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中,突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
外貌和衣着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张淑宜,无尘居士师徒,及玉芙蓉主仆。
当时张淑宜随着彭小魁,正走在东大街上,眼见江捕头等人走出酒楼,认出其中四个小伙子是她同门师兄,但却不敢贸然上前招呼,以免暴露身分。
尤其四位师兄来了苏州,却未见师父罗方,使张淑宜暗觉事有蹊跷,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彭小魁悄然尾随,张淑宜则赶快去通知无尘居士师徒等人。
老少六人赶到,见双方已动上手,顾不得打草惊蛇,立时加入激战。
卢大海收山后,武功搁下已久,加之养尊处优,体态日渐发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头以前只是个捕快,靠他有个漂亮妹子嫁作蔡知府当偏房,才因妹而贵,混上了个捕头,并无多大真才实学。
是以他们这方面,全靠十几名厂卫支撑场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袭杭州织造局,大发神威,近两百人中包括京都十大煞星,从苏州调去的一批东厂好手,以及东郭雄等凶神恶煞尚且不敌,造成惨重伤亡,这种小场面那看在他们眼里。
彭小魁的八尺麻绳,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两个,头破血流地倒地不起。
无尘居士为了争取时间,索性以他百发百中的飞刀出手,果然刀无虚发,一口气解决了四五人。
铁扇书生叶中逸对上了卢大海,两人才几个照面,脑满肠肥的这位卢员外已是气喘喘,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兄,兄弟实在情非得已……”
他犹图为自己有所辩白。
但铁扇书生叶中逸充耳不味,更加紧了猛攻。
汪捕头被屠龙手李烈迫得只有把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则由罗方的四名弟子,及赶来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张淑宜捉对厮杀。
彭小魁和无尘居士解决了几名厂卫,立时过来助阵,却已不须他们Сhā手。
剩下的七八名厂卫虽奋不顾身,施展出生平所学,可惜技不如人,纷纷丧命剑下。
汪捕头眼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掉头拔脚就逃。
但才奔出两丈,便被无尘居士的飞刀射中后颈,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即告扑倒地上。
卢大海更惨,刚转身欲逃,便被彭小魁的麻绳击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惨叫一声,卢大海一个踉跄栽倒,不须别人再动手,他已血充脑部而亡。
仅仅片刻之间,对方的十几人即全部解决。
易容成中年妇人的张淑宜忙趋前:“四位师兄,我是淑宜呀,师父他老人家呢?”
四个小伙子一听她口音,顿时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装的小师妹。
正待争相说出原委,突见一人踉踉跄跄奔来。
距离尚在数丈之外,无尘居士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罗老前辈!”
惊呼声中,他已电射而出迎了上前。
罗方身负重创,又奔得太急,终告不支,又一个踉跄跪跌下去。
彭小魁一个箭步赶到,急忙蹲下将他扶住:“罗老前辈,你……”
罗方嘴角流着乌血,脸色发青:“卢……卢大海和洪师爷勾结,出……出卖了我们……”
话犹未了,张淑宜刚飞奔赶到,他已毒发气绝而亡。
张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抚尸痛泣:“师父!师父!……”
四名弟子随即赶来,一起向罗方的尸体下跪,沉痛地齐声说:“师父请安息,弟子们定会为您老人家报仇!”
掠身而至的屠龙手李烈接口说:“要报仇,就要找李实!”
张淑宜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师父跟李实有什么过节?”
李烈摇摇头:“没有任何过节,我们是风闻令师出了事,被押解来苏州,特地赶来一查究竟的……”
随即将来到苏州,请卢大海出面找上洪师爷这条门路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灵机一动说:“好!既然如此,那就打铁趁热,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齐将目光转向她,不知这位女飞贼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口口 口口 口口
位于城西的苏州织造局,天一黑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但大门口派有十名守卫,且四周不时尚有十二人一组的巡逻队出现。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不见灯火,更无声息。显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处守伏,严阵以待着。
这时,突见由汪捕头为首,率领一批身着制服的捕快匆匆而来。
大门口的守卫已获指令,汪捕头将率领十几名厂卫伪装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请示即可放行进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无灯光,守卫无法看清。
但来人身着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阔步行来,应该是汪捕头他们没错吧!
怎会未见他们押解的人犯……
念犹未了,一行人已来到大门外。
守卫刚看清为首的并非汪捕头,来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位汪捕头正是无尘居士所扮。
只见他双手齐发,飞刀连连疾射而出。十名守卫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他身后,扮成捕快的彭小魁等共十一人,趁机一拥而入冲进了大门。
由柳如是与九幽鬼婆共同负责指挥,布下的天罗地网上全是凭她们的江湖经验阅历而设计。
即以常情判断,这形同劫狱,来人必不敢公然闯入。
整个织造局内,即以连发弩弓及暗器对付,格杀勿论。即使来人神通广大,能够突破重重防线,最后乃然难逃一死。
因为囚禁张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铁笼,就置于大厅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闯入,只要一触动机关,立时万箭齐发,由四面八方射来,任凭武功盖世也难活命。
有鉴于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的教训,是以柳如是从芜湖找来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海口,能将企图来营救张家父子的人一网打网,即是尽可能以暗器毒箭替代人力,不跟对方正面接触,避免再次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彭小魁等人竟公然从大门攻了进来。
这一来,守伏在各处的人手,已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非得现身全力迎敌不可了。
织造局占地极广,规模比苏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大门便见一片广场,伫立数丈的旗杆上,绣有东厂标志的巨鹰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一见就感到杀气腾腾。
彭小魁等人刚一冲入,就见广场四面八方暗处,涌现出数十名厂卫。
他们一现身便以连发弩弓迎敌,顿时咻咻声大作,毒箭如飞蝗般射来。
冲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罗方的四名弟子争先在前开路,施展师门追风剑法,一路挥剑扫荡乱箭。
其他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兵刃拨挡飞斩,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进,直奔正对大门的大厅堂。
其实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张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处。
按照原定计划,是他们老少六人夜探织造局,潜入后分头展开搜寻,必要时制住厂卫逼问,确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营救。
凭玉芙蓉的江湖阅历,织造局毕竟并非衙门,不致明目张胆公然设置牢房,八成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
但她判断错误,想不到张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厅堂内。
幸而遇上罗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决了汪捕头卢大海,以及伪装捕快的十几名厂卫,使玉芙蓉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主意,扒下他们的制服各自穿上,决定从大门攻入,让对发觉时已措手不及。
这一着果然奏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厂卫非现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敌。
不料九幽鬼婆更工于心计,在暗中眼见对方冲近大厅堂,正中她下怀,不禁暗喜,立时发出暗号,下令停止发射。
就在彭小魁等人冲近大厅堂时,突见应内大放光明,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见张家父子三人,被关在置于厅中央的大铁笼中。
张淑宜一见父兄,迫不及时待地就向厅内冲,幸好被彭小魁一把拦住:“小心有诈!”
“爹!”
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声大叫。
铁笼中的张世杰大惊。
情急之下,大声警告:“宜儿,不要管我们了,快走!”
张淑宜那里肯听,激动地泣声说:“爹!不用担心,我们来救你老人家了……”
“千万不要!”
张世杰声嘶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诡计多端,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老鬼婆是谁?”
彭小魁从未听过这名号,不禁转头问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说:“我见过这个老鬼婆,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哦?”
彭小魁诧然问:“你怎会见过她?”
小黑说:“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豪,要去无尘山庄找彭爷麻烦前,在仙岩镇的小店打尖歇脚时,正好遇上了老鬼婆,还有两个东厂档头,听他们说要去台州办事,当时还邀那五个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龙手李烈眉头一皱:“如果九幽鬼婆在这里,咱们倒要特别小心,听说那老鬼婆不但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残无人道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张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们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就被一个老鬼婆吓住,不敢进去救人了吗?”
彭小魁极力安抚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
“你们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张淑宜突然挣脱彭小魁的手,奋不顾身地就向厅内冲去。
小黑情急之下,扑上去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你不能去送死!”
张淑宜被他紧紧抱住不放,挣又挣不开,急得失声痛泣起来。
“哈哈……”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狂笑,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接着响起了九幽鬼婆沙哑的声音:“人就在厅内铁笼中,为什么不进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闯进这里来撒野,原来只是些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玉芙蓉以肘轻碰彭小魁一下,低声说:“继续让她说话!”
彭小魁会意地把头微微一点,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影踪。
不愧是千面飞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衅了:“你们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魁并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故意振声问:“老鬼婆,你是听命于人,还是能当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声说:“你管不着!”
彭小魁置之一笑:“我当然不着,不过,如果你能当家作主,我倒有个建议,也许管得着你的人能接受。”
“你说说看。”
九幽鬼婆霍然心动。
彭小魁故意拖延时间,从容不迫地说:“事由我起,李实要的是我,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是无辜的,与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个建议,由我交换他们父子三人,你觉得如何?”
九幽鬼婆断然拒绝:“休想!你们今夜自投罗网,一个也跑不掉,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缚……”
她藏身之处,是在十余丈外的一座辽望塔上,居高临下,可将整个织造局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传音”发声,让人听来彷佛近在咫尺,无法辨出她的正确距离和位置。
不料她的话尚未说完,突闻连声沉哼,守护在她身旁的几名厂卫已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把利剑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还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惊:“你!你……”
隐身黑暗中之人,仅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无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
玉芙蓉冷声说:“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传令下去,将厅内设下的机关全部拆除,放出张老镖主父子三人,否则就别怪我先取你这条老命!”
九幽鬼婆无奈地苦笑:“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指挥守伏的所有厂卫,控制机关的另有其人,权不在我。”
玉芙蓉喝问:“谁有权?”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边那座了望塔上的柳姑娘。”
玉芙蓉刚一转头,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电,徒手突将抵在胸前的剑拨开,一个倒翻,从数丈高的了望塔翻了出去。
这老鬼婆果然厉害,身形坠落时大声发出招呼:“发动机关……”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得上千面飞狐。
只见玉芙蓉纵出了望塔,身形直坠而下,凌空出手,当头一剑将老鬼婆劈成了两半。
九幽鬼婆仅发出“哇”地半声惨叫,身体已分了家,一分为二坠地上。
玉芙蓉则是足刚落,身形又起,直向右边了望塔射去。
了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变,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扳下手扶着的机括把手。
大厅内的机关,是由钢丝经由无数滑轮接至了望塔,用机括加以遥控。
机关一触即发,顿时万箭齐射,从大厅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关在铁笼中的张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闪避,更无法阻挡,好比乱箭中的活靶。
张淑宜目睹父兄惨遭乱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绝,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将拚命挣扎的她抱住:“张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犯不着白白送死啊!”
彭小魁更是惊怒交迸,但他也无能为力。
在万箭齐发下,即使他奋不顾身冲入也救不出人,何况张家父子三人已惨死在铁笼中。
片刻间。
厅内的箭已射尽,刚一停止,外面的连发弩,弓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刹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般射来。
彭小魁豁出去了,振声狂喝:“杀!杀尽这些丧心病狂的东厂鹰犬!”
只见他挥舞着麻绳,形同疯狂,冒着箭雨直扑利用暗处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发动,其他人那敢怠慢,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箭,不畏乱箭如蝗分头冲杀向四面八方。
距离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丧命,这批弓箭手好比群龙无首,顿时阵脚大乱,被彭小魁等人从掩身处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数十名弓箭手已伤亡过半。
这时,分由阴豹邓龙,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两批厂卫,急急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战
而年轻气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却未能大显身手,因为他必须守护着哭得柔肠寸断的张淑宜。
厅内乱箭一停,张淑宜就冲了进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见惨死铁笼内的父兄,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击,一时简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扑跪在铁笼前,双手抓住铁栅,放声痛哭起来:“爹!大哥!二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
小黑一旁劝慰:“张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我们大家都尽心尽力了,只怪李实那老贼太心狠手辣!”
张淑宜自责地泣声说:“要不是我为了寻找彭爷,私自离家外出,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累及家父他们。这……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轻喟一声,黯然说:“唉!是福不是福,是祸躲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你找到了彭爷……”
张淑宜凄然苦笑:“如果时光能倒转,一切能从新来过,我情愿放弃一切换回家父他们的生命。”
小黑自告奋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找出李实那老贼,为令尊他们报仇!”
“不!”
张淑宜摇摇头:“我师父和白大叔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经不幸丧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求能将家父他们的尸体抢救出去,护送回开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足……”
说着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忍不住痛泣起来。
小黑突然站起,挥剑斩断连着大锁的铁练,打开栅门,小心翼翼地将三具尸体拖出铁笼
张世杰父子三人的尸体上Сhā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张淑宜扑向前,抚尸痛泣:
“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惨啊……”
小黑无暇再劝慰,忙着将尸体上的箭拔出,发现箭簇上带出的血已呈乌黑色,不禁咬牙切齿地恨声大骂:“他妈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魁突然闯入,见状为之一怔。
小黑急问:
“彭爷,外边怎样了?”
彭小魁急切说:“东厂鹰犬伤亡不多,我们只有李烈前辈受了伤。玉姑娘杀了老鬼婆,可惜被发动机关的柳如是那娘们逃掉。
她在了望塔上发现正有大批官兵赶来,你快带着张姑娘随其他人杀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我非找出李实和那娘们宰了他们不可!”
张淑宜止住哭泣。
起身劝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们报仇了,我们一起走。”
彭小魁顿觉意外:“你……”
张淑宜强忍悲痛说:“刚才我已经跟小黑哥表明了,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使我师父和白大叔赔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见王芙蓉奔入,气急败坏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彭大哥!”
张淑宜激动地说:“报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拚命。”
彭小魁迟疑一下。
当机立断:“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
小黑来不及将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个夹起了两个,彭小魁也夹起了张世杰的尸体。
玉芙蓉在前开路,由张淑宜殿后掩护,急急冲出了大厅。
广场上仍在激战,虽然又有赵升及一名罗方的弟子受伤,但他们个个愈战愈勇。尤其无尘居士的飞刀实在厉害,吓得厂卫们魂飞魄散,只有边战边退。
玉芙蓉一声娇喝,
“大家撤!”
众人在无尘居士的飞刀掩护下,立即回身向大门外冲出。
厂卫们那敢追出。
他们等大批官兵赶到时,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远。
一行人疾奔如飞。
经过城西街口时,罗方的两名弟子,将藏在隐蔽处的师父和白树棠尸体背起,继续奔向城西的城墙边。
夜色苍茫下,他们各展轻功,一一越墙而出,逐渐远离了苏州城,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十七
芜湖,鱼米之乡,位于青弋江与长江交汇处,亦是安徽省东部沿江地区的物产集散中心。
占了地理之利,这个城市自汉代后就奇欤盛哉地繁华起来,延续至今不衰。
万历年间,昏庸的皇帝重用太监魏忠贤,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以致各地盗贼如毛,但并未影响芜湖的繁盛。
即使无远弗届的东厂势力,似也未伸展到这里来。
芜湖就在乱世的夹缝中,成了天下极少数的一片人间乐土,无形中也成了罪犯的避风港。
但也并不表示它与世无争,任何一个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人争权夺利。
此地是芜湖四霸天的天下,他们不仅各怀一身盖世武功,且财大气粗,手下又人多势众,多年来横行无忌,令当地居民敢怒而不敢言。
华灯初上,又是另一天夜生活的开始。
食色性也,靠出卖色相,操皮肉生涯的最原始行业,在这个城市里生意非常兴隆。光是城南一带花街柳巷中Qī.shū.ωǎng.,高张艳帜的大小艳窟,就足有二三十家之多。
像往常一样,天刚黑不久,嫖客就络绎不绝地上门了。
疯狼胡非是留香阁的常客,他今晚一身光鲜,穿着得十分体面,俨然那家的公子哥儿,与平日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相简直判若两人。
这事只有一批跟他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打混的哥儿们知道,因为今晚是他的大喜之日。
胡非已三十出头,孑然一身,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三年前才来芜湖落脚,投靠四霸天之首的钟百万。
他凭一身不俗的武功,及出类拔萃的暗器手法,深获大霸天的赏识,很快便擢升他为护院总教头,负责训练出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
这家伙几天饱饭一吃,便原形毕露,不但好色,更如同色中饿鬼,每月五十两银子那够他挥霍。
要不是仗着钟百万家护院总教头这块招牌,早就不受留香阁欢迎了。
两月前,胡非带了一批人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突然抖了起来。他不仅偿清留香阁所有积欠,且愿出五百两银子,作为清倌人云霞姑娘的开苞费。
那年头赚钱不易,五百两银子足够五口之家整年的生活,还包括三节的一切开销。
人无横财不发,马无野(夜)草不肥!
他是去外地做了一票,还是向什么人狠狠敲了一笔?
尽管很多人心里都这样想,却谁也不敢当面问他,只是背后窃窃私议而已。
恩客为清倌人开苞,在妓院里是桩大事,通常都像办喜事似的。
老鸨如同嫁女儿,又像是招赘,按规矩得送两桌上好酒席作为嫁妆,姑娘也得打两件首饰意思意思。
两桌酒席是招待恩客好友的,胡非请了他一批臭味相投的哥们,大伙儿凑个热闹,也沾一点喜气。
花厅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年方十八的云霞姑娘,丽质天生,清秀脱俗,宛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睡莲。
她平时不施脂粉,也不卖身,通常是唱几曲小调,向客人敬杯酒即离座。
今晚她却是浓妆艳抹,穿了一身大红,娇艳中更带几分妩媚。
看在胡非眼里,九天仙女也比不上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人逢喜事精神爽,胡非却是近乎得意忘形,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地搂着这位美娇娘开怀畅饮。
在座这些贺客都是他的哥们,大家一起哄,他更是乐不可支,酒大碗大碗地猛灌,那消多久,他已是醉态毕露。
老鸨崔大妈今晚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京剧里的丑角媒婆。她深知胡非的酒品极差,经常会藉酒装疯,好几次为了争风吃醋,把其他嫖客打得头破血流,险些闹出人命。
这时见胡非猛灌黄汤,加上贺客乱起哄,唯恐他们喝醉了闹事。
她忙出面劝阻:“各位爷们,今晚是胡爷的好日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他早些入洞房吧!”
“崔大妈!”贺客有人不高兴了:“胡爷都不着急,你急个什么劲儿,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立时有人附和:“就是嘛!大伙儿正在兴头上,崔大妈,你别扫兴行不行?”
“喝!喝!我陪大家喝个尽兴,谁他妈的不喝就是孬种!”胡非双手捧起了海碗,看样子已有几分醉意,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爷真够意思!”
“痛快!”
大伙儿一起哄,崔大妈心知不便再劝阻。
她只好暗向云霞姑娘使个眼色,故意道:“胡爷,您陪各位慢慢喝,我先送云霞回房去卸妆。”
等云霞姑娘一离席,两桌的贺客就更放浪形骸地闹起酒来。
其实胡非心里比谁都焦急,早已迫不及待,急于想一尝洞房花烛夜的新鲜滋味。但他在这批哥们面前,不愿被讥为见色忘友。诚如刚才那位老兄所说,今夜云霞姑娘已属于他,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直喝到三更初,他已有了七分醉意才离席。
贺客们继续开怀畅饮,有的不甘寂寞,索性叫了姑娘辟室去销魂。
洞房设在云霞姑娘自己的房间,就在后楼走道尽头,窗外即是天井。
胡非已举步蹒跚,身子摇摇晃晃,由两名丫环扶他上楼。
正好崔大妈迎面走来:“哟,胡爷,您怎么醉成这样?我看您老不上楼来,正要下楼去催您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哈哈……”胡非敞声大笑。
崔大妈亲自把他送至洞房门口,谄媚地笑道:“胡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天时不早,您快进房歇着吧!”
然后一使眼色,带着两名丫环迳自离去。
胡非甩甩头,使自己清醒些。
随即推门而入:“云霞姑娘,我来啦……”
进房一看,八仙桌上的一对龙凤红烛已燃去一半,房内洋溢着喜气。这时罗帐深垂,床边摆着一双绣花鞋,显然云霞姑娘已宽衣解带上床等着了。
胡非心花怒放,忙不迭脱下衣衫鞋袜,全身仅留一条内裤,乐不可支地轻唤着:“云霞姑娘……”
不料伸手一掀罗帐,突觉胸膛一凉,已被一柄锋利短匕刺入。
由于变生肘腋,使他措手不及,纵有一身惊人武功,以及随身携带的暗器皆派不上用场。
甚至开膛破腹的痛楚都未感觉到,已扑伏在床边,当场一命呜呼。
直到次日午后。
崔大妈仍未见这对新人起身,才命丫环去察看。
丫环敲了半晌房门,房内毫无动静,也没有一丝声息,使她暗觉事有蹊跷。
“胡爷!胡爷……云霞姑娘……”
连唤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
丫环不敢擅自进房察看,忙去禀明崔大妈,带了几个姑娘赶到后楼。
房内未落闩,崔大妈推门而入,一眼就发现扑伏在床边的胡非。
“胡爷!您怎么啦……”
崔大妈急忙上前,欲将他扶起,始惊见这位胡总教头早已被开膛破腹惨死,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啊!出人命啦……”
人命关天,尤其死者是钟百万家的护院总教头。
崔大妈急命龟奴去报案,安捕头立即带了仵作和几名巡捕急急赶来,才发现云霞姑娘被人制住昏|茓,案发多时尚未清醒。
而被人开膛破腹的胡非,死状惨不忍赌,尸体旁却留有一朵丝缎染色,红中带绯,几可乱真的海棠花。
□□ □□ □□
夜已深,人犹未静。
芜湖城内,东大街上的几家著名赌坊,正是最热闹的时刻。每家都是灯火通明,到础八头钻动,呼么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泼猴李三嗜赌如命,几乎每晚都要赌到深更半夜,而且是十赌九输,愈输愈想捞本。
这家伙跟芜湖四霸天之四的千手灵官骆士杰,两人之间不知有什么交情和关系,彼此称兄道弟,走的非常近。
有人说他们大概是师出同门,因两人皆是精于暗器的好手,且手法极为相似。
也有人怀疑他是江湖中的独行大盗,犯下了重案,或是避仇跑来芜湖求这位骆爷庇护的。
总之,在芜湖城内,泼猴李三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像胡非一样,他也是最近去了外地一趟,回来后不但还清所有赌债,而且时来运转,逢赌必赢。
他最喜欢赌牌九,两张骨牌一翻两瞪眼,痛快、干脆,而且既过瘾又刺激。
今晚他又大获全胜,赢了好几百两银子。
正赌得起劲,忽觉身后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一下,转头一看,是城西开棺材店的丁老板,也是他的赌友。
“胡总教头在留香阁宴客,听说是为一位清倌人开苞,请了两桌,李儿怎么没去道贺?”
丁老板似觉有些儿意外,彷佛认为他们应该是物以类聚的。
李三这才猛然记起,胡非早两三天就邀请过他:“糟糕,我一上赌桌,把这事全给忘啦!”
刚好庄家亮出至尊宝一对,大小通吃。
“倒楣!”
李三拿的是一对天牌,居然输掉,气得站起身来,索性不赌了。
他把坐位让给丁老板,离开赌坊,便匆匆赶往城南的留香阁去。
时值深夜,街上不见半个人影。
李三虽是身怀巨金,连本带利足有好几百两银子。但他自恃艺高胆大,毫不耽心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他的歪主意。
不料走到半路,突然警觉身后似有人一路尾随。
猛一回身,却是毫无发现。
到赌坊不便携带兵刃,但他的几种独门暗器,却是随时随地都不离身的。
他探手入镖囊,掌中扣了几枚暗器,转身继续走。
身后尾随的人亦步亦趋,似在故意制造他精神上的压力,及心理上的恐惧,他快跟的也快,他慢跟的也慢。
李三终于按捺不住。
他再度止步猛然回身,大声喝问:“什么人?”
目光一扫,静寂的街道上,连条野犬都不见。
李三是老江湖,心知跟踪之人不但轻功极高,甚至会遁形术。
他不由地暗自心惊,只得力持镇定,改用激将法:“哼!既是见不得人的角色,也敢打我泼猴李三的主意?”
在芜湖城里,不知道泼猴李三可算是白混了。他以为亮出名号,跟踪的人必然知难而退。
四下仍然一片死寂。
李三以为亮出名号,果然吓住了跟踪的人。正露出自呜得意的笑,陡觉一阵阴森森冷风吹来,令他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同时,一条黑影随风飘然而至,落在李三面前,相距不过五尺。
定神一看,赫然是个长发披散掩面,下垂及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李三纵然自恃艺高胆大,掌中早已扣了几枚暗器,乍见这女鬼现形,也不禁惊得魂飞魄散,根本忘了发射手中暗器。
“鬼!鬼……”
女鬼出手快逾闪电,寒光乍现,一柄锋利短匕已刺向李三胸膛。
李三这“泼猴”的绰号,即是因他的身手敏捷矫健,出手泼辣狠毒得来。尤其他临阵经验丰富,反应快速无比。
瞬息间,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保命。
就在那女鬼的短匕电光石火般刺出的刹那,及时上身后仰,施展出铁板桥功夫,惊险万状地避开了开膛剖腹的致命一刀。
同时作了个明确的判断:对方绝非真鬼!
因为,他从未听说过鬼用兵刃的。
既然不是鬼,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三掌心斜推,射出三枚毒蒺藜,三枚皆中,正是女鬼膻中、幽门两处大|茓,及气血囊致命要害。
岂知大出意料之外,女鬼被三枚见血封喉毒蒺藜射中,竟然若无其事,甚至毫无反应。
李三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一翻身,就地来个懒驴打滚,连翻带滚地滚了开去。
这时他心里更发毛了,如此近的距离,三枚毒蒺藜均射中。他深信以自己出手的力道,足可射穿坚韧的皮革,这女鬼身上穿的不过是单薄衣裙,怎会毫发未伤?除非她真的是……
念犹未了,女鬼竟如影随形般跟至,手举短匕向他全身扑下。
李三大惊,他已情急拚命,双膝一曲,猛朝扑来的女鬼全力蹬去。
女鬼一式蜻蜓倒立,避过李三势猛力沉的双脚,顺势笔直一刀刺进他胸膛。
“哇!”李三发出凄厉惨叫。
女鬼双腿一分,以骑跨之式落足李三身体两旁,弯下的身子顺手一带,他便腹破肠流,当场毙命。
月黑风高,女鬼飘然而逝。
李三横尸街头,次日凌晨才被人发现,尸体上留有一朵丝缎做成,唯妙唯肖的海棠花。
□□ □□ □□
第三件命案也发生在当夜,死者叫罗鹏,是四霸天中第三号人物,当地地棍头儿双尾蝎蔡永康的结拜兄弟。
这家伙是个酒鬼,要不是贪爱杯中物,在江湖上可能早已成名。
据说他曾投入以歹毒暗器闻名的四川唐门,就是因酒误事,捅出几件大漏子,终被逐出师门。
今晚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打从下午开始,他就跟城外河南市的一批混混,聚在长街那家闻香居酒铺开怀畅饮。
喝到掌灯时分,蔡永康的手下在城里闹事,跟太平栈徐大雄方面的人发生冲突,跑来找人赶去以壮声势。
罗鹏连站都站不稳,那还能进城,只让那批混混赶去,自己留下继续喝酒。
直到二更天,所有酒客已纷纷离去,最后整个酒铺只剩下了他一人还在猛灌黄汤。
掌柜的不敢得罪这位惹不起的人物,交代一名小伙计几句,便带着其他伙计先行离去了。
罗鹏酒兴未尽,独据一桌继续猛喝。
小伙计累了一整天,坐在一旁打盹,已昏昏欲睡。
秋老虎的威力未减,时值深夜,仍然十分燠热。
罗鹏索性敞胸露怀,把一只脚抬起踏在长凳上,摆出他觉得最舒适的坐姿,自斟自酌着。
[奇]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人,他竟浑然无觉。
[书]酒已尽,桌边置有十几只空坛,一大半是他喝光的。
罗鹏伸手一拍桌面:“伙计,拿酒来……”
小伙计似已熟睡,应声而至来到桌前的,竟是个一身白衫的绝色妙龄女子。
酒铺是供人买醉的地方,不同于一般茶馆酒楼,即使江湖女子也不愿涉足,何况是如此姿色出众的少女,尤其是时值深夜。
罗鹏不由地一怔:“你……你是谁?”
妙龄女子面罩寒霜,冷森森说:“我是来索命的!”
罗鹏敞声大笑:“哈哈,姑娘要的恐怕不是命,而是我的命根子……”
那容他口出秽言!
妙龄女子娇叱声中,出手如电,一柄锋利短匕已疾射而出。
罗鹏虽曾投入四川唐门,擅长各种暗器发射手法,但此刻已是酩钉大醉,又在毫无防范之下,酒意尚未惊醒,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双方相距一张方桌,妙龄女子的手劲十足,短匕笔直射入了罗鹏敞开的胸怀,正中胸膛。
“嗯!”
罗鹏只发出声沉哼,连人带凳向后翻倒,脸上露出无比的惊恐与愤怒,似乎临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莫名其妙遭了这妙龄女子的毒手。
他的尸体上,也留置了一朵同样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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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内太平栈号附近的木屋外人影幢幢,两批共二三十人,此刻正打得难分难解。
一方是四霸天中第二号人物,拔山举鼎徐大雄的手下。另一方则是城外地棍头儿,双尾蝎蔡永康的人。
他们各有各的地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双方的手下经常在一起聚赌。
今夜又在木屋里赌上了。
不料赌桌上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双方立时大打出手。
蔡永康的势力范围在城外河南市一带,徐大雄的手下仗人多势众,自然占尽上风。
吃亏的混混寡不敌众,急忙派人出城去搬救兵,找了跟罗鹏一起喝酒的那批人手。
这一来,双方成了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个个全力以赴,在夜色苍茫中展开激战。
太平栈的人不甘示弱。
一名汉子急向同伴交代:“快去找孔大哥来!”
孔大哥就是孔刚,在太平栈的职位不高,只不过是个小管事而已,但甚获栈东徐大爷倚重。
这位仁兄已四十开外,貌不惊人。
一张脸长得獐头鼠目,身材又瘦又小,看似弱不经风的老烟枪,整天一支长烟杆从不离手,不知徐大爷从那里找来这么个角色。
直到有一次孔刚奉命随船押运,半路遇上水贼打劫,想不到他竟大显身手,独力以惊人武功,及独门暗器击退群贼。
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孔刚是位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并且恍然大悟,为什么蔡永康会把他找来芜湖。
因为,芜湖四霸天中,其他三人皆罗致了一位暗器好手,甚至投靠钟百万的胡非,还为他主子训练出一批人手。
蔡永康名列四霸之一,自然不能被人家比下去。
孔刚就住在太平栈的后阁楼,两间房相连,一间供他住宿,另一间则堆满各种奇毒药物,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暗器和工具(奇*书*网.整*理*提*供),形同一间暗器制造工厂。
今夜是因赌起了冲突,双方发生私斗,不便惊动徐文雄,只须请出孔刚,蔡永康的手下必然知难而退。
那汉子急急奔回太平栈,从后方露天扶梯匆匆登上后楼,一路嚷着:“孔大哥!孔大哥……”
孔刚平时习惯早睡早起,此刻似已熟睡,阁楼里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那汉子见房门敞着,一头闯了进去,顿使他惊得魂飞魄散。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孔刚赤膊直直地躺在床上,被人开膛剖腹,早已命归黄泉。
尸体。一同样留置一朵绸缎制作的海棠花。
□□ □□ □□
一夜之间,芜湖连出四条人命。
无独有隅的是,死者皆是四霸天的得力助手,而且个个武功不弱,更是使用暗器的好手。
这一来,整个芜湖城陷入了风声鹤唳中……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八
画舫靠上了河口市码头。
右首百十步,通济浮桥行人往来不绝。
八月初,已经有点凉意。
正是八月秋风凉时节,桂子飘香,寒冬即将到来。
秋天快过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咦!这是甚么地方来的船?”码头上一位泼皮向同伴问。
“你他娘的真土。”
同伴不屑地说:“这是南京的所谓画舫,有钱人的游艇。”
“哦!原来如此,可不能怪我土,我没到过南京。”泼皮为自己的少见识分辩。
“没知识。”
一名旅客背着包里突然在一旁Сhā嘴,大概是从另一艘船上下来的旅客:“那不是有钱人的游艇,而是金陵十六楼烟花教坊的游河船,有钱人才配坐倒是真的!你们芜湖人连这点知识都没有。”
两个泼皮火冒三千丈,但旅客脚快,往人丛中一钻,走了。
傍着画舫停泊的,还有另一艘中型客船,那是芜湖钟家的自用船只。
钟家是本地的五大富绅之一。
目下的主人钟百万钟裕富,年方半百出头,城东孝烈桥以东五面场以西的田地,大部份是钟家的产业,暗中也经营商行,日进斗金。
钟百万不仅是本地的富绅,也是本城四霸天之一,芜湖四霸天之首。
他财大势大武艺大,本城没有人不敢不听他的,正是标准的交通官府,结纳强豪的地方名流。
以往,钟家的船,七月底八月初,决不会在本地停泊,因为钟老爷要到九华进香,每年都在地藏菩萨诞辰远赴九华凑热闹。
但最近两年,钟老爷不再到九华,改到金陵花都游玩去也,礼佛的事搁下啦!
当年,钟百万纳妾的事传遍市面。
据消息灵通人士表示,如夫人是秦淮名花,群芳阁的艳姬花小菌姑娘,年方二九,美如天仙。
钟百万已半百开外,娶一个十八岁的青楼艳姬平常得很,娶妾取色,没有什么不妥。
从此,钟家开始有点不平安了。
人最善忘的,不久,这件事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户人家的姬妾极少在外抛头露面,自然而地,人们便忘了这个据说是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其实,真正见过她的人没几个。那天钟家派来接人的轿子,是直接上船将人抬走的。
口曰 日口 回曰
又是一年秋草枯,芜湖河南市比去年更繁荣,码头上人山人海,从青弋江上游放下来的山产堆积如山。
一艘客舟靠上了码头,靠在去年钟家与金陵画舫停靠的同一地方。
旅客开始登岸。
两位健仆背着行囊,跟在一位青袍壮年人的身后,走向热闹的长街。
河南市是城外的精华区,长街长有十里,栈埠林立,店铺中百货杂陈,商旅往来不绝,形成南京地境大江上游最繁荣的商埠。
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只要你有钱,连买人命都有不同的市价行情。
有钱有势,你可以上天堂。
无钱无势,活该下地狱。
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你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在此地讨生活。
四霸天的第三霸,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拥有一大批兀鹰和狼。
兀鹰在天上飞翔,锐利的目光监视着从水陆两途,接近芜湖的弱小觅食者;狼巡逻在地面每一路角落,伺机猎食那些不小心的、或者没有抗拒力的猎物,抱括不敢在街上走的老鼠,和落平阳的猛虎,与失去水的蛟龙。
双尾蝎手下有四个得力的爪牙,号称四大杀手。
老大歪嘴老七梅七,正带领着两位门神似的党羽,从街东向街西作例行的巡视,巡视猎场中有否他认为影响他权益的事故发生。
歪嘴老七在人丛中,看到了这位穿着青袍的壮年旅客,更看到旅客身后跟着的两位仆人。
两仆所背的包裹不但又大又沉,而且连包里布也是织花的缎料所制。
这是说,这两个大包里里面不简单。
尤其是跟在旅客后面第一位健仆的包里,作长方形,显然是箱形盛器,里面可盛装值钱贵重的物品。
壮年旅客的青袍,是上好的绸制品,宽大而合身,柔软光亮、洁静。
腰带是绣云雷图案的彩带,脚下是镶花鹿皮快靴。
总之,身上的穿戴,全都是昂贵的精品。
而且,人才极为出众,虽则脸上好像神情严肃,但依然流露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气慨。
如果留心他的眼神,有心人一定可以约略看出内在的精明骠悍神情,和充满危险和难以臆测的不平凡变化。
歪嘴老七梅七年已四十开外,五短身材,天生的歪嘴,斗鸡眼加上高颧骨,就形成了猥琐的所谓低贱像。
他对那些生得高大英俊的人,天生就有强烈的敌意和反感,这当然是从自卑情结里产生出来的不正常变态。
他一看到这位神气的旅客,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无穷的反感,向两位爪牙一打眼色,从旁截出,紧走几步便挡住了旅客的去路。
“呵呵,阁下从下江来?”他邪笑着问。
旅客先冷冷的盯了他片刻,目光再扫过他身左右两个门神似的高大爪牙,脸上冷,眼神也冷,举动也冷。
“反正是从江上来。”
旅客冷冷地说:“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神情冷。
冷言冷语却充满火药味,和危险的挑衅信号。
“嘿嘿……”
他怒火上升,狞恶地阴笑:“阁下,你在警告我吗?”
“不错。”旅客答得简单明了,不容对方误解。
“既然你知道我这号人物……”
“双尾蜴的手下四杀手之一,没错吧?”
“没错。阁下尊姓大名,又是那一座庙的大菩萨呀?”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忙得很呢!”
“在下专诚请教。”
他不怀好意地阴笑,抱拳施礼。
旅客冷笑一声,右手举袖轻拂。
“不敢当。”旅客声出手抬。
气流突发异啸,冷流扑面。
歪嘴老七脸色一变,急退两步。
“好家伙,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
旅客脸上一沉:“居然用歹毒的寒魄功暗算一个陌生人,你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真该有人把你教养成正常的人。”
声落人踏进,右手吐出袖口,一阴掌拂出要抽耳光。
右面的爪牙冷哼了一声,伸手便挡。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震耳,出手接挡的爪牙糊糊涂涂挨了四耳光,仰面便倒。
旅客并不就此甘休,大喝一声,身体疾起疾落。
一声沉响,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踹,力道凶猛绝伦,虽则早有准备,但仍然没有躲开旅客这一记快逾电光石火的可怕一踹。
“哎……”歪嘴老七惊叫。
他的千斤坠稳不住马步,重重地仰面摔倒出丈外。
左面的爪牙正想加入,那位背箱形包里的健仆,用毫不激动的平静嗓音说:“老兄,把他们扶回去。你如果也动抓子,照样是躺,甚至保证要比他们摔得重些。”
这里起了冲突,立即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前劝解。
三个人倒了两个,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似乎旁观的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弄不清谁对谁错,所以除了有惊呼声传出之外,没有人敢冒失地止前排解。
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脚,但并未受伤,倒地即美妙地后滚翻汀表而起,愤怒地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拔出暗藏在衣下的狭锋匕首,拉开了马步,神情狞恶已极,歪在一旁的嘴显得更歪了。
人丛中,一名大汉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看热闹的人,撩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赤祼胸膛,与及系在腰上的宽皮护腰,鹰目中冷电四射。
所立处距打倒歪嘴老七的旅客身后约丈五六,这是说,旅客和两名健仆的背部上全暴露在眼下。
壮年旅客居然在纷乱的人丛中,看出身后有警,双目虽然紧盯住前面神色狞恶、摆出严密防守功架,其实正打算扑上的歪嘴老七身上,但注意力已暗中留神在身后。
他右手突然从左手的大袖内,缓缓抽出一把金属光芒闪烁的尺二长怪折扇,速度在扇出袖的瞬间突然加快,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扇已出现在身后,似是背手而立,神色出奇的阴冷。
大汉尚未有所行动,身后突然传出沉静的语音:“盛隆,如果你无中生有生出飞刀发出去,你的飞刀不但伤不了人,你的老命也将在发刀的刹那间断送掉,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大汉是双尾蝎的党羽四杀手之一,无中生有盛隆。
这位无中生有与人交手时,经常会突然出现一些歹毒的杀人小玩意,出其不意将对方杀死。
譬喻说,一把小飞刀,一根致命的铁钉,或者一枚飞钱,一块碎银……常常在他一双什么都没有的大手中,平空多出那些可以令人致命的杀人小玩意,令对方防不胜防,所以绰号称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一惊,扭头回顾。
一位中年青袍飘飘,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正排众而来,神情相当凝重。
“哦!骆爷,有这么严重?”
无中生有有意似不信:“在下正要……”
“你什么都不要。”骆爷说:“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中,阴阳扇余天禄在最近十年来,还没遇上真正的敌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零碎,最好少献宝,余老兄决不轻饶向他下毒手的人。”
无中生有一听阴阳扇三个字,脸色大变,准备发射暗器的双手,僵硬地、微抖地向下垂落。
骆爷的话,对面的歪嘴老七自然也听了个字字入耳,也脸色大变,凶焰尽消。
阴阳扇余天禄冷然徐徐转身,冲骆爷冷冷一笑。
“在下骆士杰。”
骆爷举步上前抱拳含笑行礼:“余兄大驾光临敝地,事先没透露丝毫风声,以致蠢材们多有得罪,余兄海涵。”
“好说好说。”
阴阳扇的怪扇失了踪。
他淡淡一笑:“骆老兄,他们是双尾蝎蔡老兄的人,用不着你千手灵官替他们道歉赔小心,是吗?”
“他们毕竟是地头上的人,人不亲土亲。”千手灵官骆士杰,不在意地笑笑:“余兄预定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
“是拔山举鼎徐大雄徐老兄,托人带口信请在下来的。”阴阳扇接口:“在下提前几天到达,事先没有通知徐老兄,所以他不曾派人来接,在这这就前往徐老兄的栈号,大概他在家。”
“对,他在,早两天才从上江押货回来。”
“在下这就去找他,告辞。”阴阳扇抱拳说。
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歪嘴老七三个人,早巳走了个无影无踪。
阴阳扇余天禄不但是宇内当今的七大风云人物之一,而且是众所周知,心狠手链,对财色二字有特殊嗜好的字内凶魔。
像歪嘴老七这种地方混混,怎敢嫌命长讨野火?
不赶快溜走那还了得?
千手灵官骆士杰,芜湖四霸天之一,两年前才退休的本城捕头,年已五十出头,退休已经不算太晚,在地方上拥有雄厚的实力。
事实上,像歪嘴老七这一类地方混混,对千手灵官有如小鬼见金刚,虽则千手灵官已经退休。
将阴阳扇请来的人,是太平栈东主拔山举鼎徐大雄徐大爷。
徐大爷是四霸天中的第二号人物,青弋江上游的山产出口,皆由他的太平栈包办,经营有方,一手垄断,栈号本身就拥有自用船只四十艘左右,财力之雄厚可想而知。
他除了身分地位比不上大霸钟百万之外,论实力,他该可以名列大霸的宝座而实至名归。
送走了阴阳扇,千手灵官摇摇头苦笑。
身旁来了一个船夫打扮,极为雄壮的壮年人。
他低声说:“骆爷,这人真是阴阳扇余天禄?这么年轻,不像个在江湖横行十余年,凶名昭著的宇内凶魔呢?”
“他已经不年轻了,只不过保养得好,打扮得年轻而已。”千手灵官扭头注视着壮年船夫:“安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这……”
安老弟显得有点忧心仲仲。
“他如果在这附近制造风浪,弄出几件耸人听闻的无头血案,我看你不但要丢掉差事,还得打烂ρi股坐牢。”
这位化装船夫的安老弟,正是本县现任的捕头飞熊安维扬。
捕头不是官,是役。
顶头上司是巡检,巡检才是官。
县太爷不能打巡检的ρi股,却可以打捕头和巡捕。
案子不破,一追三比,吃不消得兜着走。
“骆爷。”
飞熊安维扬神色慌乱:“能不能设法……”
“设什么法?”千手灵官摇头苦笑:“这凶魔在大街上出手,决不伤人落案;做了案,决不会留活口作证。就算万一落了案,他行走天下朝游京师暮履江南,(哇!神仙??!)谁有本事捉他归案?别想。”
“这……”
“留意他,别惹他,老弟。”
千手灵官善意的拍拍飞熊的肩膀:“天下间能克制他的人,屈指可数,不要逞能,老弟。我耽心的是,拔山举鼎徐老兄把他请来,早晚会出事的。”
“也难怪徐兄小题大作。”
飞熊苦笑:“日前一夜之间,先后出了四条人命,除了每次凶杀现场各留下一朵缎制小小海棠花之外,毫无线索。
依留花为证的手法估计,很可能是这几年来,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神秘怪客无情花所为。
但死者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那用得着无情花下毒手?他把阴阳扇请来,用意是保护他自己的安全,也希望能查出凶手,找出真象来。有阴阳扇出面,也许能镇住那杀人留花为记的凶手。”
“但愿如此。走吧,我请你到望江楼喝两杯。”千手灵官说:“我也在为李三缉凶……”
“走不开,骆爷。”
飞熊拒绝邀请:“我认为是仇杀的成份很大,所以在留心查外地来的刺客杀手。骆爷,请便。”
挤过一堆人丛,飞熊听到身后传来充满嘲弄的语音:“这样查,八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这是一个脓疮,里面已经溃烂了的疽疔。疽疔是有根的,根当然是从里面钻的,钻得愈深愈毒,从外面治是治不好的。”
他循声扭头一看,看到侧后方河口酒肆的门旁石阶上,坐着来了七八天,天天都在酒肆里灌黄汤,说话疯疯颠颠的海平。
这时正在一面喝酒壶里的酒,一面自言自语。
这位姓海的人,表面上看已经不再年轻,满脸风尘,该已有三十岁上下了,但健康、雄壮、知足。
有了酒,一切烦恼皆与他无关。
他是通济桥头一局升客栈的旅客,来自下江。
据说是来芜湖访友,来晚了些,朋友已不知下落,因此留下来不时到各地打听,之外便是到酒肆喝酒,啥事不管。
他的酒德很好,好像没醉过,愈喝愈和蔼可亲。
像这种人,决不会在治安上有麻烦,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用小刀子捅巡捕,更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酒便是他的一切,活着本来就多余。
“咦!这酒鬼怎么语含玄机?”飞熊自言自语,颇为惊讶:“唔!我恐怕真的走了眼。”
酒鬼海平冲他咧嘴一笑,站起钻入酒肆内去了。
他心中一动,正想举步跟入,却听到码头传来一阵吆喝喧哗声,便不由自主向码头奔去,以便处理意外事件。码头上,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发生。
口口 口口 口口
拔山举鼎徐大雄,在金马门内的大宅款待阴阳扇主仆。
本来,仆人不配有座位,不可与主人平起平坐。
但阴阳扇的两位仆人与众不同。
他们就配与主人平起平坐。
他们从不通名道姓,只有称号。
那位稍高的叫天罡,另一位叫地煞。
客人已在东院安顿妥当。
这时,主客双方均在花厅品茗。
主人拔山举鼎徐大雄粗壮得像铁塔,半百年纪依然有年轻人的粗犷骠悍精神,一举一动皆充满活力,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
“徐兄。”
坐在上首客位的阴阳扇神色相当轻松:“请教,已被利器杀死的那四个人,他们的创口情形如何?行家应该可以看出是何种兵刃所伤的。”
“是薄刃刀。”
拔山举鼎说:“体积不大,锋利无比,创口皆在胸腹之间,是行家中的行家下的毒手。”
“开膛?”阴阳扇问。
“是的,好毒。”
拔山举鼎咬牙说:“心一剖为二。”
“哦!这四个人,是否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是,其中一个是我栈房的管事,另三人是钟百万、蔡永康和骆士杰的人。”
“这……这就得分头查问了。哦!那些花……”
拔山举鼎举手一招,一名仆人奉上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
一朵红中带绯、缎子染色、大如制钱的精巧海棠花,极为精致神似,几可乱真。
“余兄,江湖上有谁用这种花来做信记的?”
拔山举鼎问:“用这种残酷手段,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决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真不容易查出线索来。”
“没听说过用海棠花来做信记的人。”
阴阳扇拍起那朵花仔细观察:“海棠是没有香的,只有成都的几株海棠带香,这几朵有脂粉香。”
头一抬,目光落在拔山举鼎的脸上:“只要有信记,早晚会查出来的。问题是,徐兄,千万不要隐瞒些什么。”
“余兄的意思……:”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兄弟接下了这桩事,凭兄弟的声誉地位,就得尽力追个水落石出。但徐兄如合作不彻底,隐瞒了些什么线索,即使是微少的事物隐瞒了,结果就难说了
。”
“兄弟没有什么好瞒的。”
拔山举鼎拍胸膛保证:“兄弟手下人手甚多,船老大就有四十名以上。当然,兄弟不可能彻底了解每一个人,所以可能有许多事不清楚。至于兄弟所能知道的,绝无隐瞒,因为无此必要。”
“好,现在,兄弟把所猜想的结果说出来。”
阴阳扇的目光始终吸住拔山举鼎的眼神:“首先,做案的人目的何在。天下间除了疯子,很少胡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
疯子只有偶杀,不可能用同一方式手段,一夜之间连续杀死四个人。杀人,理由不出酒色财气的范围。
按四人被杀的情形看来,是有计划的预谋,消息之灵通,令人吃惊。他们四人皆属芜湖四霸天人,不可能牵涉到情仇,也不会是分赃不均而杀人泄愤。”
“兄弟澈底查过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曾牵涉到财色与仇杀,令人百思莫解。”
“但事实恐怕真的牵涉到情仇。”阴阳扇一语惊人。
“这个……”
“女人喜欢用轻巧的薄刃刀,还有这些海棠花。”
“女人用花做信记……”
“不会是信记。”阴阳扇语气肯定。
“这……”
“你知道这种花的别名吗?”
“这……”
“断肠花。”
“断肠花?”拔山举鼎一楞。
“可能这人用断肠花,来表示她曾经受到非常痛苦的待遇,而不是她的信记。徐兄,兄弟要知道四个死者,最近几年来的行踪和生活情形,尤其是与女人交往的情形,可能找出凶手来。”
“好,兄弟就派人澈底去查。”
“还有,这几天徐兄最好晚间少往外跑。”
“这个……”
“被杀的四人,皆是四霸天的人,很可能是给你们个警告。这叫项羽舞剑,志在沛公,搞不好真正的目标正是你们四霸天呢!”
“不错。”
“下一个人是谁?”
“这……”
“或许就是你?”
“哎呀!”拔山举鼎打一冷战。
“所以,徐兄最好不要外出。”阴阳扇淡淡一笑:“凶手如果真来找你,兄弟倒希望他来。”
拔山举鼎又是一惊,几乎失手落杯。
同一期间,千手灵官回到他位于东门外,梦日亭南面不远处的家。
这是一栋三进两大院的楼房,一位退职捕头,能有这么宽大的宅院养老,真不容易。
一到家,他就招来管家胡老三写请帖,预定三天后在望江楼设宴,为大名鼎鼎的江湖风云人物,阴阳扇余天禄接风,聊尽地主之谊。
他懒得过问徐家的血案,那与他风牛马不相及。
夜来了,飞熊安捕头派了两名便衣巡捕,隐身在高升客栈,监视着酒鬼海平的一举一动
晚膳时间,客栈的食厅中人声嘈杂。
酒鬼海平与五位陌生旅客同桌,自己叫了几味下酒菜,自斟自酌的自得其乐。
已经喝了四壶酒,第五壶刚送上。
监视的两名巡捕,心中不住嘀咕:五壶酒下肚,这酒鬼不醉得一塌糊涂才是怪事,晚上用不着看守监视啦!
千手灵官与几位往日的弟兄把酒言欢,二更尽送走了已有八九分酒意的老弟兄,自己也带了四五分酒意,穿过灯光幽暗的内院,走入内厅,信口吹熄了堂室的两盏灯,泰然返回卧房。
他有儿有女,女儿住在内厢房,儿媳住在后院的东上房。
这时,各处灯火已熄。
天色不早了上 更初啦!
走廊有一盏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
蓦地,他警觉地站住了。
平时,他回房时一定会有老妈子王妈出来迎接的,另一名丫鬟在房中伺候主母。
今晚,怎么声息全无?!
内房就在前面,绣花门帘看得一清二楚。
“王妈!”他高叫。
没有任何声息,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个练武有成的内家高手,对环境突然变异相常敏感的。
他心中一惊,突然发现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手心在冒冷汗。
“春梅!”他再叫丫环的名字。
死一般的静。
八月天,怎么会冷气森森的?
