其他茶客,她追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拴都不拴,就迳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绍兴到台州,你们就一路在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

“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在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

“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经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始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象,她更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找机会接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尽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巳离开少林,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仲仲,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遍寻各地,明查暗访,均毫无消息。不料途经绍兴时,却发现一路被人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知道她在找寻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似剑法刀法熔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嘲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拨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甘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人没关系,咱们很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迸,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震得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还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臂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

“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耳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起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 ☆☆☆ ☆☆☆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平常得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暑,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台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区与天台山区,平时行旅络绎于途,山道在群山中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群山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南行,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已不通舟楫,已接近江的源头了。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

“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

“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口口 曰口 口口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

“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

“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ρi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

“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

“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云中岳 《武林情仇》

邪剑不假思索地出剑,反应出乎本能,剑气急迸,剑虹骤吐,深得快狠准剑道神髓,手下绝情。

对方飘落处相距不足五尺,正是三尺剑攻击的最有效距离,可以尽情发挥,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铮!”彭小魁的左手,出现一条墨绿­色­长鞭,奇准地击中了长剑,使他虎口一震,剑已脱手飞坠。

黑影闪电似的贴剑贯入,大手一伸,像只大铁钳,扣住了邪剑的咽喉向上抬,接着猛拖半匝往回带。

断魂刀狂风似的卷到,鱼鳞刀来一记凶狠的天外来鸿,要将彭小魁斜劈成两片。

“呼!”长鞭斜扑而至,吓得断魂刀暴退一丈。

“滚!”彭小魁愤然叱喝,欺身长鞭反抽,抽在断魂刀的左耳门上。

“嗯……”

断魂刀闷声叫,向右摔倒爬不起来了。

而邪剑却吃足了苦头,脖子被仰面朝天倒挟在彭小魁的左胁下,剑早已丢掉了,双足无法站稳,双手拚命掰扭彭小魁的左手,口已发不出声音。

“省些力气吧!哈哈……”

彭小魁怪笑:“留些劲,你还得和我那些凶猛如虎的猎犬挣命呢!”

又出现一个穿短袄黑影,是先前击倒幻剑和绝剑的人,像是幻现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怎会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以杀手自居呢?”穿短袄的黑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并不住摇头。

“因为他们敢斗敢拚,而且不怕死,亡命的人心中没有负担,所以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即使是功力武艺比他们高明多多的人,也不得不让他们三五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杀手。”

彭小魁沉静地说:“兄弟,不要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如果心中不先存有恐惧,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的,而且非常的勇敢。”

“他们真的不怕死?”

“恐怕是的。”

“那就把他们喂狗好了,狗也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碰上不怕死的狗,硬碰硬必定­精­彩绝伦。”

“好,把他们串在一起拖回去。”

“要不要先穿上琵琶骨?”

“穿不穿无关宏旨,反正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彭小魁说完,放手将邪剑推开。

邪剑抓倒在地,方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口哨,不远处群犬狂吠声震耳。

“这几头猎犬口福不浅。”穿短袄的黑影轻松地说,抓起邪剑的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束麻绳,开始上绑。

“彭……彭大侠,放……放我一马……”邪剑终于崩溃了,哀声讨饶。

“咦!异数。”彭小魁又说:“真是天变啦!大名鼎鼎的亡命三魔剑的邪剑,竟然讨起饶来了。贺老兄,你忘了我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你是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你知道还讨饶?”

“蝼蚁尚且惜生啊……”邪剑一副可怜相。

“贺兄!死就死,不要向他讨饶。”

苏醒了断魂刀大叫,挣扎欲起。

“去你的!”

穿短袄的黑影喝叫,一脚将断魂刀踢得倒翻一匝。

“这家伙很有种,不要再虐待他了。”

彭小魁出声相阻。

“我断魂刀太叔永寿本来就有种。”

断魂刀含糊地说,重新挣扎而起。

“有种你就给我滚!滚出浙江滚回济南,去了就不要回来,把你的把兄弟点龙一笔也带走,快滚!不要让我改变生意。”

“我……我我……”断魂刀大感意外。

“你没耳背吧?”

“好,济南双豪承你不杀之情。”断魂刀站稳了:“从此我兄弟不到你浙江,但你也不要到我济南。你如果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没有人能禁止我到某些地方,或者禁止我做某些事。我可能重游大明湖,你乖乖躲起来大家不伤和气,要是你不自爱玩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不瞑目。不要逞口舌之能了,快滚!”

“霍山三魔剑从此不到浙江。”邪剑用透风的嗓音说:“在江湖道上,三魔剑远远地避开你。”

“你这家伙没种!”

“是的,我没种。”

“你……”彭小魁又气结。

“没种并不丢人。”

“你这厮怎么从死汉变成赖汉了?”

“人总会变的。”邪剑毫不脸红地说。

“你……可耻!”

彭小魁咒骂:“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

“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在你手中,不见得会好死,至少我不喜欢被喂狗。”

“无耻!好,你们都滚!”

两个人影一闪即没,犬吠声也突然静止。

“这小子竟然大发慈悲,真出人意料……”断魂刀喃喃地说。

五个人狼狈也回到藏包裹的地方,蜷缩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天没亮就动身下山。

“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不择手段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死不休。”断魂刀仰天狂叫:“姓彭的小子,你给我好好等着!不要死得太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无尘山庄。

这个无尘居士的隐居之处,虽名为山庄,实无山庄应有的雄伟气势。它只不过是数间砖房,加上两间茅屋组合而成,围以石砌的矮墙罢了。

矮墙的高度仅五六尺,即使不会轻功的人,也能轻易一跃而过,毫无防御作用。

无尘居士年逾七旬,生平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更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根本不可能有人跑来这里找地麻烦.

可是,彭小魁却替他带来了麻烦。

诚如他所说:彭政宗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如今的他是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他体内余毒末尽,却不愿留在嵩山静养。即是惟恐那些魔头余孽心有末甘,再纠众前来寻仇,替少林寺惹来麻烦,所以坚持离去,甚至不愿透露去向。

慎思之下,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早就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最适合他静养的地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仍被人查出了他的下落,实非始料所及。

幸而无尘居士有先见之明,早已请托方圆数十里内熟悉的店家,暗中留意行迹可疑的陌生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以留置的信鸽尽速通知。

同时派出他晚年收的几名年轻弟子,每日分头往各处打探消息。在仙岩镇小店内,发现邪剑贺斌等人的,即是其中名叫小黑的弟子。

此刻彭小魁与无尘居士,正在茅房中品茶笑谈今夜的战果,小黑则随侍在侧。。

彭小魁瞥了恭立一旁的小黑一眼,笑着说:“兄弟,你今夜露的那两手,可让那几个家伙吃足了苦头啊!”

小黑得意地笑笑:“算不了什么,比起彭哥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刚才要不是彭哥心存仁厚,我真想把他们拖回来喂狗!”

“胡说!”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彭小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彭小魁摇摇头,把肩一耸说:“谁知道,我连问都懒得问,大概总是曾经吃过我亏的人,于心不甘,又不敢自己找上门来,所以花钱请出了这批杀手吧!”

其实他心知肚明,一见他们出手,就看出五人的路数,猜出他们是那号人物了。

他不说出五人的凶名,原是怕无尘居士担心,不料小黑却嘴快,脱口而出:“他们不是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雄吗?”

“哦?”

无尘居士诧然望着小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忙说:“我,我是听彭哥这样称呼他们……”

彭小魁只好强自一笑,掩饰说:“我只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胡乱猜的罢了。究竟是不是那几个著名的杀手,我也没有把握。”

“是也没关系了。”

小黑说:“今夜他们已经吓破胆,谅他们再也不敢来送死啦。”

彭小魁却皱眉说:“但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恐怕不宜再留在此地……”

“贤侄!”

无尘居士正­色­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如果胆敢纠众卷土重来,老夫拚着晚节不保,也要大开杀戒,决不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苗老伯的这番盛情,愚侄铭感肺腑,但他们是冲着愚侄一人而来,与苗老伯毫无瓜葛,只要愚侄离去……”

“不!”

无尘居士断然说:“在你未完全复元之前,老夫不让你走!”

但彭小魁去意甚坚:“苗老伯,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无论是谁,决不会就此轻易罢手。也许今夜来的几人,只是一探无尘山庄虚实。下次卷土重来,必然是大举来犯,老伯毕生与世无争,实犯不着为此破戒。”

况且,愚侄来此打扰已数月,今夜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血脉畅顺,­精­神旺盛,显见纵然余毒未尽,似已无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贤侄打算去哪里呢?”无尘居士关心地问。

彭小魁不禁苦笑:“人怕出名猪怕肥,树大必招风,如今我在裕州已出了名,一回去势必引起人注意,中州镖局方面一定在找我,我实在不愿牵连他们一家。唉!天下之大……也许今后我彭小魁将四海为家吧!”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忽说:“对了,在贤侄来此之前,杭州西湖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曾来函,邀我去一游,贤侄来后我倒把这事搁在一边给忘了。

明日待我写封信让小黑去一趟,情形说明,等他有了回音你再去,凭智圆大师与老夫的交情,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老人家如此热心,使彭小魁不便拒绝,只好同意。

同时他向望西湖已久,可惜从无机会前往一游,如今正好了却心愿。

此地距西湖不远,往返只需两日足够。

小黑次日一早启程,第三天黄昏即返回,带回了智圆大师的亲笔覆函。

函中对彭小魁前往极表欢迎,且提及已卧病数月,遍访杭州名医,至今未见起­色­、甚盼这位名满京都的“千金一帖”能够妙手回春?

无尘居士惟恐杀手再闯来,不便离开无尘山庄,陪同彭小魁同往西湖。

当晚准备了酒菜,召回几名弟子为彭政宗饯行。

次日大家都起了个早,用过早飨,彭小魁便辞别了无尘居士和他的几名弟子,独自匆匆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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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代表了富裕的江南。

杭州如果没有西湖,恐怕就大为逊­色­,美中不足了。

六伏天的清晨,湖上晨雾弥漫,一片朦胧。湖北岸山麓一带花木正盛,与湖山­色­相映,宛如人间仙境。

彭小魁背着简单的行囊,洒开大步踏上了行春桥。

从行春桥大道西南行,路西旁苍松夹道,路旁左右各栽三行,相隔约一丈左右,灵隐寺山门。全长九里,俗称九里松。

松尽处建坊,称之为松关,也就是灵隐寺的头山门,过此便是到二山门的大道。松关上悬了块匾颔,书写“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出自南宋大文豪吴琚的手笔。

桥对面,这时迎出一位古稀老僧,身穿玉­色­僧官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看上去宝相庄严,是位寺中地位不低的高僧。

老僧趋前双手合十:“敢问来的可是彭施主?”

彭小魁点点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贫僧悟真,忝为小寺执事。”老僧如释重负地说:“阿弥陀佛,彭施主总算赶来了,我佛慈悲。”

彭小魁忙问:“智圆大师目前病况如何?”

“贫僧边走边说,施主先请。”,

悟真老僧让在一旁肃客,然后跟上来说:“智圆首座昨日便神智呈现散乱状态,入夜后更意识不清,彭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哦?”

彭小魁甚觉诧异:“据苗老庄主相告,智圆大师年方七十开外,像他这种禅功火候­精­纯,已超脱七情六欲外,似乎不太可能……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人食五谷,再加上天候不正,那能不生病痛的?”

悟真与彭小魁并肩而行,脚下渐快:“去年中秋过后,他便感到头脑昏沉,打坐时心浮气乱,神意不能集中……”

“唔!不对。”

彭小魁打断对方的话:“智圆大师苦修一甲子,坐功与定力超尘拔俗。就算他有病,也不可能呈现神意不能集中的魔境。即或病重,也绝对可以达到坐化涅盘的境界,除非……”

“除非中毒……”

噗一声响,悟真的拂尘顺手一挥,拂杆重重地扫中彭小魁的左耳门,拂尘断成数段,接着一掌疾拍,又击中脊心要害。

变生肘腋,出意不意袭击,两记皆中,并肩而行,突然出手向朋友攻击,太容易了。

彭小魁直冲出三丈外,脚下大乱几乎摔倒,总算勉强稳住了身躯马步,脸­色­立即泛灰。

“你……你你……”

彭小魁艰难地转过身来,强忍痛楚说:“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

“因为我要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悟真狞笑着说。

“我……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你想得太晚了。”

“你是……”

“百变神君周九如。”

“哎呀!咱们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不久你就明白了,姓彭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豆大的雨滴开始洒落,西南群峰深处,传来一阵阵隐隐殷雷,下雨了。

彭小魁站在路旁的苍松下,强自支撑身躯,腰­干­挺得笔直,像一座天神,仍然有神的双目,不转瞬地盯着三丈外的假和尚百变神君周九如。

他的左耳轮已被击裂,鲜血正涔涔而下染湿了衣领。他的口角也有鲜血溢出,尽管他正不断吞咽自己喉中流出的血液。

他与这位宇内恶毒透顶的百变神君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谈不上有仇有恨,对方为何要假扮和尚来暗算他?

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茓­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祼­,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Сhā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不过是个行医的郎中,怎会树立这么多仇家?”

彭小魁沮然叹了口气:“是非只为强出头,大概怪我太爱管闲事吧!”

玉芙蓉突然若有所悟,惊讶地叫:“你是千金一贴彭政宗?”

彭小魁强自一笑:“我知道他,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懂!”

玉芙蓉会意地笑笑:“就像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一张脸了,不过,千面飞狐仍然是千面飞狐,而你却不同,无论你改什么名,换什么姓,你的仇家都认定了你仍是千金一帖彭政宗,除非……”

“怎样?”彭小魁迫切地问。

玉芙蓉诡异地一笑:“除非我替你易容!”

彭小魁大为振奋:“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如何谢我?”玉芙蓉笑问。

彭小魁正­色­说:“我连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要求。”

玉芙蓉说:“我只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因为我这次下手的目标正是东厂。”

“哦?”

彭小魁大感意外:“千面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佩服!”

玉芙蓉轻描淡写说:“这在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被她一提,彭小魁猛然想起他那条墨蛟筋鞭,急问:“你看到我那条墨绿­色­的长鞭吗?

玉芙蓉摇摇头:“没有呀,你被救上船时,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个背包……”

彭小魁不由地失声叫起来:“糟了!”

那条墨蛟筋鞭,乃是恩师所赠,据说是师祖的遗物,万万不能失落。

他记得被百变神君出其不意地突袭,身受重创,曾情急拚命,出鞭狠狠扫中对手右臂,但随即霍山三魔剑等人赶来驰援,他已无力再以寡敌众,只有不战而逃。

一路奔逃,到跃入水中,他已无法记忆起,长鞭究竟是失落在何处了。

万一是落在湖中……

玉芙蓉见他一脸焦急,忙问:“那条长鞭很重要吗?”

彭小魁轻喟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恩师所赐赠,且是师祖之遗物,能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玉芙蓉安抚说:“大概在你受创奔逃时,失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循你走过的路线去寻找,也许能寻到……”

彭小魁咬牙道:“如果是被那批鹰犬拾了去,我拚了这条命也要夺回!”

“明天先去找了再说。”

玉芙蓉说:“你的耳轮已碎裂,伤的不轻,幸好我略通医道,在你背包里找出些伤药敷上,应无大碍了。

但你的脊椎伤势较严重,几乎折断,我只能暂时替你接合,以推拿活动背部经脉,抹上了药酒,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得由你这位京都神医告诉我了。”

彭小魁这才明白,何以会全身赤­祼­,原来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不避嫌,亲手为他治过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窘然说:“既然我已清醒,只需自行运功调息一应,大概就不碍事了。”

运功必须打坐,不能躺着调息。

玉芙蓉心知他无法自行坐起,便不避嫌地欠身去扶他:“小心点,我扶你坐起来。”

彭小魁不能逞强,只得由她一手扶肩,一手托背,小心翼翼地助他坐起。

玉芙蓉不愿使他尴尬,笑笑说:“既然你已醒了,我去交代赵升替你熬些参汤,待会儿让你补补元气。”

彭小魁知道她是借故离去,好让他运功调息,便末加婉拒:“麻烦你啦。”

等她出了舱房,彭小魁不禁暗忖:想不到自已绝处逢生,而搭救他的竟是这女飞贼。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他不是江湖中人,经验阅历不够,今后行走江湖必须多加小心。

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一

彭小魁的背脊伤势,比他的想像更严重,运功调息一整夜,次日仍然无法起床。

玉芙蓉倒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避嫌,亲手为他推拿,促使血脉畅顺,以助椎骨复元。

其实她心里非常焦急,因她必须出外查探东厂设在杭州,对外名为织造局的情况,以决定采取行动的时机。

但赵升登岸带回的消息,是那批鹰犬仍在各处继续搜索,东郭雄利用在东厂的职权,发动大批人手,严密封锁了整个西湖一带的所有出路。

他下达的命令是,非抓到彭政宗决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此玉芙蓉不能离开画舫。

她必须留在船上守护彭小魁,以便随时应变。

所谓织造局,是个专替皇宫制作一切服装的单位,例由宫内太监总管选派出的人负责。这是个肥缺,人人极力争取的好差事,要想被选派,非得好好巴结,孝敬大权在握的大总管不可。

苏杭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织造局便设在杭州,以便就地取材,织成上好丝绸锦缎,送往京城,制作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嫔妃,宫女等人所穿的全部衣着。

照理说,这样一个机构,应该很单纯,只管织造衣料,并无什么大权,充其量只是油水很足而已。

但新来的这位监督太监李实,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总管魏忠贤的亲信,且是由东厂调派来的。

李实仗着强硬的后台撑腰,有恃无恐。

一来杭州走马上任,就以要替权倾天下的大­奸­魏忠贤建生祠为由,要全杭州府所属九县负责捐献,并发动辖区内富户仕绅,每户至少“乐捐”千两以上。

同时对府城内外的商税,竹木税,门摊税……各行各业无一幸免,均照原税各加一成,连一般百姓也得按人头分摊若­干­。

如此一来,他老兄足可大捞特捞,中饱私囊,可苦了平民百姓,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玉芙蓉下手的目标,既是这笔形同强争豪夺得来的不义之财。

她所等待的,便是各方面捐献到齐。

彭小魁听毕玉芙蓉的述说,不禁感慨万千:

“唉!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看来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就要断送在魏忠贤这些太监手中了。”

玉芙蓉一边替他背部推拿,一边笑着说:“所以我专以这些狗官为下手对象,他们‘取’之于民,我就替他们‘还’之于民。”

彭小魁颇觉惊讶:“你得手的钱财,都……”

玉芙蓉接口说:“否则我早就成了富甲天下的大富婆,不必再冒风险啦!”

