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18话』 喜冤家
“唉——”苏三坐在床沿轻轻一叹,尚未来得及开口,白九棠便急忙侧身躺了下去,岂料大动干戈,掀起一阵伤痛,一声闷哼随之而起:“嘶——痛死我了——”
听那哀嚎隐忍得跟小媳妇似的,全无平日的威风劲儿,苏三得意的抿了嘴:“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做去!”
“家乡菜!”白九棠惜字如金,生怕被她揪住什么话柄。
“小仙居的厨子哪能做得地道啊!”苏三诧异的一愣。
“管厨子什么事!我让你去做!”白九棠凶巴巴的扭回了头。
猜测着他的用意,苏三有些失笑:“苏州菜这么多,你到底想吃什么呀?”
“随便!”撂下这句话来之后,白九棠打死也不再开口了。
作为“自卫反击战”打响的头一炮。姓白的却用了相互折磨这种雕虫小技,苏三由此窥见到了“前苏三”对下厨所持的态度。
然而不论她有多厌恶,都逃不脱大环境的限定。名伎都有几个拿手好菜,就这几个菜而言,烹饪技术不会比大厨差。旧上海的声色行业竞争如此激烈,不把自己培养得面面俱到,哪能在市场上站住脚。
偶然发现了这一个秘密后,苏三为此惊喜不已,感慨于又捡了一个大便宜。
油盐酱醋、五味杂陈,翻炒火候,煨汤时长,皆跟琵琶抱在怀里一样,手到擒来仿若天成,正好就此试试身手。
华灯初上的夜上海,被夏季的浮躁点缀得有些跳跃,一番张罗之后苏三心情不错的哼着小曲,领着提食盒的阿姐进了房。
白九棠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两张骨牌,听到她的声音不禁咧嘴一笑,随即又慌忙收起笑容,沉下了脸来喝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一顿饭用得着做两个多钟头吗?!你知不知道我多无聊!”
“你开口就教训人,也不看看是什么菜?一时半会儿做得出来吗!”苏三笑眯眯的迎上他的臭脸说道。语落按好了炕桌,让阿姐过来布置碗筷。
“哼——”白九棠不屑的扬起了下颚,眼神却瞅着炕桌不放。
“太湖三白、清炒纹纹头、凉三丝拌野菜····”伴着阿姐上菜的次序,苏三一一报上菜名来。
“什么!太湖三白!!”
面对这一声惊叹,苏三笑而不语,阿姐却毫不客气的抢了白:“怎么?不合九爷的意啊?做这个菜可费功夫啦,您先尝一尝嘛!”这一腔肉麻的软语刚落音,阿姐便顺势倚在了白九棠肩上。
那边厢正盯着菜品垂涎,无暇顾及肩头上的“花衣裳”,满心欢喜的咧嘴笑道:“怎么会呢!太合我的意了!”
苏三见状轻轻蹙了蹙眉,转而又笑了:“阿姐,今儿九爷这么高兴,你就和我们一起吃吧!人多热闹些!”
阿姐听言自有她的想法,旧病复发得意起来,大刺刺按好凳子落了座。
身旁多了个闲人落座,神经大条的白九棠这才发现不对,一头雾水的朝苏三眨眼睛。
如今他有伤在身,享受的是甲级待遇,顿顿饭都不必自己动手,多个外人在这里看着,实在令他感到别扭!
原本大户人家吃饭,多有丫头妈子伺候着,并不见得局促,可惜他并非大户出生,享不来那种福。
苏三视若无睹的将一副银质碗筷递给了阿姐:“阿姐,咱们都是自己人,也就不必拘泥了。这顿饭就由你来替九爷张罗吧,也好让我歇一歇。哦,对了,这个虾不用剥壳,用高火翻炒过的,带皮吃补钙!不过鱼得先把刺剔出来才行!喏——你来。”
说话间她避开白九棠怨毒的眼神端起了自己的饭碗。本想借机好好吃一顿,哪知白九棠这个二百五还不依了。
“好好一顿饭,来不及褒表你,你偏要给我找茬是不是!”这控诉抑扬顿挫、哀怨气结,虽不是对着阿姐说的,可指向性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明显。阿姐的笑容一扫而光,张惶失措的愣了。
苏三夹了一块鱼放到那只银碗里,淡淡的问:“我做错什么了?是菜做得不地道?可你不是还没吃吗,火什么呀!”
“你自己不会想啊!!”白九棠气结不已的翻了个白眼。
“那是让你吃带壳的虾,你不乐意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虾壳含钙比肉高,这是有科学根据的,我给你说啊——”苏三放下碗筷,细声细气的娓娓道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想听、也不想吃了。你们俩拿到圆桌上去吃吧!”白九棠哐啷一声推开了炕桌,支在汤盆上的银勺随之落在了桌上,接连发出了声响。
发现他真的是生气了,苏三悄然冲阿姐抬了抬下颚,把她给打发走了。房门被小心翼翼的合上之后,她绕过炕桌挨着他坐了下来,怯怯的推了推他:“生气啦?是你说阿姐合意,我才把她留下来的,这也把你得罪了?那我该怎么迁就你呢?”
“你刚度啊!我说的是菜!!”白九棠大为光火。有时候兵遇到秀才,也是很郁闷的。
“啧,原来是这样啊!”苏三恍然大悟的轮圆了眼:“怪我怪我!是我理解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先吃菜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语落她笑眯眯的站起身来,回到了炕桌的另一边。
原本耍够了性子有心和好的白九棠见她居然露出一副看戏的样子,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笑望着自己,一点也没有道歉的诚意,连筷子都没动一动,更别说伺候他吃饭了,顿时剜了她一眼,继续高抬起下巴装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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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近来白九棠霸占了苏三一半床,不过他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的,最多只能揽着她的腰肢入梦,除了太热之外还算无妨。可随着他伤势逐渐复原,夜里就不那么太平了。
本来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忌讳,但那些亲吻令苏三紧张得快要窒息,恨不得将他一脚踢下床去。好在白氏温存要比袁氏来得慢热一些,所以那一脚一直都没踹得下去。
偶尔想起来苏三也会感到内疚,姓白的曾出了大价钱给她开堢,不管经历者是谁,于他来讲俩人关系早已不一般了,这种拒绝实在是说不过去。
可白九棠有他的优点,虽不见得民主却也并不独裁,最令人欣慰的是记性很糟,对那些冷淡的、强烈的,各种形态的拒绝,一转眼便抛在脑后了。
他并非一个聒噪之人,时常安静得像一尊不动明王,每逢这种时候都能令苏三轻易的卸下所有防备,洞开闭塞的心门感受宁静致远的安稳。
虽然在人前他很大男人主义,也很会使性子发脾气,可是也出奇的好搞定,不外乎是要她哄一哄而已。
对于苏三来说这样一个男人尚能算得上“可爱”。她不知不觉放了一点又一点感情在这段关系里面,累积起来也不少了,兴许离爱上只有一步之遥,不过她对爱的概念相当模糊,很难给内心的感觉定位,这个问题深究不下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先尝尝这个‘姜丝蒸银鱼’,看看合不合胃口。”挑了一块肉肥的鱼放到他碗里,苏三也给自己夹了一块“白刀”,似乎有意一起开动了。
“撒?!你让我吃没刺的鱼,就是不想再伺候我咯!”白九棠凶神恶煞的拧起了眉头。
“你若不想动筷子,那就等着我剔‘白刀’的刺吧!”头也不抬的剔着鱼刺,苏三的态度从容得好似幼儿园的阿姨。
“啊——??”白九棠扬起眉毛瞄了她一眼:“你在帮我剔刀鱼的刺啊?”
“当然咯!白九爷大驾光临小仙居,我哪里怠慢得起,不想在会乐里待了么?!”苏三佯装凛畏的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滑稽。
听罢此言白九棠心情大好,咧嘴笑了:“你本来就不必在这里长待。”
“是吗!?那你什么时候赎我出去——”苏三秀眉一挑,打蛇上棍。
【卷三】 『第19话』 白氏时代
绝对的静默来袭······
白九棠悔得肠子都青了。
本来好好的,何必提起这件事!
但见两团愁云飘在那张锥子脸上,苏三抿嘴一笑,及时放弃了这个话题。
“你该饿了吧!还是先吃银鱼垫垫底,等等再吃“白刀”好了!来,张嘴。”她端起碗来诱哄道。
白九棠警惕的瞅着她,不相信她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好半天才迎着佳肴张开了口。
太湖银鱼,形如玉簪,似无骨无肠,细嫩透明,色泽似银,故以“银鱼”得名。其肉质细嫩,营养丰富,无鳞、无刺、无腥味,是太湖的名贵特产。
鱼肉入口即化满口钻香,顿时让白九棠全线败倒,啧啧有声的赞道:“今年一定要带你回趟故里,家乡的味道真好!”
听得这模棱两可的褒表,苏三心领神会的笑了:“想念故里了?这鱼做得还算地道?”
“地道极了!”白九棠的笑容带着一股原始的天真,兴许敲开浮华的大门,他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
曾经有人将苏三比喻成一条清澈的小溪,此刻白九棠已然被她喻为了蔚蓝海底,即便深奥广阔,但也明朗洁净。她陷入了片刻失神,无端想起了佛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么好的手艺,为什么讨厌下厨?”白九棠含糊不清的问道。完全无视苏三一脸的动容,大快朵颐好不开心。
苏三睫毛一抖、抽思而回,美眸狡黠的一弯,又夹了块鱼肉送进了他的口:“这儿是长三堂子,可不比得在家里,我何必在厨房瞎折腾?你什么时候——”
“唔!!好吃好吃!喂快点!”白九棠心惊肉跳的一震,赶紧岔开了话题。
“罢了”苏三眼梢带笑的看着他,继而加快了频率,塞得白九棠满嘴都是油腻:“既然你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那我就常做得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似乎令白九棠不敢相信。他傻望了苏三半饷,忽然鼓起了腮帮子,绽开了笑颜。
那笑容天真无邪仿若来自一个纯朴的农村青年。苏三顿感此男极其珍贵,捧着肚子开心了半天。
命运虽不由她安排,上帝却好歹为了她留了一盏灯,照亮了那迷茫的旅程。
白九棠脾气不好是真,但痴情也不假。即便他充满了爆破性也充满了不羁,但他的世界总是以她为轴承在转动。
有时候打动一个女人,并不需要太多浮夸,只要让她感到明日世界终结时还能依靠。
于是,白氏时代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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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你怎么会不识字嘛!”苏三无精打采的托着下巴,透亮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淘气。
“这有什么好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我小时候没爹没娘!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上哪里去念书!!”白九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愠怒的耸起一身的毛来:“你不是也不识字么,好意思说我!”
苏三若有所思的回味着他的话,突兀的想起了袁克文那个十项全能的才子,不免首次对那段地下情生出了谅解和同情。不识字的姑娘当然会爱慕有才气的男人,莽夫确实很难受到青睐。也许感情上的事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老天作弄而已。
回过神来心疼的摸了摸他的手,就像主人在安慰一只小狗:“那你每天都买报纸做什么?”
“我不会看图吗!!!”若不是念及那抚mo,白九棠当即就要翻脸。苏三憋着笑意掠了掠刘海,随之懵懂的眨了眨眼睛:“就看图而已?”
“我————”白九棠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崩塌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咱们的关系和夫妻只差一步,何苦带着面具?算了,不说了!”眼看玩笑开过了头,苏三抛出一枚糖衣炮弹赶紧收兵了。
“什么面具!扯到哪里去了······”白九棠正要发作,转即却回味无穷的窃笑起来。
单手支头的痴望着天,他越想越得意,忽然啪的一声拍响床沿:“对了!‘黄金荣’、‘杜月笙’、‘白九棠’、‘青帮’、大世界、百乐门,这些字我都认得!”
苏三哑口无言,随后被一股笑意憋红了脸,岂料白九棠绞尽脑汁思索了一番,突然又大喝一声补充到:“还有!我还认得‘鸦片’、‘杀’、‘枪’、‘女人’!!哈哈哈哈”
听到这意气风发的笑声,苏三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原来你认识这么多字啊!真是厉害!都是看报纸学的?”
“你笑什么呀!认得几个字而已,看把你高兴的。”白九棠低调的浅浅一笑,眉梢却挑得老高:“差不多吧,多看报纸还是有好处的!”
“‘白九棠’三个字还上过报纸?”苏三讶然的瞪大了眼。
“当然,头条。”那边厢一笔带过,对此话题毫不感兴趣。
“为什么事!?”这边厢可不竟然。
“你刚度啊!我不是曾经逼袁克文玩俄罗斯轮盘吗!堂子里的事,就跟穿堂风似的,报社的岂能放过这个大做文章的机会!亏得那个老小子没接招,否则我跟他总得碎一个。你这是什么记性!脑子锈掉了!?”白九棠大为愕然。
“俄罗斯轮盘??为什么?争我啊?”没想到还有这一幕,苏三回以更愕然的一瞪。竭力思索中,依稀想起袁克文似乎曾提过一起临阵脱逃的事,但时隔多日记忆已经模糊了。
“在小仙居不争你难道争院娘?!”白九棠眼神很伤人,像在瞪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痴一样。
苏三美目圆睁的望着他,娇艳欲滴的双唇突兀开启,丢出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俄罗斯轮盘??那是不是电视上···不对不对,这会儿还没电视这玩意儿···那我该怎么形容呢?!等等,让我想想···”
如此过激的反应,像是因某人而起,白九棠一脸的阴霾,眼见着就要爆发了。
“是不是传说中一人开一枪那种玩命儿的游戏!!”极其简陋的组织好了语言,终是赶在白九棠发火之前一吐为快,语落苏三竟感到自己呼吸不均,背上爬起了冷汗。
“嗯。”白九棠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不过是提到那个人而已,你慌成这个样子??”
俩人的思路根本没搭上线,房内怨声顿起:“那是不珍惜生命的行为!你怎么能这么干啊!!”
“你以为我想啊!论辈分袁克文是我的太师傅,我不把自己框进来怎么说得过去!鬼知道他在天津待得好好的跑到上海来加入青帮干什么!”
听了这解释苏三惶惑的一愣,这算是哪门子的解释?!
“万一那一枪要了你的命怎么办!!”心底凉嗖嗖的拽了拽他的衣角,苏三此时无须再演绎小女人,已经“小”到了底。
“我上无父母、下午子女,即便是碎了也无牵无挂。再说了,我端的这个饭碗,便注定了有今朝无明日。怕死就能不死吗?怕死的人会死得更快!”白九棠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眼底眉梢隐含着一丝落寞。
“怕死和找死是两回事!你若真的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但凡冲口而出的话,有一种叫真情流露,有一种是在胡言乱语。此言属前者还是后者,连苏三自己都不太清楚。
“你?”白九棠愣了愣,自嘲的笑了:“听说那个老小子得的遗产是双份,也够你下半辈子花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秀眉轻蹙的望着他,苏三无言相对,满心动容。这样一个偏执得不惜用生死做赌注的人,居然为她考虑过后路。
“可是,我····我···我希望你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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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口:碎——做动词用为杀。碎——做名词用为死
【卷三】 『第20话』 白门春秋
沉闷的空气被这句嚅嗫出口的话语注入了灵动,白九棠侧目凝视着她,唇角似笑非笑,令人心里发毛。
“是吗?我曾经以为你希望他能活着!”他收起似是而非的笑意,收起了所有的怀疑,接纳了这意外的惊喜。
“才子人人都爱,袁克文并不属于某一个人。但我相信你和他是不同的。他既然没有应战,那就让他从此淡出吧。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苏三眼帘下垂,声如蚊纳。
那温言软语的述说,被屏气凝神的聆听悉心收藏。喜悦就像是蘸满油彩的颜料,一笔一笔涂在了白九棠的脸上,令他显得既丰厚又可笑。
“两年期限一到,我便立即带你走,绝不让你多留一分钟!将来你不用为生计奔波,也不用为家用烦恼,不用担心一切事,只需好好做你的白太太!我会给你最奢华的生活、最璀璨的钻石,和最顶级的待遇。只要我人还在····这承诺就无限有效。”
白九棠的回馈,是这一番盛大而豪华的承诺。然而作为一个成年男子,他应该知道用浮华赢得的感情,根本经不起推敲!如果他真不知道,是他傻;如果他装不知道,是他悲情!
“什···什么叫‘只要你人还在’····”藏着满腔难以言状的情绪,苏三吞吞吐吐的问道。
“就是说——”白九棠一本正经打算解释,被苏三惊起一语打断:“你就不能对我保证好好珍惜生命?!”
“我如何保证得了?”白九棠甚是懵懂。
“怕死和找死是两回事!记得我说的这话好吗?!”苏三忽然强势起来,转而悻悻然抖了抖睫毛:“古语云:树大招风,需甚而为之!早知道你这么不懂得珍惜,我才不要给你用银碗筷!”
“你当我是古代君王啊!有心碎我动动指头不就成了!防得了吗?”白九棠诡异的掠了她一眼,大为失笑。
“谁当你是君王了!我当你是十六铺的瘪三而已!!”苏三讪然轮圆了眼。俩人对瞪了半饷,继而都笑了。
整整一个世纪的审美偏差,让这个被前世PASS掉的男人,成功的扭转了乾坤。
白氏的春天确然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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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白九棠伤势好转,进入漫长的调养期,可惜局势有变,不容他再休息下去。
据悉,小东门有个开烟馆的老板被人绑了三姨太,对方要挟拿一万个大洋赎人,否则就撕票。巡捕房出动了一周,不但一无所获,且“办案经费”越要越高。
那位老板心知巡捕房背后的黄金荣是个喂不饱的貔貅,不如直接求杜月笙这位有些交情的朋友帮个忙。
后者是个很会做人的人,大大小小的事情,各界人士的求助,回应的都是:闲话一句。(上海话:没问题)
既然老头子已经应承了下来,白九棠第一时间从病榻上爬起,火速处理。
小东门一带一直由青帮主持大局,白九棠负责烟馆,通字辈的师叔负责烟花巷。还有一位平辈的师弟负责赌档和澡堂。
师叔和师弟,一个好赌,一个好色,最初他们正好一个管赌档一个管烟花巷,于是便有点沉迷享乐,不干实事的苗头。
好赌的陈世昌是杜月笙的本命师,虽在帮中不得力,但命好收了个能干的徒弟,如今有安享晚年之态,事事以和为贵,捐银收不齐也是常有的事。他这种态度多少影响到了定力不足的晚辈,这一老一少大有在小东门养老的架势。
在青帮中一系传承的师徒关系,就像是直系血缘一样,胜之于旁系不少。将陈、杜、白三人比作祖孙三代毫不为过。
师弟吴子昂就没这么好命了,他的老头子过世得早,同系的师兄弟又不是太团结,显得有点孤独无靠。
杜月笙是个讲情分的人,陈世昌是他的老头子,吴子昂算是“遗孤”,在情在理都值得照顾。
自从黄金荣将青帮内部事宜全权交由他打理之后,便刻意替二人调换了位置,让陈世昌去管烟花巷,吴子昂管赌档,调整之后情形大有好转。也就罢了。
这二人虽各司其职有所收敛,但能力有限且缺乏担当,有大事要办时皆以白九棠马首是瞻,听从他的安排。
白九棠三流九教都结交,青帮中的老辈小辈,得势的不得势的,他都一视同仁,相处得不错。正所谓:广结善缘才能笑纳四方财;中庸就是浮的上水路。
师傅的师傅,在青帮的规矩中,应该称为“师叔”。不过时至今日,这些规矩都不太重要了,关系深浅都在心里,不用挂在嘴边。白九棠和其他人一样,称陈世昌为“昌叔”。
昌叔年纪大了,同门兄弟又顶不起大梁,担子自然压在了他的肩上,放在今朝,他该算得上一个实打实的工作狂,不过在旧时代,难免遭人非议,说他野心大,想做海上皇。
月色下,三辆黄包车在大街上疾驰而过,一众人等小跑在车旁,脚步声和车轱辘声惹得沉寂的夜色一片聒噪。在老城区的一所宅邸处,领头一辆车停了下来。白九棠摸出怀表借光看了一眼:十点三十八分。
青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辈分不同的人一起办事,皆乘黄包车。以免财力参差不齐,在座驾上有所表现,冒犯了长辈。
车刚停稳,永仁便快步超前,扶白九棠下了车:“大哥,您其实不用亲自来的,今日只是问问情况而已,您的伤——”
“罗嗦!让车夫在这儿候着,别接其他的活儿!”白九棠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
“噢,知道了。”永仁扫了他一眼,立刻打住,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了领头的车夫,又来到后一辆车前,恭敬的颔首:“昌叔,夜黑,小心路!”
“昌叔那双眼能把骨牌看穿咯,哪能看不清路啊?”白九棠回头过来戏谑的一笑,暗示永仁搀师叔一把。
陈世昌心知是恭维话,却大为受用,扶着永仁的肩头下得车来,开怀一笑:“哈哈哈,哪里哪里!老了,不中用了!”
在道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白九棠的工作情商可不算低。一句话便将脾气古怪的陈世昌逗乐了。待他抬手示意,永仁便整了整礼帽,召宁祥一起走到了牟宅的大门前。
宁祥面善,嗓音和悦,是打头阵的,他抖了抖袖子,嘣嘣嘣敲响了门:“牟老板,我们白老板来替你说话了,请开门!”
门内的护院听闻大名,慌慌张张的打开了沉重的大门:“哎哟!是白九爷大驾光临了,请请请!我们老板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快请进!”
白九棠今日难得的穿了一袭藏青色的长衫,稳重的带着窄边礼帽。这身打扮是听从了老头子的安排,为的是让事主更加信赖他。
维护上海滩的地下次序,青帮当仁不让,但品牌效应是要讲的,西装革履在当时并不受老派人士看好,但凡有身份的大老板,在正式的场合,还是以穿着长衫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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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感激不尽!鞠躬!
【卷三】 『第21话』 绑票疑案
[感谢花花的认可和支持,今日两更,执杯敬知音]
牟老板是上海滩的米业大王,家底殷实财力雄厚,早年间和杜月笙有点交情,经营烟馆是以玩票的性质涉足的。
烟馆俗称“燕子窝”属鸦片生意的终端,对大批量运货的杜月笙来说非但没有坏处,反而多了一条财路。
有了杜月笙的支持,牟氏烟馆在短短一年里,已在小东门遍地开花加开了七八间。虽日进斗金赚足了银钿,却终是招来了歹人觊觎。
说来也怪,杜月笙的招牌何其耀眼,往小东门的混混堆里一放,简直是金钟罩铁布衫,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偏偏有人敢在杜氏的联合单位动土。
这里是牟氏的别苑,靠近老城区,以中式风格为主,庭院内怪石林立幽竹苍翠,管家远远迎了出来,寒暄一番后接替了护院的领着众人朝正厅走去。
白九棠含胸拔背在前,陈世昌和吴子昂相邻左右,永仁和小佬昆尾随在后,三位堂主的随行保镖押后而行。
老宅雅致的风格,晕染出了低调的浮华。夜风清幽,拂得人面舒爽,白九棠忽然有片刻的失神,想起了与此景致极为相配的苏三,不由得异想天开想要将这宅子买下。
摸出烟夹,金属扣发出了利落的一声脆响,他叼着香烟,眼帘低垂的胡思乱想,牟家的大管家伶俐的回转身来,也掏出了一样金属的物件,满脸堆笑的递上。
白九棠回过神来一瞅——洋玩意儿,法国货。随即扫了大管家一眼,笑了笑:“我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打火机,谢谢!”
牟家的大管家也并不觉得尴尬,恭敬的欠了欠身,回头继续领着他们朝内走去。
一切冰冷的东西,都可能暗藏杀机,力学原理不止带来了工业革命,更带来了危险的发明。白九棠看世界借的是老头子的视野,自然比别人高一筹。此为:知者、惧也,慎待之。
由于牟老板主要以正当生意为主,所以关于烟馆的事一向都不太经手。但他深知在小东门的生存原则,月月备足了红包,从上打点到下,即使是未曾与白九棠见面,双方也早已略有耳闻,算得上熟人了。
步入肃穆的厅堂,白九棠一袭沉稳的长衫,即刻获得了牟老板的好感,这位年过六旬的商界大亨慌忙起相迎。
“白老板,久仰久仰!亏得有你来帮衬一把,我最近简直是夜不能寐、噩梦连连呐!唉——”
“哪里的话!师傅的朋友自然是我白某的朋友,小东门的事,自然是我白某的分内事,于情于理都该出面干预,牟老板言重了!”白九棠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话说得有礼有节,尺度掌握得分毫不差。
老头子的教诲虽呈长,却从来没有多余之处。不管是极道正道,还是官场政坛,着装和言谈都不乏为开门第一要素,既要投其所好,又要架势十足,不得疏忽!这一通话演练了多次,拿上场面之后,更加赢得了牟老板的认可。
俩人一番寒暄之后,隔着茶几面对面落座在红木沙发上。陈世昌、吴子昂各自在居于左右两方的单人位中敲起了二郎腿,悠闲得像是来看戏的。
大管家奉上了好茶后,便一板一眼的退到牟老板身后,低眉顺眼的站定了。看来是没有退下的意思。
白九棠抬眼瞄了他一眼,继而环顾了四周一番,靠向椅背笑了:“牟老板,我毛估估(上海话:粗略、大概)算了算,这宅子值得到一百个大洋吧!你在上海滩的别苑不少,就属这儿最别致了!啧啧啧,儒商就是不一样啊,建宅子跟修园林似的!”
“啊?哦!哪里哪里,白老板过奖了!”牟老板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显得有些惶惑。
此言极像收保护费的开场白,前后两句话的水平差别这么大,陈世昌不禁猛咳了几声。
白九棠瞅了师叔一眼,讪讪的清了清嗓子。本想再做一番铺垫,可实在是江郎才尽,临了只好单刀直入的切入了话题:“牟老板,我们还是谈正事吧!你的三姨太平时本分吗?”
他话音一落,陈世昌犹被板砖砸中,埋下了头去。
“她——这个,不算是太,但是也——”牟老板难堪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吞吐起来。
从中获知一二,白九棠也不再深究,接着抛出了新的问题:“她在上海有别的亲戚吗?你知道···我是说···男性之类的亲戚····”
这样的询问太过刺激,陈世昌终是按耐不住,开口打了个岔:“阿九,咱们还是问问当日的情形再说吧!”
这位牟老板可谓青帮子弟的一个财神爷。得罪了他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眼下事情办不办得成倒成了其次,管住白九棠的嘴才是当务之急。
“是呀是呀!九哥,我看这事也得从事发当日着手。”白九棠刚要开口安抚陈世昌,吴子昂便满脸堆笑的抢了个白。
“啧!!这案子到底查还是不查?”被接连打岔令白九棠情绪不佳,他脸色一变,阴霾了起来。
“查查查!怎么能不查呢!一切由九哥做主便是!”吴子昂心知不妙赶紧赔笑,语落求救的望向了陈世昌。
陈世昌双目微闭轻轻摆了摆首,示意吴子昂别再去碰钉子。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既无芥蒂也不想再多言阻止。
白九棠孝顺,青帮上下人尽皆知,白九棠办正事说一不二,也不是什么秘密。即便口气生硬,有独揽专权的嫌疑,但也并非有意为之,反而令人感到此事有谱,只需放宽了心看好戏。
“这样吧牟老板,刚才的问题先放一放,我先问你几个简单的,你回答‘是’或‘不是’;‘好’或‘不好’即可。我得确认下我们掌握的线索是否属实!”安顿好自家人,白九棠调整了方式继续发问。
“无妨无妨!白老板你问便是!”牟老板救人心切也顾及不了太多,急忙打起了精神回应。
“你的三姨太早年在苏州的一个乡绅家为婢,后来凭借着嗓子不错,投身到上海四马路的书寓当起了长三,是你将她买回来的是吧?”白九棠掏出香烟,在精致的烟夹上敲了敲,观察着对方一主一仆的神情。
“是的!”不料白九棠还做过功课,牟老板面带希翼的点了点头。
“牟老板,你认为你和你的三姨太,感情好吗?”即便这个问题只需要对方回答“好”或“不好”,但似乎难能与“简单”二字攀上关系。牟老板大为窘迫,掏出了兜里的丝质手绢,再度擦了擦脸庞的汗,半饷没能言语,看样子是问到点子上了。
白九棠不急着要答案,偏过头去接了永仁划亮的洋火,隔着升腾起来的烟雾,将视线落在了大管家身上。
尚在凝视中拼凑着一些线索,一声嘹亮的指责,炸响在大厅的上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跑到我家里来出言不逊!我爹有心脏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伴着那清亮的嗓音,一个穿缎面小坎肩的漂亮女孩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白九棠的思路被突兀的中断,诧异的抬眼一望,牟老板的训斥声已响起了:“蔓珍,你怎么能对客人这么没礼貌,他们都是爹请来的贵客,你跑出来瞎嚷嚷什么,快回房去!!”
吴子昂见有美女介入顿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的睁大了眼睛,蔓珍觉察恣意的目光,狠狠瞪了过去:“贵客??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青帮的人吧!早年间不过是码头上的跳蚤而已!!现在披着人皮就出来装老板了!也不嫌害臊!”
小女子说人家出言不逊,看来自己才是这方面的专家。一席话将一众大男人全都否决了。除了吴子昂以外,其余人都微微沉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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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2话』 草莽断案
白九棠大为伤神的捏了捏鼻梁,不言不语的抽起了烟。
陈世昌摆出了一张臭脸,已濒临爆发的边缘。腥风血雨了半辈子,今日竟成了小女子口里的“虫”,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
“蔓珍,你给我回房去!!”牟老板心急于解决棘手的大问题,左右顾盼了一番,被氤氲在室内的胶状空气惹得一阵焦虑,不禁拉高了声线拍案而起。
“爹,我是替您不平,您怎么反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您没听到那个男人的口气有多恶劣吗!这群乌合之众也值得您将他们奉若上宾?!”蔓珍直言不讳的反驳道,对父亲乃至一票“跳蚤”皆无所畏[TXT小说下载:]惧。
心知这么僵持下去,若师叔发作起来,便不可收拾了。白九棠只好退一步自然宽,起身摘下了礼帽:“牟小姐,出言不逊的是我白九棠,我向牟老板道歉便是!但关乎青帮——别说我没提醒你,言辞还是委婉一点得好!”
白九棠倒这个歉,表情生硬口气凛冽,实在经不起推敲,惹得蔓珍神情愤然,怒目相视。
“白老板哪里的话!都是我教女无方,冒犯了大家!该抱歉的应该是我!”
牟老板及时出言挽救了局面,转而训斥起女儿来:“蔓珍,这儿还摆着你三姨娘的事没商议完呢!你瞎胡闹什么,快回房去!”
蔓珍听闻父亲语带焦虑,心有不忍的回眸看了看他,踌躇了片刻之后,却是执拗的坐了下来:“爹,既然事关三姨娘性命,我作为晚辈也不能不关心!你们接着说便是,我也想听一听这位白老板有何高见!”
“你····唉!”牟老板一愣,愁颜顿展。心知平日对女儿宠爱太甚,此时悔不当初已是枉然。
白九棠掏出怀表看了看,有些不耐烦了:“牟老板,让令嫒留在这里也无妨,我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就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一语既出,“跳蚤”们纷纷如释重负,无不暗自称颂。上海滩的夜色,霓虹迷离引人沉醉。只待完成了任务,众人便各有去处。该逛窑子的逛窑子,该上赌档的上赌档,该泡澡的去泡个澡,速战速决实在是众望所归之举。
“那好!白老板,让你见笑了!你想知道什么情况,尽管开口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牟老板轻声一叹,无奈的妥协了。
白九棠应许发问,省去了寒喧:“牟老板,我想知道包括你的儿女在内,这个家里有几个女人?”
“贱内过世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加上我的两房姨太太,家里只得三个女人。最近老二回京省亲去了,我刚从外省回来不久,便带着老三和蔓珍从大宅子里搬到别院来消夏。”
“很好!跟我了解到的情况相符!”白九棠腾的站起身来:“牟小姐,你有喷香水的习惯吗?!”
“你问我吗?偶尔用一点!”牟家大小姐莫名的抬起了眼帘。
“当真?”白九棠的表情似乎有些挫败,思量了一番之后,带着一股偏执的炙热说道:“那我有个不情之请!”说罢便在众人懵懂的注视下朝蔓珍走去。
迎着白九棠带来的阴影,蔓珍茫然的仰起了脸,惊见他越凑越近,不禁心惊肉跳。
白九棠带着考量的神色认真在蔓珍耳畔嗅了一嗅,唇角漾出了得意的笑容,哪知还未来得及解释,厅堂内便响起了耳刮子的脆响:“啪——”
一干会众怒起而涌,牟老板慌忙弹身而起:“这,这是——”
白九棠懵然觉醒,赶紧抬手制止:“都给我退下去!牟氏一家可是我老头子的朋友!这是误会一场,怪我交代不清,这一巴掌该我领!”
“朋友归朋友,谁说朋友就能无视我青帮的颜面!”陈世昌拍案而起,大有发难之意。他这话一落音,陈门的人又剑拔弩张起来。
白九棠见状大为伤神,凑近陈世昌一把按下了他的肩头,低声央求道:“好了好了,昌叔您别生气!这一巴掌跟挠痒似的,您就别替我冤了!”他好说歹说安抚下了陈世昌,令蔓珍已然是二度侧目。
“牟老板,绑匪要一万个大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他们不撕票,你愿不愿意舍财免灾?”厅内再度恢复平静,白九棠紧接着又开了口。
牟老板闻言愣了一愣,忽然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起身说道:“白老板,你师傅以‘会做人’闻名,将来你恐怕要以‘会做事’著称!以你这样的行事风格,我相信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势必跟案情有关!小女年轻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蔓珍不可置信的扫了父亲一眼,视线飘渺了一番,三度落在了白九棠身上。
白九棠还不太习惯别人将他与老头子相提并论来称赞,有些局促的笑了笑。
“我们牟家人丁单薄,我还指望着老三能给我添丁!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怎么都好!怕的就是江湖上那些无名鼠辈,拿了钱不肯放人!”
“你的三姨太绝没有性命之忧,但你若是不花这笔钱,她一定不会回来!”但闻牟老板言及正题,白九棠又带起了刻板的表情。其言辞过于驾定,不免引人置疑。
“这——这话这么说?”牟老板甚为纳闷。
白九棠蹙眉凝视着对方,忽然抬起眼帘来,将焦点定格在了嫌疑人身上:“大管家,据我所知你生于台州,长于宁波,早年丧母,六亲无助。当年你漂泊到上海,流落于街头,多亏了牟老板收留。你告诉我,背叛自己的恩公,是何感受?”
“啊?!”大管家大为惶惑的抬起了头:“这···白老板这是从何说起?!”
房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碎语,牟老板错愕之极,令千金满面狐疑。
“聒噪什么?都给我闭嘴!”陈世昌沉声压阵,令厅堂内霎时安静。如果他猜得没错,此案无须再费周折,已经有了眉目。
对师叔的信任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受用,白九棠微微颔首,继而招来宁祥,呈上了一件物品。
“这面古董化妆盒,一周前被一个烟鬼无意间拾得,三日前典进了当铺。这上面残留着的香味甜腻芬芳甚是独特,我找了个行家来鉴定,是法国货。在小东门那一带,几乎没有女人用得起舶来品!牟老板,你看看认不认得?”
接过白九棠递上的物品,牟老板的嗓音微微打颤:“是的是的,这是我老三的东西!”
为了这档子事在外晃荡了一整天,白九棠犹感伤口隐痛,不禁悄然捂紧了腹部:“大管家,跟我聊聊关于三姨太的事吧!”
大管家满头冷汗,惶恐的眨了眨眼:“白老板,您一定是误会了,我既不可能背叛恩公,也不知道三姨太遭绑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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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3话』 枭雄明鉴
“你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白九棠森寒的横了他一眼,仰起下颚示意道:“阿昆,永仁,先把他给我绑咯!捆结实了我慢慢说。”
二人应声而上,疾步朝大管家靠近,见此情景牟老板的震惊之情已然到了顶,哑口无言的与蔓珍面面相觑。
白门手下此时自然心里有数,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双双抬手搭上了大管家的肩,对方心知不妙,伸手朝口袋摸去。
不曾想到这个瘪三还藏着武器,白九棠心里一沉,眼疾手快掏出枪来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大管家腿部中枪应声而倒,惨烈的嘶叫伴着喷涌的鲜血绷紧了牟氏父女的神经。莞尔,蔓珍的尖叫声骤起,犹如锐器划过玻璃,引得众人抓狂。
大管家被缴了枪械,爬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尘埃落定,令白九棠松了口气,他把玩着永仁呈上来的手枪,抬手召来了宁祥:“你去把老朱接来,这个人不能死,我要押回刑部去问话!”
厅内弥漫着火yao味和血腥味,牟老板并不是呆瓜,渐渐明白了过来。神色凄楚的跌坐进了椅中。
下人们闻声涌了进来,大厅内一片混沌,白九棠见牟老板已有心无力,只好代为安顿了一番,稍事便恢复了厅内的次序。
硕大的厅堂中烟雾袅袅,三位堂主皆沉默寡言的抽着纸烟,等待着事主回魂。吴子昂翘着二郎腿一摇一摇,招来白九棠淡淡一瞥,僵得一条腿翘了半天才悄悄落下。
下人给牟老板泡上了一杯压惊的花旗参,良久之后才见他怔怔端起来抿了几口。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白九棠掂量着他的承受能力,端正身子开始了结案陈词。
“牟老板,恕我失礼,在来之前,我派人调查了你的三姨太,不幸发现她并非本分之人,正所谓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就此我猜测有里外勾结制造假象骗财的可能性。然而最初我确实没想到,她勾结的并非外贼,而是家贼。”
“好在我跟你师父有点交情,有幸把这件事移交给了你,否则岂不是要被骗一辈子!”牟老板沮丧的沉默了半饷,终于开了口,那感叹中无不藏着悲凉。
“牟老板不必客气,老头子既已发了话,我自然该把此事彻查到底!你只管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定夺!”白九棠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
“好好好!白老板请讲!”此时牟老板已全无了主心骨,白九棠如是说,他便如是回应。
“那个化妆盒玲珑小巧,想来是不慎掉落,它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和案子本身并没多大的关系。我最初是以调查汽车商行入手的,这一调查倒好,把你的大管家给查出来了。
绑票案发前一日他在英伦汽车公司租了一辆英国老爷车,用途不明,租期是三日。但据我所知,你不但是他的恩公,且对他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器重,府上的车随时都可供他使用。此举显得甚是可疑。
今日我在英伦公司看到了这辆车子,虽然车厢内并没有可疑,但缭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说到这里,还要感谢那个化妆盒,是它将事情穿针引线,推向了现在的结局。
进门的时候,大管家掏出了打火机准备给我点烟,那袖管中居然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想起了那个化妆盒,也让我想起了今日所见的轿车。
和管家接触密切的不外乎是主人家,既然家中女人不多,逐一排除即可,令嫒和三姨太使用的并不是同一种香水,那么这些香味是从何而来的?”