这是恐惧的表面征候,他,武功超人的千手灵官,竟然心中恐惧了。
“砰!”房中传出重物落地声。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飞步抢出,忘了恐惧,忘了今晚的环境变异。
手一掀帘,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力道小得可怜,而且有点不听指挥。
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他急抢而入。
房中灯光幽暗,桌上一灯如豆,帐已放下,床前的春凳前,仆妇和丫环坐在地上,手和头枕着春凳睡着了。
这瞬间,他知道外面走道中的灯笼熄掉了。
他急走两步,到了桌旁伸手想挑亮灯火。
可是,手竟然不听指挥,抬不起来。
“吱啾……”
身后突然传来可怕的鬼啸声。
他大吃一惊,想迅速转身回顾。
可是,浑身似乎已经发僵,脚似乎重有万斤,好不容易强提真力,才能慢慢地半转身躯,转头回望。
“啊……”
他突然尖叫:“你……你是……啊……”
灯火倏熄,尖叫声也嘎然而止。
退职捕头暴死的消息,当夜就传出了,他死在自己的房中,房中有昏迷不醒的三个人,他的妻子、仆妇、丫头。
是被利刃剖腹杀死的,尸体上留下一朵断肠花。
第五件血案,死的不再是没没无闻的角色了,而是四霸天之一,以暗器威震江湖的千手灵官。
谣言满天飞,捕头飞熊安维扬忙得晕头转向。
阴阳扇偕同拔山举鼎来到现场,安捕头心中不愿意,口中却不得不表示欢迎。
千手灵官平时即使与老妻睡在床上,多少也带着几件暗器,因为他任职公门廿余年,所结的仇家很多很多。
死时,臂套内的一筒五枚摄钉依然是完整的。
胸腹之间那开膛剖心的一刀,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手法之准狠快,无与伦比,没有挣扎的痕迹。
唯一可疑的是,脸上已僵的惊骇表情,令人望之心惊胆跳,与其他四名死者的神情完全不同。
前四者脸上仅有痛苦和哀求的表情存留。
这表示千手灵官死时,受到极端的恐吓和震撼,看到了令他骇极丧胆的东西,这决不是胆大包天的武林高手所能有的不寻常表情。
仆妇和侍女被救醒,三个人众口一词,发誓称当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只知都感到无比的疲倦,糊糊涂涂就睡着了,一无所知。
那朵不祥的断肠花,与过去一样,静静地放在死者的尸体上,似乎在血泊中绽放,发出淡淡的脂粉香,但压不下浓浓的血腥味。
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室内外的花圃草地,也找不出陌生的足迹异痕。
回程,拔山举鼎一直有点心神不宁。
“徐兄。”阴阳扇一面走一面说,脸上有怒容:“死鬼骆老兄,与那四个死者有什么瓜葛吗?”
“泼猴李三跟他关系很密切,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拔山举鼎审慎地说:“至于其他三人,应该没有瓜葛吧!”
“那一定有所关连。哼!这该死的凶手在向我阴阳扇挑战。”
阴阳扇脸上的怒容更明显了:“她好大的狗胆,告诉我,贵地有那些女人是武林高手?”
“余见认为是情杀?”
“可能,至少也是牵涉到情杀,千手灵官家中的财物丝毫未受损夫。徐兄,千手灵官好像家财万贯呢!”
“是的,他的确赚了不少金银。”
“哦!当了廿余年公门人,发财是应该的。徐兄,你还没有将贵地的练武女人告诉我。”
“有的有的。”
拔山举鼎急急回答:“西门外江滨的临江别庄,分水兽罗良明就是本地的武林世家,他的女儿罗玉瑞,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英雄。城北郊赭周家……”
“神剑周百川?”
“是的,他的女儿周倩倩,年方二八,她的剑术在本地可说首屈一指,年轻小伙子怕定了她。”
“很好,我会向他们打听的。”
口口 口口 曰口
同一期间。
飞熊安捕头走进了高升客栈。
醉鬼海平一个人,伏在食厅的食桌上打瞌睡,似乎宿酒未醒。
两个监视的便衣显得无精打采,在店堂与店伙们穷聊天。
安捕头在海平身旁落坐,伸手拍拍海平的肩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海平坐正身躯,伸手伸脚伸懒腰,口中低吟,声调有气无力,双眼朦朦胧胧:“哦!安捕头吗?你好。”
“你一定知道一些事。”安捕头沉静地说。
“那是当然。”
海平含糊其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那能不知道一些事。”
“断肠花!”安捕头说。
“断肠花?又有人得到花了?”
“是的,千手灵官。把消息告诉我?”
“什么消息?”
“不要装蒜。”
安捕头神色变了:“你知道,我的耐性有限。”
“那是你的不幸,没有耐性的人,会得胃气痛,会中风半身不遂。做任何事都会霉运当头。”
“不要给我打哈哈,哼!你知道如果我得不到消息,我会用一千种借口,把你弄到愿意说为止。”
“不要太过自信了。”
海平脸上有怪异的笑容:“这种玩法的勾当不是随意可用的,你不敢。因为我从南京来,在南京我有不少有权势的朋友。
甚至更严重些,我身上可能带着南京锦衣卫查案的军令勘合,可能带有京师东厂出京缉拿要犯的密诏虎符。呵呵!我不找你,已经是你祖上有德了,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捕头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这些话决不像出于一个流浪醉鬼之口,而是知道两京事务的行家所说的内行话。
“你……”
安捕头有点不知所措:“你阁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
海平善意地拍拍安捕头的手膀:“我的确不知道底细,猜想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用周密的手段施行惨烈的报复,在死者的过去作为上找线索,就可以找出蜘丝马迹来。
冤冤相报,这种事很难用雷霆手段处理,防止得一时,防不了来日。安捕头,把注意力放在阴阳扇身上吧!”
“你是说,他涉嫌……”
“他与断肠花血案无关,而是这个嗜血的人,恐怕要利用机会,在贵地混水摸鱼做出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事。而他心目中的所谓好处,对其他的人可就是最坏的厄运了。”
“可是,那家伙又狠又毒而且机警阴险,想捉他的把柄难似登天,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要你把全副精力用上,会成功的。来吧!我请你喝几杯,能千杯不醉吗?一醉解千愁,快活得很。”
“我那有心情陪你喝?”
安捕头苦笑离座:“你自己请吧,不打扰你了。”
午后不久,阴阳扇带了两位仆人,到了距城五六里的赭山周家。
这附近都是黄土山,周家大宅附近却绿油油一片果林围绕。
名帖投入,主人神剑周百川神色不安地在大厅接待来客。
客套一番,主人等不及问上正题。
“余兄大驾枉顾,在下不胜荣幸。”
神剑周百川含笑问,其实心中不安:“余兄远道而来,请问在敝地有何贵干?如需在下效劳之处,尚请明告,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愿效微劳。”
“兄弟是拔山举鼎徐东主请来的,负责侦查他手下惨死的事,也就是断肠花血案。”
阴阳扇泰然微笑,神色逐渐在变:“昨晚千手灵官又遭了毒手,在下已经查出不少线索。”
“哦!盛名之下无虚士,余兄抵达敝地仅两天……”
“在下来前,已经先派人前来暗中调查过了,所以对贵地的情势皆了然于胸,在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来如此。但不知余兄查出什么线索?”
“周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阴阳扇的脸色变得险沉已极:“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妄想藉血案来震慑贵地的四霸天,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从中取利。周兄,令媛周倩倩姑娘近来得意吧?”
“什么?你问小女有何用意?”神剑不悦地问。
“没有其他用意。”
阴阳扇冷冷一笑:“给你三天工夫,要令嫒给在下解释她的目的何在,在下等她。她如果没有交代,那么,周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告辞!”
“原来你要勒索……”神剑愤然地说。
一个时辰之后,神剑周百川进了城,找到了飞熊安捕头。
两人在一家码头小食店小坐,周百川将阴阳扇登门勒索的事说了,最后愤然说:“安兄,这件事你得管。
拔山举鼎在外地找来这种江湖凶枭籍机敲诈勒索,简直是与魔谋皮。断肠花已经把咱们这里闹得乌烟瘴气,再加上这凶枭乘机兴风作浪,那还了得?你……”
“周爷。”
飞熊苦笑:“我想管,也该管,但怎样管?管得了吗?你指证他勒索,他一口否认,你能提出确切的证明吗?
这家伙的手段高明得很,决不会有把柄落案。他晚上蒙了脸去找你,除非能捉住他。
我把所有的巡捕派到尊府保护,又能保护得了多少时日?何况目下根本派不出人手,派十个八个也济不了事。”
“你是说,我已经走头无路了?”
“周爷,你是闯了多年江湖的武林人,该知道这些江湖败类的作为和手段是如何可恨可怕。我只能尽全力监视他,希望能保护尊府的安全。”
飞熊诚恳地说:“能有多少作用,谁也不敢断定。要不,我指引你去找一个人……”
他想到酒鬼海平,真想介绍神剑去找酒鬼设法应付。
凭他的经验,和干了廿年公门人的阅历,他知道酒鬼海平一定是深藏不露,身怀绝技有如神龙的江湖奇人,必定可以克制那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阴阳扇。
“不,我决不找人来做保镖。”
神剑断然拒绝:“既然你无能为力,我只好用武林朋友了断恩怨是非的手段,来保护我自己,不打扰你了。”
“我会用一切手段来尽我的职责,防止罪案发生。”
飞熊安捕头离座送客:“至于是否有用,周爷,让我们一起来向上苍祷告吧!”
送走了神剑周百川!他略一思索,举步出店向高升客栈走去。
他在想:酒鬼今天不知道喝醉了没有?喝醉了可就不好说话了。
接近码头,他看到了在码头送客的钟百万,客船正缓缓离开码头,几个衣着华丽的绅士,正向岸上送行的人挥手示意。
“祝顺风!”钟百万高声大叫。
钟百万决不是脑满肠肥的富豪,身材修长一表人才,半百年纪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双目清亮有神,名列大霸天的人,可知练武的根底相当扎实。
那两位贴身保镖钟干钟坤,更是高大魁梧的壮汉。
任何人想打钟百万的主意,在这两位保镖手下就很难得逞。
“有财有势的人,日子过得真好。”飞熊安捕头心中暗暗嘀咕。
孝烈桥钟家的宅院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十栋房舍,站在金马门城头,就可以看到两三里外钟家的宅院。
钟百万不进城,带了两位保镖,在河口市东街和朋友们谈了一阵生意,处理一些钟家钱庄的琐事,晚膳后又在青弋酒楼与好友闹了一阵酒,直至起更后才带了六七分酒意,绕城外小街打道回府。
金马门这一带冷冷清清,小街巳尽,路上黑沉沉鬼影俱无,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舞,地上的枯叶经风一吹,在地上飘动沙沙作响。
河边的竹林被风撼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嘎怪响。
钟百万是有名的大胆,从来就不怕走夜路,尽管他家中有家祠有佛堂,也到名山去进香,譬喻说上九华,到茅山,拜神也是拜佛,甚至拜巫;但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鬼神的存在
“钟干。”
他呼叫跟在后面的保镖,打了个酒呃,酒意上涌:“过些天,到南京走走,记得告诉梁总管,叫他们早作安排。”
“是,老爷。”
钟干一面走一面点头:“梁总管这几天好像总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烦心。”
一阵秋风刮过,异声四起,秋虫的呜声倏止。
异声中,似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咦!什么声音?”钟百万突然止步轻呼。
呼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似乎渐来渐近。
钟干的手,按上了佩刀的刀靶。
“有鬼气。”
钟坤道:“奇怪,怎么我感到汗毛直竖,身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呼叫声可以听清了:“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断……肠……花……”
钟百万酒醒了一半,从右靴统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吸口气功行百脉,戒备地留意前面的声息。
“断……肠……花……”
声源似乎就在前面三二十步,听得真切,尾音拉得长长地,凄厉,抖切,不似人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中发冷。
“上!”钟百万冷叱,飞掠而进。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呼叫声摇曳,徐徐远去。
追出百十步,呼叫声已逝。
小径两旁竹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如果有人躲藏在内,想发现不是易事。
“老爷,赶快回家。”
钟干毛骨悚然地说:“不妙,断肠花开始找上我们了。”
“不可能是人。”
钟百万脚下一慢:“叫声似乎随风而逝,我不信世间真有会飞的人。这片刻间,叫声已远出数里外了……”
“真可能有鬼。”
钟坤大概是信鬼的人,语气中饱含恐惧:“咱们不怕人,但鬼……”
“你少胡说八道。”
钟干大声说,可能想驱走鬼气:“快走吧,人都不怕还怕鬼?”
三人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孝烈桥头。
那时,孝烈桥已改建了石桥墩,下面的清水河水位浅,跳下去大概淹不死。
大宋绍兴年间,淮贼巨寇一窝蜂攻破县城,詹氏女为了保全父兄,亲向一窝蜂舍身求情,等到她的父兄释放以后,随贼首经过这条桥,她一跃而下投水而死。
从此,这条市东桥便改为孝烈桥。
据说,每逢乱世,这附近晚间不时可看到鬼魅。
当然,詹烈女不会化为鬼魅在此地害人。
走在最前面的钟百万,突然在桥头止步,而且伸出左手,拦住后面急步跟上的两个人。
“血腥!”刹住脚步的钟干讶然惊呼。
血腥触鼻,嗅入鼻中令人作呕。
桥中段,隐约可看清一个躺着的人影。
“死人!”钟坤抽口凉气说。
钟百万的胆气是很大的,戒备着向前接近。
星光朦胧,桥上一无遮掩,逐渐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相貌。
“梁总管……”
在丈外的钟百万惊呼:“他……他怎会在……在此……”
钟家在桥东约一里左右,梁总管在桥上出现躺在血泊中,确是意外。
钟干急步抢近,血腥中人欲呕。
“断肠花。”
钟干盯着放在尸体胸口的小缎花骇然惊呼:“梁总管已……已经……”
“开膛了,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怪异嗓音:“钟百万,快轮到你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三人不约而同回身反扑,反应奇快绝伦,钟百万的匕首,幻化一道电虹排空而出。
一个长发披散在腰下,衣裙迤地的人影,向后以全速疾退,有如一缕轻烟,快极。
“不可追赶,毒香可怕……”钟干大叫,一把抓住钟百万的肩膀刹住脚步。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异香。
三人迅疾地后退,退出异香的流动区。
世间真正人鼻即倒的迷魂药物不可能有,人毕竟不是纸糊的软弱动物。同样的,如果嗅入些少,想立即排出也是不可能的事。
生死关头,就可以看出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谁优谁劣。
钟百万藉退势斜飞而起,飞越墙栏,一声水响,跳落冰凉的河水中,有点模糊的神智经冷水一浸,有如醍醐灌顶,立即清醒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躯发体内的生命潜能,手脚齐动升上水面,不分方向奋力游动。
钟干的反应稍慢了些,吸入异香的份量可能也略多些,脚下不稳,突然曲膝挫倒,仍然强提真力,伏倒就势滚向桥栏,也想落水逃生。
钟坤反应最差,扭头狂奔。
鬼啸声惊心动魄,退走的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比去势快了一倍,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如瀑,裙袂飘飘像风扬旌旗猎猎有声。
白虹倏现倏隐,黑影从钟干身侧一掠而过,再向钟坤的背影掠去。
刚扳住桥栏,挣起身躯想迈腿跨栏下跳的钟干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背部裂开一条直缝,背肋全折,人向栏上一栽,跌倒在栏下挣扎,发出垂死的呻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钟坤仅跟隐逃出十余步,便被黑影所追及。
破晓时分。
第一个进城的乡民,发现桥上的三个死人,也看到尸上的三朵断肠花。
钟百万躲在下游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天亮才敢出来往家中逃。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九
谣言像瘟疫般在各地传播。
谣言说:断肠花的主人,似乎要大开杀戒,血洗芜湖了;今后,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人遭殃,当然是做了坏事的人有死的优先权。
近午时分。
钟百万另带了两名保镖,鬼鬼祟祟闪入街西小巷底,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的家。
领他进入内厅的人,正是双尾蝎的死党,四杀手之一的歪嘴老七梅七。
厅中除了面目阴沉,喜怒不现词色的双尾蝎之外,还有杀手老四赤练蛇刁祥。
钟百万的两个新保镖留在外厅,四个人关起厅门商量要事。
双尾蝎神色冷漠,冷然请客人就座。
“钟老爷,我正打算到府上去找你。”
双尾蝎冷冷的语音令人想到蝎子的毒尾钩:“昨晚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我看到她了。”
钟百万犹有余悸,语音抖切:“青花衣裙,披头散发,脸上全……全是血……”
“那一个她?”双尾蜴脸上毫不动容。
“那个女……女人.…:”
“你说清楚好不好?”双尾蝎语气更冷。
“船上那……那个女人,投……投了水的那……那个,是……是她!”
“什么?”双尾蝎终于不再冷漠了。
“是她……”
“胡说八道,你是见了鬼吗?”
“错不了,是她。”
钟百万定下神:“死了的八个人,几乎我也成为第九个。蔡兄,全是那天晚上乘同一条船的人。
本来胡非在留香阁被杀我没在意,以为是争风吃醋惹上杀身之祸,连一夜间咱们的手下各死一人,我也末太在意,甚至骆老兄死了,我也没留心,但昨晚……”
“说昨晚发生的经过。”
钟百万将经过说了。
最后他说:“脸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是她。青花衣裙上,绣的就是海棠花。跳下水之后,我才想起这件事。蔡兄,你,梅七,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老天爷,也有我。”赤练蛇惊煌地轻呼。
“还有徐老兄,船是他的。”
钟百万在发抖:“所以那次在船上的人,先后一个个遭殃。老天!什么我都不怕,但冤魂索命……”
“世间没有鬼神,冤魂也不会有,那是武功和迷|药皆超尘拔俗的女人,在暗中捣鬼。”
双尾蝎推椅而起:“我不怕她,我要着手准备应变。钟老爷,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你知道后果吗?”
“是的,我怎么敢传出去?我……”
“我得准备,钟老爷,你赶快回去,好好严加戒备,没有要事,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跑,你请吧!”
送走了心惊胆颤的钟百万,双尾蝎立即下令召集人手。
钟百万回到家,家中正在大兴土木,改换坚牢的门窗,增设外面的灯座安设照明灯笼,由新的总管,将家了长工组织起来,分配夜间放哨巡夜的人手。
他有一妻三妾。
第三位小妾花小菡,也就是去年娶回来的秦淮名姬,芳龄二九花样年华,是秦淮名鸨群芳阁主花艳芳的女儿。
当然不是亲生的。
风尘女人没有真姓名。
花小菡到底是不是姓花,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她美,而且弱不禁风我见犹怜,正是做富家姬妾的好材料。
进入花小菡的雅院,钟百万仍有点心神不定。
“官人,你……你的气色很不好。”
花小菡忧心仲仲地说,奉上一杯香茗。
她傍着他坐下:“外面的事有人照顾,不用官人你操心,你又何必整天往外跑呢?出了事,我……我好害怕,我……”
“小菡,不用怕。”
他强定心神,用手抚花小菡那吹弹得破晶莹腻滑的粉颊:“我不会再往外跑了,昨晚可
怕的遭遇,真像一场可怖的噩梦。”
“官人,昨晚到底发生了……”
“不要问这些烦心的事。”
钟百万支吾以对:“今晚前院里要派人守夜,你可安心。如果我不在,晚上把两个丫头叫来陪你……”
“官人,你……你一定要来,我……我害怕。”
花小菡脸部吓白了:“派人来守夜,家里的人我都不太熟。大娘那边人多可以壮胆,我这里只有五六个人……”
“我会多派两个仆妇来陪你,不必担心。”
他笑笑:“我会常来,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有了周全的准备,我不信真的会有冤魂,敢到人气旺的地方来索命。”
“冤魂索命?”
花小菡打了一冷战。
她惊恐地将娇躯往他怀中躲:“官人,难……难道梁总管他……他做了些什么遭鬼神嫉的伤天害理……”
“不要胡说。”
钟百万急急地说:“晚间如果有什么动静,切记不可出房……咦……”
一位十二二岁的侍女,正捧着朱漆托盘入厅,盘中有一碗钟百万喜爱的银杏露。
钟百万的目光,落在侍女的身上。
只见他双目睁得大大地,身躯在发抖,像是见了鬼。
侍女穿了一袭天青色布衫裙,襟领、袖口、裙袂,绣着一朵朵海棠花。
“老爷。”
侍女含笑走近:“三姨少奶……”
“别……别过来,站住!”钟百万跳起来大叫。
“乒乓!”
侍女惊得失手落盘,精巧的磁盅打得粉碎,吓楞了,惊恐无助的发抖。
“你……你这身衣裙是那儿来的?”钟百万简直像在怒吼。
“小……小婢……”
“说!”
“昨……昨晚小婢看……看到这身衣裙,搁……搁在床口,小婢以为是三姨少奶奶赐……赐给小婢穿的,所……所以就穿起来……”
“你给我剥下来,剥!”钟百万狂叫。
“官人,你……”
花小菡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跌倒:“我……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衣裙……”
“不关你的事。”
钟百万定下神,扶住了花小菡道:“她能把梁总管弄出去杀掉,可见她必定把我这里摸清了,她在向我示威。”
侍女已惊忙失措地脱衣裙,在暴怒的主人面前,侍女婢仆是没有地位的,脱衣裙平常得很,对主人的命令只有绝对服从。
侍女原来是背着两人脱衣裙的,刚脱下裙子,一朵断肠花飘落在脚下。
钟百万又是一惊,见了鬼似的飞奔出室。
他想像中,这朵断肠花昨晚应该是在他尸体上的。
他机警地逃过大劫,对方依然不甘心,把花送回来了,似乎已认定他要死的,真令他心惊胆跳。
“官人,你怎么了……”花小菡在他身后惊慌地尖叫。
当晚,钟家到处灯火通明,警哨密布,如临大敌。
口口 口口
口口
双尾蝎的家在巷底,左右邻舍都是些在码头混的人,也可以说是他的党羽或徒子徒孙,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他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防守的方法与钟百万不一样,屋附近皆布上暗哨,灯火全部熄灭,入侵的人如想进来找他的宿处,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三更初。
码头人声渐止。
右邻第四家房舍的院角墙侧方,隐伏着两个本地颇有头面的地根,他们是双尾蝎的得力臂膀。
隐伏的地势相当良好,可以监视利用房屋接近蔡家的人,视界上面也可以监视屋顶,下面可以完全监视巷道两端。
但是,他们忽略了墙根。
如要看到墙根,头部得伸高。
两个黑影利用墙根接近,一前一后相距约十步。
前面的黑影像猫一样挫低身躯潜行,无声无息时起时伏,动时如流光遁行,伏时贴壁低伏蜷缩成小小一团。
到了院墙下方,人突然贴墙揉升,手一搭墙头,引体上升突然疾滚而过,飘落速度奇快绝伦。
墙角后两个地棍非常的聪明,他们是分两边对向贴伏。
这是说,可以监视对方身后的动静,任何一方皆将自己人纳入监视下,随时可以提前发现警兆。
但黑影是有备而来。
人在滚越墙头的刹那间,致命的暗器已经出手。
同时,第二名黑影已占住最佳的支援位置,并不随第一个黑影深入。
两个地棍骤不及防,一声未出便被弹丸型的暗器击中头部,向下急栽。
先下的黑影接住最近的一个地棍,将人抗上肩立即撤走,远出三五十步,到了城根下的草丛中。
片刻,地棍猛地惊醒,想叫,咽喉已被一只手管制住;相反地,却发现手脚已经僵死动弹不得。
“阁下,我要口供。”
黑影扣喉的手略松,语音硬梆梆地像是京腔官话:“如果半字不实,你死定了。”
“你……你要什……什么口供!”地棍恐惧地答,似乎喉咙发紧,发音艰难得很。
“双尾蝎躲到何处去了?”黑影开始问日供。
“他……他他……”
“他家布下了空城计,他怕死得很,天一黑就乘乱偷偷跳邻墙,化装易容溜之大吉。他藏匿的地方很多,在下要知道他认为最安全的藏身所在。”问口供的黑影抢着说,表示自己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我的确不知道他……他在何处。”
地棍胆颤心惊地说:“你……你逼死我也没有用。”
“在下不杀无辜的人。”
黑影说:“但对付死仇大敌那些不合作的党羽,又当别论。阁下是不打算合作了,不要紧,反正命是你的。”
“饶我!我的确不知道他躲到何处去了,也许,在船上可以找得到他。”
“太平栈徐大雄的船?”
“不是不是,是……”
“说!”
“麻三姑的船。”
“他很机警,那种人人可去的不三不四地方,反而容易躲藏。在下不杀你,为了你的命,你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以免枉送性命,他会被杀的,而且为期不远。”
除了正式的客货船,必须在码头停泊之外,其他私人或自用的船只,在长街每一段的河岸边都可以任意停泊。
街西的河岸旁,泊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私人船艇,龙蛇混杂,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总之,这里是下层社会江湖各式人物的荟萃区。
麻三姑的船,其实是用一艘已退休的大型客船,改装成很难行驶的船屋。
每晚,船上都有赌局,供应吃食,也供应歌妓与陪宿的粉头。
简单地说,这是不折不扣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一件事是合法的。
但连飞熊安捕头,也无法执法取缔。
第一,陌生人一进入河滩,警讯就传到船屋去了。
其二,在这里玩的人,都互称是亲朋好友叙聚。
第三,落了案的人,只要往船边滑入水中,便形影俱消,巡捕绝难将他们逮住。
麻三姑本地的名女人,卅岁左右成熟美丽得像朵盛开的玫瑰花,风骚入骨手腕八面玲珑。
在她手中,只要你不是公门中人,而且只要有钱,你要什么她就可以给你什么。
要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陪宿,或者买某一个人的命,打断某个人的腿,销某些价值连城的金珠赃物……她都可以包君满意,问题是你必须是圈子里的朋友。
双尾蝎与麻三姑是死对头,双方吃的都是江湖饭,有了利害冲突,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双尾蝎从来就没占过上风,麻三姑的手腕比他活,门路多门槛精,精明的女人如果出人头地敢作敢为,决不是双尾蝎这种玩命匹夫所能比得上的。
没有人会相信双尾蝎会躲在死对头麻三站的船上避灾,那是不可能的事。
官舱改装的客厅中,设了四桌酒席。
为首一桌的客人,赫然是英俊的阴阳扇余天禄。
天罡地煞当然也在场。
三更天。
这里正是最兴旺的时刻,天不亮灯火不会熄,这里是畸形人生活的天地。
麻三姑一头秀发梳成盘龙髻,凤钗晃荡着一颗宝光四射的大红宝石,窄袖子薄绸绣富贵花春衫,露出一段白藕似的小臂,十指尖尖涂着蔻丹,瓜子脸薄施脂粉,灯光下,她那双会说话的明亮眸子,焕发出勾魂摄魄的媚光,高耸的胸部令人想入非非,浑身散发的幽香也令人心荡神摇。
她真像一团火,情yu的化身。
她倚坐在阴阳扇的下首,并得那么近,笑得那么媚上全不在意其他三桌的熟客那些妒嫉贪欲的目光。
“我说余爷。”
她放肆地握住了阴阳扇搁在桌上的大手:“你是天上的大菩萨,我是地狱的小鬼卒,我那敢不听你的?自从徐大爷把你的话传到,我就作了必要的安排,我有我办事的原则和方法。”
“对,碰上了事,任何人都会作必要的安排,这是可想而知的。”
阴阳扇盯着她迷人的媚目说:“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独特办事原则和方法。问题是,能不能合乎对方的要求,对不对?”
“余爷,这就难啦!”
她笑得出奇地娇媚:“要求是无尽的,人都是自私的,想调和谈何容易?接到徐大爷的口信,我倒有点相信断肠花事件,很可能是有人想在芜湖地面开创局面,杀鸡儆猴要迫咱们这些混口食的人就范。但经过昨晚钟百万死里逃生的事件看来,我不得不对余爷你的判断有所保留。”
“你的意思是……”
“那该是最平常的寻仇报复事件。”
她明白地表明自己的看法:“冤有头,债有主,自己造的孽自已负责,债主不会向不相关的人滥施毒手。
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余爷你的判断也有正确的可能,所以专诚请余爷来当面商量。余爷开出的价码,我一文钱也不少付。但是,我要得到余爷的亲口保证。”
“保证什么?”阴阳扇冷冷地问。
“保证我这里不出现断肠花,这够公平吧?”
她扭头向远处的一名仆妇举手一挥:“凭余爷的武林声誉,这点保证谅必难不倒余爷的。”
仆妇从内间里出来,捧着一只漆金拜匣放在桌上退至一旁。
麻三姑打开拜匣,珠光宝气立即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匣内有八色金珠首饰,一张南京宝泉局凭票即付,不扣厘金的五千两银子庄票,在各地的宝泉局都可兑现的铁票。
“八色金珠,算是我另外孝敬的心意。”
麻三姑说得大方:“现在,只等余爷的金口玉舌保证了。”
阴阳扇真没料到麻三站会来这一招,本来这种事该由中间人拔山举鼎徐大爷转手的。
他也没料到麻三姑会毫不心疼的付出五千两银子保护费,还以为今晚麻三姑请他来谈条件讨价还价呢!
他算是栽在麻三姑手上了,当这么多人面前,他想不答应也不行。
“我答应你断肠花不会出现在你这里。”
阴阳扇终于下了决定,“我另外的条件,是必须住在你这里一些时日。”
“没问题。”
麻三姑更干脆,大有女中豪杰气概。
她说道:“至少我这里比徐大爷家舒适,余爷要什么就有什么,客室是本地最好的客室,保证余爷满意,张嫂!”
“小妇听候姑娘吩咐。”仆妇欠身恭敬地答。
“把客室整理好三间。”
麻三姑向天罡地煞嫣然一笑:“三位爷有什么需要,你办得到的,不必请示可以自行作主。贵客如果有所抱怨,我唯你是问。”
“小妇遵命。”张嫂顺从地行礼退去。
“麻姑娘,谢了。”阴阳扇笑笑,向天罡挥手示意,天罡将礼匣不客气地拨至自己面前。
“不客气。”
麻三姑说:“三位爷是先安顿呢,抑或是先到客处走走?稍候将酒席设在客室,我找几位一定可令三位爷满意的姑娘作陪。”
“先四处走走也好……”
话未完,靠舱窗的一位酒客突然惊骇地大叫:“瞧,这是什么飘进来了?”
一点红中带绯的光芒,穿越敞开的花窗,似是顺风飘舞,飘入厅中央。
“断肠花!”一个眼尖的冒失鬼跳起来惊叫。
阴阳扇身形倏动,身法快如电光一闪,离座到了厅中央,手一伸,便抓住了飘舞的断肠花。
不用看,他也知道的确是断肠花,他曾在拔山举鼎处见过,在千手灵官的尸体上仔细察看过这种缎制的花,入手便知。
接着,他飞跃起来,越过一张食桌上空,无声无息地挫身站在窗台上向外瞧。
幸好他人高胆并不太大,并未穿窗而出追查将花射入的人,不然将掉入水中。
因为外面的舷板过道并不宽阔,穿窗越出绝难落在舷板上。
众目睽睽之下,在他刚亲口保证断肠花不会在此出现的后片刻,断肠花竟然出现了,这比当面掴他两耳光更令他难受。
他愤怒如狂,跨出窗倒飞上舱顶。
后舱可看到仆妇婢女在忙碌,前面舱面有几个客人,正席地而坐高声谈笑,跳板口有两名大汉把守,当然不会有人逃向岸上而不被发觉。
船很大,是可载三两百人的大型旧客船改装的,一排排明窗灯光通明,谁知道来人躲入那一座舱间里去了?
“看见有人走动吗?”他向在舱顶近主桅处站立的两名警卫询问,指指他这一面的舷板
“你是谁?好高明的轻功纵跃术。”一名警卫不胜惊讶大声喝问。
舱顶仅在前面和后面装了两盏桅灯,两警卫站在桅后的暗影中,很难看清面貌与身材。
他不愧称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已听出口音不对,不是中气充足的男人声音,冷哼一声,飞跃而进。
他的霸道兵刃阴阳扇Сhā在腰带上,并未撤出,单手前伸,要用擒拿手抓人。
刀光一闪,来势似奔雷。
他本想用手格刀,普通的刀剑伤不了他的手。
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刀光有异,速度也会令他悚然而惊,当机立即收手,身形强行斜飘八尺,在刀尖前斜退出险境。
凛凛刀气令他感到心惊,碰上敌手了。
一声冷哼,他撤下阴阳怪扇。
警卫一刀落空,显然也吃了一惊。
两人不约而同飞跃而起,噗通两声水响,跳水走了。
两个担任警卫的人,被人点昏塞在角落里。
全船一阵乱,有些人匆匆登岸,像是逃避瘟疫。
幸好,没有人死亡。
阴阳扇留下了,被麻三姑高明的手段留下做保镖。
能及时将意图作案的刺客赶走,他获得麻三站的绝对信赖,把他当作姜太公,诸邪大概都得回避,断肠花怎敢再来生事?
次日一早,拔山举鼎匆匆上了船,带了两朵断肠花。
原来住在太平栈的两位船伙计,破晓时分被人发现死在床上,死状与前几人相同,尸体上各留下一朵断肠花。
拔山举鼎坚持要阴阳扇回家坐镇,以免再发生血案,但遭到麻三始的坚决拒绝,女人放起泼来,男人真无可奈何。
阴阳扇留在麻三姑处,他舍不得离开。
正如麻三姑所说,这里比徐家舒服多了,可把拔山举鼎气得跳脚。
白天是安全的。
早餐毕,阴阳扇带了天罡地煞,说是要到处走走查线索,入城出城走上了北门至赭山的大道。
大道边是一座树林,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通向两里外的周家。
周家的庄院在望,前面的竹林内,突然出现神剑周百川的佩剑身影。
接着,鱼贯出来了八名老少,其中有周百川的爱女周倩倩。
这位年方二八,刚迈向成熟芳华的美丽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个家学渊源的剑术高手,青衣布裙,梳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显得清丽绝俗。
九个人左右一分,列阵以待。
“百川兄。”
阴阳扇亲热地抱拳抢先行礼打招呼:“昨晚令媛及时现身,及时见机边走,给足了面子,在下非常谢谢。”
“你胡说些什么?”神剑周百川沉声问,真搞不清对方在弄什么玄虚。
“别装佯了,百川兄。”
阴阳扇邪邪地笑,目光贪婪地在倩倩姑娘身上转。
他从呈现美好曲线的胸口往下移:“像麻三姑那种地方,令嫒也敢出入,呵呵!这就不像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了,是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神剑周百川肝火上升了。
周家住在城郊,怎知昨晚河口街所发生的事?
“没有阴谋诡计,百川兄,在下是专诚趋府道谢的。”
阴阳扇神色渐变,变得阴森冷酷:“道谢是一回事,在下日前所提的条件又是另一回事,因此顺便提醒你老兄,三天的期限将届,务请速作决定。
在下已离开徐家,目前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上,令媛不必到徐家了,可到花船上与在下接头。”
“天杀的!”
神剑周百川怒火焚心:“你竟然如此羞辱我周百川,要我的女儿到那种地方……”
“百川兄,不要假道学。”
阴阳扇枪着说:“麻三姑的花船有什么不好?全城一大半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都往那儿跑,令嫒昨晚就曾经上了船……”
铮一声剑呜,神剑周百川愤怒地撤剑出鞘。
不等周百川亮出门户准备,阴阳扇已一声长笑,手中怪扇一拂,特制的扇面一面白一面黑,晶芒耀目。
人如电火流光,突然抢进出其不意发起狂野的攻击,扇动风雷俱发,迎面削到奇快绝伦。
神剑周百川骤不及防,立即手忙脚乱飞退走避。
这些自诩高手名家的人,与人交手有一套麻烦的礼数,如果是以武会友印证礼数,并没有什么不好,但真要生死相拚,麻烦的礼数规矩必定自缚手脚,绝难主宰机先。
剑对不住无孔不入的扇招,仅片刻间,神剑的衣裤已成了七开八裂的破衣,挨了十余扇之多。
阴阳扇并不想要神剑周百川的命。
他要别的东西。
双方的艺业相去太远,神剑周百川手中的剑完全无法递出,也封架不住绵绵不绝贴身削打的怪扇。
那把怪扇乍黑乍白闪动如电,业已令他眼花撩乱,头晕目眩,一削一条痕,一敲一下痛,衣衫被削得七零八落,血染透了破衣,发疯似的推剑狂乱地左闪右避占全陷入挨打的狼狈境界。
七名子弟全吓呆了,未奉命令又不敢冒失地加入救应。
倩倩姑娘花容变色,银牙一咬,伸手夺过一名子弟的长剑,蓦地大喝:“住手!”
喝声中,她挥剑冲出。
“铮!”怪响震耳,阴阳扇一扇震偏了周百川的剑,扇尖突然锲入,顶在周百川的咽喉下。
“姑娘来得好!”
阴阳扇狞笑着说:“光天化日之下,此地也无水可跳,在下得看看你能否逃得掉。”
周百川像条垂死的老牛,脸色灰败浑身血汗,扇尖顶在咽喉下,像是快要崩溃了。
周倩倩大骇,在丈外止步,伸出的剑在发抖。
“放了我爹。”她丧胆地尖叫。
阴阳扇淡淡一笑,抬起右脚向前一挑,靴尖吻上了周百川的胸口七坎大|茓,怪扇抽回了。
“砰!”周百川仰面便倒。
“姑娘,你满意了吧?”阴阳扇得意地笑问。
“你……你把我爹……”
“他死不了!制了任脉封闭了七坎|茓。”
阴阳扇拂开怪扇,折扇轻摇像个公子少爷,神色轻松已极:“现在,该你上了。”
两名子弟举步迈进,剑尖上升。
天罡地煞迎面挡住去路,不撤剑冷然狞笑。
“这七个人。”
阴阳扇向七名子弟一指:“天罡地煞即使赤手空拳,也可以保证在片刻间,把他们屠光。”
周倩倩心中雪亮,这凶枭的话,绝非空言恫吓,赶忙挥手示意,命七子弟退远些。
“你周家的家传武学,不登大雅之堂。”
阴阳扇也用手示意命天罡地煞退开:“令尊那两手臭剑术,居然敢号称神剑,啧啧啧!可怜!”
“你……”周倩倩咬牙叫。
“你太小了,剑术决不会比令尊高明,谅你也不敢向我递剑。”
阴阳扇将手往身后一背,扇当然也到了身后,似乎有意让对方也抓住机会突袭:“在下的话,说一不二,已经给了令尊三天时限,时辰未到,不会提前对尊府不利。告辞,别忘了,在下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期限一过,后果自行负责。”
“你……你这……说吧!你到底想怎办,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周倩倩悲愤地尖声问。
“想要你和我一起商量一些事。”
阴阳扇欣然说:“哦!应该说是合作。你继续扮断肠花,我继续扮保护神。贵地商旅云集,富豪甚多,不消百十天,赚上万金银轻而易举,对双方都有利,这主意不错吧?”
“我继续扮断肠花?”
周倩倩苦笑:“原来你在制造时势,以便趁火打劫,那么,是你派人扮的断肠花,你又何苦把我也拉上一把?我绝难胜任的,因为我这一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要我扮断肠花杀人开膛,你是枉费心机了。”
“难道你不是断肠花?”阴阳扇正色问。
“凭什么你认为我是断肠花?”
“把四霸天吓走或杀掉,你周家不是在芜湖唯我独尊了吗?”
“见了鬼了!唯我独尊能有什么好处?你这些话,对我周家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周倩倩愤怒地说。
“咦!昨晚给我一刀的女人不是你?”
“你见了鬼!周家用剑不用刀。”
“哼!练武人那能不练各种兵刃?”
阴阳扇眼中有疑云:“好,就算你不是断肠花,但不妨多加一个断肠花。我看上了你,你就得和我合作,不然……哼!明天是最后期限,来不来悉听尊便。来了当然好:不来,你将是断肠花。我会让芜湖的人,都相信你是断肠花。”
三个凶枭扬长而去,得意洋洋地返城。
进入树林,走在前面的阴阳扇说:“凭周百川那两手鬼划符剑术,距一流高手的境界遥之又遥,他的女儿即使青出于蓝,也好不了多少。
昨晚那伪装警卫的人,身材确是女的,刀气之凌厉,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恐怕不是周倩倩。”
“主人,管她是与不是?”
天罡在后面接口:“主人说得不错,多加一个断肠花,自然更为热闹,愈乱愈好,主人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我真有点担心断肠花了。”
阴阳扇皱着肩头说:“断肠花如果是周家的人,应付容易,如果不是……”
“主人,我们夜间出动,早晚会逼断肠花现出原形的,用不着担心。”
前面三二十步,一个老村妇正在往县城方向走,点着一根乌木手杖,背有点驼,走一步顿一顿,背影相当苍凉。
人总是会老的,老而还能走已经不错了。
三人谈谈说说,接近了老村妇身后。
老村妇似乎耳背,不知道后面有人跟来。
阴阳扇毫无戒心地从老村妇身左超越,心中还在思索有关断肠花的事。
蓦地,他嗅到了些什么?
超人的反应,令他想起钟百万受到袭击的经过。
“吠!”他突然发出怒极的沉喝,右掌一挥,因心生警兆而仓卒运起的奇功骤发威力,行致命的雷霆一击,无与伦比的劈空掌力吐出,人也乘势向左仆倒,奋身急滚,滚了两匝身形再起。
只见阴阳扇已在滚转中撤出,立下门户摆下严密的防卫姿态,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一阵昏眩感袭到,他身形一晃,但超人的意志力控制住肉体的活动,终于双脚钉牢地面,支撑住了。
老村妇反应虽快,但没料到他出手那么迅疾,刚来得及转身,劈空掌力已从八尺外涌到,响起一声气漩的及体迸爆,掌力击中她的左肩。
她连退五步几乎摔倒,吃力地向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天罡地煞两个人,寂然地躺倒在路上。
阴阳属探手入怀,取出一颗丹丸塞入口中,手抖得厉害,移动得十分吃力。
但他办到了,丹丸入腹,护住胸腹的怪扇,也勉强能支持着不堕下。
“天助我,希望丹药对症。”他心中狂叫。
他心中明白,如果这时出现一个三流人物,也足以制他的死命。
他心中暗向上苍祷告,千万不要在这紧要关头来一两个仇敌,尽管他坏事做尽不信天地鬼神。
终于,他已看清眼前的景物,昏眩感正像浪潮般消退,解药对症。
他看到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大英俊,但穿得粗俗的村夫,手中吊着一只酒葫芦,正用诧异的目光,向站在路旁伸扇戒备的他好奇地审视。
“你怎么啦?”
村夫笑笑说:“站在路边像是失了魂,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找郎中?”
他收了怪折扇Сhā入腰带上的扇囊,举步回到路中。
人与人之间见面,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第一眼你看对方不顺眼,以后很难转变为好感。
他看到村夫的笑意似乎有点邪邪地;再就是他刚渡过难关,村夫却站在一旁取笑,难怪他心生反感,怒火上升。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好笑?”
他觉得自己的肝火旺得很:“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死活?你是活的东西。”
村夫指指不远处皆昏迷不醒的天罡地煞:“他们是死的东西,赶快报官,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需要我帮忙吗?当然,我不能和你打人命官司,那麻烦得很。”
他更是怒火冲天,阴森森走近,突然一耳光抽出,口中同时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
这一掌又快又重,村夫可能会被打掉几颗大牙。
不料,村夫左手不知怎么一抬一举,便不可思议的扣住他的脉门,抽击的劲道化为乌有,接着巨大的力道君临及体。
“砰!”他来一记笨拙的前空翻。
背部着地,摔的劲道可怕极了,惯得他眼冒金星,脊骨欲折,四肢百骸像被摔散了,奇痛令他浑身发僵。
他总算禁受得起,本能地忍痛滚转虎跳而起。
千斤巨槌似的大拳头正等候着他,连人影也没看清,小腹砰噗噗连中三元,三记重击似乎在同一刹那及体,其快可知。
“哎……”他厉叫一声,佝偻着身子踉跄急退。
“劈拍!”耳光声暴起。
他只感到眼前发黑,星斗满天乱飞,口中咸咸地,胃要往外翻,双颊痛得发麻。
他伸手拔扇,想用扇反击。
巨震传到,双肩各挨了一劈掌,双手立即不听指挥,打击太沉重了,刚运起的护体神功亦被打散,气散功消无法护体。
“去你的!”
村夫不屑地说:“不知自爱。”
胸口挨了一推,他仰面便倒,只感到天昏地黑,各处被打的地方疼痛加剧,他再受不了啦!
他躺下去好半天爬不起来,似乎全身的力道都消失了。
等他挣扎着挺身坐起,村夫已经不见了,空间里,似乎流动着淡淡的酒香,而不是迷香。
“这……这人是谁?”他心惊胆跳的自问,用掌背擦拭口中流出的鲜血。
他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出道十年还没碰上敌手,作恶多端为所欲为,内家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
今天竟然被一个愚蠢的村夫,打得七荤八素毫无躲避的机会,如果不是痛仍在,他无法相信这事实。
他拒绝相信这事实,所以救醒了天罡地煞之后,没将被痛揍的经过说出,甚至没提到村夫的出现。
他只说老村妇用迷香设伏偷袭,可能是断肠花的主人。
如果这老村妇是断肠花的主人,那就不可能是周倩倩了。
明显地,断肠花的主人经常在他左右出没,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敌暗我明,威胁他的安全,必须小心谨慎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黑后不久,钟百万正在花小菡的房中,商量应变大计,这位家财百万身怀绝学的大霸天,已有点信心动摇,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了。
“小菡。”
他的眉心锁得紧紧地:“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我也必须为自己打算打算。明天一早,我就乘船过江,先到无为州住一段时日。”
“官人,我呢?”
花小菡紧偎在他怀中,娇怯怯地我见犹怜:“官人,我好害怕,带我一起走吧,我……”
“小菡,不要害怕,凶手不会找你的。”
他温柔地轻抚爱妾的脸颊,这令他心荡的可爱粉颊变得凉凉地,令他心醉的美好胴体在颤抖:“千手灵官死在房中,他房中三个女人都没有受到伤害,甚至没有受到惊吓。”
“哦!官人,那又为什么,断肠花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冤有头,债有主……”
“官人,你……你与断肠花有冤有债?这……”
“别乱说。”
他不胜惊恐地伸手按住那令他神往的樱桃小口:“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断肠花……”
“官人,你是认识的。”
花小菡泪眼盈盈地拉开他的手:“小丫头小春身上有一朵,钟干钟坤与梁总管身上……”
“不要说了……咦……”
明窗本来是半开的,突然阴风刮到,一朵断肠花飘舞而入,像是活物。
“吠!”钟百万吐气开声,一掌拍出,浑雄无匹的掌劲,将丈外飘来的断肠花震碎了,好可怕的掌力。
“砰!”钟百万飞跃出窗,撞毁了明窗冲出外面去了。
“哎呀!”花小菡惊骇地尖叫,扑上床往被子底下一钻,在被子里发抖,似乎连沉重的大床也在抖动。
两名劲装仆妇撞开房门抢入,两支剑守住了大床。
钟百万跳出院子,一眼便看到廊柱的明亮灯笼下,两名警卫躺在一起像是死尸。
全庄大乱,今晚谁也别想睡啦!
一个幽灵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庄南,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啸,自屋角闪出扑向两名警卫。
这两位外围警卫只是稍有几斤蛮力的庄稼汉,看到鬼影已吓得手脚发软。
另一原因是鬼影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庄内掠出,一时无法弄清到底是敌是友。
就在这刹那间的迟疑,鬼影已经贴身扑到。
“砰!”一名警卫倒了。
鬼影擒住了另一位警卫的双手,扭至身后向下压,一脚踏住警卫的膝弯劲道渐发。
“快叫救命,叫!大声些。”鬼影在后面发令。
警卫看不见身后的鬼影,却感到双手欲折,跪在地上的膝骨像要爆碎,痛得不知人间何世,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叫号。
大批警卫人员闻声赶来,但鬼影已先一步向外面的田野飞掠而走。
没有人敢追赶。
直等到钟百万带了四个保镖到达,方一窝蜂向鬼影逃走处狂追。
同一期间,太平栈的拔山举鼎徐大雄,正在拾夺行装,准备远走高飞。
他恨透了阴阳扇,那家伙是他花重金请来的,目下却成了麻三姑的保镖。
由于阴阳扇的离去,他又死了两名得力伙计,难怪他愤怒如狂,也心惊胆跳,怕断肠花落在他的身。
卅六计走为上策。
他要利用夜间秘密登上早已备妥的快船,离开本地到外埠去避避风头,他可不想在此地等死。
快船停靠在通济浮桥的下游,表示他要出河入大江远走高飞,而不是逃往上游的偏僻城市避灾。
三夏天,码头人影已稀。
由于白天码头与长街人群拥挤,他怕被人利用人丛行刺,也怕被人发现他逃亡,所以利用夜间秘密上船。
码头半夜以后人迹稀少,即使有人行刺,也有充足的时间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不再是芜湖神气的三霸天,而是丧了胆的老鼠,悄悄地从太平栈的边门溜出,急急忙忙穿越黑暗的长街,直趋浮桥旁的泊舟码头。
他前面有两个保镖,后面也有两个,在中间他是绝对安全的。
到达长街折出码头的街口,码头冷冷清清,街上的店栈皆门窗紧闭,稀疏的几盏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秋风一吹扬起一阵沙尘,好个凄清的夜。
风声中,突然传来低咽、凄楚、抖动的隐约呼号:“断……肠……花……”
他大吃一惊,只感到毛发森立,心底冒冷气。
前面两个保镖两面一分,拔刀出鞘。
他也拔出了佩剑,强定心神吸口气功行百脉。。
“咦!老七和老九呢?”
前面两名保镖之一扭头回望讶然叫:“他们不是负责断后吗?”
后面两个保镖,不知何时离去的,反正人确是不见了,后面三五十步宽阔的街道上,也不见有躺倒的人。
“大爷!快下去上船。”
另一名保镖惶然叫:“那话儿来了,快!”
拔山举鼎怎敢不快?
两个武艺了得的保镖,被人从他身后弄走,而他却一无所知,太可怕了,按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在他怀有强烈戒心的时候,不可能有人接近他身后而不被发觉,除非那人已练至神化境界了。
他剑隐肘后,发狂似的一跃三丈,向河岸狂奔。
“啊……”身后传来两保镖可怕的狂号声。
他心胆俱寒,脚下更快。
前面是河岸,右面便是泊满舟船的码头。
可是,还有五六十步距离。
“老天爷保佑,让我安全奔过这五六十步。”他心中狂叫,
只要到了码头,不但可以逃上任何一艘船求救或躲藏,必要时更可跳水逃命。
他的轻功非常高明,凶手被两个保镖拚死挡上一挡,决不可能追上他了,所以他大有希望。
五六十步,平时三五起落便可以超越。
仅掠过一半距离,前面出现一个小黑影,似乎突然涨大,像是从地面长出来的,瞬间,便成了一个头发掩面下垂至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他是不怕鬼的,只怕看不见的凶手。
一声暴吼,他挥剑冲刺,招发射星逸虹,功贯剑尖剑气迸发,行最狂野的致命一击。
女鬼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狭锋单刀,映着朦胧的星光,发出寒森森的冷电,刀光一闪,刀气激发如骇浪惊涛。
“铮铮!”刀剑接触两次,火星直冒。
拔山举鼎骇然一震,被强大的震撼力迫退了两步。
刀光破空追袭,刀气澈骨奇寒。
功力相当,由于刀的弧度有聚力作用,剑与刀硬接必定讨不了好。
他不再硬接,闪开正面改攻偏门,立还颜色剑取女鬼的右胁,避招出招一气呵成,实力与技巧都到达上乘境界。
可是,女鬼要比他高明一两分,刀下沉、反拂,电芒一闪,诱出他的剑,转从斜刺里探入,神乎其神。
“嗤!”刀气击破护身气功的异响传出,刀尖已无情地刺入他的右背肋。
嗯一声闷叫,他被贯入体内的刀尖一带,身不由己扭转身躯,手仍死死地抓住剑,但已无法挥出。
女鬼就在他的身形被扭转的刹那间,反手向上抽刀,划开他的小腹,直剖至胸口,疾退两步。
他身形一晃,想站稳已力不从心。
摇晃了几下,仰面便倒,在血泊中呻吟抽搐。
女鬼收了刀,将一朵断肠花丢在他仍在抽搐的脸部,停在眉心上,转身缓步走了。
码头泊了不少船,有几个看守船只的人被惊醒,看到模糊的人影,看到快速闪动的剑影刀光,却都不敢作声,目击这一场结束得很快的血案。
破晓时分。
有人发现双尾蝎手下四杀手的两个,横尸在一条小巷子里,他们是无中生有盛隆,和丧门陈兴,尸体上各有一朵断肠花。
一夜之间,共出现了七朵断肠花,也就是说,出现了七具尸体。
拔山举鼎五个人,一个也没逃脱厄运。
四霸天已死了两个,双尾蝎失了踪,只剩下钟百万一个人了。
由于拔山举鼎死在码头,船伙计也证实了他是因逃走而被杀的,可把钟百万逃离芜湖的念头吓消了,要逃离必须详加计划,不然……
近午时分。
双尾蝎四杀手之一的赤练蛇刁祥,扮成水客夹杂在上下船的拥挤人丛中,走向下行南京的金陵船行定期中型客船。
血案丛生,这个心狠手辣,聪明机警的杀手,已嗅到了死亡气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凶险。
再不远走高飞,断肠花很可能搁在他身上啦!他的主子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他再不走岂不愚蠢已极?