“失敬!失敬!”

彭小魁大为赞佩:“想不到你是位义贼!侠盗!”

“怎么不说我是散财童子?”

玉芙蓉笑得好甜,好美,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彭小魁轻喟一声:

“唉!早遇见你就好了,散点财给我的话,我就不必为几百两银子被人坑了,搞得天翻地覆,结下那么多仇家啦。”

“你不是为几百两银子跟人结的仇吧?”

玉芙蓉的消息灵通:“据我所知,你是替中州镖局强出头,又去成都破坏了那批老毒魔的­阴­谋,才……对了,听说你中了毒蝎王的‘毒蝎’剧毒,现在没事了?”

她既已知道他就是彭政宗,也就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前往无尘山庄养伤的经过。

“这就对了!”

玉芙蓉若有所悟说:“济南双豪铩羽而归,含恨回了济南。霍山三魔剑根本就是下三滥的角­色­,他们栽了却不甘心,一定留有人暗中监视无尘山庄,其他两个则去找帮手,或者去向雇他们杀你的人告急。

当无尘居士派人持面去西湖见智圆大师时,被留下监视的人发现,一路跟踪至灵隐寺,判断出必然与你有关,便赶快去通知另两人,潜入寺中制住重病在身的智圆大师,逼问出一切。

获知你即将前往,立即召集百变神君及夺魂一钩那批人,设下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你认为我的判断对不对?”

彭小魁点点头:“很有可能,据小黑说,他在仙岩镇小店发现他们时,正好遇上投靠东厂的九幽鬼婆,当时邪剑贺斌就有意巴结老鬼婆,借重东厂的力量对付我,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的。”

玉芙蓉不屑地说:

“所以我骂他们是下三滥,济南双豪就比他们有骨气。”

彭小魁笑笑说:“所以绰号是不能随便起的,‘豪’与‘魔’自然大有分别啊!”

“那也不尽然。”

玉芙蓉说:“像百变神君,我看他一点也不‘神’,只不过略谙易容术而已,变来变去就那几套,而且只是些雕虫小技,变也变不出什么名堂。”

彭小魁打趣说:

“‘百变’跟‘千面’比,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倒不是吹的。”

玉芙蓉很自负:“不信的话,我只要教你几手,下回再遇上他,保证够资格当他师父。”

彭小魁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那一鞭,使他不死也成了残废。很遗憾,我恐怕收不成这个徒弟了……”

突然,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三响。

玉芙蓉微微一怔:“有人来了!”

彭小魁尚不能下床,无法动武,不禁紧张地问:“我又得藏进密舱了吧?”

“用不着。”

玉芙蓉有恃无恐地笑笑,迅速下床,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取来个早已准备的人皮面具,以极快的速度替彭小魁戴上。

然后打开个小圆盒,以小指沾上­色­膏,调成与脸部肌肤相同的­色­度,将面具周围的接缝处抹匀。

这是她特制的­色­膏,盒内备有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而且具有黏­性­,涂抹上可使面具定型,不致剥落或裂开,且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愧是千面飞狐,易容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之间,已使彭小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

她说:“万一有人闯进来查问,记住你的名字是董文彬,是我新婚的丈夫就行了,其他的由我回答。”

彭小魁刚点点头,船身已一阵摇晃,显然登船的人数不少。

一阵杂杳的脚步声走动,随听赵升故意大声说话,好让舱房内的玉芙蓉听见,他说:“各位大爷,你们昨夜不是登船搜查过了吗?”

“哼!”

这是东郭雄的声音:“这艘画舫已经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很可疑,咱们要再查!”

赵升急欲阻止:“小姐正在……”

“啪”地一声脆响,赵升大概挨了一耳光。

接着听东郭雄怒斥:“他妈的—滚开一边去,老子要查谁还敢不让我查,管她什么小姐大姐的!”

赵升果然不敢再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刚到舱房外,玉芙蓉已开了门,当面而立:

“你们是存心扰民?”

东郭雄一双贼眼,盯着她顶起薄衫的挺实双峰,盛气凌人地说:“咱们是奉命搜捕逃犯,怎说是扰民?不服气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玉芙蓉冷哼一声,状至不屑:“你们还不值得我小题大作!”

东郭雄一探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彭小魁:

“那是什么人?”

“我丈夫!”

玉芙蓉毫不迟疑地回答。

“丈夫?”

东郭雄顿起疑心:“昨夜咱们来搜查时,你说船上只有你和那老家人,别无其他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个丈夫来?”

玉芙蓉理直气壮:“昨晚他去杭州城风流快乐了,当时船上只有我和赵升主仆二人,没有错呀!谁知他在城里酒醉闹事,被人打伤了,难道不能回船来?”

东郭雄一把推开玉芙蓉,故以用手触及她胸部,昂然闯进了舱房。

玉芙蓉被他趁机占了便宜,心中大怒,要不是为了掩护彭小魁,不得不投鼠忌器,否则她早已出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好强自忍了口气。

东郭雄直趋床前,打量着彭小魁:“你真是她的丈夫?”

彭小魁力持镇定:“这还能假?”

东郭雄哼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董文彬。”

他照玉芙蓉的交代回答。

东郭雄再追:“­干­什么的?”

彭小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芙蓉已跟了过来:“有我­干­爹供养,啥也不必­干­,一辈子吃喝玩乐就花用不尽了,还要­干­什么!”

“哦?”

东郭雄一怔:“你­干­爹是谁?”

玉芙蓉反问他:“请问,除了当今皇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东郭雄一脸惊讶:“难道是……”

“没错!”

玉芙蓉昂然说:“我­干­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魏公公!”

东郭雄暗自一惊,却有些怀疑:

“魏大总管真是你爹爹?”

玉芙蓉眼皮朝他一翻,神­色­自若说:“我的游兴未尽,反正暂时还不打算走。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快马入京,去问问他有没有我这个­干­女儿呀!”

东郭雄不过是个刚投靠东厂的亡命之徒,连在顶头上司李实面前都矮半截,那还敢当真派人入京查问。

况且,魏忠贤权极一时,在京中作威作福,收的­干­儿女不知其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前这气度轩昂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东郭雄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稍有差错,他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打扰了!”

他双手一抱拳,不敢再盘查下去,出了舱房,带着守在舱外的一批手下匆匆离船。

等杂沓的脚步声一消失,彭小魁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一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大­奸­的……唉哟!”

不料这一笑,笑岔了气,顿觉脊椎引起一阵剧痛。

“怎么啦?”玉芙蓉趋前惊问。

彭小魁一脸痛楚:

“我的背脊……好痛……这叫乐极生悲……”

玉芙蓉忙助他翻转身,毫不避嫌,就侧坐床边,双手齐动,在他赤­祼­的背部推拿起来。

日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复元的很快,在玉芙蓉的悉心照顾,每天以参熬­鸡­为他进补,并且按时推拿活动血脉,三天后终于能下床了。

玉芙蓉心知东郭雄也不是简单人物,当时虽被她冒充魏忠贤的­干­女儿唬住,但必然心存疑念,若非她的易容术高明,连这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否则彭小魁很难不被认出。

东郭雄虽不敢当真派人入京查明,但他既起疑心,就一定会派人日夜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是以玉芙蓉不得不防,只好假戏真做,每夜与彭小魁同床共枕,一则随护在侧,以防万一,一则也是恐怕对方登船查采。

但他们坦诚相对,绝无邪念。

彭小魁既能行动自如,就迫不及待地说:“反正我这张脸,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我们可以登岸走走啦。”

玉芙蓉心知他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墨蛟筋鞭:“不用急,养两天,我就陪你上岸去找寻。”

彭小魁不忍违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忍耐了两天。

受重创落水逃生获救后的第五天,彭小魁已完全复元。但连日运功调息,自觉功力耗去了不少。

墨蛟筋鞭已失,危机四伏,不能没有防身兵刃。好在船上有现成的粗麻绳,他割了一条八尺长的随身带走,必要时可以绳代鞭。

千面飞狐不但随时改装易容,且经常女扮男装,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所以船上的密舱内,备有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及饰物。

可惜所有男装,均没有一套适合彭小魁体型。

玉芙蓉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亲手为他缝制出一身华服,穿上身俨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王芙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暗藏一把短匕,偕同彭小魁登岸,两人倒真像一对新婚夫­妇­,更似一对热恋中的恩爱情侣。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岸漫步走未多远,就已发觉有人暗中跟踪。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从彭小魁那日风雨中,身负重创飞跃入水逃生的灵隐溪开始,顺着经过的路径一路仔细寻找。

记亿中,他负伤被东郭雄等五人追杀时,他是在风雨交加中朝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方向奔逃。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深革密茂的地方,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水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是以,如果墨蛟筋鞭是在入水前失落,就必定是掉在这段奔逃的船上,除非是被追杀他的五人发现了拾去,否则应该能寻找到的。

结果一路寻找到行春桥,灵隐寺已在望,却仍然毫无发现,不禁令他大失所望。

因为那日遭百变神君暗算,骤下毒手,使他身受重创后,情急出鞭还击时,是在桥的那一端。

他记的很清楚,被五人堵住桥头时,他曾想出鞭奋力一搏,但当时已力不从心,可见鞭仍在手。

奔逃时长鞭是怎样失落的,他就记忆不起来了。

“我们到灵隐寺看看吧!”玉芙蓉提议。

彭小魁微微一点头:“好!”

两人以游客姿态,悠哉游哉地走向灵隐寺。

西湖附近的名刹古寺甚多,灵隐是其中之一。

平时游客及善男信女,途经寺庙,必入内参拜,添些香油钱,抽个签,或许个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专诚为烧香以表虔诚的。

不料今日灵隐寺正在做法事,场面庄肃浩大,却谢绝游客信徒入寺。

彭小魁上前向两位守在大门外拒客的僧人讯问,始知是为数日前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

一算日期,正是他来西湖的那日。

显然,他负伤逃走后,这位住持就遭到了杀人灭口的不幸命运。

彭小魁顿觉悔恨与悲愤交集,如果不是因他要来西湖,智圆大师纵然久病难愈,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不致骤遭毒手。

他不禁想到:这无异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芙蓉看出他的激愤,忙扯扯他衣袖,故意娇声说:“相公,这里既然在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去别处逛逛吧!”

彭小魁会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相偕离去。

两人刚走近行春桥,迎面走来位英姿撩人,劲装佩剑的少女,不由地使彭小魁大大一怔。

因这少女正是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的爱女淑宜姑娘。

张淑宜并未认出易容改装的彭小魁,正是她遍寻各地均未找到的意中人,见他盯住自己出神,只当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已有美女相伴,居然还心猿意马,毫无顾忌地对她目不转睛

她走过彭小魁面前,不屑地轻哼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等张淑宜走远了,玉芙蓉始笑问:

“你认识她?”

彭小魁这才回过神来,尚未及回答,又见桥上匆匆跟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在跟踪张淑宜。

他忙轻声说:“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我们跟去看看,他们打什么歪主意。”

玉芙蓉却站着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彭小魁只好告诉她:“刚才走近的那位姑娘,就是我对你说过,无影刀张老镖主的爱女。”

“哦?”

玉芙蓉神秘地一笑:

“她怎么只身来西湖,大概是在找你吧!”

彭小魁心知肚明,这少女已对他心有所属,只得微微点头说:“很有可能……”

玉芙蓉一脸自负:“你瞧,连她都认不出你了,可见我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吧?”

彭小魁却答非所问:“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跟踪她,我们跟去看看。”

玉芙蓉没有异议。

其实淑宜姑娘早已察觉,一路被人跟踪,且可确认出,并非从绍兴到台州,紧紧尾随,最后被她打跑的那两个人。

走了几年镖,凭经验阅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也见识了不少。

心知跟踪术之一,就是经常更换人,决不可一人始终跟到底,那样最易让被跟踪之人发觉。

不消说,跟踪她的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想从她身上找出彭政宗的下落。

而淑宜姑娘之所以来此,却是风闻彭政宗数日前曾在西湖现身,遭到突袭负创逃走,东厂出动了大批人手严密搜捕,至今尚未抓到人。

她已来了两天,从所有通路仍被封锁,搜索行动继续在执行看来,彭政宗必然仍藏在西湖附近一带。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无疑是值得欣慰和庆幸的。

她已走近灵隐寺的头山门,不动声­色­在石坊下坐了下来,抬眼望着松关上悬的匾额。

“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醒目。

跟踪的两个家伙不敢太接近,在数丈外停住了,掩身在苍松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宜姑娘。

由于灵隐寺在做法事,为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已接连数日谢绝游客及善男善女。

法事要连做七日,所以这条直通寺前的九里长苍松夹道上,除了折返的彭小魁和玉芙蓉之外,淑宜姑娘一路未遇见任何游客。

这松关附近,更不见半个人影。

照理说,她这身装束,又带着佩剑,极易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其他的游客无论男女,只要稍有可疑,均被东厂鹰犬拦下盘问,她反而通行无阻,实在有悖常情。

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她已被人认出。

而东厂鹰犬不想惊动她,显然是要利用这少女,找出彭政宗的处身之处。

大概她被视为是赶来接应彭政宗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距离那两个跟踪的家伙身后数丈外,彭小魁和玉芙蓉,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两天中,淑宜姑娘已绕了西湖一大圈,仍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彭小魁是死是活,她都决不放弃寻找。

她已足足在石坊下坐了一炷香时间,霍地起身,迅速奔入夹道旁的松林。

跟踪的两人那敢怠慢,立即急起直追。

那知进入松林,眨眼之间,已不见淑宜姑娘影踪。

两个家伙正茫然四顾,不料淑宜姑娘却从一株苍松上纵身而下,冷声喝问:“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们出其不意地一惊,但反应相当快,双双一转身,已各自拔刀出鞘,由其中一人昂然说:“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们是东厂鹰犬,当然不能怎样。”淑宜姑娘眼皮朝他们一翻:“但我游湖也犯法吗?”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说:“大概不是游湖,而是在找人吧?”

“找人?”

淑宜姑娘反问他:“我找谁?”

那家伙冷冷一哼,盛气凌人说:“找一个钦命逃犯,想助他逃出西湖,凭这项罪名,我们就有权逮捕你!”

淑宜姑娘双手向前一伸:“请!”

两人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们奉命跟踪这少女,任何情况下,严禁打草惊蛇,以免失去这条寄以厚望的线索。

想不到这少女如此镇定,居然东手就擒,等于反将了他们一军。

两个家伙正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突闻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风骋电驰般来到了松关。

来的有五人,一马当先的正是夺魂一钩东郭雄,这位新近投靠东厂的苏杭织造局监督管事,身后带着千里独行刘彪,以及霍山三魔剑。

他们在石坊前勒马翻身而下,直入道旁松林。

那两个家伙如释重负,一个守住淑宜姑娘,另一个忙迎了出林,执礼甚恭地向东郭雄禀报:“监督管事来得正好,小的们已经……”

不等他说完,五人已冲入林内。

东郭雄目光一扫,只有淑宜姑娘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未见彭小魁和玉芙蓉,急问:“那对姓董的夫­妇­呢?”

守住淑宜姑娘的家伙一怔,茫然说:“小的们奉命盯住这姑娘,没注意什么夫­妇­……”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走向淑宜姑娘面前,厉声喝问。“他们人呢?”

淑宜姑娘莫名其妙:“你说的‘他们’是谁?”

“少跟我装蒜!”

东郭雄盛气凌人:“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打算接应那小子,助他逃出西湖,对不对?嘿嘿,别做梦,西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Сhā翅罗飞!”

淑宜姑娘若有所悟:“我刚才行径行春桥时,倒是遇见一对年轻男女,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更不是什么一伙的,就算你们狐假虎威,仗东厂之势欺人,也欺不到本姑娘头上来!”

“好一张利嘴!”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仗权,不仗势,就凭咱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黄毛丫头?”

“你们想对付我?”

淑宜姑娘估计目前情势,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真要动起武来,凭自己一人一剑,确实应付不了。

但她力持镇定:“凭什么?”

东郭雄狞笑说:“就凭咱们都是男人,而你是个落单的漂亮年轻姑娘,这附近又四下无人,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还不凭什么吗?哈哈……”

其他几人也附和地哄然大笑,露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脸。

淑宜姑娘暗惊。

此时此地,这批凶神恶煞真要恃强施暴,她确实难逃魔掌。

情急之下,她惟有先下手为强,拔剑就向东郭雄猛然攻去。

东郭雄的银钩斜Сhā背后,钩与戟相似,但戟的头部有分叉利刃,钩却状如剑单边带钩,前端约一尺长的部份,套人特制钢套缚于腰后。

只见他反手抽出银钩,动作迅速俐落,“锵”地一声金铁交呜,荡开淑宜姑娘的来剑,嘿然冷笑:

“凭你那两手剑法,也敢跟我动手?劝你省省力气吧!”