“大哥!朱医生来了!!”厅门洞开,宁祥和老朱的身影鱼贯进入。鸦雀无声的厅堂中,至此才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嘘唏。
腹部的伤口微微的抽痛,白九棠调换了一个坐姿,抬手示意老朱就位施治,随着他的手势,厅内又骤然安静了下来。
“这些情况都是推测,证据尚还不足,但我既不是探长又不是法官,无须受制于法纪的约束,本想将他绑了来问话,好好诈一诈,哪知这个瘪三还带了武器,一句话没问便不打自招露了底。”
见牟老板悲愤难当,白九棠当下有些动容,语落沉吟了片刻,决定多给他一条路走。
“牟老板,现在医生来了,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救治这个奸夫,让他锒铛入狱,以绑票罪接受国法的制裁。第二,我帮你把他丢进黄浦江,让他一命呜呼,以通奸背叛之罪接受青帮的制裁!至于你的三姨太,我估计她会回来给你编故事诉冤情,亦或祈求原谅。总之,我建议你一旦和她碰面,便将她绑了沉湖,免得祸害无穷!”
白九棠给出的选择,杀伤力太强,一时间把这个生意人难倒了。
朱医生恪尽本分,开始止血救人。对于帮会医生来说,先救治,再毁灭,也是一种医德。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莞尔,牟老板长叹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说道:“白老板,我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至于我的三姨太,只要她敢回来,我就将她五花大绑给你送去。这对奸人索要的一万块大洋,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你千万得收下!”
“牟老板,你太客气了,于我来说,只是奉命行事,你无须破费的!”白九棠并未想过要赚钱,口气有些平淡。
剖析这位看似儒雅的米业大王,其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既然付酬劳给白九棠,实际上就是变相的买凶杀人。收了钱的买卖,必须贯彻到底,和“帮忙”是两回事。
白九棠非善男信女,见对方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一番推诿之后,也就不再忸怩了。
“那就这么说了,牟老板,咱们后会有期!如果你的三姨太有了下落,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毕竟你是以正当生意为主的商人,这些事还是尽量别沾!”
“白老板如此体恤,我真是感激不尽!你师父那里我会亲自登门道谢,后面的事,就有劳了!”
说话中,牟老板唤来一名下人,将一叠厚厚的银票交给了白九棠:“家里没那么多现大洋,这五千银票先给兄弟们喝茶吧!”
瞅着递上来的那叠银票,白九棠忽然变了脸色,似乎有些不悦,他怔了一会儿,勉强接过手来,却转而递给了陈世昌:“昌叔,您和子昂各拿一份,剩下的分给兄弟们吧,您老做主均点分!他们也不容易!”说罢连道谢都免了,一撩袍摆领头离去。
三位堂主在会众的簇拥下步出牟宅大门,一一坐上了黄包车,叮铃铃的车铃声穿破了夜色,冲天际而去。白九棠恼怒的神情,在夜色掩护下,尽情露底。
别看牟老板面善,却老谋深算是只不折不扣的狐狸,他使银买凶,是为狠;用师傅吓唬徒弟,是为阴;分两期付款,是为狡!
如果他觉得白九棠看不出端倪,岂不是侮辱了青帮弟子的智商。可偏偏他就带着商人惯常的那种优越感这么认为了。其余则罢了,最后这一点有点伤人,白九棠哪能不郁闷。
堂堂一个米业大王,宅邸里怎么可能只有五千银票。付一半还不如分文不给,待事情办妥了再酬谢一番,双方脸上也都好看。
他既然要主动开了这个口,又何必防范这么多?生意人不懂道上的规矩,防过去防过来,最后摆明了是在怀疑“九爷”这块招牌!白九棠为此心生恼怒,一气之下把那五千银票当做草纸撒了出去。
陈世昌和吴子昂可被这意外之财给乐坏了。合着车铃的清脆,月色下响起了陈世昌哼的京戏。
【卷三】 『第24话』 伊人盼归
香阁内的装潢被稍微改造过,家具都换成了深褐色的木材,统一的灰调,增添了空间的厚重感。
窗口那一抹雪纺纱的白,揭开了主人的面纱,以反差的喜好,透露了性格里的俏皮;倚窗而放的圆几上,放着一盏垂着水晶流苏的台灯,在夜里点亮,氤氲着温馨,像是侯在窗口为某人等门。
可惜台灯对江不对门廊,归人只是欣喜有光,不见得就能觉察是守候他的那一抹明亮。
灯旁放着一横一竖两个橡木相框,一张是苏三的独照,一张是白九棠的独照。
两个相框放得很近,似乎想要弥补未能合影的缺憾。竖立的哪一张是白九棠,宽平的两肩上衬着一张英气的脸庞,人像放得很大,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比苏三还像房子的主人。
照这张照片时,他恐怕刚入青帮不久。紧系着领扣的中山服,硬朗挺拔;贴着头皮推的寸头,干净利落;泛着死光的眼神、像被上帝遗弃的妖孽,在藐视群雄。
苏三就着昏黄的灯光,拿起了相框打量。及踝的长裙裹着那双绣缎的手工鞋,单手藏在腿下撑着身子发愣。天天腻在一起不觉得,忽然忙起来了整天不见人,还怪不自在的。
枯坐了一夜,困顿感渐渐袭上了头。忽然听得哐啷一声,门被大大咧咧的撞开了。
白九棠穿进房来,大声嚷道:“我回来了。人呢!”
沉寂得乏味的房间,被洞开的大门注入了一股盛夏的热烈,乍然丰满起来。
明明就坐在他对前,他偏要佯装看不见。苏三悄然放下相框,绷着脸藏起了满心欢喜,款款朝他走去:“吓我一大跳!老像后面有追兵似的,急什么呀!”
她的态度如此冷淡,令白九棠大为失落,甚而有些委屈。最终莫名恼怒起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外面挣钱很累啊!哪能不急着回家!”他气冲冲的摘下礼帽塞进苏三手里。却忍不住趁她转身之时,贪婪的打量那副妙曼的背影。
意外于那身端庄娴雅的旗装,顷刻便恢复了纯朴农村青年的憨态,傻傻的问:“穿得跟嫁人似的,你疯啦?”
苏三闻言再也无法粉饰矜持,顽皮的扭头一笑:“我这样子很像新媳妇么?”
今日白九棠一袭长衫马褂出门,勾起了她的复古瘾,待他刚一出门便迫不急待翻出了一套旗装来,好整以暇演绎起了“大宅门”。
那长长的百褶裙衬着大袖子的小坎肩,让她着实有了几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
“就差凤冠了!”白九棠见她露出了好神色,立刻阴转多云消散了不悦,唇边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想象着凤冠带在头上是什么感觉,苏三转了转乌溜溜的黑眼珠,抿嘴朝他走来。自然而然抬起素手替他宽衣解扣,他的体温隐隐透射到柔荑,带来一阵莫名的安全感,令她不自觉的愉悦起来,轻轻哼起了小曲儿。
白九棠老老实实抬起手臂配合。跟着调子晃着脑袋,看起来好不惬意。忽而睁开眼来问:“你还没说呐,为什么穿得跟个新媳妇似的!”
“我琢磨着你今儿正经八百的穿了长衫出去,别是有什么重要的朋友要会,就怕你突然差人叫我出席,所以早早做好了准备!穿衣着装有它的规矩,正所谓‘马匹配马鞍,媳妇随着相公穿’,可是,你瞧!最后落得百忙一场,你都已经回来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连苏三自己都糊涂,不知道那些话是在取悦白九棠还是在取悦自己。说罢,她垫高脚尖,两手穿进肩头,往后拔下了他的褂子。
“什么话!单给我看就是白忙啊!”白九棠瞪起眼来,随即又为“媳妇”和“相公”一说高兴了半天,童心大发的笑道:“谁说我穿马褂长衫,你就得穿旗装匹配?那如果我蓄条辫子,你岂不是要把海青子(切口:大刀)戴在头上了?”
“扑哧——”苏三闻言失笑,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人家满清姑娘带在头上的叫大拉翅!你那吃饭的家伙就免了吧!”
临了她又脱下了他的长衫,在手里抖了抖准备挂起来。余光一晃,惊见一团殷红的血迹突兀露在他的绸衫上。
“白九棠!你的伤口怎么在流血?!”
白九棠懵懂的一愣,急忙低下头看:“撒?哪儿——”
“伤口在你身上,你还能不知道?!”
“罗嗦!早知道了还用你说!”白九棠蹙眉紧按住了伤口,稠乎乎的血迹顿时染红了手掌:“妈的!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全崩了线了。”
“别摸啊,你又不是医生,别乱动!!”嗔怒的拉开他的手,那刺眼的殷红扎进了苏三的眼帘。她慌忙抓起皮包朝外走去。
“你回来!黑灯瞎火的,往哪儿去?!”白九棠见她扭头便走,脸色一沉,大喝起来。
“到楼下去给老朱打电话!”苏三头也不回,拧动了门把。
“放屁,打电话用得着带皮包啊!”白九棠眼睛鼓得老圆,生怕她飞了似的。
“电话薄在包里啊!!我哪能凭空记得朱医生的电话号码!”语落苏三急冲冲的摔门而去。
白九棠反应慢半拍,被砰的一声门响震得七荤八素,这才大吼起来:“——你越来越胆大了!敢在我面前摔门了!!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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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棠住在小仙居养伤这一个月,劳师动众累翻了一票人。
老何是个标准的上海男人,怕老婆是一种美德,从不敢在书寓之类的地方逗留,更别说进来开房间睡觉了,天天都只能睡在车里,椎间盘都快睡出来了。
宁祥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美女比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银钿多,众人之中属他最高兴。平常当值是件苦差,只能假寐不可熟睡,可自从来了小仙居,宁祥便抢着将之承包了。
邻近苏三房间的两位先生,一个以姿色妖娆著称,一个以昆曲闻名,在收取了白九棠的“租金”之后,款款应许了宁祥借宿。
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没有,只有宁祥自己才知道,有算他的本事,没有也不亏。
永仁神出鬼没的没个准谱,有时候赖在车里和老何瞎侃,陈芝麻烂谷子碎碎念,把老何折磨到生不如死;有时解散即消失,清早才回来;有时要把椅子在苏三门口直愣愣坐上一通宵,早上开门吓人一跳。
小佬昆同宁安尚武不善言,平时多爱待在一起,除非英租界有地下拳赛,他们几乎跟白九棠寸步不离。
入住小仙居之后,白九棠嫌他们面貌狰狞,跟前跟后太煞风景,与之限定了十米以上的警戒距离,一竿子将二人支到了楼下去。除非有事召集,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现身。
苏三刚走到楼梯口,宁祥便从近旁的一间房里钻了出来,她胆寒的斜掠了一眼,怀疑从此不再有隐私权,这干人等未免也太过敏锐,难不成被按了窃听器?
“苏先生,出什么事了?”宁祥懵懵懂懂跟随,神情有些紧张。
“我只是想打个电话而已!”苏三的脸色有点臭。
话音一落,楼下咔哒一声门响,永仁的声音冒了上来:“宁祥?——宁祥?是你在说话吧?上面怎么了?”
听那声源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清晰,应该是从楼下第一间房传来的。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一间可是院娘的账房!永仁的口味儿也太重了吧?
“罢了,这个电话不如你去打!宁祥,你让朱医生赶紧过来一趟,我就不下去了,九爷还需要人照顾。”伸出稚嫩的耦臂,老练的拢了拢头发,苏三有心逃匿,打算折返而回。
“大哥他怎么啦?从牟宅走的时候不都是好好的吗?”宁祥不安的问道。
“没怎么,先请来再说!”
“宁祥!问你话,你怎么半天没回音?!”永仁赫然出现在楼梯口,吊儿郎当的表情加上那肩胛上的枪套,晃眼一瞧很有点《男人帮》的味道。
苏三本已迈开了步伐,闻声丧气的吁了口气。被永仁那大嗓门一吼,很快就能把人给聚齐。到时候一人询问一句,也能让她抓狂。
怔了一会儿,她大步拾阶而上,看似在摆谱,实则在“逃命”。
“——喂??苏先生!我可是得罪了你?”永仁轮圆了眼睛,忙不迭追问,继而朝下楼来的宁祥问:“我就这么讨人厌?”
“也罢····”宁祥斜了他一眼:“你还有自知之明!”语落径直朝账房的电话机走去。
虚掩的房门内窜出了院娘的叫唤:“人呢?哎呀,三缺一,要出人命呐!去哪儿了?”
想不到奔波了一天,永仁还有精神约人搓麻将,宁祥不禁放低了音量扭头笑道:“你的耳朵可真好使,打牌都能听到楼上有动静?!”
“你那咚咚的脚步声想听不见都难!”永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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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5话』 一语惊人
朱医生有够倒霉的,一夜之内出两个急诊,前面一个倒还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这一桩可怠慢不得,丝毫不容差池。
悉心处理好了白九棠的伤势,老朱被留下来宵夜。一班手下都被唤上了楼。苏三下楼去端来了甜汤,众人动手布置好了碗筷。
白九棠的腹部被绷带缠得紧紧的,赤膊端坐上位,苏三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其他人等皆热热闹闹自己动起了手。
房内坐满了人白九棠也不便撒娇,只得凌威正坐拿起勺子自己吃,不过眼睛却不太老实,总是若有若无瞄向苏三,就像惦记着娘奶水的孩子。
苏三终是受不了这种凌迟,起身退到了他身后的床边落坐。半遮半掩躲在床帏后,远看倒真是像个羞羞答答的新娘子了。
失了锁定目标,令白九棠悻悻然想起正事,抬起头来问道:“今日那五千个大洋,昌叔给的什么话?”
宁祥道:“昌叔他老人家让手下先给我们带了个话,一人两百。明日在钱庄兑了就分”
“哼!”宁安憋了一夜,情绪不佳,永仁瞄了一眼,悄悄碰了他一下。
白九棠霎时凛冽起来:“怎么,不满意?!那是意外之财,你还嫌昌叔分赃不均么?一人两百、十人就两千,今日去了多少人,你自己算算!他能剩下多少?要不是这事儿还没完,三个堂口的人我都得调配,姓牟的臭钱我一个子儿都不想收!”
“大哥,我不是对昌叔有意见,也不是嫌分得少,我就是不服气而已!”
论神经大条,宁安跟白九棠那是有名的搭调,别人都不敢直言,偏偏他就卯上了。
谈到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财,苏三动了心思仔细侧耳倾听。并不是她现实,而是宁安那口气实在是令人感到蹊跷。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啊??”白九棠啪的一声跺了碗。
“别说了,昌叔难不成还能亏待了我们!”永仁再度重重碰了宁安一下。
“我就是觉得憋!陈门的人已经发了话,吴门凭什么改?就凭吴子昂那一张花言巧语的嘴,哄得了昌叔的应许?什么两百个大洋!你们瞒着大哥孝顺了谁??孝顺的是吴子昂那个狗日的!”宁安逞一时痛快把话说了个明白。
“到底分了多少?”白九棠听出了门道,脸色难看起来。
“陈门捎话是两百,吴门的人宣称有误,改成二十了。传话的人刚走不久,也是一副怨声载道的样子。兴许是怕明日在钱庄闹起来,吴子昂令他三个堂口走遍。”眼见已包不住了,永仁出面低声禀告。
“什么!二十??”白九棠怒喝一声,拍得桌子砰的一声巨响。
房内紧张空气急剧上升,连宁安都有了悔意。众人既都隐瞒,皆是担心白九棠会翻脸,此事昌叔脱不了干系,让他情何以堪如何面对?
宁安之悔只为愧对白九棠一人,可白九棠之悔,却因愧对了三堂十六位兄弟。一时的率性,涣散了人心,他满面阴霾的虚起了眼来。
近年来师叔与吴子昂相交慎密,几乎亲过了他这个直系徒孙,再则人上了年纪难免糊涂,被一番游说后改变初衷,是极有可能的事。
倘若数目不大,尚且无伤大雅,可是两百个大洋和二十块大洋之差,委实太离谱了。
但他已将权限移交,不管从中作梗的是谁,推翻重来势必会令师叔颜面尽失。
如此说来,这是吃的一桩哑巴亏,横竖都得吞回去。
“吴子昂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子迟早要把他丢进黄浦江里去喂鱼!!”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白九棠的青筋直冒。
苏三大概猜到了几分,借以添汤,走到了桌旁,一边盛汤一边温言细语的说道:“这又不是什么收拾不了的事,九爷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陈门应承了,吴门改,那咱们白门的来打个对折,给各位兄弟补上一百个大洋可好?”
白九棠猛然抬头怔视着她,众人掉落了下巴。
“苏先生这是什么话,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我并不是来找大哥要钱的!!”宁安满面通红的起身推诿,仿佛苏三所言有辱人格似的,拒绝得斩钉截铁。
“就是!三堂十六人,整整一千六啊!凭什么要大哥来打点!算起来咱们白门亏了!我宁愿不要那小小的一百块!”永仁小肚鸡肠的瘪瘪嘴,真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
“你行啊!!”白九棠目不转睛的瞪着苏三,目露凶光口气不善。不止苏三本人,连宁安和小佬昆都替她担心起来,一副打算出口帮腔的样子。
“怎么了·····九爷嫌我出的馊主意·····破·····破财了?”苏三凛畏的缩了缩肩,那个“财”字跟蚊呐似的微不可闻。
砰的一声,白九棠拍案而起:“白门什么时候对兄弟打过折!三堂十六人,人手两百,我白九棠应承了。”
苏三呆若木鸡,一票会众震惊之极。
“瞪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肉瘤子了?”白九棠坐下身来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众人急忙收起怔视,纷纷蹙起了眉头。
“大哥,这可使不得,我——”
“使不使得,由我说了算!”白九棠头也不抬的打断了宁安,随即朝身旁的苏三抬了抬下颚:“站着做什么,坐!”
苏三抖了抖睫毛,小心翼翼坐下身来。脑筋尚未转得过来,心里还在为刚才他那可怖的瞪视咚咚直跳。
“大哥,昌叔长您两辈,打点他的人恐怕不妥吧?”小佬昆寻思了一番,开口说道。
“精辟!”白九棠神色和悦的拍了拍他的肩,临了正色道:“完事之后还有五千个大洋,到时候我名正言顺的分给你们。”
“可是,大哥——”但见白九棠心意已定,小佬昆傻眼了。
“罗里吧嗦干什么!”白九棠不再给众人开口的机会,几口喝干了汤站起身来:“都散了吧。明日我要审审那个大管家,看他把三姨太藏在哪儿了!这人一时半会死不了吧?”
“大哥,那两百个大洋,我无论如何不能要!”宁祥也难得执拗,迎着白九棠询问的眼神,起身自说自话。
“你刚度啊!我问你关在刑部那个瘸子会不会死!不是你把他押去的吗!看样子他能撑几日?”
白九棠突兀的拉高了声音,吓得宁祥一震:“大哥放心,老朱收拾妥当了,应该能活个三五天吧!”
“恩!那好!明晨一早召集刑部的审人!”白九棠走向大门,哐啷一声洞开了门扇:“即日起,不许任何人再提及‘两百个大洋’这五个字!都给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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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6话』 骤起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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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散去,苏三在厨房烧了一壶水,沉甸甸的拎回房间给白九棠洗脚。
习惯了在现代扮乖巧,跌进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后,粉饰小女人的角色还算轻松。
况且大环境压在这儿,想翻身断然不可能,可幸在民国不会有熟人,不存在面子问题,否则让人知道她给男人洗脚就糗大了。
朱医生嘱咐白九棠克服炎热每日泡脚,据称老祖宗的观念不能丢,从中医的角度来讲,配合理疗,按摩,保持脉络通畅,伤病才能尽快痊愈。
当时新派的西医和老派的中医,那是水火不相容,碰面就开刷。可怜老朱为了让白九棠早日康复,别再生出什么意外状况,不惜搬出了“中西医结合”这种不被时代认可的治疗方法。
放置好脚盆后,苏三替坐在床沿的白九棠脱去鞋袜,那边厢悠哉游哉的抬起脚跟试了试水温,似乎感到有些烫,便呲牙咧嘴收起双脚,踩在盆沿上等水凉。
俩人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气氛显得祥和而安宁。
近日来苏三性情大变,较之从前判若两人,白九棠虽大惑不解,却因乐见其成而懒得深究,只当苦尽甘来守得了一片朗朗晴空。
但她今日的表现超乎寻常,既慷慨大气又风仪豪爽,不仅超越了她既有的水平,更凌驾于寻常妇人之上,已有白门主妇之风,令他不由得动了心思,有心再度尝试培养她做“白太太”。
回想起以前那些碰壁的经历,白九棠颇为纠结,踌躇了半饷之后,终是打算试上一试。
“若明日无事,你就带点银钿到何记去,给他们几人各做一身新衣裳。这些事早晚都得交给你打点,不如先试试手。人家以后得称你一声嫂子,你也该有个当嫂子的样子!另外,既然去了,也别亏待自己,你穿旗装好看,再做一件大红色的吧!”
“你倒会使唤人,我全变成给你跑腿的了!”苏三挽高他的裤腿,扬了扬眉梢,临了一笑:“旗装就不必再做了,平日穿得少,用‘何记’来压箱子也太奢侈了,将来需要的时候再说吧。你把小佬昆他们的尺寸给我得了。”
白九棠不可置信的注视着她,唇边渐渐绽出了笑意。这段日子以来,他尝尽了惊喜的滋味,已对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上了瘾。
虽然苏三的花招依旧多,谎还是常常撒,但那一丝真切,却是毫不作假。
“水温应该差不多了吧?你试试看。”苏三掬水浇向足踝,让他试水温,岂料对方竟毫无反应,侧目审视中,不禁被那感慨万千的神情逗乐了。
“恩!合适了。”白九棠满意的瘪了瘪嘴,两脚踩进盆中舒服得啧啧有声:“有你在身边真好,外边那些女人,简直跟你没法比!”
“你说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苏三张惶的抬起了头。
“有你在身边真好!!”白九棠居高临下,一往情深的扫下了眼帘。
“后面那一句?”心跳好像漏了一拍,苏三打破沙锅问到底。
“外边的女人没法跟你比啊!!”白九棠坦荡荡的补充道,神色还有些得意。
“你除了我之外,在外边还有女人??”
此言口气不善,犹有兴师问罪之嫌,白九棠不免有些警惕。但思及再三,似乎并无不妥,反倒显得可疑。
男人偶尔在外面玩玩女人,在情在理天经地义,况且还是她生生将自己推出门去的,此时的发难,是何道理?
苏三双目寒光将他凌迟,为了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氛围,他讨好的笑了笑:“你放心!我每次都给足了银钿,说好不纠缠的,完事就走人!”
听闻此言苏三嚯的站起身来,换做她居高临下将他打量:“给什么银钿?完什么事?侑酒?酬唱?还是————睡觉??”
柔荑垂在身子两侧,啪嗒啪嗒的滴着水,微风吹来整颗心都是凉的,她的胸脯起起伏伏,气得脸都青了。正在气头上也无暇自省,这————至于吗?!
“我····即便是睡,也是睡完就走,从不留下过夜,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这么做作?!”白九棠抬起眼皮怔视着她,有些心虚也有了更多的质疑。
“我做作??”苏三七窍生烟,轮圆了眼。
江湖上传说白九棠的怪癖很多,当初她以为子虚乌有,如今才发现此言不虚。
传言说“白九忌牌九,赌台上面不沾手;初一十五吃斋饭,牛头马面无事干;烟花柳巷不留宿,唯见枕边洋钿足。”
前面几条先不谈,最后一句说得很明白。显然白九棠比浪荡的袁克文好不了多少,只是一不在姑娘那里过夜,二不和姑娘过多交流,说白了,就是只谈性不谈感情,跟牲口差不多。
闹了半天,天下乌鸦一般黑,还谈什么白氏纯情!!
苏三的眼神越发凛冽,将白九棠剜得生生作痛,他的怀疑开始整装集合,只因过去她从不吃醋,甚而还有心推他出门,何时这么介怀过?
那让人欣慰的应承,此时显得阳奉阴违,兴许她心生抵触,于是才借题发挥,打算伺机下逐客令。
这么胡乱一猜测,白九棠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曾一度失去信心,也曾在愤恨中打算放弃,如果一只猫横竖都养不家,锲而不舍只是在自欺欺人。
“本性难移”几个字像发酵的面团,在他脑海里疯涨,将所有理性都挤了出去。
“怎么?你介意我在外面找女人?”带着最后一丝耐心,他紧蹙起了眉头。
“这阵子有伤在身,没能出去寻快活,给憋坏了吧?”苏三瞪视着他憋了半饷,竟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语落蹲下了身子继续给他洗脚。
白九棠露出一副茫茫然的傻相,无措的俯视着那颗小脑袋,想敲开来仔细看个究竟。
纵然在打击面前,苏三总是习惯性的压抑,但当下却深深痛恨起这扭曲的性情来。
在1920她有太多的理由释放自己,在白氏时代她渐渐不知不觉的卸下了面具。自知今非昔比,很难从容的粉丝太平,她胡乱拨弄着水花,在白九棠的凝视下拿起毛巾擦干了他的脚。
“你早些睡吧,在外奔波了一天,该累了!我先去倒水。”说罢,便弯腰去端水盆。
白九棠沉下了脸来,两脚踩在盆沿不放:“我问你介意我在外面找女人吗?你还没回答我!”
“九爷,你都不懂得见好就收么!?”乍然跟他卯上了,苏三不禁暗叹直面愤怒,真是一件很爽的事。
“‘见好就收’?”白九棠被成功的挑起了怒气,霎时狰狞起来:“我偏要问!告诉我,我在外面找女人,你介意吗?!”
渐渐感到欲罢不能,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能囤积情绪的人,苏三脱口而出:“介意有用吗?”。
自闭症那牢不可破的根基,犹在耳边龟裂出声,她感到自己就要呼之欲出,宛若新生一般悸动。
“这是万恶的旧社会,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狎伎睡姑娘更是天经地义,我一句‘介意’能颠覆大环境吗?早知如此,我绝不会这么天真!早知今日,当初不如打定主意老死在堂子里!我何必跟你莺莺燕燕耗费这么多心思,跟谁还不都是一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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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7话』 冲破屏障
咚————
一声巨响传来,打断了苏三慷慨激昂的说辞。
也将那一双绣缎的手工鞋淋得透湿。
白九棠一脚踢翻了脚盆,又意犹未尽的托起茶杯,哐一声砸得碎粉。
苏三竟公然和他叫嚣,摆明了是在下逐客令。知悉袁克文逗留在上海,已空等了一月有余,兴许她终于不想再演戏了。
“莺莺燕燕费了多少心思”,也就期期艾艾藏着多少不甘。
既然“跟谁都是一样的结局”,才子总是胜过草莽。
如此构想,令人怒激攻心,一不小心蒙上了一丝雾气。白九棠羞愤难当,大感窝囊。恼怒的左右一寻,拖出沉沉的紫檀木匣子,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银钿流泻了一地,沙沙作响。
苏三期待着他的对白,以庆贺她“十年闭关”冲破心魔的胜利。谁知得来的却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异响。
如果仅仅因为过问了他玩女人的事,就恼羞成怒闹成这个地步,那旧社会的男人还真是靠不住。
她尚不能很好的驾驭解锁的心灵,顷刻间便再度让它沉向了湖底。
蹲下身捡起了那只脚盆,她气焰尽失的收拾起了残局,白九棠于心不忍的瞥了她好几眼,终于咬牙切齿的开了金口。
“你寻死觅活的不让我碰你,难道我给你开一次堢就得管一辈子?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是和尚!你以为借题发挥就能如愿让我拂袖而去?告诉你,我不中这个计!”
不管他的话里有多少可疑,她都没心思再去刨根究底。失魂落魄端起脚盆朝门口走去。
白九棠凛冽的呼唤一声强过一声,如洪钟撞来,令人不堪忍受,想必他的一票手下早已起身,只是想进不敢进。
即便他是孤儿,尚有师傅还有兄弟,可是再一看自己·····苏三凄凉的加快步伐,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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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老式的脚盆一步步朝楼下的厨房走去,此时有了时间自省,悲哀的发现对白九棠的感觉比想象中的强烈,想淡然、想忽视、想抛诸脑后,已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这是在民国,男人金贵、女人贱,付出的感情像万千雨点隐没在汪洋大海里,根本掀不起回应和涟漪,回馈她的充其量只有金钱,很难收获“一心一意”。
楼上楼下均有房门轻启,却不见动静,莞尔,又低低的关上了。她一路到底,没人现身阻拦。
厨房是公用的,很大,也很灰暗。苏三放置好脚盆,从缸里打了些清水在面盆中,怔怔的往手上抹起了肥皂,带着抵触情绪,下意识将刚刚搓洗了大脚的柔荑狠狠的洗,有一滴晶莹的眼泪,终于在无人的阴暗中,畅快淋漓。
突然,门边挂着的一串洋瓷小锅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她慌忙抬起手背擦了擦眼,弄得满脸都是泡沫。刚一转身张望,已经被拥进了怀。
“你这一出戏演得真像!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人不得不担心!你告诉我,这是从哪儿学来的?”白九棠的问话,带着纠结的情绪,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
她无暇去分析,身子霎时僵硬,恨意像可乐气泡一样携着阵阵爆破在血管中游弋。他追下来竟然是问她在唱哪出戏!
芊芊素手被压在两人的胸口之间,肥皂泡凄怨的幻灭···
“我是长三不是名伶,哪里会演戏!”低下头淡淡的回应,虽然温婉,却藏着一丝冷漠。
不是她不愿直面问题,而是白九棠的态度已经决定了面不面对都毫无意义。
“如果不是在演戏,那就是真的伤心了??”白九棠拉开她来,专注的俯视着那浓密的睫毛,为阴影下藏着的那双媚眼,感到不可救赎的痴迷。
“这问题有意义吗?”苏三抬起眼帘,目光犀利。
“当然!”白九棠驾定的颔首,转而升起一丝犹豫:“但是···”
“‘但是’??”她顿时满面质疑,口吻强硬。
被那一脸的不屑和咄咄逼人的视线挑起了愤怒,白九棠拉高了声音:“你现在怎么跟只刺猬似的,我得确定你是为了什么伤心!”
“你认为还有其他可能吗?”苏三已经豁出了,越发感到人人平等,无须畏[TXT小说下载:]惧。
“怎么没其他可能!”白九棠对她的态度相当不了然,愤愤然的喝斥道:“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确定,你这副样子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袁克文!”
“什么?”至此才发现代沟的威力,苏三一头雾水的轮圆了眼睛。白九棠的谬论是什么地方得来的?关袁克文什么事?
“你敢说应承我去‘何记’走一遭是真心的??你敢说你乐于学习怎么做我的太太?你敢说你没有因此心生压抑,于是想起了想见不能见的袁克文??”
白九棠接连三个反问,一声比一声大,皆因苏三那过于迷茫的眼神令他彻头彻尾感到这又是一出折子戏。
“‘想见不能见的袁克文’”苏三收紧下颚怔怔的重复着,脑筋生锈了一般,转得万分辛苦。难不成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我不许你重复这一句!!”白九棠高声怒吼,哐当一声掀翻了桌上的面盆。
他这一吼、一掀,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近旁的下人房亮起了灯。一阵嘈杂声隐隐而来,楼道上噔噔响起了一连串的小跑,不用猜也知道,是永仁他们赶来了。
小佬昆第一个冲进了厨房,随即被白九棠那恼怒的瞪视,定在了原地。永仁尚在门外,见此状况,立即收住了步伐。
岂料宁祥这个不长眼睛的,一头便扎进了厨房,张惶的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你们一个个都跑下来做什么?老子的私事需得着你们Сhā口吗!滚!!”白九棠大喝一声,抬手就给了宁祥后脑勺一下。宁祥慌忙缩了缩脖子,闪身退到了一旁。
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听那架势,应该是院娘带着护院的过来看究竟了。
苏三蹙眉瞪着白九棠,余光瞟到宁祥凛畏的摸着头,感到这出闹剧有点过头了,便上前悄然捏了捏白九棠的指头,低声哄道:“咱们还是回房说吧。自家兄弟就不说了,这不还有外人吗,闹大了伤颜面!”
“唷!!这是出什么事儿了!!”院娘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过道上响起。宁安闷声闷气拦住了他们:“没事儿!都回去、都回去!”
走廊外越来越热闹,苏三加大了力度撒娇,将整只小手都穿进了白九棠的掌中,央求道:“姆妈一来铁定要找我的茬子,咱们回房去吧!”
沉默了几秒之后,白九棠一愣一愣的让苏三给牵走了。留下一大票目瞪口呆的人。
连他自己都越想越懊恼。为什么就不能在面对苏三挑衅的时候,淡定一点,在面对她讨好的时候,坚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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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28话』 约法三章
“别以为就这么完了!我告诉你,倘若让我发现你跟袁克文有染,我一定会将你绑了沉湖,绝不姑息!!”脸青面黑的坐上了床沿,白九棠横竖是想不通,劈头盖脸的喝斥了起来。
苏三正背对着他关门,闻言一愣,悄然叹息着Сhā上了门闩,转身朝他走去:“九爷,如果我说今天的事和袁克文毫无关系,你会相信我么?”
理智复苏让她发现了太多问题。白九棠大发雷霆的原由似乎与她的关注点八竿子打不着,这场风波竟极有可能是因嫉生疑惹来的一出闹剧。
不管这个莽夫用了多卑勒的方式表达愤怒,也不管他的威胁有多可怕,都抹煞不了笼罩在他身上的悲情Se彩。
他对那段地下情明察秋毫,却竭力佯装着太平,在谨守底线的备战状态中,压抑到濒临崩溃的边缘。难能自清的愧色,令苏三丢盔弃甲已有心修好。
蹲下身来替白九棠脱了鞋子,眼帘轻抬才发现他的凝视蕴含着纠结和低迷,苏三心思一动,主动改了口:“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是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好了!你勃然大怒到底是为了什么?”
猜测终归是猜测,她需要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白苏”怨偶的旧账,哪怕千疮百孔也已随风逝去,如今的“账本”雪白无暇,她不希望开篇就画上一把叉。
“还能有什么原因!”白九棠顺势抬起双腿坐上了床,别过头去拧紧了眉心。
“是因为女人不该过问男人的事?”坐上chuang沿侧目打量着他,苏三的言辞充满了诱导。
“放屁!”白九棠口气不善,连头都懒得转过来。
“那好!”竭力回忆着所有的疑点,苏三怔怔的放低了声音:“我···我···是不是自从开堢那一次之后,就不许你再碰我了?”
“你刚度啊!”白九棠猛然回头瞪了她一眼:“这需得着问我么?哪晚不是我的热脸贴你的冷ρi股入睡!!”
苏三闻言大窘,呆愣了许久才悻悻然的低语道:“罢了罢了···搂得跟什么似的···冷的也捂热了。”
白九棠横了她一眼,农奴翻身似的扬起了下巴。就在这乾坤既要颠倒的一霎那,苏三忽然觉醒,发现本末倒置,甚而差点忘了主题。她立刻振奋起来,大放异彩的瞅得白九棠心里发毛。
“我问你!如果我不许你和其他女人睡觉,你应不应许!?”
“撒?”苏三的跨度太大,令白九棠一头雾水。
“回答!”
“那得看你怎么做了!”调整过来之后,白九棠不以为然的掏出了烟夹。
“你怎么能这么卑鄙!”苏三恼羞成怒,顷刻间红了脸。
“我让你和袁克文断了关系也算卑鄙??”白九棠叼着纸烟高声抱怨。
“那你不早说!”苏三愕然,脸更红了。
“你自己不会想呀!刚度!”白九棠偏头划燃了洋火,浓眉倒竖的瞪着她。
气不打一处来的哑了半饷,苏三本着解决问题的主导思想,小心翼翼的再度出击:“我从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为此伤透了脑筋?”
“我没说过你‘水性杨花’!”烟雾弥漫中白九棠言不由衷的轮圆了眼,继而又忍不住抱怨:“但委实是令人伤透脑筋!”
想不到和他沟通如此困难,简直比大姑娘还忸怩,苏三难得毛躁了起来。
“你就不能直面我的问题吗!?我只是想知道两点,第一你在外面睡女人是不是因为我拒你于千里?第二你大发雷霆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并不爱你,根本不过问你那档子破事,所以犹显今天是在做戏??”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话一出口,白九棠讪然一顿,闷声抽起了烟来。
不料苏三沉默了片刻,抛出了一句极有杀伤力的话,将他那小小的动态都定格了。
“但我现在爱了。”
房间里安静得过分,将两个人的呼吸声无限放大,近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爱我什么?”长长的沉寂之后,白九棠狐疑的问道,一副唯恐掉入陷阱的模样。
“因为你有钱!”苏三从容驾定,话虽然难听,但不像有诈。
“笑话!难道我以前没钱么?”白九棠扬起眉梢审视着她。
被他一句话堵了半饷,苏三没好气的改了口:“那推翻重来得了!因为你对我好!”
“我不是一直都对你很好么?”偏执狂重装登场,掠眼锁定,纠缠着不放。
“现在更好!!”苏三以强词夺理接招,恼羞成怒的喝道:“我就是爱了,你要怎么样?”
哑口无言的豁着嘴,白九棠的脸颊上飘来了两朵令人抓狂的红霞:“·······那好吧,我···我勉强接受。”
苏三伤神的闭了闭眼,恨不得立刻下线黑屏外加档机,永远不要再跟他见面。
“既然如此,咱们先约法三章。第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极力忽视那抹嫣红,好整以暇的发了话。
“等等等等!怎么就开始约法三章了?”白九棠被一语惊醒,两片霞光被乌云盖顶。甲方从来都是制造霸王条款的角色,他几句话便被她纳为了乙方,这是什么道理!
“第一”苏三拉长了尾音堵他的嘴,得来软弱无力的一记白眼之后,畅通无阻的正色道:“不可以和女人睡觉!”
“啊————”那边厢甚为诧异,继而越想越靠谱,不免浮起了一丝得意,含含糊糊应承道:“唔····”
苏三满意的调了个坐姿,偏头想了一想,列出了第二点:“第二,不可以随便怀疑我不忠!”
“你以为我想啊!”从唱诗班的天籁中陡然醒来,白九棠的控诉犹带憋屈。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苏三定睛凝视,出言挑衅。
白九棠横了她一眼,讪讪道:“都没有···”
“你——”此局已然溃不成军。
“还有第三呢?”谈到忠与不忠,白九棠渐渐又阴郁起来,心不在焉的问道。那眉宇间无处遁逃的颓丧,令苏三顿时柔软了起来。
她双手一抬,扶在了那曲起的膝盖上,垫起下巴一瞬不眨的看着他:“第三,你若要娶我,便得遵循一夫一妻制,我不许丈夫纳妾,你要考虑清楚!”