因此,他化装易容要登上下金陵的客船,先躲一躲风头再说。
船刚抵步,百余名旅客忙乱地下船。
等候上船的旅客只有先在一旁等候,船行的管事与船上的执事伙计,皆在码头上照料,船仅预定停泊一个时辰,真够忙的。
大白天,人多眼杂,安全得很。
一位廿余岁水夫打扮的人,挤入人丛接近了赤练蛇,目光在远处便落在赤练蛇的脸上,显然已认出了他。
他为人机警精明,江湖经验丰富,已看出水夫是冲他来的,面生得很,一定是途经此地的外地水夫,本地码头的水夫他大部份认识。
他紧了紧挟着的包里,心生疑云。
他心中一动,警觉地注意水夫的一举一动。
水夫终于排开人丛,到了他身旁。
“请问。”
水夫友好地笑笑:“尊驾是不是姓刁?”
他暗中运功戒备上角眼凶狠地注视着对方,不言不动冷然逼视,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是,有人托小可捎给尊驾一只小包。”
水夫将右手伸出,掌心有一块白布包着一只匣形小包:“如果小可找错了人……咦……你……”
他一把扣住了水夫的脉门,将人拉近。
“谁托你送的?”他沉询问,对方已完全受到他的控制,毫无反抗的机会。
“一……一个姓……姓钟的仕……仕绅。”水夫畏怯地说。
“姓钟?”
他知道一定是钟百万:“什么东西?”
“小的不……不知道,他……他只说是一……一件首饰,原是一位什么蔡……蔡爷的东西,要请刁爷转交。尊驾如果不是姓刁,还给我吧,我再……再去找……”
蔡爷,一定是他的主子双尾蝎蔡永康了。
双尾蝎已躲得稳稳地,大概钟百万找不到人,所以找他将首饰转交了。
他是知道四霸的底细的,四个家伙表面上各拥有地盘,各有势力范围,其实暗中人已作,各谋其利各取所需,相互表里,狼狈为奸。
钟百万托他将首饰转交给双尾蝎,事极平常。
逃亡正需要金银,妙极啦!
带首饰比带金银好多了,至少重量轻而且容易收藏,价值也高。
送上手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目前正用得着。
他将包里行囊挂上肩,取过水夫手中的小包在手中掂了掂,估计似乎重量不轻,心中大喜。
这是一件不轻的大型首饰,如果不是手钏脚环,也将是胸佩或发环一类责重的饰物。
“在下姓刁。”
他放了水夫:“蔡爷是在下的结拜见长,他是钟仕绅的知交。你找对人了,你走吧!”
“是,这就免得小的再乱找了。”水夫转身欲行。
“不要回音?”他谨慎地问。
“不要。”
水夫扭头答:“钟爷说,只要交到刁爷手中,刁爷一定会转交,靠得住。”
“对,在下是很靠得住的。”
水夫挤开人丛,消失在拥挤的人丛中。
他很谨慎,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竟然没有想到水夫是怎样才找到他的?码头上人多得很呢,何况他已经改了装易了容。
目送水夫的身影消失,他淡淡一笑,再将小包掂了掂,本想收入怀中,却又忍不住好奇。
“这老狐狸居然会替我送盘缠,真妙!”
他自言自语:“他们都喜欢女人,都喜欢用首饰讨好女人,经常互送首饰表示自己大方慷慨,今天可送到我手上了。”
他得意地阴笑,慢慢打开了小布包。
里头果然是一只雕金小匣,女人盛耳坠、金钗、扇坠等等小小珍饰的专用精巧饰盒。
揭开盒盖,他猛然地浑身一震,如中雷殛,眼中陡然涌起惊布骇极的光芒。
盒中没有耳坠,没有金钗,没有扇坠,没有任何珍饰。
一块铅坠上,Сhā上一朵红中带绯的断肠花。
他的手在发抖,上身一挺,想张口呼叫,但有气却没有声音发出,双目睁得大大地,眼珠似要突出眶外。
“啦达!”饰盒脱手坠地。
“噗!”挂在肩上的包里也往下掉。
“哎呀!这个人不妙……”他身旁四周有人大叫。
他的身躯突然猛烈地抽搐数下,然却在人丛惊慌避开所露出的空隙中,向地面一仆。
他的左背肋上,小刀柄赫然入目,锋利的刀尖从第十一第十肋的缝中贯入,刺破了心房。
这是高手刺客在人丛中行刺的极巧手法,准确、力足、熟练,一刀致命,中刀人因全身神经突然收缩,无法叫出声音。
“有人被杀了!”有人狂叫。
“断肠花!”有识货的人大叫。
花跌落在尸体旁,鲜明触目。
人群大乱,胆小的人发狂般奔跑,走避唯恐不及,有如逃避瘟疫。
双尾蝎手下那些狐鼠们赶到之前,捕头安维扬已先一步带了三名公人赶到处理。
“老天爷,又是一个。”
安捕头拾起断肠花苦叫:“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完?”
“安捕头。”
挤近他身边的酒鬼海平说:“该死的人死光了,事情也就完了。”
“死了的这些人……”
“每人一朵断肠花。”
酒鬼海平将手伸出:“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这种花,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居然有人会那么踊跃地争取,连命都不要了。”
“希望你得到了花,而没把命送掉。”
安捕头将花塞入他手中摇头苦笑:“不祥的花,不幸的人。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为了色。”
海平将花纳入怀中:“千朵梨花压海棠;死了这么多大男人,我想,他们一定曾经扮过梨花,压过海棠。安捕头,赤练蛇决不是最后死的一个,你的ρi股蛋要遭殃了,呵呵!”
酒鬼海平走了,安捕头只能苦笑。
不错,再出一两次血案,他板子是捱定了。
因为他心中明白,这种奇案他是破不了的。
他根本不知道血案的内情,如何去防止血案发生?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
安捕头一筹莫展,心情沉重地回到县府衙门,打算向他的顶头上司巡检章浩求助。
章巡检是他的姐夫,也正因为这层裙带关系,两年前千手灵官骆士杰一退休,就由章浩在县太爷面前力荐,让他混上了捕头。
这两年芜湖风平浪静,未曾发生重大事故,安维扬这捕头干得很轻松,可说是得心应手,相安无事。
想不到最近几天内,竟然接二连三出了人命。
尤其死者包括四霸天中的两霸,其中一个还是前任捕头千手灵官骆士杰。
要不是有章浩担代,安捕头早就捱板子丢差事,甚至坐牢了。
偏偏章巡检正忙着,听说苏州来了几个有来头的人,县太爷把章浩召了去,此刻正在议事。
直等了将近整整一个时辰,始见章浩满脸红通通,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他的案房。
安捕头忙趋前相迎:“姐夫。”
章巡检一怔:“维扬?你不去查案,跑来我这里干嘛?”
“姐夫……”
安捕头皱起眉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这些天马不停蹄地在查,可是……”
章巡检大剌剌地坐下。
他眼皮朝他一翻:“查不出头绪,是吗?”
安捕头忙陪笑脸:“这案子实在很棘手,姐夫的办案经验丰富,所以我特地来向您求教……”
“维扬,不是我说你,办案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飞,是要用脑筋去判断的。”章巡检一向喜欢倚老卖老,尤其是在安捕头面前,更是以上司及前辈自居。
“是是是,姐夫说的对。”
安捕头投其所好:“我就是脑筋转不过弯,尤其这几天,脑袋里好像装满了浆糊……”
章巡检喝了口侍役刚送上的热茶。
他沉吟一下说:“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四霸天他们互相在暗中较劲,想独霸芜湖?
不过,这些年来他们始终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似乎不太可能突生异志。于是我又想到,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想一举消灭国霸天的势力,以称雄芜湖呢?”
安捕头接了口:“起初我也有这种想法,但众观芜湖境内,足堪与四霸天一争长短的人物屈指可数,只有城北郊赭山周家,与西门外江滨别庄的罗家而已。
不过据我所知,本地的这两大武林世家,一向安份守已,与世无争,似乎不太可能……”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章巡检瞪了他的小舅子一眼:“我生长在芜湖,世居三代近百年,对本地的情形难道不比你清楚?”
安捕头那敢顶撞?
他唯唯应着:“是是是……”
章巡检又喝了两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这两种可能都否定了,那么,我的结论就不外乎是仇杀!”
“同时向四霸天寻仇?”安捕头一脸讶然。
章巡检微微颔首:“维扬,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骆士杰刚报准退休,由你接任捕头的第一件杨家悬案?”
安捕头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当地名士杨安平夫妇,带着两个十八及十六岁的女儿,及两名丫鬟和一位老仆共七人,随徐大雄太平栈的船往九华进香,竟一去不返。
那次同船的尚有钟百万、蔡永康、骆士杰及他们的一批亲信和手下。
进香后,所有人均原船回到芜湖,唯独不见杨安平一家七口同返。
当时曾有与杨家熟悉的街坊邻居问起,当时任捕头的骆士杰说,他们在九华进香后,即自行离去,可能是去江南一带游山玩水了。
事隔数月,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却未得要领,因而那一家七口的失踪遂成了悬案。
无独有隅的是,最近数日接连发生的血案,被杀的人包括徐大雄和骆士杰在内、以及疯狼胡非、泼猴李三、罗鹏、孔刚等人,全是那次同船去九华进香者。
安捕头不禁心中一动:“姐夫,你是不是怀疑近日发生的血案,跟两年前杨家的悬案有关?”
“唔……”
章巡检又沉吟了一下,始说:“据我所知,杨家的一双闺女,长得非常美,又值豆蔻年华,谁见了会不动心?
尤其是那四霸天,一个个都是贪财好色之辈!杨安平那次随徐大雄的船同赴九华进香,又带着家眷,实有欠考虑.
听说他老婆也是京中名门闺秀,虽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难免不会引人心存非份之想。”
安捕头顿时若有所悟:“姐夫的意思,是否认为四霸天他们见色起意,在船上施暴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杨家七人灭口?可是,骆士杰当时身为芜湖县捕头呀!”
“他回来后不是就自请退休了吗?”
章巡检的语气非常肯定:“即使他未参与,也必然知情,而且得了其他三人不少好处,才能把他的口封住。”
安捕头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杨安平一家七口果真遇害,杨家的亲戚这两年可能一直在暗中追查,最近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章巡检捋须而笑:“你总算开窍啦!”
安捕头想了想:“如此说来,这外来的凶手,不但武功极高,且手段更是残酷,实在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姐夫,早上我呈上的报告,您看了没有?”
“我还没时间看。”
章巡检表示他很忙:“一早刚来衙门,ρi股还没坐热,县太爷就派人把我召去了。维扬,你就把近日查访的情形,捡重要的向我口头报告吧!”
安捕头唯唯诺诺,当即将他所查出的线索,以及自己的判断,简单扼要地说了出来。
章巡检老谋深算地笑笑:“现在范围更缩小了,阴阳扇余天禄这家伙,是在那夜连出四条人命后,应徐大雄之邀来芜湖的。
无论他目前在打什么歪主意,或者想趁机混水摸鱼,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决不是那神出鬼没的断肠花。那么唯一可疑的人,只有一个姓海的了。”
安捕头露出诧异之色:“他?这酒鬼确实在案发前就来了芜湖,不过……”
章巡检作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钻牛角尖,照我的话去做,从那姓海的身上着手去查准没错!”
安捕头不敢争辩,只好领命而退。
口口 口口 口口
其实安捕头对酒鬼海平,早就暗中留意了。
只是他被海平的三言两语就唬住了。
万一这深藏不袭的酒鬼,真是锦衣卫或东厂之人,身上带着军令勘合、密诏虎符什么的,别说他一个小小捕头,就连芝麻小官七品县令也不敢相惹这种人物。
尽管打从一开始,安捕头就怀疑海平了,却对他存有几分顾忌,始终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事实上,这酒鬼海平确有可疑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即是他在血案发生之前便来了芜湖。
也就是说,他出现在当地不到几天,就接二连三闹出多条人命。
这会是巧合?
不!酒鬼海平决不可能是访友未遇,逗留在此地,必然是另有目的,那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否则,访友未遇早该离去了,留在芜湖干嘛?
午后不久,安捕头独自进了高升客栈。
酒鬼海平在客栈的食厅中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他酒已饮尽五斤装的四小坛,第五坛正开始喝,喝得英俊的脸蛋红通通的,似乎意犹未尽。
安捕头迳自拖出长凳,在他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好像还不打算离开此地?”
海平耸耸肩:“我现在能走吗?”
安捕头反问一句:“为什么不能走?”
海平举杯一饮而尽,一面斟酒,一面报以苦笑:“我刚来没几天,就接连发生多起命案,可能早已被人怀疑是我干的了。如果我现在突然离去,岂不嫌疑更重。”
“说的也是……”
安捕头顿了顿:“记得日前你曾提醒我,说这多起命案,很可能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利用周密的计划,施行惨烈的手段报复。
这两天我曾反覆想过,你的话确有可能。所以今天我特地来求教,相信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知可否指引我一条明路?”
海平哈哈一笑:“安捕头,你太抬举我了,我这酒鬼的疯言疯语那能当真啊!”
“不!”
安捕头认真地说:“酒后吐真言,你决不会无的放矢!”
“好吧,我可以免费提供你一些消息,免得你恼羞成怒,随便嫁个罪名,把我弄进牢里吃囚粮。”
海平迟疑了一下:“不过,我说出的话,你可能会认为我是怪力乱神,故意危言耸听。”
安捕头双手一拱:“我洗耳恭听,请说。”
海平从容不迫地说:“其实,我也是从几个酒鬼口中无意间听来的,据说往年本地的富绅名流,信佛极为虔诚,尽避他们暗中尽干些见不得佛的狗屁事。
但是他们每年七月底,都会成群结队,前往九华山进香,祝贺地藏菩萨的圣诞,对吗?”
安捕头点点头:“没错。有人走陆路,也有人乘船。”
海平继续说:“四霸天通常是乘船去的,如不是钟百万的船,就是徐大雄的船。可是,最近两年来,他们似乎绝口不提上九华的事了,这是为什么?”
“这……”
安捕头讷讷地说:“我不太清楚……”
海平又举杯一饮而尽,边斟酒边说:“我却很清楚!不,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日前同一夜被杀的四人,分别是四霸天的手下亲信,他们两年前都随四霸天同船赴九华进香。”
“呃,呃……”安捕头未作回答。
海平接着又说:“我还听说,那次有本地名士杨安平,携家带眷一家七口,随徐大雄的船同往九华,但却没有随船同返,从此失踪,不知他们的生死下落。安捕头,你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吗?”
“这,这……”
安捕头支支吾吾说:“当时骆士杰身任捕头,那次他也随船同往九华。事后曾有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据骆士杰说,杨家的人进完香后,就全家转往江南游山玩水去了。”
海平醉眼惺忪地逼视着他:“请问安捕头,事隔两年多了,杨家的人回芜湖了吗?”
安捕头摇摇头:“没,没有……”
海平冷冷一哼:“如果不出我所料,杨安平一家七口在船上就遇害了。”
安捕头全身一个大震,不知如何搭腔。
海平故意提高嗓门,似乎要让全厅的人都听见:“杨安平的娇妻幼女,据说都颇具姿色,四霸天个个都是贪玩好色,无恶不作之徒。
安捕头,难道贵县就没人想到,他们会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杨家主仆七人灭口?”
安捕头忙推御责任:“当时的捕头是骆士杰,我不过是个班头,无权过问……”
“哼!”
海平状至不屑说:“你还没当上捕头,自然不敢过问。但你姐夫章巡检,是骆士杰的顶头上司,他为何不闻不问?”
“呃……”安捕头为之语塞。
海平得理不饶人,嗓门更大了:“安捕头,让我告诉你吧,起初我认为,近日接连发生的血案,很可能是江湖仇杀。但我听了杨家的传说,我才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安捕头忙问:“你认为是杨家在九江的亲戚,也风闻了这些传说,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不!”
海平振声说:“不是人来寻仇,而是冤死的鬼魂前来索命!”
安捕头又一个大震,全厅的食客共有二三十人之多,此刻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章浩不愧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巡检,已向安捕头提及两年前的杨家县案,跟海平的判断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章巡检怀疑接连发生的命案,是杨家的亲戚来寻仇。而这酒鬼海平,却认为是厉鬼索命。
安捕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强自一笑问:“你真相信世间有鬼?”
海平语含玄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就会遇上见!”
安捕头不由地苦笑:“真要是厉鬼索命,这些血案如何去查?”
海平正色警告:“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那种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趁火打劫的不肖之辈。”
安捕头忙压低了嗓门:“海兄指的是……”
海平笑了笑:“安捕头是聪明人,我指的是谁,相信你早已心知肚明,咱们就心照不宣吧!”
安捕头会意地微微点头,起身双手一拱:“多承海兄赐教,我不打扰你喝酒了,告辞!”
海平目送安捕头匆匆走出,继续自斟自酌。
同一期间,周倩倩姑娘带了一位仆妇,在麻三姑的引领下,进入阴阳扇所住的华丽花船密室。
麻三姑是识趣的人,将人送入便掩上门走了。
“姑娘请坐。”
阴阳扇拍拍身旁的绵蒲团笑吟吟地招呼:“在下恭候芳驾已久,姑娘总算赏脸,在下深感荣幸。刚将拔山举鼎的徒子徒孙赶走,姑娘就来了。”
周倩倩脸色僵硬,不敢坐蒲团,挽着仆妇就船板歪身坐下。
“徐大雄的人来向在下讨公道。”
阴阳扇接着解释:“真是无理取闹。在下离开徐家,就已表明不再过问徐家的事,徐大雄遭了殃与我何干?
找我讨公道简直岂有此理,居然反咬一口,说我就是断肠花,可笑极了。周姑娘,令尊的意思究竟如何?”
“是我的意思。”
周倩倩强忍悲愤说:“我愿一切听你的。”
“好哇!你总算想通了……”
“你能不能先解了家父被制的经|茓?”
“不必着急。”
阴阳扇狞笑:“三天两天之内,令尊不会损气伤身,等你我合作功德完满,我自然会替他疏解,决不食言。”
“你……你说吧,该怎么合作?”周倩倩咬牙说。
“你今晚睡在我这里。”
阴阳扇笑得邪邪地:“等夜静更阑之后,你我到钟百万的庄院跑一趟,分水兽罗良朋的女儿罗玉瑞,已经替我做了不少断肠花,今晚就可以使用了。”
周倩倩的美好胴体绷得又僵又硬,强忍痛苦的表情十分冷厉,凤目中亦涌起怨毒的火花。
“你……你是这样侮辱我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难道没有母姐,没有妻女……”
阴阳扇手一伸,揪住她的肩膀一拖,将她压伏在膝前。
仆妇刚想抢救,却被阴阳扇凌厉的目光止住了。
“小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奇货活宝?”
阴阳扇凶狠地说:“麻三姑这里的女人,任何一个人都比你美,比你懂风情,比你香比你娇。
哼!我要你,是因为你可以利用。你周家在本地是有声誉地位的人,而且你的武艺也可以帮助我控制这里的局面。
如果你没有这些条件,你即使脱光了在我面前跳天魔艳舞,我也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我是没见过女人的童生?
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装贞妇烈女,天下女人多的是呢!,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走。像你这种并不太出色的女人,如果我高兴,找百十个不费吹灰之力,用船来装都装不完。”
他抓起周倩倩信手一挥,周倩倩抛跌出丈外。
周倩倩狼狈地站起,泪如泉涌羞愤地整理衣裙。
“我认了,我愿意。”
周倩倩粉脸铁青,泪流满面:“我会记住你的话。总有一天,我会用最狠毒最残忍的手段来回报你。”
“罗玉瑞也用同样的话在我面前说。”
阴阳扇狞笑:“但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机会,问题是你能不能把握住。你答应留下了?”
“我得回去禀明家父。”
“那你走吧,快点来。”
阴阳扇得意地说:“要快!”
周倩倩带着仆妇,哭泣着走了。
走上长街口,迎面站着飞熊安捕头。
“周姑娘!”
安捕头趋前招呼:“你怎么了?”
周倩倩泪如雨下,已泣不成声。
由那仆妇代为陈情道:“我家小姐受了人欺侮,安捕头,您要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呀!”
安捕头见已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忙说:“你们请跟我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周倩倩似已六神无主,微微点下头,主仆二人随着安捕头回到了县府衙门。
赭山周家是武林世家,按照江湖规矩,任何私人恩怨,绝对不愿惊动官府。
但周倩倩已无所适从,只得把受胁受辱的经过,向安捕头和盘托出。
安捕头听毕,不禁怒从心起:“真被姓海的说中了,多起命案未破,阴阳扇余天禄这厮还雪上加霜,在暗中兴风作浪!”
一气之下,他把周倩倩主仆带了去见章巡检。
午间县太爷设宴款待苏州来的那些人。
章巡检敬陪末座,席间喝了不少酒。
安捕头走后,他就在屏风后的矮榻上小睡起来。
好梦方酣,又被安捕头推醒。
他不由地十分恼火:“维扬!你怎么又来了?”
“抱歉!抱歉!”
安捕头忙陪小心:“姐夫,血案有了重大突破……”
“哦!”
章巡检精神一振:“查出凶手了?是不是那姓海的?”
安捕头摇摇头:“不是他……”
“不是他?”章巡检颇觉意外,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未能料事如神而感到很失望。
安捕头刚把去客栈见酒鬼海平的经过说到一半,就被章巡检驳斥:“鬼话!表话!简直是鬼话连篇!”
“我也不信世上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
安捕头见风转舵:“不过姐夫的判断,最近多起命案,必与两年前杨家一家七日失踪悬案有关,倒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章巡检这才捋须而笑:“他还说了些什么?”
安捕头急忙把握机会,将酒鬼海平所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述说一遍。
章巡检听毕,顿时忧形于色:“阴阳扇余天禄那厮,名列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是个惹不起的凶煞。即使动用我们所有人手,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又没有真凭实据……”
安捕头接口说:“人证我已带来。”
“谁?”章巡检急问。
安捕头回答:“神剑周百川之女,倩倩姑娘。”
“哦?”章巡检忙起身,随安捕头走出屏风。
周倩倩上前欲行大礼。
章巡检忙作手势阻止:“周姑娘免礼,请坐下说话。”
等周倩倩检衽为礼后坐定,仆妇恭立一旁,便由安捕头代为发言,说出这少女受胁受辱的全部经过。
章巡检听毕眉头一皱:“周姑娘虽愿挺身出面指控,但姓余的也可矢口否认。即使罪证确凿,以本县现有的人手,谁又能将他绳之以法呢?”
安捕头沮丧叹了口气:“这倒是事实,不过,那个酒鬼海平或许……”
“维扬!”
章巡检牛眼一瞪,毫不保留地指责:“我再提醒你一次,当心做贼的喊捉贼,那个姓海的绝对大有问题!”
安捕头不敢争辩:“是是是,我会注意他的。”
章巡检官腔十足地说:“最好派人盯紧他,这家伙我愈想愈觉可疑……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上午从苏州来的那几位,要我们留意最近此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若有发现,随时通知他们。依我看,姓海的就足够资格上榜了。”
安捕头好奇地问:“姐夫,他们是什么来路?”
章巡检瞥了周倩倩主仆一眼,似有顾忌,不便透露那些人的身分:“这个你不必多问,反正大有来头就是了。
如果他们要摘下县太爷的乌纱,甚至人头落地也易如反掌,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安捕头暗自一惊。会意地连连点头称是。
不消说,那些大有来头的人物,必是京城锦衣卫或东厂爪牙。
周倩倩的问题尚未解决。
她不禁忧心地问:“章巡检、安捕头,民女的事怎么办?”
安捕头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看着章巡检。
“唔……”
章巡检沉吟一下,道:“周姑娘不用担心,此事不宜贸然采取行动,我得跟安捕头好好商量商量。”
周倩倩凄然欲泣:“可是,姓余的限我今晚以前,必须去他那里呀!”
章巡检似乎胸有成竹:“周姑娘可先回去等消息,我们一有了决定,就会尽快通知你的。”
“多谢章巡检,民女告退。”
周倩倩带着仆妇一走,章巡检就郑重说:“上午来的那几位,都是京中东厂档头,他们是奉魏上公密令前往苏州,澈查两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发生的暴民烧杀事件,并且追辑肇事的六名男女。”
安捕头一怔:“是海捕公文缉拿的那六名要犯?”
章巡检点点头:“没错,据那几位档头研判,那六名男女极有可能已潜来芜湖寻仇……”
“来芜湖寻什么仇?”安捕头满头雾水。
章巡检耸了耸肩:“谁知道。不过听那几位档头说,李实李公公国杭州织造局被袭,造成惨重伤亡,库银也损失不赀,大为震怒。
事后查明六名男女中的一个姑娘,乃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于是连夜派人赶往,持密令同开封府官兵,将张氏父子三人及一批镖师拿下。
李公公设想周密!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那些镖师羁押在开封府大牢,故意派出大批官兵,以囚车押解一批死因浩浩荡荡出城。
暗中却由几名东厂高手,悄然把张氏父子绕道押回苏州。
同时由云梦双娇之一的那位柳姑娘,以她师父巫山神姥在江湖上的名头,来芜湖找了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赶往|奇|苏州织造局|书|总署,布下天罗地网,诱使张世杰女儿那一伙人去营救。
果然不出所料,那胆大包天的六名男女,竟公然硬闯织造局总署,又一次造成李公公方面的惨重伤亡。
幸而有那批暗器好手全力以赴,张氏父子三人未被救出,反而丧命在机关发射的乱箭之下。
但那六名男女及一些助阵的人却突围逃走了。
如果没有那批暗器好手发挥威力,张世杰女儿的那伙人很可能会突击成功,救出了那父子三人。
所以上午来的那几位档头研判,那批不知死活的男女,极有可能迁怒柳姑娘找去的那些暗器好手,潜来芜湖报仇雪恨。”
安捕头若有所悟:“柳姑娘找去助阵的那批暗器好手,就是被杀的疯狼胡非他们?”
“没错!”
章巡检点点头:“包括千手灵官骆士杰在内,个个都是使用暗器的一流好手。”
安捕头终于恍然说:“难怪他们两月前曾结伙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个个像暴发户似地抖了起来,大概在苏州获得一笔重赏吧!”
章巡检轻喟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朝仇杀方面想,想来想去,始终认为必与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有关。
听了上午来的几位档头那翻话,才恍然大悟,总算理出个头绪来。
只是当时我酒喝得太多,脑筋有些迟顿,所以你来见我时,仍然在那件悬案上打转。
刚才睡了一会儿,酒意已消,完全清醒过来,我才敢肯定,最近连连发生的命案,应以张世杰女儿寻仇的成份居大!”
“那姓海的……”安捕头猛然想到了酒鬼海平。
章巡检沉声说:“哼!说不定他就是那六名男女之一,满嘴鬼话连篇,目的是故意想误导你走向岔路!”
安捕头顿时怒从心起:“妈的!居然敢要我,我这就去找他!”
刚转身要走出,却被章巡检叫住:“不要莽撞!你奈何不了他的,最好带那几位档头一起去。”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一
当安捕头带着几位东厂档头,及十几名捕快,匆匆赶到高升客栈时,酒鬼海平已不知去向。
这酒鬼整天几乎都在喝酒,很少离开客栈,怎会带了人来要抓他时,他却偏偏不在了?
原来,周倩倩偕同仆妇出了县府,并未直接回北郊赭山,主仆二人竟来到了高升客栈。
她是来找酒鬼海平的,但她不认识海平,不知谁是章巡检所说的那个酒鬼。
眼光一扫,食厅里此刻有二三十人,个个都在大吃大喝,都够资格称为酒鬼。
唯独靠墙角的那一桌,是独自一人在开怀畅饮,自斟自酌,桌边已置有七八只空酒坛。
这个酒鬼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用竹筷轻敲酒杯低吟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周倩倩略一迟疑,趋前陪个小心:“对不起,请问……”
酒鬼海平露出傻笑:“怪哉!今夕是何年,怎么不断有人移樽就教,来向我这酒鬼问这问那的?”
周倩倩心中一喜:“您就是海爷?”
酒鬼海平大摇其头:“不不不,我姓海是没错,但可不是什么海爷?”
周倩倩忙问:“我可以坐下吗?”
酒鬼海平酒然一笑:“我一个人又不能坐四条长凳,空着的谁都可以坐。”
周倩倩迳自坐下,仆妇恭立一旁:“海爷……”
酒鬼海平醉态毕露:“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什么海爷,叫我酒鬼就行啦!”
周倩倩有求于人,只好顺从地叫了声:“酒鬼……”
酒鬼海平满意地笑起来:“这样听起来顺耳多了。”
“酒,酒鬼……”
周倩倩轻声说:“我知道您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特地来向您求助……”
“向我求助?”酒鬼海平一怔。
周倩倩不禁泪光闪动:“我已走投无路,求助无门,唯一的希望只有您海……酒鬼了。”
“是安捕头要你来我我的?”酒鬼海平问。
“不。”
周倩倩摇摇头:“我是自己找来的。不过,我是从他口中才知道有你这个人,突然间想到,也许只有你能助我渡过难关。”
酒鬼海平哈哈一笑,自我解嘲说:“从他口中听说我,那一定把我说成满嘴疯言疯语的酒鬼吧?”
周倩倩将上身凑近,低声说:“章巡检已识破你是装疯卖傻,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并且是有所为而来,所以我才决定来向你求助。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他们很可能会派人来抓你……”
酒鬼海平毫不在乎。
他故意拉开嗓门:“我又不是断肠花,抓我干嘛?”
自血案接连发生后,“断肠花”已使整个芜湖谈“花”色变。
酒鬼海平突然这一嗓门,顿时震惊四座,不约而同地齐将目光转向这桌。
当大家发现是这酒鬼时,似对他的疯言疯话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竟彼此相对莞尔一笑,纷纷转回头去继续开怀畅饮。
周倩倩却情急地轻声说:“小声一点嘛,万一被安捕头知道是我来向你通风报信的……”
“好吧!”
酒鬼海平笑笑:“为了你的通风报信,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你可以走了上
周倩倩喜出望外:“真的?谢谢你!可是,你连我是谁都未问……”
酒鬼海平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没有必要,你们先出北城等着,我喝完这坛酒就赶来。”
出城北郊即是赭山,显然这酒鬼对她的一切,早已了若指掌。
周倩倩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座,带着仆妇匆匆而去。
主仆二人直奔北城,出城之后,仆妇终于忍不住担心地问:“小姐,这个酒鬼靠得住吗?”
周倩倩毫不疑虑:“我相信他。”
仆妇却皱起眉,忧形于色说:“万一他跟姓余的是一丘之貉,或者……”
周倩倩叹口气,沮丧说:“那我只有认命了。”
仆妇刚要说什么,突闻身后人声哗然。
主仆二人回身一看,竟有二三十人一路急急追来。
“抓住她!”
“兄弟们,咱们要为徐大爷报仇!”
这批全是太平栈的人,也是拔山举鼎徐大雄的徒子、徒孙。
徐大爷一死,他们顿失依恃,成了群龙无首,那能不感到惶恐。
是以他们纠集了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前往麻二姑的华丽花船,找上了阴阳扇余天禄。
这位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凶枭,是徐大雄不惜重金邀请到芜湖来的。
结果他老兄却不为徐大爷尽保护之责,反而为麻三姑以财色相诱,在花船上坐镇,整天吃喝玩乐。
徐大爷一命呜呼,他的手下群情激愤,自然要来找阴阳扇余天禄理论,要他还出个公道。
不料阴阳扇余天禄理直气壮:“徐大雄请我来芜湖是作客,顺便查一查谁在暗中跟他过不去,把他太平栈的孔管事开膛破腹。我可不是来做保镖的,他被人宰了,只怪他自己太不小心,与我何干?简直莫名其妙!”
他们虽人多势众,却不敢跟余天禄来硬的。
非但被训得哑口无言,而且被赶下了花船。
这批人走不远,就见周倩倩带着仆妇,登上麻三姑的花船,立时暗觉事有蹊跷。
神剑周百川的这位闺女,大家都认识,她怎会公然来到麻三姑的花船?
尤其最近数月来,女鬼索命的谣言甚嚣尘上,余天禄又在船上,使他们不禁联想到,周倩倩毫不避嫌地登上花船,必是来见阴阳扇余天禄。
太平栈的这批人不怕周百川,怕的是余天禄,不敢再登花船,只在码头附近暗中监视,守候着周倩倩主仆。
当周倩倩见了余天禄,受胁受辱后离船,这批人就一路跟踪,眼见主仆二人遇上安捕头,同回县府去见章巡检。
又见她们前往高升客栈找酒鬼海平,最后匆匆出城。
这一切看在他们眼里,几乎已可认定,周倩倩就是杀了徐大雄和孔刚的“断肠花”。
他们一出城,就急起直追,追上主仆二人,立即将她们团团围住。
一名壮汉挺身上前:“嘿嘿,想不到心狠手辣,连杀多人的断肠花,竟是你周大小姐!”
周倩倩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壮汉语气咄咄逼人:“哼!你少装蒜啦,杀人偿命,别人的闲事咱们不管,咱们只要你偿还徐大爷和孔大哥的两条人命!”
周倩倩不由地怒问:“你们居然也咬定我就是那断肠花?”
“难道不是?”
壮汉发出一阵狂笑,随即愤声说:“只怪咱们徐大爷照子不亮,不惜重金把姓余的请来,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周倩倩真是有口难辩,起初被余天禄一口咬定是断肠花,证实她不是后,又异想天开,逼她冒充断肠花混水摸鱼,继续兴风作浪。
如今连徐大雄的徒子徒孙,也认定了她就是断肠花,教她如何为自己分辩?
壮汉见她不说话,振声喝问:“你赖不掉了吧?”
其他人已按捺不住,群情激愤地大叫。
“杀了她,替徐大爷和孔大哥报仇!”
“还等什么?上啊!”
二三十名汉子,立时一拥而上。
周倩倩去见余天禄时未带兵刃,以免被对方认为怀有敌意。
不过随同前往的仆妇,却在宽大的袖内藏了把短剑以防万一。
仆妇的一身武功不弱,真要情急拚命起来,太平栈的这批人三五个也近不了她的身。
她急忙抽出短剑,护在周倩倩身前,大声怒喝:“谁敢上前,我就要他血溅五步!”
太平栈这批人都携有兵刃,且大部份都跟孔刚学过两手暗器,作为防身攻敌之用。
他们个个凶悍无比,又仗着人多势众,那会把仆妇的警告听进耳去。
呐喊声中,二三十人发动了围攻。
仆妇护主心切,奋不顾身地挥舞短剑迎战。
周倩倩不愧是神剑周百川之女,手巾虽无兵器,凭她从小受父亲严格调教的拳脚功夫,此刻正好大显身手。
主仆二人以背对背,互相掩护,力敌围攻的二二十人,情势十分危急。
尤其这些家伙志在为徐大爷报仇,个个都卯足了劲,出手毫不留情,决心要将这主仆二人置于死地。
不知何时,从一株合抱大树后,像幽灵以地闪出个背有些驼的老村妇,一身深色粗布衣衫,手里拄了一根乌木拐杖。
正在激战的双方,对她的现身尚浑然无觉。
老村妇以苍老的声音讥笑:“啧啧啧,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欺侮两个妇女,而且一个还手无寸铁?不觉得有些难为情吗?”
双方这才发现她站在不远处,一名壮汉怒斥:“没什么热闹好看的,快滚远些,否则连你一起杀!”
老村妇吃惊说:“哇!这儿是要杀人哪,我得走远些……”
但她刚作势要转身避开,却出其不意地反身疾扑,抡起乌木拐杖攻向了那批汉子。
杖形势猛力沉,所到之处,便听发出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四五人头破血流,纷纷倒地不起。
其他人这才知道遇上了凶煞,顿时惊怒交加,分出一半人手来迎战老村妇。
周倩倩万万没有想到,正当情势危急时,突然冒出个貌不惊人的老村妇出手相助,使她精神为之大振。
这少女家学渊博,身手矫健。
只见她身形一晃,侧身欺近一名攻来的壮汉,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下了壮汉手中钢刀。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汉子刚好横刀斜劈而至。
周倩倩斜跨一夭步,堪堪避开势猛力沉的一刀,顺势反手一刀划过那汉子右腰。
她不想杀人,这一刀拿捏得极有分寸,只不过让那汉子吃点皮肉之伤的苦头而已。
但这家伙极为骠悍,捱了一刀更凶性大发,竟负创回身举刀!猛朝周倩倩当头劈下。
仆妇一眼瞥见,护主心切的她直扑上前,人未到短剑已刺出,直直刺进那汉子后腰。
“哇!”
那汉子发出一声惨嚎,高举的钢刀尚未劈下,整个人却冲扑向周倩倩,彷佛要跟她同归于尽。
周倩倩一闪身,使那汉子扑空,重重扑倒地上,四肢仍在不断抽搐着。
就这片刻之间,老村妇已大发神威,乌木拐杖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挟雷霆万钧之势挥舞,连毙七八名汉子,使得太平栈那批人已伤亡过半。
带头的壮汉叫武超,也是太平栈的管事,跟那夜被开膛破腹惨死的孔刚私交甚笃,因为孔刚私下教了他几手发射暗器的绝活儿。
他惊见自己的人伤亡惨重,情急之下,率先发难射出了暗器向老村妇招呼。
老村妇似对这批人了若指掌,早知他们的一贯伎俩,打不过就以暗器伤人。
只见她露出诡异地一笑,暗运真力贯注杖身,一根乌木拐杖顿时如同布满吸力,抡杖一个横扫,武超发出的七八件小巧暗器已被杖身悉数牢牢吸住。
武超心中大骇,其他人的暗器末及出手,已被他以手势制止,同时惊问:“你这老婆子究竟是什么人?”
老村妇收杖屹立,发出厉鬼般凄声哀嚎:“断……肠……花……”
众人一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他们起初怀疑断肠花即是周倩倩,只因她是神剑周百川之女,仗着人多势众,对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此刻冒出个自称断肠花的老村妇,光天化日之下,似人似鬼,武功却是高得出奇,如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他们怎能无惧。
武超眼见己方只剩下十来人,那够老村妇屠杀。
何况,徐大雄已死于非命,树倒猢狲散,太平栈由谁来接手经营,目前尚不得而知。
他们之所以纠众欲为徐大爷报仇,一则是基于为今后出路惶恐,激起一股怒气。
一则是认定周倩倩即是断肠花,神剑用百川有家有业,即使报不成仇,也得好好讹他一笔,大伙儿平分花用。
既然断肠花并非周倩倩,而是这武功奇高的老村妇,他们便想到最重要的是保命了。
“撤!”
武超一声招呼,剩下的人立时四散逃命。
老村妇并未追杀。
周倩倩忙趋前施礼:“多谢前辈相助……”
老村妇轻描淡写说:“不必谢,我并非助你,而是为了不愿刚才那批人误以为你就是断肠花,如此而已!”
周倩倩沮然说:“可是,阴阳扇余天禄制了家父经|茓,逼我假扮断肠花……”
“哦?”
老村妇问:“你已经答应他了?”
周倩倩泪光闪动,凄然欲泣:“出城之前,我去见过他,要求他先为家父解了受制的经|茓。
但他却以此为胁,逼我答应假扮断肠花,趁机混水摸鱼,恐吓本地怕事的大户人家破财消灾。而且要我今晚去陪他……”
老村妇气得破口大骂:“这无耻的畜牲!”
“前辈,他制了家父的任脉,封闭了七坎|茓,超过三日若不解制,必死无疑,我能不答应他吗?”
周倩倩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离开码头后,遇上了安捕头,当时我已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受胁的经过告诉他,他也很气愤,为我不平,亦主动带我去见章巡检。
可是他们好像也拿阴阳扇余天禄莫可奈何,只叫我先回去等消息。我知道凭县府的人手,根本办不了什么事,突然想到他们一直怀疑是深藏不露的海爷……”
“住在高升客栈,整天喝酒的那个酒鬼?”老村妇笑问。
周倩倩点点头,画出诧异之情:“前辈也知道这个人?”
老村妇又诡异地笑笑:“我要不把此地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怎能略施小计,装神弄鬼就使芜湖四霸天丧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若非做了亏心事,就根本不可能相信世间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了。”
周倩倩沉吟一下,忽说:“前辈,听章巡检的口气,他好像很怀疑那姓海的……”
老村妇冷冷一哼:“他是自找的!”
周倩倩不明白这话的含意。
她只想到自己的困境:“姓余的逼我今晚去陪他,我……”
老村妇不加思索说:“你不用伯,尽避去好了。我与这家伙本来无冤无仇,除非他强替徐大雄出头,否则我大可放他一马,但他居然心怀叵测,想逼你冒充断肠花敛财,那我可饶不得他了!”
周倩倩忧威说:“可是家父经|茓受制……”
老村妇用手一指:“能救令尊的人来啦!”
周倩倩转头一看,遥见一人正飞奔而来,老远就可辨出正是酒鬼海平。
“前辈……”
等周倩倩再回过头,就这眨眼之间,老村妇已去得无影无踪。
身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酒鬼海平并未施展轻功,却能健步如飞,转眼间已奔近。
乍见四下散布的十几具尸体,似乎非常惊讶:“你们……”
周倩倩摇摇头:“不是我们,是断肠花。”
酒鬼海平更觉吃惊:“断肠花?”
“海爷知道她是谁?”周倩倩问。
酒鬼海平忙加否认:“不不不,我不知道。”
周倩倩以企盼的眼光望着他:“可是她老人家说,海爷能救得了家父……”
“这个嘛!”
酒鬼海平笑了笑:“动刀动剑我不行,从小见人打架就躲得远远的。不过,我略懂经|茓,这个可以试试。对了,你家有酒吗?”
周倩倩连连点头:“有有有,舍下藏有自酿的陈年佳酿,海爷可尽量喝。”
酒鬼海平一听,乐不可支地敞声大笑起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安捕头是奉章巡检之命,带了几位东厂档头及十几名捕快赶往高升客栈,结果扑了一场空。
向伙计一问,获知周倩倩带着仆妇来见过酒鬼海平,使安捕头大感意外。
周倩倩怎会跑来见那酒鬼?
酒鬼海平自从来到此地,住进高升客栈,这些天来,几乎整天都在喝酒,一副有酒万事足,天塌下来也与他毫不相干似的,所以伙计们背后都叫他酒鬼。
据伙计说,周倩倩主仆走后,酒鬼海平是把剩下的一坛酒喝完,才匆匆离去的。
安捕头判断,周倩倩必是一筹莫展,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来向酒鬼海平求助的。
于是,当机立断,带了几位东厂档头及捕快们出了高升客栈,直奔北城而去。
刚出北城,就遇上狼狈逃回的武超等人。
武超老远便拉开嗓门直嚷:“安捕头,我们见到断肠花啦……”
安捕头快步迎上,一把紧执住武超的胳臂,急问:“是那酒鬼海平?”
“不,不是他……”
武超的惊魂犹未定:“是个武功奇高,杀人不眨眼的老婆子,就在那边……”
安捕头无暇多问,领着几位东厂档头及捕快们,急急朝武超所指的方向奔去。
虽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没有几位东厂档头壮胆,安捕头颇有自知之明,凭他那点玩意儿,绝对不堪断肠花一击,那还敢赶去抓凶手。
但他此刻有恃无恐,勇气十足,仍然执法如山的捕快,跟早上那副一筹莫展的窝囊相,简直判若两人。
奔至断肠花出现处,只见遍地躺着尸体,死状惨不忍赌,却已不见那近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女杀人狂。
由于安捕头等人出面,武超也带着剩下的十来人追了来。
他斩钉截铁的说:“安捕头,神剑周百川的女儿,跟那断肠花是一伙的……”
“何以见得?”安捕头问。
武超遂将一路跟踪,及追上周倩倩主仆发动围攻,村妇突然出现大开杀戒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安捕头听毕,沉吟一下。
随后,他当机立断说:“我们去周家庄里”
周百川的庄院距离不远,顺着大道边一座树林前进,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两里外就是周家庄了。
当这批人浩浩荡荡进入庄院时,周倩倩巳获报出迎,身边只有那仆妇及两名周百川的弟子。
周倩倩趋前施礼,笑着说:“真不敢当,有劳安捕头亲自移驾寒舍。”
安捕头也报以很不自然地一笑:“周姑娘知道我们会来?”
周倩倩神色自若:“章巡检不是要我先回来等消息吗?想不到安捕头这么快就来……”
她的话犹未了,武超已按捺不住,挺身上前用手向她一指:“你少在那里装腔作势,快叫那老婆子出来束手就缚!”
周倩倩朝他眼皮一翻:“你说的是那个老婆子?”
武迢怒哼一声,转向安捕头:“安捕头,我没说错吧,这会儿居然假装不知我说的老婆子是谁,摆明了是在掩护那断肠花嘛!”
安捕头脸色一变:“周姑娘!你……”
“安捕头。”
周倩倩接了口,指着武超等人说:“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一路追出北城,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和王妈围攻,而且一口咬定我就是断肠花,要杀我们为徐大雄报仇。
正在危急时,来了位自称断肠花的老妇,我与她更是素昧平生,她老人家大开杀戒,只是路见不平,同时要证明她才是真正的断肠花。请问安捕头,此事与我何干?”
“这……”
安捕头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他心知肚明,眼前这少女绝非断肠花,否则她那会受阴阳扇余天禄的胁迫。
武超却一口咬定:“你们要不是一伙的,那老婆子就决不会帮你!”
周倩倩不屑地冷冷一哼:“她老人家是看不惯你们太张狂,仗人多势众,又欺我未带兵刃,才会出手教训你们的。”
武超转向安捕头:“安捕头,断肠花一定藏在庄院内,你怎么说?”
安捕头尚在犹豫,一名东厂档头已大声喝令:“搜!”
几位东厂档头身上,带有密诏虎符,连县太爷都得听他们的,安捕头连芝麻大的小官都捱不上边,只不过是衙役,那敢不照这位桩头的吩咐去做。
“进去搜!”
安捕头一挥手,十几名捕快便往里闯。
“慢着!”
周倩倩横身一拦:“请问安捕头有没有搜捕签令,如果没有,那就是非法私闯民宅。”
那位东厂档头嘿然冷笑:“搜捕签令没有,密诏虎符倒是有的。别说你这小小庄院,即使是王公大臣的府邸,咱们也有权迳行搜查!”
周倩倩随安捕头回县府衙门时,就听章巡检说起苏州来的几个人大有来头,只是并未说明他们的身分。
此刻一听他们带有密诏虎符,周倩倩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师派出办案的东厂鹰犬,难怪如此盛气凌人。
京中有两大势力,身分特殊,如同密探。
出京办案或缉拿要犯,锦衣卫随身携有军令勘合,东厂鹰犬则用密诏虎符,可命令地方官或调用官兵,具有无上权威。
如果这批人是来搜捕断肠花,周倩倩一点也不在乎,因那老村妇根本不在庄院内。
但此刻酒鬼海平正在为她父亲解|茓疗伤,使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只因从章巡检的口气中听出,他始终认为这个酒鬼海平大有可疑,绝非访友未遇而在此地逗留。
她必须掩护酒鬼海平,既不能阻止这批人入内搜索,只有尽可能拖延,好让酒鬼能有充份时间从庄后溜出。
这少女很机伶,灵机一动说:“安捕头,我不懂什么虎符龙符的,没有犯国法,圣旨也吓不了我。
你是本地的捕头,如果你认为我跟断肠花血案有关,尽可把我抓走,但家父身受重伤,经|茓又被人所制,不宜受惊扰。万一有个差池,请问谁能负责?”
安捕头不禁面有难色:“这个……”
东厂档头大剌刺地一拍胸脯:“一切由我负责……”
周倩倩似有先见之明,料知太平栈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必会纠众找上门来,是以回来后就挂上了佩剑,没想到来的尚有安捕头及这几个东厂鹰犬。
她铮然拔剑出鞘:“谁敢擅闯,可别怪我不客气!”
突问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阻:“倩儿不得无礼!”
众人定神一看,昂然走出的正是神剑周百川。
周倩倩更是又惊又喜。
她父亲昨日被阴阳扇打得遍体鳞伤,又被制住经|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能动弹,她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不避嫌地去见余天禄。
想不到酒鬼海平来了才一盏热茶时间,神剑周百川不但经|茓已解,且能自行出房走了出来。
周倩倩喜出望外,振奋地叫了声:“爹!”
神剑周百川向爱女使个眼色,迳向安捕头双手一抱拳:“安兄劳师动众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事?”
安捕头忙抱拳回礼:“惊扰周爷了,听说周爷吃了阴阳扇的亏……”
神剑周百川目光向众人一扫,轻描淡写说:“阴阳扇不愧是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果然心狠手辣,可惜功力尚不足,才不过一个对时,制住我的经|茓就自行解开了,所以他只能算浪得虚名而已!”
周倩倩心理有数,这是酒鬼海平的救治之功,她父亲故意这么说,目的是不希望酒鬼海平受牵连罢了。
安捕头却借以为真:“如此说来,阴阳扇这家伙倒不足为虑罗?”
东厂档头挺身上前,大剌剌地问:“阁下就是神剑周百川?”
“不敢!”
神剑周百川把手一拱:“请教这位兄台……”
东厂档头神态傲慢:“我叫屠峰!”
安捕头一旁忙加补充:“屠爷是京中东厂档头,奉命出京办案的。”
神剑周百川又双手一抱拳,言不由衷地说:“失敬,失敬!”其实他内心最痛恨东厂鹰犬的作风和气焰。
屠峰果然盛气凌人说:“周百川,安捕头已经说明,我们是奉命出京办案的。令嫒刚才以你养伤不便惊动为由,拒绝我们入内搜索,现在呢?阁下大概没有理由再加以拒绝了吧!”
其实外面的争执,周百川已听得一清二楚,那会不明白这批人的来意。
但他故作诧异地问:“不知各位要在敝庄搜查什么?”
屠峰脸色一沉:“两个多月前,有以姓彭为首之六名男女,藉反对建造魏上公生祠为由,在苏杭两地发动暴动。
不但突袭两地织造局,趁机掠夺金库,更报以放火,造成重大损失,京中大为震怒,特派我们前来调查。
据可靠消息,为首六人已潜来芜湖,最近此地接连闹出的断肠花血案,极可能就是他们在兴风作浪。所以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我们都要全面搜查!”