邪剑贺斌更在一旁讥讽:“就是嘛,要玩剑,还得跟咱们三魔剑学学,待会儿我来教教你。”

幻剑车朝阳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老大,人家的师父是追风剑客,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罗方,剑法不用你教,你还是教她点别的吧,譬如你最擅长的‘倒凤颠鸾’呀!哈哈……”

淑宜姑娘顿时羞愤交迸,一咬牙,豁出去了,抡剑连连向东郭雄一阵猛攻。

十余丈外的一株苍松上,玉芙蓉看出彭小魁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忙劝阻说:“不要冲动,张姑娘虽非那几个凶神恶煞对手,但他们决不会伤她的。”

彭小魁忧急说:

“你没听见吗?他们对张姑娘已不怀好意,那比伤她更糟!”

“小魁,你且稍安无躁。”

玉芙蓉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敢向你保证,他们就算对张姑娘施暴,我负责她少不了一根寒毛!”

彭小魁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只好按兵不动了。

放眼看去,淑宜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又经名师授业,将刀法剑法熔于一炉,使东郭雄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东郭雄仗夺魂一钩成名,也凭这手­精­湛钩法,始得投身东厂,混上个比档头职位更高的监督管事,在苏杭织造局的地位仅次于负责人监督大监李实。

像千里独行刘彪,目前只是跟着东郭雄打混,连个档头都还没混上。

霍山三魔剑更没捱上边,他们扮演的角­色­仍是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受幕后主使人之托,透过旧识刘彪的关系,许以重酬,请出了东郭雄,及正在西湖作客的百变神君相助,合力对付彭政宗而已。

当着这批人的面前,东郭雄要连一个淑宜姑娘都制不住,教他的脸往哪儿搁。

是以他不让其他人Сhā手,决心独力制住这少女,让她见识见识夺魂一钩的厉害。

银钩倏地一紧,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钩发如虹,森森杀气飞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淑宜姑娘圈在层层密密的一片银光钩影中。

淑宜姑娘心中暗自大惊,想不到对方钩法如此凌厉,比她的估计高出甚多,颇出意料之外。

她之所以一出手就攻东郭雄,原想这家伙既是带头的,只要先挫他的气势,至少可收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其他人就比较好对付了。

那知判断错误,这东厂鹰犬一发狠,钩法竟然如此­精­湛凶悍,霸气十足。

淑宜姑娘虽全力奋战,仍然险象环生,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

彭小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已抽出藏在衣内的八尺长麻绳,正待不顾一切赶去助淑宜姑娘退敝。

突闻玉芙蓉轻声说:

“你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彭小魁急向石坊那边看去,遥见苍松夹道上,果有两人从灵隐寺方向飞奔而来。

由于距离太远,只能辨出似为一老一少,但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老少二人的身法极快,眨眼间已由远而近,到了石坊下。

彭小魁终于认出来人,不禁既感惊喜,又觉意外,急向身旁的玉芙蓉振奋说:“是无尘居士和他的徒弟小黑啊—”

“哦?”

玉芙蓉如释重负:“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这下有人替她解围了。无尘居士一定是风闻智圆大师的噩耗,及你受创被困在西湖,特地赶来的。”

彭小魁点点头:

“刚才我们未能进入灵隐寺,否则就遇见他们了。”

玉芙蓉笑笑说:“遇见了他们也认不出你,你更不能暴露身分相识,寺内极可能派有东厂鹰犬暗中监视呢!”

两人说话之间,老少二人似已听出林内有人打斗,立时竹林查看究竟。

淑宜姑娘败象已露,正感招架不住。

突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哼!这么多江湖成名人物,欺侮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分吧!”

霍山三魔剑从未见过无尘居士,却听千里独行刘彪失声惊呼:“无尘居士苗老!”

“好眼力!”

无尘居士笑笑:“阁下一眼就能认出老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老夫眼拙得很,却不认识阁下。”

刘彪正待自报名号,霍山三魔剑已猛然认出了小黑。

邪剑贺斌顿时若有所悟,指着小黑怒声说:

“原来那日在仙岩镇小店遇见的就是你这小鬼,咱们的谈话全被你听见,难怪害咱们栽在姓彭的小子手里!”

小黑笑笑:“你们应该感谢彭爷,要不是他放你一马,我就把你们拖回去喂狗啦!”

东郭雄正占尽上风,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制住淑宜姑娘,无暇理会来了什么人。

照他的估计,无论来的是何方神圣,由千里独行和霍山三魔剑应付,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料一听来人赫然是无尘居士,倒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暗自一惊。

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更从不过问江湖事。

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就是看准了这点,即使突袭无尘山庄,对象是彭政宗,这位武林异人也决不敢Сhā手。

据传这位异人的武功,已臻高深莫测化境,但究竟有多高多深,却因从无人跟他交过手,谁也无法评估。

想不到西湖正值风声鹤唳,他老人家竟然出现西湖,怎不令人感到意外。

东郭雄以这批人的龙头自居,只得停止攻击已呈不支的淑宜姑娘,收势一个暴退,转向无尘居士喝问:“苗老庄主要横加Сhā手?”

无尘居士心平气和说:“老朽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何况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更不必多管闲事。此来西湖灵隐寺,只为惊闻老友智圆大师圆寂,特来凭吊而已,刚才经过林外,听得打斗之声,一时好奇,入林来看看究竟罢了。”

东郭雄脸­色­一沉:

“咱们只是捉拿嫌犯,没什么好看的,请吧!”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平静:“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可是东郭管事?”

东郭雄眼一瞪:“是又怎样?”

无尘居士双手一拱:

“失敬了,东郭管事既在,老朽正有一事想请教……”

东郭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无尘居士正­色­说:“智圆大师身为灵隐寺住持,一旦圆寂,按照寺中礼法惯例,理当入缸坐化密封,以保法体、水存。但据寺内僧人告知,当夜东郭管事即下令火化,不知所为何故?”

东郭雄脸­色­霍地一变:“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更管不着!”

“东郭管事言重了,只有官管民,那有民管官的。”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不过,老朽深觉此事大有蹊跷,除非是智圆大师死因可疑,唯恐被人查明真相,才会来个毁尸灭迹吧!”

“你是指我?”东郭雄怒问。

“不敢!”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冷静:“据老朽所知,苏杭织造局虽属东厂所辖,但只管造丝织布,好像管不了民间寺庙,阁下连一个老和尚的后事都管,岂不管得太多了?”

东郭雄怒哼一声:“你既知织造局直属东厂,就该知东厂所司何职,没有管不了的事。”

无尘居士针锋相对:“智圆大师死因死疑,东郭管事是否也该管一管,查一查?”

东郭雄沉声说:“我早查过了,老和尚死于瘪螺痧,亦即霍乱症,具有强烈传染­性­,所以必须尽速火化!这答覆你满意了吗?”

“原来如此,老朽倒是多疑了,抱歉抱歉,耽搁了各位的公事,告辞!”无尘居士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师父!”

小黑却指着霍山三魔剑说:“上回夜袭无尘山庄的,就有这三个家伙在内!”

无尘居士笑笑说:“反正他们未惊扰到我,就当没那回事吧,咱们走。”

霍山三魔剑如释重负,刚松了口气,不料淑宜姑娘却情急大叫:“老人家,他们要杀我,请救救我吧!”

“哦?”

无尘居士转过身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会要杀你这小姑娘?”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关你的事,请吧!”

无尘居士脸­色­霍地一沉:

“老朽生平从来不管闲事,但却不能见死不救—”

东郭雄心知这老者武功高深莫测,倒也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轻举妄动,忙说:“你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捉拿嫌犯。”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所犯何罪?”无尘居士好奇地问。

东郭雄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咱们要抓的是名逃犯,目前尚藏匿西湖某处,她是赶来接应的……”

无尘居士一听,心知“逃犯”必是彭小魁。

目光不由地转向霍山三魔剑说:“你们三位好像不属东厂,居然也改行抓起逃犯来了?”

霍山三魔剑齐齐一怔,不禁面面相觑。

无尘居士哼了一声,单刀直入说:“那夜你们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想对付的大概就是这个‘逃犯’吧?”

话既已挑明,邪剑贺斌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把心一横:“东郭兄,这老儿师徒赶来西湖,分明也是接应那小子的!”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

“这么说,老朽也成了嫌犯罗?”

东郭雄一使眼­色­:“上!”

他示意千里独行刘彪,及跟踪的两个家伙扑向淑宜姑娘,自己则与霍山三魔剑,卯上了无尘居士师徒。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二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快赶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出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末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时呼啸而去。

丑女疾奔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中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魁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分,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趁那批鹰犬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姐在前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明哨暗桩及眼线,直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创的彭小魁,可真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断,彭小魁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轻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查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魁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昼舫上一有人离船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杭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灵隐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魁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通行无阻,又因灵隐寺的僧人,大都见过智圆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圆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跟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的踪影。

夺魂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那对年轻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便无需监视,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魁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了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泥,梳妆得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一下,暂时先避一避,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的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

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喘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灵隐寺,怎会这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魁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去远,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等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请他们三位出来吧!”

彭小魁忙掀起牙床,向下面招呼:“苗老伯,你们可以出来啦。”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魁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听东郭雄说,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何作答。

无尘居士却哈哈一笑,指着彭小魁说:“他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魁:“你……”

彭小魁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派得上用场,戴上去很宝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魁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整修,还得清除周围的­色­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魁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魁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得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魁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很少人还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魁仍难释怀,自责说:“智圆大省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灵隐寺的,不过,老朽即使晚节不保,也誓为智圆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魁自告奋勇说:“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

,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拱:“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哇!”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魁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魁毫无名份,竟趋前致意:“多谢玉姐姐。”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魁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将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劝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四周的所有通路虽已严密封锁,但玉姐姐的易容术极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人,合力硬闯突围也无问题……”

“不!”

彭小魁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要为枉死的智圆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魁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头。

他接下去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苏杭织造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藉为魏忠贤老­奸­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姐姐此来杭州,就是要借花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宫银,大部份都是向杭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魁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魁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圆大师的事……”

彭小魁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时解缆离岸,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橹拨水前进,及控制船行方向,由赵升一人­操­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魁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彬。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魁的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骚­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杭州城,再绕回来办她的大事。

彭小魁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武功我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魁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口口 口口 口口

画舫整日的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舫查视。倒是那对年轻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能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魁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跟彭小魁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留连忘返,其实大部份都是负责监视的东厂鹰犬。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太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骚­动,表示我已现身,等到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开杭州回四明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织造局官署跟我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迳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行至船尾,仰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捷,轻功绰约,水中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是游客来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东厂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二十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就伏在地上,彷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遥见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而来。

玉芙蓉伏地不动装死,直等那些家伙奔近身边,才霍地挺身跳起,抽出短匕就捅翻首当其冲的两个。

其他人大惊,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罗,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屏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们。

苏堤这边一引起­骚­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急急赶去上立时趁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照玉芙蓉的约定,进城赶往织造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魁,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忽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魁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背脊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姐姐,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

彭小魁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模样,不吓得鬼喊鬼叫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姐姐好像很年轻,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魁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魁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但她决不会再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魁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很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魁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探,露出马迹,只好同床共枕呀!”

淑宜姑娘彷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在龙牌冈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寺,从此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不但与那女飞贼不但已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魁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淑宜姑娘强忍辛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织造局官署的三人,彭爷武功盖世,玉姐姐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彭小魁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创,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是彭爷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回开封。”

“不行!”

彭小魁断然说:“你现在的身分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时扯她的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侠盗义贼,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我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魁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太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杭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魁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魁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惊喜,彷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踹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肉­,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魁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魁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南织造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纺纱,也不织布,找我去­干­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魁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来压人,就算我犯了法,也得由杭州府来抓人,还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wrshǚ.сōm轮不到你们织造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魁把眼一瞪:“识相些就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魁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壮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轻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分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织造局官署,与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魁此刻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到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魁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魁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就去吧!”

“好吧!”

彭小魁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杭织造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苏州移驻杭州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在杭州大捞一笔。

他本来就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他在苏州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家居)、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仍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管织造,替皇宫制造服装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的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杭州织造局的人手,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奸­,联手设计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闻。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身负重创的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力不敢寄以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已被带回设在杭州城内的织造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魁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南人恨不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火,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浙江布政使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傲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了这对年轻夫­妇­一阵,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魁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说出那姓彭的小子藏在何处?”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奸­诈的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魁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创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骚­扰,如今整个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Сhā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无用的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魁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魁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他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身分。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此刻一刀在手,比起用剑来,更加得心应手。

娇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被她砍倒。

几乎是同时,从不用刀剑的彭小魁,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五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魁。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前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得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qǐζǔü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肉­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肉­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丈外摔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魁,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身分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挺身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魁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魁抢在淑宜姑娘前面:“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倒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跟彭小魁背向背,为他掩护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魁与淑宜姑娘,其他人则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魁一听,心知真实身分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轻吧?”

彭小魁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位美娇娘?”

彭小魁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燃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三

彭小魁手执麻绳一端,另一端斜斜地垂落地上,看似一条静止不动的蛇,正在凝视敌人,一旦发动,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他对东厂的作为二向深痛恶绝。

但他不是江胡中人,更不愿涉足其间,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只想回返故里,过他与世无事的平静生活。

可是,事与民还,现实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纯,逼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面对的阳唯尊,是个杀手中的杀手,一般杀手多少还有点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他却有恃无恐。

光看他起的这个名字,“唯尊”含有唯我独尊之意,就知他这家伙是何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尤其刚才摔淑宜姑娘那一下,使彭小魁恨之入骨,决心非还以颜­色­不可。一

阳唯尊说话了,他狂态毕露地说:“听说姓彭的小子很了不起,中了继心断脉掌非但能不死,居然还能出手还击,将百变神君击成重残。名师才能出高徒,阳某今夜倒要领教领教你这名师的旷世绝学,”

彭小魁不屑地冷冷一哼:“阁下既想在你主子面前炫耀武功,我理当成全……”

话犹未了,阳唯尊已出手,挺剑笔直地刺来。

这种出招大违常理,那有人站着不动让他刺中的?更何况对手是彭政宗的师父!

彭小魁心知这家伙必定有诈,昂然屹立,纹风不动,决心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所料,阳唯尊的剑在距离彭小魁胸前不足两尺时,突然振出一片剑光幻影,势如排山倒海,令人眼花潦乱,看不出来剑究竟刺向那个部位。

彭小魁身形乍动,人影似流光向右一闪,长绳离地跳起,却向左飞卷对方右脚。

阳唯尊的右脚刚抬起,已被长绳卷缠住。

彭小魁猛力一拖一带,阳唯尊的身子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竟身不由己地被抛起半空,直朝李实飞坠。

李实大惊,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幸而身旁的一名壮汉眼急手快,及时将椅背扶托住。

而在同时,一名中年掠身而起,双手托住了坠下的阳唯尊,随即将他放下:“阳兄没事吧?”

阳唯尊面红耳赤,连谢都不谢一声,怒不可遏地狂喝:“好小子,老子跟你拚了!”

这也难怪,他原想在李实面前露两手的,不料反而出了个大丑。今夜要不扳回颜面,以后在东厂怎么混?

只见他形同疯狂,奋不顾身地挺剑直扑彭小魁。

彭小魁的麻绳闪电般击出,剑长三尺,麻绳长出四五尺之多,那容阳唯尊近身,绳上布满真力,挺直有如长矛,直搠对方心窝。

阳唯尊仗功力深厚,急以剑身回封,打算把搠来的麻绳拨开。不料钢剑与麻绳相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声响。

“锵”地一声,阳唯尊顿觉紧握剑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非但未能将麻绳拨开,自己的剑倒险些脱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竟不堪对方一击。

惊魂未定,绳头已如尖锐利矛般,毫不留情地搠进了他的心窝部位。

“哇!”

阳唯尊发出声凄厉惨叫,双目惊恐地怒视着彭小魁:“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彭小魁冷森森回答:

“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说完手一带,长绳从阳唯尊心窝抽回,带出一道鲜血的血箭疾­射­。

阳唯尊巨神似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摇晃两下,随即倒地不起。

京都十大煞星中,名列第二的阳唯尊,竟在眨眼之间丧命在一条八尺麻绳之下!

名列第一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掠身接住阳唯尊的中年人,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江汉游魂褚不良。

如今他改名换姓叫屠良,顾名思义,大概是专门屠杀忠良吧?