白九棠听闻此言,缓缓掉过视线,在她脸上定格:“这么说你是认真的了!”
“我一本正经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竟然以为我在开玩笑!”愠怒的坐起身来,苏三沉下了脸。
“倘若我都答应你,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保证点什么?!”白九棠随之也挺直了背脊,端坐得跟僧人打坐似的。
“说来听听!”
“我只要求一点!”他凝重庄严。
“九爷但说无妨!”苏三挑起眉梢。
“即刻开始,你的心里,只许有我一个!”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小佬昆便来敲门了。苏三揉了揉惺忪的眼,伺候白九棠更衣出门。
想到他昨天说的刑部审问,再联想到满清十大酷刑,苏三挽住了刚越过房门的胳膊:“那个人非得死么?”
“不该问的就别问!”白九棠压低了礼帽,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贴近耳边低语:“你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就好。”说罢与一票会众扬长而去。
即便他不曾金戈铁马,却携去一阵滚滚烟尘。房内骤然冷清,令苏三倚在门框边怔怔的出神。
既然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就应该防止自己沦陷,待到此刻已是枉然了。
片刻之后,苏三柳眉一扬,抖着睫毛督使自己振作了起来。有些事短期内是无法改变的,眼下有了空余的时间,不如先好好梳理下自己的情绪。
无意识的步到衣柜前,她轻轻拉开了柜门,指尖拂过一件件绸缎,思绪回到了初初降临之时。
忽然间发现尚有一件“前苏三”的洋装藏在其间。心念一动将之取了出来。
只见那袭宝蓝缎地的长裙,因花团锦簇的滚边V领,而抢眼之极,也因雪纺纱的喇叭袖,而惹人爱怜。想必这是当家华服,曾引来众生倾慕,不知是何缘由,竟然遗留至今。
逃避和偏好是两回事。扪心自问,她对旗袍旗装的偏爱,是否隐藏着对过去刻意的回避?!
十指尖尖的拎着这套华服,令苏三联想到了一个张扬妖冶的前世。眉心微蹙的摩挲着那上好的缎地,她忽然鬼使神差的将之穿上了身。
“前苏三”无疑是服饰方面的专家,衣柜的角落甚至还蜷着一卷钢丝衬裙。叫来阿姐翻箱倒柜一番寻觅。蓝缎的高跟、蓝绸的帽子,小巧的漆皮拎包一一俱全。
阿姐以为她要出门,不得不规规矩矩为她张罗上身,临了鬼头鬼脑的偷瞄一眼,问:“苏先生可是要出局?”
“出局?局票在哪里!九爷尚住在我这里,有些话可别让他听了去,你胡说惹来训斥无所谓,可不要连累了我!”
一语既出,二人呆滞。阿姐无端被训,敢怒不敢言的底下了头,苏三心里一沉:为何如此骄横跋扈?莫不是这身穿戴让前世复了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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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29话』 香魂争夺
世间奇事,皆有一味引子。至此宝蓝缎地逃不开干系。
灵魂出窍,皆因主体意志不坚。至此洞开心门反而变相的推dao了防御。
想来任何人被迫让位,目睹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占据,都会郁结之极,不甘轻言放弃,更何况是那个将人生玩转得风生水起的前世。
那不治而愈的自闭症,就如垮塌的城墙,瑰丽的华服就如引清入关的吴三桂,接踵而至为憋屈的灵魂顷刻间夺回了“城池”。
那袭洋装纠缠在身,苏三已欲罢不能。两缕香魂强势入驻,剑拔弩张的对持在沉默中升温。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出去!”咬紧牙关喝斥了一句,苏三的额头渗出了汗。阿姐闻言悄然翻了翻眼帘,呸了一口,退下了。
房门嘎的一声合上了。苏三跌坐在梳妆台前喘着粗气。恐慌就像一条游弋在泥浆里的大蟒,因看不清由来而显得鬼祟可怕。
血液在体内狂奔,迫得中枢的轴承嘎嘎作响,凛冽的抬起眼帘,她对着镜中那张妩媚的脸庞,森寒发问:“怎么?你要回来了?”
语落被铺天盖地的颓丧扼住了喉咙。难道自己刚刚走出自闭症的监禁,就要转投入疯子的大军?
可是心底那股腾升起来的声音,让她宁愿以为自己已癫狂。
那把骄横的嗓音一字一句回应:你-害-怕-了-么?
鬼使神差的对镜低吼:“你若回来,我去哪里?”
我-管-得-你-的!
脑海里响起的回应如此清晰,妖娆傲慢,而又冷血无情。苏三心惊肉跳的轮圆了眼睛。担心镜中的“自己”下一秒就会换成了原来的主人。
想不到“前苏三”竟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蓄势待发的潜伏在暗处,只等她洞开心门,一步一步走出心灵的结界——那曾经的束缚如今的保护!
当她浅尝直言不讳的乐趣,欣然于打开囤积情绪的闸门。“前苏三”说不定正展露着娇笑,等待她的下一个“进步”。
“人不为己,你以为我会让你??”恐惧和心慌令她失控的高吼起来。
一抹若有似无的回应骤起:唷···别忘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脑子嗡的一声,所有意识都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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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不是唱戏的,但正牌苏三堪称一位顶级名伶,将人生这出戏,演得纸醉金迷绝情寡义。
可叹时空门错得太离谱,俩个女人渊源甚深,岂能随便重生!
正牌卷土重来。被踢开的成了“野魂”飘零。
“九爷若回来,你跟他讲我去城隍庙给他求平安签了。”苏三唤来阿姐吩咐道,对镜描眉连头都没回,只在镜中抬起眼帘掠了掠:“去给我叫辆车,平日那些没个顺眼的,今日叫个生脸来。”
好几月都没听到这样趾高气昂的腔调,阿姐极为诧异,愣愣的待在门边没动。
“做什么?我使唤不动你了?”苏三转过脸来,一脸的不屑:“这不还没攀上枝头吗?就摆起谱来了?”
“苏先生哪里的话——”阿姐的脸色甚是难看,气不打一处来的斜了她一眼:“我这就去给你叫!”语落砰的一声,带上了门扇。
风姿雍容的转回了头,抬手又补了补眉尾那一笔,苏三喃喃的骂:“十三点!懒骨头!”
既是知道白九棠要回来,那么显然不曾绝对的退过幕!
此时所谓的“野魂”也已苏醒,犹感飘渺无依,也似攀附同体,真正领略了那种可见不可控的心境。
原本是“它”侵略了人家的领地,即便“物归原主”也无可厚非。何况俩人仅被轮回一分为二,抽丝剥茧来分析,确然难分彼此。
三个月的时间,上海滩还未曾给“它”留下太多难舍的记忆,只是念及早晨白九棠慎重的叮咛,再度为辜负二字感到痛心。也顿时升腾起了一股不甘心。
镜中女子描眉点唇将要去会谁,已显而易见。只可惜“它”有心无力挣不开魇魔的钳制,眼睁睁看着事情就要滑向收拾不了的境地。
一辆黄包车侯在小仙居的大门口外。相貌猥琐的车夫哈喇子直流的远远喊道:“是苏先生吧?这儿这儿!是徐阿姐唤我来载你的!”
苏三闻声望去,立刻恼怒的拧起了眉头。这就是阿姐按吩咐给她找来的车夫?果然是生面孔!如此低俗,当然不可能相熟。
“游魂”见状伤神之极。明枪不敌暗斗的道理,难道没听过么?这下有够恶心的了。
院娘得到阿姐的线报,从堂子深处现了身,远远追了出来:“苏三,苏三呐!你这是要去哪儿!昨日风波刚刚平,你怎么能到处溜达!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姆妈,不是我说您!就他给那么点钱,也就只有您瞧得上!这么一个多月过去了,捞了多少呢?您的心就放在赚钱上吧,其他的一概不用操心。”苏三扭头一笑,老气横秋的拍了拍院娘的肩,临了转身便走。
“不行!你今日哪儿都不许去!如你所说我是亏大了,所以更不能搭上一条老命!”院娘沉下了脸来,手一挥,召来两个护院的。
苏三挑了挑眉梢,一脸不爽快的回转了身,转而又亲昵起来,抬手拉起院娘的手来笑道:“姆妈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就算白九棠是个活阎王,我也知道怎么治他,您这是瞎操心!”
沉甸甸的几块银钿不着痕迹的落入了老鸨的手心:“您就当我私下出了个局吧!多的都有了!再说了,哪能让他察觉我出过门,眨眼便回来了!”
那十来个大洋分量不清,院娘霎时变了脸色,忍不住抿嘴道:“鬼东西!你回魂啦?傻气了好几个月,可把我担心得不行!我养你不容易啊!你整天冷冰冰的装谱,那不是要我赔本吗!”
“···好了好了,开口闭口都是钱,能不能有点别的!”苏三翻了翻眼帘,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快点回来啊!若是穿了帮,可别怪姆妈没帮你担待!”院娘朝大洋吹了一口,惬意的附耳倾听,末了朝苏三的背影高声嘱咐道。
那边厢头也不回的小手一挥,姗姗远去了。
如此老成世故,令“游魂”大为诧异,难道这就是前世本来的面目!?
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不乏为一种意外的收获,唯一可叹的是,若就此烟消云散,已无须了解这么清楚!
此时苏三已来到大门口,厌恶的斜了车夫一眼,一脚踏上了车:“老城厢、昆曲公所!”
她既是正牌苏三,自然知道该去哪里找袁克文。
“游魂”并不感到惊奇,也已懒得再为此操心,观瞻前世情怀何其有趣,不如好整以暇的等着看这出好戏。
苏三一路折扇轻摇,想粉饰淡定,却因再三催促车夫快行,而泄露了秘密。
公所近在眼前,阴沉木的大门紧闭,从旁开了一扇小门,仅容一人身形进出。
车还没停稳,她便微微起身,车夫刚一站定,她已迫不及待的一脚迈下了车去。
车夫回头一看,只见几枚小钱留在车座中央,前方妙曼的身影早已经闪离,剩下一腔懒洋洋的声音,浮在闷热的空气里:“不用候了,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四合小院内不甚冷清,只听闻左厢中隐隐传来谈笑声,苏三倚着虚掩的门缝窥视,袁克文的侧面赫然映入了眼帘。
那袭平常的服饰因考究的细节而出彩,法式衬衫的双叠袖口上,配着一枚锆石袖扣,正随着他的手势而褶褶生辉。烫贴的裤缝一丝不苟的在居于裤腿正中,彰显着贵公子之风。比起白九棠的随意不羁,袁二爷实在是风liu贵气,更胜一筹。
苏三嫣然一笑,眼梢飞出了爱慕,低声轻唤:“克文···”
袁克文猛的收声一愣,众目睽睽中欣然转身。
作为著名的昆曲票友,袁克文在上海的门生不乏名伶和家世优越的票友,然而虽本意单纯,却敌不过社会局面的残酷。
由于帮会势力已经渗入到各行各业,诸多伶人争相投靠于门下,以期借此在戏园子中立足。
袁克文虽风liu倜傥,却不是高调之人,也不爱惹是生非。谣传他曾在上海和天津两地,两开香堂收了上百名弟子。实际上他仅从“以戏汇友,以文汇贤”的出发点,收了十几名而已。
面对四起的谣言,袁克文毅然登报列数了各位弟子之名,既是澄清也是对门生负责任。
虽然时至后期,他在天津广收门徒,为数已然过百,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如安利洋行买办毕馨斋,英商塘沽驳船公司经理王汉臣,以及诸多本土商人,等等。然而此为后话,在此不提。
昆曲公所中的这几名弟子皆是背景不凡的昆曲票友,在社会上有比较广阔的交际和影响,为了避嫌袁克文慌忙将苏三拉到了门外,并随手合上了门。
苏三尾随他来到走廊尽头,俩人喜上眉梢的相互端详了一番,袁克文忽然便拉下了脸来,眉心紧锁的抱怨道:“你竟还想得起有我这么一个人来!真是令人欣慰!”
“克文,你千万不能生我的气!我委屈得很呐!”苏三眨了眨眼,驾轻就熟的凑近身子撒起了娇。
“委屈?白九棠日日驻扎在堂子里,跟守城似的,如果不是你默许的,他能待得这么安稳?”苦守了一个多月,又尝尽了冷遇,袁克文哪能有好气。
“克文,我告诉你一桩奇事!”苏三做作的轮圆了眼,粉饰着那抹惊异:“我被一个游魂附了身!这些日子无根可依,游荡得好不辛苦!最可恶的是那个游魂竟然对白九棠感兴趣,她··她··唉!总之你要相信,冷落你的人,并不是我!!”
“什么!”袁克文不自觉的拉高了声音,脸色更加难看了:“你寒颤我是吧!这么缺心眼的借口亏你也说得出!”
“这是真的嘛!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苏三大为焦急的用力跺了跺脚,嘴巴撅得老高,一头倚进了面前的怀抱。
温香软玉充斥在怀间,令袁克文那张生硬的脸庞渐渐柔软起来,继而全面沦陷收紧了双臂,无奈的说道:“兴许不能怪你糊弄我,要怪只能怪我这一生糊弄过太多女人,这是我的报应。”
苏三闻言一愣,仰面勾住了他的脖子:“我糊弄你?你竟敢说我糊弄你!”语落她踮起了脚尖,唇瓣在唇边呢喃:“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我想跟你走···咱们走得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袁克文神情迷蒙,开启了紧闭的唇。
“对··”苏三的答案淹没在了啾啾燕语中。
在温柔乡里随波逐流,袁克文的嗓音醉人:“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既然这么爱我··为什么老是··拒绝我···”
“因为我害怕——”苏三骤然睁开了美目,哀怨的望着他:“白九棠如果知道我跟你睡觉,一定会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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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30话』 侬本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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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曼的笙歌戛然而止,袁克文被这大煞风景的话一脚踢向了现实,骨子里的桀骜顿时沸腾:“既然你这么畏[TXT小说下载:]惧他,就不怕跟我私奔也是死路一条!?”
“私奔和睡觉不能相提并论,如果仅仅是私奔,哪怕被他抓回来,也不至于死。”苏三恋恋不舍的痴望着袁克文,口气却现实得近乎可耻.
“胡扯!你怎么知道他能相信追回的东西尚能‘完璧归赵’!!”袁克文恼怒的轮圆了双眸。
“他会相信的·····因为该Сhā手的还没Сhā手···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语毕打了个激灵,苏三黯然低语:“他当了九年的‘救世主’,轰轰烈烈唱着江湖报恩的大戏,怎么会允许它破灭!”
“这是一笔什么样的旧账!你当初为何要帮他??又为何要哀求他帮你?”袁克文一把扼住了苏三的两臂用力一抖。
“我当时才七岁!!”苏三失声高吼,凄然泪下。
慌忙抬手轻捂苏三的樱桃小口,袁克文蹙眉低吼:“如果不是你的态度含含糊糊,他的梦早该醒了!你处处给自己留下后路,到底对我有几分真爱?”
知悉自己的内心经不起剖析,苏三眼波忽闪的一愣,有心阻截话题再度入怀:“真爱?!当年他逼你用左轮枪轰自己的头,是谁跪在他面前不顾一切的哀求,这难道没冒风险吗?这还不算真爱吗?克文···你这么说我,不公平。”
袁克文的身子霎时僵成了冰,羞愤二字将他从头至脚笼罩。那捏紧的拳头,蓄起的泪,因愤恨也因愧:“是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一个大老爷们儿!我甚而也丢尽了我们老袁家的脸!”
发现他气得浑身颤抖,苏三慌忙梨花带雨的扬起了头:“我并无他意,你何苦自纠?!”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会带你回天津卫,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和结局!”那承诺背后的惶惑,与无边无际的愧疚,已将袁克文一分为二,撕成了两半。
“不!”苏三推开他来,冷冷说道:“我们即便能离开上海,天津卫也并不安全!”
“白九棠在你心里就这么神通广大?!他已然成了一个神?”袁克文骤然怒起口气不善。
“你不了解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苏三心有余悸的一抖。
似乎每当提到白九棠,心跳就开始紊乱,血液就开始奔走,那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澎湃的情绪,就渐渐掀起一波盖过一波的大浪,令人在那极其微妙的混沌中,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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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懒散的夕阳映照在香阁的木地板上,归来的身影在光线中一晃,家的味道就在这光与影的重叠中,氤氲而起。
房内的香水味太过浓郁,白九棠大步迈到窗前,紧蹙眉头推开了窗户。
一丝久违的不安在心间萦绕。仿佛所有的蜂蝶都会再度前仆后继涌入他固守的城池,心跳漏掉一拍,即刻高喝道:“我回来了!人呢!?”
床帏后再无端坐的妙影,角落中不见期盼的脸庞,他猛然怒起,大步朝门扇走去。
哐啷一声用力的拉开门来,尚未发难,那阴霾的脸色顿时乌云散去:“去哪儿了?”
“喏。”苏三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自己看:“去厨房给你舀汤了。”随着款款而入的步伐,轻描淡写飘出了问话:“脸青面黑的干嘛?谁招惹你了?”
白九棠顿了半饷,绽出了一抹尴尬的笑意,挠了挠头说道:“知道用‘舀’字了?不错!我得嘉奖你!”
苏三斜了他一眼,洞察因由的笑了。搁置好汤盆后,转过身来卖起了乖:“青帮是漕运起家,我哪敢随便用词儿!但凡‘筏子’忌讳的,咱都不说!”
“乖!”彻底扫空了疑虑,白九棠尽显欢颜的凑近了身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说吧,刚才在跟谁较劲呢?”有心将他一军,苏三狡黠的笑了。
“····我哪有跟谁较劲”闻言一愣,白九棠立刻背过身去藏起了表情,随之又粉饰太平的高举双手,伸了伸懒腰:“劳碌了一日,有些困顿而已。”
“哦··”苏三回到桌边,拿起碗来盛汤,自言自语的说道:“本想今儿给你唱一段的,如此说来···罢了。”
“啊!?”白九棠陡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扬起了眉梢:“别别!吃饭吃饭,吃完让阿姐来收拾。我今日得好好听你唱几段!”
“不是困顿了吗?”苏三懵懂的抖了抖睫毛。
“现在不困了!”终于发现苏三在整他,白九棠收起笑意厉声道:“吃饭!吃完听曲儿!”
苏三闷声一笑,张罗起碗筷来。
琳琅满目的小菜在圆桌上围成了一个温馨的圈。白九棠终是恢复了自己动手的常态,苏三也终是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他的碗里尖尖的冒着五花八门的菜品,埋首朵颐便隐去了他的鼻尖。苏三窃笑着不停的给他夹菜,托起下巴欣赏他的吃相。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了字?”白九棠吧唧着嘴,心情愉悦的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继而又风卷残云的扫荡起来。
在那一抹娴静的笑颜下,他忽然含糊不清的随口问道:“你今日到‘何记’去过了?”
“啊?”苏三的耳畔嗡的一声响,随即镇定了下来:“嗯··是啊。”
“十个大洋够吗?”那边厢和一桌子的美食奋力拼搏,头也没抬。
“啊!”何谓做贼心虚,被这一声惊呼诠释得淋漓尽致。
白九棠顷刻间停止了一切动态,怔怔的抬起了眼帘:“怎么?”
惶惑的溜了溜眼珠,苏三不知所措。岂料片刻之后,白九棠竟然放弃了追问,重新关注起了桌上的美食。
“你数过匣子里的钱了?”打量了他良久,苏三才颤颤巍巍的问道。
“没有啊。”白九棠端起酒杯,哧的一声,喝光了杯中的酒,啧啧有声的闭了闭眼睛:“数它做什么?!”
眼见着他似乎并未起疑,只是随便问了一问,苏三渐渐放下了心来,试探的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拿了多少?”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白九棠兴高采烈的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笑意盈盈转过头来指了指她的饭碗:“怎么不吃啊?”
听到这样的解释,苏三扬了扬眉梢,自嘲的轻叹了一声气。却听得白九棠又含糊不清的补充道:“打开看看,差不多就少了十个吧。”
“什么?你只是看了一眼?”这一惊非同小可。
白九棠终于收起了笑意来,狐疑的注视着她:“你今日中邪了是怎么地?大呼小叫个没完?”那眼神甚为锐利,惹得苏三心虚的别开了头去。
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压抑,白九棠感到自己过于严厉,心生愧色的皱了皱眉头,转眼便在她的碗里搭了一座“菜塔”起来。
“式样给他们挑得合适吧?别做出来牛头不对马嘴啊!”他一边不要命的给她夹菜,一边干巴巴的笑问道。
“还好。”苏三连筷子都没动一动,视线飘渺心不在焉。
“什么叫‘还好’!?”那一夹菜停在半空高悬不下,她言行举止均显反常,不禁令白九棠再度侧目。
“九爷——”哑然了片刻之后,苏三忽然轻转秀颜纠缠起了他的视线,文不对题的问道:“我若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会不会碎了我?”
白九棠眨了眨眼,心间咯噔一下跳了闸,面容上那抹淡然演绎得好不辛苦,只得避重就轻的训斥起人来:“谁让你张口闭口碎来碎去的?不是让你别学我说话吗?”
“我怕用那个字”苏三凛畏的缩起了肩,却仍然执拗的抬起了眼帘追问:“你还没回答我,会不会?”
正端起酒杯在鼻下轻晃,似乎想将眼底的疑虑都投进杯中溺毙,白九棠眼光闪烁的一溜:“不会。”
“为什么?”意外得来这样的答案,令苏三诧异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
“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一仰而尽放下了酒杯,白九棠的脸色已经有些糟糕:“你这是在逼我犯规。”
“犯什么规?”苏三迷糊不已。
冷冷抬起了眼皮,白九棠目光如鹰,唰唰透射进了她的内心:“我答应过,不能随便怀疑你不忠。”
却上眉头的一愣,苏三被震撼的浪头,卷上了三尺高,一丝愧色浮上了娇颜:“你连这一条也打算恪守到底么···”
“当然,我既要答应,岂能出尔反尔。”白九棠神色不佳,早已被莫名的低潮包围。不安的预感,铺天盖地来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
发现他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异常敏感,几乎不再像那个神经大条的人,苏三心惊胆寒的快速调整着状态,粉饰轻松的扬起了眉梢:“对!我想在前两条的标准上,再加上一条!将来我若走在你前头,你不许续弦!”
“什么?”白九棠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两条眉毛诡异的扭来扭去,呆滞了半饷,两眼一闭,紧拧着眉头喝道:“我说你今日怎么怪怪的,搞了半天是在发神经!我不答应!”
“为什么?寂寞难耐啊?”苏三窥视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口没遮拦!我懒得理你!”没好气的站起身来,白九棠一把拿起他的紫砂壶坐到了床沿边。
苏三心境一松,为成功转开了他的注意力长吁出了一口气来。讪讪然的说道:“罢了,死人管不了活人的事!你不答应,我也把你没辙!再说那是一个甲子之后的事了,小二十年之内我应该活得挺好吧!”
“你还说!”白九棠双眸怒睁,临了难得狡黠,将了她一军:“我也给你加一条!从今往后不许学我说话,更不许‘死’啊‘活’啊的胡说八道!”
“那应该算两条啊!”苏三诧异的掠了他一眼,忍不住揶揄起人来。
“两条就两条!”白九棠眼睛轮得跟铜铃似的,拿起紫砂壶凑近壶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殊不知他随口应承的这两条也太划不来了,人家对他的限定,那是有板有眼,既不许睡姑娘,又不许纳妾。他提的要求也真够寒颤,三点数下来,没一样中用的。
【卷四】 『第31话』 鸿门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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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苏三拎出两套西装让白九棠挑,那边厢埋头喝着豆腐浆,眼睛上上下下溜在申报上,爱理不理的抬了抬手。
苏三顺着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竟是浆洗好的长衫,再见某人双眉紧蹙煞有介事的看报子,不禁怀疑这是一场文化秀。
抖了一抖泛着肥皂清香的衫褂走到了桌边,一眼瞄到文化秀的发起者在看报上的连环画,苏三咬紧牙关,干抽了几下,挺了过来。
自从穿了一次长衫之后,白九棠发现宽松着装对于悉养伤口大有好处,甚感合意之下,暂且将卢记洋服统统抛诸了脑后。
四平八稳的展开了两臂,白九棠的团队合作精神值得褒表,苏三对虾一般躬着腰为他更衣,还得强迫自己感激他没有夹着两腋为难人。
白九棠以情圣自诩,断然不会虐待准媳妇,待苏三替他扣起了领扣,则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乖的扬起了下颚,也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执着的竭力拉下了视角,横竖是瞅着桌上的报纸不放。
“九爷——”
“苏三——”
冷不丁俩人同时开口,一个笑意盈盈,一个神情肃穆。
苏三打量了他一番,感到有些蹊跷,笑意渐渐消散了:“怎么了?”
“你想给我说什么?”白九棠警惕的扬起了眉毛,随后又淡然了下来:“罢了,你先去替我叫永仁来!”
“到底怎么了?”苏三有些忐忑。
“我让你去叫永仁来!”白九棠莫名恼怒,口气极端恶劣。
委屈的呆了半饷,苏三重重白了无害的脑门一眼,扭头离去:“去就去!”
片刻功夫,永仁尾随着苏三走到了门房口,后者料到白九棠会清场,便示意永仁自己进去,却又侥幸的倚在门扇边一动不动。
“苏三,你等会儿再进来!”白九棠听闻动静转过脸来,将两人逐一看了看,果然发话了。
苏三闻言悻悻然的转过了身去,迈开步子打算下楼。
岂料门被永仁合上的那一瞬间,白九棠愤慨的声音挤出了门缝:“还在磨蹭什么!老子横看竖看这三个字都像‘袁克文’!快来念念这则广告说什么了!”
揣测着报纸上到底有何玄机,苏三惴惴不安的走到楼下的琴房门口,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梳理下情绪,一个堂倌风风火火从外面冲了进来,直奔楼道拾阶而上,令她陡生好奇停住了步伐。
这个时刻鲜少有堂倌来传局票,兴许是来给哪位先生捎口信的。苏三掂量着仰头张望,脚步声却骤然终止,那堂倌忽然从栏杆处探出了身子来,吓了她一大跳。
“我说呢,这么娇小的身段,晃眼一瞧也能猜到几分!差点白跑路!苏先生,您的局票来了!”堂倌欣然说道,随即下楼朝她走来。
不想这个堂倌正是冲着她来的,苏三的心房猛然下坠,不可置信的轮圆了眼:“这么[TXT小说下载:]快!!”
“什么‘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堂倌甚是愕然。
“没····”苏三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我是想说怎么会这么早!”
琴房对面的棋牌室忽然间洞开了大门,宁安把着门框凶神恶煞问道:“一大清早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请苏先生出局?他不知道我们九爷在么?”
堂倌凛畏的往后挪了半步,苏三赶紧支了个眼色,让他回避。谁知这堂倌也甚是执拗,鼓起勇气哆嗦着说:“若是别人,小的绝不敢来打扰,可···可是···局票上写着···”
“到底是谁要请苏先生出局?”一把冷静的声音从宁安身后传出,小佬昆两手抄兜走了出来。
“哟!昆爷!”堂倌认得这位昔日杜老板身边的司机,不禁更为局促,忙不迭哈了哈腰:“回爷的话,是黄公馆的黄老板要请苏先生,而且还让小的给九爷捎个话,请他一同前往。”
一语既出,苏三汗毛倒竖,甚而踉跄了一步。
小佬昆未曾发现她的异样,一抬手打发走了堂倌,朝她请示道:“苏先生,局票是老爷子让人送的,大哥他····是您去请他下来,还是由我去通传一声?”
苏三半饷没有回应,终于惹来小佬昆的侧目:“苏先生?”
“啊?”收回涣散的神志,苏三的笑容僵硬如石,听天由命的怔怔说:“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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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馆在老北门民国路同孚里,汽车刚拐到街口,便将一片门庭若市之景呈现在眼前。
人来人往的喧嚣,掎裳连袂的热闹,将黄金荣在上海极道中的泰斗之位,尽显无疑。
白九棠坐在车内一言不发,神情阴霾得如赴鸿门。苏三大气也不敢出,倚着他的肩头扮木偶。
不知道申报上那则广告到底和袁克文有无关联,只道聒噪如永仁,今日也屏气凝神未敢多言,可想白九棠的心情一定糟糕极了。
汽车开不进去,老何熄火,永仁下车。白九棠迎着拉开的车门,低声对永仁说道:“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们都不可窝里斗!”
“大哥??”对那耳语极为质疑,永仁错愕的轮圆了眼睛。
“听见了说‘收到’!闪开!”白九棠目露凶光的一瞪,逼退了永仁,但闻那一声低低的:“收到”传来,这边厢已携起苏三冰冷的小手,朝黄公馆走去。
一众人等的尾随在宅邸门口被拦截了下来,泰斗之巢自然有其森严的规矩。除“大八股党”中的另七人有权带保镖入内之外,其余人等均不得逾越此例。
在当时的上海滩,可谓枭雄林立,流氓横行。“大八股党”是以黄金荣为首的八个结拜兄弟。其中杜月笙排行老五,张啸林长他一位,排行老四。
黄金荣当仁不让首当其冲,以贩鸦片和军火为主要敛财渠道,另有诸多戏院、茶楼和夜总会作为副业。嗜好:抽大烟、睡女人、搓麻将。
老二王柏龄,曾任国民党军长,利用其军队贩卖军火及烟毒;老三杨啸天,洪门山主,收过不少弟兄。
张啸林初以结识上海英租界流氓季云卿至沪,以善打闻名;杜月笙为人活络,仗义疏财,人气极旺,他的人生哲学中有“三碗面”:情面、场面和体面。
老六孙祥夫,与王柏龄搭档勾结黄金荣贩卖军火,二人皆是色胆包天之徒;老七陈希曾,是陈立夫的侄子,曾任蒋介石的警卫队队长;老八陈群,诡计多端、八面玲珑。
此外,还有以黄、杜二人的心腹组成的“小八股党”,计有高鑫宝、马样生、金廷荪、叶焯山等八人。白九棠如老头子一般,排行老五。
杜月笙的老头子陈世昌,在全盛时期为“三十六股党”的翘楚。纠集一帮地痞流氓靠码头吃饭,并在那个时候将一文不名的杜月笙从水果摊引入了青帮的大门。
然而杜月笙真正的贵人,却是这黄公馆的主人,法租界华人探督察长——黄金荣。
眼见着白九棠隐入大门之内,永仁焦躁的在门口来回踱步,小佬昆冷冽的瞥了他一眼,一把拍向他的肩头,沉声道:“兄弟!你有话没跟我们说!如你所见,咱们要不要去一趟杜公馆?”
永仁猛然回头端详了他半饷,怔怔道:“兴许要吧?!”
高跟鞋频频在石板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苏三紧跟着白九棠的步伐而行。
旧社会迂腐得不行,夫妻见面尚要装得跟不认识似的生疏,根本就别指望白九棠能拖着她的手,陪她走小碎步。
白底红花的缎面旗袍下摆翻飞,若隐若现翩翩纤腿。不时的回目中,被那白花花的物体晃得昏花,白九棠终于突兀顿足,横了那*一眼,复而迈步,已是放慢了步伐。
苏三有所觉悟的收紧了下颚,悄然捏紧了腿边的叉口。
一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皆是黄金荣的门徒,绸衫绸裤,挽着袖子。哼哼哈哈与白九棠打着招呼。
眼见着厅门近在眼前,清晰可闻一阵阵洗牌声和笑语,后方突兀响起了一阵嘹亮的笑声:“哈哈哈哈,阿九啊!上黄公馆还带着相好的,你这个小兔崽子,真够多情!”
白九棠闻声顿步,眉心一松转身快步相迎:“杨爷!什么风把您也吹来了!”
洪门山主杨啸天,洪帮最大组织“三合会”的会众之一。左携“青龙”右带“白虎”,朗朗大笑迎面而来。
“兔崽子!听说你受伤了,我看你精神得很嘛!”他抬手重重拍向白九棠的肩,活颜悦色轮圆了眼:“我自然是来凑个热闹,和大哥搓几圈麻将罢了!倒是你,不好好在温柔乡养身子,到处乱跑做什么!”
余光瞄到黄门子弟恭敬上前,杨啸天抬手一挥,青龙白虎纷纷摸出了携带的枪支递了过去。
“大八股党”七兄弟入黄宅,虽能享受保镖随行的特权,但也必须“缴械”。此为替黄门竖家风立规矩,大有恭敬之意。
“杨爷既来黄公馆搓麻将,那就权当我是来帮您换换手气的吧!”白九棠顾左右而言他,咧嘴笑道。那一抹阴郁也确然因相遇杨啸天而消散了些许。
苏三正立于斜后方扮着大家闺秀,未曾料到白九棠这样一个大条的人,也会有玲珑的一面,甚感意外的抬了抬眼帘。
但闻此言,杨啸天迸发出了豪爽的大笑,临了正色道:“光贫嘴可不行!换手气不能用旁人,非老婆即儿子!”语落,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我说的那码子事儿,你小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杨爷——”白九棠尴尬的笑了笑:“我······”
【卷四】 『第32话』 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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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白九棠吞吞吐吐,杨啸天蹙眉瞪眼的叉起了腰来,刚动了动嘴皮子,尚未来得及发难,厅堂大门内传来了一腔慢条斯理的召唤声:“啸天——既是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来了来了!”听凭这一声呼唤,杨啸天高声响应,暂且放过了白九棠。
俩人大步流星在前,苏三默默尾随在旁,洪门保镖紧跟在后,一行人迈进了正厅。
步入赫赫有名的枭雄之巢黄公馆,苏三将一派百彩粉陈,富贵逼人的中西合璧之景,尽收眼底。
四壁之上层层叠叠挂满了名家书画,正当中是一幅关公读春秋的彩色民画,真人大小,栩栩如生。
两旁相携一副泥金绣字长联:赤面秉赤心,骑赤免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青灯照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画下安置着两椅一几,坐了两名女子,形同婆媳,却貌合神离。
见有来客,也并不起身,显得都有几分傲气。只听得年长那一位淡淡的招呼了几句,皆是冲白九棠而去,仿佛自家人似的随意,临了又回到嗑瓜子这个主题上去,不再理人了。
杨啸天的大条跟素日里的白九棠有得一拼,根本没注意厅内的一众女人们,进门便高声喧哗的乐呵起来。倒是白九棠一改横冲直闯的风格,内敛的同年长女子颔首施礼之后,便如松矗立不再妄动了。
进门右方摆放着一套紫檀木的桌椅,有四人正在搓麻将。一个光头大胖子,笑逐颜开的与来者寒暄起来,想来应该就是大亨黄金荣。
牌桌的东南两方,各倚着两名女子作陪,看样子是出局的长三。其年纪太轻,甚而比苏三都显得稚气。
左边的波斯地毯上,放着一张西洋式的紫红丝绒沙发,一男两女正在谈天说地。那沙发上的男子正是袁克文。此时微微一怔,炙热的朝苏三行起了注目礼。
俩人视线刚一接壤,顿时掀起了一阵心悸,苏三已然没了猎奇的兴趣,胆战心惊的缩到了白九棠身后。
白九棠含胸而立,似乎对袁克文也在公馆中并不惊奇,甚至晦涩的扬起了嘴角,就像一个自负的恶魔,听见了杀戮的战歌,绷紧了身子蓄含磅礴。
那低沉的气压,和诡异的笑容,皆令苏三感到惶惑,也感到心痛。
“苏三呐!我现在想要见你不容易啊!你长大了,我喊不动咯!”
正在此时,胖子咧开阔口自嘲的笑道,尚算端正的五官被那一脸横肉挤得惨不忍睹。
闻言及时收回了飘渺的神志,苏三定睛看了看那位和颜悦色的大胖子,一时间无暇好奇、满面懵懂。虽曾看过黄金荣的照片,但和眼前之人亦有差异,从客观的判断来说,就是他无疑,但亦是无法肯定。
无措中她只好求助白九棠,斜掠了他好几眼,但那边厢正作着无声的战备,根本就没发现这一束告急的目光。
几秒钟的沉默已引来了胖子的侧目,苏三无计可施只好豁出去沉声答道:“哪儿的话!豆芽齐天也是盘小菜,我苏三能有今天还不都是仰仗了荣老爷子的照应!哪能水涨船高,忘了本!”
此言一出,胖子受用之极,一时间厅内笑声轰鸣,令得关公像下的年轻女子面色阴沉,年长那一位倒还好,只是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苏三,说不出是个什么道理。
听得胖子应声而笑,显然不曾认错人,这个满脸麻子的大光头,必然就是泰斗黄金荣。苏三微微吁了一口气,却又被那夸张的笑声,引得忐忑不已。
黄金荣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叩了自己的牌起身招了招手:“桂生,你来帮我搓几把!我跟啸天他们聊聊。”语落,那位年长的女子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应承道:“好!”
苏三偷偷窥视了一眼,被称作“桂生”的女子,正带着考量的神色望着自己,缓缓朝牌桌走去。她猛然切断了目光,为莫名的关注掀起了一丝疑虑。
心乱如麻的瞧了瞧白九棠,不料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也带着考量的神色在悄然凝望,俩人的目光撞成一团,苏三忽然软弱起来,想要夺门而逃。
兴许是白九棠过于沉默,杨啸天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阿九,见了老爷子怎么一声不吭!你这规矩是怎么学的?!”
“杨爷在前,九棠不敢逾越。”白九棠调转视线恭敬的应道。
杨啸天一愣,眨巴着眼看了看黄金荣,犹有偏袒之心的大加赞赏道:“哈哈哈,你个小兔崽子!月笙把你调教得不错啊!”
继而正经八百对黄金荣拢了拢手:“大哥,老三今日不请自来,是带足了洋钿,打算陪您好好玩几圈的。”
黄金荣连声应好,笑意盈盈的抬手邀杨啸天落座。看似不亦乐乎却笑得有些牵强和生硬。
眼见两位长辈都已坐定,白九棠这才来到黄金荣面前欠了欠身:“祖爷,九棠不孝,待您老人家开了口,这才来登门探望,您老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办?”
“你也知道你不孝!”黄金荣端直了深陷太师椅中的身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突兀森冷起来。
立在白九棠身旁的苏三闻言惊悚,紧张得手心脚心都是汗,嘣嘣直跳的心就要呼之欲出,跳出口来。
虽然她并不知道事情接下去会如何发展,但铁定是没白九棠的好果子吃。
杨啸天纳闷的抬起眼皮扫视了黄、白二人一眼,有心帮腔却不知从何下口。
那边的牌桌上,稀里哗啦的热闹非凡,这边的太师椅前却低沉压抑。房内的空气犹如被割据成了两半。一半流动、一半胶质。
“祖爷,九棠可是犯了什么错?”白九棠微微一愣,抬眼问道。
在法租界,黄金荣就是天,他有心发难,自然会视淡定为狂妄,见此情景顿生恼怒,将茶杯跺得砰的一声响。
牌桌上投来几道错愕的目光。听得一腔和悦的声音,从容笑道:“来来来,我们打我们的,他们说他们的,两不干扰!洗牌洗牌!”