神剑周百川微露愠色:“阁下认为敝庄藏匿了他们?”
“那要搜查之后才知道。”
屠峰一打手势:“搜!”
周倩倩手中剑一紧,却被神剑周百川以眼色制止。
屠峰仗着身怀密诏虎符,那把一个周家庄看在眼里,一声令下,率众强行入内展开搜索。
周家的庄院虽大,人却不多,除了神剑周百川父女,七名弟子,连同仆佣丫环在内,总共尚不足二十人。
安捕头带了十几名捕快,加上东厂几位档头,以及太平栈的十来人,反而超出了三十人以上。
他们毫无顾忌,遍搜全庄各处,连厨房、壳仓,永井……甚至茅房都不放过。
但酒鬼海平早已离去,他们自然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搜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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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二
酒鬼海平从周家庄带出一整坛三十斤佳酿,跑到一处竹木丛生的坡地,坐下来拍开泥封,揭去封住坛口的油纸和坛盖,也不须用杯碗,双手捧起酒坛就猛喝。
“好酒!好酒……”只要有酒,他就不亦乐乎,何况这是一般酒铺尝不到的好酒。
正在自得其乐,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女子的声音:“小黑,你怎么成了酒鬼?”
他自从来到此处,客栈的伙计尊称他海爷,点头之交的人称他海儿,背后却叫他酒鬼海平,还没有听过有人直呼他小黑的。
小黑,这个既亲切又熟悉的称呼,他已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发现一丈外站了个手拄乌木拐杖的老村妇,不禁笑问:“我该叫你玉大姐呢?还是张姑娘?”
老村妇走近两步:“张姑娘受了伤,左肩被阴阳扇的劈空掌击中,伤的不轻,否则我不会来见你。”
酒鬼海平一听,霍地跳起身,急切说:“我身边有师父的治伤灵药,你快带我去见她。”
“那倒并不急于一时。”
老村妇笑了笑:“我得先问清楚,彭爷来了没有?”
酒鬼海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自从大伙儿出了苏州城,连夜将张老镖主父子三人的尸体带回四明山,入土安葬的当夜,张姑娘悄然不辞而别,大家分头去追寻她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彭爷了。”
老村妇郑重说:“你可不要骗我,因为张姑娘不愿再见彭爷。”
“为什么?”
酒鬼海平颇觉诧异:“张姑娘不是一直很崇拜彭爷,而且芳心暗属,为了找寻彭爷,不惜……”
老村妇轻喟一声:“正因如此,才使张姑娘自责甚深,认为要不是她一心找寻彭爷,卷入苏杭两地织造局事件,就不致连累她父兄丧命。
苏州的营救计划,肇因于柳如是从芜湖找去一批暗器好手,以致功败垂成。她为了矢志为父兄报仇,如今双手沾满血腥,好比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所以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到彭爷啦!”
酒鬼海平认真说:“我可以对天发誓,自从四明山分手后,即末再见过彭爷了。”
“我相信你。”
老村妇微微点了下头:“我带你去见张姑娘吧!”
酒鬼海平大喜,立即随老村妇离开坡地。
他们口中所说的“彭爷”,就是曾在京中行医,以千金一帖名噪一时的彭政宗,后来改用了|乳名彭小魁。
而这老村妇,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玉芙蓉。
酒鬼海平即是小黑,虽名不见经传,却有位鼎鼎大名的师父无尘居士,也就是五十年前,令人闻名丧胆的杀人狂“玩刀人”。
路上,小黑好奇地问:“玉大姐,你怎么会跟张姑娘在一起,扮起断肠花来的?”
玉芙蓉笑笑说:“那夜在四明山,张姑娘悄然不辞而别,我就料到她是决心为父兄报仇,又怕大家劝阻,才会独自行动的。
那批暗器好手,是柳如是从芜湖临时找去的,张姑娘要报仇自然是来芜湖。我在半路就追上她了,可是她心意已决,既然无法劝阻,又不能眼看她孤掌难呜来送死,只好相助一臂之力,完成她的心愿了。”
“可是,你们怎会想起了用断肠花吓人?”小黑问。
玉芙蓉又笑了笑:“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因为芜湖四霸天也不是省油灯,他们人多势众,又拥有一批暗器好手,凭我们二人之力不易对付。
来到芜湖后,探听出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判断极可能是他们见色起意,干下的杀人灭口勾当。
所以我灵机一动,利用了那些家伙作贼心虚的弱点,假扮历鬼索命,这样才容易下手呀!”
“其实我早料到是你们了。”
小黑说:“我之所以扮成酒鬼,目的就是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啊!”
玉芙蓉笑笑说:“想不到你的表演功夫,比我教的易容术更高明,连安捕头都未看出破绽。不过,他的顶头上司章巡检,可能早就怀疑你了。”
小黑自呜得意说:“我装疯卖傻,故意招摇,目的正是要他们怀疑。否则,安捕头怎会听信我的鬼话连篇呢?
即使不会完全相信,至少也会半信半疑。尤其是那些做过亏心事的家伙,更会疑神疑鬼呢!”
两人未施展轻功,仍健步如飞,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好几里外。
小黑说:“神剑周百川受制的经|茓,我已为他解开,伤势亦无大碍。但阴阳扇那厮不太好对付,他还逼周姑娘今晚去麻三姑的花船……”
“不用担心。”
玉芙蓉似乎胸有成竹:“我已关照周姑娘,要她今晚准时赴约。”
小黑吃了一惊:“那不成了羊入虎口?”
玉芙蓉自信地笑笑:“我既要她去,就不会不顾及她的安全。”
小黑知这女飞贼艺高胆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于是不便再多问。
跟前是一座耸立的山峰,似与遥遥在望的东凉山一脉相连,只是山势并不雄伟,更谈不上险峻。
但遍山树木繁盛,大小岩洞比比皆是,要找个地方藏身,那倒是极为方便。
玉芙蓉带着小黑,直奔半山腰,来至一处岩洞,先出声向洞内招呼:“张姑娘,是我回来了。”
虽是大白天,洞内仍很昏暗。
小黑跟在玉芙蓉身后进入洞内,隐约可见一个少女侧卧在毛毡上,一旁置有水壶和食物
他忙趋前招呼:“张姑娘!”
小黑虽已易容改装,那少女仍能听出他的声音:“小黑!”
玉芙蓉笑着安抚她:“不用担心,我问清了彭爷没有来芜湖,才会把他带来的。”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张淑宜。
如今她的父兄三人均丧命在苏州,矢志要完成报仇雪恨的心愿,又怕暗恋已久的彭小魁会劝阻,所以索性来个避不见面。
但她仍不放心:“彭爷真的没跟你在一起?”
“张姑娘。”
小黑认真说:“我决不会骗你的。”
“你又怎会跑到芜湖来的呢?”张淑宜追问。
“我嘛……”
小黑说:“那夜苏州一战,功败垂成,未能活着救出令尊和两位令兄,主要是对方埋伏了一批暗器好手。
出城之后,铁扇书生叶前辈不是提及,那批人很可能是从芜湖临时找去助阵的吗?如果我是张姑娘,也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在那批人头上,你那夜不辞而别,显然是决心报仇,又怕大家劝阻。我便根据叶前辈所说的这条线索,研判你是独自来芜湖了,所以……”
张淑宜轻喟一声:“你能想到我会来芜湖寻仇,彭爷也会想到,说不定他早已在此地了,只是经过易容改装,我们认不出他罢了。”
小黑笑笑说:“我还不是易容改装,改名换姓,在玉大姐面前却无可遁形呢!”
玉芙蓉也笑了笑:“不要说这些了,快把你身边带着的伤药拿出来吧!”
小黑应了一声,忙从怀里取出只羊皮小囊,递交给玉芙蓉说:“囊中有内服丹丸,和外敷药膏两种,具有治伤神效。刚才替周庄主解开经|茓,让他服下两粒,他立刻就能起床了呢!”
由于张淑宜伤在左肩,必须褪开上衣才好敷药,小黑转过了身去,面向洞口而立。
阴阳扇余天禄功力深厚,这一掌果然厉害,幸亏张淑宜家学渊博,从小拳脚功夫底子打得好,又跟师父追风剑客罗方练了几年内功,否则肩骨几乎被击碎。
她先吞下两粒丹丸,褪开上衣,强忍着椎心刺骨之疼痛,让玉芙蓉为她在伤处敷上膏药。
玉芙蓉一边敷药,一边将她为周倩倩主仆解围,痛击太平栈那批人的情形告诉了张淑宜。
“痛快!痛快!”
张淑宜大为振奋,似乎士心了肩头的痛楚:“现在只剩下钟百万和双尾蝎两个了,玉姐姐,这两个家伙一定要留给我亲自下手啊!还有那阴阳扇,我也要报一掌之仇。”
玉芙蓉笑笑说:“那两个可以留给你,但你不是阴阳扇的对手,不必逞强,交给我好了,我已经有了安排。”
张淑宜未及表示异议,小黑已好奇地抢着问:“玉大姐,你不是要周姑娘今晚去赴约吗?”
“没错。”
玉芙蓉又诡异地一笑:“今晚保证有一场精彩的好戏。”
口口 口口 口口
阴阳扇走了太多的夜路,终于遇上了鬼。
他并不派人跟踪周倩倩,所以不知道周倩倩随安捕头回衙门之后,又去找酒鬼海平。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高升客栈有酒鬼海平这么一个人。
他太过自信,以为周家毫无反抗之力,吃定周倩倩这块天鹅肉。
他谋夺女人的计划,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因此,他在花船的密室内等,等候美丽的女人送入房中,在他面前脱衣解带任由他享受。
可是,直等到华灯初上,花船中熟客云集,依然不见周倩倩的芳踪出现。
他愈等愈冒火,等得七窍生烟。
今晚,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本来预定周倩倩可望在申牌初到来,足有两个时辰让他采摘这朵鲜花。
半夜前可以到达钟家,狠敲钟家一笔金银,不然就杀人留下断肠花嫁祸真正的血案凶手。
却没有料到如意算盘打错了一着,把事前应该准备的事情耽误了。
他恨得牙痒痒地,决定等周倩倩到来之后,狠狠地蹂躏这朵花泄愤。
成牌末亥牌初,河滩上出现了周倩倩俏丽的身影。
摊岸上负责警哨的两名泼皮,接到人喜出望外。
“你快去吧,周姑娘。”
一位警哨嬉皮笑脸说,目光小心地地察看街口,看是否有人跟来:“改天,请咱们码头英雄们补喝一顿喜酒。不要怕,女人早晚会有这么一次的,哈哈哈……”
怪的是周倩倩居然不生气,两个泼皮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天太黑了,今天晚上星月无光。
“我会补请你的。”
她毫不脸红泰然地说:“只要你留得命在。你知道吗?断肠花马上就到,第一个遭殃的人,恐怕就是你,你身上Сhā了一朵断肠花,一定很好看。”
说完,她轻盈地走下河滩。
下面,由于深秋水浅,花船有一半搁在河摊上,一个个花格子明窗中,有柔和的灯光透出,隐约可以听到弦歌声和闹酒的声浪。
河滩与舱面,可以看到负责警戒的安全人员缓缓走动。
她深深吸入一口长气,纤手撩起长裙的一角,挺了挺胸膛,向龙潭虎|茓走去。
这次她的心情,与上一次悲愤恐惧的情形,有了巨大的改变,虽则内心深处,仍免不了有些紧张和恐惧。
走着走着,她想起酒鬼海平那英俊、和煦、坦诚的谈吐和笑容。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从没有像今天一样那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觉得海平就在她身旁,鼓励她勇敢地面对危难,庇佑她渡过难关,尤其是那武功惊人,自称断肠花的老村妇,更使她满怀信心。
她左右察看,也回顾身后。
附近没有人,但她依然深信海平和那老村妇会像神仙一样,隐身在她附近呵护着她。
他们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有信心。
麻三姑今晚打扮得特别妖艳,浑身香喷喷地,那紧身的绿绸围花衫裙,把要命的曲线夸张地暴露在人前,媚笑着站在跳板上迎接她。
“小妹妹,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麻三姑挽箸她的手,无忌地打量她刚好成熟的胴体:“啧啧,这就是青春,即使是荆钗布裙,依然风华绝代,我见犹怜,余爷正在盛怒。
听我的话,小妹妹,放柔顺些,陪些小心,男人嘛,最经不起柔媚挑拨的,铁金刚也会化为绕指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当然懂这美丽艳鸨的意思,但她更牢记着海平吩咐她的话:尽量抓住机会煽风点火;不妨夸张地制造恐怖;必要时扩大心理的威胁。
“你尽量嘲弄我吧,麻三姑!”
她定下心神:“但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因为你已经把瘟神请进了门。”
“嘻嘻,小妹妹,像你这种美丽动人的瘟神,不妨多请几个进门……”
“瘟神不是我,是阴阳扇。”
她毫不激动:“他不但冒犯了武林大忌,也冒犯了断肠花。麻三姑,你这里的警戒,比钟百万家强多少?比拔山举鼎的太平栈又强多少?比双尾蝎那群强悍的地头龙强多少?
不,你绝难比他们强一分一毫。你曾经问过阴阳扇,他昨天到我家示威,回程时在树林里,所遭遇的变故吗?”
“咦!昨天……”
“他是灰头土脸遁走的,天汇地煞曾经死过一次了。哦!你这里不但可从水面接近,河滩和左右乱糟糟的船也可以利用,断肠花一来,死几个人在你船上,你再也不能在此地混了。
嗯!今晚你这里恩客真不少,舱里面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美不胜收,说不定断肠花已经混进来了,留下几朵断肠花,大概会替你多增几分光彩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是说给舱面与河岸附近的警卫听的。说完,袅袅娜娜踏上右舷的舷板走准!
麻三姑发了半天楞。
突然她向一名警卫匆匆地说:“缩小警戒网,加强戒备。从现在起,许出不许入。传话下去,露兵刃戒备。”
推开密室的房门,灯光下,空间里异香扑鼻。
蒲团上坐着的阴阳扇,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更像一头立即咆哮扑向猎物的猛虎。
“你竟敢这么晚才来!”
阴阳扇跳起来厉声说:“你误了我的大事,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她的勇气突然消失了,惊得花容变色。
阴阳扇像猛虎般扑向羔羊,利爪攫住了她。
她想躲,想转身逃走,但已来不及,且也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你这小姆狗,你这……”
阴阳扇将她摔倒,立即撕破了她的外裳,曲一膝压住了她,愤怒地撕破她的长裙:“我从不饶恕不听话的人,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夜的教训,我要你……”
胸围子撕掉了,酥胸玉|乳暴露在灯光下。
她从无比震惊中陡然神智一清,羞耻感突然激发起强烈的反抗意识。
接着,海平的语音似乎在她耳畔发出清晰的回声:“要沉着应变,保持镇静才能神智清明,神智清明才能自保。你将会碰到羞辱与虐待,所以必须运用你的机智来保全自己,以等候时辰到来。”
她猛然一震,放弃拚死反抗的念头。
“我不怕你,因为你已经是快要死的人。”
她咬牙说:“我可以忍受你的棱辱,因为我可怜你。”
“贱人,你说什么?”
阴阳扇压住她的胸口问,对她反常的神色大感惊讶:“你说谁是快要死的人?谁可怜……”
“你,你就是快要死的人。”
“什么?你这小姆狗……”
“我已经把你的事,告诉了安捕头、钟百万、与及双尾蝎的爪牙。”
她终于能控制自己了:“他们都知道你造了不少断肠花,他们更相信你与断肠花是同谋。不过,我知道不是真的,断肠花昨天曾经惩戒过你,因此,我猜想她会来找你的,你混水摸鱼破坏了她的报仇大计。
今晚,认为你是同谋犯的人会来找你算账,断肠花也会来找你兴师问袭。你要知道我晚来的原因吗?”
“该死的贱人,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从实招出来。”
阴阳扇抽了她两耳光:“你好大的狗胆,你……”
“不错,我本来就要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
她吞下口中被打出的鲜血:“有一个陌生人要我听他的话,要我晚一点来,他随后找机会前来找你。至于他是不是断肠花,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应该到达了。”
阴阳扇昨天如果没有碰到意外,一定不会相信她的话。
但现在,他吃惊了,放了她奔向房口,拉开门大叫:“来人哪……咦……”
窄小的走道,只点了两盏彩色的壁灯,光线朦胧别有情调,可以培养情yu。
房门两侧的走道舱板上,躺着两具尸体。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道是分住在左右密室的天罡地煞。
尤其令他心惊的是:每具尸体上各放了一朵断肠花。
他抢出门外,俯身探察右面天罡尸体。
尸体尚温,但气息已绝,细小的利器刺入心房,创口仅流出少许鲜血。
他大吃一惊,发疯似的奔回房中,他要先对付周情倩。
一个披发掩面的青衣裙女鬼,正站在房中央,看不清面貌,但从发隙中,仍可模糊地看到脸部的血迹:是个脸部血肉模糊的女鬼。
周倩倩忘了自己上身祼露,蜷缩在壁角盯着女鬼不住的发抖。
女鬼的青白色手爪伸出袖口,将一口小革囊打开丢在矮几上,囊中跌出十余朵缎制海棠花。
“你果然在趁火打劫。”
女鬼用不带人气的尖厉嗓音说:“你这种人不死,天道何存?”
阴阳扇如果没有自信,怎敢趁火打劫?冷哼一声,拔出扇囊中的怪扇,举步欺进,脸上的神色狞恶已极。
“你杀了我的两名手下,必须以命来偿还。”
阴阳扇切齿说:“昨天你用迷香暗算偷袭,被你逃掉了,凭你那两下偷袭下乘功夫,我不信你真能变成鬼幻化遁走。你的迷香已派不上用场,在下已有了周详的准备。”
“昨天如果是我出手,你早就死了。”
女鬼的手搭上了刀靶:“你的名头,唬住了不少人,的确有不少功力并不见得比你差的人,在你面前平空生出怯念,所以昨天你才能保住狈命。”
阴阳扇冷哼了一声,突然发起抢攻,黑白的扇影急闪,两种不同的光华急剧地闪动,一招顺风相送反挥而出,无俦的澈骨透肌扇风,陡发慑人心魄的厉啸,接着风吼雷呜,出手便是势如山崩的致命重击。
雷芒乍现,刀出似雷霆,无畏地锲入重重扇影中。
“铮!”刀扇相接,罡风四射。
“砰!”阴阳扇斜冲八尺,撞到了一个花架。
女鬼也被震退丈余,背部撞在窗壁上,舱壁摇摇,这一撞力道不轻。
瞬间的接触,如果强弱之势相当明显,那么,胜负谁属大致可以决定了。
女鬼是接招,虽然已经化解了阴阳扇的威力万钧狠招,但在以内力御刃的修为上,明显地比阴阳扇差了一两分火候。
今后除非她有神奥的刀招与丰富的格斗经验,不然很难占得了上风。
那奇异的怪扇可硬接锋利的宝刀而不损分毫,防护面积大,刀绝难攻破快扇所布下的防卫网,而仅扇却可时张时合探隙而入,行近身的致命攻击。
阴阳扇果然精神大振,一声怒吼,稳下身形快速地滑进,张扇向前反削而出,异啸乍起。
女鬼已移至背后不受限制的空敞处,刀信手斜拂作势封招,却在电光石火似的兵刃行将接触时,突然斜移三尺,左手五指如钩,虚空一抓一带。
“拍!”丈外的窗右侧舱壁在怪响声中,出现一个五寸径的洞孔,是阴阳扇的左掌,在乘出扇攻招的后一刹那,乘机用左掌行雷霆一击,所留下的创痕。
如果女鬼只顾扇招,这一记骇人听闻,可处空击穿寸厚舱壁的神奇掌功,极可能击毁她的内腑。
当然得看她的护体内功是否能禁受得起这可怕的一击。
阴阳扇也由于出左手突袭,因此身形也急速移位,也无意中避开了女鬼的凌空致命一抓。
就听传出一声裂帛响,右臂袖被女鬼在八尺外抓飞了一块布帛。
“该死的!”
阴阳扇用怪扇挡住身前要害,咒骂着慢慢逼进:“原来你是千面飞狐玉芙蓉?玄阴拈花爪已有了六成火候,难怪你敢在余某面前猖狂,打!”
这家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一经交手,就能识出对方的来历。
这一次两人全力施展,一刀一扇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抢攻。
刀光似电,扇影漫天,矮几、食具、褥被寝具在如涛内劲的迸涌下,纷纷散飞破裂,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疯狂恶斗。
密室仅三丈见方,不易施展闪避功夫,因此每一招皆是狠拚的杀着,看谁的内力修为深厚。
半祼的周倩倩被这近乎疯狂的惊险搏杀吓呆了,劲风罡气逼得她有如处身在凛烈的寒风中,似要撕裂她的肌肤。
她慌乱地在壁角伏地挪动、躲避,想移至房门向外逃。
但近门一端正是双方争夺激烈的威力圈,她无法冒险越过。
正感心胆俱寒,倏觉涌来的澈骨裂肤罡气,突然失去威力,化为寒冷的缓和气流,令她似乎感到窒息的呼吸能以恢复原状了。
但是,双方的激斗并末缓和,却更为猛烈。
正感到诧异,一件青衣已盖住了她赤祼的上身。
身后传来令她振奋的熟悉语音:“快穿上,双方势均力敌,修为相差有限,短期间很难分出胜负,你最好先出去。”
是酒鬼海平,正坐在她身旁,手中有他那只盛酒的葫芦,目光注视着斗场,似乎在喝酒看热闹。
澈骨裂肤的罡气、刀气、扇风,近身便劲道全消。
她匆匆穿上外衣,本能地偎近海平,像小猫般蜷缩在海平的左胁下,像是找到了她的保护神。
“海爷,这女鬼就是断肠花?”她悚然问。
“是的。”
海平拍拍她的肩背:“不要怕,有我。”
“有你在,我不怕。”
她镇定下来了:“海爷,你好像并未运功抗拒,可是,他们刀扇激起的罡风潜流…………”
“我已经在运功,只是不着相而已。你出去吧,回家,不要管这里的事了。”
“日间助我退敌的那位老人家……”
“不要问那么多,快走!”
“可是,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断肠花究竟是什么人,日后我也好致谢……”
“不久就知道了……哎呀!伏倒!”
女鬼刚好退至壁角,身陷死境。
阴阳扇抓住机会,来不及跟进,改用左掌遥击,吐气开声一掌拍出。
女鬼身形尚下稳下,也无法运刀封架,海平的叫声先一刹那传到,她双脚一软,放弃稳下身形的努力,任由身躯摔倒在壁根下,人扭身仆地,反应依然敏捷无比。
“砰!”舱壁在浑雄无匹的掌力下崩裂。
阴阳扇不假思索地扭身飞旋,怪扇一拂,迅捷绝伦地猛扑身后发声示警的人。
“秋扇见捐。”
海平突然坐着大声说:“想转送给我吗?哈哈!”
怪扇距海平的眉心不足一尺,突然停止不进。
阴阳扇大吃一惊,这才看清是昨天痛打他的人。
“多谢了。”海平说。
伸手一抄,夺下了怪扇往膝前一丢:“可惜我不是王孙公子,用不着扇装门面。”
阴阳扇的右手,像被电殛般猛烈抖动,双脚发僵,似已失去活动能力。
“你……你……”
阴阳扇恐惧地叫,语不成声:“你会妖……妖术……”
“就算是吧!”
海平把酒葫芦的塞子拔开,准备喝酒:“这就是玄门秘学定身法,我不许你动,你绝对动不了。你已经被一种神奇的神意力量所支配,你的意志力除非比我强,不然免谈。”
“饶我!”
阴阳扇崩溃了:“我……我离开贵地,永……永远不……不再回来……”
“我得考虑考虑。”海平说,举起葫芦就嘴喝酒。
周倩倩突然想起受煎迫的耻辱和痛苦,只感到气涌如山,不假思索的抓起那把沉重的怪扇,用尽全力咬牙切齿地掷出。
锋利的扇前缘像刺刀般划过阴阳扇的右胁,割开了一条大缝。
阴阳扇一咬牙,强忍剧痛,情急拚起命来,负创发掌震碎一道木板墙冲出。
玉芙蓉、海平和周倩倩那容他脱逃,一齐追了出去。
这时,突见数十条人影,像潮水般涌向河边而来。
阴阳扇目光犀利,老远一眼就认出,一马当先奔来的是安捕头。
他一提真气,施展蜻蜓三点水绝顶轻功身法,飞越跳板落身河滩,大叫:“安捕头,断肠花在船上!”
安捕头似非个着阴阳扇而来,双臂齐张,作个散开的手势,紧随身后的二三十名捕快,立时在河滩上散了开来,个个拔刀举棍严阵以待。
以屠峰为首的几位东厂档头,则直奔河边。
正待飞身登船,刚好堵上追出的小黑。
双方一照,彼此虽未见过对方,几位东厂档头却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小黑大感意外,想不到安捕头会带了大批人手,赶来为阴阳扇助阵。
尤其安捕头并未出手,二三十名捕快只是摇旗呐喊,以壮声势,足见这几个未见过的陌生人大有来头。
当阴阳扇负创逃出时,小黑、玉芙蓉及周倩倩三人几乎是同时追出。
此刻一见小黑对上了几位东厂的档头,落在稍后的玉芙蓉,急将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前助小黑一臂之力的周倩倩一把拉住。
“不可冲动!”
玉芙蓉将她拖至船檐下:“我和酒鬼海平杀了人可以一走了之,令尊在此地有家有业,千万不可再蹈张姑娘的覆辙。”
周倩倩茫然问:“那位张姑娘?”
“真正的断肠花!”
“她?”
“她跟你一样,原来是个无辜的少女,只因跟我们在一起突袭杭州织造局,造成重大伤亡,使太监李实大为震怒,又找不到我们这些行踪不定的人,于是迁怒张姑娘的父亲,结果她父兄三人从开封押回苏州,不幸惨死在乱箭之下。令尊在此地有家有业,所以我不希望你步张姑娘的后尘……对了,你谙水性吗?”
“会。”
周倩倩点点头:“但不太……”
玉芙蓉急切催促:“会就行,没有时间了,你快下水吧!”
周倩倩那敢怠慢,急忙翻出船舷,利用夜色掩护滑身入河,以免溅出水声。
玉芙蓉已无后顾之忧,如同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
放眼向河滩上看去,只见小黑正被几位东厂档头联手围攻,一时不易脱身。
小黑尚未亮出兵刃,全凭诡异奇妙的身法,总能在惊险万状下,恰到好处地避开东厂档头们攻出的险招。
他一面闪避攻击,一面向站在不远处掠阵的安捕头大叫:“喂!安捕头,你们不抓那包藏祸心,暗中兴风作浪的阴阳扇,却全力来对付我这酒鬼是何道理?”
安捕头未加理会,有几位东厂档头在场,那有他说话的份。
负创盘坐河滩上运功调息的阴阳扇,霍地跳起:“安捕头,那家伙跟断肠花是一伙的,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安捕头终于开腔了:“哼!想不到你这酒鬼一直在耍我,章巡检果然料事如神。今夜你已Сhā翅难飞,还不快束手就缚,否则……”
突闻一声凄厉长啸,一条黑影从花船上飞掠上岸。
夜色苍茫下,依稀可看出是个技发掩面的青衣裙女鬼。
众捕快乍见之下,齐声惊呼:“啊!断肠花……”
由于张淑宜的祸延父兄前车之鉴,小黑不愿周倩倩再重蹈覆辙,是以抢先追出,好让扮成女鬼的千面飞狐玉芙蓉掩护周倩倩离去。
他的这种想法,正与玉芙蓉不谋而合。
小黑之所以并不急于亮出兵刃,就是存心拖延时间。
实际上,自从他来到此地,住进高升客栈,整天除了喝酒,根本未见他随身携带任何兵器。
即使外出,手中也是吊着一只酒葫芦。
这时一见扮成女鬼的玉芙蓉现身,心知她已说服周倩倩离去,既无顾忌,尽可放手一搏了。
只见他拉开上衣,露出胸前贴身紧绑的一排十六柄锋利小飞刀,腰间更Сhā有两把短匕。
平时被宽大的外衣罩住,谁也不知这酒鬼身上藏有兵刃,而那十六柄小飞刀更是杀人利器。
小黑霍地抽出两把短匕,振声大喝:“这是你们自找的,怪不得我酒鬼要大开杀戒啦!”
几位东厂档头以屠峰为首,今夜的行动全由他发号施令:“你们全力对付那女鬼,这家伙交给我。”
令出如山,几个档头立时迎向凌空而至的玉芙蓉。
屠峰使的兵刃是一柄锯齿钢刀,且出招势猛力沉,威风八面。
小黑的两把短匕,跟它比起来简直成了小巫见大巫,声势上未免吃亏。
但小黑已尽得无尘居士真传,五十年前,无尘居士以“玩刀人”姿态出现江湖,杀人无数,使黑白两道皆闻名丧胆,凭的就是两把短匕及那百发百中的小飞刀。
此刻他翻舞两把锋利短匕,丝毫不畏对方的锯齿钢刀势猛力沉,反而仗身手矫健,发动一轮猛烈急攻快打。
屠峰在未入东厂之前,曾是山东一带的“胡匪”,从未拜过师,却能无师自通,凭苦练独创一套怪异刀法,尤其出手心狠手辣,加上锯齿型的刀刃,被他一刀砍中,保证连劈带锯把人分作两片。
在黄河下游一带,包括青兖两州,延伸到徐州及预州,吃走镖饭的一听屠大胡子,无不退避三舍,敬鬼神而远之。
宁可绕道多走十天八天冤枉路,也不愿冒险万一遇上这六亲不认,毫无江湖道义的凶神恶煞。
也正因树敌太多,曾遭天下四大镖局联手,加上其他各地的数十家大小镖局共襄盛举,经过周密计划,故意以一趟大镖为饵,诱出层大胡子为首的四十八名胡匪拦劫,使他们遭到围剿,几乎全军覆没,仅屠峰算少数几人奋力突围逃生。
东厂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及过去,只要武功出众,找到门路就能成为旗下鹰犬。
屠峰能混上个档头,足见技艺不差。
但他生性狂傲,有了东厂作靠山,连姓名都不改,只是把他的招牌大胡子剃光了而已,为的是办事方便,以免容易被人认出。
两个多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遭突袭,造成惨重伤亡和损失。
李实呈报回京的公文中,则指出是以彭政宗为首的男女六人为首,因不满建造魏忠贤生祠向地方捐献,发动暴民肇事,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魏忠贤闻报大为震怒,他生性多疑善嫉,认为事情绝非如李实呈报的那样单纯,因而派出一批人南下展开秘密调查事实真相。
黑名单上的六名男女,其中的张淑宜,赫然竟是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尽避张世杰父子三人已丧命在苏州,屠峰想起当年被四大镖局联手围剿之恨,竟自告奋勇请缨,决心要把张家斩草除根。
六名男女中列为首号要犯的是彭政宗,资料也最齐全,注明他曾在京城行医,号称千金一帖,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其次是千面飞狐玉芙蓉主仆,报告中指出她是赫赫有名的女飞贼,精于易容术,至今尚无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张淑宜除了说明她身分年龄之外,并且强调其父兄三人已落网正典,外加歼灭身分不明之暴民多人。
这所谓“多人”,自是李实以少报多,以示他的手下并非个个都是饭桶,希望能将功折袭。
至于无尘居士师徒,则更指出他即是当年杀人如麻的玩刀人。
他的无尘山庄已毁,留守的三名弟子被格杀,另一弟子在逃,唯不知其姓名云云。
屠峰从未见过小黑,尤其他已易容改装,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无尘居士的弟子,或是八个多月之前,在裕州及成都两地大发神威,力毙江湖中赫赫有名之凶神恶煞多人的彭政宗。
万一眼前这人正是彭政宗,屠峰心知肚明,自己绝非对手,是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刚才小黑是赤手空拳,又是几位东厂档头合力围攻,尚且奈何他不得。
此刻他双手各握锋利短匕,还亮出胸前一排十六柄小飞刀,屠峰跟他一对一单打独斗,心理上就已经输了。
但他身为几位东厂档头之首,又是魏上公的密差,在安捕头这些人面前,岂能丢人现眼。
只见他开声吐气,狂喝一声,全力施展出他自创的旋风刀法。
锯齿刀贴身飞斩欺近,刀影霍霍,看似人刀合一。
逼使小黑不敢轻樱其锋,急以四两拨千金绝技,连连用两把短匕荡开逼近的钢刀。
屠峰高头大马,是标准的山东彪形大汉体型,尤其是他天生臂力过人,加上锯齿刀质重刀长,确具威风八面的霸气。
小黑心已打定主意,不愿跟这莽夫硬拚,决心先求立于不败之地,再伺机来个出奇制胜。
他们这边一时战得难分难解,那边合力围攻玉芙蓉的几位东厂档头战况却已告急。
玉芙蓉的女鬼扮相十分骇人,配合她睥睨江湖的轻功身法,乍看真像虚无缥渺的幽灵凌空飞行。
几位东厂档头亏心事做得太多,明知对方可能是扮鬼吓人,心里仍不免有些发毛,以致未敢贸然欺近。
千面飞狐是近十年来才出现江湖的女飞贼,她志不在财,完全是凭兴之所至,如同玩票性质,把得手的财物悉数移作济贫之用,因而赢得道上义贼的雅号。
而且她秉持盗亦有道的信念,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伤人。
但自从苏杭两役亲身参与,亲眼目赌东厂鹰犬的横行无忌,终使这位女飞贼顿悟,为何像隐居多年,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都会大开杀戒。
一言以蔽之,情势所逼!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惨死苏州,更使她对张淑宜的毁家之痛无限同情,了解这少女复仇的决心。
是以她并不劝阻张淑宜,反而自愿助她一臂之力,潜来芜湖展开一连串的断肠花复仇行动。
张淑宜曾向玉芙蓉要求,所有列在死亡名单上的人,必须由她亲自下手。
如今主要人物只剩下了钟百万和蔡永康,一个在家加强全面戒备,并且紧急以重金请来一批江湖高手保护,另一个则吓得不知躲到了那里去。
若非徐大雄不惜重金邀来的阴阳扇心怀叵测,欲藉断肠花血案兴风作浪大捞一票,张淑宜的复仇计划已完成。
阴阳扇非除不可,以免妨碍她的复仇大计。
可惜张姑娘技不如人,非但突袭未得逞,反被阴阳扇劈空掌击伤左肩,使她必须觅地养伤,而让最后两个目标多活几天。
更意想不到的是,今夜的行动由足智多谋的玉芙蓉策划,要周倩倩稍晚去花船赴阴阳扇之约,而由她扮鬼吓人,小黑则在暗中接应,一举除掉这难缠的余天禄。
不料眼看这家伙已捱了一刀,三人追出船外必可得手。
偏偏安捕头率领大批捕快赶来,而且冒出了几位东厂鹰犬,使得阴阳扇逃过一劫。
玉芙蓉一向用剑,今夜改用柳叶薄刀,以免被识破身分。
没想到阴阳扇果然不简单,仅凭她使出一招玄阴拈花爪,就能指出她是千面飞狐。
这时她面对五位东厂档头的围攻,杀机已起,不再有所顾忌,索性以刀法爪功并用,配合她矫捷灵活的身法,展开一轮猛烈抢攻。
刚止血调息完毕的阴阳扇,尚无法带伤上阵,却在一旁大叫:“不用怕,那女鬼是假扮的,她就是千面飞狐那女飞贼!”
几位东厂档头一听千面飞狐玉芙蓉是黑名单上的六名男女之一,果然个个卯足了劲,加紧发动围攻。
东厂提督由魏忠贤亲自兼任,这权极一时的奸宦,把它视为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专门用来对付朝中忠良及异己,形同杀手大本营。
他的用人原则是唯才是用,只要身手不弱,武功出众,那怕是江洋大盗,或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照样可以投身东厂,但必须是绝对效忠于他的。
奉命密查苏杭事件的这几人,除了屠峰是公报私仇,自告奋勇请缨之外,其余全是魏忠贤亲自选派。
他们个个都有两把刷子,足堪与江湖顶尖高手一争长短。
其中尤以三眼判官丁宏呜的一对文昌笔最具威力,不但攻势凌厉,且笔中暗藏玄机,必要时一按机簧,笔尖即射出绿色毒液,中人立时衣化肤烂,剧毒攻心,可谓霸道无比。
玉芙蓉何等机伶,早已发现几人之中,是以这家伙主攻,其他人则为辅。
且个个都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彷佛靠得太近会被他身上瘟疫传染似的。
她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几个照面之后,更察觉笔尖似有洞孔,且始终对向她伺机而动,立时恍然大悟,料知笔内必然大有文章。
这女飞贼心念一动,非但毫不畏惧,反而主动卯上了这家伙,连连故意制造机会诱他出手。
三眼判官这绰号的由来,是他两眉之间长有一块紫色枣形胎记,乍看如同比常人多出一只眼睛。
实际上他也目力过人,数丈外地上掉根绣花针,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见玉芙蓉接连露出破绽,果然中计,顿生轻敌之心,趁机欺身逼近,右手文昌笔虚晃一招,左手笔尖对准这女鬼就一按机簧。
绿色毒液激射而出之际,玉芙蓉及时一个回旋飞踢,踢中三眼判官左腕。
这一脚虽未使出全力,却使三眼判官手中的文昌笔一偏,射出的绿色毒液改变方向,使附近的另一东厂档头挥不及防,被射了一脸。
“哇!”
只听那档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丢了手中兵刃,双手捣着冒起白烟的脸,滚倒地上哀号不已。
三眼判官大惊,这一分神,玉芙蓉趁机出手如电,柳叶薄刀已戳进他胸膛。
“啊!你这女……”
他不知要骂“女鬼”,或是“女飞贼”,下面的话未及出口,已被玉芙蓉一脚踹倒,顿告一命呜呼。
那边力战小黑的屠峰更是惊怒交加,振声狂喝:“反了!反了!安捕头!你竟袖手旁观,还不……”
其实安捕头真冤枉,他那是袖手旁观,只因没有这位东厂档头的命令,根本不敢贸然Сhā手。
屠峰这一分神,小黑已趁机欺近,两把短匕同时朝他双胁部位攻来。
这家伙果然骠悍,不愧是胡匪出身,眼看情势危急,忙将身子一侧,拚着左胁捱上一刀,右手锯齿钢刀竟猛然横扫而出上全是两败俱伤的硬拚。
小黑毕竟临敌经验不足,两把短匕一刀虽刺中屠峰左胁下方,一刀却落空,没想到这家伙豁出去了,竟然负创仍能回敬他一刀。
这一刀是从回马枪中演化出来,其势迅疾无比,小黑虽已闪避够快,肩头仍被削去一大块肉,深可见骨,顿时血流如注。
一举解决两位东厂档头的玉芙蓉,接着逼退路其他三人,正待追扑返身欲逃的阴阳扇,惊见小黑受伤,急忙飞身赶来支援:“你?……”
小黑强忍剧痛,面不改色:“没问题,挺得住。”
就在这时,眼见屠峰受创不轻的安捕头,已挥众蜂涌而上:“抓住这对男女!”
小黑杀机大动,单手连连射出小飞刀,只听连声惊呼惨叫,首当其冲的几名捕快已中刀倒地不起。
“不要逞强,走!”
玉芙蓉不愿多杀无辜,不由分说地拉了小黑就走。
一路由她掩护,加上小黑的飞刀威力惊人,吓得捕快们魂飞魄散,那敢当真拦阻,只不过是呐喊虚张声势,应付一下场面好有个交代而已。
玉芙蓉与小黑毫不费力,就轻松杀出重围,很快便去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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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三
这下事情可闹大啦!
连日发生的多起血案未破,如今从京中来查案的几位东厂档头,又两死一伤,看情形县太爷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乌知县无暇大发雷霆,责罚办事不力的安捕头,获报急急亲自率领章巡检等人赶往宾馆。
这里是接待外地来的大官贵宾下塌地方,乌知县一早就命人打扫清洁,供几位东厂档头休息之用。
为了巴结几位身分特殊,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准备的佳肴美酒自不在话下。
负责馆务的郑管事,更从城南一带的艳窟,挑选了十名颇具姿色的姑娘来侍候。
乌知县偕同车巡检匆匆赶来时,只见馆内一片忙乱,姑娘们吓得噤若寒蝉,聚在一起不敢多言。
一进客房,就被正在里伤的屠峰劈头怒问:“乌知县!今夜的事,你打算给我什么交代?”
“这……”
乌知县吓得差点当场下跪:“下官无能,下官该死,一切全凭屠档头吩咐……”
一使眼色,车巡检即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只锦盒,内有八色金珠首饰,及一张南京宝泉局凭票即付的两万两银子庄票。
他陪着笑脸道:“区区之数,微不足道,是乌大人的一点心意,为各位档头压惊…………”
屠峰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冷冷一哼:“你们以为死了两位东厂档头,花点银子就可以没事?我可担待不起!”
乌知县一听直皱眉头.连装都装不出笑脸了。
章巡检捧着锦盒更是尴尬。
他忙说:“安捕头已拿下了阴阳扇余天禄,是否可以……”
“拿他交差?”
屠峰把脸一沉:“我看你们的脑筋实在很有问题,难怪让一个扮鬼吓人的断肠花,把全县搞得天下大乱。
姓余的又非断肠花,更不是我们此行查缉的那男女六人,能把他押回京城向魏上公交差?何况,此人身手不凡,武功更在我等几人之上,说不定他还能派上些用场呢!”
章巡检诧然问:“屠档头的意思是?……”
屠峰朝他眼皮一翻:“章巡检,请问贵县除了那批充场面,唬唬老百姓的捕快之外,还能找得出什么真能办案的人手吗?”
章巡检与乌知县面面相觎,两人顿时面红耳刺,窘得无言以对。
屠峰接着又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来不及去调动人手。事不宜迟,为了防止那六人远走高飞,必须趁今夜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那就不得不利用姓余的相助一臂之力了。”
“我这就命人去把他带来。”
章巡检忙将锦盒放在茶几上,匆匆出了房。
他那敢怠慢,急命一名差役去传令带人。
好在宾馆距县府衙门不远,那消一盏热茶时间,已由安捕头率领八名捕快,将五花大绑的阴阳扇押来。
阴阳扇的伤并不算太重,只是被周倩倩出其不意地,抓起小黑从他手中夺下丢开的怪扇,以全力向他掷出。
一时措手不及,被锋利的扇前缘划过右胁,划开了一条大缝。经过止血运功调息,早已无大碍了。
凭阴阳扇的深厚功力,别说是用粗麻绳五花大绑,即使加上手拷脚镣,也很难困得住他。
但他并不急于脱身,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了屠峰等人将有求于他。
果然不出所料,已经包扎妥当,穿回上衣的屠峰,一见阴阳扇被带到,立时起身相迎:“余兄委屈了。”
阴阳扇置之一笑:“那里,那里,这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咱们的安捕头放着血案真凶不抓,却把我当成了阶下囚,未免……”
这家伙真够阴险厉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使安捕头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无地自容。
乌知县不由地怒斥:“还不快松绑!”
“是!”安捕头恭应一声。
他那敢怠慢。口忙不婆餮须须。!!
阴阳扇朝他眼皮一翻:“谢啦!”
屠峰对这位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阴阳扇,似乎甚为礼遇,作了个手势:“余兄请坐。”
“谢坐。”
阴阳扇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屠峰也回座,却让乌知县、章巡检和安捕头三人恭立一旁,如同随侍在侧待命的下人。
东厂为永乐十八年间设置,由内监掌权,并设办事公署,专司缉案。
延续至万历年间,昏庸的皇帝重用太监魏忠贤,把东厂交由他主其事,整个的原貌已变了质。
魏忠贤既不忠也不贤。
他一心只想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残害忠良,将东厂势力拚命扩充,形同他私人争权夺势的后盾。
东厂档头皆属武职,相当于锦衣卫;故明世以厂卫并称。
尤其屠峰这几人,是权极一时的魏忠贤亲下手令派出查案,那把一个七品的小知县看在眼里。
屠峰根本不理会乌知县、章巡检和安捕头,把他们冷落在一旁,迳向阴阳扇打交道:“余兄,你能确定那假扮女鬼的,就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没错!绝对是那女飞贼!”
阴阳扇的语气十分肯定:“今夜之前,我虽从未见过她,更未与她交过手。但三年之前,在下一位好友神拳郑斌,在京中梅王爷的王府,担任小王爷的武术教练。
有一夜,那女飞贼潜入王府做案,意图盗取皇上御赐的一座玉佛手,幸被郑斌及时发现拦截。
两人大打出手,力拚近三十招,郑斌一时疏忽,只注意她的兵刃和暗器,不意被她突施玄阴拈花爪抓伤左眼,才被她脱逃。
事后郑斌曾与我谈及那夜交手的情形,今夜那女鬼又想以玄阴拈花爪突袭,所以我敢说,她绝对就是那女飞贼错不了!”
屠峰微微点头说:“那女飞贼正是我们要查缉的六名男女重犯之一,余兄,那酒鬼海平呢?”
阴阳扇不加思索说:“兄台查缉的六名男女,在下也已有所耳闻,且各地均有海捕公文通缉。
据我看,那酒鬼不太可能是千金一帖彭政宗,如果不是那女飞贼的助手,就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没错!”
屠峰又把头一点:“无尘居士即是五十年前的玩刀人,曾以百发百中的飞刀杀人不计其数,使黑白两道闻名丧胆,今夜那酒鬼的胸前,就绑了一排飞刀。”
阴阳扇沉吟一下,忽问:“不知兄台上下如何称呼?”
屠峰毫无顾忌:“我叫屠峰,过去曾在山东一带干过胡匪,如今在东厂混口饭吃。”
阴阳扇双手一抱拳:“原来是屠兄,久仰久仰,承蒙屠兄抬爱,不知有何差遣,就请直说吧!”
“余兄果然痛快!”
屠峰把大拇指一竖。
接着他坦然说:“实不相瞒,目前我们人手不足,远水又救不了近火,想请余兄鼎力相助,不使这批胆大妄的男女狂徒逍遥法外。”
阴阳扇一口答应:“不成问题,即使屠兄不须在下效劳,我也要为死去的两个手下讨回公道。不过,事不宜迟,必须尽速采取行动,万一他们已经远扬,再要抓人就不太容易了。”
屠峰嗯了一声.“余兄所言极是,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所以才把余兄请来商议。”
“不敢!”
阴阳扇说:“但凭屠兄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屠峰目光移向了安浦头:“安捕头,你可动用的人手有多少?”
安捕头讷讷地说:“大概……勉强可凑上四五十人左右……”
阴阳扇接了口,状至不屑:“我看也只能凑个数,派不上什么用场,最好是把芜湖四霸天所有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至少可以壮壮声势。”
这话把安捕头眨得一文不值,但他敢怒而不敢言。
阴阳扇接着又说:“屠兄,依在下愚见,千面飞狐那些人既能随时出没,在此地必有个藏身之处,而最可能的就是北城外的周家庄!”
“何以见得?”屠峰看着他。
阴阳扇愤声说:“今夜就是神剑周百川的女儿,带着那一男一女找上我的!”
屠峰微微点了下头,当机立断:“好,安捕头,请你尽速将各方人手召集起来,立刻赶往周家庄。”
“是!”
安捕头那敢怠慢,匆匆领命而去。
口口 口口 口日
今夜的行动,玉芙蓉嘱周倩倩依计而行,前往麻三姑的花船去赴约,只打算分散阴阳扇的注意力,攻其不备,除掉这个心怀叵测,一心想趁火打劫的家伙。
论武功,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比玉芙蓉或小黑确实高出一筹,两人合起来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是以必须出奇制胜,使这家伙措手不及。
阴阳扇果然厉害,若非周倩倩拾起那柄怪扇将他射伤,他决不会负创逃出花船。
可是,当小黑他们追出时,没想到安捕头等大批人马适时赶来,使阴阳扇得以逃过一劫。
小黑受的伤不太严重,但肩头被屠峰的锯齿钢刀削去一块肉,深可见骨。
要不是他仗着年轻体壮,身子骨扎实,换作一般人实在很难挺得住。
所幸他身边带有伤药,杀出重围后,在路上就取出药敷上止住了血,以免流血过多。
当玉芙蓉与小黑回到藏身的岩洞时,留在洞内养伤的张淑宜却不知去向。
“糟了!”
玉芙蓉大为吃惊:“她一定是去向钟百万下手啦!”
小黑急问:“何以见得?”
玉芙蓉判断说:“如今目标只剩下两个,双尾蝎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她自然只有先找种百万。”
小黑不禁忧形于色。
他担心道:“张姑娘伤势尚未复元,钟百万那里戒备森严,她……”
玉芙蓉当机立断:“我们必须赶去接应她,你支持得住吗?”
“走!”
小黑心急如焚,转身就冲出洞口。
同一期间,安捕头亲自来到了钟百万的巨宅,向他说明一切,要求借调一批人手赶往周家庄。
不料钟百万竟断然拒绝。
他冷道:“不行!我刚不惜重金找来这些人手,为的是保障身家性命,人让你们调走,万一断肠花找上门来,谁保护我?”
“钟爷!”
安捕头神色肃穆:“你也未免太自私了,简直不顾大局!”
钟百万无动于衷,振振有词说:“安捕头,这可不能怪我自私,徐大雄、骆士杰他们那些人已先后遭了毒手,惨遭断肠花开膛破腹,我可不能不求自保啊!”
安捕头仍不死心,打算说服钟百万:“钟爷,如果断肠花他们窝藏在周家庄,我们能一网打尽,大家不都可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钟百万反问他:“万一你们判断错误,断肠花不在周家庄呢?”
安捕头一怔,气得撂下一句重话:“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扭头就走。
钟百万目送安捕头带着几名捕快气冲冲走出,即命紧闭大门,各处加强戒备,然后转身进入大厅。
一名家仆刚送上热茶,就见一名侍女匆匆而来。
侍女恭声说:“老爷,三姨少奶奶有请。”
此刻钟百万心烦意乱。
他把手一挥:“告诉她我正在想事情,过一会儿就去。”
侍女却站着不走:“不行啊!二姨少奶奶要老爷立刻就去,她说在床上枕头边发现一朵……”
钟百万一听大惊,霍地跳起身:“断肠花?”
侍女一脸茫然:“婢女不知道……”
钟百万那敢怠慢,气急败坏地赶往爱妾房间。
花小菡虽有几名仆妇和丫姐在房中相陪,但仍被枕边发现的那朵断肠花,吓得低泣不已。
钟百万一冲进房就问:“在那里?在那里……”
花小菡指着床上:“喏,你看!”
钟百万冲至床前,定神一看,果见枕边置有一朵缎制断肠花。
他怒哼一声,伸手一把抓在手中,用力将它握成一团,愤愤掷于地上。
“官人,是不是那女鬼又要来索命了?”花小菡的声音在发抖。
钟百万摒退了仆妇和丫环,才在一旁坐下于
他握起她的手安抚说:“小菡,不用怕了。刚才安捕头来过,说明了一切,这世上那有什么鬼,只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罢了。”
“可是……”
花小菡犹有余悸:“官人,日前你也遇上了那女鬼,梁总管他们……”
钟百万正色说:“那夜怪我自已不够镇定,以为当真撞鬼了,才会惊惶失措,被那假扮的女鬼吓住了。如果早知她是装神弄鬼,别说是一个,就算来上三五个我也不在乎!”
“那她怎会找上了官人?”花小菡问。
“这……”
钟百万顿了顿:“据安捕头说,断肠花不止一人,有好几人一伙,目前可能藏匿在周家庄。大概是周百川搞的鬼,想徐掉我们四霸天,由他独霸芜湖吧!”
花小菡这才较为安心:“安捕头既已查出眉目,怎么不赶快去抓人?”
钟百万抚弄着她的纤纤玉手,笑笑说:“抓人的事不用我们操心,安捕头吃的是官粮,就该负起他该负的责任……”
“官人!”