除了李实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屠良这个姓名,正是李宝替他取的。

实际上,江汉游魂不但被各地官府悬赏缉拿,甚至不容于黑白两道,足见这心狠手辣的家伙,作恶多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因他无地可容身,走头无路,才不得不投靠东厂。

而李实却看中这家伙的武功,使他摇身一变,成为李大档头最亲信的京都十大煞星之首。

他的个­性­­阴­沉狠毒,从不多说废话,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阳唯尊刚倒下,不待李实示意,他就掠身到了彭小魁面前,而且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彭小魁从容不迫,凭着手中一条八尺麻绳迎战。

两人才几个照面,便已试出对方的实力。

在彭小魁的估计中,这家伙比刚才的阳唯尊功力高出甚多,且出剑凌厉狠毒,每一剑必攻对手致命要害,确实称得上是典型的东厂杀手。

而江汉游魂也感觉出,彭小魁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劲的对手,但凭绳上布满的真力,便知功力决不在他之下,足见阳唯尊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对方绝非侥幸,完全凭的是真才实学。

江汉游魂见多识广,以他的江湖阅历,从成名的一流顶尖高手,到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三教角­色­,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他都几乎能如数家珍,说出各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武功之外,李实最赏识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从这家伙的口中,可以毫不费事查出他所需要的资料,以供采取行动之前知彼知已,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最近半年中,千金一帖彭政宗力挫众魔头,早已震惊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对突然冒出的彭政宗“师父”,江汉游魂却一无所知,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来头。

事先,在派出大批人马前往湖边,去“请”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之前,李实曾问过他:“屠良,你看画舫上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

江汉游魂当时夸下海口:“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可是,刚才冷眼旁观,仔细注意他们的出手路数,虽已看出淑宜姑娘用的是无影刀法,却无法看出以绳代鞭的彭小魁,究属何门何派的“绳法”。

此刻亲自跟彭小魁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江汉游魂仍然摸不清对手的武功路数。

事实上,他在京都就听过“千金一帖”这号人物,但彭政宗从未展露武功,所以从未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半年前,彭政宗从裕州到成都,屡挫当今赫赫有名的诸大魔头,才知这位草药郎中,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回他不但看走了眼,而且遍理记忆,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现在他已无暇去想,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对方,始能保住京都十大煞星之首的荣衔和地位。

强敌当前,胜败各凭本事,生死却决于一念之间。

江汉游魂求胜心切,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但见他剑化万道光芒,罡风大作,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出他从无败绩的霹雳剑法。

同时力贯左臂,必要时不惜全力以赴,以霹雳掌攻出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彭小魁在情势上较为吃亏,因他一面迎战江汉游魂,一面尚得担心身后的淑宜姑娘,唯恐她遭围攻,必然寡不敌众,既有后顾之虞,便无法放手一搏。

这时惊魂甫定的李实,正在向身旁随护的壮汉附耳授计。

壮汉点点头,悄然走下来,突然振声大喝:“大家别闲着,抓这女的,死活勿论!”

最先动手的五煞星,其中阳唯尊已丧命,加上此刻下来传令的仍是五人。他们不管激战中的江汉游魂与彭小魁,只负责抓淑宜姑娘。

抓活的不容易,既是死活勿论,那就毫无顾忌了。

李实这一着相当高明,也非常狠毒,只要这少女抵挡不住,彭小魁势必全力掩护她,至少会分神,那就给了江汉游魂可趁之机。

果然,京都十大煞星中的五人联手,合力围攻淑宜姑娘,她那能抵挡得住,顿时险象环生,背向彭小魁连连后退,几乎退至背与背紧贴在一起。

这一来,彭小魁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长绳的威力立时大减。

“张姑娘撑着点……”彭小魁招呼一声,情急拚命,长绳一卷一抖,笔直地电­射­而出。

这一招的出手,跟刚才一模一样,如同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不同的是一个用剑,一个用的是长绳。

江汉游魂是老江湖,心知这小子是想如法泡制,先以平淡无奇的一招攻出,随后变招换式,改攻其他部位。

是以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一招,随手一剑挥出,打算将攻来的长绳拨开,趁对方变招换式的空际,来个出其不意的全力迎头痛击,一剑毙敌。

不料彭小魁竟然招不变,式不换,麻绳似长矛般笔直刺向他胸腹之间鸠尾|­茓­部位。

江汉游魂未尽全力挥剑,非但未能如预期的将对方长绳拨开,自己的剑反被震荡开去。

等他惊觉判断错误,急欲暴退已来不及,长绳如利矛般刺进了他体内。

他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竟然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是残酷的,绝对无法改变它!

惊怒交加之下,他以毕生功力所聚轰出了一掌。

可惜真元已散,功力不聚,霹雳掌毫无威力。

彭小魁手腕轻抖,抽回了血淋淋的长绳。

随着抽出的长绳,从江汉游魂的胸腹之间,带出一道疾­射­的血箭。

江汉游魂已气绝毙命,竟然双目怒睁,僵立不倒。

变生肘腋,仅仅是眨眼之间,这位京都十大煞星的屠良,竟真的成了游魂,使在场的人简直无法相信。

尤其对屠良寄以厚望的李实,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惊怒之下,他跳了起来:“大家全上,杀无赦!”

一声令下,二三十人一拥而上。

就在众人群起而攻之际,突闻外面人声大哗,守卫抵挡不住,被两个蒙面人一路冲杀进来。

两人均未携带兵器,一个是凭双掌连发,掌力如狂飙怒卷,无人能阻挡得住,另一个则是就地取材,夺过两名守卫的钢刀,双刀齐舞,更是锋芒毕露,勇猛无比。

他们一个进来,发现彭小魁与淑宜姑娘正被目攻,立时加入了混战。

虽然这两人以布巾蒙面,但彭小魁从衣着上,一眼就认出了是无尘居士师徒。

无尘居士佯允回四明山,不必淌这个混水,但他那会不顾而去,当真离开杭州。

显然他是不放心彭小魁他们,带了小黑按照玉芙蓉约定的时间,赶来看看情况,必要时可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料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场面。

小黑这下可乐了,在无尘山庄练了好几年,始终无用武之地。

上回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山庄,他仅能配合彭小魁小试身手,如同闹着玩似的。

今夜撞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正好大显身手,痛痛快快大­干­一番了。

无尘居士师徒一来,彭小魁顿觉­精­神大振,一条长绳威风八面,“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挨上一下的非死即伤,使得东厂鹰犬方面阵脚大乱。

淑宜姑娘也发起狠来,无影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围攻她的人竟然无法近身。

小黑杀得兴起,双刀舞得出神入化,不愧是名师高徒,置身从未见识过的如此大场面,非但毫无怯意,反而愈战愈勇。

无尘居士更是功力浑厚,掌风所到之处,无人胆敢轻沾其锋。

京都十大煞星已折一半,尤其名列第一第二的两人丧命,使得元气大伤。但剩下的五人,仍然凶悍无比,个个奋不顾身,完全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就在一片混乱的激战中,突闻厅外人声沸腾,竟是去追伪装彭小魁的玉芙蓉那批人马,由东郭雄率领赶到。

这批人马声势浩大,足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情势立时逆转,原已占尽上风的彭小魁等老少四人,一变为陷入了重围,要想奋力突围就不太容易了。

东郭雄一见这对男女被围,不由地狂说:“哈哈,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不出所料……”

李实咆哮如雷:

“少说废话,还不快拿下他们,死活勿论!”

“是!”

东郭雄恭应一声,目光转向了无尘居士师徒:“哟!又冒出两个见不得人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是苗老庄主吧?!”

李实见他仍未动手,不禁怒斥:

“东郭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还不快……”

不料话犹未了,突觉脖子一凉,一把短匕已从身后抵在了他颈旁,顿使他吓得魂飞魄散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叫你的人全住手,让那四人离去,否则就割断你脖子!”

李实那敢不从,忙不迭大声喝令:“听着,所有人都住手,让他们四人离去,谁都不许拦阻,违者杀无赦!”

由于李实坐的是高背太师椅,挟持住他的人又藏身在椅背后,并未现身,一时弄得双方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东郭雄,刚刚还被责,骂他光说废话不动手,怎么突然又下令放四人走,这位大权在握的监督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筋有问题?

但他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唯命是从地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彭小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老­奸­巨猾的东厂太监有诈,急向淑宜姑娘一使霍:“你们先走!”

淑宜姑娘居然不依说:

“不!要走一起走……”

彭小魁情急说:“你不听我的话?快走呀!”

淑宜姑娘被他一吼,彷佛受了莫大委屈,不禁泪光闪动说:“­干­嘛对我这样凶,我走就是了嘛……”

彭小魁又好气又好笑,遇上这痴情的姑娘,真拿她没辙。

姜是老的辣,无尘居士从李实惶恐的神情上,已看出事有蹊跷,必是受到了威胁。

椅背后的人又吩咐:

“交代你的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李实彷佛传声筒:“任何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无尘居士已确是自己的判断不错,见淑宜姑娘仍站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了她就走。

大失所望的小黑,眼看没戏可唱了,只好紧随在后。

厅内厅外不下百余人,果然无人敢抗命,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出去。

彭小魁负责殿后,边走边退,眼见老少三人出官署,才退出厅外振声说:“今夜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谁敢再找麻烦,可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东郭雄等人怒目相向,却不敢吭气。

彭小魁一转身,疾掠而去。

李实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老僧入定,短匕仍紧压颈旁,却未再听藏身椅背后的人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他终于憋不住了,以恳求的语气说:

“你们的人都走了,可以放了我吧?”

椅背后无声无息。

东郭雄等人看在眼里,李实彷佛在自言自语,使他们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

李实半晌未见动静,又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椅背后仍然静寂无声。

东郭雄忍不住了,趋前问:“监督大人,您怎么啦?”

李实不敢回头,用手偷偷向后一指。

东郭雄这才恍然大悟,暗向附近的刘彪一使眼­色­,出其不意地双双分向椅后两边包抄过去。

椅后那有人,短匕是以黏胶紧贴在李实颈旁。

李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却听东郭雄恭声说:

“监督大人,您后面没有人呀?”

说着走上前,取下了短匕。

李实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气得拍案怒喝:“快追!”

这会儿人早走远了,还上哪儿去追?

口口 口口 口口

老少四人由守候官署外接应的赵升带路,出了杭州城,直奔玉皇山,来至山后一片隐蔽树林内。

玉芙蓉不愧是千面飞狐,竟然比他们先到了。

无尘居士一见她就竖起大拇指:

“玉姑娘,老朽对你由衷的佩服!”

玉芙蓉一抱拳,谦虚地笑笑:“苗老庄主过奖,这不过是擒贼擒王的老把戏而已。”

一路上无暇多问,彭小魁只知赵升奉玉芙蓉之命,在官署外接应,带他们来此会合,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制住了那个太监啊!”

淑宜姑娘不禁诧然问:“王姐姐,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彭小魁说:“岂止是你,谁也没看见呢!”

小黑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玉姑娘真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神’什么?”

玉芙蓉苦笑说:“我原定的计划,是彭爷和张姑娘一走,赵升带着我必备的重要物品弃船登岸,赶到织造局官署外等我的。

谁知一向对彭爷之事不闻不问的李实,竟会突然下令去船上抓人,把你们两人押走了,这一来,使我的原定计划大受影响。

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东郭雄这老江湖很不简单,追我追到半路,大概突然怀疑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竟带了大批人马折回杭州城,而且直奔织造局官署。

等我回头赶到时,他们已冲入,准备仗人多势众围攻你们四位,我一看情势不妙,就交代赵升守在外面,利用一片混乱中,我潜入内厅,由侧门掩进大厅后方,来了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椅背后用短匕制住了那太监,命他下令放你们走,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唉!我们今夜虽能全身而退,可是我的原定计划却泡了汤。”

淑宜姑娘听毕,不禁自责说:“都怪我跟去,否则彭爷就不必担心我,大可放手一搏了。”

彭小魁笑笑说:

“他们已经公然上船抓人了,你不去行吗?”

玉芙蓉轻喟一声:“其实应该怪我,自以为神机妙算,把他们估计得太低,结果东郭雄那厮比我更高明!”

无尘居士劝她说:“玉姑娘,好在今夜我们毫发无损,他们却伤亡了不少人,至少给那李太监一个教训,以后他就不敢太嚣张,任意胡作非为了。”

“可是我于心不甘,不能这样便宜他。”

玉芙蓉愤声说:“我一定要把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归还给被压榨的百姓。”

彭小魁附和说:“对!还有,智圆大师因我而死,我非追出那幕后主使人不可!”

淑宜姑娘惊问:“你们还要进城?”

玉芙蓉神情坚定地说:“我向来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但今夜不行了,织造局官署经这一闹,必然会加强戒备,防范森严,我打算明日入城去查看一下动静,视情况再作决定。”

淑宜姑娘瞥了彭小魁一眼:

“那我们……”

玉芙蓉笑笑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单独行动必较方便,不容易引人注意,不过,今夜只好委屈各位,在林子里过夜了。”

淑宜姑娘天真地问:“我们不能回画舫?”(呵呵……天真的老江湖!!)

彭小魁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大小姐,我们这对‘夫­妇­’的身分已经暴露,难道去自投罗网。”

幸好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她脸红,但却窘得低下头去,不再发问了。

小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

“糟了!”

无尘居士笑斥:“小黑!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小黑急说:“师父,我们刚才虽然蒙了面,但东郭雄那厮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上回霍山三魔剑就有意利用东厂势力对付彭爷,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

如今已由李实出面,今夜我们已参与其事,他便师出有名,会不会派出大批人马去无尘山庄?”

无尘居士蓦地一惊:

“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彭小魁大为紧张:“今夜我折了李实身边几员大将,都是东厂的好手,是他从京都带来的,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霍山三魔剑早已查出,近几个月我是在无尘山庄静养,苗老伯今日又跟他们在林中照过面,加上今夜跟小黑兄弟闯入官署驰援,也被东郭雄认出,一定会怀疑我们逃出杭州城,很可能随苗老伯且同迫无尘山庄暂避风头。

万一李实盛怒之下,派出大批人手前往,庄内只有小勇他们三人留守,如何能对付得了那些东厂鹰犬呀!”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神­色­凝重说:

“如此看来,老朽今夜就得赶回去了。”

玉芙蓉当机立断:“对!反正盗银之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们不如一齐随苗老庄主赶回去看看。”

彭小魁大感意外,想不到她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位女中豪杰,不禁欣然说:“玉姑娘说的对,事有缓急,我们这就上路吧!”

无尘居士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好!但愿庄内无事,也好让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两位姑娘。”

淑宜姑娘是只要能跟彭小魁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见,连留在西湖边客栈的坐骑也不去取了,当即随他们匆匆赶往四明山。

杭州距四明山不过百来里,以他们的足程,仅需半日,但必须防李实假公济私,利用官兵沿途设下关卡盘查拦截。

凭这李太监的权势,随便找个借口,官方就得唯命是从,何况套上个结伙夜闯官署抢劫官银,而且杀了不少人,那可是滔天大罪,要砍头的。

是以他们不能走官道,必须渡过富春江,绕诸暨县进入会稽山,走山路绕从嵊县北方转入四明山,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少六人足足花了一天半时间,才回到了无尘山庄。

果然不出所料,大批东厂已经来过了。

整个无尘山庄已是一片焦土,瓦烁中赫然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正是留守的三名弟子。

散布在附近的十几具犬尸,更是被砍杀得支离破碎,令人惨不忍睹。

无尘居士目睹隐居多年的山庄,竟被东厂鹰犬毁于一旦,尤其三名弟子惨死,一群爱犬被杀,不禁使他悲愤交集,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是他们逼我的,那可怪不得我了,老朽要不讨回公道,就誓不为人!”

彭小魁神情十分激动:“那批该死的东厂鹰犬,着我而来,与小勇兄弟他们何­干­,竟然滥杀无辜,未免太狠毒了!”

小黑更是悲痛欲绝:“师父,您老人家一定要为师弟们报仇!否则他们死不瞑目的!”

“我会的!”

无尘居士沉声说:

“血债血还,我决不会让小勇他们白死!”

玉芙蓉虽同仇敝忾,但她一向沉着冷静:“苗老庄主,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过悲伤,您说的不错,决不能让他们三人白死,我们一定要向那批东厂鹰犬去讨回公道,尤其是李实那老­奸­!”

大家坐下来一商议,决定即日潜入杭州城,非把苏杭织造局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下面的这个“杭”字有了疑问。

因为杭州城的市面突然箫条了,往日慕西湖之名而来的游客也明显减少,以租船供人游湖的船家,有时整天也等不到顾客上门,不禁个个望湖发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谈苦经。

杭州靠西湖闻名天下,也靠游客使市面繁荣。

一旦游客不来,整个杭州城内的各行各业,生意就不免大受影响。

首当其冲的是酒楼饭馆的客店,游客大量遽减,无人吃喝住宿,岂能不门可罗雀?

就连著名的一些妓院,以及提供乐妓陪客饮酒作乐的大小画舫,也冷冷落落无人问津。

造成这种市面萧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李实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魏上公生祠的浩大工程,便已如火如荼地展开。

而从各县征集来的民工,为数就多达一万三千人,都是缴不出“乐捐”的贫苦百姓,昼夜不停地大兴土木,为的是要赶工。

限期完工,不啻是一场大灾难,意外伤亡剧增,开工十天,便死了八个人。

这些被征来的民工,只发给象征­性­的工钱,(还有工钱??不会吧!!---bbmm)供给粗陋的膳食,死了活该,连骸骨也回不了故乡,死亡证明书由府街开具发送至原籍了事。

预定完工期是一年,但李太监等不及,改为八个月,最后又改为半年,这恶贼急于向魏上公表功(魏忠贤被封为上公,位极人臣,天启皇帝已昏庸得不像个人了。)假使竣工之前,魏上公发生了意外而死翘翘“生”祠岂不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谁也不敢保证不生意外,所以,他派了大批爪牙日夜轮番监工,不顾役工的死活,克期完工,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而“乐捐”的人都心里有数,并非捐一次就能破财消灾,不久便会接著有第二次、第三次……永远无止境地捐下去,不管你乐不乐。

尤其是有钱的大户及商家,树大招风,更是压榨的对象,这一来,平时喜爱花天酒地的大爷,谁还敢招摇?

另一个原因,则是日前深夜,被盗贼结伙闯入织造局官署,不但劫去银库的大笔建造生祠经费,且杀不少守卫。是以杭州府已在各城门口,张贴出画像悬赏缉拿男女劫匪,并且发出了海捕公文。

当然,那夜人是伤亡不少,库银却分文未失,这是李责为了将来报假帐的借口。

这一来,闹得满城风雨,李实更特地又从苏州总署,调来一批东厂­精­英,加强织造局官署的戒备,以防那几个人因无尘山庄遭烧毁前来报复。

整个杭州城内戒备森严,外地前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城门口的盘查,始得放行入城。

连日来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大家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宁愿待在家发闷,也以少出门为妙。

就因这两大因素,杭州城冷冷清清,西湖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又是一天过去了,夜已来临。

随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四名刚从苏州调来的东厂高手,正在各处巡视。因为三更天,正是夜行人最活跃的时刻。

照李实的判断,彭政宗那批人决不会远走高飞,尤其尘是无居士,更不会轻易罢休,早晚必会前来报复。

白天他们不敢公然闯来寻仇,行动必然是选在深夜。

是以他以做好万全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不畏死的人来自投罗网。

静!静得有些异常,使四名高手提高了警觉。

奇怪!怎么静得没有任何声息?