合着一阵嘈杂的洗牌声,那边厢恢复了正常。这边厢却骤起一声大骂:“小东门的捐银你做了手脚以为我不知道?!还不给我跪下!”
“祖爷?”白九棠茫然抬起了脸来:“九棠从未干过这种不齿的事!”
“你是说我冤枉了你?!”
黄金荣这一声怒吼夹杂着清理门户的森寒,令得从旁沙发上的两名女子纷纷起身,只剩下了冷眼旁观的袁克文。
牌桌之上有了名唤桂生的女子坐镇,依旧将麻将搓得风生水起。像是在擂战鼓一般聒噪。
“小东门的燕子窝一向由九棠亲自收取捐银,不曾假手于人,也从未出过差错,祖爷若是质疑,可以从严彻查!”
白九棠被突如其来的控诉惹得疑窦横生。兴许是感到冤枉,也兴许是心境坦荡,反正是死活没跪。
“你胆敢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流氓大亨怒目相视,令人不寒而栗。
“阿九,不管错还是没错,老爷子已经开了口,你就不该执拗!快跪下回话!”杨啸天急忙起身。
随之一掌压肩,白九棠被杨啸天按下了身子。
苏三何时见过这般架势,如筛糠似的轻轻抖了起来,无边无际的惶惑蜂涌而至。
黄金荣俯视着跪地的白九棠,尤为伤神的掠了杨啸天一眼,不着痕迹的受之安抚,托起了茶杯。
“白九,今日找你和苏三过来,有两件事要说!”他带着怒气退潮的寡淡,吹了吹茶末说道。
“祖爷,九棠胆敢用性命保证,绝对没做过任何对不起青帮的事!”白九棠凄怨抢白,被杨啸天瞪视了一眼,负气的落下了眼帘。
黄金荣不以为然的放下了茶杯,忽然瞥到苏三尚站在一旁,不禁眉心一松,发了话:“苏三呐,老是站着干嘛呢!过来,坐我边儿上,男人们的事,碍不着你什么!”
苏三被一语唤醒,不肯挪动分毫的怔怔说道:“老爷子,我苏三也能用性命保证,九爷不会做那种事!”
“苏三?”黄金荣疑惑的扬起了眉梢。
白九棠的感动刚刚掀起了浪头,却被一腔冷言打断。
“苏三,你别怕!如今有老爷子给我们做主,无须遮掩什么!话说白九棠账目上的漏洞,正是因你而起,你来为他做担保不是太可笑了吗?”
这一腔声音从置于太师椅一侧的沙发上发出,不但令白九棠猛然抬起了头,甚而令牌桌上的“桂生”也为之侧目。
袁克文沉寂了这么久,终于耐不住开了口,竟是一语惊人,彻底拆散了苏三的骨头。她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跌坐在地。
身旁的白九棠回味了半饷,机械的转动头颅,朝她投来了凛冽的一瞥。那一眼,沧海桑田已是云烟,杀机暗伏,催人心寒。
杨啸天拍案而起,鸣起了不平:“这他娘的是一笔什么糊涂账!袁二公子如是说,可有证据?再说了,即便是有证据,也轮不到你发话!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大哥给你做什么主?”
但见袁克文一时语塞,他转而朝苏三发难道:“你给我起来!我他娘的倒要问个明白——”
“啸天!”黄金荣气不打一处来的打断了杨啸天,及时堵住了那张口没遮拦的嘴。
继而竟放下尊驾,亲自把苏三扶到了椅中:“你这孩子!说倒便倒了,堂子里吃不起饭么?”
迎着黄金荣这一声心疼的埋怨,关公画像之下窜出了一声冷哼:“哼!造作!”
黄金荣悻悻然的溜了溜眼珠,赶紧抽身而回迫不急待的转入了正题,以期回避自家后院的矛盾。
“白九,我今日找你来有两件要事,你给我仔细听好!第一、账目之事你若交代不清,我便要将你帮规处置!第二、克文有心纳苏三为妾,我已经准了,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往天津卫去,你不得找他们的麻烦,否则就是对我不敬!”
一语既出,五雷轰顶,虽预感不妙,却未曾料到这般不堪。白九棠感到被凌迟的网绷紧了全身,僵硬得已经感觉不到心痛。他的身旁已然安置好了接碎肉的簸箕,也已然随着一秒一秒的推移,堆放起了一截一截的残肢。
他的愤怒渐渐将凌迟的刑具熔得瘫软,烧得皮肤生出了嗤嗤的声音,撩拨得那弹指可破的神经,濒临最后的崩溃。
“作为青帮门生,九棠听凭祖爷发落!作为一个男人,后一桩事,九棠绝不能答应!”
【卷四】 『第33话』 突生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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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棠咬牙切齿的回应,像一把锯齿尖刀割据在苏三的心头,陡然拉开了她泪腺的闸门。愧疚和自责,如蔓藤一般紧紧扼住了喉咙,哽得她难以呼吸,也哽得她泣不成声。
“你好大的胆子!”黄金荣怒喝道,拍得扶手啪的一声响。
白九棠孤零零的跪在堂前,倔强的不发一语。
此时除了打牌的仍潇洒自如,就剩袁克文最为从容了。他翩然来到了苏三身旁,温言软语的劝慰起她来。
深陷无处诉冤的境地,遭受堂而皇之的掠夺,万千烙铁烙上了白九棠的身。此时此刻爱与恨的纠葛已全身而退,只剩下羞辱和欺骗带来的杀机。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充斥着暴戾之气。
袁克文靠在椅背上弯腰低语,举止亲昵神色忧虑,就像一个名正言顺的丈夫在安慰自己的娇妻。
转眼间白九棠突兀起身,一个箭步超前,在众多讶异的注视下,抬手拧住了袁克文的脖子,手一挽将他踉跄了两大步,拽近了身来。
再一抬手,刃长七寸的匕首已经横在了袁克文的下颚方。
黄公馆内,爆发了有史以来唯一一次武力事件。
厅内一片混乱,黄门手下潮涌进厅。一角的牌局,终于被迫中止了。
名为桂生的女子,两手抱胸转过了身来,翘起二郎看好戏,那淡定之态,甚至在黄金荣之上。她的唇边挂着一抹赞许的笑意,稍事又被惋惜取代了。
“阿九你这是要做什么!!”杨啸天错愕的愣了良久,终于猛然弹起。
黄金荣那死灰一般的声音徐徐从他身后传来:“白九,你可知道在黄公馆亮挺子(切口:匕首)是什么后果!”
白九棠还未来得及开口,苏三腾的站起了身:“九爷!你千万不能杀他!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要杀就杀我吧!”
这一个情可求得好,白九棠寒心的望着她,早已清零的往事在眼前翻飞,亦恩亦情的梦境顷刻幻灭,只剩新近交换过的诺言在耳畔轰鸣,引得那手里的匕首,不知不觉越勒越紧,在袁克文的脖子上抹出了一道口子,潺潺渗出了血珠。
遭到钳制的袁克文也不愧曾贵为皇子,虽脸色发白却并未大惊失色,在得来苏三这样一句话来之后,甚而带起了一丝欣慰。
眼看白九棠已逐渐走向了不可控的地步,黄金荣示意门徒伺机狙击。
苏三陡然大惊,失声高吼:“即便袁世凯已过世,北洋旧部依旧会视袁克文为皇族遗孤,哪怕徐世昌下野,他也有能力将你置于死地!九爷!!你若是非得杀一个人来解恨,那就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将我绑了沉湖吧!”
嗡嗡缭绕在脑海里的杀戮之声戛然而止。白九棠愕然的从地狱浮上了人世间:“孩子?”
“孩子?”袁克文的愕然之情,有过之无不及。
这一番言辞过于精辟,将不知黄金荣发难内幕的人,惊得一片讶异。“孩子”一说,过于劲爆,将知悉此事内幕的人,一竿子统统掀翻。
众目睽睽之下,苏三扑通跪在了黄金荣面前,令“知”或“不知”的诸多人等都一头雾水,摸不清东南西北。
“苏三身份低微,出生卑贱,不过是堂子里的一名伎女。九爷能不嫌弃,那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苏三断然不敢辜负,也不敢妄想高攀袁二公子!如今苏三只求老爷子两件事,一是让苏三留在上海好好跟九爷过日子,二是求老爷子能原谅九爷这一次,就当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吧!”
“你是说你有了白九的孩子?”黄金荣迷茫透顶:“昨日怎么不曾提起啊?”
“我·····”苏三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至此,挟持人的和被挟持的两个男人都已面如死灰,彻彻底底败在了这个难以捉摸的女人身上。
头痛的摸了摸脑袋,黄金荣抬眼看了看茫茫然的杨啸天,又看了看牌桌那边的“桂生”,长叹了一声,皱起了眉头:“真他奶奶是笔糊涂账!”
语落抹了一把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苏三问:“你起来!告诉我,到底要哪个男人?”
苏三闻言感到尴尬之极,恨不得遁地逃匿,哪里还敢起身,她欲哭无泪的扇了扇睫毛,扭过头去怯怯的指了指白九棠,却是被那边厢剜了一眼,急忙又低下了头去。
袁克文刹那间化作了一尊雕像,以不可置信的悲愤之色,定格于堂前。只剩下一滴滴血珠呈动态下落。
“小兔崽子,还不快把挺子放下!”杨啸天见状,猛然上前敲了一记白九棠的脑门,夺下了他手里的匕首来,将两个都已石化的男人从挟持关系中解散了。
早先落座在沙发上的两位女宾顿时上前搀走了袁克文,将他安置在了一张椅子里,悉心照料起他来。
“早让你不要管年轻人的事了,这下可好,你以为能做月老,结果险些棒打鸳鸯了!”名唤桂生的女子起身笑道,来到白九棠身后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阿九,去给你祖爷认个错。”
“认错?”黄金荣顿感挂不住脸,愤愤然鼓起了眼睛:“师爷!你告诉他,在黄公馆亮挺子该如何处置!”
一个五十上下的瘦高男人,身着灰色长衫,闻声上前,踌躇了半饷,说道:“老爷子,阿九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
“扯淡!”黄金荣大喝一声接过了话头:“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看着长大的娃多了,人人都姑息,那老子还当什么舵把子!召刑部的设香堂,老子要剁了他的手!”
“老爷子!”
“大哥!!”
“金荣!”
黄金荣被三声呼唤惹得一愣,扫视了苏三、杨啸天,和名唤桂生的女子一眼,憋红了想要发作,却生生又吞了回去,竟率先安抚起了苏三来。
“你变来变去可把我害得不清!他没手一样能当孩子他爹!那笔破帐我也不跟他算了,保住这个差事养孩子可好啊?”
“老爷子····”苏三见势哪还肯松口,嘴一瘪泪如涌泉。
“你总不能得寸进尺坏了我黄门的规矩吧!!”黄金荣吹胡子瞪眼的拍了拍大腿。
名唤桂生的女子长叹一声,落了座:“如今我们都Сhā不上口了。鸡不下蛋,老来生恨呐!”
但闻此言黄金荣尚未来得及发话,关公画像下的年轻女子腾地站起了身:“老爷子为了一个堂子里的伎女不顾颜面,还要规矩做什么!”
“你尚知道‘颜面’、‘规矩’老爷子是你喊的么?你得叫声爹!”年长的女子突兀发作,劈头盖脸朝年轻女子喝斥道,一时间将之懵在了原地,随即敢怒不敢言的坐下了身,再度沉寂了。
看样子本是想狐假虎威发泄一通不满,岂料“老虎”不买账,反倒讨了个没趣。
黄金荣已然陷入了另一场风波中,貌似后院起火,摆不平了。如此看来,这位名唤桂生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那位年轻的既是该称他爹,却又不像是女儿,那自然是儿媳了。
甚为郁结的黄金荣,转而将气统统撒在了白九棠身上:“白九!该领什么罪,该受什么罚!你最清楚不过了,众人为你求情,我且留你右手,你领罪否?!”
白九棠听得点他的大名,这才幽幽回过了神,扑通跪地道:“认!九棠犯此大错,定当自行惩戒!不劳祖爷开刑堂!”
白九棠若是能认错求饶,尚还能获得一线机会,可是此时,他的言行已堵住了所有人之口,更堵住了自己的退路,眼见着就要失去一只手。
苏三凄厉的朝他喝道:“你刚度啊!”
袁克文至此终于动了动眼珠,无处话悲凉的抬手抚了抚额头。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他实在纳闷之极。
“好!你顶我青帮的名号在外行走也不算丢人,我再给你减轻一筹!三指齐断,了结了!”黄金荣网开一面,四平八稳扶着膝盖说:“挺子不中用,找把利索的青子(切口:兵刃)给他!”
“大哥!这可使不得!我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干儿子,您可不能废了他的手!”杨啸天眼见局势已难以挽回,不免出此下策,撒了个弥天大谎。
黄金荣大为诧异的掠了他一眼,狐疑的摸了摸脑袋,冷冷道:“老三呐!虽有‘青洪一家’之说,可你也知道,那是为了减轻两帮的冲突衍生来的说辞!你我兄弟二人是可不分彼此,但若是白九敢背着我认了个洪门的爹!那可不止少几个指头这么简单了!”
杨啸天闻言哑然,唯恐帮腔不成倒害了白九棠,愁眉不展的犯起了难。
白九棠抬起眼帘,动容的蹙紧了眉头,继而藏起了五味杂陈的心境,沉声道:“杨爷的好意九棠心领了!青帮百年兴盛,自有严谨门规,九棠甘愿领罪!”
黄金荣侧目看了白九棠好几眼,倒真的有些舍不得废他的手了,只叹后生性子太拧,一点余地都没留,连改口的机会都没有。
正在此时一腔颇有磁性的嗓音乍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呵!好不热闹!聚齐四庵六部开议事堂啊?那怎么少得了我杜老五!”
杨啸天仔细一瞧,与苏三不谋而合的吁出了一口长气,看来白九棠的手有救了,来人是他的老头子,黄金荣的得力干将杜月笙。
【卷四】 『第34话』 师傅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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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笙?”黄金荣扬起了眉梢,随即了然于心的靠向了椅背,摸了把脑袋:“来得正好!处置门下弟子,定当由本命师主持!白九,你老头子来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九棠触犯两大帮规,无话可说!只恨自己不孝,给师傅丢脸了!”白九棠不敢看老头子,埋着头沉声答道。
“两大帮规??”杜月笙狐疑的瞥了徒弟一眼,恭敬的向黄金荣欠了欠身:“月笙本是给大哥问安来的,岂料撞上顽徒在此造次,既然大哥如此信任,那自然该问清事由,从严惩办!”
“是吗?”黄金荣皮笑肉不笑的抖了抖一身肥肉,视线在杜门一行人身上掠过,将门徒戚青云和小佬昆收入眼底,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哈!月笙啊!你那给出去的人,怎么又要回去了?再说了,杜老五出行只备一辆车,江湖上谁人不晓啊!带两个司机在身边,这场面也太大了吧?!”
小佬昆闻言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半步。杜月笙却并不局促,应声松开了眉头,朗朗赔笑:“大哥,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青帮重情义,师徒如父子,月笙为顽徒而来,还请大哥海涵!”
“爽快!”黄金荣收起揶揄之情,正色喝道:“不愧是我黄金荣的兄弟!赐坐、看茶!!”
此言既出,厅堂中胶质的气氛略有松动,杨、杜两位结拜兄弟拢手问好,黄夫人欣然上前亲自看茶。
“月笙既是来了,那得好好审一审你这个得意门生,免得将来说我们荣老爷子断错了案,冤枉了他!”搁置好茶杯,黄夫人定眼示意,杜月笙一览无余,感激的悄然颔首。
“桂生姐所言极是!月笙一定会给大哥一个满意的答复!”说话间杜月笙坐下身来,托起了茶杯:“九棠,告诉我,你犯的是哪两条帮规!”
眼见有人主持大局,苏三终于迎着黄金荣的搀扶,两腿酸软的起身坐进了椅中。期间承接了多少异样的目光都已轻若鸿毛,唯有白九棠的命运才尤为重要。
“帮规十戒十不准,九棠妄犯不准之二、之九。藐视前人、大小不尊。”白九棠收紧下颚,表情僵直。
“噢!”杜月笙闻言扫视了一番,视线在袁克文与苏三头上蜻蜓点水,继之落在与杨啸天的对视中,犹有询问之意。
那边厢蹙眉点了点头,落下眼帘瘪了瘪嘴,示意他看自己手中那柄匕首。
那光刃一晃,杜月笙顿时大感头痛,低声骂道:“孽障!!”
黄金荣不以为然的整了整衣襟,打算看好戏,岂料杜月笙却脱离了求情的轨道,拍案而起:“随身携带师徒礼是孝,恣意亵du却是大不孝!你不但妄犯帮规,还将我也拖下水,这属不义不孝之举!倘若不从严惩罚,我将来如何服众?!”
说罢,他转而朝黄金荣颔首请示:“大哥——”
黄金荣诧异的一愣:“怎么?”
“您原本如何定夺,自该再加上一条,将这个不义之徒逐出帮去,永不许回上海!”
“啊?”黄金荣目瞪口呆,傻眼了。轻易逐门徒出帮势必会引来争议。杜月笙下此重手摆明是在将他的军。再说尚有“孩子”即要出世嗷嗷待哺,怎能让白九棠失了这份差事!
白九棠异常莫名,那柄匕首并非师徒礼,何来“大不孝”之说?
苏三脸色苍白,腾的站起了身来,却在杜月笙定睛一瞧中,又软弱无力的坐下了。
“那倒不至于吧···”踌躇了片刻,黄金荣面色尴尬的摸了摸大圆脑袋,瘪着嘴来到白九棠面前站定:“那柄挺子是你老头子给你的师徒礼?”
这位大亨原本是想看杜月笙演一出搭救弟子的好戏,再酌情选个切入点,顺势从搭好的梯子上下来。不料这天体一竿子支到了天上,害得他只好自己找台阶下来,把话弯回去。
白九棠懵懂的抬眼看了看祖爷黄金荣,又看了看老头子杜月笙,违心答道:“是!”
黄金荣如获至宝,大做文章高喝道:“那你不早说!!”转而实在感到有些不对劲,揪起眉头疑惑道:“不是鸟枪吗?怎么成挺子了?”
“师···师傅说,鸟枪固然好,可惜··吹不了灯笼(切口:挖眼)····所以补送了一柄挺子。”老头子既是撒了谎,白九棠也只好将之撒到底,只是措辞糟糕,引人崩溃。
杜月笙伤神的闭起了眼睛,杨啸天回味了一番,甚感有理,不禁对杜月笙投来赞许的一瞥。好在那边厢垂头闭目,否则铁定又要崩溃一次。
黄金荣执意呼白九棠的旧名“白九”,自是因观点不同,对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颇为赞同,白九棠如是说,他且感到对味儿。加之急于走出僵局,以免事情不可收拾,干脆打算统统一笔勾销了。
“单吹灯笼有个屁用!得他奶奶的把银钿赚回来!这个世界靠什么转动?银票!!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将来做买卖要以收益为重!起来说话——”
“啊?”白氏茫然。
“大哥?”杜氏亦然。
这师徒二人,一个主导,一个应演,虽没有通过气,也没有排练过,但真真假假演出来还真不错。事情如期预料,圆满功成,杜月笙也难得大意,忽略了黄金荣口中的“当爹”是什么意思。
白九棠稍事也顿悟了,看来老头子下此重手,是来救命的。那“师徒礼”正是一个预设的出口。先阻截,再开闸,量他再湍急的水也只得顺着唯一的出口,飞流直下。
然而“孩子”一说,突兀的冲入了那感恩的心间,引得心潮翻覆,迷蒙之极。那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情急下走的一步偏棋。她不是已经背叛他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金荣来来回回打量着师傅二人,虽犹感此事有设计他的嫌疑,但也懒得再去深究,横竖有了台阶,定当潇潇洒洒走下来。
“月笙说得对,青帮重情义,师徒如父子。据我所看,携带师徒礼不算触犯帮规,更不必逐出师门!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苏三闻言顿时落下了心中的大石,缓过了一口气来。杜月笙竟在这时再度发难,顷刻间又将她心中的大石高悬了起来。
“携带挺子和亮挺子是两回事。这事儿,算不了!九棠,把事情始末如实道来!”
“是!”白九棠抬眼看了看老头子,淡定从容的低声应道:“事情始于祖爷今日唤九棠来宣布的两件事,其一为小东门的账目不清,其二为撮合了一段姻缘,将苏三给了太师傅。末于九棠头脑发热,挟持了太师傅,在黄公馆亮了挺子,伤了人。”
杜月笙的视线长时间在苏三身上徘徊,渗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意味,若有所思的说道:“为师的必然会给你一个机会申诉账目一事,现在你先告诉我,苏先生值不值得你这么做?”
白九棠纠结的视线,因而缓缓的落在了苏三脸上,继而冷冷的说道:“不。”语落一顿,阴霾的垂下了眼帘:“但她既是我白九棠的女人,求师傅让九棠自己来处置。”
“好!”杜月笙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苏三,期望她能出言道破玄机,谁料等来了黄金荣拍案高呼:“不好!!”
“怎么?”杜月笙转移视线,在短暂的迷蒙之后,逐渐摸到了事情的轮廓。
既然有头面人物人撑腰,今日这桩事就不那么简单了,兴许确然是自己看错了人,徒弟身边这个女人,极有可能不能留。
如此估量之后,他的神色不免阴沉起来:“大哥有何高见?兄弟我洗耳恭听!”
“修好是修好,处置是处置!娃都给他怀上了,还要怎么处置?修好双ei我没话说!要论处置,我不准!”
黄金荣赫然起立,阴惨惨的臭着脸:“再说了,关于克文那码子事,是我一手凑合的,按说我也脱不开干系,那是不是也要将我一并归于白九来发落?”
“爹,话可不能这么说!”关公像下的年轻女子按捺不住站起了身,凛畏的瞄了自己的婆婆一眼,发现那边厢故意不看她,似乎有意纵容,便有恃无恐起来。
“若不是她三番两次来求爹,怎么可能有今天这一幕!她软磨硬泡缠着您给她做这个主,前前后后算起来,合计了有大半年了吧!如今您开了这个口,她却又要留下来,这不是坑您吗!照我说,就该让她男人来处置,颠来倒去折腾个没完!”
白九棠脸庞深埋,眉心拧成了一团,他养了一只野猫则罢,闹得人尽皆知,实在太不堪。
黄金荣闻言看了看发飙的媳妇,又瞄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妻,为难的蹙起了眉头,低声喝斥道:“你懂个屁!坐下!”
那边厢的黄夫人见状,出乎意料的帮起腔来:“金荣,你这一生荒唐事做了不少,就眼下这一桩最为离谱!那死无对证、又无从可考的事,你怎么就一门心思陷进去了?我看你也不必执拗了,把人交给阿九好了!”
但见家中的女人强强联手和自己过不去,黄金荣怒急攻心的大力拍了拍脑门,气不打一处来的发了飙:“两只不下蛋的鸡!!老子这次不依了!人我是留定了!”
黄夫人错愕的一愣,继之高声喝道:“黄金荣,老娘除了不下蛋,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竟然这么跟我说话!”借着那盛气凌人之势,又口不择言的补了一句:“你想留下一只蛋,可惜连金蛋土蛋都没弄得明白!!这辈子就别指望了,孤独终老吧!”
大厅之内,皆被这一来一往的对白惹得迷茫透顶。别说是苏三,就连杜月笙都犹显失措。
十目所视之下,黄金荣颜面无存,透着一脸的暴戾,眼见着就要发作。
“别说了,我愿意跟九爷走!”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因此话而走了风,掺和进了一片嘘唏。
“什么!你傻啊?要走也不能现在,你没听到白九那小子说要处置你吗?”黄金荣错愕的调过视线,气结不已的说道。
“事情既因苏三而起,定当由苏三自己来收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怕死就能不死吗?怕死的人会死得更快!”
激昂的言辞因携着记忆的尘埃,引得两抹视线突兀相撞,某人心怀愤恨和疑惑,某人黯然神伤的逃避。
“哼,这么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像的,气势如虹嘛!娘,你说呢!”
“你就不能闭上那张嘴,让人安生安生么?”黄夫人阴晴多变,一眨眼便踢开了媳妇,语落嚅嗫着抱怨道:“这个家里没个好东西!色的色、妖的妖、还要加上个野的来添乱!”
那微不可闻的言辞在黄金荣耳边是如此洪大、如此不堪。但他发家起于妻的扶持,做大源于妻的帮衬,再怎么都忌她三分,如同纸老虎对持真武松,实在是难以翻身。
在如此境况之下,他转了矛头,直逼向白九棠,森冷的说道:“白九,要我放苏三跟你走也行,你得保证不伤她性命!否则就别怪我无情!”
“祖爷,九棠只能答应您,伤还伤!命还命!就当是九棠立下的生死状!若苏三不在了,九棠自裁于刑堂!”
【卷四】 『第35话』 天使恶魔
[谜底揭晓了一部分,昨日改了一个通宵,将三章的情节大量修改,以期在今日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文法不佳之处,海涵!求推荐!求推荐!求推荐!!]
“————你这是要反了!”黄金荣定了半饷神,阴霾的沉下了脸。
“好个‘伤还伤,命还命’!生死状已立,诸事回避!此事我来替当家的应承了,人让阿九给带走!”
“桂生——”
“你要讲江湖规矩,岂可无睹于规矩?!”黄夫人直面丈夫的怒视,出口阻击。既无半点惧色,又无反驳的余地。
“你····”那边厢为之语塞,郁结透顶。
头面人物与妻对持,房内的空气尤为诡异,众人皆不敢Сhā嘴,厅堂如同墓地一般死寂。
岂料袁克文在这混乱的一刻掺和了进来,语出惊人:“白九棠,你执意要拿苏三问罪,就不想找我算账么?就凭你这德性,也算得上一个爷们儿?”
白九棠闻声调过了视线,冷冽的回应:“你得感谢祖上烧了高香,让你鬼使神差入了青帮!我劝你继续烧下去!求你我这一辈都别脱离青帮!”
“九棠!克文可是你的太师傅!”杜月笙沉声喝道,随即又朝袁克文定眼示意:“克文,你Сhā口只会让事情更糟!听我的,先坐下!”
袁克文只当杜月笙那一眼代表着控局的绝对性,瞪了白九棠一眼,坐下了身去。
他为苏三发话,却不敢再看她。尚能在这一刻如此作为,已算对得起“前苏三”飞蛾扑火的一场追逐了。
但见情况复杂,杜月笙有心抽离,赶紧朝黄金荣和其夫人拢手:“桂生姐既是答应了下来,月笙打算带顽徒告退!关于他账目不清以及触犯帮规二事,即便大哥仁德宽厚不再追问,月笙也会拿个说法出来,不会就此了事!”说罢支了个眼色给白九棠,唤他起身撤离。
杜门历来以行动力著称,当家的刚一发话,一行人便已整装待命,携着苏三朝厅门走去。
黄金荣回过神来,朝着迈出门槛的背影高声喝道:“月笙!你若还认我这个大哥!就管住你门下那亡命之徒!保苏三一条命!”
杜月笙顿步转身,恭敬回应:“大哥放心!月笙心里有数!”语落已是疑窦横生,黄金荣如此在乎这个小女子,到底有和玄机?
黄金荣翘首凝望,长吁了一口气,沉沉的跌坐了下去。
杨啸天大步追出厅门,朝杜月笙附耳道:“可得把阿九看好咯!我看大哥跟这个小丫头关系匪浅,碎不得!!”
“三哥放心!上海滩非青帮独享,你洪门三合会不是也混得风生水起么?倘若局势所逼,你愿不愿意收一个能干的干儿子?”
“什么?”杨啸天愕然之极。这通对白,接不上头啊?!
“罢了!”杜月笙扬眼瞅了瞅厅内的情形,不便多说,轻轻拍了拍杨啸天的肩:“咱们兄弟几人,属你我最投性情!我知道你会的!”
语落领着一行人,在杨啸天懵懂的注视下,大步流星离去。
******
白氏的两辆美产车将杜月笙的座驾夹在中间,平稳的停在大路旁。
师徒二人弃车步行,漫步在茂密的法国梧桐下。那悠闲的景致与凝重的氛围,就像长江和黄河的交汇处,永远都留着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混淆不了明眼人的视听。
杜月笙凝思了片刻,怔怔的问道:“九棠,你知不知道我再次向你发难,出于何意?”
“知道——”白九棠的情绪尚在愤恨中跌宕,紧锁眉头低语道:“亏要吃在明处,师傅发难是在给我陈述的机会。”
“说得好!”杜月笙一掌拍在他的肩上:“现在话都说亮了,你想做什么事,都在情在理,有源可循、有据可依!可别妇人之仁,当断不断!”
“师傅?”白九棠愕然的扫视着老头子那和悦的神情,不敢相信这番言论出自他之口:“我本以为您会劝我!”
“劝你?”杜月笙失笑,仰头眯起了眼来:“男人从青葱走向成熟,总是先征服女人,再征服天下人。你似乎和别人的步伐不一致!”
“我征服不了必然只能将之毁灭!”负气的撂下话来,白九棠咬紧了牙关,青筋直冒。
“毁灭也是一种征服!”杜月笙突兀凛冽起来,出人意料的说道:“你的账目有没有问题我自然清楚!抵账在前,结清在后,未曾占过帮会的便宜!这件事如何变了味儿,传到老爷子耳朵里的,你有数吗?再则你扪心自问,为了控制她的烟量,将其稀里糊涂的限定在潇湘馆,如此大费周折,值得吗?”
“大概··有数吧··”挫败的嚅嗫出口,白九棠拧紧了眉心:“兴许不值得···”
“大概??兴许??”杜月笙愠怒的扭头瞪视,冷冷说道:“我们与女人之间,不存在江湖道义,也不存在兄弟情义,唯有一个情字作为纽带,一旦失去了这条纽带,她们就是最不可控的危险因子,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你到底明不明白?!”
哑然了片刻之后,白九棠仰面而叹:“明——白!”在那茂密的枝叶缝隙中找寻着光与影的重叠,一字一句说道:“毁灭也是一种征服。”
杜月笙闻言稍事沉吟,顿步说道:“明白就好!你的私事我本从不过问,可如此看来,丢不得手!!报恩和爱是两回事,你这九年来也算仁至义尽了!”
言及于此,大亨满面阴沉,厉声道:“怪不得藏着掖着不让我见,竟是个好作怪的女人!这是大忌!闹不好得死在她手里!当断即断、当诛则诛!天塌下来师傅给你顶着!完事之后回杜公馆来,我会给你准备行装,看情形她与黄门渊源甚深,势必得送你去香港待一阵子。”
白九棠的心房急剧下沉,藏起了一脸的纠结,怔了半饷,咬紧牙关应道:“是!”
他本有太多的疑点需要苏三来解答,也有太多的愤慨需要发泄。他甚至想过要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式来祭奠今日遭受的侮辱,可是“想”和“决定”是两回事。然而老头子已经帮他下了决定。
三辆车徐徐开动,一前一后两辆转向了三不管地带,英法租界的交界洋泾浜。中间那辆牌照为“七七七七”的雪佛兰掉头奔向了杜公馆。
车子朝着陌生的地段飞驰,沉默了良久的苏三,终于被那巨大的气压胁迫出声:“九爷···这是去哪儿?”
“洋泾浜。”白九棠平视着前方,面无表情,不肯多言。
“我··我有话想跟你——”
“有话下车再说!”
这把冷血的声音如此陌生,苏三抬起眼帘掠过那菱角分明的侧面,被来势凶猛的不安没过了鼻息,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他眼底的废墟,在她心间坍塌,他蓄含的杀机,已将她千刀万剐。她曾为他开了一扇专属的门,撤销了所有禁令,放他长驱直入。可是他却打定了主意,要把她从这个世界上,驱逐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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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洋径滨,其实只是一道小河沟,划分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界处。滨南是英国地界,滨北是法国地界。
由于这里是界河,故有很多罪犯盘踞在此,借英法租界和华界的边缘地带,逃避抓捕。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也令这里俨然成了各大帮派争夺的“刑场”。
与法租界同仿,英租界亦有八位极道翘楚紧抱成团,组成了“英属大八股党”。张啸林的挚友季云卿便是其中之一。
白季二人为争夺这块地域,火拼了多次,均以张啸林站出来打圆场告终。
白九棠是出名的“出门不认人”,能入法眼的人甚少。即便有张师叔的情面在,无法要一个最终的定论,但已将此地视为己有,来去从容,誓不放手。但凡踩线,少不了械斗清场。
此事张啸林在杜月笙面前抱怨过多次,每每被笑盈盈的一句“多包涵”敷衍而过,殊不知杜月笙正是背后的支持者。
以杜氏观念所见,懂得划地为界是一个小流氓跃升为大亨的标志性转变。从争夺刑场开始演练,慢慢就能扩大到争夺洋场。于本命师来讲,门徒这般出息,何乐不为?
两辆车七拐八拐行驶了一阵,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惨惨的石桥下是一片荒芜的沙地,几块粗大的怪石放肆的瘫倒在地,被江水一浪浪舔舐,发出了浑厚的拍击声。
“大哥···”永仁怔怔的回头,悲戚的咬紧了牙关。
“做什么?开门呐!!”白九棠嗔怒的喝道,躲开了永仁那抹令人崩溃的视线。
后一辆车的三人都已下车站定,纷纷深埋脸庞,望着那寄居蟹背着偷来的房子横行在沙滩上。
迎着永仁拉开的车门,松软的细沙承接起了两条灌铅的腿,白九棠举步难行,帽檐的阴影带来一片死灰。
“下来!”
闻声扬起了睫毛,苏三的视线范围内只见到半截长衫,无刀削的脸颊,亦无温厚的掌心。
忽然软弱无力,忽然想要放声哭泣。
她能冲破了屏障,做回“自己”,不单是因为“前苏三”妄自尊大,轻易脱下了那身洋装,更是白九棠给了她太多念想,凝聚起了太多的意志力。
睫毛的阴影下,亦是一片死灰。连带将那朱红的唇,晕染成了灰白。
苏三款款走下车来,抬手拢了拢被风吹毛的秀发,天穹那一只鹰,盘旋不走,在她凄冷的仰视中,兜来兜去的滑翔,似乎在等着俯冲而下,用钩嘴超度亡灵。
“宁安!绳子!”白九棠的眉心坠着千斤石磨,背对着苏三厉声喊道。他心里有本明账,亦有一本糊涂账!
袁克文登报出让诸多钟爱的古董字画,以期蓄积资金,必然藏着一番大动作。在这个时候与苏三双双受邀赴黄公馆,已然令人心灰意冷。
本以为祖爷经不起洋钿的轰炸,充其量让他和袁克文公平竞争,岂料比预想中的不堪胜于十倍不止。
若不是老头子驾临,将之架上后台,一脚踢出了“出将门”,师徒穿起方步同唱大戏,今日铁定会吃大亏!
然而他亦是迷惑之极,苏三若真的计划了大半年之久,为何放弃垂手可得的硕果,执意来送死?
“大哥?”宁安上前一步,张惶失措的瞪大了眼睛。
漫长的沉默,听江涛拍岸。
“把她——给我绑了!”死寂之后,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甚至击倒了白九棠自己。但莽夫只此水平:先拿下、后问话,必然有威慑力,亦或可得实情。
然而这声命令落在苏三耳里,已不尽然了。不管其中含着多少纠结,终是一刀切断了所有情义。她的面颊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她是回来救他的天使,他却是宣判她死刑的恶魔。她不惜编造谎言,救他于水火。他却连审问的兴趣都没有,急于将之诛灭。
众人惊愕的求情声,湍急的冲击着白九棠的视听,却涌不进苏三那已闭塞的心房。
她曾在昆曲公所,混混沌沌的消散,也曾在同孚里幽幽然然“回魂”,她曾目睹袁苏二人从一处宅邸欣然退出,也曾瞥见那烫金泥的门头——“黄公馆”。
她对内情一知半解,“等局票”三个字却如此清晰,她怀揣着无边无际的担忧,在那个任性妄为的前世退下华服时,顷刻间冲破了屏障,不顾一切的回来了,却得来了“青帮的制裁”
她烧得毁那身惹事的服饰,却烘不干潮湿的脸庞。
【卷四】 『第36话』 绑了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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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他妈闭嘴!!”随着这一声冲天怒吼,砰砰砰三声枪响骤起。
众人皆陷入了沉寂,唯有苏三咔咔作响的上下颚,令人抓狂的缭绕在所有男人们的耳畔。
她选择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背的这口黑锅,是前世的馈赠。泪是苦的,心是冷的,视界是灰色的。
白九棠转过了头颅,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竟然没有尖叫??”
事已至此,何足惧矣。已死过一次的人,何须胆怯。
青葱岁月的伤痕,顷刻间统统绽裂,蜕落的结界,疯狂在体内滋生,她已“全身而退”无须摇尾乞怜求一个苟且偷生。
“求你留个全尸给我,我不想身上起窟窿”语落,两行清泪滑落。随着颤抖的下颚,战战兢兢滚向沙地。
“你!!”白九棠被一口激气冲得两眼昏花,蓄满了雾气。
独有她,对账目一事,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谁“爆料”害他的,几乎已没有争议。
即便她撒了弥天大谎,用“孩子”一说来解围,但终究犯错在先,悔悟在后!!她凛然的选择了留下,却宁求死,不求饶!!
她甚而不肯解释一下,为什么昨日才直言不讳说“爱了”,转眼间就他钉在了鹄心,用万千羞辱之箭,将他凌迟虐杀。
白九棠失控的走向汽车,从后备箱中拽出了硕大的一卷绳子,杀气腾腾的冲苏三走来,一圈一圈往她身套。
“如你所愿——”打上最后一个死结,两张噗噗掉泪的面颊,编织出了一首可笑可泣的哀歌,哽咽撑痛了咽喉:“我——送你走水路!”
江风颤颤,秃鹰尖啸。
苏三被五花大绑抱上了桥。横在白九棠的两臂之中,窥视后方,宁安托着此前瘫倒在地的那块大石,蹒跚尾随。她哀伤的闭上了眼睛:这是刑场,“刑具”齐全!
风卷细沙,犹带血腥的膻味。
一步步走向小桥中央,白九棠开始被无止境的悔意困扰。桥下的江水如此安静,就像在等待情侣泛舟的爱河,丝毫没有生死一线的阴寒。
在桥中央放下了苏三,他掠着那抹睫毛下的阴影,如泣如诉:“捎信救我一命的,是你;求我赎你出来的,也是你;跟袁克文通奸害我的,还是你!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九年来我信守承诺,关照你、保护你,等着赎你出来做我的太太!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关照我?保护我?”苏三抬起了眼帘,念想着奇遇中得知的“报恩说”,不由得冉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怀,可转即便被那层层束缚的绳索,勒得阻断了遐思。
但见苏三只莫名其妙重复了两个词便别过了头去,一副不屑一顾,急于解脱的模样,白九棠狰狞的喝道:“回答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回答!”