花小菡突然惊呼:“你的手怎么了?”
钟百万一怔,莫名其妙:“我的手……”
不料低头一看,整只右手掌竟已红肿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仔细查看,并无破伤之处,但觉出手掌已开始麻木。
“是那朵断肠花!”种百万失声惊呼。
他猛然想到,刚才一时气愤,冲向床前抓起枕边那朵断肠花,用力在掌中将它握作一团,必是花上有毒!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用左手紧握右腕,以免毒性向手臂蔓筵,同时向房外大叫:“快送盆清水来!”
话声甫落,两扇格窗突然“砰”地大开,吹进一阵阴森森的寒风,并且随风飘入两朵断肠花。
钟百万不由地惊怒交加,振声喝斥:“不必装神弄鬼了,有本事就现身出来,钟某等着你!”
窗外传来凄厉女鬼声:“断……肠……花……”
花小菡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住钟百万腰部,不住地在发抖。
钟百万却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已被揭穿,就不必再丢人现眼啦!”
窗外魅影突现,正是那夜钟百万所见的女鬼。
钟百万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怕鬼,人他可不怕。自恃艺高胆大,狂喝一声,冲向窗前就以左掌轰去。
轰然一声巨响,两扇格窗被震得四分五裂,墙上被击出个大洞,女鬼却在眨眼间消失。
钟百万纵身追出,落足在外面的后花园中。
后花园属内宅禁地,如同帝王的后宫,平时未经传唤,任何人不敢擅闯,尤其是府内男仆家丁。
今夜如临大敌,情况特殊,整个巨宅里里外外,各处均布有人手在暗处守伏。
戒备如此森严,那女鬼竟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实在不可思议。
破窗毁墙的巨响,惊动守伏后花园内的护院及庄丁,纷纷现身赶来。
钟百万振声喝问:“看到那女鬼没有?”
“没有呀……”有人回答。
其他人没有出声,表示谁也未曾见到那女鬼。
种百万气得破口大骂:“妈的!你们这些饭桶,女鬼都到了三姨少奶奶的房间窗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护院及庄丁被骂得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未曾发现任何动静,怎能信口胡说。
“快搜!”
钟百万一声令下,众护院及庄丁立时四下展开搜索。
这时钟百万颇感到庆幸,好在没有答应安捕头,借调一批人手去周家庄,否则就难以应付了。
他心里暗想:“那假扮的女鬼,必是知道已被我识破,又见宅内戒备如此森严,只好知难而退了。”
但仍不放心,亲自在附近巡视一遍,才由震开的墙洞回到房里。
不料进房一看,顿时惊得他魂飞魄散。
只见花小菡赤祼祼地躺在地上,已被利刃开膛剖腹,胸前留有一朵缎制断肠花!
“小菡……”
钟百万凄惨地大叫一声,直扑过去,悲恸地抚尸痛泣起来。
就在他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之际,自后响起了女子冷冷的声音:“你也知道亲人被杀的悲痛?”
钟百万猛一回头,只见牙床的罗帐已垂放下,说话声似从帐内发出,却无法见到那假扮的女鬼。
他霍地跳起,不由地怒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如此紧紧相逼,连无辜的她也不放过?”
“是吗?”
帐内又发出女鬼的声音:“无影刀张世杰父子三人,跟你有冤有仇?”
种百万怔了怔:“张世杰?你说的是开封中州镖局的那位张老镖主?”
帐内女鬼冷哼一声:“如果你贵人多忘事,那么让我提醒你。两个多月前,你们芜湖四霸天,各派了一批善使暗器的手下赶往苏州,为虎作伥,助约为虐,使得张氏父子被人营救不成,反而惨死在乱箭之下,我就是来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的!”
“那关我个屁事!”
钟百万极力分辩:“那是云梦双娇之一的柳如是姑娘跑来找我们,并且抬出她师父巫山神姥的招牌,该是急需一批得力人手相助,人数愈多愈好,却未说明去做什么……”
女鬼又冷哼一声,怒问:“他们杀人放火,你们也去?”
“我们并未去呀!”
钟百万说:“看在巫山神姥的金面,谁能不答应?但我们只各派了一些手下去……”
女鬼悲愤说:“你们派去的那批人,却妨碍了我们的营救计划,结果使张家父子三人丧命在乱箭之下!”
钟百万已在暗自运足功力:“所以你把这笔帐算在了我们芜湖四霸天头上?”
“没错!”
女鬼恨声说:“今夜我要先让你亲身体会一下,最亲近心爱的人被杀之痛,然后才向你索命!”
钟百万突然狂喝一声,雷霆万钧的一掌向罗帐轰去。
他的霹雳掌威力惊人,一掌劈出,力足破窗毁墙,足见功力何等深厚。
一声巨响,整张坚实的红木牙床被击垮,罗帐碎裂成布片满屋飞舞,却不见那女鬼在帐内。
鬼声随即从墙角暗处传出:“姓钟的,你再出手之前,最好先看看你的右手!”
钟百万急欲抬起右手查看,才惊觉整条右臂已麻痹上全失去了知觉。
低头一看,原先只是红肿的右手,已呈乌紫色,且延伸至臂肘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他魂不附体:“你……你……你竟敢使毒……”
女鬼从墙角暗处现身走出,冷冷一笑:“你们派去苏州的那批人,暗器上不也喂过毒吗?”
钟百万心知今夜已难逃毒手,突然情急拚命,左掌疾翻,全力轰出一掌。
趁女鬼门避之际,转身就从震开的墙洞射身而出,一路狂叫:“来人呀!快来人……”
女鬼急起直追,追至后花园中,正在搜索的护院及庄丁们,已闻声从四面八方赶到。
钟百万胆气立壮:“不用怕,这女鬼是装的,大家一起上呀!”
护院庄丁们果然不再畏惧,齐声呐喊壮胆,三四十人一拥而上。
女鬼正是张淑宜所扮,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原先说好留在岩洞内休养的,却趁玉芙蓉和小黑去对付阴阳扇之际,独自溜下山,跑来向钟百万下手。
尽管钟家巨宅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她却利用夜色掩护,施展最近玉芙蓉才教会她的遁形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宅内。
这里她曾来过,已是识途老马。
原想先杀花小菡,再解决钟百万,那么最后只剩下躲藏起来的双尾蝎蔡永康了。
不料右手已中毒的钟百万,竟能以左手发掌逼退她,趁隙逃出屋外,大声召唤附近搜索的护院及庄丁赶来。
张淑宜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反正父兄三人已丧命在苏州,不必有所顾忌,立即施展家传无影刀法迎敌?
这口柳叶薄刀份量较一般钢刀轻,原是为方便开膛剖腹而备。
此刻以无影刀法施展,似觉威力稍嫌不足,但却更为轻便好使。
护院及庄丁人多势众,一赶来就采取围攻。
钟百万右手中毒,这一会儿已迅速向上蔓延至臂肘,使他暗自吃惊,不敢亲自出手上阵,以免加速催动毒性发作,剧毒攻心就无救了。
情急之下,他急忙撕下一片长袍下摆,卷成长条,紧紧捆住臂肘上方。
然后高声大喝:“大家加把劲,谁能杀死这女人,犒赏五千两,能活捉的赏金加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这一悬出重赏,果然激发起士气,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争先恐后地希望能获得这笔赏金。
护院人数较多,但大部份是临时花钱找来的,其中还有些是城外河南市一带的地棍和混混。
由于双尾蝎蔡永康吓得躲起来不敢露面,使得他们成了群龙无首,连日来都人心惶惶,忙着各自另谋出路。
钟百万正需人手保护宅邸,又舍得出高价,这批人自是争相投效。
人数虽众,可惜都是些欺善怕恶,只会打群架的不入流角色,真要他们玩真的,几乎没几个能派上用场。
张淑宜末见钟百万毒发身死,似乎仍不甘心就此离去。
但她毕竟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不愿滥杀无辜,只以凌厉的刀法逼退护院及庄丁们的疯狂猛攻。
这时,又有十来个负责巡罗的护院奔来,他们都是胡非一手调教出的暗器好手,其中几人就曾随胡非前往苏州,捞得一笔外快回来。
他们奔至钟百万身边,带队的立即请示:“老爷,要不要用暗青子对付这女……”
钟百万为了爱妾惨死,心中充满了悲愤,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捉活的,不行你们再上!”
“是!”领队恭应一声,示意其他人准备,个个手中扣了暗器,蓄势待发。
只待钟百万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发动。
后花院中的战况正烈,院内遍植的花草,被践踏得面目全非,惨不忍赌。
这些花草都是花小菡心爱的,平时丫环们若是呵护不周,轻则罚跪,重则捱一顿板子。
钟百万此刻看在眼里,已顾不得心痛,一心只想能活捉的假扮女鬼,把她也剥个精光,绑在死去的花小菡灵前,也来个开膛剖腹!
可惜围攻的人数虽多,却被张淑宜纯熟凌厉的刀法,逼得始终无法接近。
钟百万怒喝狂叫也无济于事,渐感心浮气躁,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心里不禁暗骂:“妈的!这批王八蛋只想多得赏金抓活的,竟然不愿伤她!”
其实他想错了,并非围攻的护院及庄丁只想多贪赏金,而是他们根本伤不了那假扮的女鬼。
钟百万火了,正待下令发动暗器攻击,突见一名护院发起狠来,奋不顾身地扑近女鬼,挥舞两把短匕连连抢攻,形同玩命。
由于夜色朦胧,护院中又大多数是花钱临时找来,谁也无法认出这家伙是从那里冒出的
这家伙勇猛无比,使得其他人几乎无法Сhā手,只能在四周呐喊助威。
“你这女鬼,还不快束手就缚!”他故意大声疾喝。
张淑宜闻声心中大喜,听出了是小黑。
这少女冰雪聪明,已知小黑在暗示她诈败。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必须表演逼真。
只见她刀法一紧,不仅速度加快,攻势更为凌厉,看得四周的人无不眼花了乱。
小黑的两把短匕也不含糊,无论攻守进退,均能恰到好处,表现出一流高手的身手。
钟百万看在眼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边竟然会有如此了得的好手,而且奋不顾身地为他卖命。
宅内的护院及庄丁,他清清楚楚,决不可能会有这等身手,那么必是花钱临时找来的了。
他不禁心想:“胡非惨遭断肠花毒手,使我损失一员大将,这个人倒可以重用……”
念犹末了,突闻那假扮的女鬼失声惊呼:“啊……”
接着“当”地一声,她手中的柳叶薄刀已脱手,飞落向丈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
小黑趁机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如电以短匕刺向女鬼胸膛。
只听钟百万急叫:“我要活的!”
小黑手法快得无与伦比,及时手腕一翻,刀尖向后,以刀柄撞中女鬼胸下鸠尾|茓。
张淑宜果然表演逼真,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哼一声,双手垂落,整个人便像失去平衡地摇晃两下,软弱无力地将要倒下去了。
小黑错步绕向她身后,两柄短匕交在左手,一把捉住衣领,才使她站住。
四周的人一拥而上。
小黑大叫:“是我抓住她的,你们不许抢功。”
钟百万一见女鬼已被制住,顿觉心花怒放,胆气也为之一壮。
他喝住了蠢蠢欲动的护院及庄丁们,领着十来个暗器好手,快步冲至受制的女鬼面前:“嘿嘿,今夜我倒要看看你这断肠花……”
小黑突然左手两把短匕,递向了张淑宜:“人交给你了!”
张淑宜接刀在手,来不及分开,即时向前一送,电光石火般将两把短匕戳进了钟百万胸膛。
“哇……”钟百万发出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僵住了,用那惊恐的怒目瞪着女鬼。
彷佛见到的不是假扮女鬼的张淑宜,而是两年前在徐大雄船上,被他施暴奸杀的那杨安平之女。
变生肘腋,使得围在四周,及随在钟百万身后的护院庄丁们,个个惊得膛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
小黑突然敞开上衣,露出胸前一排锋利小飞刀。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了小黑:“是那酒鬼……”
可惜为时已晚。
小黑双手齐扬,刀无虚发。
只听连声惊呼惨叫,钟百万身后的十来个暗器好手,根本来不及出手,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惊乱,张淑宜伸手拔出Сhā进钟百万胸膛的两把短匕,一脚将他尸体踹倒。
“走!”
张淑宜疾喝一声,与小黑一路冲杀出重围,双双飞身掠出了院墙外。
两人疾奔了一阵,未见后面有人追来才停下。
“玉大姐呢?”张淑宜急问。
“我们料到你一定会来找钟百万,原是一路急急赶来接应的。”
小黑说:“刚要进城,就遇上安捕头,带了大批人马出北城,一定是前往周家庄。玉大姐只好叫我来接应你,她急急赶去警告神剑周百川了。”
张淑宜情急说:“事由我而起,不能连累周家,我们快赶去吧!”
小黑一点头,两人立即施展轻功,直奔北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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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四
当安捕头等大批人马赶到周家庄时,只见整个庄内全无灯火,陷于一片漆黑。
这有两种可能。
时值深夜:一是全庄的人已熟睡,一是已获警讯有所准备。
屠峰仗人多势众,毫不在乎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全庄总共不足二十人。你是本县捕头,又持有拘签,难道周百川还敢拒捕不成?”
安捕头那敢吭气,只得硬着头皮,率领一批捕快小心翼翼地掩近庄前。
他不敢贸然闯入,只在庄门外振声高喝:“周庄主,我们是奉命前来贵庄搜捕逃犯的,快开门!”
庄内静寂无声,亦无任何动静。
安捕头不禁犹豫难决起来。
全庄的人即使早已熟睡,经他这么大声吆喝,睡得再熟也会被惊醒,决不可能不出来查看的。
既然相应不理,必是已有准备,决心严阵以待。
突然,阴阳扇掠身而至。
他出言相讥:“安捕头,连周百川你也怕?”
安捕头窘迫万状:“这……”
阴阳属不屑地冷冷一哼:“这有什么好怕的,别说是他周百川,就算请来了三头六臂的人物也不足为惧。你们都闪开,看我的!”
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上前猛然轰出一掌,震开了庄院大门。
安捕头不能再迟疑,一挥手,率众冲入了庄内。
定神一看,宅院所有门窗紧闭,依然毫无动静和声息,彷佛是座久已无人居住的废弃古宅。
阴阳扇刚来至身边,安捕头就惶惑不安说:“余爷,看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阴阳扇冷冷一哼,嗤之以鼻:“你是恶人胆小,还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才这么怕鬼?”
安捕头涨红了脸:“我是担心其中有诈……”
阴阳扇纵声狂笑,大言不惭说:“诸葛亮的空城计,只能唬唬司马懿,凭他周百川,想用这种雕虫小技,鬼蜮伎俩来吓人,余某可没看在眼里!”
说完又一声冷哼,昂然走上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
他仗以成名的那把怪扇已失落在花船上,自恃功力深厚,并未临时借用任何兵器。
大话既已出口,他不得不率先闯入宅内。
门已踹开,宅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阴阳扇自恃艺高胆大,今夜在花船上险遭不测,已使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暗自运足功力,力贯双臂,两手护在胸前,突然一个纵身闯了进去。
身形一落,目光四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突觉嗅出一股淡淡异香,猛然记起那日来见周百川后,回城时在途中遇上那老村妇险遭突袭。
当时经过老村妇身边,就曾嗅到过同样的香味,使他感到一阵昏眩。
若非他反应奇快,仓卒运起奇功骤发威力,以劈空掌击中那突袭的老村妇左肩,及时取出解毒丹丸塞入口中,就会像随行的天罡地煞两人一样,寂然躺在地上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屏住呼吸,仓惶一个暴退,转身冲出宅外。
守在门外的安捕头见状,也不由地一惊,趋前急问:“余爷,怎么回事?”
阴阳扇定了下神。
他气得破口大骂:“妈的!周百川果然暗中跟断肠花有勾结,竟然留下空庄,宅内布满了飘香迷毒!”
“飘香迷毒?”
安捕头似曾听过,这是飞贼使用迷香中最霸道的一种,较深足以令人昏迷致命,传说配方早已失传。
这时,屠峰刚好率众赶来。
他诧然惊问:“怎么啦?”
阴阳扇债声说:“全庄大概已空无一人,宅内布满了飘香迷毒,八成是那女飞贼千面飞狐施放的!”
“这怎么可能?”
屠峰眉头一皱:“我们决定来搜庄,是今夜临时……”
阴阳扇判断说:“今夜周百川的女儿周倩倩那丫头,带了那假扮的女鬼和酒鬼海平,去花船上原是打算对付我的。
没想到非但未能得手,反被我识破断肠花的身分,可惜被他们突围逃出。
果然不出我所料,周百川暗中跟千面飞狐他们勾结,以断肠花出现,一心想除掉芜湖四霸,好让他独袭芜湖。
如今事机终于败露,料知不仅官府要将他绳之以法,各方人马也会找上门来,所以不得不弃庄逃走了。屠兄,你认为在下的判断可对?”
屠峰沉吟一下,微微点头:“唔……余兄所见极是,看来我们的行动还是不够快,来迟了一步。”
“他们逃不远的,我们一定可以追上。”阴阳扇似乎很有把握。
屠峰却不像他那么乐观:“他们既已弃庄而逃,必已决心远走高飞,决不打算再回来了。这上那里去追……”
就在这时,突见七八人飞奔而来。
安捕头大为紧张,急向他带来的捕快招呼:“大家注意了!”
众人立时如临大敌,各自严阵以待。
来人老远就挥手大叫:“安捕头!是我呀……”
安捕头听出是双尾蝎蔡永康,不禁大感意外,这贪生怕死的家伙躲了两天,此刻怎会突然露面了?
双尾蝎奔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急喘着说:“安……安捕头……我赶到县府去,听……听说你们来周家庄了,我……我就赶了来……”
阴阳扇不屑地冷哼一声,话中带刺:“其实你根本不必来,躲过今夜就没事啦!”
双尾蝎不敢跟他翻脸,尴尬地强。一笑:“我那是躲,是在探那女鬼的藏身之处啊!”
“哦?”
阴阳扇眼皮一翻:“那么查出了什么,探出了什么吗?”
“当然!”双尾蝎露出得意之色。
安捕头忙问:“在那里?”
双尾蝎更得意了:“女鬼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她们出没在距此不足十里,东凉山支脉的一座山附近,藏身之处一定就在山里。”
阴阳扇的嘴可不饶人:“你老兄怎不入山查采一下,确定究竟在什么地方?”
双尾蝎好歹也是个地棍头儿,名列芜湖四霸天之一,一再容忍,只因惹不起这位难缠的人物。
这时终于忍无可忍了:“哼!我要有这么大的本事,徐大雄就不会花钱请阁下来保护。结果花钱未能消灾,还是把老命送掉!”
阴阳扇一听,不禁恼羞成怒:“妈的!你……”
安捕头见两人起了冲突,急忙从中排解:“二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动气……”
“好啦!”
屠峰一声大喝,彷佛石破天惊,始将两人制止,随即语气稍缓:“错过今夜,如果你们谁不服气,尽避去拚个你死我活。
可是今夜不行,现在我们要去追缉那几个重犯,以及全周家庄的人。任何人拒捕,一律格杀勿论!”
双尾蝎暗自一怔,诧然惊问:“神剑周百川也有份?”
屠峰牛眼一瞪:“不必问那么多,带路!”
双尾蝎尚不知这位老兄是何许人,但见安捕头对他执礼甚恭,想必来头不小,只得点点头,憋着一肚子的气在前带路。
这也难怪他心中有气,不辞辛劳赶来报讯,奔得气喘如牛,结果吃力不讨好,反而平白受阴阳扇一顿奚落。
尤其这位身分不明的老兄,还要他们错过今夜,谁不服气谁就尽避拚个你死我活。
双尾蝎心知肚明,绝非对手,他老兄岂不等于是怂恿阴阳扇秋后算帐?
气归气,路还是得带。
如果今夜能除掉断肠花,他至少可以松口气,解除了对生命的一大威胁。
各方面的人手加起来,总数将近百人,称得上声势浩大,由双尾蝎带路,浩浩荡荡直奔发现断肠花出没的那座山。
一行人个个健步如飞,不足十里路,那消一顿饭时间,已奔近山边。
安捕头加快几步,赶到双尾蝎身旁:“蔡兄,就是这座山吗?”
“没错,就是这一带。”
双尾蝎压低了嗓门:“安捕头,实不相瞒,刚才我说暗中查探断肠花藏身处,那是顾全颜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连徐大雄、骆士杰都丢了命,凭我蔡永康,逃命尚犹恐不及,还敢去找那女鬼?
不怕安捕头见笑,我是带着几个兄弟躲进山里去,打算先避避风头的,结果无意中发现了那女鬼在山中出没。”
安捕头置之一笑:“原来如此。”
屠峰也赶了上来:“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
安捕头忙替双尾蝎掩饰:“他在告诉我,发现断肠花的经过。”
“嗯!”
屠峰不疑有他,遂问:“他们的藏身之处在那里?”
其实双尾蝎也说不出正确地点:“就在,在……”
正感不知如何回答,突然一名捕快大叫:“安捕头,快来看哪!”
安捕头赶过去一看,原来那捕快在地上拾到几件女用衣物及首饰。
“一定是周家庄的人仓皇逃走,不慎失落的。”安捕头立时作了判断。
“没错。”
屠峰把头一点,当仁不让地发号施令:“顺着山边一路追下去,快!”
近百人急起直追,追出不及半里,又发现遗落的一大包衣物,更足证明安捕头的判断正确了。
屠峰大为振奋,抢在前面改由他亲自带路,急急一路向前追去。
沿途又不断发现散落的衣物,直到一处山口,前面却被一片森林挡住,似乎已经没有通路。
屠峰收住奔势,不禁迟疑起来:“难道他们逃进了山里去?”
安捕头又自作聪明了:“神剑周百川世居于此,对附近一带地形极为熟悉,很可能山口内有山路小径,通至东凉山,他们只要逃离芜湖地界,即可远走高飞了。”
屠峰沉思片刻,当机立断:“没错,从沿途散落的衣物看来,他们已决心弃庄逃走,从此遁回芜湖了,快追!”
他说了就算,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一声令下,近百人浩浩荡荡涌进了山口。
果然,山口内呈现一条蜿蜒小径,泥土上留有不少杂乱足迹,一眼即可办出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屠峰大喜,一路直追下去。
追出约两里,前面已是个狭长山谷。
当他们追进谷内时,始发现是个袋形死谷,三面均被陡起的山壁包围。
目力奇佳的阴阳扇,突然向前一指,振奋地大叫:“他们在那里!”
屠峰定神一看,果见山谷尽头人影幢幢,似已无路可走,唯有严阵以待,决心誓死一拚。
“冲呀!”
他一声令下,近百人便像潮水般冲杀过去。
月黑风高。
夜色苍茫。
距离愈来愈近……
接近到二十丈内时,已可依稀看出,谷内严阵以待的一群男女,赫然竟是面目狰狞恐怖的厉鬼!
屠峰立时振声安抚军心:“大家不用怕,那是他们扮鬼吓人的!”
为了激励士气,他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向前冲去。
众人果然不再怕鬼,齐声呐喊助威壮胆,刹时喊杀震天,响遍了整个山谷。
阴阳扇及另三名东厂档头不甘示弱,紧随在屠峰身后,各展轻功身法急起直追。
但对方那群厉鬼始终按兵不动,未见冲上前迎战。
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果然,当一马当先的屠峰冲近,以锯齿钢刀连劈带砍,一连撂倒三个厉鬼时,才发现是竖立在地上的稻草人。
屠峰不禁惊怒交加,他本是个大老粗,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竟敢用这鬼蜮伎俩耍我们……”
阴阳扇不愧是老江湖,以劈空掌击倒一个伪装成厉鬼的稻草人,即时便知情况有异。
情急之下,也不管该由谁发号施令了。
就在他振声大喝:“这里有诈,大家快退!”
可惜慢了一步,从谷口吹入的西北风,飘来了一阵阵的异香。
落在最后面的一批十几人,闻声急忙回身欲逃出谷外,反而成了首当其冲,不知不觉地吸入迎面飘来的异香。
大伙顿觉头晕目眩,像喝醉酒似地摇摇晃晃,踉跄几步便昏倒在地上。
“飘香迷毒!”
屠峰也嗅出了异香:“妈的!难怪把我们诱进这里来,这死谷正对着风口!”
一位东厂档头大惊:“屠大哥,我们快冲杀出去!”
“不行!”
阴阳扇急加喝阻:“风势太强,我们顶着风冲不到谷口,就会中毒昏迷。”
屠峰只好移樽就教:“余兄,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向高处……”
阴阳扇抬头看看山壁,不禁皱起了眉头:“山壁如此陡削,恐怕不易攀登……”
一名从太平栈找来的矮汉,突然冲到他面前:“余爷,小的曾听孔刚孔大哥说过,若遇上这种情况,可尽快找块布,或是脱下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都行,只要是布,撒泡尿在布上,赶快掩住口鼻,可阻挡毒气吸入……”
不等他说完,屠峰已怒斥:“胡说八道互那有这种事,听都未听过。”
安捕头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嘛,尿味多难闻,不中毒也要被尿薰昏!”
阴阳扇却不以为然:“他说的这个方法或许有点道理,现下情势已急,别无他策,我们只好姑且一试了。”
他既赞同这个主意,就得以身作则。
于是他急忙脱下长裤,毫不犹豫地当众撒出一大泡尿在裤上,双手齐动用它围绑在口鼻间。
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他都带头做了,其他人那敢怠慢,也纷纷脱下长裤或上衣
,如法泡制地照样做了。
所谓偏方气死名医,这话一点不假。
他们各自用沾了自己尿的湿衣湿裤掩住口鼻,似乎果然管用,减少了吸入随风飘来的异香。
事不宜迟,屠峰一声令下,众人立时向谷口冲去。
就这片刻间,末及以尿衣尿裤掩住口鼻的,又昏倒了二三十人。
屠峰等人正冲近谷口,不料风势突然转强,异香也随之大增。
几个仓卒间绑得不够牢的汉子,经不起迎面吹来的强风威力,尿衣尿裤纷纷掉落。
一阵惊乱,吸入大量异香,当即昏迷倒地不起。
屠峰仍是一马当先,紧随其后的是阴阳扇、双尾蝎、以及三位东厂档头,连安捕头都落后了两三丈。
由此可见,这近百人之中,是以他们六人武功最高。
不料刚冲近谷口,已见谷外一字排开的站了约二十名男女,他们各执兵刃在手,严阵以待。
为首的女子手握柳叶薄刀,赫然正是尚未卸去女鬼装扮的玉芙蓉。
阴阳扇一见是她,竟抢步超越屠峰,冲上前就双掌齐发,欲以他自恃威力惊人的劈空掌拔得头筹,也给对方的人来个下马威。
不料运足功力轰出的双掌,竟然威力大减,发出一半便告无以为继了。
阴阳扇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猛然悟出在以尿裤掩住口鼻之前,早已吸入了大量飘香迷毒。
玉芙蓉冷森林的一笑:“姓余的!你们应该早想到用这个方法,我的飘香迷毒就失效了。”
阴阳扇惊怒交加。
正待情急拚命,可惜为时已晚。
就像那日途遇老村妇时一样,突觉强烈昏眩袭到,人已渐感不支!身子无法站稳地摇晃起来。
屠峰见状情知不妙,忙喝一声,挥动锯齿钢刀直向玉芙蓉疾扑过去。
但他的情形跟阴阳扇如出一辙,距离对方尚有丈许,已告不支猝然扑倒在地上。
两位首脑人物一倒下,双尾蝎及三位东厂档头更乱了方寸,此刻他们已情急拚命豁出去了。
四个人均奋不顾身地扑向眼前女鬼……
玉芙蓉的柳叶薄刀尚未及出手迎敌,突闻一声清啸自后方传来,声如夜枭长呜。
随着啸声,一条人影掠空而至,凌空飞射出数道寒芒,带起轻微的飞刀破空之声,分向扑来的四人电射而去。
刀无虚发,四人已吸入飘香迷毒,神智恍恍惚惚,根本想不到闪避,如同活靶似地被射中,同时倒地不起。
发刀人落足在玉芙蓉身旁,正是偕同张淑宜急急赶来的小黑。
两人放眼看去,谷内的人已全部昏倒地上,任凭他们宰割了。
玉芙蓉这才关切地问:“张姑娘呢?”
张淑宜正好掠身而至。
她道:“多亏小黑哥及时赶去接应,我已亲手解决了钟百万。”
玉芙蓉向昏倒地上的阴阳扇和屠峰一指:“这两个家伙死有余辜,要不要由你……”
小黑急说:“且慢!”
张淑宜诧然问:“为什么?”
小黑胸有成竹地笑笑:“我自有道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玉大姐,请给我一粒解药。”
玉芙蓉也莫名其妙。
但她并不追问,即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整瓶全交给了他。
“我只需一粒。”
小黑拔开瓶塞,只倒出一粒白色小丸,将瓷瓶交还玉芙蓉,迳自走向谷口附近,目光四下一扫,找到了昏倒地上的安捕头。
他蹲下去,将安捕头掩住口鼻的尿裤扯掉丢开,把解药塞进他口中。
这解药效力极强,过了片刻,安捕头便清醒过来。
他睁眼一看,恍如隔世,忙不迭撑身坐起,才发现蹲在一旁的小黑。
小黑笑问:“安捕头,还记得我这酒鬼吗?”
安补头大吃一惊:“海!海爷……”
“不用怕,我不会杀你的。”
小黑安抚他:“根据我的调查,你这个人除了善于逢迎拍马屁,会钻门路,喜欢贪图点小利,大致上说尚无大恶,袭不至死。”
安捕头忙陪笑脸:“是是是,海爷明察秋毫,在下就是犯了这些小毛病……”
小黑又笑笑:“至于这次的事情,也怪不得你,你身为本县捕头,地方上接二连三出了命案,职责所在,你自然得追查。对吗?”
“是是是……”安捕头连声恭应。
小黑话锋一转。“那么你认为连日发生的多起血案,跟神剑周百川和他女儿可有关连?”
“这,这……”安捕头不敢贸然回答。
小黑正色说:“我可以告诉你,血案及今夜的事,跟周家庄毫不相干。你大概不会忘记,我曾向你提起,两年前扬家七口无端失踪的悬案吧?”
安捕头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不过那是前任骆捕头承办的案子,在下不太清楚,也无权过问……”
小黑郑重其事说:“现在你最好听清楚,那年四霸天带了一批亲信手下,搭乘徐大雄的船至九华进香。
却在船上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美貌妻女,最后更杀了他一家七人灭口。安捕头,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安捕头那敢说个“不”字。
他连声应着:“该杀!该杀!”
小黑接下去又说:“至于阴阳扇余天禄,以及东厂的几个鹰犬,如果他们不找上我们,也可逃过一死。
可是,他们不但跟我们卯上了,还硬把无辜的周家父女给扯上,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安捕头暗自一惊,急问:“他们几位……”
小黑站了起来:“你自己来看吧!”
安捕头忙站起,跟着小黑来到谷口外。
只见地上躺着的六人,双尾蝎及三位东厂档头,胸膛上均Сhā着小飞刀,早已命归黄泉,阴阳扇及屠峰昏迷不醒。
小黑向张淑宜一使眼色:“你可以动手了,让安捕头开开眼界,亲眼看看断肠花的手段。”
张淑宜毫不犹豫,借用玉芙蓉手上的柳叶薄刀,上前就先向阴阳扇开刀,接着向屠峰下手,两人均惨遭开膛剖腹!
安捕头看在眼里,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两腿一软跪了下去:“饶命啊!饶命……”
“我们不会杀你的。”
小黑向他警告:“你最好听清楚,回去向乌知县覆命时,就照我刚才的话说。如果牵涉到周家父女或任何无辜的人,我这酒鬼和两个女鬼,既能把芜湖闹得天翻地覆,随时还会卷土重来,那时断肠花要找的就是你安捕头了!”
安捕头连声恭应:“是是是,在下回报时,绝对照海爷的交代……”
“很好!”
小黑满意地笑笑:“今夜你已很辛苦,可以先回城了。谷内那些人死不了,天明前。可清醒,走吧!”
安捕头如获大赦,站起来就狂奔而去。
玉芙蓉和张淑宜这才明白小黑的用意,是要把周家父女撇清,使他们不致有家归不得,被迫从此背乡离井,流浪天涯。
站在不远的神剑周百川,自然也明白小黑的这番苦心,忙不迭过来双手一抱拳:“多谢海爷成全……”
小黑洒然一笑:“庄主言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我们这三个鬼替庄主惹上的麻烦,自然得由我们三个鬼来解决啊!”
周倩倩也过来向玉芙蓉双膝一跪:“多谢这位大姐仗义相助,否则……”
玉芙蓉忙把她扶起:“周姑娘,快请起来,我实在担当不起。刚才我这位酒鬼老弟已经说了,事是由我们三个鬼而起,替你们惹上这个麻烦,本来就该由我们三个鬼来解决的嘛!”
这一说,周家父女才如释重负地笑了。
小黑遂说:“周庄主,谅那安捕头不敢不守信,你们可以回庄了。我们三个鬼的心愿已了,也该走了。”
玉芙蓉即将小瓷瓶交给周倩倩:“这瓶解药你们留着,回去记得先打开所有门窗,让空气流通一阵再进入,万一宅内留有残余香毒,服下一粒即可无事。”
父女二人又再千谢万谢,才领着庄内的男女仆佣及十名弟子,依依不舍地互道珍重而去。
各外除了六具尸体,此刻只剩下了他们男女三人。
张淑宜忽问:“玉大姐、小黑哥,你们打算去那里?”
玉芙蓉说:“我得去找赵升,你呢?”
张淑宜一脸茫然:“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玉大姐,我能不能跟随你?”
玉芙蓉断然拒绝:“不行,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愿世上再多一位女飞贼,你应该去找彭爷。”
“不!”
张淑宜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如今我已双手沾满血腥,形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我已无颜再见彭爷了。”
小黑一旁安抚:“彭爷会谅解的……”
张淑宜却摇摇头、沮然说:“无论他谅不谅解,我已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决不再见他了。”
“那你……”小黑流露出一脸关怀之情。
张淑宜泪光闪动:“我已没有亲人,无家可归,只有从此浪迹天涯。也许找个人烟绝迹的地方……”
小黑一直暗恋这少女,只因她心目中爱慕的是彭小魁,使他从不敢袭出自己的感情。
这时突然鼓起了勇气:“张姑娘,如果你不嫌弃,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追随。”
“你……”张淑宜意外地一怔,窘然低下了头。
突然想到尚有玉芙蓉在旁,小黑怎敢如此唐突。
那知抬眼一看,那位女飞贼竟已不知去向。
她何尝不明白,玉芙蓉是有意成全他俩。
沉吟之下,终于窘迫地问:“小黑哥,你说的是真心话?”
小黑认真说:“若有半句虚言,我就遭天打雷……”
张淑宜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口:“不要发誓,我相信你。”
这一瞬间,两颗旁徨落寞的心,突然融合在一起了。
夜已深,西北风仍劲,但在这冷寂的苍茫夜色中,却绽开了爱的花朵。
二十五
深秋。
月黑风高。
夜色凄迷朦胧。
绝对不是赏月的良夜,但很适合杀人。
喜事要择个黄道吉日,杀人也须选个凶日煞时,还要找对要杀的人,更得找个最恰当的杀人地方。
乌林,位于湖北嘉鱼县西,大江北岸,上游是七星河,对岸为赤壁山,即周瑜、刘备大破曹军火烧赤壁的古战场,正是杀人的好地方。至于要杀的对象,选中北鄂七友,也可说是最佳选择。
这七人是近年崛起的青年剑手,师门派别各不相同,却能志同道合聚在一起,共同研创出一套“七星剑阵”,曾扬言七剑联手,天下无敌,即使单打独斗,各凭一手七星剑法,亦具无比威力。
武功一道,可说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们夸下的海口,自然引起很多武林同道不满,尤其邻近的川、陕、赣、皖诸省的黑白两道中卧龙藏虎,人才济济,自有不服气的找上门来挑战,决心要杀杀他们的威风,灭灭他们的气焰。
接连两三年,不断有人找上门来,正式投帖挑战。
但是,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落个锻羽而归,甚至有些成名人物,愤而从此退出江湖。
已经有一年,不再有人前来自找霉气了。
当他们突然接到一位具名“绝情剑手”的战帖时,不禁感到十分振奋,但也很讶异,因为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一号人物。
绝情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历,既然投帖挑战,北鄂七友就不能拒绝,除非是自甘认输。
他们准时赴约,来至赤壁山对岸的江边。
秋夜寒风刺骨。
空旷的江边一片死沉沉,除了浪潮拍岸发出阵阵巨响,四下没有丝毫声息和动静,更见不到半个人影。
为首的天枢剑李光泰俊目一扫,面露愠色:“哼!这位老兄大概是开我们玩笑吧?”
老二天璇剑郑志龙涵养最深,他泰然一笑说:“大家成天除了练剑就是摆阵,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欣赏一下秋江夜景也不错呵!”
排行老六的开阳剑曹阳性情最暴躁,出口就是三字经:“他妈的,我们是吃饱了撑着啦!”
天璇剑郑志龙仍然保持心平气和:“老六,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跑到江边来吹西北风,宁愿泡壶好茶,跟老大在棋上厮杀两盘,虽然我的胜算只有四成。可是,人家既已下帖挑战,我们能不来赴约吗?”
开阳剑曹阳怒气冲天,道:
“那龟孙分明是存心耍我们,除非永远别让我查出他是谁,否则我就给他来个一剑前胸进后背出。”
突闻一阵狂笑,北鄂七友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循声看去,数丈外乱石遍布的一块巨石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此人一身黑衣,手中提着一把带鞘钢剑,巍然而立,宛如玉树临风。
黑衣人冷森森说:“我已恭候多时了!”
开阳剑曹阳身形乍动,疾掠而至,相距约一丈:“你就是下帖挑战之人?”
“没错,就是我!”黑衣人昂然回答。
开阳剑曹阳状至不屑地冷冷一笑:“或许是我们孤陋寡闻吧,好像从末听过绝情剑手这号人物。”
“现在你们已经听过,而且见到我了。”
黑衣人的口气更狂妄:“不久之后,你们更会以曾经接受过我的挑战为荣!”
开阳剑曹阳嗤之以鼻:“我现在就觉得非常丢脸!”
黑衣人反唇相讥:
“丢脸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丢命就行!”
开阳剑曹阳那能按捺得住,狂喝一声,拔剑纵身而起,猛如大鹏冲天向那巨石上的黑衣人扑去。
剑发气势如虹,挟雷霆万钧威力,人剑合一,化作流矢,似闪电般直取敌胸。
黑衣人并不拔剑,身形陡地笔直拔起,使开阳剑曹阳不但一剑刺空,后脑杓反被他的剑鞘重重一击,顿时头晕目眩,飞越巨石直直扑趺下去。
随后赶来的六人大惊,其中轻功最杰出的老五天衡剑林皓反应奇快,双足一蹬,身形如强弓射出的箭,一射数丈,及时张开双臂,托抱住开阳剑曹阳。
黑衣人仍然落足在巨石上,冷冷一笑:“我是向北鄂七友挑战,何必你一个人抢着送死!”
开阳剑曹阳脚刚落地,尚末站稳就要再度发难,但被天衡剑林皓劝阻:“老六,不要冲动,你后脑杓受了伤。”
“哦?”开阳剑曹阳气昏了头,自己尚不觉疼痛,被他提醒,伸手一摸后脑杓,果然裂开一条寸许长的伤口。
再一看手上沾满了血,不由地惊怒交加:“他妈的!让我劈了这小子!”
“老六!”天璇剑郑志龙不但涵养深,也工于心计:
“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他是向我们北鄂七友挑战,你单打独斗,岂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这家伙果然厉害,先用话把黑衣人套住,他们再群起而攻,那就名正言顺,理字上绝对站得住脚了。
黑衣人居高临下,嘿然冷笑道:“你不必拿话把我套住,今夜我原本就是冲着你们七个人来的,废话少说,动手吧!”
这位挑战者更不简单,他似对北鄂七友的七星剑阵了若指掌,屹立巨石上,显然是为了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如此一来,他居高临下,可以对七人的举动一目了然。
而且,七人势必各据一方包围黑衣人,那就无法摆出北斗阵式了。
天璇剑郑志龙自诩为智多星,那会看不出黑衣人居心,立时也采用激将法:“阁下是要见识见识七星剑阵,还是只想看看我们练剑布阵?”
黑衣人并不上当,哈哈一笑:“你说呢?”
天璇剑郑志龙不屑地冷冷一哼:“我看你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跟我们在剑下见真章,否则为何……”
话犹未了,黑衣人右手一扬,两柄七寸长的薄刃小飞刀疾射而出,势如迅电急雷。
“老二当心……”
天枢剑李光泰刚出声惊呼,天璇剑郑志龙早已挥剑飞斩,“当”地击落一柄飞刀,但另一柄却突然加速疾射,快逾电光石火,射中了他左肩。
几乎是同时,天衡剑林皓又发难,仗恃轻功卓越,身如飞鹰掠空,挺剑直取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一旋身,扬手又射出两柄小飞刀。
天衡剑林皓的轻功果然了得,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变成平飞直射,不但使疾射而至的两柄飞刀射空,顺着他胸前下方寸许斜滑而过,同时双脚齐踢,逼使剑仍未出鞘的黑衣人不得不急忙闪避。
这正中他下怀,紧接着一式“神龙摆尾”,翻腕递出了一剑,以迅疾无比之势刺向敌方。
来势太快,距离又近,黑衣人的飞刀无法出手,急以左手连剑带鞘格偏来剑。
双方出手力道均十分强劲,显示彼此的功力似在伯仲之间。
巨石顶端可立足的面积仅约两尺见方,两剑相交,撞出火星四溅,双双被震得虎口发麻。
天衡剑林皓吃亏在凌空飞射,无处着力,以致身形随着冲势斜飘开数丈,急施千斤坠功夫,双足才稳稳落地。
黑衣人也未占到多大便宜,足下被震得倒移数尺,身不由己地直坠而下。
除了肩头被飞刀所伤的天璇剑郑志龙,正忙着取出伤药止血,其他人均在仗剑等着,只要黑衣人一落地,他们就一拥而上,几把剑同时进攻。
黑衣人早已看出这种情势,天衡剑林皓甘冒被飞刀射杀之险,不惜飞身发难,摆明了是要把他逼下巨石。
他不禁诡异地一笑,似已胸有成竹,索性将计就计,就在距地面不足五尺之际,身形突似飞轮般一个大飞旋,寒芒连闪,一口气发出数柄小飞刀,分射几个不同方向。
围攻的四人是天枢剑李光泰,天玑剑金盛元,天权剑吴宇森及摇光剑章彪。
以往找上门来的挑战者,无论是单打独斗,或是联手闯阵,从来尚无一人能够挑战成功的。
可见北鄂七友的剑术造诣之深,绝非浪得虚名的,确已炉火纯青,近乎登峰造极的最高境界。
不料遇上黑衣人的飞刀,竟使他们精湛的剑法,几乎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根本毫无机会一展身手。
凭这四友的武功,剑术和身手,并未将黑衣人的飞刀放在心上,尽管已有两人先后受伤。
但是,几乎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四人是以四个不同方向一拥而上,而且闪避的同时抡剑出击,居然仍被飞刀射中要害。
天璇剑郑志龙刚止住血,惊见扑向黑衣人的四友尚未出手,就突然凹缩身弯下了腰,情知有异,失声惊呼:“老大……”
“嗖”地一声,一柄飞刀破空而至。
天璇剑郑志龙仓促挥剑,“当”地将飞刀击落,但黑衣人已掠身来到了面前。
只见他锵然拔剑出鞘,出手如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剑直取天璇剑郑志龙心窝。
郑老二的天璇剑法已练至八九成火候,一式“捕风捉影”封住来剑,同时密切注意对方的左手。
只要是黑衣人手一动,休想飞刀出手,他的剑早已顺势而下,绝对有十足把握教这个家伙胸膛吃上一剑,否则就得断腕。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未能打响,万万没有想到黑衣人练的一手剑中发刀,攻了他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拔剑之前,右手已暗中扣了两柄飞刀,剑出的同时,飞刀也跟着疾射而出,郑老二只顾封住来剑,怎知“马后炮”的厉害。
等他惊觉不妙,那还来得及闪避,两柄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他两胁。
“啊……”郑老二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的武功和足智多谋,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栽在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挑战者手中。
但残酷的事实无法改变,尽管两柄飞刀射中的部位并非致命要害,却使他注定了今生双手再也不能使剑!
就在同时,被震飘开数丈的天衡剑林皓见状惊怒交加,顾不得已不支倒下的四友,一心只想赶来抢救郑老二。
当他飞身掠至时,黑衣人彷佛脑后长有眼睛似的,身不动,反手就是一剑,幸而天衡剑林皓及时收住冲势,否则正好撞上。
这位林老五的轻功端的了得,脚尖一蹬,身形冲天而起,凌空一式“倒海翻江”,头下脚上,挺剑直朝黑衣人当头刺下。
黑衣人不甘示弱,翻腕一招“一柱擎天”,出手快逾闪电地击向来剑。
这回黑衣人运足功力,且剑已出鞘,双方两剑再度硬碰硬撞击,发出一声清脆金铁交鸣,火星飞溅。
林老五顿觉虎口一个大震,整条手臂发麻,这才惊觉出对方的功力实较自己高出甚多,刚才那一击原来是藏了私,存心在隐瞒实力,以诱使他轻敌。
林老五果然中计,倘非那一击试出彼此功力似在伯仲之间,他也就不敢贸然施展这种形同孤注一掷的硬拼了。
高手过招,胜负与生死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林老五发觉判断错误已后悔莫及。
此刻要想保命,唯有弃剑纵出对手趁势追击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林老五自信绝对可以办到,凭他的轻功身法,应是毫无问题。
他对自己的估计完全正确,撒手弃剑的同时,已倒纵出丈许。
但是,他估计错了对方,黑衣人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抢先横剑封死了他的退路。
一位成名剑手的剑已脱手,已经够难堪和悲哀的了,而更糟的是他已收势不及,等于是以血肉之躯,身不由己地硬往对方剑上撞。
情急之下,林老五双掌齐发,打算将对方逼退。
不料掌力尚未发出,黑衣人竟先发制人,一个欺身暴进,三尺青锋旋回飞斩,剑锋过处,带起一片血雨飞洒,可怜这位青年剑手双手已齐腕被斩断。
“哇!……”
林老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痛得两眼发黑,顿时仰天倒栽,当场昏死过去了。
眨眼之间,北鄂七友已是四死三伤。
天璇剑郑志龙已无力再战,剩下的只有开阳剑曹阳伤势最轻,仅后脑杓被黑衣人的剑鞘击裂一道寸许伤口而已,但他眼见其他六人四死二伤,那还敢贸然出手。
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连声音都发抖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昂然回答:“绝情剑手仇大魁!”
显然这位挑战者并不想赶尽杀绝,这时他若欲解决剩下的三人,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必须留下活口,这样他才能震惊江湖,扬名天下。
“仇大魁?……”
曹老六尚未想出江湖中几时冒出了这号人物,黑衣人已发出一阵狂笑,从容不迫地转身扬长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黑衣人对自己起的“仇大魁”这名字,觉得非常满意,也很自豪。
反正他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清楚究竟姓什么,选择姓“仇”,并非他跟谁有深仇大恨,而是他仇视这整个世界。
从小他被师父收留,因天生皮肤黝黑,师父就叫他“小黑”,这些年来虽已习惯了,但这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听起来也绝不像个天下第一剑手的名号。
像他师父无尘居士,一听就知是位与世无争、超尘脱俗的奇人异士,尤其当年以“玩刀人”震慑整个江湖,令黑白两道无不闻名丧胆,那才够气魄,够威风。
小黑算什么玩意,既不似凶神恶煞或大魔头,也不像行侠仗义的一代剑客,搞不好还让人以为是条小狗呢!
两年前,他暗恋的张淑宜为了报父兄之仇,在千面飞狐玉芙蓉的义助下,把整个芜湖闹了个天翻地覆。
“断肠花”的出现,不仅使芜湖四霸天无一幸免,他们手下那些暗器好手个个难逃公道,连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余天禄,两个得力助手天罡地煞,以及奉命出京办案的几位东厂高手也赔上了命。
张淑宜为报父兄之仇,悄然不辞而别,使得彭小魁等人大为焦急,只得分头去追寻。
果然不出小黑所料,张淑宜是潜来了芜湖。
当“断肠花”出现芜湖,一夜之间连伤四命后不久,小黑也来了,并且以酒鬼海平姿态出现。
如果没有玉芙蓉和小黑的全力相助,凭张淑宜个人的力量,尽管她家学渊博,又是追风剑客罗方的高足,恐怕连四霸天中的任何一霸都对付不了。
事后这少女自觉双手沾满血腥,无异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使她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彭小魁,决心从此浪迹天涯,或是找个人烟绝迹的深山隐世,今生永不再现江湖。
痴情的小黑趁机大献殷勤,鼓足勇气表露了爱意,自愿终身相随。张淑宜终为他的真情所感,双双离开中原,远走南诏,去了大理境内的无量山。
可是,在那片仅有两人朝夕相处的小天地里,他们过的并非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张淑宜终日愁容满面,闷闷不乐,甚至两人肌肤相亲时,她也心不在焉。
因为这少女心目中只有彭小魁,始终难以忘怀,根本容不下任何男人,即使是对她百般迁就的小黑。
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这点小黑非常明白。如今他已占有了这少女的身体,但不能获得她的心,必须假以时日,以真情感动她,使张淑宜能真正接受他。
岂知一切都是枉费心机,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当小黑醒来时,张淑宜竟已不辞而去了。
这对小黑是个沉重的打击,如同青天霹雳,把他从一厢情愿编织的漪丽美梦中惊醒,更像从满怀希望与憧憬的半天云上,重重摔落在痛苦与绝望的深渊。
张淑宜走了,这一去永远不会返回。
小黑没有去追寻,他很明白,张淑宜心目中只有彭小魁,纵然能把人追回,也留不住她的心。
痛苦与懊丧是在所难免的,小黑三天三夜不食不眠,形同疯狂,方圆百丈之内的树木和山石全遭了殃,不是连根拔起,就是被击成粉碎,藉以发泄他心中的怨恨和怒气,直到筋疲力尽,才算平静下来。
当情绪逐渐稳定后,他痛定思痛,不断地问着自己:“彭小魁究竟有什么魅力?那一点比我强,值得淑宜姑娘对他如此倾心?”
答案是:人家任何一方面都比他强,尤其是彭小魁的名气如日中天,那是他望尘莫及的。
因此他痛下决心,矢志要超越彭小魁,甚至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让张淑宜对他刮目相看。
从张淑宜离去后的第四天开始,他便日以继夜地勤练武功,几至废寝忘食,尤其在剑术和飞刀上,他特别认真下了番苦功。
整整一年后,他才离开了无量山。
成名的最佳捷径,就是找成名人物比武,并且击败对方。
小黑改名仇大魁,意谓大于彭小魁,自号绝情剑手,重返中原经过一番明查暗访,决定找上近年崛起江湖的北鄂七友。
凭他苦练的剑技和飞刀,首战北鄂七友就大获全胜,造成对方四死三伤,使他对自己更充满了信心。
绝情剑手果然一战成名,震撼了江湖。
但没有人听过这号人物,绝情剑手仇大魁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伤残的北鄂三友口中获悉,另四人均是丧命在挑战者的飞刀之下,因而有人想到了五十年前,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虽然绝情剑手年仅二十出头,但必与玩刀人有什么渊源。
消息传进仇大魁耳里,他可不愿沾师父无尘居士的光,决心从此不再用飞刀,除非是生死关头。
于是,他仗剑走南闯北,转战各地,专找声誉卓著的成名人物挑战。
在不到两年中,几次最为轰动江湖的战役中,他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不久又独闯泰安七禽门示威,剑毙断魂枪符勇,更斩断已经风瘫近十载的老门主天外来鸿彭飞的左腿。
而仇大魁连无力还手的彭飞都不放过,只因这位老门主姓彭,与他的情敌彭小魁同宗。
战无不胜的辉煌战果,使绝情剑手的名气愈来愈大,如日中天,如雷贯耳,伤亡的成名人物也愈来愈多。
但令人不解的是,山东武林之豪,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的霸剑绝刀辛胜兴,在败于仇大魁的剑下,且废了一只右手之后,怎会反而甘愿将自己年仅十五出头的爱女李小娟,嫁给了这位冷血杀手?