照说偌大的公署数十间房舍,各处都有人藏身暗处守伏,任何地方发现敌踪,讯息便会立时遍传全署。

真不是心情太过紧张,有些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吧?

其中一人轻声说:“宋兄,咱们已经熬了三个通宵,夜夜如此,谅那些家伙也不敢来送死。”

宋兄叫宋景星,是刚从苏州总署调来的东厂高手。

他漫应一声,探视一下厅门外的大院,院空寂寂,灯火明亮,连老鼠经过也无法遁形。

不料目光尚未收回,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冷冷声音:

“等得很无聊是吗?”

宋景星心中大骇,猛然扭头一看,更是心里发毛。

只见一个蒙面人像幽灵似地;大剌剌坐在长大的公案上。

此人苍灰的头罩露出面孔,同­色­披风张开,露出里面的苍褐­色­夜行衣。

皮护腰上端,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飞刀柄,一把匕首,左手握了把连鞘狭锋单刀,整个人显得­阴­森诡异,彷佛是死神的化身。

宋景星力持镇定,嘿然冷笑:

“有种!阁下大概就是那姓彭的小子吧?”

蒙面人哈哈一笑,突然揭开头罩,竟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朽像个小子吗?”

宋景星一怔,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者沉声说:“你们不会认识老朽的,可能听都未听过,五十年有个初出道的毛头小伙子,无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或师门派别,只知他自称‘玩刀人’……”

宋景星果然见闻广博,立时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以杀人为乐,出现江湖未及三年,就杀了江湖上近百名成名高手,不久就消失无踪的那个小煞星?”

老者一笑置之:“他就是杀人太多,心疾突发时遇上一位武林异人相救,才决心从此放下屠刀的。老朽也不知如今他生死存亡,不过你们可以称我为无尘居士,一个五十年来与世无争,近日却被逼开杀戒的老煞星!”

不消说,这已等于承认他就是当年的玩刀人了。

“很好!”

宋景星­阴­森森一笑:“今夜咱们就看看,究竟是谁杀谁!”

四人拔剑的同时,两厢涌现出一群人,顿时左右后堂门人影急闪,厅外更是人影如潮。

只听一声长啸,无尘居士已倒跳上公案,见他身形急转,披风飘扬,里面竟Сhā满小飞刀。

匕首与钢刀不知何时已Сhā在腰带上,双手八方拂动,寒芒破空而飞,破风疾­射­的厉啸声令人惊心动魄,闻之丧胆。

“哇!啊……”四面八方皆出凄厉的惨呼嚎叫,人体仆倒声此起彼落,惊乱成一片。

宋景星冲近案前丈余,突然惊恐地止步,倒抽一口凉气,扭头举目四顾,接着浑身开始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脊梁正往下缩,可怖的惨象已令他失魂丧胆。

从各处涌现出,同时发动围攻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人之上。眨眼间,已经纷纷倒地不起,见不到一个能站起的人,全都非死即伤。

无尘居士仍站在公案上,眼光杀机怒涌:“这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是嗜杀成­性­老毛病又犯了而已。听说李实又调一批东厂鹰犬,个个身手不凡。

而老朽当年,就最喜欢挑成名人物较量,所以我今夜特地选中了你们,来吧!别耽搁我的时间,老朽还有事要去办呢!”

宋景星一使眼­色­,四人同时挥剑疾扑而上。

“杀!杀尽你们这批东厂走狗!”

无尘居士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吼,一个与世无争的老者,突然间变成了五十年前以杀人为乐的玩刀人。

千年万载以来,人们皆活在无尽的杀戮中,永远学不会在杀戮中得到教训。

人自诩是万物之灵,你砍我杀永不终止,自以为比禽兽高级,而绝大多数的禽兽,决不自相吞噬残杀。

禽兽的杀戮为的是填饱肚子,杀戮因食物到口而停止。而人的杀戮却有千百种理由,甚至不需任何理由,血腥一起就很难停止。

刀剑的光芒剧烈地闪动,像满空金蛇乱舞。

锋利的金铁无情地切割血­肉­,每一记切割皆是致命的霹雳,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思想,反应完全出于本能,唯一的意识是:有敌无我。

凶狠的搏杀,失去信心的人崩溃。

突然间,在扑向无尘居士的四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公案前不动后,一场惨烈的杀戮终止了。

大厅内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尚有些没死的,蜷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已不见无尘居士的人影。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四

李太监的卧室是很宽敞华丽的,布置得美轮美奂,只是显得脂粉气太重。这也难怪,太监难免与众不同,多少总带些娘娘腔。

大明皇朝先后出了几个权倾天下的太监,怪的是每一个都特别喜欢收罗美女。

这个李实也有相同的嗜好,分明不能真个销魂,每夜房里却总有两个身穿薄若蝉轻纱的年轻貌美女子相陪。

前面官署大厅有人侵入,激战的喊杀声震天,似乎一点也没有惊动到他。也许是他有恃无恐,认为他的卧房四周戒备森严,绝对万无一失吧!

可是,当彭小魁出现在房门口的华丽穿堂时,竟然没有任何人阻挡,如入无人之境似的。

担任守卫的那些人都上哪里去了?

答案是彭小魁及身后紧随的两人,淑宜姑娘和小黑,三人早已把那些守卫一一解决了。

直到彭小魁一脚踹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床上的李实才猛然一惊,吓得魂不附体,抱头卷缩在床角发抖。

两个赤­祼­仅披薄纱的美女,更是魂飞魄散,双双滚跌下床边,跪地又哭又叫地求饶:“不……不要……杀我们……”

彭小魁对她们视若无睹,直趋床前,冷声喝问:“李实!你的威风上哪去了?”

李实突然撑坐起身,居然大声咆哮:“反了!反了!你们竟胆敢夜闯官署,行刺朝廷命官……”

“呸!”

彭小魁怒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朝廷命官指的是朝廷派任之官,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魏忠贤私相授权的奴才,也配以朝廷命官自居!”

李实怒哼一声:“那你就敢杀我?谅你不敢!”

彭小魁来之前,早就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杀机顿起,手中八尺长绳一抖,冲上前就狠狠向李实抽去。

不料“卡”地一响,整个床竟朝床下活动暗门陷下,两扇暗门随即迅速合龙,看似与地板一模一样。

就在这同时,跪在地上形同赤­祼­的两个美女,出其不意地双手齐扬,一手三枚带刺毒蒺藜,共十二枚集中向彭小魁疾­射­而出。

距离不过数尺,任凭武功再强的顶尖高手、,也会措手不及。

但彭小魁却以江湖罕见,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身法,在千钧一发的差距间巧妙闪避开去。

惊险万状的情况,吓得淑宜姑娘失声惊叫起来:

“啊!是毒蒺藜!…”

这一叫,顿使彭小魁猛然认出了这两个美女:“云梦双娇!”

两个美女果然是云梦双娇,她们突袭未得逞,立时各向两旁就地一滚,霍地挺身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各自抽出挂在墙上的利剑。

彭小魁终于恍然大悟,刹时完全明白了,幕后主使,不惜代价,千方百计欲置他于死地的人,竟然就是这云梦双娇两姐妹。

半年前在裕州,他曾一念之仁,放过她们一马。

但在成都,他却重挫云梦双娇的师父巫山神姥,以墨蛟筋鞭将这老毒婆的双腿膝盖骨击碎,势必终身重残。

这个深仇大恨,两姐妹那能不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居然不择手段,跟李实密谋设下这个毒计!

刚才闯进房,彭小魁的目标是李实,根本未注意这两个形同赤­祼­,而且装出吓得可怜兮兮,跪地求饶的年轻女子。

一时不察,险些当场丧命。

彭小魁不由地怒目相向:

“原来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你们!”

柳如是居然理直气壮:“哼!我也曾救助过你,结果你在成都却恩将仇报,使我们师父双腿成残,功力尽废,要你命的不是我们,而是她老人家,身为弟子,奉师命报仇,这有什么不对?”

彭小魁正­色­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们可以自己找我,为什么雇了那些职业杀手,甚至不惜请出了这批东厂鹰犬?”

柳如眉咬牙切齿地恨声说:“我们要能杀得了你,就不必等到今夜!”

言下之意,表示她们自知不是彭小魁对手,才不得不借重别人的力量来杀他。

彭小魁哈哈一笑:“今夜你们就杀得了我?”

“尽力而为!”

柳如眉说:“就算我们杀不了你,外面还有人等着杀,你今夜是Сhā翅难飞死定了!”

彭小魁故作惋惜摇摇头:“你们可能会很失望,因为前面官署大厅的喊杀声已无声无息,这表示刚从苏州调来的那些所谓高手,大概已经被我的朋友全打发了。

至于你们两个嘛,十二枚杀人暗器已用尽,身上又无处可藏那带刺的毒蒺藜,光凭两把剑,恐怕你们连自身都难保呢!”

小黑突然挺身上前,自告奋勇说:

“彭爷,这两个女的交给我吧!”

“兄弟!”

彭小魁笑问:“你大概打从出娘胎,还没见过这种不穿衣服的女人吧?”

小黑发出邪笑:“我连不穿衣服的男人都没见过!”

彭小魁刚说:“那就……”

冷不防云梦双娇突发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双挺剑分从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目标是彭小魁。

小黑的反应与动作同样快,斜身一个大跨步,手中钢刀已呼啸而出,荡开了柳如是的剑

柳如是收势不及,跟着向旁踉跄几步。

而在同时,彭小魁的长绳也出手,如灵蛇飞­射­,似神龙翻腾,又好比闪电划过苍穹夜空。

“叭”地一声,重重抽打在柳如眉的右肩,顿现一道五寸长血糟,血流如注。

柳如眉惊呼怪叫:“啊!你,你好狠……”

彭小魁冷声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抽打在脸上,那你这张美丽的小脸蛋就破相了。”

柳如眉怒不可遏:“我跟你拚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如是急叫:“姐姐!……”

意欲阻止她拚命。

可惜迟了一步,柳如眉已奋不顾身,人剑合一直向彭小魁冲扑过去。

剑光与绳影交会,撞击出金铁交呜声,结果是剑断,绳却余势未尽,笔直扫向柳如眉粉颈,接着绳梢飞卷,紧紧缠绕住她脖子。

柳如是情急大叫:

“不要!……”

彭小魁手腕一带,柳如眉已张口吐舌,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这女人也够狠的,竟然奋起全力,一头猛向对方撞去,打算同归于尽。

像这样美的女人,杀她颇觉于心不忍。彭小魁并不想置她于死地,但她既然抱定必死决心,也只有成全她了。

彭小魁闪身避开,仅剩下不足四尺的麻绳随着他身形一带,缠绕住她脖子的绳套自然勒得更紧。

只听她喉间“咯咯”连响几声,两眼便翻白,舌头伸出一长截,随即气绝。

柳如是眼见其姐惨遭长绳勒毙,不禁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不顾强敌当前,手中钢刀尚在蓄势待发,竟向身子正要仆倒的柳如眉扑去:“姐……”

小黑以为她要跟彭小魁拚命,急将钢刀丢开,猛然一个箭步窜上,大张双臂,从背后将她一把紧紧环抱住。

柳如是的剑无法出手,情急拚命,提脚抬膝狠狠向后猛踹。这一脚使足了劲,而且踹的部份正好是身后小黑的两胯之间。

这女人发了狠,一脚足以致命。幸好小黑反应够快,急将两腿一夹,护住了他那要命的部位。

纵然如此,仍被踹得放开双手,踉跄倒退好几步,一ρi股重重跌坐在地上。

变生肘腋,情势转变得实在太快。

彭小魁眼见小黑被狠狠反踹一脚,心知受伤必然不轻,一分神,柳如是却趁机将正要倒下的柳如眉拦腰一夹,冲向巨幅美女嬉春图长画的那面墙壁。

以长画掩饰的暗门立时洞开,等夹着其姐的柳如是一冲入,随即关闭恢复原状,连缠住柳如眉脖子的长绳也被带走?

彭小魁无暇拦阻,趋前急问:

“小黑兄弟,你伤得怎样?,”

小黑坐在地上苦笑:“看来我只好投靠东厂了。”

淑宜姑娘一时未能会意,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要投靠东厂?”

东厂的人大部份是太监,小黑原是说的俏皮话,意指所伤部位若不治,岂不跟太监无异

被淑宜姑娘一问,他倒不便解释了。

能说俏皮话,表示并无大碍,彭小魁才如释重负,忙正­色­说:“别装了,她们已从暗门逃走,对方马上就会发动攻击,我们快离开这里!”

小黑刚站起,便听外面有人振声喝令:“放火箭,活活烧死他们!”

一声令下,便听嗖嗖嗖之声大作,头端绑有浸松油棉布团的火箭,从院中如飞蝗般­射­来。

火箭穿窗而入,卧房内顿时着火燃烧起来,逼使彭小魁三人急向穿堂退去。

但穿堂外早有重兵把守,纷纷将手中火把掷出,又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闯进卧房前,已‘摸’掉院内及穿堂外近二十名负责戒备的守卫,不料反被更多人围困,足见对方的布置十分周密。

这个陷阱必是云梦双娇设计,以那李实为饵,诱使彭小魁等人深入。再由她们亲自上阵,扮成­祼­身伴眠的美女,用毒蒺藜冷不防出手,攻彭小魁个措手不及。

她们为师报仇,目标是彭小魁,如此周密的设计,照理说是绝对成功,万无一失的,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

好在李实也有安排,布下了天罗地网,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华丽卧房,也要用火攻把彭小魁他们活活烧死,以泄心中之怒。

这时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窗外的院中人声沸腾,火箭继续不断发­射­,以防被困的三人情急破窗而出。

而唯一的退路是穿堂,也已被熊熊烈火所封,吓得淑宜姑娘花容失­色­:“彭爷,快想办法呀,我们不能被火活活烧死……”

彭小魁临危不乱,力持镇定说:

“不要慌乱,我们快分头找出暗门机括。”

小黑与淑宜姑娘那敢怠慢,急忙去查看床位陷下的活动地板,希望能将暗门撬开。

彭小魁则在那幅巨昼四周,仔细寻找开启的机括。

他虽未看清柳如是的动作,但可以确定,开启暗门的机括必在巨画附近,应是毫无疑问的。

正在壁上仔细查看摸索,不料幅画一动,暗门竟突告洞开。

彭小魁出其不意地一惊而退,长绳已被带走,准备徒手迎敌,却见从暗门内闪出的竟是玉芙蓉!

“是你!”

彭小魁惊喜地呼出。

玉芙蓉以手推住暗门,不使它关闭,急切说:“里面的密道四通八达,我是瞎摸瞎撞才找到这里来的,快走!这门我快推不住了……”

彭小魁急忙上前协助,合力将压力极强的暗门抵住,让小黑和淑宜姑娘进入后,遂说:“玉姑娘,你先放手,快进去吧!”

等玉芙蓉进了密道,彭小魁才转身突然放手退入,暗门立时砰然紧紧关闭。

密道内光线昏暗,每隔数丈,壁上才Сhā着一支松油火把,仅足让人不致摸黑而已。

玉芙蓉在前带路,迅速一路向前走,终于远离了已陷一片火海的李太监卧房。

院中至少有百人以上,负责指挥火攻的正是东郭雄。

他望着一片火海,不禁得意忘形地纵声狂笑:“哈哈!姓彭的小子,这回你可注定葬身火窟啦……”

不料话声未落,突闻后方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未必吧!”

东郭雄大惊,猛一回身,只见从假山石内出来的两男两女,已一字排开。

他简直不敢相信,彭小魁他们竟能从暗门密道逃出。

“想不到吧?”彭小魁昂然走向前:“这得感谢你们的主子李太监,为我们留了一条活路。”

东郭雄仗人多势众,冷冷一哼:“别得意的太早,烧不死你们,今夜你们也别想有一个活着出去!”

彭小魁耸耸肩,两手一摊:“我现在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兵刃,你还等什么?动手呀,”

东郭雄唯恐他有诈,一时倒犹豫难决起来。

彭小魁目光又转向右方并立的霍山三魔剑:“你们三个江湖败类,这些年赚进不少血腥钱,但不知这回的交易,银子是否已到手。如果没有先付,或者尚未付清,恐怕你们就没指望要到了,因为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们啦!”

邪剑贺斌一脸惊讶:“你已经知道她们是谁了?”

彭小魁冷声说:“人尽可夫的云梦双娇!”

“她们死了?”邪剑贺斌急问。

“只死了一个,另一个带着尸体从密道跑了。”

彭小魁说:“不过,就算你们出过力,卖过命,活着的那个愿意如数照付,可惜你们已经没有命去见她了!”

邪剑哈哈大笑:“姓彭的!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大言不惭。东郭兄,咱们还等什么,动手吧!”

彭小魁洒然一笑说:“是啊!天时不早!你们要不赶快上路,鬼门关一关,就来不及……”

东郭雄趁他说话分神,突然一声令下:“上!”