在那震耳欲聋的喝斥中,苏三缓缓转回了脸庞,感到潜伏在体内的那些叛逆和桀骜,统统都涌出了心巢。
“你明知‘孩子’一说是用来救你的,可你置若罔闻;你亲眼所见我选择了你,可你不为所动;你能从容带我离开因由何在!?可你只字不提!!你甚而你答应过饶我不死,却已将我绑上了绳索!!”
她凛冽的目光,凄怨的腔调,就像敲在伤口上的铁锤,字字诛心,句句泣血:“——我恨你,白九棠!永远!”
“你给我闭嘴!!”青筋迸裂的呼嚎,如怒江涨潮:“你做的一切都是亡羊补牢,对一个背叛者,我还需要恪守那可笑的承诺吗!!”
掠过他盛怒的脸庞,苏三怔怔的说:“药丸和鸦片令人视薄命如尘烟!生命对我来说是一件奢侈品,不一定是必须品!既然你的字典里没有‘原谅’,那就送我上路吧。”
“——他——妈——的”白九棠闻言咬紧了牙关,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他两手一抬紧紧抓住了石桥的栏杆,紫色的淤痕在十指上肆虐:“既然如此——上锚!!”
“大哥!”宁安的高呼引来了一群呼应。
白九棠森寒的转过头来,如一阵阴冷的风,吹灭了所有灯火,令得那些嘈杂声,骤停。
素日里执行诛杀令的“侩子手”双脚发软的抱起大石,走了过来。
苏三被一圈圈绑上了大石。耳畔响起了那似曾相识而今异常陌生的嗓音:“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求我!”
侧卧在小桥中央,听那秃鹰欢唱,感受死神鬼祟的步伐,苏三忽然想起了仇恨过的父亲和继母。至此,才真正得到了内心的救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和尖锐的抵触。
她甚而异想天开,以为眼一闭,一场浩劫之后,便能回到沈阳的医院,在父亲的哭泣中,平缓的醒来。告诉他:“爸爸,我现在终于释然了....”
此时的一秒,矜贵无比。蜷在地上的娇躯,却以静态对持。白九棠俯视着那柔软的身体,为即将要化为僵硬的尸,滴下了泪滴。
“————抛锚”无情的江风,风干了眼泪。
洋泾浜的刑场,从未如此安静的执行过“死刑”。竟然由一个弱女子谱写了新的章程。如果她能活着。兴许会比黄公馆真正的主人——林桂生,更强。
一片静默之后。乍起“咚”的一声巨响。苏三被连人带“锚”抛下了桥。
绑在桥栏一端的绳索,瞬间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绷直了。顺着那笔直的绳索,惊见一浪滔天,浪花翻滚,转眼便吞噬了缚在“锚”上的娇躯。
那长长的绳索,一头系在白九棠心间,坠得他心房溃烂。另一头系在“锚”上,沉得苏三渺无生还的希望。
“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绑了沉湖,免得祸害无穷。”
白九棠的脑海里,轰鸣着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话。想不到事主的姨太太未曾受之极刑,枕边的女人,却已隐没在了眼皮之下。
满口的牙齿错乱的挤在一起,似乎不共戴天,要一一厮杀到底,将之灭去。携着那让人疯狂的磨合声,俯望渐渐平静的江面,心湖跌宕起伏,掀起了狂潮。
往事如画卷一般在白九棠的脑海中一幕幕展开,灰白灰白的,没有色彩。
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有个少年做了一笔不该做的买卖,杀了一个贵族旗人。
铺天盖地的追捕席卷而来,将他困在了会乐里。幸有一个小孩子,替他送了一封信,搬来了救兵,将他偷运出沪,避至了南京。
他的信是戴在头顶的“筏子”,只需要反放在桌上,告知地点就行。然而完成这个小小的动作,需要极大的勇气,对于一个七岁的女孩子来说,已竭尽了全力。
辛亥革命后,少年重返外滩,应了恩人一个请:等你出息了,赎我出去,我不想长大了当伎女。
那一双仰望的眼睛,是怎么从清澈变向污浊的,已模糊不清。他停留在那个阶段,早已被时间的步伐遗弃。
九年前她给了他一线生机,九年后的生辰,她又送了他一份大礼。那双眸子转瞬便透亮了起来,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给了他一个春天,花香四溢。她给了他一个转机,令人惊喜。
她娴雅的坐在香阁,堂子就变成了一个家庭。她制定的规矩,泄露了真心。
送信的孩子,蓦然在心灵转角处,销声匿迹。
那句“我就是爱了”幽幽在耳畔响起。
白氏的春天就要随着香消玉殒,被隆冬取代。
“宁安!!”
“在!”
“给我拉上来!”
“是!”
宁安和众人已等候这声命令多时。顿时奔向桥栏,合力拽起那绳索来。然而“抛锚”容易,起锚难,素日里也得耗费上一盏茶的功夫,岂能说起便起?!
“快点!!”白九棠一瞬不眨的凝视着江面,被焦躁一炬点燃,烧毁了五脏六腑。
江面上甚至连一点涟漪也不再泛起。但闻一声:“不行啊,大哥!一时半会拽不动!”又一声惊为天人的“咚——”白九棠消失在了桥上。
随之骤起“咚咚咚”的一阵异响,桥上的人皆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中。
岸上已如渺无人烟的荒地,仅剩沙滩上两辆美产轿车,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看好戏。
“洋泾浜”污染极大,水下浑浊不清。只能顺着那绳索往下摸。青帮以漕运起家,入帮首要条件,便要考核水性。白门一众人等,哪怕是下潜几十米,厮杀一阵都毫无问题。
可苏三一介女子,能否撑得住,等待“援救”,就太值得怀疑了。
白九棠直冲而下,携着阻截死神之势,顺藤摸瓜触到了石块,岂料那柔软的身子竟然被压在了大石之下。
心一凉,他竭力睁大了双眸,以期辨清她的方位,那混合着泥沙的江水,顿时涌入眼眶,惹来了钻心的疼痛,也惹来了热泪盈眶。
江水的波动,舞起了苏三的头发,合着水草,摇弋得令人绝望。那一圈圈将她缠绕在石块上的绳子,即将要阻隔阴阳。
白九棠心急如焚的伸手摸向匕首,顷刻间,心却更凉了。匕首尚在杨啸天手中,未曾归还。
苏三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白九棠如笼中困兽,附身撕咬起那绳索来。
可叹这圈绳索结果了多少仇家的性命,完成了多少任务,做成了多少买卖,岂是随便破坏得了的?!
石块下的人似乎睁了睁眼,继而又乏力的合上了。
犹似眼花,也仿若癫狂,白九棠已分不清恍惚中所见,是希翼的幻象还是真实的情况。
江水涩、泪水咸,五味杂陈在心间。兴许这就是他和苏三一起吃的最后一道菜,诀别。
【卷五】 『第37话』 爱有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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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中蒙了头,已忘了尚还有一班兄弟。那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人影和递上前来的刀柄,惊醒了绝望的人。
白九棠接过刀来,割断了绳索,与众人合力推开了石块,将苏三托上了水面,奋力推向了岸边。
苏三平躺在沙地上,安详得像一尾熟睡的美人鱼,白九棠翻身挺上岸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只见天穹那一只秃鹰,尚未远离,携着一声声啸鸣,引人心惊。
猛然心下一沉,想起了那压身的大石,白九棠即刻高喝道:“都给我转过脸去!”话音一落,众人皆拧着衣角的水,老老实实背了过去。
一把掀起苏三的旗袍,看了看双腿。再慌忙解开盘扣查看她的胸口和腹部。那一片惨白惨白的*,像一个个耳光,狠狠扇在脸上,痛得他眼冒金星。
所幸并无压碎的痕迹,兴许是水的浮力,减轻了石块的重量,仅仅在坠底时,伏在了她身上而已。
放下袍摆,系好扣。白九棠一头埋进了苏三的颈窝中,忍不住抽了一声。他是被自己的念头给吓怕了,在获得了那么一丝丝的安然之后,一紧一松,便崩塌了。
听见当家的那一声要命的抽泣,众人估摸着已收拾停当,不禁悄悄侧过脸来,窥视情景。
永仁见状摸了一把脸,懵懂的蹲下了身:“大哥!您这是在干嘛呀?苏先生坠江时间不长,哪能这么容易就碎了?您得救人呐!”
白九棠正憋得厉害,眼角飞着水花,弹起身来怒喝道:“妈的,老子用得着你提醒!过来!帮我把苏三抬上背!”说罢,三下五除二脱了长衫和灌水的皮鞋。
众人耳提面命上前帮忙,慌慌张张将苏三从沙地上扶了起来,抬上了他的背。
那蹩脚的救护,就在秃鹰掠翔的苍穹下,和滔滔江水畔的沙地上开始了。
白九棠的白绸短衫,被江风掀起了衫摆,合着疾步而行的步伐,翻飞不已。此时的他已然做回了那个纯朴的农村青年,背着媳妇在田坎上飞驰,只为能再看到她的笑颜。
据说死人的重量,是活人的两倍。难以计数的里程之后,背上仍一片死寂,既无呕吐声,又无任何生息,且越来越沉,沉得白九棠快要支持不下去,想要嚎啕大哭。
一众人等跟在后头小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沿着江畔,在沙地上一深一浅的印下了混乱的脚印。
前面的人忽然顿步。挥了挥手,阻止众人跟随。
白九棠已不再需要保镖,更恨不得出现一个仇家,一枪结果了自己。好给苏三一个交代,换来一份心灵的救赎。
继之拔足狂奔,继之无所顾忌的哭泣。这一次,劲风未能风干眼泪,却把太多沙子吹进了眼眶里。
“——你醒一醒苏三——”
“——你醒一醒——”
“——苏三——”
低声的呼喊,未能唤醒佳人,却莫名驱赶走了秃鹰。白九棠抬眼扫了扫天际,加快了步伐,哽咽出了更多话语。
“——我不是人,我是个牲口!我应该听你辩白,听你解释——”
“——地藏王不会和我计较的,我是个粗人,没念过书,大字不识,我送错了人,我要你回来,苏三——”
“——苏三、苏三、苏三!!苏三——”
低语呢喃,高亢的呼喊,均在风中飞散,没有回音。驱使着那腔男声,渐渐呜咽起来。
“——我曾让你考虑是走还是留,可你一场大醉之后,竟只字不提——”
“——我且当你是留了下来,你若憋屈,又何必要做戏——”
“——你当初就应该走得远远的——”怒吼了一声,白九棠在狂奔中凄然泪下:“那样的话,起码还活得好好的!”
剧烈的颠簸,倒腾得苏三人仰马翻。耳畔尖啸的哭喊,虽让人崩溃,却也让她有了意识。
兴许这就是物理学的救护和玄学的“喊魂”双管齐下的效用。
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苏三“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污水。
和死神赛跑的人顷刻间顿步,不可置信的呆愣了几秒。直到背上驮着的人,剧烈的咳嗽起来,才回过了神。
“苏三!!你还在!你竟还在!!”胡言乱语的放下了苏三,白九棠慌忙猛力拍起她的背来。
“你···你··”苏三苦不堪言的抬手阻挡。
“怎么了?”那边厢小心翼翼的停了手。
“你弄痛我了···”
在那哀怨的冷视下,白九棠激动的大喊:“你当真醒了!!你当真还在!!你竟知道痛!”
万千仇视化作无言,苏三干呕了好几下,艰难的嚅嗫道:“不知道痛是在做梦。你不必用这个标准来界定我是死、是活!!”
苏三的声音仿若天籁靡音,令白九棠稀里糊涂,不知所云,呆滞了片刻之后,他忽然间露出了圣徒的笑颜,一把抱起了她来,大步朝来路返回。
长长的沿岸,静谧无声。悄然窥视中,但见苏三眼底藏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似乎就要开口问话。白九棠无颜以对,赶紧收回了视线。
头颅枕胸,藕臂下垂,苏三的嗓音,像家乡的冰:“为什么要救我?”
“我有罪!”
“你救我,我依然会恨你!”面对文不对题的答案,苏三掠起了眼梢。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小东门的账目一事,应该与你无关。”白九棠平视前方,仍回应得文不对题。
“是吗?”苏三微微心悸。
“我差点因你失去了手,你也几乎为此丧了命,我希望过去可以清零,和你重新来过···”白九棠视线迷蒙,加快了步伐。
在苏三怦然心动的窥视中,所见一张饱含悔恨的脸庞,然而她的耳畔,却不可抑制的响起一声又一声:“抛锚!!”
任何的忏悔都显匮乏,任何的声讨都难平伤害。
她想要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的字典里,也没有原谅!
可是,竟然一个字一个字,嚼烂了,又吞下了。
他如此安静了,周遭一片空灵。一盏茶前,他是活阎王,而今,是圣徒圣灵。空气中飘着无数碎语: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爱是永不止息。
这一片沙滩,曾是上帝的禁区,此刻因那些神圣的呢喃,而获得了暂时的洗礼。
然而一切清零,重新开始?还有可能吗?
离停车的地方尚有大段路程,忽然间几声枪响骤起。将苏三软绵绵的身子顷刻间绷紧。
“不好!”白九棠两臂一紧,甩开了大步,转而心念一动,将苏三放了下来,朝反方向推了一把:“快走!”。
“去哪儿??”苏三尚在极度的虚弱中,险些被他推dao,踉跄了一步,张惶的问道。
“法租界!!”语落白九棠已拔足奔向枪响的地方。苏三那一句小猫似的哀鸣:“法租界在哪儿??”引来了散在风中的一声:“滨北!”
“滨北??”乏力的瞪了瞪眼,苏三对着那飞逝的背影欲哭无泪,滨北在哪儿?她尚未来得及跟他谈“分手”,他便扔下她跑了?这是什么道理?
两辆美产轿车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白九棠隐约看到十几条人影零星分布在四周,疑似此前那三声枪响,引来了英租界的流氓。
白门一行人皆在江水中过了一遭,手枪是断然不能用了,哑火还好,就怕爆膛。如此看来,情形实在是糟糕。
他眉心紧锁,暗叫不妙,脚下的步子越跨越大。咬牙切齿的暗骂道:“妈的!果真被说中了!鸟枪真他妈没挺子好!下水就变废物。”
白九棠突兀的闯入,引来众人瞩目,正以寡敌众处于僵持中的白门子弟,皆低沉的唤了一声:“大哥”
“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九爷啊!”
对方走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人,身着短衫绸裤,操着一口京腔,上上下下打量了白九棠一番,瘪了瘪嘴:“也没啥特别呀?我还道你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呢!”
心知对方人多枪多,不好对付。但精兵强将自有翻身的余地。白九棠信心犹在,却不免为这倒霉的一天蹙起了眉头,咬牙切齿的低喝道:“侬个刚度小拧——”
话尚未说完,白门子弟均为失笑。
“说的啥?!”少年人陡然生怒,扬了扬手里的枪。
“十一爷!他骂您是个傻瓜小孩儿!”近旁的保镖,赶紧凑近少年人耳畔提示道。
“我操!都他娘的不要命了是吧!”少年人横眉倒竖的挽了挽袖子。对方的一众人等都剑拔弩张起来。
“你还是个‘十一爷’??”白九棠夸张的轮圆了眼,继而也瘪了瘪嘴,徐徐说道:“合字(切口:道上)上的朋友,你踩线了!”一语既出,白门全线战备。
“踩线??这地界是咱老头子的!灯笼拨亮点!(切口:眼睛睁大点)老子是青帮‘通字辈’季云卿的门生,‘悟字辈’史义!!”
听得白九棠如是说,少年人顿时操起了道上的切口,并自报家门,好生了不得。
“季云卿?”白九棠骤然阴霾起来,哪还有闲情兜圈子,劈头盖脸喝斥道:“青帮会众成千上万,老子谁都认!就他妈不认季云卿!你拜他为老头子,也不问问‘礼字辈’的元老认不认你这个徒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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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第38话』 流氓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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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挂不住脸,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抬枪顶住了白九棠的脑袋:“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人多枪多!眨个眼就能把你们变成马蜂窝!”
见对方的小头目竟如此大意,轻而易举走进了白九棠的制约范围,白门子弟均互换眼色,准备伺机而动。
“看来那个老邦瓜是让你送死来了!”白九棠阴寒的凑近了脸庞,借着那冰凉的枪筒子推得少年人倒退了一步,一字一句说道:“老子玩枪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话未落音,他抬手往枪托上一顶,枪口猛然间仰向了天际,少年人从呆滞中突兀醒来,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硝烟冉冉升起,子弹冒过白九棠的发顶“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耳道嗡嗡直响的少年人,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一抖,且见对手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那火yao渣滓喷了一脸,面容跟关二爷似的狰狞,顷刻间吓懵了过去,转即便被钳制了。
白门会众迅速将对方十多号人缴了械,用绳子绑了穿成了一串大闸蟹。
摸了摸被烧焦的头发,白九棠气结不已,高声呵斥道:“妈的!把他们打桩钉在这儿,等涨潮!这个‘大’的,带回去!让他当家的拿银钿来赎!”此令一下,滩上一片聒噪,求饶的求饶,骂娘的骂娘。
宁安和小佬昆应声而去,开始在河滩上打木桩。老何打开了后备箱,准备将少年人塞进去。
永仁和宁祥合力抬起了壮硕的身躯,那三两步路走得万分艰辛。一举撂进后备箱后,少年人终是回魂了,用力挣扎着吼叫起来:“白九棠,你这个驴蛋子!你不得好死!有种杀了老子啊,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白九棠快步上前,居高临下瞪起了眼,用力敲着车身吼道:“吵什么吵!老子得留着你,兑点银钿充公给兄弟们喝茶!”
永仁随手找了块破布,塞入少年人口中,谁知后备箱容积太小,合不上盖了。
“大哥,后备箱关不上啊!”
“这也要问我?”正打开烟夹,对着一支稀泥一般的纸烟生闷气,白九棠不胜其烦的喝道:“一块整的当然放不下,削薄点!”
“是”永仁应声朝小佬昆走去:“昆哥,你的青子(切口:兵刃)呢?借来用用。”
车厢中的少年人闻言翻腾得更厉害了,引得整个车子都一摇一晃的。
“白九棠————你这是要干嘛!”
沿岸忽然传来一声娇喝,霎时夺了所有人的关注,聚焦点中出现了一个浑身透湿的女子,白门子弟这才发现竟把苏三忘了个一干二净,得了一份意外的惊喜。
白九棠愣了一愣,啪的一声合上烟夹,快步迎上了前去:“我不是让你往法租界跑吗?你怎么回来了?万一被流弹伤着了怎么办!”说罢拈去了她头上的一根水草。
这个要命的细节,勾起了苏三的伤心事,更令她狼狈不堪,当下凛冽的寒了脸,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问:“那是一个活人!不是苹果!你要把人家削薄一点?”
见她歪歪扭扭四肢乏力,白九棠两手一抬,扶住了她的肩膀,却被再度掀开,附送凛冽的一瞪。
此刻有一千个理由,应当任打任骂,可他却终是挂不住脸,抱怨了起来:“我后备箱放不下,那有什么办法!”
苏三蓄起所有力量朝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这是什么理论!什么逻辑?!
四下扫视了一番,惊觉浅滩上还有一串“大闸蟹”,她越发愤慨,抬手一指:“那他们呢?”
那娇娇弱弱的质问,犹带耶稣福音,清清楚楚传到对方所有人的耳中。顿时掀起了新一轮的呼嚎。
“都他妈别吵!”白九棠一声喝斥,拧熄了那些杂音,可野火烧不尽,转即又起。他烦闷不堪,打算安内在先,悻悻然的朝苏三低语道:“你先上车,我欠你的,回去再算。”
“我不!”苏三迎着江风抬起了下巴。
“你——”
愠怒的扭了扭眉毛,白九棠最终以惨败告终,低声央求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事到如今,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先上车,回去再说,好吧?!”
“不好!”那边厢连看都看没他一眼:“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三回事?你我就只得那一回事!其他事一律不用你操心!我有这么多兄弟在这儿,还有一票仇家要清理,你快上车去!”白门当家的耐心有限,立即崩盘了。
“仇家?白门的人毫发无损,人家却要赔上十几条命!你斩尽杀绝泯灭了人性!简直堪比那些荒淫残忍的暴君!”苏三调过了视线,咄咄逼人的娇斥道。
“谁荒淫了!!”白氏历来抓不住谈话的主题,且控诉得愤愤不平。
苏三如一组高速转动的齿轮,被一颗入侵的铁砂捣坏,陡然陷入了绝对的瘫痪中。
她乏力的望了望天际。好一个“秀才遇到了兵”!
稍事之后,本着救人于水火的善念,她重振旗鼓,打起了精神,来到轿车的后备箱处,伸手拔出了少年人口里的破布:“你可是领头的?”
“是又怎么样!”少年人桀骜的喝道。话音一落,被永仁“啪”的一声,拍响了脑门。苏三转过脸来将之一瞪,令其吊儿郎当退开了。
“你招呼下面的人,一起给九爷叩头认个错!”发顶坠下的水珠,被江风沁得冷冰冰的,苏三两手抱胸打了个激灵,好在话说得平缓从容,未带颤音。
“什么?!”少年人的脸痛苦的皱成了一团。
“认不认?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回答!”那腔娇弱的嗓音,将凛然的逼问,演绎得煞有介事。
白九棠错愕的轮圆了眼。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如此熟悉?
“老子不干!”少年人哭丧着脸,扭过了头去:“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子宁肯死!”
白九棠按耐不住啪的拍响了大腿:“妈的!别跟他废话!把他的膀子卸了,合上后备箱,走人!”
小佬昆闻言上前了一步,却见苏三矗立未动,顿感多有不便,不知所措的愣了。
岂料苏三也并不执拗,踌躇了片刻之后,示意永仁拉开了车门,长叹一声钻进了车去:“这大哥当得好,逞一时英雄,赔上十多条兄弟的命!”
端坐在车中,聆听外面的动静,除了白门子弟的对白,和江涛拍岸,竟再无了其他声音。悄然凝望那一串等死的人,苏三的心急速下沉。人人都有求生欲,当家做主的一声号令,就连yu望都得俯首听命吗?这就是极道分子的悲哀?
“等等————我认!!”老式轿车的后排座与后备箱仅仅隔着一个靠背,少年人纠结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
“我他妈‘不认’!这话非我所说!该碎的则碎!该卸的则卸!”
欣然之情尚未掀起头角,顷刻间被震惊取代,苏三闻言猛的推开了车门,怔视着白九棠,愤恨的说道:“看来你痛下狠手,并非缺一个台阶下,确然是本性如此!我不该对你抱有奢望!更不必跟你纠缠不清,不如就此分手,了断个干净!”
“‘分手’?”白九棠疑惑的揪起了眉头。
“你只知道可以‘休妻’、可以‘抛弃’,甚至可以‘毁灭’。唯独不知道女方提出‘分手’是什么意思,是吗?”凛冽的摔上车门,苏三小脸惨白,唯有那视线犀利有力。
“你到底在说什么!!”白九棠预感不妙,忐忑不安的拉高了声音:“有账不能回去算吗!”
“不必了,我们的账马上可以一笔勾销。”沙滩上一片静谧,只闻江风呜咽催愁颜:“一个杀戮成性的人,没资格获得安宁和幸福,更不可能成大器,充其量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如你所说,我们俩算是两清了!但我不想再跟你重新开始!今后,你我各不相干,再无交集!”
“你说什么!!”白九棠大吼一声,被突如其来的噩耗五雷轰顶。万千蚂蚁爬上了他的身,掀起了一阵令人抓狂的啃噬。
莞尔,洋泾浜的刑场乍起一声狂吼:“妈的!把人统统给老子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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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轿车在公路上飞驰,倒退的景物像是白九棠脑海中的片段,飞快的闯入又飞快消失。
苏三蜷缩在身旁,一言不发的痴望着窗外的蓝天,就像一只渴望自由的风筝,在膜拜天空的广阔。
即便佳人触手可及,白九棠却感到她在飘远,想起那铿锵的话语,连手中的线也断了。
安宁、幸福;难成大器;情已两清,各不相干!
“苏三!我有话要对你说!”白九棠猛然端直了身子,沉声说道。
“有话下车再说!”苏三枕着靠背,虔诚的凝视着穹窿。
前排两个衣衫透湿的人,闻言担忧的溜了溜眼珠,继之目不斜视的佯装起了雕塑。
白九棠胸脯起伏气结不已,怎么这话听着也犹似耳熟?!
“你何必把我的公事和我们的私事混为一谈?!那些地痞流氓值得你这样做吗?”
那边厢再无交谈的意思,手撑在车窗边,托腮合上了眼皮。
“苏三!!”车厢中沉寂了几秒,爆发出了白九棠哀怨的控诉:“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依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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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第39话』 誓不分手
“到底是谁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苏三轻蹙眉头,未曾抬眼。
白九棠一愣,只恨自己咬文嚼字不是她的对手,郁结的抬手抚了抚额头,岂料发际处飘零了一撮枯发下来,挂在他的鼻尖,惹来了心情的最低谷:“妈的!今日简直是诸事不宜!”
“大哥,要不要先去城隍庙求个签?”老何本着打打圆场的好意,敦厚的开口问道。
“脑袋上的毛都快掉光了,怎么进庙啊!”
白九棠那恶劣的口气,被前排俩人揣度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不禁异口同声问的关怀道:“那咱们先去理个发?”
“你们刚度啊!浑身湿嗒嗒的,怎么去理发?!”白九棠的吼声更大了,只闻那甚有默契的俩人,即刻恍若初醒的回应道:“噢!那先回弗朗宁公寓!”
“老何,你先送我回会乐里吧,我也得换身衣裳。”至此,苏三终于睁开了眼眸,低声唤道。
“不行!我们的事没说清楚,你不许下车!”
“我没说一定要你今天给我答复,等你想通了咱们再做了断也行!”循着那武断的声源,苏三不可置信的抬起了眼帘。
“我没答复,也想不通!!”白九棠躲开那抹视线,义正言辞耍起赖来。
“大哥?到底先去哪儿?”老何憋不住开口了。
“会乐里!”
“弗朗宁!”
同起同落的撂下话来,两个生死冤家气势磅礴的对瞪了一眼,随即又蓄势待发的沉寂了两秒,谁也不服输的再度开口。
“小仙居!”
“回公寓!”
二度重叠的指令,引得老何满头大汗,永仁颤颤巍巍的转过了头来:“大哥??”
白九棠扫了前排的兄弟一眼,再瞄了身旁的女人一眼,携着一腔难以纾解的郁闷和伤怀,一脚把“面子”二字踩得稀烂,嘶吼道:“苏三!我们可不可不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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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宁公寓位于法租界的繁华地段,是一座具有欧洲风情的豪华酒店。
彬彬有礼的门童,手握金属把手,拉开了透亮的玻璃门扇,朝白九棠露出了相熟的笑颜:“白九爷好[TXT小说下载:]久未归了!”
即便门童恭敬的垂着眼帘,颇有职业操守,可白九棠依旧因缭绕在呼吸中的焦味,和紧贴在身的绸衫,感到局促和恼火,“嗯”了一声,脸青面黑的领头步入了大堂,直奔电梯间而去。
期间不住回目偷窥苏三,被那勾勒出曲线的湿衫,引得脸色难看,终是忍住不低喝道:“你就不能走快点!?”
一行湿衫湿裤的人,闻言加快了步伐,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中央,画过了一道诡异的风景线。
电梯直上五楼,众人尾随在白九棠身后,却消失在一间间房门口,苏三愕然的瞄着那些从容不迫的身影,猜测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大本营”。
永仁快步超前,来到509号房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转而退去了。
白九棠一脚迈入大门,顿时大声嚷嚷了起来:“真他妈丢人丢到家了!”说罢两臂一展脱了绸衫,赤膊走向浴室。
苏三左顾右盼了一番,退后半步窥视走廊,竟然已鸦雀无声,没了人影。懵懂中不得不合上了房门,来到浴室门口朝白九棠干瞪眼:“我似乎来过这儿,但这是酒店,你怎么径直就上来了?甚至还有钥匙?”
白九棠正拿起一管黑人牙膏没命的朝牙刷上挤,不耐烦的转过了脸:“你刚度啊——”
继之一愣,呆若木鸡的凝视着她,乏力低语:“···过去的事,你一样都不记得了?”语落怔怔的转回了头去,机械的刷起牙来。
苏三这两日的表现,前后不符、逻辑混乱,令人颇感蹊跷,白九棠被种种猜测困扰,紧蹙着眉心努力回顾。
突然间如当头喝棒,满嘴泡沫推开苏三,打开房门含糊的喝道:“老何——去把朱医生给我接来!”
走廊尽头响起了老何苦涩的回应:“知道了,就去!”
苏三一时半会没明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注意力都被那管牙膏吸引了,愣愣的迎着返回的身影问道:“这牌子二十年代就有了??”
白九棠豁着嘴,哀伤的瞪了她许久,直到唾沫呈线状下坠,这才吸气醒过了神来,一手扶着她的肩头,一手倒腾了几下牙刷,担心的说道:“什么二十年代?我在刷牙呀!知道吗?这是在清洁牙齿!”
那怜惜的表情,忧虑的眼神,顿时令苏三抗拒起来,沉下脸说道:“你以为我傻呀,我当然知道这是在清洁牙齿!!”说罢愠怒的甩开他的手来,坐到了硕大的法式大床上。
这间房,她来过,亦记得,此时物是人非,令人失落。
“青天白日刷牙,有病!”压下心头的酸楚,口气不禁显得恶劣。
白九棠早在她挣脱了“关怀”之后,一头扎进浴室,胡乱漱了漱口,耳听八方的从里面申诉道:“我满嘴都是泥沙,等会儿怎么吃饭!!”
“你哪来的满嘴泥沙?”身旁的景致,渐渐将苏三引向了初初降临之时,一时间鼻腔堵塞,更没了好气。
“我不是咬那该死的绳索吗!!”白九棠哀怨的脸庞,突兀出现在浴室门口。随即一愣,大步迈了出来,泄气的抹了抹嘴:“忘了该让你先洗个热水澡!”
“用不着!我只是答应你来这里‘谈判’而已!”苏三别开了头去。
“你就一点余地都不留么?”白九棠顿时英雄气短,重重坐在床沿上,引来弹簧一阵起伏。
“余地?浅滩上一字排开给你叩头的流氓,背后皆有一个家庭,有父母、有妻儿,还有朋友,你打算杀他们的时候,考虑过‘余地’二字吗?”苏三侧目瞄了那赤膊一眼,从旁挪了挪。
“我不是已经放过他们了吗!”白九棠凄怨的吼道。斜掠了两人之间的空隙一眼,大不了然的坐近了一步。
那热烘烘的胳膊顿时烫得苏三毛骨悚然,身子一缩,又挪了一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你是记恨我对你下手太重?!”白九棠哭丧着脸,又挤了过来。
“‘下手太重’?白九棠,你觉得那四个字诠释得了你的恶行吗?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吗?你下的那可是杀机!”苏三已退到床沿上,心惊胆寒的扭头瞪着他看。
“是!我承认自己行径恶劣,应当受到惩戒!但我初一十五都吃斋念佛,你凭什么怀疑我的本性?”白九棠毫不犹豫的靠了过来,虔诚的垂下了眼皮。
那俨然是一个腼腆的小沙弥,苏三的视听皆受到冲击,“啊···”的一声,挪到了地上去。
“苏三!!”白九棠嚯的从床上弹起:“你怎么滚到床下去了?”
“你拼命挤我,不掉下去才怪!!”苏三满脸郁闷,甩开他搀扶的两手,拉高了声音:“白九棠,事已至此,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已于事无补!我们何必要这样纠缠不清!?”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那边厢呆滞了一秒,也抑制不住高吼了起来。
“除非你让我也杀你一次!”负气的撂下话来,一句既出,万分后悔。
房内沉寂了下来,白九棠一瞬不眨的凝视着她,转而竟然笑了:“好主意!”
“你说什么?”苏三错愕的轮圆了眼睛。
“去放一缸水好好洗个澡!”白九棠蹬掉瘫软的鞋子,一副打算脱袜脱裤的模样。
“什么?”苏三警惕的瞅着他,退到了墙角。
角落上的人半饷没有声息,引来白九棠疑惑的注视,那渐渐上移的目光,定格在一张惶惑的小脸上,一字一句问道:“我让你去洗澡!能明白吗?”
做了一辈子伪淑女的苏三,在那句充满关切的询问中,彻底崩溃了:“我为什么不能明白!!我又不是火星来的!”说罢愤愤然朝浴室走去。
她砰的一声摔上门,将外间那一句:“等等!什么星??”夹在了门缝中。
气不打一处来的拧开了阀门,这才发现“中了招”。原本一肚子窝火,想推门而出,可热水哗哗的流泻,令整个浴室都弥漫起了暖暖的气体。耐不住那一缸温暖的引诱,她终是选择宽衣坐进了浴盆中。
曾在江河中遭遇过浩劫的人,皆会对下水产生巨大的恐惧。可那一缸热乎的水,沿着浴缸边缘一寸一寸涨着水位,苏三却能平静待之。
暖意从腹部慢慢涨到了胸口,尚未蔓延到颈窝,已哗啦啦的溢出了缸去。她合上眼眸躲在片刻的安宁中假寐,遁逃不了的想起了伤心事。
耳畔轰鸣着一声声“抛锚”。想要原谅,办不到,想要仇恨,又很乏力。
那一张脸庞,携着悔恨和焦急,出现得如此及时,就在意识沦陷的前一秒。倘若不是那一眼,坚持不到上岸,亦无法再亲吻晴空万里。倘若不是那一眼,人性的胆怯,会永远在心灵中盘踞。
不肯原谅的心,像一颗核桃,看起来僵硬,经不起猛击。
“苏三!苏三!!苏三!!!”
砰砰的敲门声,伴着神经质的呼唤,一锤一锤砸向苏三的耳际,白九棠就好似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能追到别人梦里搅局。
哗啦一声从浴缸中惊起,苏三四处找遮盖物,却只见到几张毛巾。“你要干嘛!!”
“你洗了半个小时了!还好吧?”伴着一阵咔啦咔啦的拧门声,白九棠气急败坏的吼道。
“我洗我的!你拧门做什么!”苏三紧张得嗓子都变音了。
话音一落,门外的动静顿时销声匿迹了,苏三一颗心刚刚放平。突然,砰的一声,门又响了:“干净衣裳给你放门口了!别穿湿的了!”
“哪来的?”
“我娘的!”
从白九棠口中说出这三个字,令苏三意外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他不是孤儿吗?怎么会有娘的衣裳?浴室外静谧无声,他似乎早已经走开了。
好奇心驱使她爬出了浴缸,胡乱擦干了身子,小心翼翼拉开了一条门缝,但见果然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门口,且挺宝贝的用了一把真皮椅子呈放。
溜着眼珠窥视了一番,苏三一把收起衣裳来,砰的锁上了门。带着疑惑抖开这套衣裙,即刻闻到了一股实木柜子的清香,也犹似触摸到了一段温馨的记忆。
在她将脸颊埋入衣服中的那一刻,忽然毫无道理的坚信,这确然是白家妈妈的东西。
因为如此温暖的信息,只有妈妈这种天使才能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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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第40话』 生死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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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件湖色对襟的滚边氅衣,长过膝盖,配了一条同色的百褶裙,撩着一股浓浓的晚清遗风,质地平常但绣工超群,很难揣度出,它曾属于一位怎样的女子,怎样的母亲。
如今在上海滩已鲜少见到这种服饰,只有在苏州乡下的大宅子里,尚能一睹如此复古的风情。
苏三将之小心的穿戴上身,对镜抚了抚了额前潮湿的卷发,忽然感到很惋惜,倘若头发能长一点,梳一个繁复的髻,那才真正配得上这身衣裙。
浴室门砰的一声响,吓得她回过了神,不等白九棠发话,便慌忙拧开门锁,走了出去。
岂料一道门板之隔,蕴藏了两份“惊喜”。俩人猛然对视,即刻一仰一俯,大眼瞪小眼的陷入了绝对的呆滞中。
稍事之后,两声感叹重复迭起,白九棠眼神迷蒙,唇边带笑:“··真好看··真好····”
苏三目瞪口呆,掉落了下巴:“··白九棠··你厉害···”
只见一袭陈旧的中山装,被肩宽腿长的白九棠撑得濒临爆裂,真可谓“少时衣裳壮年秀”。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走了出来,苏三抬起那只裹在层层假袖中的手臂,撩起他的胳膊,幽幽的问道:“你这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
白九棠瞄了自己的“七分袖”一眼,又埋头看了看两襟中间露出的一寸“*”,顿时局促的收回手来:“什么从哪儿来,这是我自己的!”
苏三沉浸在大楼坍塌的轰轰声中,定睛望着那“*”不放,忽然两手一抬拉开衣襟,对着那光溜溜的胸膛,错愕的问道:“你没别的衣裳了?怎么连内衫都不穿?”
“衣裳都在小仙居的!我穿个屁啊!”白九棠终于受不了这种瞩目,恼羞成怒的吼道。却是一动不敢动,惹不起苏三这位“女英雄”。
“这是那一年做的呀??小成这个样子”苏三松开了手来,却是又找到了新目标,俯视着“七分裤”感叹。
他这身装扮,只差一条大红腰带,就可以去马戏团训熊了。
“七年前!!”白九棠的大脚丫不自在的扭了扭指头,一转身赶紧找了张椅子落座。
“七年前?”苏三锲而不舍的追到他面前,视线上上下下在那身中山装上打转:“那个时候你应该有十八了,衣裳怎么会小得这么厉害?你爆发过第二次发育啊?”
“什么发不发育!!”白九棠怒起,万分委屈的吼道:“老子小时候没得吃!个子长得晚!!”他这么一吼,好歹是扼住了苏三猎奇的那一股神经。
佳人略显尴尬的端直了身子,面色一正,粉饰起了淡定:“哦··”尚想抬手拢拢头发,消减几分局促,一把冷冰冰的手枪落在了她手里。
“我的枪里能上六发子弹,现在有三发,一枪毙命的几率很高,兴许你能如愿报仇!”
愕然的看了看手中的手枪,又聚精会神看了看神色肃穆的白九棠,苏三心下一沉,慌忙推脱道:“你的枪不是被江水泡湿了吗!”
“你洗了半个多小时的澡,我几乎能做一把枪出来了,早处理好了!”白九棠瞪了瞪眼,继而偏过了头去,淡淡的说:“这一枪一放,我碎了,你走!我没碎,你留!”
想来他翻箱倒柜找出了旧时的衣裳,是打算穿得整齐洁净的“上路”。
此刻那身可笑的服饰已失了幽默感,晕染起了满室的紧张氛围,和浓烈得化不开的悲情Se彩。
苏三的手微微发抖,气若游丝的问道:“你放这么多子弹干嘛?”