其中真相,实教人百思莫解!
如今,仇大魁杀人已不仅是为出名,也为了谋利,若是杀人可名利双收,那他就更乐此不倦了。
现在他正带着娇妻,匆匆向北方进发……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内丘城西门,走上了西行小径。
仇大魁扭头瞥了身旁辛小娟一眼,眼中有阴森刻毒的神情。
辛小娟是他的妻子,年轻、娇美、明艳照人,那双晶莹明眸十分迷人。
但在他的眼中,这种美是短暂的,可有可无的,比起他所急切追求的目标,美丽女人在他心中所占的份量太轻太轻了。
是的,他的目标和欲望也许很多,但绝不包括女人,但他也明白,有时女人也可以帮助他达到目标。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就是希望妻子能帮助他达成此行的目的。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这短暂一瞥,他发觉妻子脸上无邪的笑容,容光焕发似乎比往昔更可爱,更动人。
一丝内疚的意识,突然从他心底涌升,他真不愿把妻子牵入这场复杂的纠纷里的,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前面小径的尽头,突然陷入情绪低潮,他在想:我错了吗?
两年来,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正一步步向成功的大道迈进,追求名利无所不用其极。他知道他追求的目标是什么,那种追求的欲望极为强烈,任何人也休想阻止他追求。
如果真要探讨他的心态,其实很简单,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使自己的名气,驾凌在已经三年毫无消息的彭小魁之上。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疯狂追求的目标,击败一切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名宿,使自己扬眉吐气。
他发誓要成为超一流的、独一无二的、唯我独尊的高手中的高手,这是他发奋图强的精力来源,希望的寄托。
廿岁不到就出道,屈指算来,已过了三载春秋。
这两年来,顺利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凭他的旺盛斗志、无畏的精神、高超的武技、坚强的信心、与有我无敌凌驾一切的胆气毅力,他击败了难以计数的高手名宿,慑服了不少名门大派的优秀门人子弟,手上沾满了血腥,跻身于超等高手之林崭露头角。
绝情剑手仇大魁成为武林高手心惊胆跳的可怕人物,成为江湖领袖人物旦夕提防的杀手魔星。
今天,他来到京师南疆这座小城内丘,一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小城,而且带着他的妻子辛小娟同来。
辛小娟这位与他结婚仅年余的小妻子,是山东武林之豪霸剑绝刀辛胜兴的爱女。
霸剑绝刀曾经荣任京师振远镖局的总镖头,是北地声誉极隆的名宿,正是他猎取的目标
他到了山东,转赴京师找到了霸剑绝刀,毁了霸剑绝刀的右手,娶得了辛小娟。辛小娟从山东老家到京师成亲,随他返回江南定居了下来。
他们安份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又故态复萌,强烈的称霸潜意识,驱使他仆仆风尘于江湖道上惹事生非。
辛小娟比他年轻五岁,目下十七岁的辛小娟像一朵娇花,他有时也感到极端美满和幸福,可是,他不是一个美满和幸福所能征服的人。
女人,算什么呢?要不了多久就会腻的,唯有报复的强烈刺激,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无上享受,永不会腻,永不会减少追求的魅力。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是有原因的,是他的有计划安排,是他阴谋的一部份,辛小娟成了他利用的牺牲品。
这瞬间,他居然平空生出一点点内疚的念头,其原因之一是因妻子的娇美而生出怜惜的意识,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预见结局,而觉得有点内疚于心。
辛小娟是个柔顺的妻子,从不过问他的事,默默地爱他、依从他、服侍他。他在妻子的面前有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保有男性的独特尊严。
婚前,辛小娟只在山东老家见过他一面,然后是老爹爹派人捎来家书,将爱女接到京师成亲,就这样,三朝后随他南下,他成了辛小娟的主宰。
所幸的是,辛小娟虽然出身武林世家,但毫无武林女英雌的气概,却是一个柔顺的、美丽的羞怯小姑娘。
北地的初夏是迷人的。
远看西面的太行山区,褐黄暮色已经消逝,换上了青绿的新妆。
小径向西面的山区蔓延伸展,伸向百里外的太行山区,伸入鹤度岭口,可到山西的平定州。
沿途麦浪醉人,草木抽出了新芽,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
一切是那么平和、安详、静谧,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刀兵、杀伐、流血、死亡……
只有他,他身上的血,愈往西走愈是沸腾。
这就是刺激,无可替代的强烈享受。
不论是生,或死,都是可爱的、迷人的。
他脸上,出现了快乐的和残忍的笑意,似乎,他正以最大的热情,正张开双手欢迎死亡的神祗,要和生与死热烈拥抱。
辛小娟感觉到他的注视,微笑着娇媚地转首回望着他,髻旁垂下的凤钗一晃一晃地,与耳坠的珠花采同一幅度款摆,那情调是相当动人的。
“大魁,你在想些什么?”辛小娟娇媚地问,笑容美得令人心弦亦为之颤动。
“我在想,这里的事了却之后,我们到京城一游。”
他信口说,脸上兴奋的余波仍在,深邃的眼神令人莫测高深:“听说京师东厂中,有位善用飞剑的贴刑官,叫什么百步飞虹赫连昌海,我想会会这个人。岳父的镖局在京城东郊,你也许听说过这个人。”
“我什么人都没听说过。”辛小娟偎近了他道:“我嫁你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多,还没出过远门呢!”
“岳父真该早些带你在外面走走,见见世面的。”
他语气一冷,又道:“论武功,你家学渊源,身手的确不凡,比江湖五凤五朵花毫不逊色。小娟,难道说,你就不想出人头地,在武林占一席位?”
“我什么都不想。”
辛小娟举头远眺,晶亮的明眸闪亮着奇异的光彩,道:“我想,女人应该像个女人,只有生逢乱世,才会拿起刀枪来保命。大魁,我也不希望你在江湖闯荡,那毕竟是不务正业的……”
“女人之见!”他嗤之以鼻:“你就永远无法体会到成功的滋味,永远无福享受无上的喜悦。”
“大魁……”
“不要说了,对你说简直是对牛弹琴。”
路旁的树林前,土丘下出现一座歇脚凉亭。
亭内有两个人正在全神贯注下棋,棋盘上黑子的大龙,正在围剿白子的孤军,双方正在作最后的缠斗。
下棋的两个人似乎已经入神,持黑子的高大年轻人神色泰然,胜算在握,当然神态轻松了。
持白子的中年村夫显得有点儿紧张,举棋不定不知该从何处落子。
脚步声惊动了两个棋迷。
年轻村夫抬起头来,向领先举步入亭,衣着华丽,神色傲慢,佩了剑不可一世的仇大魁瞥了一眼。
接着,再转向也佩了剑,出奇地秀美,穿了黛绿衫裙的辛小娟,微微一笑。
“两位,打扰打扰!”仇大魁背着手打招呼。
“公子爷客气!”
年轻村夫晶亮的大眼有笑意,“请问,有需要小可效劳的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洗肠原。”
年轻村夫往东北一带旷野一指:“也就是高僧佛图澄洗肠的地方,那当然是古老相传的神话,不足凭信。”
“哦!西南角那座山就是青山了?”
“对,前面这一座就是孤山,两山相距约三里地。”
“青山有一座翡翠谷,该如何走去?”
中年村夫手中十里只有一颗白子,突然将子掉落,转首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这情景逃不过仇大魁锐利的观察,笑笑向中年村夫说:“看来,你一定知道翡翠谷隐庐。贵姓呀?”
“我姓姜。”
中年村夫的目光落在仇大魁的剑上,缓缓地说:“姜太公的姜。不错,我知道翡翠谷隐庐在何处。”
“能不能劳驾你带路?”
“这个……”
“没有多远,是不是?”
“远是没有多远。”
姓姜的说:“问题是隐庐不欢迎外人接近,而且青山一带藏匿着不少逃避官府捉拿的亡命,那些人对陌生人采敌视态度……”
“这都不成为问题。”仇大魁说:“只要你老兄领路,在下以十两银子为酬。”
“如果……”
“如果你不去,在下恐怕要得罪你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姓姜的推棋而起欣然说:“十两银子,足有我半月工资,来回要不了一个时辰,值得的,我领你们去。”
“你走吧,我等你回来下另一盘棋。”年轻村夫说。
“你也要一起走。”仇大魁冷冷地说。
“我?”年轻村夫颇感意外地问。
“对,你,免得你赶到前面去通风报信。”仇大魁狞笑:“我这人做事是很小心的。你贵姓呀?”
“我姓纪,纪明秋。”
“是本地人?”
“对,洗肠原以西一带田地都是我家的。”纪明秋开始捡拾棋子:“我还有一门手艺,在本县是颇有名气的。”
“什么手艺?”
“运刀。”
“运刀?你……”
“雕刻刀。”
纪明秋笑笑:“城里经阁寺即经的活板,殿舍的雕花,都是我帮忙雕制整修的,当然是免费服务,在我只是好玩而已。”
“你倒是个乐天派的人。”
“本来嘛!人生几何?有吃有穿,帮助别人,一辈子乐在其中,不是一大快事吗?”纪明秋将棋子盒塞入亭柱下的凳脚旁:“好了,姜叔,我们就领路吧,可别惹火了这位公子爷。”
“在下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人。”仇大魁阴森森地说:“碰上不识好歹的人,又另当别论了。”
“你带了剑。”
纪明秋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任何人都会识好歹,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那玩意砍在脑袋上,一定会把脑袋砍成两半。”
“对,不过,真正会用剑的人,很少用砍。”仇大魁笑笑说道:“走吧,似乎你的胆气很不差。”
“这与胆气无关。”
纪明秋拉了姓姜的出亭:“像我这种靠地要粮的人,本本份份从不与人争强斗胜。要嘛,就与天争,抗旱、抗涝、抗虫。你们玩刀玩剑的与人争,我不与你争,犯得着动刀动剑吗?”
“哦!看不出你这傻兮兮的人,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辛小娟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把我们这些好勇斗狠,片龇必报的武林人骂惨了。与人争,算不了什么;与天争,那才是了不起的人……”
“女人,你给我闭嘴!”仇大魁不悦地叱道:“我可没有自嘲的修养,以后你说话要给我小心了。”
“大魁,我……我说错了什么吗?”辛小娟可怜兮兮的问,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
姓姜的中年人一听大魁二字,眼神一动,脸色微变。
“你从没有说对过一句话。”
仇大魁乖戾又道:“也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大魁……”。
“一个不能夫唱妇随帮助丈夫的女人,即使她有无数的好德性,也是个不称职的女人。”仇大魁毫无顾忌地说:“所以,英雄豪杰从不对女人动情认真。”
“大……”
“不要说了!”仇大魁不耐烦地挥手喝止,像是要赶走停在鼻尖上讨厌的苍蝇。
走在前面的纪明秋做了个怪脸,不敢再作声。
到了山脚下,小径一分为二。
这座山也叫黑山,隋朝曾在现今的青山村置青山县,就是以青山为名,山幽深险绝,自古以来就是罪犯的通逃薮,歹徒们啸聚的所在。
纪明秋走上右面的小径,一面说:
“绕到第三座山尾,就是翡翠谷。”
“翡翠谷隐庐的人,经常出谷吗?”仇大魁问。
“他们又不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当然是会出谷啦,至少也得采购粮食蔬果,对不对?”纪明秋扭头含笑反问。
“谷主姓安,是个女的,不错吧?”
“对,我们本地人称她为安姥姥,顶和气的老太婆,当然,也不顶好说话,至少她严禁外人接近她的翡翠谷,就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今天她会在家吧?”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纪明秋摇摇头:“安家买下翡翠谷,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自从廿年前老谷主安澜去世之后,谷中由安姥姥当家,几乎与世隔绝了,外人也懒得过问安家的事。”
“安家经常有客人往来吗?”
“没听说过。公子爷,你们俩恐怕是这几年中,第一对来寻找翡翠谷安家的人,谷中的住处称隐庐,隐;当然是与世隔绝的意思,谁又好意思去打扰她们呢?”
“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不知道,但猜想决不是来向安家报喜的人。”
“你猜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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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六
谈谈说说,绕过了第三座山尾,山深林密,草木葱笼,路旁野花竞艳,到处飞鸟争呜,果然是隐居的好地方。
“绕过去就是谷口。”
纪明秋向前面指了指:“谷前一段坡地,也是安家的产业,两位得与安家的人打交道了。”
坡地并不高,栽满了果木。
三月桃四月李,一片锦绣。
坡上是两座山尾,中间便是宽约五六丈的谷口,建了一座木牌坊,横匾刻了三个大字:翡翠谷。
走进十余步,径旁建了一楝古色古香的茅舍,那就是安家的宾馆。
“你们等一等。”
仇大魁在坡下止步:
“小娟,你上去投帖。”
纪明秋和姓姜的村夫乖乖地在路旁席地而坐,冷眼旁观静待变化。
仇大魁则在旁虎视耽耽,防止他俩逃走。
辛小娟沿小径登坡,袅袅娘娘娜娜有如仙子凌波。
“投帖也没有用。”
姓姜的村夫道:“安家不接待外客,不与外界往来。”
“投帖只不过是基于礼数。”
仇大魁冷冷地道:“接不接待可由他们不得。”
“那不会有好处的。”
“那得看对谁没好处。”仇大魁阴笑着说。
姓姜的村夫不再多说,无聊地折草放在口中咬嚼,显得百般无聊,最后索性地上躺下了。
纪明秋更显得悠闲,他折草编织小动物,三五下便编成一只蚂蚱,居然十分神似。
不久,辛小娟出现在百步外的坡顶向下叫:“大魁,他们不受帖,怎办?”
仇大魁向两人挥手,冷冷地将一锭银子丢给姓姜的。
“你两人去分吧!”
仇大魁说:“赶快离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姓姜的拾起银子,向纪明秋举手一招,默默地循原路走了。
仇大魁则向坡上走,脚下从容不迫,神态从容,脸上神情充满自信。
姓姜的远出百步外,将银子往纪明秋手中一塞,说:“纪小哥,谢谢你替我隐瞒身分。你赶快回去吧,走得愈快愈好。”
纪明秋信口问:
“是不是安姥姥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可能不是,但决不会有好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就不会是好事。”
“他们是……”
“那是武林中最近两年赫赫有名的绝情剑手仇大魁,一个以除杀声誉隆知名度高的人为乐,以树立自己威信的狂人。这种年轻气盛、不知死活的人最可怕。”
“安姥姥也练了武?”
“是的。”
“姥姥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太婆,年轻人找她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姥姥按规矩可以拒绝,但这种人有的是办法,会不择手段激姥姥出手自卫的。”
“姥姥有胜的把握吗?”
“很难说,老不以筋骨为能,上了年纪,不可能与年轻人逞意气的,不过,凭姥姥的经验,应该可以渡过难关的,斗智不斗力,这是武林的保命金科玉律。”
“你赶快绕路回去吧,也许姥姥用得着你。”纪明秋善意地叮咛:“劝劝姥姥,能忍则忍。忍字心头一把刀;你们练武人以忍为第一要义,但一练了武,忍字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叹。”姓姜的已无暇听他说完,往密林中一钻,苦笑一声,也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登上坡顶,辛小娟秀眉深锁,说:
“大魁,他们不受帖,说是谷主不接见任何人,请告诉我,你找安谷主到底为了何事,能告诉我吗?”
“你没说你是京师振远镖局辛总镖头的女儿?”
“我说了呀?”
“他们怎说?”
“接待的那位大嫂说不知道姓辛的是什么人。”
“很好,你只要提了名就够了。”
仇大魁阴笑:“现在,由我出面了,走!.”
进入牌楼,宾馆前石阶下,一双中年人正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谷深处,清晰地传出数声钟呜。
这表示已收到宾馆传出的警讯了。
中年人与中年村妇皆用警戒的目光,迎接这一双穿着华丽的青年男女。
仇大魁走近,背着手冷冷地一笑,问道:“两位是翡翠谷安家迎客的人?为何不收拜帖?”
中年神色有点不安,笑笑道:“在下是看守谷口的人,翡翠谷从不接待外客,公子爷请见谅。”
“连振远镖局辛总镖头的爱女也不接待?”
“是的。”中年人答得斩钉截铁,无可商量。
“辛总镖头的知交好友断魂枪符勇,师出泰安七禽门,七禽门主天外来鸿彭飞,是前故谷主安澜的知交。安姥姥是前六合门门主的千金,不要说她不知道这段交情。既然你不接帖挡客,那么,在下只好与辛姑娘自己入谷去见安姥姥了。”
“你们进不去的。”
中年村夫道:“姥姥已经廿年不接待外人了。”
“进不去?不见得吧?”
“希望你相信,往里走不足百步,便是奇门生克大阵,辅以机关利器。”
中年村夫善意地说:“姥姥已获六合门真传,六合门祖师爷出身玄门,对奇门生克之学,学有专精,神鬼莫测。尊驾如果想硬闯,请记住,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听不听悉从尊便。”
“如果你带路,也过不了奇门生克大阵?”
“在下从不进谷,对奇门生克大阵毫无所知。”
“在下却是不信。”
“希望你信。”
“在下的希望,与你的希望是截然不同的,所以……”
话未完,仇大魁左手向前一探。
中年村夫与村妇大概知道利害,不约而同左右一分,暴退八尺,身法之快,有如电光石火。
可是,在仇大魁面前,仍然不够快,一声轻响,人影一闪,接着传出辛小娟惊惶的叫声:“大魁不可……”
中年村妇仰面便倒,可怖的快速人影已贴近了中年村夫,阴森森的语音奇冷无比:“再问你一句,你带不带在下进去?”
仇大魁的左手,扣住了中年村夫的右肩井,右手的食中二指尖,距对方的双目不足半寸。
中年村夫惊得腿都软了,脸色死灰。
村妇翻了个半转身,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吃力地用双手撑起上身,接着又脱力地躺倒。
“我……我的确不……不知道怎……怎样进去,杀了我也……也是枉然……”村夫喘息着说。
辛小娟奔到村妇身侧,急急蹲下伸手相扶。
“不要管她!”仇大魁沉叱。
“大魁,你……你杀了她了……”辛小娟颤声叫。
村妇手脚一紧一松,呼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目,口中鲜血不停地外流。
“哎……”中年村夫狂叫,叫声凄厉刺耳。
辛小娟惊跳而起,战栗着惊怖地叫:
“大魁你……你做什么?你……”
中年村夫的眼珠已经爆裂,鲜血从可怖的眼眶中流出。
仇大魁手一松,将村夫推退四五步,阴森森地说:“留你一命,告诉安姥姥,明天午正,我要在这里见到她。她如果不出来,在下就放上一把火,把翡翠谷烧成白地,看那些奇门生克岂奈我何。”
说完,扭头便走。
辛小娟用衣袖拭泪,可可怜怜畏畏缩缩的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却又不敢出声。
中年村夫终于痛得支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摇摇晃晃摔倒。
下了山坡,跟在后面的辛小娟忍不住心酸地说:
“大魁,他们只是一些听候使唤的下人,你任意打杀也未免太残忍了。我不知道你与安姥姥有何不解之仇……”
“你给我住嘴!”
仇大魁扭头叱喝,然后继续往前走:“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增长见识。按今天的情形看来,你不但不能帮助我,反而是我的累赘。”
“大魁……”
“安姥姥与我无仇无恨,但已经烟消云散的六合门有两位门人,要出来重整六合门,问题是有安姥姥在,那两位仁兄就不敢出来。”
“哦!原来你……”
“小娟,你以为我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是捡来的吗?那两位仁兄,送了我一万两银子重礼,所以我今天来找安姥姥。
更重要的是,安姥姥是前六合门门主的千金,早年名列风尘七剑客的第三剑客。有我绝情剑仇大魁在,这些在武林红极一时,自以为武功超尘拔俗不可一世的人,必须在武林除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爹不算是红极一时……”
“在北五省,你爹是坐三望二的高手,如果我不是先看到了你而喜欢你,你爹爹……哼!”
仇大魁的语气令辛小娟心中发冷:
“第一高手是东厂的百步飞虹赫连昌海,他杀的人太多太多了。有五位被东厂搞得家破人亡的人,共筹集了两万两银子买百步飞虹的命,银子我已经收下了,所以这里事了,我们要上京师。”
“哎呀!你……你敢去惹东厂?你……”
“这是我与百步飞虹的个人恩怨,当然,我会设法使东厂不干预这件事,不会留下把柄给他们抓住,那将是一场了结恩怨的个人绝对公平的决斗。少说废话了,回县城,明天再来。”
回到南门的鸿安客栈,已是近午时分。
他俩的客房在西院,卧房前面还有一间小厅。
仇大魁先梳洗毕,唤来店伙交代膳食。
店伙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记下了酒菜各物。
临行时,他堆下笑欠身说:
“客官,邻房有一位张爷,很希望前来拜晤,不知客官肯否接见?如果客官肯见他,小的这就顺便前去回话。”
“姓张的?”
他略为沉思:“好,去请他来好了。”
“小的这就前去回话。酒菜不久小的就可以送来。”店伙带上门匆匆走了。
片刻,叩门声三响。
“请进。”仇大魁放下茶杯说。
门开处,踱进一位穿天蓝色长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一进门就抱拳施礼,一面向桌旁走来,一面含笑说:
“仇兄,兄弟张经,来得冒昧,恕罪恕罪。”
仇大魁起身回了一礼,笑笑说:“好说好说,请坐!”
“谢坐!”张经在对面落坐:“贤伉俪是昨晚抵达的,兄弟却是一早落店的,很反常是不是?”
“呵呵!如果张兄是从南面循线索追踪,有所为而来,反常就不足为怪了。”
仇大魁替对方斟茶:
“我这人不喜欢猜哑谜与人勾心斗角,张兄有何见教,就请开门见山,大家敞开来谈。老实说,张兄一定早将在下的底细打听清楚了,而区区对张兄却一无所知,恐怕张兄的大名也是假的。这在江湖道上来说,兄弟是吃亏的一方。”
“仇兄快人快语,兄弟佩服。”
张经喝了一口茶,精光四射的双目移向内间门:“咱们相谈,有尊夫人在,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要紧,贱内很识大体,兄弟不叫她,她是不会冒失地出来见客的。”
“不瞒仇兄说,兄弟是在河南得到贤伉俪的行踪,故而星夜追踪前来的。”
“愚夫妇是从开封过河来的,沿途从不隐瞒行踪。”
“兄弟的确姓张,其他一切务请恕兄弟暂时守秘。”
张经放低了声音道:“兄弟此来,有件事要与仇兄商量商量,不管事成与否,希望咱们仍能成为朋友。”
“这件事一定很重要了。”
“对,兄弟看得十分郑重,所以不敢冒昧求见!”
“现在,就算咱们是朋友吧,只要不是起意图谋兄弟的人,兄弟都可以把他看成是朋友。”
“首先请教仇兄,仇兄可知道南京庐州鸳桥雍家?”
“是武林人吗?”
“不是,是该地的大豪绅,从鸳桥镇至巢湖北岸,全是他的良田,而且暗中经营贩卖私盐。他本人练了十几年拳棒,很可能练了内家气功,只是从不以武林人面目出现,倒是所豢养的保镖颇为高明,而且人手众多。”
“有钱人请保镖,平常得很。”
“如果是单纯的地主富豪,请保镖吃饭吗?他的保镖,其实是掩护私盐的打手。”
“哦!这人怎么啦?”
“他的几个贴身保镖很厉害。”
张经若无其事说:
“如果仇兄吃得住他们,把雍大爷雍群送入阴曹地府,儿弟以一百斤黄金作谢礼,讲好了就先付一半,不成退四百两,不问来龙去脉!”
“你老兄把我看作刺客?岂有此理!”仇大魁搁杯而起。
“仇兄先别生气。”
张经老练地笑道:“说是商量,仇兄有权取舍。生意不成仁义在,是不是?说刺客,兄弟大可去找黑鹰帮来摆平这件事,该帮的刺客都是第一流的,神出鬼没杀人不留痕迹。
要知道,像雍大爷这种人,一定是不饶人的豪霸,要制造杀他的机会是很容易的,只要把他的打手揍一顿,他就会暴跳如雷全力报复;雇刺客杀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会引起公愤,所以希望能理直气壮地送他去见阎王。
问题是,董兄是否能对付他那些打手狼群,如果没有把握,谈也是白谈,如果不成功,兄弟仍然损失四百两黄金,可不是少数目。
反正事情并不急迫,董兄有充裕的时间考虑,四十天之内,兄弟在安庆府码头乐群老店相候,届时立付定金,其他细节到时再商量。”
“张兄,你不必等我。”仇大魁悻悻地说。
“不要紧,反正兄弟会另约他人在该地见面的,除非仇兄能表示接受。”
张经从袖底掏出一只小锦囊,搁在桌上含笑离座:“这是额外的一份薄礼,如果仇兄决定不接受,离店时就请留在桌上,兄弟就只好死心地另约他人了。打扰打扰,兄弟先告辞了。”
张经抱拳一礼,含笑出房带上房门。
仇大魁的目光一直就在锦囊上停留,脸上神色百变,阴森森的杀气形之于外。
一千六百两黄金,那可是令人甘愿赴汤蹈火的大数目,足以在江南买百十亩田。他心里明白,如果对方有门路搭上了黑鹰帮,几千两银子足够了。
他更是心里有数,要制造杀一个地方恶霸的机会,太容易了。
尤其是拥有打手保镖的恶霸,外地人一点点小事,也可以掀起轩然大波,问题只是能否对付得了众多的打手保镖。
他心动了,伸手拈起锦囊。
内间门拉开,梳洗毕淡妆后明艳照人的辛小娟出房问:“那是什么人?这里竟然有人认识我们?”
“你不要过问。”仇大魁将锦囊纳入袖底:“膳后你在店中歇息,我得到外面走走,打听一些动静。”
辛小娟已经看到了锦囊,但不敢多问。
仇大魁独自回到内间,打开锦囊观看。
里面是三色礼物,一只翠玉镯,一根垂着红宝石的金凤钗,一只祖母绿如意扇坠,说是薄礼,那是开玩笑,仅这三件首饰,就足以闹出人命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同一期间,翡翠谷弥漫着浓浓的杀机。
洗肠原西端的纪家,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主人纪永年是附近村落公认的好农人,种了三百余亩地,碰上丰年,可以安安稳稳过三年好日子。
三个儿子,明礼、明达、明秋都是壮壮实实的庄稼汉,都是为人善良、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的好青年。
明秋已经十九岁,比两位兄长活泼一些。
一家子和和乐乐,耕读传家与世无争,从不与亲邻红脸,见人笑嘻嘻人缘极好。
明秋没成家,说起来还是一个娃儿头,邻村的小娃娃与黄毛丫头们,都喜欢跟在他后头鬼混,又上山摘野果挖山芋点子最多,一手雕刻术在本县堪称第一把手。
像这种人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所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好事轮不到,祸事也没份。
活着,没有人介意。
死了,便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姓姜的村夫,午后不久便到了纪家,恰好碰上了纪明秋,他正将磨坊的小驴牵至厩房安顿。
家里的男人们都下麦地干活,只有明秋一个男人在家。
明秋将姓姜的请至客厅待茶,关切地说:“姜叔,我看你愁眉苦脸,不会有好事。那一对夫妻,替你们翡翠谷带来了灾祸?”
“是的,谷口吴星夫妇遭了殃,吴嫂被一掌击中胸口毙命,吴星丢了一双眼睛。”姜叔愤愤地说:“这狗东西好毒!”
“老天!你们不报官?”
“我们这种人,天掉下来自己去顶,灾祸临头自己挑,不与官府打交道。”姜叔喝了一口茶:“我是来通知你一声,这几天你要小心了。”
“我要小心?开玩笑,姜叔,为什么?”
“那狗东西找你我带路,说不定他还会来找你,查问其他进谷的秘径。”
“不会吧?这……”
“可能会的,因为你是他第一个打交道的人。”
“我不知道你们与他有何仇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他如果再来找我,那就是他的不对了,这世间终究是有王法的。姜叔,劝劝安姥姥,赶快报官。”
“不行,武林人的恩怨,讲的是自行了断,三刀六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官府解决不了的,即使能暂时解决,日后仇恨牵缠后患无穷。”
“他与安姥姥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上门杀人?”
“本谷卅余名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狂人魔星,只听说他是一个阴毒可怕的杀手,专向高手名宿挑战。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狂人,剑术通玄出神入化,死伤在他剑下的高手名宿为数甚多,他说明天午正非要见到安姥姥不可,届时就知道他为何而来了。”
“安姥姥答应见他了?”
“还没有决定。”
“我看,还是报官的好。”
明秋苦笑了笑:“本城捕头齐爷齐世澜,不是绰号称铁臂人熊吗,有他来出面镇压,也许……”
“齐捕头决不敢招惹这个魔星,而且姥姥不报官,齐捕头何必为自己找麻烦?我要走了,得到城里去打听消息,你要千万小心,必要时可暂到谷中躲躲风头,姥姥很喜欢你,会欢迎你前往暂避的。”
“我想不必了,他不会来找我这种地方的人。”
“但愿如此。哦!我真的该走了。”
\奇\送走了姜叔,后房转出了年已半百的纪杨氏,神色凝重地问:“儿子,安家真的出事了?”
\书\“是的,娘。”
明秋扶乃母坐下:“吴大叔被毁了双目,吴大婶不幸丧生。”
“哦!真是可怜呀!吴大叔夫妇是个好人,不该遭到横祸的。儿子,你猜安姥姥应付得了吗?”
“很难说,孩儿认为,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恐怕支持不下来,除非她不在意她的武林声誉,公平决斗她很难占得上风。”
“儿子,不要沾上这些是非,尤其是这些理不清的武林恩怨。”
“是的,孩儿尽量避免……”
“不,不是尽量,而是必须,你懂吗?”
“孩儿懂!”
“懂就好,去干你的活吧。”
“是的,娘。”
“清平世界,以武犯禁的事不应该发生。儿子,你能不能去找齐安澜设法消弭呢?”纪杨氏突然改变了主意。
“齐叔恐怕无能为力,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他无从办起,更何况他也不见得敢管这种事。”
“防微杜渐,这是他的职责呀!已经有了死伤,他总不会袖手旁观吧?!如果波及附近的亲邻,死伤决不会轻微,他会遭到撤职查办的。你的口才很不错,又和他谈得来,你不会替他出主意?”
“好,娘,孩儿这就去走一趟。”
“小心了,儿子。你可以替他出主意,可不要介入。”
“孩儿一定小心。”
申牌初,他进入了县前街的一座小宅院。
这是本县捕头铁臂人熊齐世澜的家,一个执法如山的好汉。
不久,他失望地出城,回家。
他料得不错,没有原告,也没有被告,无案可稽,齐捕头怎能受理?除了静待演变,官府无能为力。
当然他心中明白,齐捕头知道绝情剑手仇大魁这号人物,不敢管乃是情理中事。
由县城返家,足有十三四里路,脚下稍放快些,半个时辰足够了。
他洒开大步,踏着满天晚霞,默默地沿小径赶路。
前面五里亭在望,他心中一跳。
两个像貌凶猛的大汉,坐在亭栏上目灼灼地盯着他,两人的佩剑古色斑斓,一看便知是第一流的好剑。
尤其是那位额角有道暗褐色刀疤的人,那双精光四射的怪眼,透露出可透人肺腑的厉光,令人一触眼神便会打冷战。
他不能不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使他警觉地往回走,对方如果有意计算他,必定会追来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的灾祸。
他脚下一慢,那位额有刀疤的大汉招手叫:“过来,不要停留,在下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走,十余步便到了亭外,脸上有惊容。
乡下人见了强人的刀剑,就是这副害怕的德性。
“两位爷台有事吗?”他惶然问。
“你是本地人?”额有刀疤的大汉狞笑着问,那种笑容一点也不和蔼,像逮住了小鬼的金刚。
“是的,小的家住在前面的青山村。”他强作镇定小心地回答。
“很好很好。”
额有刀疤的人似乎很高兴:“青山村,那地方有客店吗?”
“没有。这里到青山村还有十五六里,而到县城不过五里地,城里有客栈。”
“咱们兄弟不想住县城,而且明天要在青山办事,早些前往时间比较充裕些。你是青山村人,要赶回去?”
“是的。”
“这样好了,在你家借宿一宵,怎样?当然我们会付宿费。”
“这个……”
“走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大爷,虽说是清平世界,但青山村地不当要道,按规定是不可以收容陌生人投宿的,被保长里正查出,可得被送衙门挨板子的。”
“不要怕,我们有清清白白的路引,就说是迷途错过宿头,事非得已,去给里正甲首讲一声不就成了?走吧!别噜嗦,出了事有咱们兄弟负责。”
“这……”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不答应就宰了你。”额有刀疤的人凶狠地说,拍拍剑鞘示威。
他的家距青山村远着呢,真后悔不该信口胡诌,这时想解释,对方未必肯听。
他心中暗暗叫苦,真是福无双全,祸不单行,今天真是碰上鬼啦!他略一沉吟,说:“好吧,小的不答应也不行了,这就走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眼看要红日西沉,晚霞将消,大概走不了三五里,天就会黑了,所以他不再拒绝,在前面领路。
说是小径,其实可通车马,附近村落运送物品,皆用马车牛车或手推车。
但一过青山村,往西至鹤度岭口则是山径,路便窄小得只能容人马通行了。
所以,这段路其实相当宽阔,要逃出两大汉的控制并不容易,除非能有地方躲藏,或者速度比两大汉快。
他已经打定主出息,要摆脱这两个凶神恶煞,如果在到达青山村之前摆脱不了,这两个家伙发觉他说谎,麻烦就大了。
同时,他也不希望把凶神恶煞带到青山村,以免替青山村带来灾祸,青山村的人他都认识,出了意外,以后势将引起青山村乡邻的误会,麻烦更大啦!
不久,暮色朦胧。
“两位爷台到青山村,请问有何贵干?”他开始试探口风。
“办些小事,你不要多问。”
额有刀疤的大汉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小兄弟,在我们这种人面前,千万不要问东问西的,多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危险,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爷,如果小的拒绝,大爷真的会像强盗一样把小的宰了?”
“大概会的。”
“哦!小的猜想你们会的。如果小的逃跑呢?”
“逃跑?哈哈!小兄弟,你真会说笑话。”
额有刀疤的大汉怪笑:“在绝魂双煞面前,就算你胁生双翅变成了鸟,也休想飞得掉的。”
“小的却是不信。”
“不信?要不要试试?”
“试就试,我可要跑了?”
“哈哈……”
他向下一挫,高不过三尺,双脚一阵急动,像老鼠般贴地窜出路左,身法极为怪异,简直就不像是人。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有如电火流光,但听草声簌簌,三五间便失踪,像鬼魂般消失在地底下去了。
绝魂双煞追出百步外,一跃三丈快得骇人听闻。
可是,却在百步内把人追丢了。
额有刀疤的大煞站在一处草坡下,抬头上望并运锐敏的听觉听声息,讶然叫:“老二,咱们追的是人还是鬼?”
“不会是妖魅吧?人到那儿去了?”二煞悚然地说。
“不见了,没上坡,可能躲在附近的狐洞内。”
“搜!我不相信是鬼。”二煞咬牙说。
两人摸黑穷搜,白费劲。
“可能咱们真碰上鬼了。”
大煞回到原地悚然地说:
“就算是天下第一轻功名家缥缈神龙杜天行,也不可能在百步内扔脱我们。老二,你看出古怪吗?”
“是有古怪,好像这家伙的身子缩小了一倍,会变。”
“地行术!”
“什么?”
“你没听说过百年前的华山苍龙岭,天马潜龙较技的故老传闻?”
“那只是传闻而已。”二煞悻悻地说。
“虽是传闻,却是事实。天马潜龙各展所学抢渡苍龙岭,天马萧骏用天马行空身法从上空飞越,潜龙纪贤则贴地潜行,结果是天马落后整整一百零八步,而且半途几乎被山风刮下千寻深壑。
两人在落雁峰拼酒大醉三日,从此突然从江湖消失;据说,潜龙纪贤的贴地游走身法,就叫做地行术,世无其匹。”
“你以为咱们碰上潜龙纪贤吗?他如果不死,现在也有一百五十岁高龄了,爬不动啦!走吧!咱们可能真碰上妖魅了。”
“天黑了,就算找到了青山村,也找不到安逸的地方歇宿,还是回城去吧。”大煞一面走一面说。
二煞面带忧虑:“小畜生住在鸿安客栈,很可能带有暗中随行的爪牙,也许会发现你我的行踪……”
“不会的,那小畜生自命不凡,从不与人结伴。这次他带了妻子同行肆无惮忌,可知他狂妄的程度。不要三心两意了,走吧!明天咱们五个人在青山等他,来得及的。”大煞催促着。
一个黑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十步左右,无声无息有如无形质的幽灵,把两个人的谈话听了个字字入耳。
黑影跟上小径,目送双煞的身影消失在县城方向,他不再跟踪了。
次日巳牌时。
仇大魁出现在院角的大槐树下。
片刻,张经沿走廊缓步而来,抱拳行礼笑笑地说:“仇兄遣店伙相召见,兄弟前来听候吩咐了。”
仇大魁回了礼淡淡一笑,用肯定的语气说:
“张兄,这两天在下要往京师办些小事,事毕立即南下。咱们就此约定,三十九天以内,在安庆府码头乐群老店碰头,不见不散。”
“兄弟恭候大驾。”张兄欣然说。
“你们必须事先守秘。”
“当然后点规矩兄弟明白。”
“那就好,张儿可以放心走了上
张经笑笑:“兄弟立即会帐动身。哦!仇兄,绝魂双煞费清、袁明两位仁兄,是否与仇儿有过节?”
“没有。”
仇大魁泰然地说,“他两个黑道风云人物,要和在下争买卖?张兄,如果你信任他们,在下并不介意,你可以与他们交易……”
“兄弟对他们毫无胃口。”
张经笑笑说道:
“他们那一流的人手脚不干净,而且贪得无厌,沾上容易,以后脱身就难了。兄弟以为他们是跟踪仇兄来的,落店便鬼鬼祟祟失踪,起更以后才匆匆返店,行踪诡秘,所以兄弟留了心。既然仇兄与他们没有过节,倒是兄弟多虑了。”
“他们落脚在何处?”仇大魁信口问。
“在北大街的平安客栈。”
张经也信口又道:“兄弟告辞了,立即南返向敝友报讯,祝仇兄京师之行事事顺利如意。”
送走了张经,仇大魁脸上颜色渐变,眼中涌起浓重的杀机,独自思量片刻,抬头看看日色,冷一笑离开院子。
辛小娟已换了一身墨绿劲装,外面披了同质料的大氅,比昨天穿衫裙时更为出色,曲线玲珑极为诱人。
她一进房里,见仇大魁的睑色不正常,不由芳心一跳。
“大魁,你心中有事。”她关切地说。
她对仇大魁这位英雄夫婿,感情上到底是爱是恨,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像是迷了途失落了自己。
仇大魁登门挑衅,先礼后兵计划周详,逼得她老爹霸剑绝刀无法拒绝决斗,结果是仇大魁剑下留情,仅刺断了她老爹的右臂大筋,成为终生残废。
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她老爹居然把她许配了给仇大魁为妻。
就这样,她成为仇大魁的妻子。
仇大魁的人才和武功,辛小娟是十分满意的,但就是在性格方面,两人却有点儿格格不入。
她对仇大魁有说不出的恐惧感,而仇大魁对她所付出的爱和柔情,似乎从来就没重视过,她难免心中颇感失望。
她虽然是出身武林世家,但与天下绝大多数女性一样,从小就养成倚靠男人,不过问男人家庭以外的私事,嫁鸡随鸡,丈夫是一切主宰等等德性。
所以,她对仇大魁登门挑衅,令乃父成为残废的恨意是相当淡薄的,她已经认了命,既然已成为仇大魁的妻子,还有什么好恨的?
结婚年余,她对仇大魁的爱是纯真的、浓厚的,但是仇大魁对她的爱意,却在逐日消逝中。
仇大魁与绝大多数嗜武如命的武林人一样,除武以外,别无其他嗜好以平衡紧张的情绪。
女人,却是练武人的克星。
她不但会消耗练武人的精力,而且会融化练武人的刚性,所以一般嗜武的人,对女色诱惑先天上就保持一种警戒的念头。
如果他喜欢女色,那就表示他进境就此而止了,或者是被虚荣心与占有欲所驱使,而非发自内心的需要而获取。
仇大魁就是这种人,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分量,还没有他的剑所占的分量重,比起他所追求的欲望目标,更是微不足道了。
仇大魁是不会注意妻子的关切的。
仇大魁默默接过辛小娟递来的披风,冷冷地道:“我的计划将有所改变,此刻的情势已变了。”
“大魁,什么计划?”辛小娟讶然问。
“处置安姥姥的计划。”
“这……”
“得随机应变,绝魂双煞在此地现身。”
“绝魂双煞?他们与你无仇无怨……”
“两年前,我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事后才知道夜游鹰与绝魂双煞有过命交情。今天他们在此地出现,决不是巧合。”
“他们会与安姥姥联手?”
“很难说。对付安姥姥这种自以为身怀绝学的人并不难,对付绝魂双煞这种明暗俱来的家伙,就得小心提防了,不管他们是否联手,我也得另谋对策。
按常情论,安姥姥决不会与凶名昭彰的绝魂双煞联手,我得避免两面应敌,尤其得提防双煞在我精力损耗得差不多时,乘虚偷袭捡便宜。走吧!膳毕登程,我们到如意居去进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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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七
客栈右首第七间店面,便是本城菜肴最好最齐全的如意居,店堂宽阔,且有用屏风隔开的食桌,可供携眷而来的食客使用。
两人占了一桌,片刻,被屏风隔开的邻桌来了客人。
由脚步声估计,似乎来了三四位女客。
果然,由一位操京师口音的俏巧女音,与店小二打交道点菜肴,阵阵品流甚高的脂粉香传到。
仇大魁这两年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向辛小娟低声说:“是三个并不顶体面的女人,而且是不太检点的女人,决不是本地有头面人物的内眷。有机会你留心一下。”
“我留心什么?”辛小娟不解地问。
仇大魁说:“看她们是否带有兵刃,如果没有带,很可能是翡翠谷安家派来监视我们的人。”
“如果带了呢?”
“很可能是路过的江湖女人。”
“怎见得?”
“敢于上食店与店伙朗朗而谈的人,决不是普通的良家妇女,你看过这种见过世面的女人吗?如果是你一个人,你一定要求店伙把膳食送到房内用膳,你敢上食店大大方方进食吗?”
“有道理。如果是翡翠谷安家的人……”
“咱们很可能在途中与他们遭遇,安姥姥被激怒了,不希望在自己的家门口,与我们正面冲突,以防止我们放火毁了她的翡翠谷。吃吧,咱们的时间并不太充裕了。”
隔了一座屏风,即使小声说话也听得一清二楚的。
仇大魁不禁听得猛皱眉头。
辛小娟忍不住低声问:
“大魁,有什么不对吗?”
“她们谈的是马术技巧。”
仇大魁低声道:
“像是三个女跑解。可是,跑解为何没有男伴一同前来进食?怪事,没听说有跑解班子到达内丘呀?”
辛小娟放箸欲起:“我过去问问。”
“不必了,不是翡翠谷的人,就用不着费心。”
两人食毕,出城直奔青山翡翠谷。
三个穿天蓝色劲装的佩剑女人,在他俩身后里余跟进,并不急于跟上。
翡翠谷口,似乎杳无人迹。
仇大魁夫妇站在木牌坊下,打量着十余步外的无人草屋。
快午正了。
草屋毫无动静。
辛小娟不安地说:“安姥姥恐怕不会来了。”
“她会来的。”
仇大魁肯定地说:
“不然的话,至少她会派人严守草屋阻止我们放火。”
“也许屋内有人。”
“片刻就知道了,午正将届。”
不久,谷内传出隐隐钟呜声。
午正到了。
草屋的柴门,在隐隐钟声中拉开,两名少女首先步出,在门外左右一分。
接着,出来一位年届古稀,白发如银,但腰腿朗健的老太婆,手点一根寿星杖,一双老眼依然黑白分明wrshǚ.сōm,脸上有怒意。
后面,跟出来一位中年仆妇,另一位就是昨天被逼领路前来,长像毫不起眼的姓姜的村夫。
仇大魁一怔,大声说:
“是安姥姥吗?你只带出来四个人?”
“老身正是安姥姥。”
老太婆冷冷地说:“四个人已经够多了,人一多,七嘴八舌易乱心神。你就是绝情剑手仇大魁?那一位……”
“那是贱内辛小娟,名镖头霸剑绝刀辛胜兴的千金,她与你颇有渊源。”
“老身在此隐居,久与外界断绝往来。”
“好吧,就算你已和外界断绝了往来。”
“你下毒手打死打伤了老身两个人,老身要知道你为什么上门来行凶。”安姥姥沉声地说。
“贵门下不肯接名帖……”
“住口!他们两人只是看守谷口的下人,六合门自从廿年前关闭山门之后,门下子弟已一一除名,而且老身也从没有收过门人。”
安姥姥厉声指斥:“老身与阁下素昧平生,在此隐居时,你还没出生,竟然登门行凶杀人,老身要知道原因何在。”
“在下已经说明白了,贵仆拒受名帖,至遭杀身之祸,错不在我。在下登门投帖,本来是善意而来的。”
“你这算是善意?”
“那该怪贵仆把事情搞复杂了。”
“你所制造的借口,瞒不了人的。”
“哦!姥姥似乎不打算为贵仆复仇。”
“你很失望是不是?”
“有一点,但并不影响在下的行事。”
“你还有什么诡计,来这老身与你决斗?”
“不是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理由。”
“不管你有任何理由,老身都不会与你决斗。”
“你会的。”
仇大魁肯定地道:
“因为在下受朋友之托,向你要求写下允许六合门重建山门的凭证,如果你不写,你就得凭真才实学赶在下走路,不然在下就放出消息,请武林同道前来观礼,观看我绝情剑手仇大魁如何正大光明向六合门的元老挑战。”
“六合门已在廿年前解散,武林同道不会上你的当前来观礼的。”
安姥姥阴森森地说:“老身今天也用不着亲自动手赶你走路,对付你这种无耻狂人,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意气用事,以逐疯狗的方式对付方是上策,你左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赶疯狗的人?”
山坡左右的果林中,廿余名男女一一现身,每个人手中有一面椭圆形长盾,一枝五尺长的铁杆红缨枪。
安姥姥身后,也出来了八名男女,每人手中有一把六尺长的浑铁双股猎叉,十六根锐利的叉尖青芒四射,冷气森森。
“赶他们走!”安姥姥愤然怒叫。
卅余枝长兵刃,廿余具盾构成铁壁铜墙,除非仇大魁有霸王之勇,不然凭一把佩剑休想在围攻下活命。
仇大魁向后退,退至坡下脱出重围,仰天狂笑,声震山岳。
他笑完后,说道:“好,你居然以一代门主之尊,倚众群殴摆出阵势来对付在下,休怪在下不择手段对付你了。老太婆,你这些人绝不会永远在一起列阵,也永远没有机会列阵了,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安姥姥切齿怒叫:
“下次你再来,老身必定杀你!”
“在下已经有了袭击你的借口,所以一定会来的。老太婆,你放心好了,贵谷的人,必须提防在下的明枪暗箭,在下会逐一铲除你那些爪牙,再和你面对面了断。”
“老身等你!”
“在下保证你会如愿以偿,再见。”
两人走上回程的小径上。
辛小娟苦笑道:“他们的卅余人中,我看无一庸手。大魁,我们还是不要去惹安姥姥吧,敌众我寡,她不在意自己的身分声誉和你决斗……”
“等我一把火烧掉翡翠谷,老太婆就没有什么好恃仗了。”
仇大魁冷笑着道:“要不是有绝魂双煞的顾忌,我就会击溃她那些爪牙,你以为凭那些阵势,就可以吓得倒我吗?
地方宽阔?阵势是靠不住的,除非他们每一个,都具有超人的身手,八方奔逐蚕食,杀死三五个人之后,阵势自然瓦解,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打算……”
“从明天起,从四面八方骚扰,见一个便杀一个,闹够了之后再放一把火烧谷。唔!果然来了。”
前面山尾前,绝魂双煞站在小径上相迎,不住阴笑。
仇大魁脚下一紧,冷哼一声。
双煞直待他接近至廿步左右,方扭头便走。
“安姥姥真教人失望。”
大煞费清一面走一面扭头大声说:“仇小辈,算你走狗运!”
“你两个狗东西是来帮安老太婆的?”仇大魁大叫。
“本来是想乘机打落水狗的。”
大煞费清说:“没料到安姥姥老得快进棺材了,没有勇气接受你的挑战决斗,女人嘛!不接受决斗并不丢人,不影响她声誉,她犯不着和你拼命。”
“你接受吗?”
“太爷何必接受?反正你已经是个死人多口气,如何杀你,用何种方法杀你,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用任何手段,只要能杀你就行。”
“可惜呀,凭你们两块废料,想杀我不啻是痴人说梦话。你两个狗东西……小心暗器!”
声出人动,一把抓住辛小娟,两人同时仆倒。
暗器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三枚五寸长的丧门钉从他俩背部上空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仇大魁先跃起,咬牙叫道:“原来是你们三个贱女人,大概在如意居你们就想暗算在下了。”
前有绝魂双煞,后有三个穿天蓝色劲装的美丽女郎。
三女郎原来伏在路旁的草丛中,乘他追逐双煞的机会,从他身后用丧门钉偷袭,劳而无功,但也几乎得手。
为首的女郎颇感意外,怔了一怔说:
“在如意居你两人一直就不说话,无法估计你们所坐的位置,所以本姑娘不得不暂时忍耐。阁下果然高明,我不信你背后长了眼睛。”
“双煞的举动,透露了你们的阴谋。”
仇大魁咬牙道:“你们凤阳三艳除了偷袭暗算,还能作出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来?在下必定杀死你们!”
绝魂双煞到了,大煞费清狂笑着拔剑,说:“小辈,对付你这种人,真该明暗俱来的。安姥姥就不够狠,妇人之仁,她本来可以布下埋伏杀你的,却摆出堂堂正正阵势来唬人,委实令人失望。
小辈的,咱们五人联手,即使不用暗算,也足以送你公母俩下十八层地狱的,今天你就认命吧!”
“你们是什么东西?哼,五个土鸡瓦狗,太少了。”仇大魁傲然地说,举手一挥,示意辛小娟退出圈子。
二煞袁明冷然撤剑,向左移位。
凤阳三艳堵住了另一面,三支剑同时出鞘。
辛小娟退出两丈外,一声剑呜,她仗剑屹立候机策应。她前面,是背部向着她的凤阳第二艳孔二姑。
孔二姑听到她的撤剑声,转身恨恨地说:
“辛小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事吗?”
辛小娟一楞,说道:“你这位姑娘说话好奇怪,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任由你们围攻我的夫婿吗?”