在场的除了东郭雄,千里独行刘彪,霍山三魔剑五人算是原班人马。

京都十大煞星,只剩下半数,其他都是些隶属杭州织造局的东厂走狗。平时仗势欺人,打个群架什么的还可以,上不了大场面。

奇怪的是,近日刚从苏州调来的一批高手,除了被无尘居士所杀的四个,其余的人今夜始终尚末露面。

在这生死关头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们助威以增声势,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激战突然间暴发,主将是东郭雄等十人,不约而同攻向以彭小魁为首的两另两女。

散布四下的半数以上是弓箭手,只有摇旗呐喊助威的份。

彭小魁两手空空,却一马当先,徒手迎战冲着他攻来的东郭雄与刘彪。

玉芙蓉一向是以女神偷自居,只偷不盗,且从不杀人,今夜却一反常态,大发雌威,挥剑独战京十十大煞星剩下的那五个。

淑宜姑娘则配合小黑,双双卯上了霍山三魔剑。

在整个情势上,只有彭小魁仗威名先声夺人,尽管他手无寸铁,仍能给予东郭雄和刘彪心理上莫大威胁。

而玉芙蓉是以寡敌众,且从不杀人,遇上这种大场面,难免一时有些放不开。幸仗轻功高强,身法敏捷灵活,五人围攻也拿她无可奈何。

倒是小黑勇猛无比,他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尤其霍山三魔剑,上回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曾被他协助彭小魁,将五人搞得灰头土脸,锻羽而归,更使他把对方三人视同手下败将。

在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始终视玉芙蓉为假想情敌,今日这位千面飞狐,不但从火窟中及时救出他们三人,此刻更以一对五,她那能不力求表现。

张姑娘不甘示弱,一咬银牙,也豁出去拚了。

但霍山三魔剑毕竟是职业杀手,临敌经验丰富,加上心狠手辣,确实不易对付。

尤其今夜人多势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绝对优势,自是威风八面,愈战愈勇。

彭小魁在动手之前,早已将双方实力作了估计,玉芙蓉自保绝无问题,值得担心的就是淑宜姑娘与小黑,唯恐他们一味逞强必吃大亏。

靠他独撑大局,就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东郭雄和刘彪,始能抽身助他们打发霍山三魔剑。

因而他虽徒手对敌,却出手就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配合独步天下的“凌波微步”身法

,几个照面就使夹攻他的东郭雄和刘彪手忙脚乱,几乎无法看清敌踪。

彭小魁身形疾转,人影似流光,趁东郭雄的银钩一招走空,翻腕出手如电,正好扣上他右腕,疾喝一声:“撒手!”

东郭雄还真听话,只觉腕脉一麻,银钩立时脱手。

就在银钩坠落之际,彭小魁抬脚一踢,银钩便倒转笔直疾­射­如流矢。

刚好刘彪迎面攻来,犹未扑近,已被疾­射­的银钩扎入胸腹之中。

“哇!……”

一声凄厉惨叫,刘彪的兵刃也丢了,双手急抓钩身,似欲将它拔出,身子却踉踉跄跄向后连退几大步,随即跪跌了下去。

彭小魁毫不留情,左手力贯中指,疾点东郭雄胸侧三处致命要|­茓­。

东郭雄全身一个大震,心脉立断。

彭小魁扣住他腕脉的手一撤,转身就直扑霍山三魔剑,大声疾喝:“相好的,我来了!”

霍山三魔剑大惊,简直无法相信,赤手空拳的彭小魁,不到十招之内、就解决了刘彪和东郭雄。

论武功,他们比惨死的二人尚差一大截,且已领教过彭小魁的厉害,一见他扑来,掉头就逃。

不料随着一声清啸,一条人影彷佛从天而降,赫然是杀红了眼的无尘居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无尘居士这身打扮,与平时判若两人,霍山三魔剑乍见之下,一时竟未认出是他老人家。

车朝阳已情急拚命,狂喝:“挡我者死!”

可惜死的是他,只见无尘居士手一扬,一柄小飞刀疾­射­而出,正中车朝阳心窝。

车朝阳发出声沉哼,双手捧胸惊问:“你!你?……”

无尘居士沉声说:“五十年前的,玩刀人。!”

其他两魔剑一听,连头皮都发麻了,尚未及逃命,两柄小飞刀又呼啸而至,­射­中两人胸膛。

霍山三魔剑有志一同,几乎是同时倒地不起。

连彭小魁都不清楚无尘居士的过去,不禁惊诧地问:“苗老伯,你老人家真是当年的玩

口!!口!!!!刀人?”

无尘居士微微一笑:“如今老朽是玩命人了!”

京都十大煞星都是江湖上打滚的亡命之徒,当然听过当年令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眼见始作俑者的霍山三魔剑,及东郭雄和刘彪相继丧命,而剩下的这五人,那日曾参与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想不到那位与世无争的老庄主无尘居士,竟然就是五十手前那位小煞星,那能不使他们魂飞魄散。

主力已损失一半,偏又不见近日将从苏州总署调来的高手增援,他们五人那还有心恋战。

保命要紧,那还顾得什么颜面,五煞星互打一个招呼,立即各自分头逃命。

其实,院中散布的弓箭手及东厂爪牙,仍在近百人在场。

若以乱箭攻敌,至少还有阻敌的威力,可是这五人无权发号施令,这是今夜最大的败笔。

他们分向不同方向逃命,各人全凭运气,看谁的命大。

只见无尘居士身形暴起三丈,凌空一个大旋转,不多不少,五把小飞刀朝不同方向疾­射­而出。

五道寒芒疾如流星闪电,其速何止那五个逃命的家伙百倍。

他们逃出不过两三丈,就被小飞刀­射­中后颈,各人一柄,连部位都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无尘居士的飞刀绝技,凭这份手劲和准头,即足睥睨天下,更何况是同时­射­中朝不同方向逃命的五个人。

连彭小魁等人都大开眼界,叹为观止,遑论那些弓箭手和东厂爪牙。

就在五大煞星惨叫仆倒时,整个院中已惊乱成一片,近百人争先恐后逃命,彷佛天快塌下似的。

无尘居士作个手势,阻止了小黑追杀:“够了,你那三个师弟已可瞑目了。”

彭小魁趋前说:“我想智圆大师也不愿我们赶尽杀绝的。”

无尘居士微微点头:“嗯!”

淑宜姑娘不禁好奇地问:“苗老庄主,晚辈曾听家父述说过那位‘玩刀人’当年的事迹,你老人家真的就是他?”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玩刀人早已不存在,老朽今夜大概是被他的灵魂附身吧!”

淑宜姑娘尚要追问,玉芙蓉已抢先说:“李太监由一批苏州调来的人手保护,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最好把他搜出来,以免他继续作恶。”

“对!”

彭小魁大表赞同:“事态既已闹大了,我们­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老少五人立时展开搜索,但搜遍各处,连密道内的几处密室都仔细搜索过,竟然毫无发现。

偌大的织造局官署,除了火势尚在扩大漫延的李太监住处无法进入,数十间房舍均搜遍了,只有到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彭小魁大失所望,判断说:“李太监一定是眼见大势已去,保命要紧,由那批刚调来的人随护,连夜逃往苏州去了。”

淑宜姑娘忽说:“他舍得放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一语提醒了玉芙蓉:“对!既然搜不到他!我们就替他做散财童子吧!”

其他几人毫无异议,立即找寻银库。

银库就在李太监官舍后方,是座建造坚固的楼房,平时戒备森严,不但四周轮班派有十多名守卫,按时尚有巡逻队查巡,此刻却是撤走一空。

火势正向银库延才过来,事不宜迟,老少五人急忙破门而入,连闯挂着大铜锁的三道门,始进入银库内,只见满室堆着大麻袋,装的全是银子,可见李太监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每袋足足有千两,等于六十多斤。

彭小魁、无叵居士和小黑,可以双手各提一袋。玉芙蓉和淑宜姑娘体力较弱,一次只能搬动一袋。

老少五人花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在火势已烧近时,来来回回疲于奔命,抢救出约两百袋,也就是近二十万两银子

奉命接应的赵升,已弄来辆四马拖的大篷车,早就停候在官署外了。

听到玉芙蓉发出的暗号跟哨声,他忙驶车至后院外,入内帮着搬运,将一袋袋的银子载上马车。

夜已深,织造局官署的火光冲天,惊醒了睡梦中的不少附近一带居民,但却无人前往救火。

在全城百姓的心目中,对这位李太监恨之入骨,恨不得烧个­精­光,连他人也葬身火窟,那才大快人心。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延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全城一些贫寒之家的人开门一看,门前都放置了一百两白花花的纹银,不禁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位散财童子究竟是谁?

口口 口口 口口

李实在一批东厂高手保护下,连夜逃回了苏州。

此番亲赴杭州坐镇,负责监造魏上公生祠,原想籍机大捞一笔。

没想到竟因小失大,一时贪图云梦双娘送上门的黄澄澄万两黄金,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助她们除掉彭政宗为师报仇。

反正人手是现成的,只要他下个命令,自有人去出力卖命,这种轻而易举之事,何乐而不为?

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事情并非想像中那么简单,出动了大批人手,非但未能对付得了彭政宗,反使他损兵折将,搞得灰头土脸。

尤其是大批人马赶往四明山,未能如预期的围剿随无尘居士返回的彭政宗等人。

虽将无尘山庄夷为平地,杀死留守的三名弟子,聊泄心中怒气。但是,李实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数十载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火了,彭小魁更因事由他起,祸延无辜,累及智圆大师与三个年轻人丧命,决心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

尽避杭州城戒备森严,老少六人轻而易举使潜返城中,夜闯织造局官署,大开杀戒,造成东厂鹰犬的惨重伤亡。

李实不仅损失手下多员大将,焚毁多幢房舍,包括他那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华丽卧房,且顾不得银库里的库银就仓皇逃走,这口气他那能咽得下去。

回到苏州,惊魂甫定,李实就召集东厂派驻总署的全部人手,清点人数,统计手下可用的实力尚剩多少。

人数是不少,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仅仅昨夜一战,­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真正可派上用场的已不足十人。

兹事体大,且纸包不住火,杭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想秘而不报是决不可能的。因魏忠贤一向个­性­多疑善忌,即使能被他视为心腹的死党,也会派人暗中监视。

李实只敢欺下,不敢瞒上,连夜遣人飞骑入京呈报告急。

当然,他不会据责呈报,而是织造了一番说辞,说成是暴民抗捐制造暴动,纠众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藉以推卸自己的责任。

随他逃出杭州的柳如是更不甘心,决心要为惨死的胞姐柳如眉报仇雪恨。

她私下向李实献计:“他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姓彭的那几个人虽能亡命天涯,但张淑宜那丫头是无影刀张世杰之女,既然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咱们就向中州镖局去要人!”

“对!”

李实稀落的八字眉一挑:“这主意不错,只要把张世杰父子抓来,不怕他们不来自投罗网!”

柳如眉之死,使柳如是对彭小魁恨之入骨,她向李实要求:“李公公,贱妾有个不情之请,一旦抓住姓彭的,是否可以交由我亲手杀他?”

“那有什么问题!”

李实一口答应,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但他们这几个人实在很棘手,连京都十大煞星,夺魂一钩,千里独行这些顶尖好手都栽了,目前……”

柳如是心知他担心的是人手不足,忙说:“李公公不用担心,敝师虽已双腿成残,但凭她老人家的交情,贱妾可以负责就近召集一批好手。”

“好极了!”

李实不禁喜形于­色­:。“事不宜迟,我们不妨双管齐下,柳姑娘尽管去找人,越多越好,所需一切费用由织造局负担。我这就行文开封府,密令官兵去抄中州镖局,谅那张世杰父子不敢拒捕。”

柳如是郑重说:“李公公,姓彭的他们已经豁出去了,开封距苏州好几百里,一路可得派重兵押解,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李实冷冷一哼,怒声说:“我倒不信他们胆敢在途中劫囚!”

柳如是趁机火上加油:“他们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都敢攻击,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实沉吟一下,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同柳姑娘­操­心,我自有安排,你快去找人手吧!”

“是,贱妾告退。”

柳如是匆匆而去。

等她一出书房,李实正提笔疾书密令,准备派人飞骑送往开封府,突闻侍役入报,京中东厂的三位档头求见。

李责暗自一惊,以为是自己在苏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之事被人密告入京,魏上公派人来调查了。

无可奈何,他只有硬着头皮接见。

来的是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是个­鸡­皮鹤发,面目­阴­沉,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丈,腰带上附有一把­精­致匕首的老太婆。

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两个背了包里,佩剑的­精­壮大汉。

他们三人都是东厂的档头,也是杀手中的佼佼者: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

李实一见是这三人,心里就更发毛了。

因为他们是魏忠贤直接指挥的秘密杀手,当时天下乱象已显,饥荒、水灾、民变接踵而至,层出不穷。

朝廷中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群臣不知何时会大祸临头,遭到魏大­奸­的屠杀。

就连魏忠贤的姘头客氏,也在宫内横行无忌,胆敢杀掉天启皇帝的宠妃裕妃和成妃。

内宫­操­兵,放炮吓死了太子,使皇上绝了后,再把在外面怀了孕的奴婢往宫里送了八个之多,希望养出儿子冒充朱家的骨­肉­,仿吕不韦故事谋夺朱家皇朝的天下。

大明的江山,就是间接断送在这对狗男女手中。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凡是不甘受魏忠贤驱使的忠臣烈士,便逃不了被东厂秘密杀手刺杀的命运。

这三位不速之客的突如其来,怎不令作贼心虚的李实吃惊。

不料他们却对李实执礼甚恭,尤其老于世故的九幽鬼婆,似已看出他的疑虑和不安,当即表明来意:“请李公公恕属下们来得突兀,咱们是奉命前往台州办事,事毕原欲直接回京覆命的。

途经此地,一进城就听说杭州方面出了事,所以特地来见李公公,不知是否有差事需要属下们效力的?”

李实这才如释重负,顿时喜形于­色­:“你们来得正好,最近杭州暴民闹得很凶,为了抗捐建造魏上公生祠,竟勾结江湖亡命之徒滋事,愈演愈烈。

昨夜竟纠众闯入织造局官署纵火杀人,造成我方惨重伤亡,趁机洗劫银库,目前尚不知损失了多少库银……”

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这三个人听的,希望他们回京向魏忠贤照他所说禀报。

九幽鬼婆忙问:“李公公可知那些亡命之徒,是些什么人?”

李实沉声说:“他们一伙老少六人,四另两女,为首的叫彭政宗。”

“是他?”

九幽鬼婆失声惊呼,显然颇觉意外。

李实一怔,诧然问:

“你认识那小子?”

九幽鬼婆摇摇头:“不认识,但属下听过这个人,他在京都行医多年,外号叫千金一帖。这个名号的由来,是他专敲有钱有势的人竹杠,非千金不处方。但他医术确实高明,无论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过去大家只知他是位草药郎中,直到半年前,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后,连挫江湖上多名凶神恶煞,又往成都力毙几个闻名天下的毒魔,因而名声大噪,大家才知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

李公公,其他的几个男女,又是什么人呢?”

李责­干­咳两声说:“其中一男一女主仆二人,自备有画舫,多日前就一直泊在西湖,姓彭的曾欲往访灵隐寺的住持智回老和尚,被几个跟他有宿怨的江湖人物设计围攻,身受重创,跳入湖中逃命?

事后他们展开严密搜密,一连数日,搜遍了整个西湖,以及附近一带任何可以藏身之处,均未发现他的踪影。

由于他们与东郭雄是旧识,请他协助搜索。

东郭雄会亲自带人登上那艘可疑的画舫搜查,当时发现舱房内有个受伤的男子,但并非彭政宗。

且那女的说那男子是她新婚丈夫,又自称是:魏上公的­干­女儿,使东郭雄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但一直派人暗中严密监视。

直到昨夜,才发觉那男子就是彭政宗。

可惜当时东郭雄他们没有想到,那小子被那女的救上船后,已替他易容改装……”

九幽鬼婆突有所悟地说:“说到易容改装,属下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我所料,那女的八成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难怪啊!”

李实也久闻这位女飞贼的大名:“原来她早就在打各方献金的主意了。”

九幽鬼婆又问:“还有其他的三人呢?”

李实不加思索说:“他们的身分已查明,那一老一少,是无尘居士师徒。那年轻姑娘,就是开封府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好!”

九幽鬼婆大为振奋:“冤有头,债有主,张世杰不是无冢的游魂,李公公只须行文开封府,把他拿下押来苏州,这里再作好万全的布署,就不怕他女儿的那伙人不来自投罗网。”

李实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是昨夜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目前甚感人手不足。尤其从开封押解人犯来苏州,路程数百里,途中须防有变,光靠官兵之力是不够的,恐怕得由你们辛苦一趟了。”

九幽鬼婆心知李实是魏忠贤的心腹,趁机大加巴结:“李公公说哪里话,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极了!”

李实彷佛吃了定心丸,眉开眼笑说:“你们放心,替我办事,我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哈……”

他当即将尚未完成的密令写好,密封加上火印,以示慎重,交给了九幽鬼婆。并且命侍役取来千两银票,及三百两现银,作为他们三人此地开封的盘缠。

这三名东厂档头,此番奉命出京前往台州,原是要抄括苍老龙神铁百霸的家,只因这位白道名宿,全力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而触怒魏世贤,以致惹祸上身。

但他们调集台州大批官兵赶去时,不料铁百霸已事先得到风声,举家弃家逃逸无踪,使他们扑了个空。

正愁回京无法交差,想不到刚好遇上李实这里正缺人手,使他们三人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而且意外地获得一笔重赏,也算因祸得福吧!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五

夜­色­朦胧,洪泽湖畔的一处树林外,围坐着男女老少六人,他们喝着酒,吃着用荷叶包的卤味。

这算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的大获全胜。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令后将各奔东西,最后的相聚。

分在在即,难免有种离情别绪在心头。

彭小魁忽问:“老伯,无尘山庄已毁?你们将去何处安身?”

无尘居士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豪迈地大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无尘山庄虽毁,我与小黑可以择地重建,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吧!”