“你不是对我有深仇大恨吗?”白九棠凛冽的回眸一瞪,随后又别过了头去,抬手指了指脑袋:“快点!挨枪子不可怕,等着挨枪子才可怕!我不是古代帝王,只是一个十六铺的瘪三而已!会害怕的!”
“害怕你还让我开枪··”苏三的手越抖越厉害,脑筋却在块状思维的辅助下,嚓嚓嚓的飞速转动,忽然灵光一现,嘴唇哆嗦着说道:“你这是在学杜师傅,将军!”
白九棠意外的回过了头来,失笑道:“我这不是在将军,我是在解决问题!”继而沉下了脸来:“快点!别折磨我!”
受他的鼓舞,鬼使神差的举起了枪,苏三的耳畔呼啸着“抛锚”,眼前却是水下的那张脸庞。
白九棠闭上了眼睛,薄唇微不可见的轻轻蠕动,似乎在为自己超度送行。不知道他是不是每一次被枪指着头,都会如此。
兴许,他不止对别人残忍,亦是如此轻贱自己。他说,选择端这个饭碗就不能怕死····
苏三的眼眶中漫出了眼泪。有恐惧、有胆怯、有矛盾、有不舍,还有痛心。
她穿着他母亲的服饰,他换上了年少时的衣,如果真的就此殒命,是不是可称作,从哪儿来的,就从哪儿去。
猛然放下了手中的枪,苏三沉声问道:“白九棠,我问你!倘若将来我和其他男人睡觉,你会不会碎了我?”
白九棠陡然睁开了眼,显然对这个问题相当反感,狠狠扫过了视线:“会!”语落,黯然一顿,又垂下了眼帘:“除此之外,绝不会了!”
“你就不会撒个谎吗!!”苏三的尖声训斥,带着一把矛盾的哭腔。
“江湖上到处都是谎言、欺诈!我若还要回来对着你撒谎,那活着不是受罪吗!!”
语毕,白九棠赫然起立,抓起她的手来,令那柔荑中的手枪,冷冰冰顶在前额:“一半的几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我白九棠的命了!”
“不!!”苏三话音未落,咔一声闷响,白九棠已帮她扣动了扳机。长长的沉默来袭,某人两脚发软,泪如雨下;某人胸堂起伏,浑身是汗。
白九棠松开她的手来,跌坐进椅中,将脸庞重重埋进双掌中搓了搓:“他妈的!看来老子真的跟地藏王没缘分,踹都踹不进他老人家的门去!”
苏三两眼空洞的愣了良久,一滴热泪磅礴的下落,烫痛了脸上娇嫩的皮肤,刺激得她骤然醒来,“啪”一个耳光,赏给了劫后余生的男人。
“你做什么??”白九棠腾的站起了身,带来一片狰狞的阴影:“枪打不响,你便扇我啊?”
“你刚刚差点死在枪下!!你这个人是不是脑筋有问题啊?!”苏三凄厉的吼道,势头不比他弱。
白九棠眨了眨眼,悻悻然的坐下来,咕哝道:“也不知道是谁的脑筋出了问题,还说我!”说罢捡起地上的手枪,甩开滚轮把三发子弹都取了出来,念想着“胜利的奖品”,嘴一瘪偷笑起来。
苏三未能听得明白,抬手抹了把眼泪,恨自己不争气的发起了狠来:“不行,这事儿没完!”
“你说什么!?”白九棠再度起身,已然是满面阴云。
“你,跟我去霞飞路!我想吃西餐!”苏三口气凛冽,神情决绝。
“那有什么难的!”白九棠眉心一松,又讪笑起来:“等阿昆去把我的衣裳拿过来,我们就去!”
“我说的是现在!就穿这身衣裳!”苏三秀眉紧蹙,送了他一记白眼。
“什么?”白九棠倒退一步,埋下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愤恨的抬起眼帘问道:“穿这身到霞飞路去?”
“对!”苏三有模有样的吁出了一口长气,乃是今日当中,最舒爽的一口气了。
“我不去!”白九棠黑着脸,别过了头。
“你去不去?”那边厢语带威胁。
僵持了半饷,白九棠犹带哭腔的拍了一把腿:“去!老子又不是面首!这张脸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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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中段被俄侨称为“东方圣彼得堡”,亦被国人称之为“罗宋大马路”。这里是定居法租界的俄侨社区,也是充满异国风情的俄侨商业街。
敢穿着“七分”中山装在这条街招摇过市的,恐怕世上只此白九棠一人。
霞飞路643号,是特卡琴科兄弟咖啡餐厅,法租界最大的欧式餐厅,也是上海第一家花园大餐厅。仅一个花园,即可置咖啡桌百余张。
有魄力携这样一位男伴,在如此盛大的花园餐厅中点餐的,恐怕除了苏三也别无他人了。
入夜,霞飞路霓虹闪烁,乐声悠扬,上海滩的浮华在交错的灯光和汽车的鸣笛声中渐渐滑上跑道,就要在这一条风情街上,徐徐起飞。
一个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白俄侍者笑眯眯的侯在一旁,等待客人点餐。街边充斥着俄语的叫卖声,手握口琴的白俄老人,一一向路人毛遂自荐,想要来上一段赚点钱。
看到这些开心的面孔,很难想象他们出生低微,在狭窄的生存空间徘徊挣扎。这是地域不同带来的差异,欧亚人民的热情粗狂,较之华人的儒雅自律,似乎更能随遇而安,也更能寻获到世间那些微小的快乐。
白九棠两手抱胸,竭力掩饰那整整差了七寸布料的袖子,双腿藏在桌布下并得拢拢的,连二郎腿都不敢翘,一双浸过水的皮鞋,光秃秃套在脚上,几乎缩到了椅子正下方。除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尚有十成十的派头,他已然给“毁了”。
“九爷!”苏三娴雅的倾身笑了。
“撒?”白九棠送了她一记白眼,拒绝在那张姣好的脸庞上对焦。
苏三的笑容嗖的一下消散了,低声冷言:“这顿饭咱们吃得好,便是缘分尚在,吃得不好,便是缘分已尽了!你对我下手之狠,我尚可原谅,不就是让你赔顿饭给我吗,怎么啦,很过分??”
“还不如赔颗钻石给你!”白九棠闻言哭丧起了脸:“既是你的最爱,又能免了这种折磨!”
“我什么时候——”苏三眉心一皱,刚想发作,又给生生的吞了回去,冷冷的说道:“钻石固然好,却匹配不起我的命!侍者站了大半天了,赶紧点餐!”
“鹅肝酱、罗宋汤、白俄黑啤!”白九棠气不打一处来的喋喋说道。
“你每次来都点这个,不腻吗?”苏三扬起眼帘,眨了眨眼:“哪有鹅肝酱配啤酒的?”
“过去你不曾觉得腻??今日专挑我的毛病来了?!”白九棠恼怒的轮圆了眼,携着“七分”衣裤带来的窘迫,眼见着快要崩盘了。
【卷五】 『第41话』 爱是原谅
“我随口一问也能惹得你火冒三丈,这至于吗?!”苏三怔了半饷,转开视线,与侍者交流起来。
在对方那不太利索的中文回应中,微微沉吟了片刻,重新下了个单:“煎鹅肝配吐司,红菜汤,金枪鱼土豆泥沙拉,奶油烤杂拌,另外开一瓶法国红酒!”
点完餐后,侍者从容的颔首离去,白九棠却错愕不已,她到底遭遇了什么病变?居然把西洋菜点得行云流水,就跟在老城厢点小吃似的?!
殊不知某女在现代,曾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抛洒父亲的财富,亦对“淑女出格”这种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
在高级餐厅中,将牛排切得咔咔直响,引万人瞩目、食客泪奔,已成了每周必上的固定节目。一来二去,想不精通都不行。
白九棠自是摸不清个中玄妙,犹有质疑的挑起了刺:“你搞什么啊?这是俄国餐厅,你怎么点法国酒!?”
苏三闻言扬起了睫毛,找到了一丝遗失已久的快感,一本正经的说道:“全世界最好的葡萄,产地在法国!最好的五家酿酒厂,也皆在法国。难道在法租界还没有葡萄酒卖吗?!”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白九棠诧异的轮起了眼眸。
“你都能做出令我大出意料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一点让你大出意料的事!”苏三调开视线,轻描淡写的搪塞道。
“你——”白九棠尤为气结,却不敢接话茬,眉头一蹙一松,鼻腔“哼”了一声,就此作罢。
俩人沉寂了片刻,产自圣达士蒂的红酒和开胃菜已送上了餐桌。白九棠甚是不耐的展开了一方雪白的餐巾,招呼侍者拿醒酒器来。
要说派头,他真是不差。要说行头,真是引人崩塌。侍者有礼的欠了欠身,折返而去。
苏三端坐在对面,啼笑皆非的开动起来。枪火炮弹与她无缘,生死冤仇尚要按照这样的意愿,才能消减。
俩人静静的用餐,不再对话。偶尔偷视对方一眼,又即刻收起了视线。侍者呈上了醒酒器,将红酒倒入了敞口的容器中,以待它“醒来”。
某男心情不佳,终是低声抱怨了起来:“喝这个酒,真他妈的麻烦!”
“嫌麻烦你何必这么做作?”苏三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梢。
“这跟做作有什么关系?我如此痛恨刀叉,也不见得用筷子吧?!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喝酒有喝酒的规矩!明明有规矩却不遵循,那不是全乱套了吗!”白九棠横了她一眼,仿若在说教。
“噢?”苏三闻声放下了餐具,瞭望迷蒙的夜景,托腮凝思道:“如此说来,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撒?”白九棠一心多用,撂出问句又眼明手快,抓起她的手,往上一抬:“你小心我娘的衣裳!”
苏三落下眼帘一看,活颜悦色的将袖子挽了一转:“是得小心点!差点沾上酱汁了··”
“刚才说什么了?”见她收拾整齐便又开动起来,白九棠急切的追问道。
“我说,我们的未来,不一定如想象中的那么糟!”苏三垂眸切着鹅肝,头也未抬。
“为什么?”白九棠偏着头窥视她的表情。
“你虽然残暴,但是讲规则,重次序!”
“我残暴?”白九棠闻言满脸阴沉的退开了身姿,继之一顿:“我们??”
“是呀”苏三依旧未曾抬眼:“老爷子还等着喝满月酒,我一个人怎么生得出来?!”
镂空雕花小桌的对面一片死寂,莞尔被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四周投来无数的注目礼,引得苏三张惶不堪的扬起了头。
但见白九棠猛然起立,高背椅哀怨的睡在他的身后,两襟之间的“*”,被夜风撩开了一角,露出了一截枪把子,虽让人感到胆寒,又被那一袭“七分衣裤”夺了所有注意力。
“白九棠,你要做什么??”
“听说有个女人要给我生孩子??”颇为传神的眉毛异动。
“是啊!兴许吧!”苏三失措的瞪着眼。
“走!”一叠银元搁置在了桌上。
“去哪儿?还没吃完呐?”
“跟我去见老头子!”
万众瞩目中,奇装异服的男女,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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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端坐在弗朗宁公寓509号套房的客厅中闭目养神,身边除了司机戚青云之外,再无了别人。宁安和小佬昆赫然肃立于门口,跟一对门神似的狰狞。
老何接来了朱医生之后,却不见了白九棠和苏三的人影,俩人纳闷了半饷,一早便双双消失了。
永仁矗立在楼下的大堂来回踱步,身旁的宁祥跟大妈似的叨絮个不停。
“老头子的话里有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就不能静一静吗!!”永仁低喝了一声,不胜其烦的又踱起步来:“我若心里有底,何必在这里堵截大哥!”
“关键是截住了他了之后,又能怎么办?!”宁祥转瞬便又聒噪起来:“苏先生一个大活人,我们难道还能把她变没了?!”
永仁闻言丧气的翻了个白眼,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余光扫到了一幅奇观。
一个昂藏七尺威仪的大男人,穿着一身“捉襟见肘”的衣裳,有失俗雅的牵着女人的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堂。
再远观那位女子,一身氅衣、长裙,袖子上装饰着层层繁复的假袖,磕磕绊绊的惊如小鹿,甚似乡下逃婚出来的童养媳。
永仁的异样惹来了宁祥的侧目,顺着那震撼的视线,偏头望去,但见白门当家的已携着千军万马之势,走到了近前。
“你们俩个吃错药了?”白九棠横眉倒竖的一吼,两张掉落的下巴,终是合了上来,机械的动了动:“大哥!”
永仁克制住乱跑的视线,却仍是耐不住蜻蜓点水掠了一眼“七分裤”,颤巍巍的说:“大哥,您出去了也没叫上我们!这是和苏先生唱的哪一出啊?!”
“这还看不出来?”白九棠欲哭无泪的拧紧了眉头:“她唱的是旦角,我唱的是丑角!!”说罢,一把拨开二人,携着苏三朝电梯间走去。
“大哥!大哥、大哥!!”二人忙不迭追上前去,拦在了他前头:“您上去不得!”
“我为什么不能上去?!阿昆回来了吗?”白九棠甚为愕然。
“回来了!”宁祥眼神闪烁,犹显可疑。
“回来得是时候,我正愁没一件像样的衣裳出门!”白九棠疑惑的扫了二人好几眼,一把推开了宁祥,按了电梯上行键。
“大哥!!老头子来了,您上去不得!!”但见电梯缓缓落了下来,永仁的背上爬满了冷汗。
“是吗?”白九棠转过头来,眨了眨眼,沉思了片刻,苦涩的笑了:“那倒是省了再跑一趟!走!上去!”
“大哥!”素日里没个正经的永仁执拗的冲上前来,拦住了去路:“您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至此,苏三终于眼波一闪,抬起了头颅,怔怔审视着眼前之人,感到一丝不安在心间跳动。
“当然!我做的时候,便想过了!”白九棠淡淡的瞄了永仁一眼,视线悄悄在苏三身上划过,却被她逮了个正着,俩人皆微微心悸,不约而同逃开了。
片刻之后,白九棠出现在五楼的过道,两位门神的眼中射出了万千埋怨的光芒,将永仁和宁祥鞭笞得浑身是伤。
白九棠走近身来,两手一抬,纷纷压肩一捏,悄声说道:“不是他们没截住我,是我执意要上来,走开!”
一只小手牵住了衣角,怔怔的抬起了眼帘,那一眼虽解决不了师徒之间的问题,却已解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芥蒂。
“去永仁新开的那间房里待着,如果等会儿我来叫你,便是没事了,懂吗?”
“如果不是你来叫门呢??”苏三惶惑的问道。
白九棠闻言一愣,艰难的笑了:“怎么可能!里面那个是我老头子,不是熊瞎子!”
临了,压低嗓音朝众人挥了挥手:“痴站在做什么?都散了!!”
走廊上沉寂下来,安静得令人窒息,白九棠紧蹙眉头重重闭了闭眼,抬手叩门:“师傅,是我。”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戚青云拉开了房门,定眼看向了白九棠,朝内溜了溜,唇语道:“一半一半!”
白九棠虽感迷茫,却仍是感激的点了点头,硬起头皮走进了房去。
“九棠,去哪儿了?”
人尚未从玄关步入客厅,杜月笙的嗓音已悠悠然的响起。白九棠心下一沉,慌忙加快了步伐,应声答道:“去外面吃了点东西。”
脚步声虽被地毯吸收,但有力的拔地感,仍准确无误的传到了杜月笙耳中,徒弟刚一站定,他便睁开了眼眸。原本淡然的神色,顿时如泼墨的山水画一般,一片昏沉。
“你身上穿的什么!!”
但见师父神色惊异,白九棠心中有愧,即刻跪了下来:“师傅,今日九棠未能如期办好事情,又干了这有失风雅的事,给您丢人了!”
杜月笙渐渐平复了下来,身子缓缓靠向沙发靠背,扫下眼帘凝视着徒弟,失笑道:“确实有失风雅,但也不至于跪下认错吧!我又不是官场上的人,何须把面子看得这么重要!起来说话!”
“师傅?”白九棠忐忑不安的窥视了老头子一眼,不敢起身:“有件事,九棠要跟您解释一下。”
“这又不是刑堂,你跪着做什么!!给我起来!”杜月笙脸一沉,继而从容唤道:“小七!给你兄弟安置张椅子。”
戚青云应声搬来了一个靠背椅,扬扬眉梢示意白九棠赶紧起来,那边厢稍稍迟疑了几秒,起身坐进了椅中。
“今日又和季云卿的人交锋了?”
【卷五】 『第42话』 福兮祸兮
面对老头子出人意料的问题,白九棠吃了一惊,怔怔的答道:“嗯。”
“地界没丢?”杜月笙含胸拔背坐直了身子,两手扶膝闭上了眼。
“没丢!”白九棠面带疑惑,沉声应答。
“没开杀戒?”那边厢再掷一问。
“没有。”这边厢已然茫茫然不知所云。
“缴了人家十多支枪吧?”
“···嗯”提及此事,白九棠略有迟疑。
“今日亦非初一、也非十五,你为何要‘放生’啊?”杜月笙神色祥和、眼帘低垂,像是一个得道高僧在布道。
白九棠溜走眼珠即兴措辞,怔了半饷开口应道:“嗜杀成性的人难成大器,我不想做一颗棋子!”
“是吗?”那边厢诧异的睁开了眼睛,挑起眉梢笑了:“既是知悉了这一点,势必可以让你开香堂、接香火了?!”
“好啊!师傅!”这边厢喜形于色,腾的站起了身来,继而又黯然了下来,低声说道:“师傅,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好啊!说!”杜月笙侧目凝视,满目考量。
房内气压过强,压得白九棠眼皮下沉,扫低了视线,在老头子的袍摆处打转:“苏三的命,我留下来了。”
“接着说!”那边厢好整以暇的调换了一个坐姿。
“她这段日子以来,说话颠三倒四;行事莫名其妙,我怀疑她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是吗!!”杜月笙定睛望着徒弟,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就用这样的理由赦免了她?”
“这是真的!!”白九棠猛然抬起头来:“我何时敢欺瞒您!”
杜月笙微微一怔,长吁一口气,苦笑起来:“只怕你执行的时候,想不到这么细吧!”
依言自省,白九棠讪然无语,莞尔再道:“师傅所言不假,但我相信——”
“男人大丈夫,做事有自己的主意那是好事!”杜月笙抬手打断了徒弟,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想来你的师兄弟们皆被我吓得不轻,必然会极尽所能的劝阻你,我既是能等到你开诚布公来交底,那显然无须过于忧虑!若我们师徒之间没有任何秘密,留一个女人下来,何足惧矣!留下了就留下吧!”
白九棠甚为讶异的一愣,想不到老头子把一票徒弟耍得团团转,皆是放的烟雾弹。念想着深一层的意思,不禁眉心舒展,大大咧咧的笑了。
“至于苏先生——”杜月笙起了个话头,故意拉长了尾音,令得徒弟严肃起来,这才缓缓说道:“她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也好,是年纪太轻犯下愚行也罢,只要将来不再犯,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师傅断然不会再计较!她毕竟才十六,可塑性很高,将来就要看你的了。”
白九棠忙不迭点头,尚未出言致谢,厉声的训斥已降临:“至于你,入帮十二年,尚不知道孰轻孰重,确然是逼得我无法安生,早就想骂了!你在黄公馆门前那一袭话,可把师兄弟们吓傻了!打算玉石俱焚呐?你那是自不量力!”
“我只是揣测局势不妙,多做了一手打算。”白九棠对当时的情形仍记忆犹新,顿时没了底气:“况且,我并没想拖师兄弟下水,都交代好了,出不了大乱子!”
“放屁!你一旦搅了局,别说是一票师兄弟,就连我都脱不了干系!那岂是你交代一句控制得下来的?!”杜月笙双眸圆睁的拍了拍茶几:“此后一系列不该有的行为,皆因你最初发这个愿,大有问题!我看你该重新进庵听讲堂了!”
“啊!”白九棠但闻要上课,即刻瞪大了眼睛:“不必了吧,师傅!!”
“也罢!师叔们给你授了十多年的禅学,你听进去了吗?还不如一个女人家说一句话中用!”
“您是怎么知道的?”老头子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白九棠甚为愕然。
“佛祖若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约束斗战胜佛?!你给我记着!季云卿已和自家老头子冰释前嫌,你不可再对长辈无礼!更不可公然不认他收的弟子!然而那块地界,你绝对不许丢!得给我继续争!”那边厢铿锵丢下话语,拂了拂袍面摆开了长谈的姿势。
******
深夜时分,一辆雪佛兰携着一道黑烟,绝尘而去。众人在马路边一字排开颔首恭送,轿车渐渐被黑夜吞噬,只剩下了一阵轰鸣。
老何与朱医生已然置身此列。稍事之后,白九棠领着朱医生敲开了苏三的房门,交代了一番便转身离去,召集众人在509号房中仪起事来。
穿了一整晚的“七分装”他似乎已习以为常不再局促,甚而有些挥洒自如的潮男风范。在老头子坐热乎了的沙发上,敞胸露怀的跷起了二郎腿。
一众人等七零八落散坐在四周,皆等着当家的开口发话。念想着今日虚惊一场,面容上均带着一股轻松劲儿。
永仁递上一包纸烟,白九棠接过手来,往烟夹中一支支移放起来:“阿昆,你手里有多少人?”语落,叼了一支烟在嘴边。
“十来个吧。”小佬昆眼明手快,迎着白九棠画的抛物线,接住了一支烟。
“宁安呢?”就着永仁手里的烟火,白九棠微微偏头。
“七八个。”宁安也手一招,接住了一支。
循例依次问完,众人的唇边皆叼上了烟,白九棠嘴里的烟,却只剩下了一小截,袅袅升腾着烟雾,熏得他眯起了眼。
神色凝重的沉吟了片刻,他拧熄了烟蒂,再度发问:“在英租界有兄弟吗?”
室内一片死寂,只见一阵错落的摆头阵。
白九棠见势伤神的闭了闭眼,继之啪的一声拍响了茶几,引得烟缸一震:“他妈的!我们这区区几十号人,怎么开到英租界去‘抱台脚’?!”
“啊?”
“谁给的差事啊!”
“这不是害人吗!”众人微微一愣,即刻你一言我一句的哄闹起来。
“老头子的主意”白九棠颔首掠起眼来,逐一点视众人:“我接的招!”继而一顿:“还有异议吗?”
一语既出,房内骤然安静。白九棠扫视了一番,四平八稳的端坐起来,发话了。
“英租界禁赌,法租界禁烟!但在两边地界上,赌毒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外国佬都他妈不是个东西!牌坊立得高,丑事做得不少!
如今英租界也下了禁烟令,条例颁布之初,当局一定会将重心放在禁烟之上。我们这个时候涉足赌场,那是再好不过了。老头子当年亦是从赌场起的步,真正走向了洋场,既是前人走过的路。我凭什么走不通?
再说了,我在黄公馆出的事,还得给祖爷一个交代。去英租界给他打打头阵,摸摸那边的底,对将来的护土生意(鸦片押运)大有好处。就算是戴罪立功吧!”
房内烟雾缭绕,沉寂无声。众人的脸上皆挂着凝重。
英租界当局禁赌,大市场必然没有法租界稳定。何况是跨界去‘抱台脚’,其中的艰难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叙述。
更难的是,地下赌场皆有一班吃长生俸禄的地痞,少则三五十号人,多则一百来号人,按照惯例都得统一管理。人家英租界的人,凭什么听你法租界的说话?
“在想什么!?都他妈哑巴了?”长时间的沉寂,惹得白九棠面上无光,大喝了一声,吓得众人一震。
“在··在想,我们该从哪儿下手啊··”宁祥怯弱的抬了抬眼帘。
“想有个屁用啊!”甚是不耐的埋怨了一句,白九棠蹙眉吩咐道:“阿昆!帮我约那个什么狗屁十一爷,明日在聚宝楼吃茶!把家伙还给他们,先把恩怨了了!”
“是!”小佬昆应声颔首,随即迟疑道:“我们今日险些要了他们的小命,能谈得拢吗?”
“说得也是!”白九棠思量了一番,抬起了眼帘:“去摸摸他的底,看他爱好什么!”
话音一落,一阵叩门声,伴着朱医生的嗓音,一间一搭响了起来。
白九棠抬了抬手,众人即起身散去了,老朱与其擦身而过,含笑挤进房来。
苏三的“病情”可谓一把双刃剑,白九棠既担心又希翼,说不出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和结局。
二人交谈了多时,老朱汇报得满头大汗,受尽了偏执狂的折磨和蹂躏,正要准备告辞离去,玄关外又响起了一阵叩门声,白九棠听得不明不白尚想追问一番,不禁恼怒的高声喝道:“谁啊??”
门外哑然了几秒,扬起了一声咕哝:“吃zha药了?”
但闻那细碎的步伐就要行远,白九棠腾的站起身来,冲向玄关拉开了门:“苏三!去哪儿?给我回来!”
朱医生见状长舒了一口气,来到门边示意自己先行一步,白九棠顾此失彼无暇挽留,只好牵了牵嘴角,点头应许。再一回头,佳人已近在眼前了。
目送老朱隐没在了电梯口,白九棠收起了满面复杂的情绪,从旁让了让:“进来!”
“你让老朱来给我看什么病?”苏三掠了他一眼,走进了房来。
“他没告诉你?”白九棠随手甩上了房门。
“他说我没病!!”苏三明显不悦。
“是吗?”白九棠不置可否,转身坐进了沙发。
“你师父来去匆匆,到底为何而来?”苏三亦步亦趋落座在他身旁。
岂料白九棠弹起身来便朝卧室走去:“没什么!睡觉,明日还有事!”
“喂!”苏三气结不已的皱了皱眉,紧追了上去:“不许睡!杜师傅是为什么而来?朱医生又是为什么而来?我难道一点知情权都没有?”
“当然有!”白九棠猛然转回身来,抬手指了指她的领口:“但你得先把这身衣裳换下来!你穿着它,把我所有邪恶的意念都吓跑了!就差没当佛陀一样供着你!”
凛然抬手捏了捏领口,苏三退后半步,怔视着那张纠结的脸庞,愣愣说道:“什么‘邪恶的意念’?!平平常常一件事,你偏要吓唬人··”
“我怎么吓唬你了?”白九棠两手一摊,坐在床上蹬掉了鞋子。
“不过就是男欢女爱罢了,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跟恶鬼索命似的?!”苏三神色悲愤,语带萧瑟。
“咳——咳——咳——”白九棠被一口激起冲红了脸:“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说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当这是烟花巷啊!这是老子的长包房,除了你之外从没其他女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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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第43话』 爱语疯狂
今日东主有喜,提前到凌点三十三分发布新章节,白天不在,大家自便!(*^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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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被那过激的反应吓得呆若木鸡,半饷才接上话来:“我怎么了?我··不就是说了个··”
“你给我闭嘴!”白九棠大喝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瞪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往后,不许说那四个字!”
苏三郁结的眨了眨眼,仰着头一字一句回道:“旧社会真是万恶!”
“啧!什么‘旧社会’?!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拧着眉心抱怨了一句,白九棠甩手走人,留下苏三独自愣神。
待他终是换了一身正常的绸衫,神清气爽从浴室走了出来,苏三即刻带着乱糟糟的思绪,遁逃进了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在一片雾沉沉的窄地中,只见某人用过的牙刷,老实的支在一个干净的杯中,擦过身体的毛巾规矩的挂在架上,每一样物品皆整整齐齐,待在既定的位置上,若不是满室的潮气,很难想象刚才有人使用过这间浴室。
环视了一番,苏三忽然感到一丝安然,掬起几捧水,洗了洗脸,用完毛巾后小心翼翼的归还了原位。
一个二十年代的流氓,尚有如此完美的细节意识,作为一个现代“淑女”,哪还敢掉以轻心。
颇为泄气的鼓了鼓腮帮子,苏三抬手抹了抹镜子,随即便对着那张迷蒙的俏颜,两眼空洞陷入了失神。
某男以为她有病?多方论据在此,无需置疑。
其师来意不善?最终却风平浪静的走人。
一天之内,遭遇蒙冤受难,尝尽人生百态,历经生死一线,释然不共戴天,即便当真只有十六岁,也会一夜长大,更何况她早已是个大人。
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实在不好,她在落水的一刹那,后悔过,亦恨过。却在撞针闷响的一瞬间,领会了更多的后悔和痛恨。
后悔拿起那一把手枪,痛恨自己如此残忍。
她面对的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孤儿,一个上帝遗弃的妖孽,那是一块没经过打磨的磐石,他粗痞、莽撞、坚硬、锋利,亦都情有可原。
他的字典里,不止没有“原谅”,也缺乏“亲情”和“关爱”,更没有“生命诚可贵”的注解。
如果那一枪打响了。他就会像一个孤独的动物一样,蜷在角落哀伤的死去。
这个世界很现实,转瞬他就会被遗忘。
他救她上岸的理由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他相信”。为了补充这个“相信”,他开始认定她“有病”。摆在他眼前的事实,铁证如山,但他总有理由将其全盘推翻。他的师父翩然到来,其势不善。可他从容坚定,令人感到安心。
他已然将过去清零,那她势必也该学会沉默和忘记。
在感情的沼泽弥足深陷,是傻女人的作为,然而有时傻得高杆一些,依然能收获一个完满的人生。
“苏三、苏三?苏三!!”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破锣一般的嗓音又隔着门板嚎了起来。
在微微伤感的情怀中漾躺,苏三骤然感到被某人一脚踢翻,瘫倒在地,半饷不愿搭话。
“苏三!!”咔啦咔啦的拧门声又令人崩溃的响起了。
“你到底要干嘛!?”耐不住干吼起来,苏三渐渐发现白九棠绝对有能力,将一个淑女变成“兽女”。
门外静了几秒,突兀响起了声讨:“你在里头做什么?我敲了这么久你才回话?!”
咔的一声,苏三衣着整齐的拉开了门,不屑一顾的抬起了眼:“你不就是想进来吗!为什么旧社会的男人都跟女人一般忸怩?”
白九棠稍稍一顿,犹带怒气的皱起了眉头,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恶狠狠的说:“我想进来??你是我的女人,我用得着兜这么大的圈子吗!!”
“··那·那你是要做什么?”苏三心虚的轮圆了眼睛。
惊觉那只有力的手,松开她的下巴,往下滑了几寸,戳了戳她的颈脖,没好气的道:“在这里划个口子,三分钟能毙命!”语落又拽起她的手腕戳了戳:“在这里划条口子,半小时就会失去意识!”说完愤慨的翻了翻眼帘,扬长而去。
苏三哑然了良久,一股无名火在心间乱窜,追出浴室问道:“是从前的记忆,让你心有余悸?”
白九棠回眸一望:“从前?”说罢倒回身形,抬手抚向她的额头,愕然的喝道:“从前你绝不会告诉我‘生命只是一件奢侈品,不是必须品’!!我他妈余悸什么啊?!”
愠怒之人闻言呆滞,尴尬的抖抖睫毛,长吁了一口气:“我昏了头了··你别管我,我要好好想一想。”
“想个屁!别说你只是昏了头,你就傻了,我也得要!明晨还要早起,换衣裳去!”白九棠将她推回浴室,倚在门边嘱咐道:“五分钟,出来睡觉!”
“你当我是兵呐?”不可置信的掠了他一眼,苏三转身走进了浴室,砰的合上了门。
再度步出浴室,已然超过了五分钟,门廊的灯亮着,其他的灯···灭了。白九棠凶神恶煞的矗立在门边,朝她扭动着眉毛。
从他头顶倾泻下来的光线,原本如此柔和,此时却如此狰狞,苏三平白感到紧张,下意识舔了舔唇。片刻的迟疑里,竟让他哀怨的抢了个白。
“我明晨还要早起··”
“你·你若是困得厉害··不可以先睡么··”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怎么生得出孩子来?”
听罢这一声理直气壮的答复,苏三陡然一惊,推开他疾步朝卧室走去,将一腔慌张的声音扔在身后扑腾:“你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白!”
“我怎么了?”白九棠一脸茫然跟了上去:“我总比你用的词恰当吧!”
“那不一样啊!!”苏三滚入薄被中,贴着软绵绵的靠背,坐直了身子。
“哪里不一样了??”借着玄关透过来的光线,白九棠带来的阴影庞大无朋。
苏三缩了缩肩膀,蜷起双腿抱成一团:“你是攻击性动物,我是防御性动物!怎么可能一样?!我即便说得再过火,也是隔靴挠痒,但你三下五除二就可以脱靴挠个够,我哪里惹得起你!!”
白九棠闻言呆了良久,跌坐在床沿抬手搓了搓脸:“他妈的!你怎么会得分裂精神症的?是老子背的命案太多了吧?”
“你说什么?”苏三懵然吃了一惊,凑近身子拉了拉他的胳膊:“怎么症?”
“分裂精神症!!”白九棠深埋着头,艰难的嚅嗫道。
“是精神分裂症吧??”苏三眼如铜铃:“老朱说我得了这种病?”
白九棠顷刻间抬起了头,转而又垂了下去:“他学的是外科,不是精神科,这仅仅只是猜测而已,你且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苏三顿感失笑,却也有些沉重。如此看来,白九棠一门心思认定自己有病,绝非只是在为其开脱而已。兴许是他察觉出了异样,急需一种合理的论据,来解释那不合理的事情。
刹那间灵光一现,苏三大放异彩的抓紧了他的手臂,抛砖引玉的撂出了问题:“我问你!是不是在黄公馆发生的事,令人难以接受,所以你才认定那是病态下的行为?”
苏三突兀提及此事,非但不怯弱,反而甚有底气,白九棠一时迷惑,被牵起了鼻子,惶然应道:“怎么可能这么片面?接受不了是必然的,但你言行异常也是事实。我近乎感到非同一人所为,自然会有此疑虑!”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白九棠有此感知,算是清官中的清官了。苏三哑口无言的眨了眨眼睛,忽然执拗的问道:“倘若真的有俩个人存在,你愿意选择谁?是当初那个正常的我,还是现在这个有毛病的我?”
白九棠闻言坠入了悲戚中,满面焦虑的低吼道:“···你疯了么?什么哪一个你?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回——答!”
那铿锵的催促,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弯弓,令白九棠无比沮丧的愣了半饷,继而怯怯的问道:“你是想把我也弄疯吧??”
十成十的期待,换来了空对空的答案,苏三伤神的抚了抚额头:“你答还是不答!?”
“我发现自从把你从江里捞上来之后,你便开始热衷于威胁我了??”白九棠偏头掠了她一眼,面容上浮起了一片阴云。
“罢了··”脸一沉,牵了牵薄被,苏三收兵了,临了忍不住丢了个炮弹:“你说得对,我九死一生,都是‘拜你所赐’,哪能随便威胁‘恩人’!”
“等等——”白九棠抬手揽住了那正欲下滑的背部,中招了。
“我人也捞上来了,歉也倒了,约定也履行了!顺带还唱了一次丑角!你还要怎么样?”
听闻那一腔嗓音带着走投无路的悲凉,苏三顿感胜利在望,无辜的睁大了眼睛:“是你先提起的!我本来只是想让你回答一个问题而已!”
“是我先提的?”白九棠大条的一愣,那边厢立即推波助澜:“你说自从把我从江里捞上来之后——”
“好了!!”白九棠立即阻截,悻悻然的嚅嗫道:“我答便是··若是对身体没害处,那就··有毛病这个吧··”语落纠结不已的握紧了拳头,好似正常人被关进了疯人院一般郁闷。
虽然那袭话微不可闻,苏三亦听得真真切切,坐直身子凑近了脸庞,悄然追问:“你爱不爱我?”
但见某男弹开三尺有余,表情惊悚的说道:“你尚觉得我过于直白···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置若罔闻的朝他挪了挪身子,苏三神色严肃,不苟言笑:“我只问一次!你爱不爱我?”
“你不能用心体会,用眼睛看吗?偏要用嘴问??”白九棠忍受不了大吼起来。
苏三闻言脸一沉,尖声娇斥道:“你要和我生孩子,我凭什么不能先问问清楚!你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
白九棠乍然陷入了瘫痪中,喃喃道:“我们不是已经有过一次了吗···”
“噢?”受到提示的人微微一怔,丢出了一句更可怕的话:“所言非虚,问题得升级!你爱不爱这个有毛病的我?!”
白九棠瞪了她许久,彻底崩塌了,往后一倒挺在床上长叹一声:“是老子欠的孽债太他妈的多了···”
此时此刻,有军溃败、有军待命,房内安静了下来,只闻薄被的悉索声,不久之后连这细微的声音,也渐渐消散了。
稍待一时,白九棠终于振作了起来,苏三却似乎已被松软的大床,拉入了沉沉的梦境。
听到那规律的呼吸,白九棠心下一松,来到她的身旁躺下了身去,两手枕头陷入了凝思。即便那温润的身体,就近在咫尺。但他合上眼皮,却看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在眼前摇弋。良心的谴责总是在静谧无声的夜里,如鬼魅一般纠缠着世人,盘踞在心灵深处拂之不去。
猛然支起身来,看了她一眼。但见那脸庞安详得寻不着一丝愁颜,跟婴儿一般坦荡荡,毫无遮掩。忽然燃起一丝冲动,低声说了半句:“我爱”
岂料,那边厢甜甜的一笑,飘来一声梦话:“怎么不说全啊?”
“你还醒着?!”白九棠心下一惊,双目圆睁的坐起了身。
惺忪的睡眼,泛着慧黠的光,苏三的笑容里,却犹带着憋屈:“这句话的分量很重,是男人都会逃避。等我睡熟了你才说,那还有何意义?睡吧,我不想听了。”
一片死寂之后,房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怒吼:“我爱!我他妈爱那个有毛病的你!!!”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509号套房的胡桃木大门应声而倒,几个人影跳了进来:“大哥!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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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第44话』 相约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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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弟子遭到了史无前例的臭骂,那震耳欲聋的吼声,让人怀疑失落的文明已经在耳际苏醒。
片刻之后,弗朗宁公寓的509号套房进入了紧急维护中。给胡桃木门板带来致命伤的那一位——小佬昆,昆大爷。被迫和当家的更换了房间。在一扇屏风之后,聆听着敲敲打打的修补声,挺在长沙发上哀怨入睡。
待白九棠和苏三终于收拾停当,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躺下身来,只剩下了说一句话的力气:“睡吧,今晨还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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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抱台脚”也就是在赌场当保镖,以一张赌台起保,每月可得长生俸禄几十银元。以十张赌台起保,可得俸禄几百银元。接下整个赌场的安保工作,一般是头面人物做的大买卖,非寻常小流氓所能及。
英国人的作风不同于散漫的法国人。他们傲慢刻板、行事严谨,亦讲求法律章程,遵循规章次序。在对租界的管理上,即便是当表子立牌坊,也俨然将“表子”粉饰得跟古堡中的贵妇一般光鲜。
在这种大环境下,英租界的市容整齐,看似井然有序。在这方地界上的流氓杂碎,虽买卖照做,却比法租界的地头蛇要低调得多。
为了顺应环境,这里的地下赌场,演变出了多种生存模式。综合性的“俱乐部”便是其中一种。俱乐部的背后皆有一个有力的靠山,或在当局内部谋一官半职,或有显赫的背景高层面的社会关系。
摆在白九棠眼前的路,是进驻英租界赫赫有名的“爵门俱乐部”,负责整个赌场的相关事宜。
这间俱乐部由英商牵头,犹太商及华商入股,融汇五家财力物力合资打造。大堂能同时容纳百人共舞,包厢中可聚上千赌客豪赌。
白九棠的老板之一,是五位股东推举而出的主要负责人,华商薛浦龄。一个六十上下,当过兵从过政,脾气暴躁的老邦瓜。
老板之二,是zhan有暗股的巡捕房华探长谭绍良。爱财嗜烟的土霸王。
然而他的“顶头上司”。不幸正是那结了死梁子的——季云卿。
至此,围着围脖、合目思量的白九棠,越发感到师兄戚青云那句口语“一半一半”,确然精简扼要,一语中的。老头子网开一面放过苏三,那是幸运。紧跟着扔出一枚烫手的山芋,却是前途未卜,堪称“不幸”!