“女生向外,果然不假,哼!”孔二姑冷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仇大魁仰天吸入一口气,旁若无人地环顾一匝,右手缓缓搭上了剑柄,剑徐徐地出鞘了。
当剑尖行将出鞘的瞬间,但见电芒一闪,剑已指出完成出剑功架,方传出隐隐剑吟,那徐动与急动的间隙,旁观的人肉眼难以分辨。
剑指出,那无形的杀气突然涌发,气势迫人,似乎整个人被包围在一重神秘的光影内,站在向四面八方涌迸的奇异冷流中心。
他的剑,在阳光下闪烁著令人胆寒的可怖光华,发出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气血沉凝的诡秘剑吟。
似乎声源不是来自剑身,而是来自云天深处,来自脚底下的九幽地府,那震慑人心的无边杀气,逼得合围的人心中发虚。
孔二姑是唯一目光没有落在仇大魁身上的人,所以她并没受到仇大魁那迫人的杀气所慑
她继续向辛小娟说:“辛小娟,你是真的不知道呢,抑或是故意装聋作哑?小畜生仇大魁你那好夫婿,闯泰安七禽门示威,剑毙令尊的知交好友断魂枪符勇,砍断了已经风瘫十年的老门主天外来鸿彭飞的右腿,七禽门几乎被连根拔掉。回头再到京师双桥,找上你爹辛总镖头,废了你的老爹,逼你爹将你嫁给他换命。
丫头,回去问问你爹,你这位要杀尽天下高手,要做武林第一人的英雄兼凶手夫婿,是怎样对待你辛家的?”
辛小娟只听得心中发冷,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她老爹遣嫁的内情。
她住在山东老家,仇大魁在泰安大闹七禽门之后,立即转赴济南找上了辛家,第一个应门的人就是她。
她把老爹在京师双桥的住处,告诉这位表面温文有礼、一团和气的年轻人。
一个月以后,她老爹派人送信到济南老家,信上告诉她娘,与仇大魁较技印证不幸失手,因怜才而将爱女下嫁。
就这样,她在一家老少的呵护下到达了京师,在京师成了亲,三朝后便随仇大魁返回江南。
一住经年,与千里迢迢的娘家甚少音书往还。
她根本就不知道老爹的好友断魂枪符叔叔一家所遇的遭遇,也不知道七禽门道祸的消息,更不知道她老爹遣嫁的详情,只知道她老爹败在仇大魁的剑下,不记前仇爱才择婿如此而已。
她出嫁时才十五岁出头,年方及弈,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江湖道是什么样子,她毫无印象。
虽则她的武功根底很扎实,却缺乏实际使用的经验,真要与人拼命,她还得经过一番艰难的考验。
她举目向仇大魁看去,仇大魁那坚强的、屹立如山的背影,勾画出一幅令她惊悸的火红色丹青画。
那种看不见但却感受得到的重压感,似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不听你的鬼话!”她硬着头皮说。
当然,她希望这是敌人挑拨离间的卑鄙手段,恶意中伤她对仇大魁的感情,决不会是事实,虽然她已从仇大魁口中知道一些风声。
“鬼话?”
孔二姑冷冷笑道:“你知道你那狂妄自负的夫婿,前来杀安姥姥的内情吗?说起来,安姥姥是你的……”
一声冷叱,剑光如匹练,剑气压体。
原来背向着孔二姑的仇大魁,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转身猛扑相距不足两丈的孔二姑。
太快了,太快了,而且发动得太突然了,其他的人还来不及出声示警,生死接触已经发生。
剑端端正正从孔二姑的背心刺入,半分不差刺裂了心房,心脏立即失去作用,认位之准令人咋舌。
这瞬间,绝魂双煞同声暴叱,发起猛烈的抢攻。
人影似流光,剑如怒龙夭矫,电芒右折,身剑合一从另一艳姬身侧一掠而过。
“啊……”
惨叫声刺耳,艳姬上体一仰,胸口一剑穿心,惨叫着仰面便倒。
仇大魁已远出三丈外去了,脱出围攻的中心。
五个人合围,眨眼间便死了两个,围攻的人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抓住,莫名其妙地便去掉了四成实力。
“你们还有机会自杀,以免污了在下的神剑。”
仇大魁傲然地说,口气极为坚定自负:“凭你们几块料,也敢妄想偷袭区区在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凤阳三艳三去其二,死剩的大艳举剑悲愤地尖叫:“姓仇的,你不死天道何存?”
在尖叫声中,疯狂地扑上,剑发飞虹戏日,不顾一切猛攻上盘上全是奋不顾身的拼命打法。
双煞也左右齐至,剑山齐聚,不仅是策应,而是锐不可当的、压力万钧的狂野攻击。
仇大魁冷静地后退,举起的剑丝纹不动,身形一闪,便脱离聚合的剑山,不等对方变招,身形左闪,到了二煞袁明的右侧,剑出如电光一闪。
二煞袁明反应超人,身形疾转,铮一声封住了攻抵右胁的一剑,乘势还以颜色,一剑反挑。
一剑走空,仇大魁已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斜掠而出截住了绕来夹攻的大煞,一声狂笑,剑发似奔雷。
大煞做梦也未料到仇大魁能摆脱二煞的攻击,刚从大艳身侧绕出,便看到剑芒人影快速地扑到。
他还来不及举剑封架,也无法及时躲闪,耳听狂笑声震耳欲聋,电芒已排空而至,嗤一声右肋一震,右半身立即发麻不听指挥。
这瞬间,他突觉右臂内侧传出灼热的感觉,似有物以高速擦衣而过,衣破裂擦伤了肌肤。
“嗯……”大煞惊叫,前冲的身躯止不住冲势,仍向前冲,脚下大乱。
同一瞬间,仇大魁也嗯了一声,拔剑飞退,恰好碰上二煞从侧方截到。
“杀!”仇大魁的沉叱惊心动魄,剑光疾闪剑气迸发。
二煞上身一挺,胸口斜裂,如中雷殛般扭身摔倒。
但二煞的剑尖,也划开了仇大魁的右胯外侧一条血缝。
大艳一步步向后退,凄厉地说:
“你给我记住,我会不择手段,召请天下同道要你的狗命,今后在江湖道上,你将寸步难行,你将……”
她说不下去了。
辛小娟的剑尖,正点在她的左耳根下的藏血要害,只要轻轻一送,就会像杀羊一样要她的命。
对面,仇大魁身形一转,左手拔出斜贯在右肋上的一枚丧门钉,举在眼前扫了一眼,便一步步向大艳接近。
原来当大煞中剑的刹那间,大艳立即不顾大煞的死活,打出一枚丧门钉,钉穿过大煞的右臂内侧,射中了仇大魁的右肋,可惜仅贴骨穿肉而过,以半寸之差,未能贯入内腑,功败垂成。
仇大魁没料到暗器会从中剑的大煞身上飞来。
事实上也无法躲闪速度奇快体积细小的丧门钉,护身气功也挡不住这种可破内家气功的霸道暗器,挨了一钉恨上心头。
也由于挨了这一钉,才被二煞的剑尖,划伤了右胯外侧。
他在大艳面前停步,一脚踢掉大艳的剑。
“你的暗器果然歹毒。”
他将沾了血迹的丧门钉钉尖直伸至大艳的鼻尖前:“我知道你凤阳大艳黎无双裙带松得很,利用你美艳的胴体色身布施,引诱天下同道要我的命,决不是空言恫吓,你办得到的。问题是,你还有没有解罗裙的机会。”
大艳黎无双开始感到死亡的威胁了。
五个人只剩下她一个,四具尸体血腥触鼻,尤其是二煞,几乎被大开膛,死状之惨,令人胆战心惊。
大煞仍在挣扎,垂死的呻吟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勇气是难以持久的,会随时光的逝去而减弱、消失,也会被情势所更易,勇气一消失,恐惧便会取而代之,甚至会达到精神崩溃边缘。
“放了我,我不再找你。”
大艳黎无双用近乎虚脱、求情的嗓音说道:“让你绝情剑手仇大魁雄霸天下、唯你独尊!”
仇大魁咬牙切齿沉声问:
“你听说过我仇大魁剑下,曾经饶过人吗?”
“不曾,你的剑不出鞘则已,出鞘必定饮血。”
“你明白就好。”
“你已经杀了四个人,剑喝血喝得够饱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五个人我杀了四个,你以为我会放你,让你请人来对付我吗?”
“我发誓忘了今天的事。”
“但我却忘不了,俗语说,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复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语中的含义才是。”
“你就这样杀我?”
“如何杀你,那是我的事。”
仇大魁收剑入鞘,脸上涌起和蔼的笑意:“你们女人,像一条毒蛇,打蛇不死,报怨三生。”
“大魁,饶了她吧!”辛小娟不忍地说。
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何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
仇大魁当着她的面,挖苦大艳那些话,即使在其他女人面前说,也是极为失礼不成体统的,再把女人譬作毒蛇,她难道不是女人吗?
“你要饶她?”仇大魁含笑问。
“是的。”
辛小娟幽幽地说:“也许,我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小娟,我不能留后患……”
话未完,丧门钉已从大艳黎无双的鼻孔Сhā入,五寸钉齐根而没。
辛小娟大吃一惊,收剑急退丈外。
“嗯……”黎无双仰面便倒。
辛小娟脸无人色惊恐地叫:
“大魁,你……”
“小娟,你还得好好历练,不要大惊小怪。”
仇大魁走近,亲热地揽住她的肩背微笑轻拍:“杀其父必杀其子,方能永除后患。放了这恶毒女人,尤其是她已经说出了那些恐吓威胁的话,你知道后果是如何可怕吗?
走吧!等会儿自然有翡翠谷的人前来收尸,谷附近出了人命,安姥姥不敢不出面善后。我的伤虽然不重,但必须及早医治上药。”
辛小娟惊怖的心慢慢地又平静下来了,至少,她不能为了几具尸体,而忽略了自己的丈夫。
“来吧,我先替你上药包扎。”她呼出一口长气说。
仇大魁脸上露出了得意而诡异的笑意。
他已不再是三年前在无尘山庄中,那纯真且带有几分憨厚的小黑了,摇身一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大杀手。
仅仅为了个情字,使他会有如此重的转变,变得冷酷、残忍,几乎失去了人性。
这就是无尘居士当年收养,视同己出的弃儿小黑吗?
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在不到三年中,他已前后判若两人,然而,他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更自呜得意了。
因为他早己下定决心,要继续以不择手段,达到他名震天下的目的,证明给离他而去的张淑宜看,他终于超过了他的情敌彭小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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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尾南面,卅步外的坡上草丛中,张经与一位穿青道袍的老道爬伏在一处,从草隙中向下面凝望。
两人的脸上,明显地挂着惊容。
“看清他的剑路吗?”
张经低声又道:
“一清道长,在下看不出什么奇处,但他确是在片刻间毙了四个武林高手,二煞的垂死一击也劳而无功。”
“那是因为你我都在远处观看,正是所谓旁观者清,当然看不出异处。”一清老道说:“每一剑皆有如雷霆,锐不可当,绝情剑手的绰号,当之无愧。”
“你是说,咱们对付不了他?”
张经不胜忧虑又道:“看来,只好把他诱到安庆,再送他去见阎王了。他已经中计收了礼物答应践约,咱们有充足的时间部署。”
“张施主,你太小看这狂妄小辈了。”
一清老道正色说:“他不会笨得又聋又瞎闯向安庆,他会四出打听庐州鸳桥雍家的底细,买线索查你的根,你不可能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瑕疵,只要被他查出丝毫可疑线索,你的妙计势将落空,反而自陷危局。”
“那……道长的意思……”
“宁斗智不斗力。”
一清阴阴一笑:“这小辈太过狂妄自负,而狂妄自负的人,决不会活得长久的。就算他有霸王之勇,也难逃四面楚歌自刎乌江的命运。”
“这个……”
“把你的人召集起来,贫道替你策划策划,保证替你报得了杀兄之仇,慰江南第一剑令兄张鼎于九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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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牌将逝。
纪明秋与姜叔又在凉亭见面。
“姜叔,难题解决不了吗?”
纪明秋关切地问:“好像那两位仁兄仁嫂,替贵谷带来了天大的麻烦。怎样,真解决不了?”
“恐怕解决不了,敝谷已到了危险关头。”姜叔愁容满面地说:“那小畜生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天他已经杀了五个人。”
“什么?杀了五个人?,”纪明秋大惊失色地道:“随随便便就杀了五个人?是人杀人而不是人杀猪?”
“当然不是杀猪。”
“哎呀!人怎能下得了手杀人?”
“当刀剑出鞘时,人杀人就顺理成章了,当事人除了杀人自保的念头外,其他的念头都不存在了。”
“死的是些什么人?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
“是追踪他向他寻仇的人,两男三女,是我带人把尸体埋葬了的。”姜叔喟然长叹:“江湖人就是无法无天。”
“咦!不报官?”
“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Сhā牌,报官又能怎样?同样是无头公案,不如草草掩埋了事以免麻烦。”
“难道就不通知死者的家属了?”
“只有把消息传出,消息自会传到那些人的家属耳中。我已经按江湖规矩,把消息传出去了。”
“做一个江湖人,真是无聊!”
纪明秋大摇其头:“简直就行如禽兽,甚至禽兽都不如,这种人如果留在世间,早晚会把天下弄变成禽兽世界的。”
姜叔慨叹地道:
“这就是安姥姥解散六合门,在此地隐居的原因所在。人是不应该自相残杀的,玩刀剑的人,早晚会死在刀剑上,刀剑代表兽性517Ζ,没有刀剑,人是会生活得更幸福些的。”
“那人既然不肯罢休,你们怎办?”
“除了严加防范之外,别无他途。”
“他到底为了何事要来找安姥姥?”.
“他受前六合门两位不肖门人的买托,来这安姥姥写重整六合门的授权书函。”
“安姥姥不肯?”
“那是不可能的。”
“哦,如果不能把他赶走……”
“走了他还是会回来的,他不杀安姥姥是不会罢手的,他就是这种嗜杀成性、兽性掩没人性的人。”
“你们能防得了多少时日?”
“不知道,防一天算一天。心情不好,不能和你下棋了,改天再说吧,我现在要回去了。”
“路上不怕碰上那个凶手?”
“他已经回城去了,大概最近三天之内他不会出来。”
姜叔不自觉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似乎能过三天太平日子,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纪明秋出了凉亭,走出不及半里路,突然见一位壮年僧人站在小径路当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由于昨日曾遇上两个凶恶大汉,使他对这僧人立时存了戒心,不料走近一看,僧人双目紧闭,似已入定。
“喂!”纪明秋不禁好奇地问:“这位大师父可是迷了路?”
壮年僧人仍然双目紧闭:
“贫僧像是迷路了吗?”
纪明秋笑笑:“那你干嘛站在这里,又闭着眼睛……”
壮年僧人突然睁开双目:“我在等你!”
“等我?”纪明秋一征,心想麻烦又来了。
壮年僧人两眼精光内敛,显见是位内功修为极深的出家人,他笑问:“小施主,你那地行术练了几年?”
纪明秋不由一惊:“你,你说什么?”
壮年僧人明知他是装蒜,却不厌其烦地又说一遍:“贫僧想知道小施主的地行术练了多久?”
“地行术?”
纪明秋故作茫然:“那是什么玩意?在下连听都没听过。”
壮年僧人哈哈一笑:
“能在百步之内,把绝魂双煞摆脱的,除了当年潜龙纪贤的地行术,即使天下第一轻功名家缥缈神龙杜天行也办不到。小施主,你是纪家的后代吧?”
纪明秋一听,心知昨日遇上那两个凶恶大汉的情形,必是全被这僧人看到,当时他确实施展地行术,才把那两个家伙摆脱。
眼前这僧人不但识出他的轻功来历,更能指出他是潜龙纪贤的后代,足见大有来头,绝非普通出家人。
没错,他正是潜龙纪贤的曾孙。
纪家世居洗肠原西端,已有百年以上历史,从来无人清楚他们的底细,更不知道他们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潜龙纪贤的后代。
潜龙纪贤能安享余年,活到一百零三岁才寿终正寝,主要是他在晚年退出了江湖,远离了是非之地。
所以他在临终留下遗言,告诫纪家子孙须以耕读传家,即使习武强身,也绝不可涉足江湖是非。
传到纪永年这一代,洗肠原一带已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武学世家。
为了家传地行术不致从此失传,纪永年在三个儿子中,选择了生性好动的最小儿子明秋习武,但严禁他在任何人面前显露武功。
是以他不理会壮年僧人,打算夺路走开。
不料壮年僧人身形一晃,又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纪明秋质问。
壮年僧人洒然一笑:
“小施主尚未回答贫僧的问题呢!”
“在下无可奉告!”纪明秋断然回绝。
壮年僧人仍然保持和蔼的笑容:“除非你能够从贫僧的面前闯过去,否则你就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纪明秋毕竟年轻气盛,一听对方语含挑衅,他自恃一身轻功了得,尤其家传地行术举世无双,心中自是不服。
“好!”字刚出口,身形已动。
但见纪明秋向右斜跨两步,突然又移向左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声东击西,致使对方措手不及。
但是,壮年僧人却如影随形,仍然挡在面前,使他未能如愿轻易闯过。
纪明秋连试几次,无论左冲右闯,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他在情急之下,只得施展贴地游走身法,身形突然向下一挫,双脚一阵急动,像老鼠贴地窜纵,欲从中年僧人胯下钻过去。
他的动作不仅怪异,且快似电光石火;不料壮年僧人比他更快,早已盘膝席地而坐,仍然挡住了去路。
由于行动太快,纪明秋已收势不及,整个人猛向对方身上撞去。
就算将壮年僧人撞倒,那也算是闯过了。
但是,眼看就要撞及之际,却被一股无形真力所阻,撞得他连翻带滚,被震弹得跌出一丈之外。
刚挺身跳起,壮年僧人已到面前,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他右腕:“小施主,说话可要算数呵!”
“我什么也没说呀!”纪明秋大叫。
壮年僧人正色说:
“是贫僧说的,除非你能从贫僧面前闯过去,否则就必须回答问题。小施主既应了声好,表示你已同意。现在你既未能闯过,那就得据实回答。”
纪明秋强自一笑:“你连在下的轻功身法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好问的?”
壮年僧人郑重地说:“贫僧要听你亲口说出,加以证实。”
“好吧!”他一脸无奈,只好报出姓名:“我姓纪,叫纪明秋。”
壮年僧人微微点了点头后才放开他右腕:“你的地行术还算过得去,但不知武功如何?”
“唔……”纪明秋迟疑了一下:“我没练过。”
壮年僧人诧然说:
“没练过?而你却想助翡翠谷的安姥姥!小施主,难道潜龙纪贤的后代只练轻功不习武,学会地行术只为逃命和抓野兔?”
纪明秋眼皮一翻:“这是咱们纪家的事,与你这位大和尚毫不相干!”
“当然啦!”
壮年僧人说:“凭小施主的满腔热枕和一身轻功身法,无论是否练过武,为了义助安姥姥要去送死,那也与贫僧风马牛不相干。
不过,此举必然惹怒那疯狂杀手,累及你的双亲及两位兄长,甚至迁怒整个洗肠原的居民,贫僧却不能坐视,所以你必须去做一件事……”
纪明秋急问:“什么事?!”
壮年僧人神情肃然:“去阻止那疯狂杀手!”
“怎样阻止?”
“出奇制胜,使他知难而退。”
“哈哈!就凭在下这点轻功身法,只能逃命和抓野兔,怎能胜得了那疯狂杀手?”纪明秋感到奇怪。
“贫僧可以传你几手必可制他的剑法!”
“你这位大师父真会说笑话,等你把剑法教会我,至少得一年半载的,那时翡翠谷的人早已死光啦!”
“不!”
壮年僧人肃然说:“贫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那疯狂杀手受了伤,至多养伤三两日,我只有两天的时间传你剑术。”
纪明秋睁大了眼睛:
“你说传我两天剑术,就可制住那疯狂杀手?”
壮年僧人点点头,肯定地说:“没错!”
“不可能的!”
纪明秋摇头说:“既然大师父如此有把握,为何不亲自去制止他?”
“这……”
壮年僧人似有难言之隐,怔了怔说:“贫僧若亲自出手,必会杀了他,但出家人戒杀,贫僧不愿杀生,只希望能使他知难而退。”
纪明秋对这解释并不满意:“以杀止杀,佛祖也不会降罪于大师父的。”
“阿弥陀佛!”
壮年僧人双手合什:“不瞒小施主,贫僧过去正因杀人过多,且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才遁入空门,决心有生之年绝不再杀生的,而这疯狂杀手……唉!不说也罢,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纪明秋摇摇头:
“抱歉,你的话很难令人信服,说不定你是别有居心,知道我可能会不自量力,暗中帮助安姥姥,所以想把我调开呢!”
“哼!”壮年僧人脸色一沉:“贫僧若有此意,何必多费周章,干脆置你于死地,不过是举手之劳。”
纪明秋闻言暗自一惊,但故作镇定:“哈!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壮年僧人气得两眼一瞪:“你……”
不料纪明秋猛一转身,撒腿就跑。
他想重施故技,像摆脱绝魂双煞一样,仗家传轻功地行术身法,利用熟悉附近一带地势,摆脱这可疑的僧人。
可惜,他确估计错误了。
要想摆脱这僧人可不像绝魂双煞那般容易,纪明秋才逃出不足十丈,突觉背后灵台|茓一麻,脚已如同千斤重似地抬不起来了。
壮年僧人不由分说,拦腰一把扶起他,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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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八
孤山与青山遥遥相对,两山的距离仅约三里。
翡翠谷就在青山的山中。
纪明秋生长在洗肠原,对附近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自然知道被壮年僧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壮年僧人的轻功,似乎犹在纪家足以傲世的轻功之上;虽然挟着七十来斤的纪明秋,仍能健步如飞,一口气奔上了孤山的峰顶。
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尼迎了上前:“大哥,你说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壮年僧人点点头:“此地除他之外,没有更适当的人选了。”
女尼一使眼色,壮年僧人放下纪明秋,跟着她走了开去。
“大哥!”
女尼轻声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呢!万一失败,岂不弄巧成拙,我看,不如由大哥亲自出面……”
壮年僧人轻喟一声:
“不行啊,小妹,你想想看,小黑之所以变成疯狂杀手,显然是为了我。由他改名仇大魁,就可知道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如今他已失去理性,我若出面,他势必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否则决不会善罢甘休,当然,我有绝对的胜算,但我不愿也不忍杀他,”
女尼深深叹了口气:“唉,如今大哥和我都看破红尘,先后出了家,还有什么好争的呢?何况,他已有了妻室……”
“小妹……”
壮年僧人似有无限感慨:“你应该看得出,他娶辛小娟并非真心喜爱她,而是要向你示威,表示虽然得不到你,这世上照样有年轻貌美的少女愿意嫁给他。就像故意起了个仇大魁的名字,以示在我彭小魁之上。”
原来,这僧人竟是彭小魁。
但他怎会出了家,当起了和尚来?
三年前,他们分头找寻不辞而别的张淑宜,其实彭小魁也已料到,这少女必然会独往芜湖寻仇。
实际上彭小魁也赶到了芜湖,但是他经过了易容改装后,面目已全非,已经无人能认得出他。
当他发现张淑宜并未落单,身边有千面飞狐玉芙蓉相随,又有化名酒鬼海平的小黑暗助他才放心,自觉没有出面的必要了。
照他的估计,以这男女三人的实力,对付芜湖四霸天及他们的手下,应是绰绰有余的了,值得耽心的是阴阳扇余天禄,及来自京都的几位东厂桩头。
是以,他仍然留在芜湖,密切注意各方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暗助张淑宜他们一臂之力。
所幸,玉芙蓉是个足智多谋之人,最后把阴阳扇余天禄等一干人诱进死谷,顺着风向施放迷香,使众人失去抵抗力,任凭他们宰割。
眼见张淑宜的大仇已报,玉芙蓉又有意撮合这少女和小黑,他才如释重负地悄然远离而去。
他何尝不知道,张淑宜对他一见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力歼江湖上著名的多名凶神恶煞,又在成都除掉几个大毒魔,自觉树立强敌太多。
故而,成都一战身受重创,体内被剧毒所侵,由两位少林高僧急如星火地带回嵩山救治,才把命保住。
伤势虽稳定,体内余毒尚未尽除,他就离开了嵩山少林,未曾说明去向,为的就是不愿牵连任何人。
尤其是对他情有独钟的张淑宜,他更不愿连累。
这少女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爱女,家大业大,实在不宜跟他混在一起。
果然,他在无尘山庄养伤,就被济南双豪及霍山三魔剑找上门来,替无尘居士惹上了麻烦。
前往西湖暂避,又使灵隐寺的智圆大师惨遭毒手。
他自己也被百魔神君周九如出其不意突袭,身受重创,若非逃入湖中为画舟上的玉芙蓉主仆相救,恐怕早已送了命。
张淑宜这位痴情的少女,马不停蹄,疲于奔命,苦苦在各地追寻,终于在西湖找到了彭小魁。
但是,也为她带来了无边灾难,祸延老父及两位兄长,在苏州织造局内惨死于乱箭之下。
罪魁祸首是太监李实,这家伙虽逃过一死,但张淑宜姑娘能手刃那批助纣为虐的帮凶,总算报了大仇。
如今在玉芙蓉的撮合下,彭小魁也觉得张淑宜和小黑是理想的一对,因而了无牵挂,从此可以浪迹天涯了。
彭小魁在玉门关遇上了无尘居士,这位当年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过了近五十年的平静日子,与世无争,为了智圆大师之死,及山庄被焚毁,留守的三名弟子惨遭毒手,使他愤而重开杀戒。
事后他眼见当今皇上昏庸,重用奸宦魏忠贤,天下大乱,大明气数将尽的征兆已现;因而心灰意冷,改变了重建无尘山庄的初衷,毅然决定出关,从此不再涉足中土。
无尘居土听毕芜湖的一切经过后,释怀地捋须而笑:“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小黑这孩子武功已具基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闯天下吧!”
老少二人在玉门关相聚三日,送无尘居士出关后,彭小魁回想老人家一番谈话,亦觉不宜留恋江湖。
于是,他就在当地一座没没无名的小庙中,请住持老和尚为他剃度出家,决心从此无牵无挂地云游天下,度他逍遥自在的一生。
数月后,在秦岭的官道上,遥见一少女被几个剽悍的江湖人物围攻,她的坐骑已遭毒镖射中,倒毙在道旁。
彭小魁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了。
但眼见那少女寡不敌众,情势已十分危急,嫉恶如仇的侠义本性,又激起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
这壮年和尚一出手,几个江湖枭雄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看情势不妙,立时各自四散逃走。
彭小魁定神一看,少女竟是风尘仆仆的张淑宜。
张淑宜力战群枭,惊魂甫定,尚未认出仗义相助的壮年和尚,双手一抱拳:“多谢这位大师父……”
“淑宜!”彭小魁轻唤了她一声。
张淑宜不禁一怔,定了定神,顿觉喜出望外:“彭大哥?你的易容术真可媲美王姐姐了,我几乎认不出……”
彭小魁强自一笑:
“淑宜,我并非易容改装,而是真的出了家。”
“什么?”
张淑宜大感意外:“彭大哥,你出家当了和尚?”
彭小魁微微点头:“我皈依佛门已经快半年了。”
张淑宜一阵心酸,顿时泪光闪动:“彭大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是跟小黑在一起吗?”彭小魁诧然问。
张淑宜神情沮然:“我知道他对我好,愿为我作任何事,我也试着接纳他;可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跟他相处三个月,我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最后我终于作了决定,悄然离开了无量山……”
“小黑呢?他没有去找你么?”彭小魁很关心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共过生死的年轻人。
张淑宜摇摇头:“我不知道……”
“唉……”
彭小魁叹了一口气:“淑宜,说真的,小黑人不错,又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不应该离开他的。”
张淑宜已热泪盈眶:
“难道你要我回无量山去,人在他身边,心里想着的却是你,一辈子过那种貌合神离、忍受相思之苦永无止境的日子?”
“我……”
彭小魁又深深叹了口气:“淑宜,我已出了家,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张淑宜接伺说:“你仍然是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敬爱的彭大哥!”
彭小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彭大哥,我很清楚,我在你的心里无足轻重,但你也犯不着为了逃避我而出家呀?”
“阿弥陀佛!”
彭小魁又宣了声佛号:“淑宜,你错了,我出家并非为了逃避你,而是逃避这个乱世。无尘居士说的不错,当今皇上昏庸无能,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眼看大明气数已尽,不久的将来,只怕会江山变色,社稷难保……”
张淑宜强忍心酸,大义凛然地说:
“彭大哥,我不敢苟同你们这种观点,逃避不是办法,须面对现实,尤其我辈习武的人,更应在乱世有所作为,纵然不能力挽狂澜,扭转腐败的朝政,至少也该扶弱锄强,暗中保护那些忠良,才不失为侠义之士啊!”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
“惭愧!惭愧!听了你这番话,我枉有一身武功,真该自觉汗颜了。可是,我已皈依佛门……”
“可以还俗呀!”张淑宜突萌一线希望,语气中含有怂恿和振奋。
“阿弥陀佛!”
彭小魁忙双手合十:“罪过,罪过,剃度出家岂是儿戏,我才踏进佛门不过数月,怎能就还俗啊!”
张淑宜大为失望:“那……不还俗也无妨,少林弟子在江湖上,不也照样行侠仗义吗?”
彭小魁微微点了点头:
“我会的……淑宜,你既然最敬爱我这个彭大哥,就要听彭大哥的话,赶快回到小黑身边去吧!”
“不!我决不会改变初衷的。”
张淑宜断然说:“无论你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你还不还俗,我这一辈子都决不再离开你了。”
彭小魁顿觉啼笑皆非:“这……这怎么使得,我已是个出家人,怎能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到处跑?”
“彭大哥……”
张淑宜破涕为笑:“你这是言不由衷吧?我好像从未感觉出,你的眼中会认为我年轻貌美呢!”
彭小魁怔怔地说:“这……淑宜,别开玩笑了,我决不能带着你走的。”
“如果我也出了家呢?”张淑宜笑问。
彭小魁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唔……唔……”
“好啦,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张淑宜说:“既然我们不期而遇,总算有缘,我只希望能够与彭大哥相聚一两日,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彭小魁不便坚拒,只好勉强同意了。
他们一个出家人,一个年轻大姑娘,不方便进城去招摇过市,令人侧目,招致无谓的非议。
于是,找了处山头,坐下来畅谈别后的一切。
眼看时近黄昏,张淑宜忽然提议:
“彭大哥,我中午在岭下小镇打尖,只吃了小半碗面,发现那几个家伙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我就匆匆结了帐出店。他们果然不怀好意,一路紧紧追上来,用暗器击毙我的坐骑,一拥而上向我围攻,幸好遇上了彭大哥。
这会儿我倒有些饿了,我去镇上买一些吃的回来,让我们为异地重逢好好干上几杯,好不好!”
彭小魁忙说:“你在这里等着,由我去买吧!”
“不行,不行!”
张淑宜摇摇头,调皮地笑着说:“彭大哥如今是出家人吃素,我可要吃荤的,而且还要买酒,店家恐怕不会卖给你这和尚呢旦”
彭小魁一想也对:“那就偏劳你了。”
张淑直站起身,郑重其事说:
“彭大哥,如果你趁我去买吃的不辞而别,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发现这里躺着一具年轻貌美的无名女尸!”
彭小魁暗自一惊,忙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你放心好啦!”
张淑宜这才嫣然一笑,欢欢喜喜的离去。
彭小魁趁机打起坐来,排除心中一切杂念,不知不觉便逐渐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边响起张淑宜的娇笑声:“彭大哥,你果然守信,没有不辞而去!”
彭小魁睁眼一看,面前站的竟是位年轻比丘尼!
“你……”他为之一怔。
张淑宜却笑着说:
“附近一带没有尼姑庵,我只好在镇上买把剃刀,选购一身现成的袍子,自行落了发。你看我像不像个尼姑?”
彭小魁真是啼笑皆非了:“淑宜,你……你实在是太胡闹了。”
张淑宜放下双手提的大包小包和酒坛,在他面前转了两圈:
“这件袍子虽不是尼姑穿的,但颜色和式样很近似,不致被人识破的。彭大哥,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出家人,走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吧!”
她已落了发,彭小魁还有什么好说的。
打开大包小包的,竟然全是素食,两人不禁相对大笑,坐在地上吃喝起来。
彭小魁忽说:“淑宜,僧尼虽同为佛门弟子,但毕竟男女有别,走在一起诸多不便,且易遭非议……”
“没关系!”
张淑宜耸耸肩头道:“你走前,我跟后,保持距离就没问题了,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称!”
就这样,他们当夜就下了峰顶,开始相偕云游天下。
又过了半年。
江湖中突然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
当时他们正途经鄂州,风闻绝情剑手仇大魁向北鄂七友挑战,造成七友四死三伤,专程折往鄂北走了一趟。
听说挑战者不仅剑术高明,路数诡异狠毒,且善使飞刀,他们立时就想到了小黑。
尤其仇大魁这名字,分明含有驾凌彭小魁之上的意味。
于是,他们决心一查究竟。
可惜绝情剑手仇大魁的行踪飘忽不定,忽而东而忽西,走南闯北,专找江湖上成名人物挑衅。
当他们闻风赶往前去、总是去迟了一步,始终未能堵上。
而此番仇大魁带了辛小娟,前来翡翠谷找上安姥姥,事关重整六合门,消息却不陉而走。
彭小魁和张淑宜探得风声,始急急联袂赶来。
虽然未能在造成伤亡前赶到,确也已证实所料不差,这位疯狂的杀手果然正是小黑。
彭小魁不便出面,更不愿亲自出手阻止,最后决定找上了纪明秋。
尽管彭小魁自认很有把握,以纪明秋的武功基础,加上家传的地行术,再经他花两天时间,传授了几手克制小黑的剑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必能出奇制胜,使那疯狂杀手知难而退。
但张淑宜却自告奋勇:
“大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不如由我去见小黑吧!”
“不!你不能去!”
彭小魁加以反对:“他见了你,更会激起他炫耀和报复的傲气,那样反而弄巧成拙,到时候那个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唉!”张淑宜只有叹气,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时,|茓道受制的纪明秋已按捺不住了,躺在地上大叫:“喂,你们两个是不是把我忘啦!”
彭小魁这才走回去,正色道:“小施主,翡翠谷的三十多条人命全在你手中,你拿定主意了吗?”
“不是我拿定主意没有的问题!”
纪明秋反问他:“而是你真有把握,花两天时间教我几手剑法,就能对付得了那疯狂杀手?”
彭小魁充满自信:“贫僧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哦?”纪明秋似信非信地说:“那……那我这两天都不能回家了?”
彭小魁笑笑说:
“这个不用耽心,贫僧可以亲自跑一趟,就说城里经阁寺殿舍的雕花有几处毁损,请你去赶工整修一下,你的家人一定会相信。”
纪明秋不禁苦笑:“你这位大师父真行,似乎把我的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呢!”
彭小魁也笑了:“否则我就不会找上你了。”
“好吧!”
纪明秋终于同意:“我已经踏上了贼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一切一切就听从你的计划了。”
于是,彭小魁蹲下去,伸手为他拍开了受制的|茓道。
时间宝贵,一刻都不能浪费。
彭小魁当即找来两支树枝代剑,开始传授纪明秋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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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谷内,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整个隐庐如临大敌,男女老少三十多人个个神色凝重,心情紧张,被一股强大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
安姥姥独自坐在小厅内沉思。
一位中年妇人端了热茶进来,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姥姥!”
她恭立一旁劝慰:“您不用太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不过是一男一女,咱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保不了隐庐?”
安姥姥轻喟一声:
“如果不是顾忌辛小娟,别说是一个仇大魁,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也休想踏进翡翠谷一步!”
中年妇人很不以为然地说:“我真不明白,辛爷被誉为山东武林之豪,又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称得上见多识广,江湖阅历丰富,怎会把爱女嫁给那位冷血杀手?”
安姥姥沉吟一下,叹了口气:“我想……辛胜兴不是个糊涂的人,其中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姥姥的意思,辛爷是被逼的?”中年妇人好奇地问。
安姥姥一脸茫然:
“这很难说,近二十年来,隐庐已跟外界隔绝,辛胜兴最后一次来探访老门主,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娟尚未出生。
要不是惟中常在外走动,带回些江湖中的消息,我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近两年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这么个疯狂杀手。”
“姥姥……”
中年妇人忧形于色:“姓仇的受伤并不太严重,至多养息三两日即可痊愈,那时他必会再找上门来,为了顾及辛小娟,咱们就任他为所欲为吗?”
安姥姥似已胸有成竹:“那倒也不致于,只要不伤及辛小娟,你们尽管放手对付那姓仇的。”
中年妇人欣然说:“有姥姥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安姥姥微微把头一点:
“顺便看看惟中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叫他来见我。”
“是!”中年妇人印冰而去。
安姥姥口中的惟中,即是纪明秋所称的姜叔。
倏而,姜惟中来到了厅内,上前执礼甚恭地向安姥姥禀报:“姥姥,那五个人的尸体已经埋葬妥了。”
“惟中。”姥姥问:“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吗?”
姜惟中已探听清楚:“两个男的是绝魂双煞,三个女的是凤阳三艳,他们大概是为寻仇追踪而至,却未料到姓仇的武功如此之高,且心狠手辣。结果仇未报成,反被他来个赶尽杀绝上
安姥姥又问:“你可看出他的剑路?”
“没有……”
姜惟中摇摇头:“当时我的藏身处距离太远,无法看得真切,尤其他出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就算在附近也很难看清楚。”
安姥姥失望地一叹:
“若能看出他的师承派别,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姜惟中灵机一动:“姥姥……他受伤回城去养伤了,我们何不派两个人去,趁机把他……”
“绝对不可以!”
安姥姥的脸色一沉:“六合门自开山百余年以来,历经了七位门主掌门,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原则。如今既已解散了二十年,岂可反而趁人之危?万万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姜惟中力辩:“可是,这是他先找上门来寻衅,且撂下狠话,伤愈后想必……”
“不要说了!”
安姥姥厉声喝阻,顿了顿说:“他若再来犯我隐庐,情形全然不同,那时我们为了自卫,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自可全力以赴。但趁他受伤,派人前往下手之举则不足取,亦非我堂堂六合门中人的作为。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姜惟中恭应一声,只得怏怏而退。
安姥姥斥退了姜惟中,随即起身,从右侧拱门走出,穿过长廊,来至尽头门上加锁的房前,用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将锁打开。
进入房内,只见一张长供桌上,排列着历代门主的牌位,并有烛台香炉,但似已久未点烛燃香。
安姥姥双膝跪在桌前蒲团上,喃喃地说:
“六合门历代门主在天之灵明鉴,弟子谨遵第七代门主遗训,自本门三十年前宣告解散日起,除每年九九重阳六合门创立之日,用三牲四果及香烛奉祭,以示对历代门主之崇敬与追思,平时不得有所供奉或任何仪式举行。
如今,强敌当前,逼弟子同意立下凭证,交由本门中两个野心勃勃的不肖弟子重整六合门,兹事体大,且有违第七代门主解散本门遗训,弟子自当恪遵。惟姓仇的杀手武功太强,若不从其意,隐庐恐将遭到一场空前浩劫,造成惨重伤亡。
弟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为维护七代门主遗训,虽粉身碎骨,死而无憾。但隐庐三十多人的生死,全在弟子一念之间,使弟子苦思终日,实感左右为难,想不出个两全其之计。尚祈历代门主在天之灵庇佑,能给弟子明示,安然渡过这难关……”
突门一阵急促奔跑脚步声,使安姥姥猛然一惊,霍地起身出了房外。
门尚未及锁,那中年妇人已从长廊奔来:“姥姥,有两个陌生人求见……”
安姥姥顿时脸色不悦:“隐庐已二十年不见任何外人,你们怎么让他们进各的?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见!”
“可是……”
中年妇人郑重说:“他们说此事非常重要,非见姥姥不可,否则绝不走!”
安姥姥怒哼一声:“岂有此理,你可看出他们是什么来头?”
中年妇人恭声回答:“普通商旅打扮,未带任何兵刃,但脸上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物。”
安姥姥沉吟一下,当机立断:
“好!老身亲自去赶他们走。”
中年妇人不敢擅自作主,目的就是希望安姥姥亲自出面,这样他们才没有责任。
安姥姥锁上门,回小厅取了寿星杖,带着中年妇人匆匆赶至隐庐大门口。
姜惟中等男女二十多人,正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将来访的两名壮汉阻于大门外。
安姥姥一走出,众男女立时分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两壮汉忙趋前施礼:“在下常恩、常德,拜见安老前辈。”
“不敢当!”
安姥姥脸色一沉:“隐庐已有二十年不欢迎任何访客,你们行走江湖应有所闻,为何执意要见老身?”
常恩双手一拱:
“此事关系重大,情非得已,尚祈安老前辈见谅!”
“哦?”安姥姥眼皮朝他一翻:“有多严重?不会比隐庐的存亡更严重吧!”
常思郑重其事说:“如果安老前辈能相助一臂之力,非仅隐庐可保无虞,咱们兄弟亦可为亡友报仇雪恨,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姥姥沉声喝问。
常恩从容不迫说:“实不相瞒,咱们兄弟二人,与绝魂双煞乃是生死之交,此番接到他们的讯息,带了几位道上好友,特地从太原急急赶来相助,打算合力除掉绝情剑手仇大魁那厮。
可惜途中耽搁,以致来迟了一步,他们与凤阳三艳已不幸悉遭毒手,如今那厮受了伤,正在县城下榻的客栈休养,纵然能奋力再战,也必威力大减。
这是难得的天赐良机,倘若能蒙安老前辈相助一臂之力,定可以趁机除此江湖大患,抚平众人之心。”
安姥姥未置可否:“那岂不是趁人之危?”
常思强自一笑,愤声说:“若论江湖道义,近两年来,黑白两道被他所杀的成名人物,那一个跟他结有深仇大恨?那厮的所作所为,已是人神共愤,对他那种丧心病狂的杀手,根本不必顾什么道义!”
安姥姥神情肃然,义正词严:
“你们两个听清楚,六合门虽然非武林名门大派,但自百余年前开山立门以来,即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尚武精神,严禁本门弟子在外招惹是非。如今遵照第七代门主遗训,二十年前已解散六合门,岂可……”
始终保持沉默的常德突然上前,双手一抱拳:“安老前辈,恕在下直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若不趁机除此疯狂杀手,非仅贵庐难保,且将为江湖留下日后大患,尚望安老前辈三思。”
安姥姥无动于衷,断然回绝:“不必多说了,惟中,送客!”
说完话,她扭头就走。
“是!”
姜惟中恭应一声,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二位请吧!”
两个壮汉无可奈何,只好一脸失望地怅然离去。
他们出了翡翠谷,谷外等候的几人急忙迎上,一见两人沮丧的神情,已然料到了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不同意?”一名中年壮汉急向。
常恩摇摇头,沮然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只有靠自己了。”
中年壮汉忧形于色:“这……绝魂双煞加上凤阳三艳,尚且不堪一击,凭咱们这七人,岂不更是以卵击石?”
常思神色凝重说:
“那厮若末受伤,要动他的念头我连想都不敢想,但如今他受了伤,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今夜我们如果施以突袭,或有成功的希望。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以后就更不可能得手了。”
其他几个人连连点头,中年壮汉不再表示异议,他们立即离开翡翠谷,急急的直奔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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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大魁回到城南鸿安客栈,进了西院客房,急忙撕开上衣,才发现有肋伤处已红肿了一大片,而且伤口附近呈乌紫色。
显然,大艳黎无双射中他的那枚丧门钉,是喂了毒。
他不禁惊怒交加,自出道以来,他连伤都未曾受过,今日竟同时被对手男女两人所伤,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任凭武功盖世的天下第一高手,也万万意想不到,大艳黎无双打出的那枚淬毒的丧门钉,竟然会不顾己方人的死活,穿过费清的右臂内侧,射中他右肋。
袁明的那一剑,划开他右胯外侧一道血缝,仅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倒是右肋中的丧门钉上有毒,若不尽快将毒逼出,毒攻内腑则足以致命。
辛小娟在一旁见状大骇,失声惊叫:
“大魁,你……中毒了!”
仇大魁力持镇定:“不用慌,我运功把毒逼住,你快用口将毒替我吸出。”
这小女人对他百依百顺,一听那敢怠慢,忙不迭蹲下,用口紧贴在他右肋伤处,使劲地连连猛吸。
吸出的血吐向一旁地上,赫然已呈乌紫色。
她一口接一口地连吸,直到再吐出的血已是殷红色,仇大魁才叫她停止。
“这样行了?”她关心地问。
仇大魁微微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鬼女人好毒辣,我真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辛小娟叹了口气,婉言相劝:
“大魁,她人都死了,何必还记恨在心……”
“哼!”
仇大魁把眼一瞪:“你懂什么?这一来,我至少得养伤数日,便宜了那老太婆,让他们好有时间布署准备,对我大为不利!”
辛小娟在一旁坐了下来,温柔地说:“大魁,这两年来你已杀了不少人,结下不少仇,那么多人都想置你于死地,如今你又受了伤,就此罢手,放过安姥姥他们,不要再多树强敌了吧!”
仇大魁不由地怒问:“你一再要我放过那老太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魁!……”
辛小娟幽幽地说:“我绝不是因为安姥姥是我远亲,就帮着她说话,你我是夫妻,天下再亲的人,也比不上我们的关系,我之所以一再劝阻,实在是为了你啊!”
仇大魁怒形于色:
“哼!你要真为了我,胳臂就不会向外弯了。我问你,今天在翡翠谷外,如果老太婆一声令下,那二三十人发动围攻,你会帮谁?”
“这还用问?”
辛小娟不加思索说:“要是他们真动手,我自然站在你这边,不过,有我在,安姥姥至少还有些顾忌,不致于……”
仇大魁哈哈大笑:“这正是我带你同来的原因啊!”
“什么?”
辛小娟一泣:“你是利用我?”
仇大魁冷冷一哼:
“不然我何必带着你这个累赘!”
辛小娟彷佛受到了沉重无情的打击,使她一阵心酸、悲愤涌至,情不自禁地掩面痛泣起来。
仇大魁正待喝阻,突闻附近传来几声急促犬吠,随即静止下来。
两人立时警觉。
辛小娟不由地紧张起来,轻声说:“大魁,好像有人来了……”
仇大魁毫不在乎地笑笑:“不怕死的尽管来!”
“可是……”
辛小娟忧形于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又受了伤,我恐怕应付不了,这……这怎么办?”
仇大魁急忙取来行囊打开,取出里起的黑布刀带,解开置于桌上,长带上Сhā着两排共二十四柄锋利的小飞刀。
“哼!”
他露出一脸阴狠的笑意;“这玩意我已很久未用,该让它们饮饮血啦!”
“大魁,你不是说过,除非生死关头,绝不再用飞刀的吗?”辛小娟惊问,似乎深知飞刀的霸道。
仇大魁又向她把眼一瞪:
“现在还不是生死关头?我右肋受了伤,影响右手用剑,威力势必大减,你又怕应付不了来敌,难道要我伸长脖子任人杀不成!”
“这……”辛小娟一时无言以对。
仇大魁已将二十四柄飞刀取出,双手各执两柄,其余的排列在桌上,伸手可及。
他自负地笑笑:“还发什么楞,快拿了剑守住窗口,好好见识一下你丈夫的飞刀绝技,管叫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说着,屈指轻弹,以指力击灭了油灯。
辛小娟那敢怠慢,忙取了剑去守住窗口。
仇大魁面向房门而坐,双手各握两柄飞刀,无论来人从门或窗侵入,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他的刀从无虚发,即使同时由门窗闯入四人以上,照样能够应付得了,绝不致于手忙脚乱的。
犬吠声停止后,已不再听出些微动静。
任何稍具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判断出,附近的野犬必是发现夜行人而吠,被人发出暗器击毙。
若是一般暗器,不致一击毙命,野犬受伤定会发出惨叫哀号,可见来人用的是歹毒暗器,始能见血封喉。
果然。
夜色朦胧下。
几条人影掩近了鸿福客栈,直奔西院围墙外。
一名夜行人指指院墙,轻声说:“小心,灯光突灭,他们可能已有警觉。”
另一人说:“可恶,必是犬吠惊动了他们。”
“那怎么办?”一个中年壮汉问。
“老大!”常德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说呢?”
常思毅然说:“既已来了,岂能不战而退,何况那厮已受了伤。”
“对!”
中年壮汉附和说:“凤阳三艳的淬毒丧门钉霸道无比,姓仇的纵能运功将毒逼出,剑法威力必然大受影响,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常恩当机立断:
“开弓没有回头箭,各位与绝魂双煞都是生死之交,今夜即使冒死一拼,也决不能放过那厮。咱们上!”
“上”字甫出,几人正待飞身越墙而入。
突闻身后发出一声洪亮佛号:“阿弥陀佛!”
众人猛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回身备战。
朦胧夜色下。
只见两丈外站着一双人影,看他们一身打扮,像是一僧一尼。
“什么人?”常恩提刀喝问。
和尚缓步上前:“贫僧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可贵,各位施主何必自寻死路呢!”
“哼!”常恩怒斥:“你这出家人管的事倒不少!”
常德愤声说:“老大,这和尚故意如此大声,分明是向那厮发出警示!”
“没错!”
中年壮汉附和:“他们必是一伙的。”
和尚笑问:
“既然如此,院内的人已有戒备,你们无法突袭,尚有几分胜算?”
“你这和尚是在威胁咱们?”中年壮汉怒问。
“阿弥陀佛!”和尚宣了声佛号:“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贫僧不能见死不救,尚望诸位施主三思。”
常思状至不屑:“哼!你这和尚想救的恐怕并非咱们,而是那疯狂杀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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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九
这和尚正是彭小魁。
他在传了纪明秋几手剑法绝招后,留下张淑宜陪这年轻人练剑,便独自前往洗肠原纪家走了一趟。
这天,纪永年正好在家。
当彭小魁讹称是城里经阁寺的僧人,说明为了赶工整修殿舍毁损的雕花,须留纪明秋在寺内住两日。
纪永年竟毫未起疑,而且欣然同意了。
彭小魁对纪家作了交代,返回青山途中,却发现常氏两兄弟等七人,拜访安姥姥碰了个大钉子,失望地从翡翠谷出来。
他们既失望又气愤,一路在指责安姥姥的不是,并且计议着今夜如何突袭回城养伤的仇大魁。
彭小魁暗觉这七人行迹可疑,施展绝世轻功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后悄然尾随,听到了一切。
他已没有跟踪的必要,急急赶回青山。
为了决心暗助受伤的仇大魁,他与张淑宜曾发生了争执。
张淑宜气愤说:
“何必助他,这种人已毫无人性,不如让那批人去对付他!”
彭小魁却不以为然:“我传纪明秋剑法,只是使他知难而退,那批人却要置他于死地啊!”
“哼!”
张淑宜似对仇大魁已深痛绝恶:“这种疯狂杀手死有余辜,留他活在世上,只会造成更多无辜的人伤亡。”
彭小魁轻喟一声:“小妹,毕竟他曾经在苏杭两地,与我们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过。而在芜湖,他也特地赶往相助,就凭这一点,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任那批人去对付他呀。何况,他的本性并非如此,完全是为了一个情字……”
张淑宜忆及往事,历历在目。
三年前的小黑,确实是个纯朴忠厚的年轻人,尤其对她的那份殷勤,更是出自一片真情真意。
无量山中相聚三月,那种对她委屈求全,及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说是无怨无悔,实在难能可贵。
如果不是她念念不忘彭小魁,悄然不辞而去,使小黑情感上遭受到沉重打击,他又怎会变成今日的疯狂杀手?
事由这少女而起,她终于心软了:
“大哥,一切听你的,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于是,他们留下纪明秋独自练剑,双双赶往了县城。
此刻既被常思指出,眼前这和尚想救的是仇大魁,他只好婉言相劝:“诸位施主,常言道:忍口气,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人生苦短,长寿者也不过百年岁月,何必为了意气之争,非拼个你死我活呢?”
常思嘿然冷笑:“你倒说得轻松,请问你这位大和尚,被他所杀的那些人,谁不想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可是,他却自比阎罗王,手操生杀大权,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如今他杀人无数,自己却活得好久好久,还有什么天理呢?”
“阿弥陀佛!”