他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显示自己并不愿意大开杀戒,而是为情势所逼。

彭小魁深深一叹,自责说:“事由我起,我真后悔不该去无尘山庄养伤……”

“贤侄千万别这样想。”

无尘居士打断了他的话:“就凭我与令尊的交情,再大的事也该承当。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彭小魁仍然不能释怀,沮然说:“唉!若非我去无尘山庄养伤,至少不至累及智圆大师,及老伯的三位弟子呀!”

无尘居士不禁也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如今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倒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彭小魁强自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晚辈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有从此亡命天涯,四海为家了。”

他说时眼光转向了玉芙蓉。

玉芙蓉笑笑说:“我不成问题,只需易容改装,仍然是千面飞狐,即使以后对面相逢,恐怕各位也会视同陌路,认不出是我了呢!”

彭小魁忙问:“玉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们见了面也不能相认?”

玉芙蓉耸耸香肩:

“我是个女飞贼,你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小魁酒然一笑:“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比起玉姑娘来,至少你还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呐!”

无尘居士也捋须而笑说:“凭心而论,玉姑娘无论是技艺胆识,都不愧为女中豪杰。尤其这种不畏权势,舍己助人的­精­神,在当今江湖中更属少见。时光若能倒转五十年,老朽必当追随玉姑娘。”

玉芙蓉很谦虚:“你们把我说得太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切,已足够我一生不愁衣食,也许我得先顾自已,然后才会想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

小黑忍不住好奇地问:

“尊师也是位……”

无尘居士一使眼­色­:“小黑!”

小鬼这才自觉问得太唐突,不由他脸一红,忙说:

“对不起,我绝无意冒犯……”

玉芙蓉却处之泰然,神­色­自若说:“没错,我师父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大飞贼。不过他老人家有个癖好,专偷宫内珍藏中的稀世国宝,而且只供自己赏玩,决不出卖。

事实上,宫中失窃的国宝根本找不到买主,所以他老人家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古玩,全都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

彭小魁振奋地问:“玉姑娘,如果有机会,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嘛……”

玉芙蓉面有难­色­说:“不瞒各位说,并非我吝于这小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上,先师故世时,我已将所有国宝,全部放在他老人家的棺木内,陪葬埋入土中了。”

彭小魁非但不觉失望,反而大加赞许:“了不起!凭玉姑娘这种行径,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玉芙蓉置之一笑,坦然说:“说实在的,我是对那些国宝毫无兴趣,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算要把它变卖济贫,也不易脱手,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收买?”

“说的也是……”

彭小魁微微点了下头,目光转向始终保持沉默,一言末发的张淑宜,笑问:“张姑娘,你好像心事重重?”

张淑宜神情凝重:“我去灵隐寺时,在九里松附近就被东郭雄他们认出了身分,如今事情闹大了,李实那老­奸­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对家父不利……”

“这倒不能不防。”

无尘居士顿时忧形于­色­:“我们夜袭织造局官署之前,他们为了泄恨,尚且不惜劳师动众,派出大批人马,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如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又损失不少库银上能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行文开封府,对中州镖局采取行动了。”

彭小魁暗自一惊,情急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往开封,通知张老镖主他们,暂时避避风头才是。老伯,玉姑娘,你们……”

不等他说完,玉芙容已接口说:“我是义不容辞,而且,李实老好必已发出海捕公文,通令各地缉拿我们六人,此行我的易容术正好派上用场。”

“对!”

无尘居士点了点头,持须而笑:

“老朽反正也无急事待办,就陪你们走一趟开封吧!”

心仪张淑宜的小黑不禁暗喜,虽然他明知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只有彭小魁,但能与她多聚些时日,总聊胜于随师父就此远走天涯。

于是,在毫无异议下,老少六人,披星戴月急急赶往了开封。

经过玉芙容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他们个个面目全非,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辨认得出。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上人分为三组,彭小魁与张淑宜扮成一对中年夫­妇­,首先进入了开封城。

可惜来迟了,中州镖局昨晚已遭查封,大门上交叉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并且派有官兵驻守。

张淑宜见状大惊,彭小魁唯恐她一时激动,失去理智,急忙把她抱走。

他们向附近店家一打听,始知昨晚由开封府派出大批官兵,抓走了张世杰父子三人,以及十多位镖师和趟子手。

未几,无尘居士师徒,玉芙容主仆先后赶来会合,彭小魁便主张去开封府查探。

六人之中,以赵升最不起眼,由他冒充托镖的货主,以查询运出的货物为由,要求面见张老镖主。

不料差役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竟被逐出了衙门。

彭小魁觉出事有蹊跷,怀疑这是个陷阱,拘捕张世杰父子等人只是个饵,诱使他们前往劫狱,其实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张淑宜不以为然,她说:“我生长在此地,对开封府的一切了若指掌。整个开封府的差役官兵不足两百人,且全都是些只会欺压百姓,包赌包娼的酒囊饭袋,几乎找不出一个上得了场面的角­色­。

若是李实老­奸­密令开封府,对家父采取行动,不会不考虑到,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那么人多势众,都抵挡不了我们的突袭。凭开封府的有限人力,那能防止我们劫狱?除非是从别处调派了大批高手赶来。”

“说的也是。”

彭小魁点了点头,沉吟一下说:

“东厂鹰犬中的好手,几乎全集中在京都,跟随在李实身边的那批人,那夜一战,几近伤亡殆尽,剩下的寥寥无几。

就算他向京都告急求援,远水也救不了近水。难道……难道昨晚张老镖主他们就被秘密押去苏州了?”

“很有可能!”

无尘居士判断说:“李实决不会劳师动众赶来开封,即使要以张老镖主为饵,陷阱也必然设在苏州。”

张淑宜一听急了:

“那怎么办?我们才赶来,又要赶回苏州,各位……”

彭小魁笑笑,安抚她:“你不用担心,只要确定张老镖主他们确被押往苏州,那怕是龙潭虎|­茓­,我们也会去救人的。

不过,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须防他有诈。所以,我们得先确定,人究竟是不是押在开封府,否则赶往苏州也徒劳无功。”

“对!”

玉芙容附和说:

“等天一黑,我们就夜探开封府,查明实况再决定行动。”

主意既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仍然分为三组,各自在邻近开封府衙门的街上找了客栈住下,约定二更时,分在府前大街会合。

张淑宜忧急如焚,当初悄然离家,只为寻找不明去向的意中人彭政宗,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西湖遇上改了名的彭小魁,却不意如今事态闹大,累及父兄,实非始料所及。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经常走镖,在江湖上曾听过不少有关东厂的恶行劣迹,几近令人深痛恶绝的地步。

尤其是奉派主持苏杭织造局的李实,更仗着靠山是权极一时的大­奸­魏忠贤,专以残害忠良为能事。

据闻去年初到苏州,一口气就坑害了八位名臣。

其中包括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主事周顺昌,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以及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人。

这些大小名臣不是惨遭毒手,就是至今仍在东厂死囚牢里等死,有的则是全家充了军。

他们与李实无冤无仇,只因对魏忠贤不敬,不愿同流合污,尚且遭到如此不幸下场。

目前杭州织造局官署突遭夜袭,使李实的手下伤亡惨重,加上失财毁屋,狼狈不堪地逃出城,连夜逃往苏州,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李责是个目皆必报的小人,他岂能善罢甘休。找不到和尚找庙,这口气自然得出在张世杰父子的头上。

张淑宜担心的就是这个,父兄落在李实手中,必然是凶室*少。是以住进客栈,进房一关上门,她就情不自禁地伏在彭小魁肩头痛泣起来。

彭小魁轻拍着她耸动的背,安抚说:“淑宜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象是我,不会对令尊和令兄怎样的。”

“彭大哥!”

张淑宜忧急说:“东厂那批人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家父他们被抓去,摆明了是要逼我们出面,尤其是你彭大哥。

有了那夜杭州一战的前车之鉴,李实老­奸­那敢再掉以轻心,势必作好万全准备,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你们为了我,万一……”

彭小魁心里有数,由于张老镖主父子等人落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像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这次是要救出十几人来,而且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地要将他们六人一网成擒,情势上自然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他不想让这少女过于担心,强自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大风大浪我们都见识过了,老实说,小小一个开封府,还不看在我眼里呢。”

张淑宜叹了口气:“我是怕家父他们不在开封府,早已押解去苏州了……”

“那更好!”

彭小魁说:“就算他们连夜起解,也才走了一日一夜,此去苏州好几百里路程,押解囚车行不快,我们绝对可以追上,如果能在他们到达苏州之前,半路上拦截,那就更轻而易举啦。”

张淑宜仍然忧心仲仲:“可是,如此一来,家父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创立的中州镖局……”

彭小魁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今­奸­贼当道,天下大乱,是非公理早已荡然无存,镖局这行饭不吃也罢。”

张淑宜报以凄楚的苦笑,幽幽地说:“但镖局是家父的毕生基业,只因我的拖累毁于一旦,他老人家怎能谅解我……”

彭小魁洒然一笑:“令尊是位­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否则,半年前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他就不会亲自赶往了,由此可见,以令尊嫉恶如仇的个­性­,绝对不致责怪你的。”

“可是……”

张淑宜沮然说:“上次是毒手瘟神那批人劫镖在先,加上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足以危害天下苍生,家父怎能不闻不问?

这个却不同,要不是我为了找你跑到西湖去,被霍山三魔剑认出,也就不致连累家父了。”

彭小魁深深叹了口气:“淑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离开嵩山少林,就是为了不愿牵连任何人,才没有说明去向的。而你……唉!你实在犯不着淌这个浑水……”

张淑宜顿时泪如雨下,彷佛受了莫大委屈,又像是被利剑刺心:“你?彭大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彭小魁那会不了解,但他故意避重就轻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龙牌冈无意间救助过你们,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任何人撞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把那作事放在心上,我更不会期望你有所回报。”

这痴情的少女,鼓足勇气才吐露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真情,想不到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不令她芳心欲碎,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地又痛泣起来。

彭小魁唯恐哭声惊动邻房住客,只好伸手托起她下巴,劝慰说:“淑宜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非常感激。但我如今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但树立了不少强敌,更卯上了东厂的人,逼使我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又怎能拖累你呢?”

张淑宜毅然说:“我不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跟你去?何况,中州镖局已被查封,家父他们吉凶难卜,即使能救出他们,也决不可能再回开封了。”

彭小魁不禁为难起来:

“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突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垫起脚尖,向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献出了她的初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彭小魁感到非常错愕,但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彭小魁并非不解风情的人,久居京都,在那种声­色­犬的环境中,偶尔逢场作戏,风花雪月一番自属难免,所幸他颇能自制,绝对秉持乐而不­淫­的原则。

淑宜姑娘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找他的苦心,他那会看不出这少女的心意。

此刻主动献上热吻,更表明了她非君莫属的决心。

但彭小魁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压力和烦乱。

因为他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今后将永无止境地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实不宜为情所绊,带着这少女东奔西走。

淑宜姑娘却不同,她献上这一吻,如同是献出了整个的生命与灵魂,在她认为,彭小魁既未拒绝,就表示接受了她整个的人。

换句话说,她已决心跟定了这个男人,从此将成为一对同命鸳鸯,在江湖上比翼双飞。

这是她所期盼已久的,别无所求,无怨无悔。

诚如彭小魁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用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她楼住,深深地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醉在拥吻中的青年男女。

彭小魁急忙放开张淑宜,走向房门问:

“谁?”

房外回答:“彭爷,是我小黑。”

彭小魁忙开了门,让小黑进房,立即又关上房门:“什么事?”

小黑瞥了窘迫的张淑宜一眼,急切说:“我跟师父看天时尚早!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坐,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张老镖主他们十几人,昨晚被捕后,连夜就被大批官兵用囚车押解出城啦!”

“玉姑娘他们知道了吗?”彭小魁急问。

小黑点点头:“师父已经去通知他们了,要赵升去购备几匹快骑,请彭爷和张姑娘立即出城会合。”

夜探开封府已无必要。三人当即出房去柜台结帐,匆匆出了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徐州十余里外的官道上,由开封府总捕头徐大彪亲率近百名捕快及官兵,浩浩荡荡地押解着十几辆囚车往苏州进发。

这一行虽已离开开封府两天两夜,但由于押解着囚车,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已晚,好在只有十余里就到徐州了,而且备有押解公文,再晚也可进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

突然间,后方响起一阵急促蹄声。

徐大彪急命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回头一看,但见尘烟滚滚,几匹快骑风驰电骋追来。

这位总捕头情知有异,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时严阵以待。

追来的是易容改装的老少六人,彭小魁一马当先,追到近处将马一勒,振声大喝:“此事与你们无关,只要把囚车留下,决不为难你们。”

徐大彪仗人多势众,厉声怒斥:

“大胆狂徒,竟敢拦劫囚车!”

彭小魁提出警告:“杭州织造局官署的事,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李太监身边的东厂高手众多,又从京都调来十大煞星尚不堪一击,凭你们这批酒囊饭袋,何济于事?识时务为后杰,奉劝你们不必争功逞能,还是赶快逃命吧!”

张淑宜随后赶到,勒马向彭小魁催促:

“彭大哥,不必跟他们罗嗦,动手!”

双方相距不过数丈,彭小魁看得真切,守住囚车的二十多名捕快,均已钢刀出鞘,架在囚车中人犯的颈旁,作势随时可一刀人头落地。

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名官兵,则个个张弓搭箭,只要徐大彪一声令下就发­射­。

彭小姐衡量情势,不得不投鼠忌器,轻声说:

“不可冲动,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话犹未了,已听徐大彪有恃无恐地狂声说:“你们最好听清楚,在下奉开封府关大人之命,此行押解途中,若遇暴徒胆敢劫囚,即刻就地先杀所有人犯,再擒暴徒归案,抗拒者一律格杀勿论!”

彭小魁暗自一惊,他所顾忌的正是这一着,不幸竟被他料中。

无尘居士也到了,一看对方情势,不禁忧形于­色­说:“贤侄,看来他们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李实那老­奸­密令授意的,否则开封府也不敢罔顾法纪,未经审讯就滥杀押解途中的人犯。”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少女一时情急,情绪无法控制,以致嗓门过高,数丈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大彪不由地神气十足:

“你们已到无选择,唯有束手就缚是为上策!”

要这老少六人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彭小魁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顿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起来。

玉芙蓉江湖阅历丰富,一旁轻声提醒:“彭爷,我们先要确定,囚车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张老镖主他们啊?”

彭小魁微微把头一点,转向方寸已乱的张淑宜:

“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

张淑宜即向对方大声问:“爹!您还好吗?”

若以常情判断,以张世杰的个­性­,即使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会阻止爱女轻举妄动的。

但是,十几辆囚车中的人竟相应不理。

玉芙蓉暗觉事有蹊跷,当即作了大胆判断:“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囚车中的人未必是张老镖主他们!”

“唔……”

彭小魁犹豫一下,终于当机立断:

“我们上!”

老少六人兵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脚跟猛蹬马臀,提辔纵骑冲刺而出。

徐大彪惊怒交加,一声令下,箭如飞蝗般­射­向冲近的六人。

这批官兵武功平平,却经过严格­操­练,懂得战术,知道­射­人先­射­马,是以­射­出的箭,均以马匹为目标。。

一时之间,咻咻声大作。

老少六人的坐骑,相继被乱箭­射­中,惨嘶倒地不起。

幸而六人轻功卓越,及时腾身而起,才不致落个人仰马翻。

无尘居士勃然大怒,他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是因无尘山庄遭焚毁,三个弟子被杀,激起了他的杀机,愤而以五十年前的“玩刀人”重现,大开杀戒。

事后他曾自我调侃,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

孰料相隔不过数日,这位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又激起了当年的杀­性­。

箭雨中,只见他猛如出栅猛虎,形同疯狂般扑向敌阵,同时双手齐发,小飞刀连连电­射­而出。

彭小魁的墨蛟筋鞭,在西湖遭百变神君突袭,身受重创逃命时已失落。

他不惯使用刀剑,宁愿以绳代鞭,一根八尺麻绳在手,贯以真力,能坚能柔,随心所欲,更能得心应手。

在龙碑冈,他就是凭一根八尺麻绳大显神威,使毒手瘟神等人为之丧胆的。

此刻他唯恐无尘居士有失,被乱箭­射­中,急忙挥无麻绳,紧随左右为老人家荡开­射­近的乱箭。

有彭小魁掩护,官兵的乱箭那能抵挡这一老一少,转眼问他们已冲至近前。

无尘居士的小飞刀是刀无虚发,只听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十几名官兵纷纷中刀倒出。

彭小魁更是出手毫不留情,运功力贯麻绳,坚如长枪利矛,所向披靡,犹图奋力阻挡的官兵,无不头破血流,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徐大彪眼见官兵阵脚大乱,绝难抵挡对方的猛烈攻势。

情急之下,拨马回头驰近囚车,振声威胁:“你们再不停止,莫怪我下令先杀囚车中的全部人犯!”