多年以来白九棠皆在这条小弄堂里,找一个耳朵不好使的老人给他理发。这个老人收养了一个哑巴孩子,一老一少过得捉襟见肘,幸有这桩“贵人生意”,才把生活给维持了下去。
辛亥革命之后剪了辫子,他剃了好几年的光头,又推了好几年的圆寸头,眼见着终于蓄起了油光光的大背头。谁知一枪放来,烫焦了一片,跟受了雷击似的,令人触目惊心。
剃头也好,修面也罢,均是在他人锋利的刀刃下,做上片刻的待宰羔羊。近年里白九棠不禁偶有感慨。多少亡命徒被暗杀在围脖之下,自己却未被那种恐惧折磨过,皆在闭目养神中开始,又在悠悠然然中结束,无不印证了那句佛论:施于人所善,结善果。
这十多年以来,施与受的关系已混淆不清,信任已建立,习惯也已养成,即便老人如今已近八旬,颤颤巍巍的姿势无不令旁观的白门子弟甚为心惊,可白九棠依然从容惬意,只要围脖一搭上肩,不到老人说“好”,便懒得睁开眼睛。
“白老爷,好了!您瞧瞧。”一张老态龙钟的笑颜,出现在微启了一条缝的视野里。
抬手抚向光光的头顶,白九棠腾的睁开眼来埋怨道:“您老能不能别叫我‘白老爷’!!”
“撒——”老人愕然的一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一本正经说道:“挺好啊,光光生生的,怎么会白来了?”
但闻此言,一众人等皆垂目叹息。
白九棠尚还一眼都没瞧过镜子,站起身来沮丧的喝道:“永仁,给钱!”
白老爷露此凶态,老人略感委屈,又问了一句:“撒?”
接过永仁递上来的十个银元,白九棠郁结的置于老人手中,凑近他的耳朵喝道:“钱呐!老人家!银子!!只怕贼都听明白了,您还听不到!”
“谁敢来偷我啊!弄堂里的小瘪三都排着队来帮我倒罐子了。都是仰仗的白老爷!”老人眯着眼一笑,一如既往收了一个大洋,其他的又推回去了。
白九棠三个月理一次发,每次老人只收一个大洋,早年还好,有点其他生意,如今是没人再来光顾了。一老一少三个月才用一个大洋,那是什么概念?那是挣扎在生与死之间!
白九棠闻言啼笑皆非的苦起了脸,五味陈杂拍了拍老人的肩:“您老还不错,该听明白的话,一样不漏!”
说罢将剩下的大洋交给了宁祥,那边厢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
这是白氏唯一的慈善事业,也不过就是置办点油米柴盐,让一老一少过得下去罢了。
“走了!”终是紧蹙眉头照了照镜子,白九棠满意的戴上礼帽大步行开。
那扬长而去的身影,不管多有派头、多威风,都携着一股漂泊无依的凄楚,和理发的老人差不了多少,兴许老来还会更糟。他自己亦是知道,所以每次来,都黯然感伤。
黄金荣在法大马路开有一家“聚宝”茶楼,每天早晨起床之后,便要上聚宝楼吃茶。有不少知悉他生活习惯的人,会来此问候。亦有交换情报,打听消息之人,往来于此络绎不绝。
白九棠下车后直上聚宝楼的二楼,开了一张桌,安置了一票手下,转而来到临街一面的第一个雅间门前,踌躇了一番,撩起布帘唤道:“祖爷,九棠今日约了人‘吃讲茶’,先来给您问个安!”
黄金荣正拿着一个放大镜在鉴赏手中的古董鼻烟壶,闻声振奋,猛然抬起了眼帘:“好你个臭小子!还约了人吃茶!苏三可还好?!”
“好。”白九棠颔首应道,为即将到来的长篇轰炸,感到大为伤神。原本只是进来打个招呼,但想也想得到,哪能来去自如。
“好?怎么个好法?”黄金荣啪的放下了手中之物,仰视着白九棠上下打量,忽然怒喝一声,问道:“你站着干嘛,转瞬便想走啊?见了我怎么不脱帽?”
“九棠才理了发,怕吓着您··”心知一时半会是走不掉了,白九棠一脚迈进了雅间,恭敬的站定了。
“放屁!老子又不是被吓大的!你理个发有何可怕!给我摘了!”黄金荣本是想让白九棠坐下来,讲述一下昨日离开后的情形,却碍于颜面,弯三拐四进不了主题。
白九棠无奈的一顿,终是把礼帽摘了下来。但见那边厢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怎么剃了个光头啊?想遁入空门做和尚?”
“祖爷···这实在是一言难尽··”白九棠面带难色,略显焦躁,左右为难的怔了怔,耐不住出言补充道:“您放一万个心!苏三现在很好,能吃能睡能跑!九棠今日有要事在身,全凭祖爷一方宝地,这就不多陪了!”说罢转身就想走。
“等等···”黄金荣脸色一松,继而得意的晃了晃头:“说到‘吃讲茶’,上海滩除了聚宝楼之外,还没有第二家茶楼敢堂而皇之的接待。你既有正事办要办,那就好好谈去吧。谈完别走,我还有事要交代。”
“是!”那边厢点了点头,闪身而去。
所谓“吃讲茶”,是道上的一种谈判方式。从十九世纪中后期流传至今,已发展了多种模式。
其一是发生争执的双方,约定在某楼备下香茗,请双方公认的大人物居中调停。
其二是不请中间人,任凭双方一番唇枪舌剑,最后要么达成妥协,言归于好后,要么大打出手,当场械斗。
其三颇为离谱,双方干脆约定时间、地点、人数决一雌雄。结局当然是江湖老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晚清时,尽管各茶馆均悬牌大书“奉宪严禁讲茶”,但如真有流氓前来“吃讲茶”,也无可奈何只能默认。
法租界管理松懈,令十六铺的不少茶肆,成了约定“吃讲茶”的地点。后因闹出了几桩命案,被当局干涉,便逐渐转到了督察长开的聚宝楼中。
整了整礼帽步出了雅间,白九棠远远看见自己那桌人的旁边,另外来了两桌人,翘腿的翘腿,抽烟的抽烟,似乎已来了半天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岂料走近一看,对方那十几号人之中,并没有所谓的“十一爷”,也没有一个当家说话的人,只是来了一群乌合之众,坐在那里闲聊品茗。
看这架势对方是毫无和谈的诚意,白九棠微微蹙眉,脸上盖起了乌云:“各位兄弟,今天赏脸来吃茶,不知谁是当家的,谁站出来说话?”
“我们十一爷说了!”应声冒出一个大胡子,昂首撩了撩袖子:“家伙拿了就走人,没什么好谈的!”
“他妈的!”宁安拍案而起,倾身而上,扬手就是一掌。那边厢下意识眯了眯眼,抬手招架。
白九棠眼疾手快,抓住了宁安的手腕,侧过脸来低声斥道:“我们在和谈,不是他妈的火拼!”
那一掌虽是没落在脸上,却令大胡子颜面尽失,当即招呼众人,准备撒手走人:“我们当家的也说了,十多把鸟枪而已,不要也罢,这个朋友他不想交!”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朝着楼梯涌去,踩得地板吱吱作响,也踩得白九棠的颜面无存。他突然拉高了声线,沉声说道:“交朋友?我们系出同门,本是自家人。既是得罪在先,那我只好登门拜访季师叔,把家伙还到他手里!顺便再给他说说当日的情况,向他老人请个罪!”
那嘈杂的脚步声,顷刻间静止了。
【卷五】 『第45话』 探知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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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师傅的谁希望徒子徒孙在外丢人,季门弟子丢失了十多把手枪,铁定会统一口径编故事给老头子听。若是白九棠登门拜访,捅它个透天亮,那还了得。
但见那堵塞在楼道口的一票男子,皆张惶失措人人自危,白九棠悠然的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从容说道:“或者··你们领个路,我直接拜访你们当家的十一爷也行!”
一言既出,大胡子慌忙折回,来到白九棠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白九爷,刚才多有得罪,您千万别见气,昨日您手下留情,我们铭记在心,但当家的年少气盛不愿来,却也是莫可奈何之事!如今我··我不得不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路走!这件事,不如就此作罢了吧!!”
“撒?作罢?”白九棠意外的抬起头来:“他不来我还不能去吗?”
“唉··”大胡子一拍大腿,哭丧起脸来:“您去不得!!我们十一爷就住在季府,拜访他就跟拜访老头子是一个道理!”
“不会吧?!”白九棠错愕的弹起了身。大胡子见势只好一吐为快,愁眉不展的说道:“我们当家的这位十一爷,是老头子的公子!您就行行好吧,这一去还了得啊?!”
白九棠闻言呆了半饷,怔怔的抬起眼皮,问道:“不对啊,他姓‘史’,你们老头子姓‘季’啊!”
“白九爷,如您所说,我们系出同门,本是自家兄弟,当家的来上海之前,这票兄弟都听我的!您若是不嫌弃,我代表当家的给您好好聊聊。”
大胡子有心挽回局面,好言好语将手一抬,做了个请个姿势。白门嘘声顿起,但闻小佬昆携着肝火过旺之势,劈头盖脸一阵喝斥:“你算哪根葱?凭什么跟你谈?”
白九棠循声掠了一眼,只见一对熊猫眼,正炯炯有神的向天下人昭告着某怨男一宿未眠,顿时大为伤神的调开了视线,挥挥手说道:“阿昆!论辈分,我尚还低一辈。季门下的任何人,都有资格跟我谈。”
说罢朝大胡子及一票挤在楼道口的男子,邀了邀手,沉声说道:“今日吃茶,不能称为‘交朋友’,而该称作‘兄弟会’,我们讨生活的地界不一样,却是生在同一颗大树上!有了这个前提,没什么谈不妥的!堂倌——给各位兄弟,重新沏一杯好茶!”
角落中应声扬起了一腔高亢的回应:“来咯————青帮白九爷————招呼看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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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卿,生于清同治七年,无锡县石塘湾人。早年学做银匠,后开设茶馆、戏院,因蚀本转让给他人。
来上海拜青帮“大”字辈头目曹劝珊为“老头子”后,他便成为了“通字辈”的大流氓,后因性情乖张目无尊长,得罪了老头子及诸多同门师兄弟,而陷入了孤立的境地。
青帮历来易进不易出。没有绝对的因由,逐门徒出帮,亦或退帮,都会掀起争议和风浪,于是季云卿便背着青帮的名分,分裂了出去。孤身投入到英租界,打造自己的天地。
近年来他在沪、锡等地开“香堂”,收门徒,吸纳了一大批政客、党棍、劣绅、兵痞、流氓及三教九流,依靠众多爪牙,在沪、锡等地绑票勒索、贩毒抢劫、开设赌台、包揽讼事。已然成了一方霸主,也褪去了锋芒,有心与老头子及同门师兄弟言归于好。
此为“荣归故里,祖上添光”,总比混迹不下去了,回头讨饶的瘪三强。他搬来张啸林、杜月笙为自己当说客,劝老头子认他“归宗”,几番回合下来,曹劝珊也就默认了。
兴许是孽债深沉,道上出众的枭雄,竟多是膝下无子,老来孤苦之命。季云卿五十有三,已迈过了天命年,虽名利双收、风光无限,却是后继无人,令人黯然神伤。
他早年间曾“栽过一次水”,避到北方待了些日子,这位并不风liu的枭雄,竟在落难之时心性大变,不但流连于温柔乡,还买了两个妾侍回来,左右相伴。
风波过去之后,他一心回上海东山再起,给了些许银两,安置了两个女子,独自返沪,一头扎进了昏天暗地的争斗中,一晃几年过去了,待他站稳了脚跟,再想起那桩事来,派人回北方去找寻,却已物是人非找不着人了。
是年初,季府来了一位乡下孩子寻亲,仅凭一封遗书就变成了季府的少公子。
据说季云卿当年的妾侍之一,在他离开之后,才发现怀有了身孕,只好让孩子随自己“姓史”将其生了下来,病逝前才告知了他原委,让他到上海来寻亲。
算年岁看相貌,皆八九不离十。这个亲就算是认下了。可季云卿做了一辈子孤家寡人,性情已异于寻常之人。
欣然之余常显焦虑,至于他焦虑什么,就连季府的师爷,也未曾到探知一二,且当他是“老来得子”,欢喜得过头,显得患得患失罢了。
白九棠对季云卿几起几落的极道生涯,可说是知根知底,早有耳闻,唯独对他的风liu债一无所知。与季门弟子一番品茗,也只是知其然,获知了一个表皮。
那位大胡子显然受他一句“系出同门,本是兄弟”所动,确然面带诚挚,有心言和,只是谈及老头子的私事,尚有所保留,未曾言明。
关于季云卿认子这桩事,白九棠还是从祖爷黄金荣口中得知的。想来督察长在聚宝楼一座,发生在上海滩几位大人物身上的事,必然能尽收眼底,几乎无所不知。
“两只筏子”平稳的放在桌上,黄金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侧目打量了徒孙半饷,耐不住敲了敲桌子:“干什么?心思窜到英租界的马场跑起马来了??我在问你话呢!”
“噢··”白九棠抽思而回,正色应道:“祖爷实在是多虑了!去英租界‘抱台脚’确然是老头子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九棠怎么敢恣意妄为!”
黄金荣闻言大不了然的鼓起了眼睛:“你老头子是不是疯了!在法租界待得好好的!去英租界干嘛!?”
“兴许···兴许他是想挪挪窝吧··”抬手摸了摸脑袋,白九棠视线迷惘,不比祖爷的疑虑少。
“挪窝?!”黄金荣挺直了身板,靠向椅背:“老子在法租界待了一辈子了,何曾不想挪窝!?手要有这么长才行!!”说罢长叹一声,也摸了摸脑袋。
“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老头子办得到呢?”白九棠若有所思的低语。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师徒二人,一浪高过一浪,他妈的几浪就把老子给盖在里头了?”黄金荣生性多疑,顿时阴霾起来。
白九棠猛然一惊,眨了眨眼,灵光一现,抬手拿起桌上的礼帽说道:“您不是坐在筏子上掌舵吗?若徒子徒孙能掀起大浪来,岂不是就把您推上顶了!”
黄金荣愣了半饷,爆发出了轰天大笑:“哈哈哈!脑袋够用!”乐呵完了,脸再度一沉,低声揶揄道:“你要是把老子给推上岸,搁了浅,老子就把你丢进江中喂鱼!”
白九棠一身冷汗,赔笑道:“是!祖爷不必多虑,九棠步步为营,不会惹出麻烦的。”
“罢了,说你和苏三的事”黄金荣话锋一转,瘪着嘴瞄了瞄徒孙:“昨日我派人去堂子里问了,院娘说给苏三赎身,要五千个大洋,你怎么看这个事?”
“当给则给吧。”白九棠颔首应道。
“放屁!”黄金荣突兀拍响了桌子:“你有几个钱摆这种阔绰?娃一落地,吃什么穿什么,娘俩用什么,都他妈系在你身上,轻轻松松就给五千大洋出去,你成什么家啊?信不信老子劈了你!”说罢愤愤然瞪了瞪眼睛。
白九棠被吓得一震,不禁迷茫的眨了眨眼,大条的问道:“祖爷对苏三好,那是有目共睹,令九棠不甚感激,可祖爷就跟嫁女儿似的,九棠就不明白了。”
如此直白的置疑,令黄金荣大感窘迫,一字一句骂道:“你个小瘪三,苏三怎么会选你?”
“苏三为何不能选我?!”言及于此白九棠骤然凛冽:“袁克文有妻有妾,在外头尚还有女人,亦抱着‘才子’之名,挥霍无度不务正业,千金散去不见复来!祖爷凭什么就认为苏三跟他,会比跟我强!?”
黄金荣瘫在靠背上怔了怔,忽然倾身而上,敲了他脑门一记:“说人家倒是轻松,一套一套的!你在外面没睡过女人吗?啊??”
“那即便是睡——”白九棠理直气壮说了一半,摸了摸额头低语道:“也是睡完了便走人。”但见那边厢就要发难,顿时抢白道:“再说我跟苏三都保证过了,将来不睡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目不转睛的审视了徒孙半饷,黄金荣突然眯着眼笑了:“奶奶地,敢跟我横?唉···算了算了,苏三选你总有她的道理吧···”
语落拍了拍头顶,凑近身子低语道:“其实外面的女人也没什么意思,我这是经验之谈,灯一关,都一样!还是家里的好!能回家就睡,就回家睡,知根知底的,多好!!”
白九棠掠了祖爷好几眼,有疑虑也不便再追问,只好颔首说道:“是。”
“再说给苏三赎身的事”黄金荣端正身形,沉吟了片刻,发话道:“你带两千个大洋去,告诉院娘,就说我说的,她爱要不要!这两千个大洋是看得起苏三,不是看得起她,若是嫌少,那就分文也别想拿到!”
“是。”白九棠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继之一顿,请示道:“近日公事堆积如山,九棠··就不多陪了··这就告辞吧。”
黄金荣蹙眉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整天瞎忙!”
白九棠应声起立,戴上礼帽撩起了布帘,但闻身后唤道:“九棠啊,那些没收益的事,就先放一放,时间不等人,肚子大了办婚事,多难看啊!!”
“是!”白九棠转身站定,点了点头,继而一愣:“您叫我什么?”
“我叫你什么!”黄金荣憋屈的瞪起了眼:“叫你老头子取的那个娘们儿名字!”语落郁结的再度挥手:“罗嗦什么?走走走!娘们儿就娘们儿吧!居家过日子,还是少点杀气好!你把事情安排好了,给我个话!差钱差人差宅子,我一样都不会给你落下。”
“是···”白九棠懵懂的抬了抬眼帘,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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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第46话』 戒烟-惊喜
潇湘馆的上房中,罗汉榻上香云密布。袅雾架着苏三凌空而起,甜腻的芬芳携着她漫游云际。合目时,如星星仙语人听尽;混沌中,便已是五云翻翅飞。
一直以来,苏三皆在面对烟毒时,有颓丧有抗拒,也有沉沦有迷离。仿佛感到自己是放飞于天堂的风筝,线却在地狱的魔鬼手里。罂粟花开,朵朵瑰丽,多少君子,折腰于此。
此时亦在浮沉中秀眉紧蹙,翻来覆去想要摆脱和抵御,可是下一秒,还是耐不住凑近烟嘴,长长的吮吸一口,继而再次郁结不已,周而复始的被矛盾情绪,玩弄于鼓掌里。
猛然间她浑身一紧,惊觉“燕子争舍”的威胁,似乎渐渐在身旁聚集。胸口上像坐着一尊冷眼凝视的恶神,身体开始麻木,意识开始涣散···说不定··就要再度迷失。
那些美妙的感觉顷刻间被恐惧替代,那些对烟毒的抗拒,开始铺天盖地转移阵地,她几乎能听到“前苏三”那恣意的笑声,和炼狱拉开大门的轰鸣。
求地无门的绝望感,疯涨着水位,从毫无知觉的脚踝,爬到了越发僵硬的上身,眼见着就要漫过胸口,所幸房门砰的一声乍然洞开,伴着中气十足的呼喊,一举将她拉了回来:“苏三——”
她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轮得滚圆滚圆、空洞无神。
白九棠兴冲冲的推开门扇,扫视了一番,疾步而来。刚一坐下身,还未开口,便感一团软玉扑入了怀。
“九棠··”心有余悸之人,微微哽咽:“我真是不该一个人来··”
“撒··”懵懂之人呆了过去,半饷之后才抬手揽紧了那腰肢:“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苏三藕臂交叠,死死的扣住他的颈项不放,重重的闭眼,再重重的开眼,确认自己尚还清醒。
急促的呼吸吹在白九棠的耳际,他念想了片刻,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发春了?”
苏三那紧绷的身子应声瘫软,松开了手臂,一头埋在他胸前,低声抱怨:“你才发春了。”
白九棠未觉有异,好颜推开了她来,弯腰拾起一只鞋:“我都忙得昏头了,发什么春啊!走,我们先去吃饭。”
倚在怀中寻求慰藉的人,不但被迫离开了怀抱,还被武力的拽出了纤足,顿时重心不稳,眼帘一翻,倒在了罗汉榻上。
套上一只高跟鞋,白九棠侧目一望,见那边厢傻乎乎的瞪着天花板,一点反应都不给,当即便收起了笑容,抗议道:“喂!我给你穿鞋,你也不说声谢谢!还不快起来?”
“我没力气···”苏三郁结的嚅嗫道。
“没力气?”白九棠顿了一顿,眉心舒展的俯下了身去:“在撒娇吧?”不等佳人反驳,即刻正色说道:“勾住脖子别放。”
“干嘛??”苏三掠了他一眼,更没好气了。可说归说,还是照做了。
只待藕臂在颈后一扣,白九棠便撑起身子,将她拉了起来,戏谑的笑道:“青天白日的,我能做什么!拉你起来罢了!”
重新回到这令人安然的怀抱,苏三顺势紧了紧手臂,将那毛躁躁打算立即起身的人,惹得一愣,终是凝重起来,认真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安全感匮乏的人,手臂越收越紧,沉寂了片刻,茫然的问道:“你爱不爱我?”
但闻此言,白九棠犹似被一口铁锅砸在头上,眼冒金星的低吼道:“你答应过我只问一次的!!”
“我现在反悔了,你爱不爱我?”悔约悔得如此顺口的人,必然是赖皮到家的人,此局流氓败北,淑女胜出。
“···我爱···”无情的雨洒向有情汉,英雄有泪不轻弹。
“你爱的是哪个我?”苏三怔怔问道,已然粉拳紧握,咬紧了牙关,似乎在向谁叫嚣,亦似乎在向谁示威。可是转念一想,两缕香魂争夺的是娇躯一副,并非同一个男人。于是,那沮丧的情绪便开始在心底蔓延、泛滥、决堤了。
白九棠在悲愤中挣扎了良久,终是举了白旗,脑袋垂在香肩上,几欲泪流满面:“···白苏氏···你这么折磨我···内疚过吗····”
“你称我什么??”苏三诧异的推开了他来,透亮的眸子里,尚还浮着丧气的眼泪。
愤然的男人抬起头来,发狠的答道:“白苏氏!我白九棠未来的太太,我的妻!”
怔怔相望中,苏三的眼底燃起了一丝希翼,要抵御“前苏三”的骚扰,看来势必得排除精神涣散导致的隐患,有了赎身这个前提,才能保证戒烟的大环境。
“你若要娶我,岂不是要先给我赎身??”
“是。”
“我以后不用出局,不用应酬,不必应邀去侍奉某人抽大烟??”
“是。”白九棠恢复了常态,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悄悄在心间满溢。
“什么时候生效?”苏三眼波流转,不敢置信的怯怯问道。
“即刻!”有人立即送了她一记坚定的凝视。
“那我再也不用回堂子里了??”那边厢仍是不太确定。
“你的东西,我去收拾也行。”有的时候,无限的溺爱,仅藏在有限的几个字当中。
“白九棠···”终是接受了这一盛大的喜讯,苏三铿锵的唤道。
“在。”某人唇际带笑,等着佳人入怀。
“我要戒烟!!”
白九棠诧异的扬起了眉梢,继而扩大了笑意,长吁一口气说道:“有气魄!像我白门的当家主妇!不过这件事,不能赖皮!说了便要执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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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正午,太阳依旧不遗余力的烘烤着大地,显摆着秋来之前最后的威风。
苏三跟着白九棠穿了几条弄堂,却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不禁抬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我们这是上哪儿去吃饭啊?”
白九棠回眸瞥了那藕臂一眼,不太自然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抽出手来低声道:“你在大街上跟我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到了你便知道了!”
“你不也拖着我的手从弗朗宁大堂招摇过市?!”苏三脸一沉,再度缠紧了他的手臂。
“那是在洋人的地方,这是在我们中国人的地方!怎么能相提并论!?”某男神情尴尬、甚是局促,且已有坐在门口聊天的老太太朝他们投来了批判的目光。
苏三不以为然的看了看周遭,狠狠低斥道:“如此说来,咱们今后在洋人面前就能恩恩嗳嗳,在国人面前,就得形同陌路?!”
“那倒不至于!!”白九棠又抽了抽胳膊,岂料苏三拽得太紧,未果。一时心急,不禁低吼道:“哎呀,也差不多吧!就这个意思!”
“那不行!”苏三跟他卯上了,满面阴云的愤愤道:“你穿西装打领带,怎么会这么迂腐?!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个洋人。”
“你说什么!!”白九棠闻言大怒:“这不是迂腐,是传统!”语落僵了好长时间,稍事才丧气的说道:“算了算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苏三唇际的下玄月,依言变成了上玄月,笑眯眯的挽着脸青面黑的白九棠,再度迈起了步子。
一票堵塞交通的人,也好歹跟着移动了起来。老太太们的窃窃私语,如非洲雨林中的大苍蝇,成群的在身后嗡嗡吟唱。
在弄堂里辗转了多时,白九棠在一间不起眼的老铺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间店面就跟寻常人家的居室似的,狭窄的木门,生锈的铁窗棂,唯有那一方老朽的招牌,令人激动不已。苏三嫣然一笑:“全聚德?!”
白九棠眯起眼睛掠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翘起了嘴角:“难道你当真是北方人,高兴成这样?!”
苏三不置可否,溜了溜眼珠,兴致勃勃的问道:“铺面这么寒酸,是不是正牌的呀?”
白九棠叼着香烟接过永仁递来的火,欣然一笑,凑近身来点了点她的鼻尖:“酒香不怕巷子深!老字号!”
说罢领着一行人,推门走了进去。
上海的弄堂本是狭长的,居室也宽敞不到哪里去,上楼的梯子多是直愣愣不打折的那种,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很有岁月的丰厚感。
想不到在小东门还有老字号的“全聚德”,苏三一路带笑,牵着白九棠背在身后的手,老老实实跟着他的步伐上二楼。那萦绕在呼吸中的肉香,引人饥肠辘辘,也令人思乡。若不是那只温厚的手,兴许会突生伤感,酸了鼻腔。
小店别有洞天,楼下窄小,楼上合了临近的两家房子,打通墙壁,形成了稍显宽阔的一方店堂。那十张桌子竟然坐满了八张,唯独临街靠窗的两张桌还空着。
一行人分两桌坐了下来,苏三扫视了一番,牵了牵白九棠的衣袖,低语道:“人家生意这么好,我们占两张桌子像什么话?”
白九棠亦贴近她的耳朵悄然回复:“我给的是双倍的钱!老板赚了!”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做老板不止要赚钱,还要赚人气,再说了,我们不能剥夺人家平民老百姓吃烤鸭的机会吧!”
“那你说该怎么才好?”白九棠挂起了玩味的笑意。苏三拿起筷子垂涎的指了指旁边那一桌:“让永仁他们把菜搬过来,我们坐一桌!美食笑纳,桌子还他!”
白九棠闻言沉吟了片刻,扬手唤道:“永仁,把菜端过来,我们坐一块儿吃,告诉老板这张桌空着,还能再坐一桌客人!”
“喔!!”白门子弟应声起立,端菜的端菜,嚷嚷的嚷嚷。待热热闹闹的挤成一团坐下身来之后,老板带着感激的笑容上来招呼了。
“哎哟!这位爷,这怎么好意思啊!!要不,小的退块大洋给您吧?”
“我一共才给你两个大洋,你退给我了还赚个屁啊?”白九棠愕然的抬起了眼皮。
“有有有!有赚的,多的都有了!小的这就跟您拿去!还得谢谢您体谅,腾了个桌子出来!”说罢,老板笑意盈盈的转身就走。
白九棠回过神来,用力敲了敲桌子:“回来回来!给都给了,退什么呀!配菜都齐了,快把烤鸭给我端上来!”
老板感激涕零的回身一欠,扬声喊道:“好嘞——您嘞、坐好了!这就上来!”
“等等!”苏三唤住了老板,眼梢掠过白九棠,犹有询问之意的怔怔说道:“我想吃整只的那种···”
白九棠眼皮突突的跳了几下,呆滞了半饷,镇定的扭头朝老板扬了扬下颚:“听到没有?我太太说要吃整只烤鸭···你给我弄一只来。”
【卷六】 『第47话』 失忆-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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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北京烤鸭闻名一方,皮焦肉嫩,肥腻酥香。沪人膳食清淡,亦追求饮食格调,岂敢如是吃法。满口京腔的老板,闻声多看了苏三两眼,略显振奋的下楼去了。
八桌食客一片震晕,头顶锅盖,不住窥探。可怜白门子弟芒刺在背,竟是没有底气转过脸去叫嚣两下。
苏三难得大条,秀眉一挑,置身事外的埋怨起白九棠来:“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太太了?”
两道视线撞了个正着,白九棠悻悻然的收回了注目礼,端正身姿掷出一语:“还不都是早迟的事!”随之沉声喊道:“大家吃饭!”
当家的一发话,众人皆动起了筷子,老板很快呈上了两份切片烤鸭和那万众瞩目的“全鸭”。不多时之后旁边那一桌也来了新客,由老板娘招呼着点起菜来。
烤鸭一上桌,整个楼上都焦香四溢,苏三眼放异彩,直奔主题。掰下全鸭的一只肥腿,放在鼻翼下悠然的嗅了嗅,兴致盎然就是一口。
一桌人掉落了下巴,白九棠单手支头,观赏奇景。
稍事之后,众人艰难的恢复了常态,苏三却空前未有的“奔放”,满手油腻,笑面如花,还耐不住洋溢起幸福的微笑,抱着十之八九的希望,含糊不清的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吃烤鸭?”
“原本不是想带你来,是我请的那个人,没赏脸。”白九棠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茶。说到煞风景,这是个奇才。
“你··请谁了?”苏三微微一愣,失望的抬起了眼帘。
“一个男人。”那边厢答得高杆。亦再度沉稳的饮了一口茶。素日里是他狼吞虎咽,小女子痴望在旁,如今只得严于律己,免得别人以为来了群狼。
苏三沉吟了片刻,放弃了诸多无意义的询问,轻声说道:“你请的这个客人,是个北方人?”
“嗯。”
“他对你很重要?”
“嗯。”
“若不是他没来,你中午根本就没法脱身,更不可能来小东门接我吧?”
“嗯。”白九棠起身摘下了帽子,往身后的墙钉上一挂,再度落座,已然是真的没了胃口。
苏三揣度再三,郑重其事的扬起了睫毛:“北方人架子端得大,看似不好接近,其实很好搞定。不外乎是一次两次,多点诚意罢了。”
“嗯··”白九棠诧异的溜过眼珠,抿着嘴角看了看她,虽心情平顺了许多,却仍是提不起劲来。
“嗯什么呀?再棘手的事,也得吃饱了肚子再做吧!”心急的催促了一句,苏三丢掉手里的光骨头,掰了只烤鸭腿递给他。
接过鸭腿,无言相对,白九棠随即收到了各位兄弟仰慕的视线。更甚收到了从旁Сhā进来了一句戏谑:“能一睹白老板啃鸭腿,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携着那腔清亮的嗓音,旁边一桌亮出了一张姣好的脸庞,斜斜的抬着下巴,似乎在朝白九棠示威。
“你是··”白九棠腰板一挺,抬首打量,殊不知各位兄弟多看了几眼,便想起了这位女子是谁,唯独这个当家的,和未来大嫂一片迷茫。
“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是谁了?”
此言犹带挑衅,顿时令得苏三心绪不佳,更迫使白九棠扫低了视线,急转眼珠苦苦思量。
可是苏三愠怒有理,白门当家的却糊涂得没有道理,尤见此时冷汗直冒,简直该拖出去处以极刑。
千吨zha药在某男脑中爆破,任凭他绞尽脑汁的回忆,是哪一年哪一月睡了这样一个姑娘,却也是一团迷雾,混沌如浆糊。
一票人等莫名其妙打量着白苏二人,不明白他们在纠结什么。只闻片刻后传来了二人心有灵犀的蚊呐声:“永仁,给钱,打发走!”
“啊??”永仁眼如铜铃,失声悲鸣,无限的疑惑在有限的脸庞上漫溢。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那女子等了片刻,却是无人搭理自己,便收起下颚朝白九棠坐的方向凑了凑:“记性真的这么差?”
此时此刻,对方越逼越近,苏三的身子也越来越僵,白九棠脑海中一片空白,猛然抬起眼来,沉声说道:“往日多是夜来夜归,黑灯瞎火看不清楚,不知姑娘是那个堂子里的,是不是我银钿没给足?”
女子闻言一震,笑容顷刻间消失无踪,在白门弟子震晕的表情中,爆发出了惊人的一声大吼:“姓白的!我不过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你居然拐着弯来羞辱我,骂我是伎女?!”
惊闻这一声怒吼,白九棠似乎有点印象了,尚未来得及仔细审视,耳际边一个黑影掠来,下意识出手一挡,截住了那只欲扇上脸来的手掌。
这一“言”一“行”,终于令白九棠大彻大悟,想起了她是谁。起身歉意的眨了眨眼:“牟小姐,想不到是你!?”
“你现在想起来了?!白九棠,你得给我在座的长辈和同学一个交代,否则我跟你没完!”蔓珍的吼声震耳欲聋,憋屈得眼角飞泪。
苏三由始至终处于迷蒙状态,至此更加糊涂了,这个女子和白九棠之间若非所想的那种关系,那到底有何瓜葛?
白九棠循声而望,但见雍容贵妇一名,兴许是牟老板曾谈及的那位京城二姨太,另有洋装女子两位,兴许就是牟大小姐的同学。
尴尬的氛围在低矮的空间氤氲而起,盘踞不去。白九棠虽头顶十口大锅,却是莫名庆幸,缺德点来说,既然不是风liu债,势必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身旁的食客投来了万千猎奇的视线,宁安和小佬昆腾的站起身来,凶神恶煞的扫视了一番,将那些视线全都斩断了。
兄弟们给当家的营造了如此清爽的一个环境,白九棠理应好好道个歉才是。岂料他认认真真鞠了个躬,话还未出口,却骤然一惊,转回身来朝宁祥皱眉道:“继上次提审之后,你回刑部去看过那个大管家没有??”
宁祥闻声惶惑,低声应道:“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跟在您身边,哪还有功夫去看他?”
撑圆双眸一怔,白九棠狠狠拍了拍额头,摆正身形,草草说道:“各位,今日实在是失礼了!你们尽管吃,我来付钱便是!”
语落也不等人家发话,匆匆拿起挂在墙上的礼帽,凑近苏三的耳际低语道:“我手里还有件很重要的事!你自己吃着,我让宁祥陪着你!”
待他下颚一扬。一干人等皆起立待命。两腔女声同时喊道:“你就这么走了??”却是一高亢一低柔,大相径庭。
白九棠单手戴帽、两眼定神,沉浸在沮丧之中,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近日来,层出不穷的状况,难免令人疏忽,想来拘禁之人,已时日无多不能再拖。心念至此,早已无暇再顾及其他,只摸出一叠银钿交给宁祥,即一言未发率部离去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宁祥,和尖声呼喊的蔓珍,还有那错愕不已的“白苏氏”,均被这位大忙人统统抛在了脑后。
一时三刻之后,店堂里的氛围,总算趋于正常了。
牟蔓珍倒是一个聪慧的女人,讨债总得有个对象,独自骂咧一番,岂不是有损豪门名媛的形象。于是,一早便安静了下来,闷声不吭的吃着菜,只是期间不住的朝苏三投去异样的目光,均被那边厢不经意的眼波流转,给拨回了。
苏三神态自若,大快朵颐毫不客气,不但解决了白九棠无福消受的烤鸭腿,还要了一斤头曲。只可惜不胜酒力,小喝了两口便浮起了红霞。
宁祥见此情形,不得不抢在她前后,咕咚咕咚把剩下的曲酒都给倒进了肚里,以免临了交不了差,倒霉的还是自己。
酒过三巡之后,苏三悄然观察了一番,好整以暇的推开碗筷,两手扶着桌沿,低声问道:“宁祥,九爷今天到底请谁了?还有,那个女人是谁?”
“啊?”宁祥大半斤酒下肚,已晕忽忽不知所云,随着苏三示意的眼波,瞥了身旁一眼,继而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统统交了底。
乍一看,不知者必然疑惑至极,这个说书的,摇头晃脑讲得如此尽兴,却是窃窃私语,为的是那般呐?
苏三听得津津有味,亦频频颔首。待宁祥语毕,沉吟了一番,忽而问道:“宁祥,你还行不行?”
“我怎么会不行!这才多少酒!我是千杯不醉,我哥是万杯不倒!!”宁祥应声轮圆了眼睛,且不住的眨了眨,示意自己头脑灵活,神采奕奕。
“是吗?”苏三收紧下颚瞅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怔怔道:“那就好!你可找得到季府?”
“嗯!”那边厢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
“好!”闻言娴雅的一笑,苏三扬起嗓音召唤道:“老板,再给我烤一只全鸭来!用油纸包好,我要带走!”
******
黄包车在威海卫路停了下来。宁祥经过一路小跑,酒气挥发了不少。迎着苏三下车的身形,搀了她一把,忙不迭问道:“嫂嫂,我们不跟大哥商量下吗?这···我··”
“你酒醒啦?”苏三送了他一记白眼,给了几枚小钱,让车夫稍后片时,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转身再度白了一眼:“我什么时候成你嫂嫂了?八字还没一撇,便胡说八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宁祥面带难色正欲解释,苏三走近两步定眼说道:“对了,将来你和九爷出门办事,可不许喝酒,那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要误事!”说罢转身直奔季府大门而去。
眼前是一栋老式石库门建筑。顶批青色蝴蝶瓦,墙以纸筋石灰粉刷。黑漆木门,铜环相配;门额上批,“季路一言”。苏三侧目凝视,不免啼笑皆非。大流氓向世人宣称自己“信誉极好”这是何风尚?是何道理?