彭小魁双手合十:“冤家宜解不宜结,各位施主请听贫僧一句忠言……”
不等他说完,常德已按捺不住了:
“老大,何必跟这种秃驴浪费口舌,咱们干咱们的。他要再多管闲事,就休怪咱们的刀剑不生眼!”
中年壮汉像个应声虫:“对,这秃驴再敢说一句,我就给他一刀。”
“阿弥陀佛!……”
彭小魁刚宣声佛号,中年壮汉已发难,身形一纵两丈,抡起厚重钢刀就劈。
不料彭小魁身形一晃,中年壮汉的刀劈了个空。
这家伙姓鲁名大海,绰号赛张飞,是条有勇无谋的硬汉,在太原一带颇负盛名,江湖上对他的口碑也不错。
他一刀走空,仍不服气,立时回身又翻腕斜劈横扫,施展他出仗以成名的旋风十八斩独创刀法。
彭小魁并不出手还击,仗他独步天下的“凌波微步”轻功身法,使鲁大海眼花撩乱,几乎看不清他的方位。
旁观者清,常思看在眼里不禁大惊,想不到这和尚的轻功身法如此了得。
在场的这七人,虽非一流顶尖高手,但个个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竟然没有一个人识出和尚施展的是什么身法?
众人顿时惊得瞠目结舌。
人家尚未还手,鲁大海已累得直喘大气,如果出手还击,他还能招架得住?
鲁大海是常氏两兄弟邀来助阵的,怎能让他唱独脚戏,常恩急忙招呼其他人:“大家一齐上!”
常恩等人早已兵刃在手,立时一拥而上,向这壮年和尚发动围攻。
张淑宜始终站在远处按兵不动。
因她对彭小魁充满信心,根本不须她Сhā手。
果然,彭小魁施展的“凌波微步”身法,不仅方位变化莫测,令人无法捉摸,速度之快更是匪夷所思,疾如电火流光,把七个人逗得团团转。
鲁大海是既惊且怒!
他独创的旋风十八斩刀法,多年来在江湖上罕逢对手,今夜遇上这壮年和尚,竟然变得一无是处,好比初学乍练的绣拳粉腿。
莽汉就是莽汉,他仍不服气,尤其是见其他六人全出手了,更觉精神大振,手中钢刀舞得虎虎风生,声势果然骇人。
围攻的七人中,有两位是使用暗器的好手,七星手江罗的七星子,大小眼葛天的子母镖,在江湖上算得上小有名气。
尤其在太原一带,是公认极难惹的人物。
邀他们赶来助阵,原是绝魂双煞的一步暗棋,准备必要时以暗器对付仇大魁的,可惜这两位暗器高手尚未赶到,费清和袁明就双双赔上了命。
而这时七人围攻,壮年和尚的身法又变化莫测,惟恐误伤到自己人,以致江罗与葛天的暗器都不敢贸然出手。
于是,七星子与子母镖均派不上用场。
时值深夜。
打斗声早已惊动整个客栈,及附近的左邻右舍,但没有人敢出来探视,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客栈的伙计悄然溜去报了官,可是无人理会,当地的里正、捕头及捕快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他们吃的是官粮,领的官饷,每月不过十来两银子,犯不着拼命。
有油水而不必冒生命危险的案子,他们办起来比谁都起劲。
遇上棘手的,尤其是江湖人物寻仇,群殴械斗之类的场面,他们则施出一个“拖”字诀,尽量借故拖延时间,等到风险过去,事情结束了,才装模作样地赶去处应故事,官样文章一番。
这就是乱世下官府的一贯作风。
彭小魁不愿伤人,目的只是吓阻这批人,不让他们趁人之危对付仇大魁。
是以他始终未出手还击,只用“凌波微步”奇妙身法,使围攻的七人眼花撩乱,疲于奔命。
彭小魁要把他们累得筋疲力尽,无力再战,不得不放弃原定突袭的计划。
常恩等七人全力以赴,几乎忘了今夜入城的目的,一心只求先合力解决眼前的壮年和尚再说。
事实上,若是不解决掉这个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就根本无法抽身去对付那疯狂的杀手。
“凌波微步”乃是天山白雪仙姬百年前所创,将当代十大名家的轻功身法溶于一炉,再去芜存精,潜心苦练而成?
这位貌比天仙的女异人,出现江湖为时极短暂,随后即销声匿迹,从此不知去向,“凌波微步”因而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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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魁三岁丧母,七岁随父远离家乡裕州,迁往京城定居。
父子相依为命,其父悬壶行医,每年秋天亲往各大名山采药,均带着他同行.一则是留他在家无人照顾,一则是让他对药草增长见识。
十五岁那年,其父风闻天山出现罕世珍品千年雪莲,虽时值寒冬,正是天山为积雪封山的季节,仍带了爱子冒着风雪和奇寒登山搜寻。
冒着生命危险,历经千辛万苦。
父子二人虽未寻获千年雪莲,却在一处峰顶悬岩绝壁间的岩洞内,赫然发现一具盘膝打坐、栩栩如生的绝色美女尸体。
天山峰顶终年积雪,气温奇寒。
那绝色美女虽已死亡多年,尸体仍能保持完整,丝毫未曾腐烂变样,犹如生前一般,没什么两样。
美女神态安祥,彷佛打坐入定似的,双手捧着一册手抄武功秘窍,封面上写了“留给有缘者”数字,署名竟是白雪仙姬。
彭父若获至宝,父子二人合力埋葬了白雪仙姬,便带着秘岌离开天山,匆匆返回京城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从此,彭小魁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半日习医,半日练武,“凌波微步”即是秘笈中的一部份。
只因为这种轻功身法失传已百年,常恩等人那能识出它的来历,几疑是遇上了幽灵现形。
围攻了老半天,非但连和尚的衣袂都未碰到,且眨眼之间,僧尼两人均突然失去了影踪。
“人呢?”鲁大海茫然四顾,一面喘着大气。
常德一脸惊疑:
“老大,咱们是不是撞鬼了?”
“世间那有什么鬼?”常恩力持镇定:“不过,那和尚的轻功身法,却是高得出奇,(奇*书*网.整*理*提*供)实为我生平所仅见!”
常德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始终不出手还击?”
常思沮然苦笑:“幸好他未出手,否则我们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话!”
鲁大海点点头:“这倒一点不假,但他为什么不出手呢?”
常恩耸耸肩道:“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或许他只是吓阻我们,真的不愿看我们去送死吧!”
“笑话!”
鲁大海很不服气:“凭咱们七人,对付不了一个受伤的疯狂杀手,传开去咱们就别在江湖上混了。”
常恩提醒他:
“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霸剑绝刀辛胜兴的女儿。”
鲁大海哈哈一笑:“常兄,你大概还没听说吧!霸剑绝刀辛胜兴比谁都更痛恨这个杀手劣婿,恨不得他早些被人干掉,才大快人心呢!”
“有这种事?”常恩颇觉意外。
一旁的七星手江罗接口:“我也好像听过有此一说!”
大小眼葛天也在帮腔:“既然不必顾虑霸剑绝刀方面,咱们还有什么好耽心的。”
常恩一时犹豫难决:“这……”
“老大!”常德有些按捺不住了:
“咱们老远赶来,未能助绝魂双煞除此疯狂杀手,已是无可弥补的终身憾事。总不能被那秃驴一搅和,便就此罢手吧?”
常恩沉吟之下,终于拿定主意:“好,既是大家有此豪兴,咱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吧!”
七星手罗江忽说:“常兄,在下有个建议……”
“请说。”常思正须要有人提供意见。
七星手江罗轻声道:
“咱们在院墙外闹翻了天,里面却毫无动静,显见那厮受的伤不轻,否则以那疯狂杀手的霸气和作风,早就冲杀出来了。
既然已经惊动了他,咱们不如就叫阵将他引出,由你们几位正面攻击,在下与葛兄在暗中伺机出手,用暗青子对付那厮,必可一举除此疯狂杀手。常见意下如何?”
常思把头一点:“江兄此计甚妙,咱们行动吧!”
其他几人毫无异议,七人立即掩近院墙外,各自飞身越墙而入。
落足西院中,七人迅速散开,由嗓门最大的鲁大海上前叫阵:
“姓仇的,你不是自命不凡,把天下高手都不看在眼里的吗?既然已知咱们来了,干嘛还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
西院的客房是两间,一间卧房,外附一间小厅,这时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和声息。
鲁大海继续叫骂:“他妈的!你不是专向江湖上成名人物挑战吗?咱们只不过是些二三流的角色,你都不敢露面,简直是歪种!胆小鬼!窝囊废!”
屋内仍然毫无反应。
常恩、常德两兄弟趁着鲁大海叫骂时,已双双由两侧掩近窗外,其他四人则各据一方,据最有利的攻击位置,严阵以待。
今夜是初九,月呈半圆。
虽然已月移中天,但却被浮云遮掩,以致院内朦朦胧胧。
常思兄弟俩互相打出手势,突然转身齐向窗口发掌,以强劲掌力将窗门震毁,形同洞开
就在同时,两柄飞刀自黑暗的屋内疾射而出。
两兄弟虽及时暴退,仍未能闪避开飞刀,双双被射中,两刀均射在胸膛。
鲁大海惊怒交加,振声狂喝:“大家冲进去,跟那厮拼了!”
五人已豁出去了!
正待冲向窗口。
不知从何处射来数粒佛珠,力道之强,目标之准令人不可思议,丝毫不差地击中各人右腕,兵刃纷纷脱手坠落。
鲁大海不由地惊问:
“什么人胆敢暗算咱们?”
“阿弥陀佛!”
屋上传来一声佛号,随即朗声说:“贫僧已警告过各位施主,却是忠言逆耳,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难道非要送死不成?”
屋内仇大魁的飞刀,已展现了它的威力,加上屋上那和尚又露了一手,以佛珠将各人手中兵刃击落,怎不令他们为之丧胆。
常氏两兄弟已中刀倒地不起,尚不知是死是活,这五人明知毫无胜算可一肓,那还敢一味逞强。
毕竟,命是他们自己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刚愎自用的鲁大海只好认栽了,击落的兵刃也无暇拾起,握着痛澈心肺的右腕,愤声向其他人招呼:“咱们走!”
江罗和葛天那里还敢怠慢,忙不迭挟起躺在地上的常氏两兄弟,各自匆匆飞身越墙而出。
院内刚恢复平静,就见辛小娟从震毁的窗口射出,面向屋顶上双手一抱拳:“不知何方高人相助退敌,尚望现身一见,以使当面致谢……”
不料话犹未了,屋内的仇大魁已出声厉喝:
“无知的女人,还不快滚回来!”
辛小娟不敢违抗,急忙回到屋里,向坐在黑暗中的仇大愧轻声说:“大魁,人家助我们退敌,总得谢一声……”
仇大魁冷冷一哼:“要不是他多事,今夜就让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见识见识我飞刀的厉害,来一个杀一个,来二个杀一双。”
辛小娟轻喟一声:“大魁,人家总是好意……”
“你懂个屁!”
仇大魁怒斥:“那和尚真要有心助我,就该把那几个家伙赶尽杀绝!”
辛小娟一阵心寒:“大魁……”
仇大魁余怒仍未消:
“你这女人实在太无知,我从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攀交情,尤其僧道无缘,那会有什么出家人赶来助我?哼!如果不出我所料,说不定这是他们串通的计谋,藉此接近我好下手呢!”
辛小娟一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争辩,惟恐万一被仇大魁不幸言中,今夜他俩的处境岂不非常危险。
事实上,仇大魁说的一点不错,他从出现江湖迄今,未交任何一个朋友,面对的全是死敌。
就连辛小娟是死心塌地、深爱着他的妻子,也不能完全获得他的信任,更遑论一个连面都未见到的陌生和尚。
仇大魁整夜都不敢休息。
他静坐在桌前,双手各执两柄飞刀,其余的排列在桌上,伸手可及,全神贯注地准备随时应变。
辛小娟执剑陪坐一旁、守护着丈夫。
但是,漫长的一整夜终于渡过,一直守候到天亮,结果并未发生任何动静。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赶回青山的路途中,彭小魁与张淑宜一路施展轻功,各自保持着沉默,始终一言未发
到了青山下,两人放缓了奔势,张淑宜终于忍不住问:“大哥,经过今夜的事,你看小黑他们会就此离去吗?”
“很难说……”
彭小魁不敢肯定:“如果他仍不放弃,只好由纪明秋出面对付他了。”
张淑宜轻喟一声:“想不到他树立了这么多强敌,人人都想除掉他。”
“你开始为他耽心了?”彭小魁笑问。
“不……”
张淑宜摇摇头,正色道:“我是为纪明秋耽心,想不到小黑的飞刀,决不比无尘居士逊色。纪明秋只有两天时间练剑,能有把握对付得了小黑吗?万一……”
彭小魁洒然一笑:
“这倒不必耽心,你要知道,如果纪明秋毫无武功基础,只凭初学乍练,学会我传授给他的几手剑招,就去对付小黑那样的疯狂杀手,无异是要他去送死。
但你别忘了,纪明秋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潜龙纪贤的后代,他这一辈的三兄弟中,只有他练过武和轻功身法,即使未曾遇上我,他也已经决心要暗助安姥姥了,可见他勇气可嘉,我想应该不成问题的。”
“唔……”张淑直沉吟一下,似乎仍不放心:“大哥,你只传授他二十一手剑招,真能管用?”
彭小魁笑笑:
“小妹,你怎么忘了,我曾在无尘山庄养息半年呀。每天看他们师兄弟四人练剑,有时我还下场跟他们过招,对他们的剑路,甚至一招一式都了若指掌。那次无尘居士决心出关前,在玉门关与我相遇,曾告诉我一个秘密……”
张淑宜好奇地急问:“什么秘密?”
彭小魁从容不迫地说:“无尘居士拥有一部两仪剑气的秘贸,他曾练过半年,发现它太过狠毒霸道,就决心不再练了,更不敢传授给他的四个弟子,秘岌一直由小黑负责保管,随时随地都带在身边……”
张淑宜顿时若有所悟:“小黑练的是两仪剑气?”
“没错!”
彭小魁点点头:“自从你不辞而去离开他后,他决心成为天下第一剑手,必定是不顾师父告诫,拿出秘笈来苦练,否则决不可能一蹴而成,敢向天下成名高手挑战,而且一个个丧命在他剑下。
所以我传授纪明秋的二十一手剑招,是为专破两仪剑气而创,凭这小伙子的武学基础,加上家传的轻功身法,有两天时间就足够了。”
张淑宜双眉一蹙,忧形于色:
“大哥,小黑已中毒太深,无以自拔,如果他的两仪剑气为纪明秋所败,决不可能服输、知难而退的;万一他情急拼命,纪明秋又年轻气盛,到时候双方都控制不住,决心拼个你死我活,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彭小魁胸有成竹:“这点我已想到,我会特别关照纪明秋的,万一真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候只有由我亲自出面阻止了。”
“唉!”张淑宜深深叹了口气。
二人谈话间已来至山头。
只见纪明秋以枝当剑,仍在勤练不懈。
一见他们回来,他忙收式迎上前:
“大师父、小师太,你们这么快就办完事啦?”
彭小魁微笑着点头:“我们去了好几个时辰,你一直都没休息?”
纪明秋振奋说:“我已渐渐抓住要诀和窍门,愈练愈起劲,所以一点不觉累,也停不下来了。”
张淑宜笑笑说:“照你这样的练法进度,我看不须要两日上天就足够啦!”
纪明秋认真地说:“不不不,熟才能生巧,我一定要练到随心所欲,得心应手才行。对了,大师父、小师太,你们去城里的情形怎样?那疯狂杀手的伤势如何?”
彭小魁将今夜的情形,简单扼要地述说一遍。
最后他郑重地说:
“他的飞刀极为霸道,虽然受了伤,照样百发百中。你的家传地行术,最适合危急时遁逃脱身,江湖中无出其右,但不宜闪避他的飞刀,所以除了二十一手剑招之外,今夜我还要传你凌波微步防身。”
“凌波微步?”
纪明秋大感惊讶:“那种旷世轻功身法,不是已失传很久了吗?”
彭小魁微微点头:“你我并非师徒,原是不可传授的,但如今情非得已,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纪明秋振奋说:
“大师父,你已传授我剑法,等于是师父。反正我从未拜过师,干脆把大师父的‘大’字去掉,今后就称你师父好啦!”
彭小魁一怔:“这……”
他尚未置可否,纪明秋已恭恭敬敬跪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
彭小魁忙上前相扶:“快请起来。”
纪明秋乐不可支地笑着:“多谢师父!”
一旁的张淑宜打趣说:“大哥,恭喜你啦,收了这么个好弟子。”
彭小魁酒然一笑:
“你这师姑也沾光啦!”
纪明秋忙又向张淑宜一拜到地:“师姑在上……”
吓得张淑宜急忙阻止:“起来,起来,我可担当不起啊!”
彭小魁等纪明秋站起后,即说:“黎明将届,正是练功的最好时刻,我现在就传授你凌波微步吧!”
张淑宜诧然问:“你们不睡一会儿?”
彭小魁尚未开口,纪明秋已抢箸说:
“我精神好得好,一点也不想睡。”
“大妹子!”
彭小魁歉然一笑:“凌波微步是不外传的,请暂时回避一下吧!!”
“哼!有了徒弟,我就成了外人。”
说完,张淑宜气得扭头迳自走开。
彭小魁和纪明秋却相对大笑起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果然三天没有离城,在客店内养伤。
伤势虽然轻,但是创口如没有愈合,与人交手必定会因痛楚难耐而失去了斗志。
第四天一早。
仇大魁夫妻俩出现在翡翠谷右面的山头,居高临下察看谷中的虚实。
这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山谷,既无险可守,山的坡度也不峻陡,可以说,任何一个方向皆可进入。
只是草太深林太茂,视界有限,随时随地皆可能受到伏击,如果用弓箭偷袭,的确防不胜防,用暗器也稳操胜算。
谷中段林木映掩中,可看到几座房屋的形影。
仇大魁看清了形势,信心十足地说:
“晚上进去,必可来去自如,但相当冒险,树林内不知布了多少陷人的机关埋伏,只要放上一把野火,他们除了逃命之外,别无他途。”
“大魁,不能放火的。”
辛小娟忧形于色:“火一起,整个青山区都会烧光的,山区内有人居住,岂不是伤害了无辜的人。”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应该怪安老太婆。”
仇大魁乖戾地道:“她躲在山谷内不出来,我可不愿意进去闯她的奇门生克大阵。来,在附近收集些枯枝。”
“大魁……”
“你不想帮我?”仇大魁沉下脸问。
“大魁,我……我不能帮你放……放火。”辛小娟苍白着脸拒绝。
“你胆子可不小,居然……”
“大魁,请听我说……”
“我不要听。”
仇大魁怒叫:“算起来,安姥姥该是你的一门远亲,虽则多年不通音讯,小一辈的人不知内情,安姥姥应该忘不了。可是,她根本就不认你这个远亲晚辈,你又何必替她惋惜呢?哼!”
“大魁,凤阳三艳的话是真的了?”辛小娟变色问。
“什么真的?”
“你……你杀了符叔叔,毁了七禽门……”
“告诉你,错不在我。”仇大魁说得理直气壮。
“你逼我爹将我嫁给你?”
“你何不回家去问你爹?!”
“我会去问的。”
辛小娟凛然地说:“而且马上就走,这里到京师要不了几天的。”
辛小娟坚强起来了。
她说完了话,扭头就走。
“站住!”
仇大魁沉叱:“等我把这里的事办妥再走,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辛小娟止步,但并未转身:“我不再做你杀人放火的帮凶,我一定要走。”
“你敢?哼!”
“我不再怕你了,你今天把话说明白,我又明白了一件事,你说安姥姥不认我这个晚辈,这是不正确的。
那天,安姥姥本来可以下令搏杀我们,她的埋伏本来可以往前推进些,但她只是下令赶我们走,可知她一定是为了我而不忍下令的。你利用我来威胁她的目的达到了,但你决不会成功的。”
“你说得很对。”
仇大魁不住阴笑:“但你说你不怕我,恐怕就错了。”
“你要杀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天下间女人多的是,比你更年轻更貌美的也不少,你死了,我仇大魁可以另娶一个,甚至十七八个。不过,目前我还不打算杀你,有你在,安姥姥的确有些少顾忌。”
“你不杀我,我可要走了。”她木然地说,重新举步。
“我最恨反抗我的人。”
仇大魁举步向她的背影接近,眼中杀机怒涌:“你将会发现反抗我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杀了你,我再去找你爹,以往因为我要你,所以让你爹活命,既然我不要你了,你爹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这番话,把辛小娟惊得浑身发冷。
“你好卑鄙!”
辛小娟转身痛心疾首地尖叫:“郎心狼心,你杀我吧!我不要活了。”
她掩面失声痛哭。
她的心整个都碎了。
发髻一紧,仇大魁揪住了她,向下一按,她身不由已爬伏在地哀叫。
“贱人,我说过,目前我还不打算杀你。”仇大魁狠狠地按住她:“有你在,安姥姥那老太婆就不敢……嗯……”
话还未说完,他感到右肩挨了一记重击,右半身痛得发麻,手一松,丢掉了辛小娟的发髻。
他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左右耳门几乎在同一瞬间被重重地打击,打得他眼前发黑,星斗满天。
他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向前一栽。
“噗噗!”肩胛骨又挨了两记重击,打击之重空前猛烈,浑身失去控制,重重地仆下,把爬伏在地的辛小娟压在下面。
微风飒然,打击不再光临。
辛小娟根本不知发生了意外,被压在下面尖叫:“你杀了我吧,安姥姥不会放过你的,你……”
仇大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吃力地挣扎站起,含糊地叫:“谁……谁在背后暗……暗算我?”
他眼中的金星消逝了,举目四顾。
四周鬼影侧无,那有人打他?
满山雀鸟争呜,他听不到任何异响。
辛小娟吃了一惊,挺身站起,擦掉满脸泪水,看清了睑色痛得发青的仇大魁,不禁楞住了。
“谁暗算我?给我站出来!”仇大魁按剑厉叫。
“你……你怎么啦?”她吃惊地问。
“不知道是那一个该死的卑鄙东西,劈了我五掌!”仇大魁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老太婆所为,她一定还躲在这附近。”
“真的?”
她不胜骇异,但从仇大魁的神色看来,她知道是真的:“如果是安姥姥,决不会只劈你五掌!”
“我非要把她搜出来不可。”
仇大魁暴跳如雷:“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一阵好搜,连兔子都没赶出一个来。
搜着搜着,仇大魁冷静下来了,接着恐惧爬上心头,不祥的阴影,像八爪鱼般缠住了他。
假使对方存心要他的命,决不会仅劈他五掌了事的。
凭他的武功、听觉,居然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近身后袭击而毫无所觉,揍了之后居然会平空消失不知去向,可能吗?除了鬼魂,世间绝对没有人能修至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化境界。
辛小娟也帮着搜寻,拨草分枝搜遍每一丛草,每一个坑洞,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我碰见鬼了!”这是仇大魁所获的解嘲结论。
仇大魁愈来愈心惊,愈搜愈害怕,最后抛开了放火的事,匆匆地离开了山头,觅路返城去。
他当然不会放辛小娟动身赴京师,辛小娟也明白情势不许可立即离开他,毕竟夫妻一场,生米已煮成熟饭了。
她除了有嫁鸡随鸡的心理之外,想进一步讨取公道,只能使情势更为恶化,很可能恶化得不可收拾,万一仇大魁真要是去找爹爹算帐,结果将是一件悲惨的人间惨事,那是难以收场的。
在小径左首的一处山坡上,三个人站在坡顶目送两人的身影逐渐去远。
安姥姥老眉深锁,向身旁满面疑云的姜叔说:“惟中,他不是要放火吗,怎么虎头蛇尾匆匆走了?”
姜惟中摇摇头,脸上疑云更浓,说:
“不但神色狼狈,而且好像在逃避什么可怕的妖魅一样,一面走一面回顾,费解费解,惟中实在不明白他在弄些什么玄虚?”
下首那位中年妇人叹息一声,道:“婆婆,如不集中全力把这狂人杀掉,他将为我们安家带来无穷的灾祸。”
“可是,你知道我们将因此而损失多少人吗?”
安姥姥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不能再损失人了,何况有辛小娟在,我们总不能不给辛胜兴留三分情义哪!”
“可是,他已经威胁我们的生存的了。”
“忍耐些吧,我们应该可以度过难关的。”
美惟中噫了一声,向下面小径一指,讶然轻呼:“那不是纪小哥吗?他怎么一早就从山里面出来?”
“好像是昨晚在山上装兔阱,他手中提的不是三只大肥兔吗?”
安姥姥的目光依然犀利:“这孩子胆子大得很。惟中,你下次再提醒他,在仇大魁小畜生未离开本地之前,叫他千万不要再在外面乱跑。”
“是的,惟中下次一定郑重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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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三十
纪明秋手中,的确提着三头被石块压毙的大肥兔。
他一面兴匆匆地赶路,一面哼着小调,无忧无虑地往家里走。
他前面里余,仇大魁夫妇又懊丧又恐惧向县城赶。
仇大魁走在前面,他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原有的气色,至今仍感到耳门发痛,背上琵琶骨又酸又痛又麻。
这几记重击真令他吃足了苦头。
幸而对方并不想打伤他,下手有分寸,但已经令他大感吃不消了。
前面凉亭在望,这里是往返必经的地方。
上次在这里强迫姜惟中与纪明秋带路,后来姜惟中出现在安姥姥身旁,所以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
亭中又有两个人,但不是姜惟中与纪明秋,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这种人到处可见,毫不引人注意。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因此也自然而然地注意亭中的人。
两个村夫背向着小径,所以看不见面孔。
已经越过凉亭四五步的仇大魁,突然止步转身回望,目光落在亭内,本来缺乏生气的双目,突然变得冷电四射,杀机怒涌。
亭中的两个人毫无异状,似在闲话家常。
辛小娟也本能地止步回身,惑然问:
“大魁,你在看什么?”
“看人。”仇大魁似乎懒得多说。
“不是曾在安姥姥身边出现,替我们带路的人吗?”
“我知道!”
“那人是安姥姥手下的重要人物?”
“亭内有一位朋友。”
仇大魁眼中的凶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一步步向凉亭走:“这次不会看走眼了,你不要进亭去。”
亭很宽阔,中间有张石桌,固定式的长凳绕桌而建。
八角有七角有亭栏,栏下有条长凳。
两个村夫坐在石桌的两侧,听到了脚步声,不约而同转首回顾,看到笑吟吟入亭的仇大魁。
仇大魁神态悠闲,站在亭口稍内方背手而立,笑容和蔼可亲。
“我要说一段往事,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多前。”
仇大魁抬头望着亭顶中心,用平静的语音说往事:“那位仁兄死了,中了一剑死的,一剑致命,他有两位拜弟,一个姓胡,一个同宗。姓胡的在江湖颇有名气,为人深藏不露,事发后,我去找他,一直就没找到,这个人非常的机警。”
右首那位村夫淡淡一笑:“坐下吧!能有个人说说得意的往事,打发日子也容易些,不是吗?”
“不能坐。”
仇大魁摇头:“聪明的人,必须避免处身在两力的等距聚合点上,而我是相当聪明的。我找他,他也在找我,我是吃亏的一方。”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故作神秘躲躲藏藏,呵呵,我在想,恨是无可化解的,愈早了断愈好,是不是?”
“说得是,这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希望知道对方的行动,愈详细愈好。譬如说,有多少人,有些什么计划,何时发动,在何处发动等等。这些事情,要取得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从对方的主脑人物口中间出来。”
“主脑人物会告诉你吗?”
“你说呢!”
“我不会说。”
“不说的结果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预见结果,因为任何些微变化都可以影响结果。”另一位村夫说:“即使最自负的人也不可能控制结果。”
“在下已经看到结果了。”
仇大魁骄傲自负的神情又恢复了,欠身后退:“这是马上就可以见到的事,在下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请吧!”
他在亭口徐徐转身,徐徐迈步向外走。
这瞬间,两村夫同时跃起,同时从怀中拔出匕首,同时以闪电似的奇通,向他的背影扑去。
相距仅丈余,眨眼即至,急似雷霆,势若霹雳。
“吠!”
仇大魁沉叱似乍雷,叱喝、拔剑、转身、出招、伤人,一气呵成,丝丝入扣,没有些微的空隙,没有千万分之一的错误。
剑芒一闪,石破天惊。
“嗯……”两村夫几乎同声惊叫。
“砰!”最后答话的村夫摔倒在仇大魁的脚下,手中仍死抓住那光芒四射、锋利无比的尺八匕首。
鲜血染红了一地。
他的躯体抖动着、蜷缩着。
第一位村夫右臂齐肩而折,匕首与手臂已飞落亭外。
他冲势勉强止住,几乎撞入仇大魁的怀中,面对面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脸色死灰,咬牙强忍痛楚,摇摇欲倒。
仇大魁冷冷地瞥了手中沾了血迹的长剑一眼,目光冷酷地、毫不动容地注视着锋利的剑刃。
“我已经预见到这种结果,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语音与目光一样冰冷:“首先我要知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我与你的差异,是你有先见之明,我有后见之明。”村夫强作镇定地说:“我现在已经知道结果了,还有片刻血就会流尽了。”
“你连后见之明都没有。”
仇大魁收剑入鞘:“你如果说了,就会有裹伤的机会,结果与你所后见的截然不同。当然,结果全操在你自己的手中。”
“你说过,仇恨是无可化解的。”
村夫的脸愈来愈苍白,语音也在减弱,断臂处鲜血如涌泉:
“我独行客胡立武估计错误,认了命。我大哥江南第一剑正在云端里向我招手,来接我到天上聚首了。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随后而来的打击,将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猛烈,不死无休,永无穷尽。老三已有周详准备,我……我被你认……认出来,天……天亡我,但我……我不……不后悔……”
砰一声响,独行客胡立武终于摔倒在地,身躯一阵痉挛,然后开始放松,断臂处的鲜血,流速渐减。
血腥触鼻,死亡的气息充塞在空间里。
亭外惊怖地呆立的辛小娟,以手掩面不敢注视。
仇大魁瞥了尸体最后一眼,尸体已完全静止了。
这位江湖侠士,名重武林的白道高手独行客胡立武,双目睁得大大的似要突出眶外,死不瞑目。
“死有余辜。”仇大魁冷酷地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他看到十余步外小径中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不陌生的人。
他冷酷深沉的双目,杀机再次涌然,脚下毫不迟疑地向那人走去。
纪明秋一步步向后退,眼神很复杂。
突然,他吐出六个字:
“凶手!凶手!凶……手……”
“你也是翡翠谷的人吗?”
仇大魁脚下加快:“上次你很幸运,这次……”
“凶手……”
纪明秋切齿大叫:“你已经不是人了,你的血是冷的,你……”
“该死!”仇大魁怒吼,飞跃而进。
远处小径西端,百步外姜惟中飞奔而来,发狂般大叫:“纪小哥快跑,跳河逃走!快……快……”
路对面二十余步外,就是宽有五六丈的李阳河,初夏水涨,水色浑浊,跳河逃走是唯一的生路。
纪明秋本来不想跑,这时不得不跑了。
他扭头狂奔,左一窜右一折。
飞跃而进的仇大魁却完全估料错误,每次都扑错了方向。
这时他才发觉用估计武林人窜走去向来估计普通村夫,不但是错误百出,而且很不切实际。
二十余步,纪明秋换了四次方向,足足奔了三十步以上。
仇大魁跃了四次,也错了四次方位。
最后,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河边,但斜向相距足有三丈。
仇大魁怎肯甘心?
斜跃两丈余,一闪即至。
“凶手!”纪明秋大叫,手中三只死野兔突然扔出。
闪电般扑来的仇大魁上当了。
他速度快闪避不易,看到每头有五六斤重一大堆灰色物体劈面飞来,想躲已力不从心,双方都快,怎能躲闪?
本能的反应是出手相挡,别无他途。
“噗!”仇大魁的双手挡住了三头死兔,兔毛纷飞,双目难睁。
一声水响,纪明秋已跃入河中。
远在五十步外的姜惟中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扭头脱身。
仇大魁看到自己双手沾满了血和毛,水中却不见了纪明秋,回头狂追姜惟中,切齿厉叫:“你这该死的东西,我要追你上天入地。”
一直就在亭外发呆的辛小娟,不得不随后追赶。
姜惟中的轻功并不比仇大魁差多少,远隔五六十步外,仇大魁想追及谈何容易?
辛小娟身材娇小轻盈,轻功居然不比仇大魁差,急跟几步急叫:“大魁,追不上了,不要……”
“这是机会!”
仇大魁道:“正好利用这狗东西引路,出其不意杀入谷中,老太婆的人已来不及召集列阵,机会不可错过。”
姜惟中全力狂奔,三里,四里……
此时,仇大魁已接近至三十步内了。
这是一场体力的竞赛,一场赌命的豪搏。
显然,年轻力壮的仇大魁握有雄厚的赌资,如果时间再拖长一些,必定会赢了这笔赌注的。
可惜,他没有赢,追到翡翠谷前面的山脚,仍然没有追上,相隔仍有十步之遥。
三个人都浑身被汗所湿透,体力透支后劲不继。
姜惟中发出了警啸,仍然稳健地奔跑。
轻功已无法使用了,唯一可用的是贾勇长跑。
女人的体质先天上毕竟要差了一些,长途狂奔难以胜任,所以辛小娟已落后了三百步以上。
山脚下,安姥姥正率领着十余位男女,安排布阵方法,准备在谷外与仇大魁决战,听到了警啸声,立即布阵应变。
终于,看到了绕过前面山尾的追逐人影。
仇大魁一惊,以为对方有意引他上钩呢?
他放弃了追逐美惟中的企图,脚下慢了慢,利用这慢下来的机会调息,等候后面的辛小娟。
“我上当了!”他向自己说。
但他并不害怕,对方只有十二名男女,六张盾,六支猎叉六支铁枪,比那天在谷口的声势差远了。
仇大魁改为慢步,内家调息术功效是惊人的,不久,呼吸便恢复了平静。后面的辛小娟终于赶到了。
“赶快调息。”
仇大魁沉静地说:“老太婆要在谷外与我们决战了。”
路旁有一处小山泉,仇大魁泰然地洗手,净面,喝了几口泉水。
这是很重要的,手上有汗水,握剑就会产生一些障碍。
眼部的汗水如不洗净,视力也会受到障碍。
出汗太多如不补充水份,精力会减少。
大敌当前,他必须保持灵台清明,精神与体力皆须保持最佳状况,摒除一切影响情绪的障碍。
仇大魁将袍袂掖在腰带上,剑改佩为Сhā,Сhā在腰带内。
佩剑是不宜与实力相差不远的高手决斗的,剑鞘晃动影响身法的灵活,他不能犯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生死的分野决定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毫厘之差足以致命,佩剑的剑鞘就能产生这种错误,Сhā剑使减少行动的不便。
当他出现在严阵以待的安姥姥面前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呼吸平静,神态悠闲,肌肉松弛,脸上有和蔼的动人笑容。
而在阵后调息的姜惟中,却仍然喘息如牛,脸色仍然苍白,在内功修为上,已可明显地看出孰优孰劣。
安姥姥支着寿星杖,神色肃穆地说:
“仇大魁,你还不死心吗?”
他平静地微笑,扫了左右十二名严阵以待的男女一眼,泰然地说:“无所谓死心不死心,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未办妥,不能半途而废。安姥姥,在下的要求并不过份,六合门关闭山门,迄今已有三十年漫长岁月,如今有贵门的有作为子弟出面光大门风,你该感到安慰才是。”
“你不是本门的弟子,管别人家门事是武林的大忌,你应该要他们自己前来和老身商量商量。”
安姥姥也平静地说:“你的目的不在此,这种借口太不高明牵强,你的目的是要老身早些离开尘世,没错吧?年轻人,这两年来,你一共杀了多少武林元老名宿?”
“哦!想不到你的消息居然十分灵通,那么,安家隐世的事是骗人的了。”他避重就轻另起话题。
“隐世仍然在世,这不能说是骗人。”
“在下并不隐瞒来意,但这次在下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给我满意的答覆,我不要求你和我决斗,公平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上六合门永远关闭收山,绝不许任何不肖门人子弟在外招摇,这答复你满意吗?”
“不满意。”
“老身认为你该满意。”
仇大魁笑道:“安姥姥,你不给我满意的答覆,又不接受决斗,看来,你是在逼在下走极端了。”
“年轻人,是你在逼老身走极端。你干预本门的事本来就不合情理,老身的声誉、身分、地位,皆有权拒绝你决斗的要求,不客气地说,你还不配要求老身决斗。
没规矩不能成方圆,武林成规不允许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任意破坏,你这样做会引起武林公愤的。你走吧,老身不与你计较。”
“好,我走。”
仇大魁泰然一笑:“但我们会见面的,下次见面,可能是你来找我,因为我将逐一铲除六合门在世的门人子弟,我已经拥有一份名单了。
等六合门在世门人子弟死得差不多了,你就会来找我的。呵呵!希望你别忘了武林前辈向晚辈挑战的规矩,再见了!”
这等于是给了安姥姥致命一击,击中了安姥姥的要害。
六合门开山一百二十年,掌门人先后共有七位之多,调教出来闯道江湖的门人子弟,有案可稽的直系门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七代门人中,最末一代弟子的年龄有些还没超过四十岁,要让仇大魁大开杀戒,那结果必将令人不寒而栗。
“你赢了,年轻人!”
安姥姥喟然地说,举手一挥向手下示意:“你们退下去,不论结局如何,你们都不许干预。”
“姥姥……”姜惟中惊叫。
“你也退!”
“姥姥,不要上他的当。”姜惟中焦灼地劝阻:“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把他埋葬在这里永除后患。”
“惟中,你不要多说了。”安姥姥苦笑:“他很容易摆脱你们的围攻,这是唯一了断的办法,退!”
“安姥姥,这是你最聪明的作法。”
仇大魁冷冷一笑:“有件事请教,晨间在下于谷右的山头,正准备放火烧谷,贵谷在那一带的警哨是什么人?”
“你问这些事有何用意?”安姥姥反问。
“在下要知道是那些人在警戒。”
“没有人。”
安姥姥说:“翡翠谷无险可守,用不着派警哨。本谷的人,皆在隐庐四周的罗天大阵等候你闯谷,仅谷口派有了望的人,你进山之前就被了望的人发现了。即使你放火,也烧不到罗天大阵。”
“你撒谎!”
“呸!没教养的东西!”安姥姥忍耐不住大骂。
“在下被人偷袭,被劈了五掌之多,你敢说不是你的人所为?”仇大魁也沉不住气了:“在下要这个人。”
安姥姥楞住了,不胜狐疑。
“如果是本谷的人,你那有命在?”姜堆中忍不住接口:“本谷的人,绝不至于仅劈你五掌了事。”
“哼!阁下,你去问安姥姥吧,你们谁敢杀我?杀霸剑绝刀辛总镖头的女婿,就算辛小娟愿意做寡妇,辛家的朋友也不会甘休的,是吗?”
在后面的辛小娟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突然默默地转身,凄凄凉凉地走了。
“原来你打这种如意算盘!”
安姥姥冷笑:“但你仍然把算盘打错了,辛胜兴希望你死的心,比任何人更切,他不会在意他的女儿做寡妇。”
“老太婆,你言不由衷,呵呵!你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我们就开始吧!”安姥姥平静地说。
两面的人退后列阵。
姜惟中也紧张地后退。
安姥姥位高辈尊,当然占上首主位。
她寿星杖一顿,马步一拉,杖举朝天一柱,白发无风自摇,布裙飘飘,站在那儿宝相庄严,气势磅礴,昂然接受仇大魁献礼。
仇大魁按规矩亮剑献礼毕,退回原位立下门户。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得阴沉、自负,双目冷电四射,嘴角噙著令人莫测高深的一丝冷笑。
剑举起了,剑身在日光下发出耀目的光华,森森剑气阵阵迸发,人与剑笼罩在一股神秘阴森的慑人气氛中。
阵阵杀气像怒涛般向安姥姥涌去,浑雄的气势凌厉无匹,与先前突然搏杀独行客的颓势完全不同。
一是绵绵不绝的沉雷,一是不及掩耳的霹雳,后者固然惊心动魄,前者同样令人难以忍受。
他有太多的与高手名家搏斗决死的经验,深得其中三昧,有三件事他必须做到,那是他制胜的凭藉。
其一,意志绝对集中,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其二,剑的力量焦点,必须控制对方,主宰对方的行动。
其三,抓住对方些微的空隙,制造让对方犯下致命错误的机会。
之外,绝对的必胜信心,则是他另一制胜凭藉。
紧张的气氛,压迫得观战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稳定地、坚实地、无畏地迈出接近的第一步。
杀气更浓,气氛更紧。
安姥姥过去曾是一门之主,她的风度是沉静的、神意内聚的,虽没有炽盛的杀气外露,但那种静如山岳无可撼动的静态,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她的寿星杖是风磨铜铸制的,又长又重,普通的刀剑是无法接近的。
实力相当,必定是一寸长一寸强,杖往身前一伸,刀剑绝对无法找到空隙切入发招行致命一击。
仇大魁知道剑对杖的缺点,想正面攻击势不可能,但他有信心,不管是体能、武技、经验,达到了巅峰状态,修为火候最少也比安姥姥高出三成以上,公平决斗,他有绝对获胜的把握,他就有胆量作正面的攻击。
他迈出第二步,已到了最佳的出招距离。
安姥姥的杖尾,徐徐上升。
仇大魁第三步迈出了。
蓦地风吼雷呜,剑芒如电光一闪,破空直入。
“铮铮铮!”杖尾上挑下拨再从中宫吐出,硬接下了仇大魁连续攻来的三剑,火星直冒
“吠!”仇大魁的叱声似沉雷,第四剑已从杖侧切入,身剑合一空前凌厉,闪动的剑光快逾电闪。
安姥姥杖头斜挑,电火流光似的移位斜掠丈外,面对仇大魁可怖的快速猛烈攻击,终被逼离原位。
这第四剑太快太猛烈,不移位真无法封住。
仇大魁已取得了主动优势,如影附形跟到,剑虹再次闪动,森森剑气已笼罩住安姥姥,行快速绝伦的雷霆一击,快得令人目眩,神剑果然名符其实。
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点跟不上意念,这是说,在对方压力万钧的狂野逼攻下,有点力不从心。
“铮!”老太婆身形未稳,但封住了这追袭的致命一剑,身形再次被撼动。
仇大魁终于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自己也身形未稳,却贪功心切,想提早结束这场决斗,一声暴叱,勉强斜撞而入。
在气吞河岳一剑追袭下,距离与速度无法美满地控制,也未能抓住寿星杖所暴露出的空隙。
寿星杖所暴露的空隙实在太小了,小得超出了他想像之外。
那空隙可以攻击,但已超出他体能极限所及的范围。
但他毅然攻击了,他忽略了自己的剑偏了那么一点点角度,那么一点点他相信可以及时改正过来的角度。
闪电似的接触,雷霆似的打击。
双方斜错而过,快逾电火流光。
就在他的剑尖,从杖旁探入,接触到安姥姥右肋的刹那间,他也感到安姥姥的杖头已化不可能为可能,回撞他的右肩。
这是不可能的,安姥姥绝对无法在这时收劲将杖收回来反击或自保,但居然发生了,两败俱伤将成定局。
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估错了安姥姥的真才实学。
他不能与对方两败俱伤,只好减去剑上的劲道,分劲在控制身形上寻求补救,下腰沉肩转体,像流光般旋出丈外去了,右肩仍感到杖劲压体那种澈骨裂肌的隐痛存在,距被触实仅分厘之差。
安姥姥则斜冲出丈外,右肋下一片猩红,脚下大乱,几乎失足摔倒。
姜惟中惊讶的叫声,为这次生死接触作见证:安姥姥输了。
然而,仇大魁失去了进一步攻击的机会,因为他感到右肩发麻,在这刹那间无法发出劲道。
他愤怒了,这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安姥姥的死亡,而不是受伤。
一声怒啸,他飞扑而上。
已经没有机会了,六张盾从安姥姥两侧切入,布下了一座盾墙,每条缝缝中伸出一枝枪,六支猎叉,也作势聚合。
他无法冲越这种致命的盾墙,更无法搏击被保护在后面的安姥姥。
姜维中出现在侧方,厉声道:“仇大魁,你胜了,还不够吗?”
他这才注意到辛小娟已经失了踪,他没有策应的人了,但这并不重要,以往他独来独往,不是很顺利吗?
“不满意。”
仇大魁沉声说:“这不是在下所预期的结果,决斗并未结束,是吗?”
“你已经胜了前六合门的门主,你已获得了武林应有的地位。阁下,你应该满足了,在江湖你横行两载!一帆风顺,用高手名宿的命,堆砌起你今天史无前例的武林地位,比别人穷一生精力所获的为多。
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在出道的短短的两年中,能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你如果再不满足,将会失去一切的。你走吧!得意浓时便好休,你胜了,找个地方去好好享受你胜利的成果吧!”
姜惟中沉静地说完,扶了安姥姥徐徐退走。
“没获得重整六合门的委托书凭,在下不会离开的。”
仇大魁厉声说:“安姥姥,你不能就此认输,你的伤势很轻,除非你写下书凭,不然你必须完成这次决斗,决斗是至死方休的,规矩你应该比在下清楚。你这十几个人,阻止不了在下,你可不要打错主意了。”
安姥姥肋下中剑,已伤及内腑,任何轻微的震动,皆痛入心脾手脚发软,怎能再交手呢?
她的寿星杖重有四十二斤,这时已被姜惟中接过,她连握杖的力道也消失了,时间愈往下拖,愈难以支持。
“惟中,放开我。”
安姥姥咬牙说:“让我完成这场决斗,你们退!”
“姥姥……”
“你们退!”安姥姥沉叱,伸手去抓姜惟中手中的寿星杖。
“这才对!”
仇大魁狞笑着道:“一门之主,该懂得武林决斗规矩的。”
“退!你们要违抗我吗?”
安姥姥支杖沉喝,声色俱厉:“你们要葬送我的声誉地位吗?”
姜惟中一咬牙,沉喝:“大家退!听命行事。”
十二个人眼中有悲愤的神情,徐徐后退。
安姥姥强忍着痛楚,拭掉脸上的冷汗,双手紧握杖拉开了马步,庄严地举杖迈出了第一步。
仇大魁冷冷一笑,徐徐升剑,脸上有残忍的笑意,森森剑气开始迸发。
双方接近,仇大魁即将开始进攻,他决定活擒安姥姥,获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行将接触,小径奔出浑身水淋淋的纪明秋,突然用清亮的嗓音怒叫:
“凶手!姜叔,我已经报了官,官府不久将派人来捉这杀人凶手,民壮正往这里赶,快设法困住他,别让他跑了。
世间仍是有王法的,这该上法场的凶手一落案,今后他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他的英雄事业也就此宣告寿终正寝,官府会抄他的家,砍他家男女老少的头,要是治不了一个为非作歹的痞棍浪人,还用治理万里江山吗?民壮快到了,镖枪弩箭保证可以把他射成刺猬,快围住他!”
他这一叫,把仇大魁叫得心中发毛,也怒火如焚。
俗语说: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武林朋友如果落了案,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逃亡,浪迹天涯鬼混,做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一是上山做绿林大盗,在深山大泽里称王,早晚会被抓住砍头的。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随师父无尘居士赶往西湖,与彭小魁、张淑宜及玉芙蓉主仆大闹杭州,攻击杭州织造局,造成太监李实的手下惨重伤亡。
接着又为了营救张淑宜的父兄三人,再次夜袭苏州织造局官署,他们六人已上了海捕公文缉拿的黑名单。
但那时他是小黑,一个尚未见过世面,没没无闻的毛头小伙子,只有彭小魁等人知道他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如今他是仇大魁,绝情剑手的名号已打响,虽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已震惊了整个江湖。
成名不易,他决不愿放弃,让绝情剑手仇大魁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
纪明秋抓住了仇大魁的弱点,又叫:
“你这个杀人的凶手,两具尸体已由里正看守,我就是证人,官司你是打定了,凶手!凶手!”
仇大魁弃了安姥姥,一声怒啸,一跃三丈,以惊世骇俗的奇速,向纪明秋猛扑。
纪明秋撒腿便跑,一面大声咒骂:
“你这没有人性的猪狗,来吧!我带你去让民壮对付你,我要看你受到万箭穿心的恶报,凶手!杀人凶手!”
他落荒而走,有如鼠窜兔走,尽往山林里钻,忽而东忽而西,此现彼隐,而且咒骂声不绝于耳。
仇大魁追了两里地,心中悚然震骇。
他发觉自己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在这种林深草茂的山林中,竟对付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夫。
他的轻功速度快如闪电,每一纵皆可远出三丈外,虽然不算是人的体能极限,但已足够在武林称尊。
先前他追纪明秋跳水,已经证明了纪明秋闪避的方法,完全与常人截然不同,一举一动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譬喻说,任何人右脚前跃,着地后折向,必定是右脚点地用劲,向左移动。
但纪明秋却恰恰好相反,右脚沾地之后,身形反而向右窜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
他要想追上这种极为反常的人,真不容易。
尤其在这种视界有限的地方,听觉往往会发生错误,似乎一切不合情理的事,都在他眼前发生了。
明明听到骂声从左面传来,窜走的声音也在左面,等他判准方位以全速循声扑上,所有的声息反而从后面传来了。
他终于感到心寒了。
他发觉自己所追逐的目标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妖魅,一个摸不到看不见实体的幽灵。
“凶手!凶手……”叫骂声又从前面传来了。
林下的蔓草杂树高与人齐,视界不及丈外,看不见人影,但他可以听到分枝拨叶的声响,与叫骂声完全一致,决不会远超出三丈外。
他愤怒地飞跃而起,跃上两丈高的横枝。
不错,有人在下面窜走,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人影依稀可见。
“你死定了!”仇大魁切齿怒叫,人如怒隼飞扑而下。
草声簌簌,就在他落下的瞬间,突然在前面丈余处消失,显然对方已伏下躲藏了,藏得了吗?
他再次跃起,草丛声突然在面传来,咒骂声亦传到:“你这杀人凶手,你一定要上法场去……”
他无法在半空中转折回头,扭头回顾,三丈外草梢摇摇,人正向他的右后方窜走。
他大感震骇,落下便不再移动。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在他的眼下变化莫测,除了鬼魅之外。
他心中一寒,放弃追逐的念头,悄然撤走。
他必须在民壮赶到之前离开,赶快回城远走高飞。
如果各处村落鸣起警锣,他想走也走不了啦!
只要远离内丘县境,官府便对他无可奈何了,只要不在现场被捉,官府便无法把他定罪。
他恨死了纪明秋,眼看已经成功的事,硬被纪明秋搞砸了,他怎肯甘心?
走上回城的小径,他发觉自己上当了。
小径上有人来往,目力可及的村落鸡犬不惊,那有民壮出动的迹象?最明显的是,没听到任何地方有警锣声传出。
他被一个年轻的村夫愚弄了,几乎被气得发昏。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辛小娟。
“这该死的贱人!”
仇大魁恨恨地咒骂:“她竟然在紧要关头,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哼!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他脚下一紧,先回城再说。
安姥姥必定已经撤回翡翠谷,晚上再去先放上一把火,就可以逐一除去姜惟中那些六合门爪牙,老太婆将是任由他宰割的砧上肉了。
经过那座凉亭,尸体已经不见了,血迹依稀可辨,血腥仍浓,他昂然而过,血腥对他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他想到的是,回城后如何把他的妻子带到翡翠谷,看他如何对付安姥姥那些人。
他对安姥姥动不动就摆出阵势来唬人,已感到极端的不耐,他已幻想出大火一起,他乘乱八方突击逐一铲除六合门众弟子的景象。
那将是决定性的屠杀,极端快意的无上享受。
想到快意处,他脚下逐渐加快,血液加快流动,浑身都感到无比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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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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