老少二人相应不理、一路冲杀而来,势如破竹,吓得官兵魂飞魄散。

徐大彪所持的王牌,就是囚车中的这批囚犯,使对方投鼠忌器。

嘴上虽说格杀勿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目的是在威胁对方,那敢当真说杀就杀。

但情势已十分危急,他心知肚明,如果这张王牌吓阻不了对方,那这近百名官兵和捕快,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来个杀­鸡­儆猴试试,或能发生吓阻作用,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情势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位总捕头把心一横,霍地一挥钢刀。

蹲在囚车中的囚犯,只将头部露于顶盖的圆洞外,刀锋过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从断颈处冲起的血注足有数尺之高。

彭小魁一见这家伙居然玩真的了,不由地惊怒交迸。

虽然他无法确定,被砍的是否为中州镖局之人,或是张老镖主父子中的一个,但他决不容对方再滥杀无辜。

艺高胆大,他立即施展独步武林的“凌波微步”身法,身如流矢疾­射­,直­射­徐大彪,在这家伙举刀欲砍向另一名囚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绳击中对方执刀的右腕。

“叭”地一声,徐大彪的腕骨已被击碎,痛得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钢刀脱手飞坠出七八尺外。

彭小魁纵身而起,当胸一把抓住徐大彪,将他从马鞍上揪了下来。

徐大彪吓得魂飞天外,平时不可一世的总捕头威风荡然无存:“饶命呀!请手下留情:……”

附近的二十名捕快犹图抢救,一拥而上,却被无尘居士的飞刀百发百中,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老少二人之后的玉芙蓉主仆!张淑宜和小黑,这时也已冲近,杀得阻挡的官兵落花流水。

整个过程不足一盏热茶时间,近百名官兵及捕快几乎伤亡殆尽,而负责押解的总捕头徐大彪也已受制,被徐大彪的麻绳在颈上绕了两圈,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张淑宜急忙查看十几辆囚车,非但未发现父兄在内,甚至所有囚犯没有一个是中州镖局的人。

她不由地惊叫:“彭大哥,我们中计啦!”

彭小魁双手一用劲,向被勒的徐大彪喝问:

“中州镖局的那些人呢?”

徐大彪不敢撒谎:“张老镖头父子,被东厂去的三位档头带走了,其他人尚留在开封府大牢里,在下只是奉命押解这批死四前往苏州……”

无尘居士一听,不禁债然怒哼: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消说,徐大彪负责押解的这批死因,只不过是个幌子,张老镖头父子三人,旱被九幽鬼婆等人另走捷径,悄然押往苏州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州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仍如往常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是,苏杭织造局总署里里外外,却是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即使是光天化日,闲杂人等也不得走近百尺内,否则就会遇上麻烦。

织造局所司之职,不过是专替皇宫制造服装而已,为何会如此风声鹌唳,草木皆兵?

如果知道织造局的内幕,尤其负责人是魏忠贤心腹,东厂太监李实,那就不足为奇了。

东厂是明朝的产物,这个专司缉案的机构,形同秘密特务的大本营,也等于是魏忠贤手中玩法弄权的一张王牌,属于他私人指挥运用的一股强大势力。

李实官宜居监督太监,又有魏上公撑腰,在苏杭两地胡作非为,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但他有恃无恐,任何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目前在杭州栽的大筋斗,终使他胆寒,知道江湖上尚存在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足以与东厂拥有的恶势力抗衡。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已秘密押解到苏州。

既是以他们为诱饵,自需布下天罗地网,作好万全准备,不能再蹈杭州那夜的覆辙。

押解的任务,是由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负责。

他们装扮成普通商旅,制住张老镖主父子三人|­茓­道,藏置马车车厢内,等徐大彪的大批人马,连夜押解囚车浩浩荡荡出发后,直到天明开城,他们才随着出城的民众离开开封城。

这正是无尘居士所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虽然他们不走官道,择小路绕过徐州地界,取道淮水,经由巢湖转南京,过丹阳,武进而进入太湖区,直奔苏州。

如此一来,须多出约一日路程,但却能太平无事。

而且,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反比押解囚车的大队人马进行速度快了许多。

九幽鬼婆三人果然不负李实所望,圆满达成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将张世杰父子押回了苏州。

柳如是也在当天傍晚返回苏州,从芜湖方面带回了一批人手。

她向李实保证,这二三十人个个能派上用场,身手决不比京师十大煞星逊­色­,但却不愿透露他们的身分和来历。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批江湖人物不愿跟东厂打交道,也并非为重赏卖命,全是冲着她师父巫山神姥的金面而来。

李实原先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利用柳如是找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张世杰父子为诱饵,将彭小魁等人一网打尽后,挑选一些好手留下,递补杭州一战的惨重伤亡,也好对魏上公有所交代。

听柳如是把话先说明了,他只好打消此意。

不过九幽鬼婆私下向李实透露:“柳姑娘找来的这批人我虽不认识,但属下对芜湖方面的人倒很熟,尤其是芜湖四霸天,过去曾跟属下有过交往。

如果李公公属意什么人,只要属下走一趟芜湖,即可查出他的来龙去脉,而且保证把人要来。”

李实笑了笑:“人各有志,那倒不必太勉强。芜湖方面既然你人头很熟,不妨由你出面跟他们多结交结交,将来利用那些人做东厂的外围也未尝不可啊!”

“李公公高见!”

九幽鬼婆趁机奉承:“不瞒李公公说,有些江湖人物自命不凡,不屑与东厂的人交往,自从属下当上了厂里的档头,很多人已跟属下疏远,彷佛敬鬼神而远之似的。

不过,芜湖四霸天我很了解,为了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要他们投入东厂或有顾忌,怕落人话柄。

但暗中为东厂效力,应该不成问题。李公公放心,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好了。”

李实不禁眉飞­色­舞:

“好!好!这事由你全权作主,事成之后……”

正说之间,一名厂卫匆匆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题。

厂卫先向九幽鬼婆打个招呼,然后直趋李实身旁,向他附耳轻声禀报了一阵。

李实微微点了下头:“传令下去,只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那批人的行动,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

厂卫领命而去。

九幽鬼婆忙问:

“姓彭的那批人到了?”

李实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城东传来消息,发现在一家酒楼有批形迹可疑的人物,认出其中一个老家伙,可能是追风剑客罗方。”

“那丫头的师父!”

九幽鬼婆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得好!这样一来,才真正是一网打尽,永除后患了呢!”

李实皱了下眉头:“听说这个追风剑客罗方,是陈留罗家主人,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姓彭的那几个人已很难应付,现在又来了这批人,你看柳姑娘从芜湖找来的人手,加上我们现有的实力,能有把握罩得住?”

“李公公不用担心。”

九幽鬼婆似乎胸有成竹:“上回在杭州,姓彭的那几个人是玩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这次可不同了,他们为的是救人,张世杰父子三人在咱们手里,就不得不投鼠忌器啦!”

李贵何尝不明白,目前的情势较杭州有利。

但柳如是从芜湖找来的这批人手,究竟有多大能耐,他可说是毫无所知,全凭那女人在自吹自擂。

毕竟,京都十大煞星在东厂内,算得上是佼佼者,东郭雄,刘彪,霍山三魔剑等人,在江湖上也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尚且不堪一击,李实如何能完全指望柳如是找来的这批人支撑大局。

杭州已让他灰头土脸,损失惨重,这回可不能再栽筋斗了。否则,非但无法向魏上公交代,恐怕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事由柳如是的私仇而起。

她并非东厂的人,一旦事态闹大了不可收拾,可以拍拍ρi股一走了之,留下的烂摊子却必须由李实来收,他自然得特别慎重。

“你去看看柳姑娘布署的怎样了。”

李实郑重其事地交待:“最重要的,是摸清她找来的那批人底细,要能真正派得上用才场才行,决不能再重蹈杭州的覆辙,懂我的意思吗?”

“是!”

九幽鬼婆恭应一声,会意地笑笑:“李公公放心,这回决不会让姓彭的他们得逞,属下告退。”

李实挥挥手,目送老鬼婆走出花厅外,独自默默沉思起来。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六

城东大街的如意酒楼,每届华灯初上,就络绎不绝地涌进大批食客,经常是座无虚设。

楼上,临街窗前的这一桌,在座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长相威猛,体格健壮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及四个气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

他们似在等人,罗方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表示虚席以待。

九人都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着闷酒,而且不时注意整个酒楼的动静。

只要一听楼梯响,有人上楼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楼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来的并非他们所等之人。

倏而,一阵急促的梯声响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到来。

伙计们个个笑脸相迎,对此人十分巴结。

来人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獐头鼠目,还蓄了一束山羊胡须,可谓其貌不扬。

但这位苏州府的红人洪师爷,在衙门里相当吃得开,地方上人头也极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洪师爷一登楼,就有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认识为荣。

他只微微点头应付一下,目光一扫,直趋罗方等九人这一桌。

罗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个手势:“请坐。”

洪师爷似跟在座的其他人已见过,不须再介绍,一坐下就面有难­色­地直摇头:“这事很难办,很难办……”

罗方急问:“怎么说?”

洪师爷耸耸肩,两手一摊:

“罗兄说的三个人,根本不在苏州府啊!”

“哦?”奇+shu$网收集整理

罗方一怔,诧然问:“那会押在哪里?”

洪师爷轻声说:“蔡大人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据我看,八成是押在苏州织造局里。”

罗方冷冷一哼,沉声说:“这成何体统,开封府与苏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无论犯了什么法,也该由开封府治罪,押解来苏州府已不合体制,怎么人被押在织造局,而贵府竟不知有这档子事?”

洪师爷轻喟一声,报以苦笑:“罗爷,这年头有什么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当今皇上,谁的权势最大?苏州织造局是李公公在主其事,他是京都东厂派来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红人,哪把苏州府的一个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不敢过问织造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顶乌纱。

要是贵友押在苏州府;由在下出面打点打点,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少吃些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如今人押在织造局,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洪师爷!”

一位华服中年沉不住气了:“罗爷别无所求,只不过想打听出张老镖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几位镖师均被捕入狱,又连夜将他们父子押解来苏州,你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当什么师爷!”

罗方心胸宽大,反而一旁打圆场:“卢老弟,这不能怪洪师爷,他确已尽了力。”

洪师爷尴尬地笑笑,忽说:“罗爷,这件事未能帮得上忙,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可以指引一条门路,有个人你们不妨去找他试试……”

罗方急问:“什么人?”

洪师爷凑近他耳旁,轻声说:“他叫杜有才,是苏州织造局的管事,在下跟他还够得上说话的交情。”

罗方喜出望外:“好极了,但这不是洪师爷的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洪师爷诡异地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见钱眼开,而且是吃喝嫖赌样样来……”

听话听音,罗方是何等人物,那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洪师爷尽管直说。”

洪师爷摇摇头:“不用了,卢爷交付的万两银票我带来了,无功不受禄,既然未能替罗爷效力,就用这笔钱转送杜管事好啦!”

“这是什么话!”

罗方更豪爽:“区区之数,微不足道,这一万两请洪师爷笑纳。至于杜管事那里,无论他开口要多少,在下另当如数照付。”

洪师爷这才把伸向怀里的手缩回:“那就贪财了,这会儿杜管事大概还在家,再晚就去赌馆了,不过,最好罗爷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

罗方微微一点头,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楼等候,便偕同洪师爷起身离座,匆匆而去。

他们出了酒楼,由洪师爷带路,急步走到大街尽头,折入后街一条长巷,出长巷另一端,再穿过两条僻静小街,已接近东城门的城墙边了。

这一带十分僻静,与东大街的繁华热闹判若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无灯火,大概是早睡早起的贫民。

织造局是个可以捞油水的机构,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动声­色­地问:

“洪师爷,还有多远?”

洪师爷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

罗方没有作声,洪师爷却加以解释:“杜管事是个贪财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职权,搭上个织造局纺纱的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虽已年届徐娘,却颇具几分姿­色­,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标致闺女,老小子居然一箭双雕,母女两个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议论,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每晚收了工就来这里,左拥右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去赌,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赌到天亮呢!”

说着说着,已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若照洪师爷所说,此刻应该是杜管事与那对母女正在进晚膳的时刻,屋里怎会未见灯火?

洪师爷并未察觉罗方神­色­有异,笑着向木屋一指:“就是这家了,罗爷请稍候,我去叫他出来好说话。”

罗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漫应了一声。

洪师爷迳自走向门前,举手敲了两下:“杜管事在吗?”

木屋的房开了。

就在洪师爷突然冲入的同时,从屋里­射­也四名黑衣汉子,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各自以独门暗器出手,十几道寒芒向丈许外的罗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出其不意时突袭,武功再高也会被攻个措手不及。

幸而罗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备,晃身连闪带避,使­射­来的十几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这当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现身窜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个个手持连发弩弓,将罗方团团围住。

罗方大惑不解,他是接获中州镖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张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苏州,特地亲自带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胆相照的好友赶来

他尚不知爱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魁,卯上东厂太监李实,在杭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致祸延父兄。

照法制与常理判断,张世杰父子三人由开封押解来苏州,必是关在苏州府大牢等待开堂审案。

是以他们一到苏州!就找上当地名绅卢员外,由他出面请出相识的洪师爷,当面以万两银票为酬,请其在府里打点,以免张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们所犯何罪。

不料洪师爷去了近半个时辰,回到酒楼来竟告诉他们,张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苏州,甚至连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师爷竟把他诱来这里,显然是预谋欲将他置于死地。

罗方怒从心起,霍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包围的人一言不发,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顿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标齐向罗方­射­来。

罗方不愧是武林名宿,虽在惊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静,临危不乱。

追风剑法以快速闻名遐迩,剑出疾似闪电!气势如虹,攻敌时更是变化万千,此刻用以阻挡乱箭与暗器,亦能发挥强劲威力。

一阵叮当乱响,­射­来的箭和暗器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得四散飞­射­,好似冲天炮爆开的火花朵朵。

对方这批突袭者,似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了若指掌,明知暗器和乱箭都伤不了他,却一味不断地继续发­射­。

罗方很沉得住气,不愠不火,只等这批突袭者的弩箭发­射­殆尽,便要施展他独步江湖的剑法还以颜­色­了。

但这位江湖阅历丰富的大剑客,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木屋冲出的四名黑衣汉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机,使他一时疏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先发­射­的,只不过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强劲,目的是要让罗方觉们不过如此,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对方大显身手,将­射­近的暗器和箭纷纷击落时,眼看时机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强了一倍。

这些暗器与原先发­射­的毫无异样,但被罗方的剑一击中,立时爆炸开来,散发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烟雾。

罗方顿陷烟雾弥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雾。手中剑仍不停地挥舞,以阻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不料这种含有剧毒的烟雾,竟能藉由皮肤的吸收侵入人体,且毒­性­能迅速扩张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经麻痹。

罗方突觉心神散涣,行动稍一迟缓,背上已连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剧毒,仗罗方不禁惊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奋力冲杀重围。

狂啸声中,只见他形同疯狂地从五彩烟雾中冲出,奋不顾身地挥剑冲向四名黑衣汉子。

虽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渐麻痹,这位追风剑客的身手仍然矫捷如常,出剑快过电光石火,只听连声惨叫,四名黑衣汉子已应剑而倒。

罗方心知不宜久战,奋起全力拔脚狂奔,几个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们那容他逃走,立时急起直追。

就在罗方身负重创,被追杀的同时,东大街的如意酒楼上,也正引起一阵­骚­动。

卢员外等人久候未见罗方回酒楼,正感焦灼不安,突闻楼梯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响。

随见由当地的汪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登楼,顿使全楼食客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见汪捕头眼光一扫,率领捕快们直趋卢员外他们这一桌。

“卢员外!”

汪捕头认识这位当地名绅,不得不先打个招呼。

卢员外忙问:“汪捕头,出了什么事?”

汪捕头强自一笑,“没事,只是请卢员外的这几位贵友,跟咱们去府里一趟。”

“这……”

卢员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座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个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树棠,他沉声问:“请问你们可有拘签?”

汪捕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过传你们去问话,何必小题大做!”

白树棠冷冷一笑:“汪大捕头,你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衙门里的法规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带来拘签,你就无权要我们跟你走!”

汪捕头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

“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树棠大小场面见得多了,可不吃他这一套:“这里是酒楼,什么酒都有!”

卢员外忙打圆场:“白兄,我看这样吧!由我陪各位去府里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白树棠并不想在酒楼闹事,犹豫一下说:“可是,罗老他们……”

卢员外笑笑:“没问题,我关照伙计一声,罗老回来了请他等我们就行了。”

白树棠这才一使眼­色­,按抚住蠢蠢欲动的四个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座。

卢员外交代了伙计后,便陪同白树棠等人,随汪捕头离开酒楼,避免了一场冲突。

苏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头却带着他们往城西。

卢员外过去也是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苏州多年,俨然当地名绅,不会连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声。

白树棠来过苏州,也曾登门拜访过卢员外,不禁暗觉事有蹊跷:“卢兄,这条路走的好像不对……”

不料话犹未了,走在他身旁的卢员外突然出手如电,并指如戟,以重手点中白树棠腰后气海大|­茓­。

这出其不意的突变,使白树棠措手不及,猛觉心神一个大震,全身气血立时翻涌:“卢大海!你……”

卢员外就是卢大海,当年曾仗金刚指纵横江湖。

他一言不发,又补上致命的一掌!重重击向白树棠灵台|­茓­部位,眼见这位好友口喷鲜血仆跌在地,才无奈地说:

“抱歉,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啊!”

就在白树棠倒地不起的同时,十几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击。

他们并非苏州府捕快,而是东厂派驻苏州织造局的厂卫乔扮,个个身手不弱。

名师出高徒,罗方带来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辈,虽在仓促间应变,仍能沉着应战。

另两位中年是屠龙手李烈,铁扇书生叶中逸,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叮当的正派人物,也是张世杰的知交,所以这次义不容辞,自告奋勇随罗方师徒同来苏州。

目睹白树棠惨遭毒手,他们更想到了罗方的处境,必然凶多吉少,那能不又惊又怒。

很显然的,卢大海收山定居苏州后,表明上是当地名绅,暗中却跟东厂勾结。诚如他所说,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

为了巴结李实,他竟不惜通风报信出卖好友,甚至依计而行,参与了这个歼灭罗方等人的计谋。

双方一交手,立时展开了激斗狠拚。

这里虽已远离闹区,仍属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带店家尚未打烊。

一见街上发生激战,且十几名厂卫身着捕快服装,吓得忙不迭纷纷关门闭户,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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