即要抬手叩门,宁祥冲上前来,背抵大门张开了两臂:“嫂嫂,您说得对!喝酒确然是要误事!我真他妈该死!不该稀里糊涂带您来这里!这是龙潭虎|茓去不得啊!!我手里只有一把枪,岂敢让您去冒这个险!”
【卷六】 『第48话』 送礼-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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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白季两门曾势如水火,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我们是好意来送礼的,哪会演变成你说那个样子!”苏三不以为然的掠了宁祥一眼,又抬起了柔荑。
“嫂嫂!!”宁祥惊呼一声,异常坚决的说道:“事情非同小可,兄弟我不敢造次!还是跟大哥商量下吧!”
苏三见势,甚为伤神,念想了片刻,掷出一问:“如你所说,季爷是青帮的人不假吧?”
继之一顿,再掷一问:“九爷即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了也不假吧?”
随后目不斜视,小手交叠,手心拍了拍手背:“且还是杜师傅安排的,这都没错吧?”
一连三个问题,换来了那边厢一阵鸡啄米。
“那不就对了!!”说罢,理直气壮的举起手来,拍响了门环。
“不不不!嫂嫂,怪我没说清楚,我——”宁祥忙不迭阻挠,却是晚了一步,内里已有了动静。
转眼之间,大门嘎的一声拉开了半扇,宁祥当即转过身形,虎虎生威的挺直了腰板。苏三被罩在一座人墙之后,连窥探的余地都所剩无几,不禁无言的闭了闭眼睛。
“谁他妈在乱敲!”开门之人飞扬跋扈。
“你妈那个X··”
“我们来拜会一下少公子,不知他在不在府上?”
宁祥在前,苏三在后,男声凛冽,女声悠扬,却是后浪一卷,盖过了前面那一位的脏话。
一片死寂中,苏三轻抬柔荑撩开了宁祥,上前一步承接起了对方那讶异的目光:“见笑了!请问少公子在不在?”
先见单人双声的奇观,再见貌美如花的姑娘,护院的甚为愕然,竭力眨了眨眼睛:“这···二位是?”
“谁他娘的在外头嚷嚷啊?”
苏三朱唇微启,尚未言明,听得一声骂咧,惊见另一半门扇突兀洞开。明媚的阳光顷刻间被吞噬在阴影里。
但见那大块头身高一米九零,身扛石磨吐纳有序,肱三头肌黝黑发亮,上背肌如附横梁,尤其那胸大肌,分外险恶,时不时便要乱跳两下。
苏三仰头瞪视、两眼发直,好似遭了旱灾的村妇,在仰天求雨。又好似观瞻UO的面瘫少女。
“这是谁啊?”大块头被那唰唰扎向胸部的目光,扰乱了心智,呼吸不畅的涨红了脸庞。
“十一爷,您不认识他们啊?不是说来找您的吗?”护院的闻言质疑起来。
“找我的??”大块头气喘吁吁的皱起了眉头。
“是你···”苏三懵然惊醒,错愕的收紧了下颚:“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想不到同一个人,窝在后备箱里,和“打直”了站在面前,差别竟这样大,如此看来后备箱容不下他那是必然的。
那边厢露出一副懵懂的神色,不禁令苏三胆寒的想起了倒霉的牟小姐,当下摆了摆手说道:“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只是代表九爷来送礼的!”
“九爷?”季十一闻言冷冽,咚的一声卸下了石磨,鼻翼喷出一口闷气,不屑一顾的问道:“送礼?”
“对!送礼!”谈及正事苏三渐渐恢复了镇定,落落大方递上一物:“全聚德烤鸭。”
“他娘的,上海居然有全聚德的烤鸭?我怎么不知道?”那位自称“十一爷”的家伙,迟疑了片刻,难掩欣喜的接过来手去。
“那些老字号的小店面,连九爷都找得费煞心思,何况你来的时间还不长。”语落迈下了台阶,苏三端正身姿再道:“礼我是送到了!这就不多打扰了!再会了,少公子!”说罢支了个眼色给宁祥,双双撤离了。
走了十来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我记得你!”
苏三应声回头,挑起眉梢一笑:“谢谢!”
“你姓什么?”那边厢再出一语,拉住了佳人的步伐。
“我姓苏!”佳人失笑。
“苏什么?”此人的偏执性与某人略同。
“苏三。”语毕,微微偏头,掠起了眼梢:“你可称我‘白苏氏’,白九棠是我男人。”
至此,心安理得的转回身去,在石板路上敲出了高跟鞋独有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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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帮延续至今,各庵各部已非往日那般各司其职。
早年间设立香堂需要礼部出一个执堂师,主持规划;兵部出两人,为左右护法;另外尚需刑部出若干人,担任内外刑堂(巡堂师)。
后来开刑堂不过是当家的一句话。再则请来一位辈分长于自己,亦从未引起过争议的人物到场,便可在关二爷面前焚香净手,进入主题了。
所谓刑部牢房,其实和“开刑堂”是两回事。前者帮外帮内的人皆可关押,后者只针对青帮门徒而设。
牢房设在老城厢一处废旧的清代官邸中。这里原本无人看守,各个堂口当家的均要亲自来此轮流值夜,虽一年半载才轮得上一次,但也确然是件苦差。
近年间杜月笙全权接管了青帮内部事宜,将重心都放在了营生上,帮会中传统这一套,呈现出了退幕的趋势。
众人无不称快乐见其成,唯有白九棠把“传统”二字,戴在头上披在肩上,死活不肯丢弃,于是刑部牢房便慢慢成了白门的私地。
官邸内成三进院格局,清幽素雅植被葱郁,一进院落客堂接待,左右厢堆放着刑部百年间的卷宗。围天井的披屋是一间间厢房。可开刑堂,也可关押“犯人”。
二进院落驻扎着一票流氓,五人一班,每日一换。一共七班零三人,轮一周尚有余。
这班人皆是受白门所辖,却尚未入帮的“倥子”,由白九棠直接管理,支付每人十个大洋的月饷,把他们养在身边,平日安置在这里。
这笔饷钱,几乎能媲美“抱一张台脚”的收益,小流氓们自是奉为上差,谨慎待之。
刑部牢房是个清水衙门,没有大买卖做的时候,这票人产生不了任何收益。但是说到养闲人,白九棠学的是老头子,自己亦是吃“闲饭”长大的,所以养得心安理得,无所顾忌。
三进院落空置,堆放了一些无用的杂物,和礼部、兵部弃之不用的卷宗。整个官邸肃穆整洁,各人在外放浪形骸,踏入此内却不敢造次。
除却白门当家的个人喜好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当局对“私刑”和“私牢”这种刺耳的词,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之反感。所以众人低调行事,谨小慎微。并对外宣称,这里是青帮早年的产业,仅用以搁置杂物。绝口不提“刑”与“法”。关押在此的人,鲜少有能出去的,私密性相对得到了保障。
牢房的窗户上盖着厚厚的棉质窗帘,内里干净清爽,既无火盆,也无刑具,只有一桌一椅,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本分的照着自己的灯座。
老朱处理外伤确实有一套。虽然子弹没取出来,却是止住了血,感染也并不严重,不出意外“犯人”今明两日之内,不会断气。
白九棠审问了半饷一无所获,起身拎着靠背椅,拖拉到桌子的前方,坐下身来展开了两臂,手肘挂在桌沿上,长吁了一口气,怔怔说道:“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他聊聊。”
众人交换了一番眼色,默然的鱼贯退了出去。房门嘎的一声,又合上了。大管家那气若游丝的声音,随之而起:“白老板,您不如一枪把我结果了吧,我真的不知道三姨太去哪儿了!”
白九棠应声端坐,凛冽的瞪起了眼睛。那边厢蜷在地上,嘴唇干裂面如死灰。
最近白某人同情心泛滥,就跟蝗虫成灾似的,令人烦闷不堪却又挥之不去。至此,本想大发雷霆,却是靠回了椅背,重重的闭了闭眼,:“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先聊聊。”
“聊聊···聊什么··”大管家竭力抬起了眼皮,眼底一片灰烬,看不到一丝丝对生的希翼。
“姓甚名谁??交谈不和无名氏,刀下不生无名鬼!”要阻截天使的福音,定当由地狱的咆哮操刀。某男自知经不起推敲,语气便越发的森寒。
“姓张名子骞”那位命在旦夕的张子骞,应声回答,继而又乏力的合上了眼皮。
“告诉我,一个表子值得你这么做吗?”白九棠一瞬不眨的俯视着对方。
“她··不是表子··是我太蠢了··事情没办好··把她也给害了···”
见那边厢无不悲凉的蓄起了雾气,白九棠再度闭了闭眼,掠高了视线,沉声骂道:“他妈的!都是要死的人了,还郎情妾意个没完!”语毕一顿,厉声问道:“即便那个女人如天仙下凡,也是你恩公的姨太太,你与其勾搭成奸谋取钱财,就不怕下世招来报应!”
“白老板···我若告诉了您实情··能不能求您放过她···”那边厢对他的怒吼视若无睹,颤颤巍巍的问道。
“你这是在跟老子讲条件!!”白九棠不可置信的轮圆了眼睛,继而纠结不已的拧起了眉心:“你要和我做买卖,我得看货好不好!你还没说个所以然出来,我怎么能轻易拍板?先说来听听!”
“好···我说!我说!”此乃死马当活马医,张子骞势必会搏一搏。
“恩公收养我,给我吃穿···供我念书上学,确然是一辈子的恩德···但我自认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的生意涵盖整个大上海乃至周边城镇···但凡由我经手的那些,哪一笔不是兢兢业业,克己为公!”
张子骞叙述得断断续续尤为吃力,白九棠挑起眉梢点燃了一支纸烟,一撩袍摆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仔细聆听起来。
“这么大的生意···哪怕在其中某一笔上动点手脚··都不止那区区的一万个大洋。作为他的养子也好··管家也罢,我都尽力了,对得起良心了···”
“你知不知道男人最看重什么!?”听到这里白九棠一脸阴霾:“你给自己的恩公带了顶天大的绿帽子,还敢大言不惭说对得起良心!?”
“白老板··”张子骞闻声扬起了脸,吃力的说道:“据说您行事严谨做事一丝不苟··您当日在牟府没从我恩公的口里,听出什么端倪吗···”
“端倪?”白九棠一愣,偏头回忆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那边厢沉寂了片刻,提示道:“恩公说··他的夫人过世得早··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加上二姨太、三姨太,家中只有三个女人····您不觉得还差一个吗?”
但闻此言白九棠猛然一震,快速眨了眨眼,调集了两道精锐视线,落在对方脸庞上:“接着说!!”
张子骞甚为虚弱,垂下脑袋埋首在地,苦笑道:“是啊··是人皆有疏忽之处···”
听此言论白九棠脸色难看,却是一言不发等待着答案揭晓。
“恩公对我,那是没话说···可是他对自己的女人···实在是··是··”张子骞再度扬起了脸庞:“您并不是第一个处理这种‘家务事’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大姨太的私情曝光后,就是让人这么给私下解决掉的···恩公自己身体有问题,行不了人事生不出儿子,就想方设法折磨人家,时日长了,难免生出异心呐···”
“撒!!”砰砰两声,白九棠应声起立,撂倒了椅子也顺带撂倒了椅后的桌子:“他行不了人事??可他有妻有妾,甚而还有后代?”
牢房的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佬昆高声呼喊道:“大哥??”
“没事!!”白九棠沉浸在惊愕中,大喝一声,下意识做了个抬手的禁令,然而房外之人何以见得,大门旋即被大大洞开,白九棠瞥了自己那毫无意义的手势一眼,颓丧不已的放下了手臂。
一干人等挤进了牢房,却见当家的痴愣在房中央,一时间懵懂不惑,寂静无声。
“都出去!”白九棠两眼空洞,双瞳失神:“阿昆,去接老朱来!!”
小佬昆迟疑了几秒,领命带着众人退出了房去。
随着房门重新紧闭了起来。油尽灯枯的张子骞撑起了上身:“白老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句句实话所言非虚!您既是请了帮会的医生前来鉴定,我也差不多该上路了!只是恳求您能放过她!”
“我让医生来,是给你救命的!”白九棠满面阴沉重重低语:“你的命,先留下!这桩事,我会再行彻查!若罪不至死,必然会重新定论!”
【卷六】 『第49话』 贵妇?贵妇!
一桩妖魔化的任务,居然能完成得如此顺利,苏三不禁满心的雀跃,一不小心便忘形起来,遵循以购物抒发qing绪的老惯例,坐上黄包车,直奔南京路而去。
宁祥以视听闭塞闻名、脑筋秀逗而著称,连问都没问一句,便高高兴兴的陪同上路了。
这位愚忠的兄弟,一路上手扶车把疾步在旁,只说了几句毫不相干的话,均被心思飘渺的嫂嫂,回以了同出一辙的两个字。
“嫂嫂,我怎么发现您跟以前不一样了啊??”宁祥侧目而望。
“是吗?”苏三满面春风,翘首远方。
“嫂嫂,我觉得您比以前胆儿大了!”宁祥煞有介事的瘪了瘪嘴。
“是吗?”苏三目不斜视,纵观大道。
“嫂嫂,您现在很··”宁祥词穷,挠了挠头,再度侧目认真说道:“很贤淑!很··正直!很·····像一个嫂嫂!”
“是吗?”苏三的心已经飞到了洋场的心脏。
这一场搭不上调的对白,很快以宁祥的笑容收尾,完满的落下了帷幕。不久后,车在永安百货附近停了下来。
某位娴雅的旗袍女郎,带着某位短衫绸裤的兄弟,一头扎进了南京路上享有盛名的顶级百货公司。
脚踩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浏览琳琅满目的精美商品,苏三微眯着眼睛粉饰淡定,蓄势待发的托腮沉吟:“你大哥近来都穿长衫,他还要不要穿西服了?”
一片嘈杂中,宁祥竖起了耳朵,立即回应:“他··没跟我说过··”
那边厢听而不闻,自言自语,挑剔的视线,频频落在几件法式衬衣上,流连忘返:“那我还要不要给他买衬衣呢··”
宁祥张望了一眼,颔首说道:“您做主吧。”
片刻的沉寂,战斗前的宁静。
十来秒之后,惊起一声厚积勃发的娇腔:“这件、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给我包起来!谢谢!”
宁祥猛然抬头,但见准嫂嫂眼露精光,锐不可当。锁定目标一举拿下,一气呵成令人眼花。
专与大客户打交道的经理,很快浮出了水面。紧随在苏三身后问长问短,且打发掉了所有等待结账的店员。
苏三脑海里挤满了白某人的立体结构图,几拆几分的搭配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对身旁这个频繁打断她构思的男人,不禁异常厌恶。
“这位女士··您是··”西装革履的大客户经理三度开口,有礼有节的欠了欠身。
“我姓苏!”苏三将一堆手袋递给宁祥,急转阵地,朝皮具部走去。
“噢!原来是苏女士啊!!幸会幸会!”客户经理亦步亦趋,含笑再道:“不知府上是···”
苏三突然站定,瞪着一双深棕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目不转睛,铿锵回复:“我先生姓白!!”
“白?”经理一愣,眨了眨眼道:“哪位白——”
“宁祥!!”一声娇喝,打断了经理。
“在!”宁祥为之一惊,不明就里,眼露凶光,四处扫视。
“你大哥穿多少号的鞋子??”
尤听此言,宁祥猛然眨了眨眼,却是答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之肯定:“四十五号。”
“你确定?”苏三抽回了迷失的目光,严肃相望。
想必女人在购物的极致状态下,均可无视他人存在。经理从茫然中醒悟了过来,带着良好的职业性,好脾气的笑道:“白夫人,您大可放心购买,如果发现鞋子不合脚,我们可以为白先生更换尺码,如果他对款式不满意,我们也可以退货!”
闻言轻转头颅,苏三顿感导购的“实用性”还是挺高,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你是永安公司的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您好,白夫人!鄙人姓刘、名俊生,专为永安百货的大客户服务,请夫人多指教!”刘经理掏出了烫金字体的名片,双手呈上。
苏三掠下眼帘,十指芊芊接过了手来。忽然想起了先生们的香水名片,微微有些感慨。
旧上海是一个有魅力的城市,亦是一个疯狂的城市。从伎女到经理乃至大班、买办,各行各业不同阶层的人,都在拼命宣传自己,或搏一口饭吃、亦或搏一桶金。
对自己刚才的态度略有歉意,苏三接纳了这位刘经理。让其加入了“战斗”中。
白九棠恐怕一辈子都没买过这么多衣服、裤子,还有这么多的领带、皮带、鞋子、袜子,甚至还有一打舶来的内裤。
待宁祥已晕头转向,刘经理也已奄奄一息,苏三仍是屹立不倒,神采奕奕。一行人在中庭休息了片刻,两位陪同瘫倒椅中,含泪凝视。宁祥构想着说辞,希望救人救己,可尚未组织好语言,耳畔已惊起一腔女声:“男人身上三件宝!皮鞋、皮带和手表!!还差一块手表!”
语落,二位陪同互赠挽联,与世长辞。
百货公司的人流高峰,分三个时段,随着太阳落坡,迎来了一个空闲期,眼见着苏三该买的都已经买了,不该买的也买了一大堆。宁祥小心询问道:“嫂嫂,都差不多了吧?”
“嗯!是差不多了!”苏三心满意足的扬了扬眉毛。见得此景,刘经理携着极高的职业素养,欣然抿了抿嘴。
“走吧!”苏三小小的伸展了一下身姿,迈开了步子。
宁祥尤为振奋,快步跟随了上去,却见准嫂嫂迷失了方向,不由得慌忙阻拦:“嫂嫂,大门在那边!”
“大门?我还没开始呢!!”苏三错愕的瞪了他一眼,径直朝女装部走去。
至此,二位陪同,再次互送挽联,已然是生死之交。
所幸苏三精于选衣,干脆、迅捷,不拖泥带水。只此四个步骤:一眼相中,回眸留情,托腮斟酌,当即定夺。很快便结束了女装部的战役。
二位陪同颤颤巍巍的确认再三后,长吁了一口气,伴着苏三走向了大客户的办公室,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结账。
账单打出来,字面上听,并不离奇,五百八十块。
苏三一时恍惚,毫无意识的朝宁祥扬了扬下颚:“去结账啊!”
宁祥痴愣了许久,欲哭无泪的凑近身去,悄然问道:“嫂嫂,我哪来这么多钱?”
“你大哥没给你钱吗?”苏三诧异的扬起了眉梢。
“他是给了,还给得不少。对结全聚德的账来说,简直绰绰有余。但是···”宁祥的脸皱成了一团。
苏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蹙眉问道:“他给了你多少?”
宁祥附耳回应:“二十。”
苏三凝重的念叨着“二十”和“还给得不少”,慢慢清醒了过来,待她彻底醒过来之后,便骤然瘫倒在了靠背上。
五百八十块大洋折合成RMB是十一万六。这种豪举已然超过了富二代生涯时期的最高纪录。
大客户室的上空骤然布满了苏二七战斗机,朝着苏三投下了无数的导弹。
且不论是她自己太糊涂,还是宁祥太粗心。一个直奔百货公司,不掂量荷包,另一个闷头跟随,不加以阻拦。就算带足了银钿来购物,也不至于消费十一万六吧!
面如猪肝的苏三,被窘迫一举歼灭,成了一堆瓦砾。
刘经理被凉了半饷,觉察出了异样,走近身来恭敬的询问道:“夫人,是不是没带这么多现款?”
短短一句话,听得苏三头罩鸟窝,叽叽喳喳的嗡了好长一阵子,才悲情的点了点头。喉头那一句:我能不能把东西退掉,尚未酝酿出口,但闻得对方笑盈盈的说道:“没关系!如果白先生在银行的存款够足,信誉度也够高,您可以稍后再付现款,或者直接从银行划账!”
“啊?”苏三斜眼掠了掠宁祥,那边厢茫然的摇了摇头,一脸哭丧相。
“夫人?请问白先生常与那几家银行往来?”刘经理弯下身子,眉梢带笑:“汇丰?”
苏三双眉紧蹙,嘴角下瘪,摇了摇头。
刘经理莫名的眨了眨眼:“渣打?”
苏三仍旧摇了摇头。
“花旗?通商?汇理?”
苏三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且频率稳定,令人抓狂。
刘经理怔了一怔,忽然站直身子,长叹了一声。苏三浑身乏力,心知就要招来漫骂,岂料听到了一腔和悦的嗓音,客气的说道:“这样吧白夫人,您把白先生的姓名告诉我,我去帮您查一下!”
“啊?!”听闻此言苏三更加焦虑了,倘若报了名号,却又未果,那岂不是更丢人了!
可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哑然了一刻之后,苏三只好抱着侥幸心理,低声嚅嗫道:“白九棠。”
刘经理听罢此名,微微一笑,步伐轻盈的离开了。
在那短短的十多分钟里。大客户室中,两个独立的个体,产生了同一种意境。眼前是白某人狰狞的面孔,耳畔是白某人狂暴的怒吼。一丝悔不当初的凄凉,油然而生,“叔嫂二人”不约而同抬手抚了抚额头。
莞尔,随着咔哒一声门响,来人手拿记事薄,满面春风的快步而来。坐立难安的俩人顿时绷紧了身体等待噩耗。
刘经理站定后,朝那两颗深埋的头颅,欠身说道:“对不起夫人,让您久等了!白先生在上海汇丰银行有五十万的存款、法商东方汇理银行亦有五十万存款,另外在英商渣打银行还有十万的存款。不知道夫人想从哪个银行走这笔账?”
随着两颗斜阳西下的脑袋,逐而旭日东升。买卖双边关系,正式友好建交,眼神交汇含笑点头。
只是那薄如蝉翼的伪装,旋即便被某位嫂嫂悄然撕开了一个角,转过脸来低声训斥道:“这么多年了,你连你大哥有多少钱都不知道??”
“我确然是不知嘛···”宁祥悲喜交加,甚是委屈。
“夫人?我们是从哪个银行走账?”刘经理面带大战役之后的轻松,干脆傍着苏三有礼的落座在旁。
“这样吧,刘经理”某座废墟迅速以经济基础构建了上层建筑,颇有贵妇风范的抬起了眼梢,侧目笑道:“我先生既是有大笔的款项放在银行,贵公司不至于怀疑我的购买能力吧?”
“是是是!夫人有何建议?”刘经理微偏着脑袋,洗耳恭听。
“如果刘经理方便的话,我想麻烦你派贵公司的车帮我把东西先运回去,待我问问我先生的意思,再看从那家银行付账,不知行不行?”
“当然可以!”刘经理舒心的一笑:“那就这么说了!夫人稍后,我去安排一下!”说罢起身离去。
刘经理前脚一走,苏三便又如泄了气的皮球,开始为新的难题发起愁来。这一掷千金的壮举,该如何给白九棠解释呢···
【卷六】 『第50话』 约见!海扁!
[新周计划,将从明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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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公司的两个雇工往返奔忙,将堆了满满一车的商品,陆陆续续转移到弗朗宁的509号房。公寓大堂的行李员和门童见势,皆加入了进来,热火朝天的当起了搬运工。
苏三站在套房门口,略显尴尬的与刘经理含笑对望,但凡对方调开了注意力,便立即侧过脸去,朝身旁的永仁嚅嗫道:“你大哥到底去哪儿了??”
“大哥让我回来等您,其他的一律没交代,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永仁一连咕哝了三次,尤见崩塌的前兆。
苏三见势只得收起了质疑,无以复加的郁闷起来。
一个杜月笙门下的流氓,账户上竟有折合RMB两亿两千万的财产,这是个什么鬼世道?!可叹的是,眼下她急须这个流氓站出来,为一掷千金的疯狂行为埋单,已顾不上深究什么,只剩下了膜拜的份儿了。
商品已快要搬完了,佳人犹感秋风卷、秋叶黄,香鬓轻飘显凄凉,不禁垂头丧气的落下了眼梢,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刘经理满面殷勤的走了过来,两手交握身子一欠:“夫人,都差不多了,您看——”
“这是谁他妈搞的破事?没完没了的占着电梯??”猛然间,楼道口应声出现了一张微微吁气的脸庞,白九棠赫然登场。
那一声怒喝,令刘经理张惶的抬起了眼皮,跟忘词的伶人似的,局促不已。宁祥见状,好歹是机灵了一次,闷声不吭的挪了几步,随着搬东西的人,藏到了套房内的玄关处。
周遭的一切,随着某人闪亮登场,而黯然退幕,苏三目不斜视,奔赴了过去。
“这··这些都是我买的··”
“你??”白九棠被堵截在过道上,俯视着那频频抖动的睫毛,错愕的扬起了眉梢。
“··嗯··”苏三惴惴不安、眼神游弋:“九棠···我··我花了五百多块··钱··”
白九棠怔视了她良久,啼笑皆非的掠起眼梢一望,继而收回视线,凑近她的脸庞,细语问道:“你别告诉我,呆站在门边那个人,是来收钱的!”
听罢这犹带挖苦的话,念想着即将要到来的训斥,苏三嘴一瘪,眯着眼点了点头:“是!正等着你回来划账呢!”
“撒?”白九棠沉下了脸来:“你开玩笑吧?花了五百块钱,你让我划账给他??”说罢凛冽的抬起眼来,二度打量了刘经理一番,径直朝他走去:“你哪儿的?”
“我吗?我··我··”尤见一个肩宽体健的男人裹着一袭素黑的长衫,凶神恶煞的朝自己走来,刘经理背心冒起了毛毛汗,惊慌失措的退了两步。
“九棠!九棠!!”苏三花容失色的追了上去:“人家好意帮我把东西送回来,你这是要干嘛??”
白九棠已然抬起掌来,不禁腾出空闲白了她一眼,高举的手啪的一声,准确无误落向了刘经理的肩头,调回视线对他说道:“罢了,你随我兄弟走一趟,去钱庄兑张银票,拿钱走人。”说罢掏了一张银票递给永仁,亦打点了参与搬运的人们。
刘经理被永仁勾肩搭背拉向了电梯口,临上电梯前,颤巍巍的朝苏三挥了挥手:“白夫人··想必那就是白先生吧··我··我这就去了啊···再会!”
苏三甚为难堪的牵起了一丝笑意,朝他安抚的点了点头:“辛苦了,再会!”
随着众人的撤离,楼道上渐渐沉寂下来,空气如胶,流动不畅。白九棠身边的苏三不敢出声,玄关处的宁祥亦不敢妄动。
莞尔听得一腔不悦的嗓音,响彻耳际:“五百个大洋就走银行账务?下馆子怎么不开支票!?”
即便白九棠态度恶劣,苏三却因毫无底气,不敢驳回。只得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我这不是没现款吗!”
“我难道没给你——”愠怒的男声戛然而止,哑然了好长时间,才懊恼的放低了腔调:“确然是我疏忽了···”
片刻之后,白九棠带着一丝愧色,有心修好的干笑道:“好吧,既是都买回来了,那我得鉴赏鉴赏。”语毕,迈开步子朝房间走去。
苏三朝他的背影掠了一眼,心境一松,跟了上去。
只道那“太平盛世”才刚刚降临,转眼便被套房门口传来的吼声,一炬成灰了。
“白苏氏!!你这是在战前屯粮,还是要再开一家百货公司??还有你,站在老子的房里装神弄鬼!是不是吃错药了?!”
******
永仁刚从钱庄回来,便被差到了渣打银行查账。小佬昆和宁安不知身负何命,一直未归。宁祥奉命新开了一间房,尚在愚公移山,转移着苏三的“辉煌战果”。于是,共进晚餐的便只剩下了白氏准夫妇和司机老何。
头顶的一组组水晶吊灯,在温黄的灯光下,偶尔折射出了几道璀璨的光芒。三人闷声吃饭,互不交谈。外人看来有些冷淡,自己人心里皆安然。
忽然走来一位年轻的侍者,朝白九棠恭敬的欠了欠身,从托盘中拿起一张便签递上:“白九爷,有位姓季的先生打电话来留了个口讯,请您过目。”
“姓季?”
“姓季?”
白苏二人均显讶异,不约而同的扬起了眼梢。
惊见白九棠朝自己扫来了凛冽的目光,苏三立即眼波顾盼,溜向了不知名的地方,粉饰淡定的盛起汤来。
大字不识的白某人收回视线,摆了个谱,抬手一挥,把眼前的便签,又给推了回去:“念!”
“是!”侍者听命念起了讯息:“杜氏门生,白门;九棠,入夜后即来‘爵门’接洽!——季门;师叔:云卿致”
哐当一声异响传来,白九棠脸色巨变,手握成拳砸向了餐桌。侍者惊愕的凝固了姿势,甚至还保持着发最后一个音节的唇形。
苏三不明就里的抖了抖睫毛,唯恐问题出在自己送的礼上,一时间陷入了忧虑和忐忑中。
好在老何对情况颇为了解,急忙低声劝慰道:“您过去和他不合,如今却成为了麾下一员,他向您示威也好、刁难也罢,都是必经的过程,有老头子在背后撑着,他不会太离谱的!”
白九棠重重的吸了两口气,紧收着下颚两眼发直,半饷才恢复了平常,打发了侍者,怔怔道:“说得也是!那我就去会一会这位昔日的对手,今日的老大!”
苏三思量了许久也未探究出所以然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便条上的措辞很客气,不见得是在示威吧?”
“不该过问的事就别问!”不等她的话落音,白九棠便脸青面黑的喝斥起来。
见此势头,苏三委屈的眨了眨眼,不再做声了。
氤氲在餐桌上空的气候,突生变化,骤然进入了隆冬。不久之后,另一个人影朝这边大步走来,站定身姿,沉声复命:“英商渣打银行的款,是从‘爵门’股东局过的账,签字划账的,是薛浦龄。”
白九棠闻声抬起了头颅,与永仁面面相觑,紧拧着眉头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老子人还没到,月饷、分红、年俸、奖金,都他妈的到齐了??他们就不怕老子卷了银钿跑了?”
“由老头子牵线搭桥,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哥,我看您今晚还真得走上一趟!”老何认真琢磨了一番,神色凝重的说道。
“我倒要看看这个‘爵门’,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白九棠咬牙切齿的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蹙紧了眉头。
一时三刻之后,一行人尾随着当家的步出了餐厅,打算整装出发奔往英租界。
苏三闷闷不乐的将白九棠送至了大堂,那边厢竟然连道别的话都没有,掠起眼梢看了两眼,当做话别,莫名“嗯”了一声,替代“再会”,一举将她给打发了
那背影袍摆翻飞,气势如虹,携着殒身不恤的架势,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苏三长吁了一口气,低落的朝电梯间走去。
谁想,她才刚迈了几步,便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似乎还掺杂着某人的漫骂。顿时心下一沉,赶紧转身朝大门跑去。
门童朝外张望了一眼,也惊慌的弃岗而出,苏三一步快过一步,跑至门边,推开尚在微微摇动的玻璃门,置身在了夜色中。一幅混沌的画面,顷刻间呈现在眼前。
百芳争艳的花坛边,一个黑衫男子正暴跳如雷的猛踢蜷在地上的一团物体。求饶声、骂咧声,还有参与劝阻的各色人声,与之混合成了一道视听盛宴。
“白九棠————你在海扁谁啊??”错愕的女腔,颤颤的加入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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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第51话』 爵门一行!!
[即日开始新周计划,章节字数提升到4000上,感谢亲的支持,求的还是老三篇,投票、收藏和章评!望亲多给点信息,以便豹子自省和深思!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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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
且听有女声介入,那呼嚎立刻增高了十倍不止的分贝,倾尽全力的求饶:“九哥————您别打了!!您叫的姑娘都凉一边儿了————哎呀——哎呀哎呀!!”
“我姑你妈的X!!”听罢这一声怒吼,白九棠亦倾尽全力踹了一脚,令得地上的团状物体闷声一哼,不动了。
苏三定睛一看,几脚把人给踹断气了,这还了得。慌忙拾阶而下,近身蹲了下来,猛力摇了摇瘫倒在地的人。
白九棠盛气凌人的掠下了眼帘,满腔皆是埋怨:“你不是已经上楼去了吗!!跑出来做什么?闲事管这么多,我留十个宁祥在你身边,都难保不出纰漏!”
苏三对那指责听而不闻,抬起头来,怒斥道:“他既是叫你‘九哥’显然是相识的人,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家??还不快来看看是不是咽气了?”
“咽气?”白九棠的余怒未平,胸膛起起伏伏,鼻翼一煽一紧,冷哼一身,蹲下了身子,拨弄着挨打之人,说道:“你马上就能看到他活蹦乱跳!!”
苏三一脸迷蒙,却是怔怔的随着白九棠站起了身来,下意识小退了一步,好似亲临尸变现场一般,略微带着质疑和好奇。
“老何!”白九棠退开两步,冷冷道:“你先把这个废物运到老城厢官邸,我跟永仁坐黄包车去英租界!”
“是。”老何一板一眼点了点头。
地上那团“死物”至此果然有了动静,蠕动了两下,爬了起来,嚎啕大哭道:“九哥啊————您可真下得了手啊————您那官邸是人去的地方吗————我的妈呀————”
苏三见状已然没了言语,看来这厮刚才在装死!听称呼看情形,这个人非但和白九棠认识,且还很熟络,说不定是同门师兄弟,亦或是不争气的损友一名。
如此掂量了一番,她甚感无须再过问下去,携着憋了一夜的窝火,抬手拢了拢头发,转身便走。
余光中妙影一晃,佳人竟撒手而去,只字片语不留。白九棠突生失落,脱口而出:“苏三——”
苏三闻声一顿,缓缓转过了身,秀眉高挑犹似询问。
终是想起尚未说上一声“再会”,偏偏耳畔响彻着鬼哭狼嚎,白九棠微微一顿,收起了所有情愫,硬邦邦的说道:“等我回来。”
视野中有人如松矗立,有人瘫如烂泥,有人眼中藏着不易示人的温情,有人却拜倒在长衫下哀嚎讨饶。这般壮观,苏三实难恭维,失笑的问道:“等你回来干嘛?”
对方的脸色骤然阴郁,转而却恢复了从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试衣服!”
唇边的笑意闻声绽开,苏三偏着脑袋抬起了小手:“好,再晚我都等着你。”语落翩然迈开了步子。
白氏准夫妇一个大打出手,一个无心过问,且在一阵阵哭腔和一片片惊愕中,旁若无人的演绎了一出情感大戏。
突然间,一声冲天的哀鸣,轰隆隆响起:“要怨就怨我老头子死得早!六亲无靠!!我还真他妈不如碎在刑部牢房算了————反正是没人管我的死活啊————”
“你刚度啊!!哪来的刑部?哪来的牢房!!”伴着啪啪两掌落在后脑勺的声响,白九棠嗔怒的一声大喝。立刻扼住了那寻死觅活的嘶叫。
苏三的背影一怔,继而又转身走了回来,与白九棠隔着一团烂泥两两相望,忽然眼梢一落,径直俯首问道:“你是来求九爷帮忙的?他为什么要打你?”
永仁上前把那滩烂泥扶了起来,低声示意道:“子昂哥,这是我们家嫂嫂。”闻讯吴子昂顿时哼哼了两声,朝苏三瘪了瘪嘴,酝酿起了更多的眼泪。
“罗嗦什么!”白九棠甚为不耐,一语阻断了既要泛滥成灾的哀求:“吴子昂,你那些破事,老子不想管!官邸你也不用去了,免得脏了老子的地方!滚!”
这个名字似曾耳熟,苏三不禁多看了吴子昂几眼,偏头想了想以后,有了结果。此人不正是那亏待兄弟,中饱私囊之人么!怪不得白九棠对他态度这么恶劣。
但不论如何,既是求上门来,必然是信赖和看好“九爷”这块招牌,再则也是同帮兄弟,把人家一顿好打再行轰走,似乎说不过去。
念想至此,苏三旋即开口说道:“既是如此,吴爷还是请回吧!青帮枝繁叶茂,弟子无数。若人人都凭借‘情义’二字,找上门来求助,那白门自己的家事还要不要做了?再说,你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是还有杜师傅吗?何必费这些周折呢?”
吴子昂听闻此言,大为绝望的苦起了脸,又是摇头又是嘟囔,不知想要表达些什么。
白九棠却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中。一为:青帮重情义,再不成器也是同帮的兄弟,见死不救确实有些冷酷。二为:吴子昂若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转求老头子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自己不但依旧要出面解决,还会招来训斥。
如此权衡了一番,只得不清不愿的松了口:“算了,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做得这么绝。子昂,你明晨早起,我们吃茶再聊。”
吴子昂不可置信的猛然抬起了眼来,当下抹了抹眼泪,满脸堆笑的问道:“九哥!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的!!九点可好?我来接您!”
“九点?”白九棠扭过脖子,怒目相视:“老子七点就起床了,你九点来接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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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租界的南京路,有伦敦牛津大街的华,纽约曼哈顿的艳,巴黎香榭丽舍的雅,可谓集世界名城名街的特色于一身,香艳而繁华。
南京路曾以休闲出名。原称公园弄,又称派克路。国人亦称之为“大马路”。英国人溜在这条路上的,不是征战之马,而是休闲之马。英租界起先造的3个跑马场,都在这条路边。马路之名由此而来。
然而这里不止摩登休闲,也是凸显权力的场所。英租界每有庆典,如英国女王诞辰,接待外国元首,其游行队伍必经南京路,阅兵式必在跑马场。
那时,南京路是殖民主义统治权力的象征物,若没有南京路,“租界”二字,就如断电的霓虹,无法绚烂多彩。
杜月笙有心进军英租界,正因为这里不止是一块肥肉,更是身份的象征,是通往整个大上海黄金彼岸的必要通道。
如果可以走进这里的流氓团体,由暗无天日的地下开始,向外渗透势力,打开英租界的大门便是指日可待的事。
历数逝去的风云岁月,杜月笙自从拜倒在黄门之下,当差跑腿。到今日拔地而起,自立门户。不过是短短十几年之间的事。要说黄金荣心无芥蒂全心全意信赖和栽培,那简直是神话。
于手下的兵来说,将有大志,是全军之福。但于上面的师来说,麾下大将逐渐显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态,酿的绝对是一桩灭顶的大祸。所以杜氏有任何大动作,都势必会引起黄氏的侧重关注。
其实杜月笙并不想水涨船高、过河撤桥。只是志向所趋,不甘枯坐井地,无奈黄金荣疑心太重,只得曲线展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疑虑和打击。
斟酌再三之后,他便把这根骨头多肉少的差事给了白九棠。希望能借门徒之手拓开局面。
然则那诸多的忌讳,逼得为人师者,只能将此当做一场赌局,把筹码丢出去听天由命,在明在暗都不敢过多支援,且也未曾向徒弟交过底。
黄金荣自从听说此事之后,暗中派人打探了一番,发现杜门毫无动静,既不出手打点,也不出门走动,窝在法租界过清闲日子,不像是“垂帘听政”的样子。便甚感这是一场闹剧,非但不觉有异,更大感荒唐,连问都不再过问,就此了了,不提了。
南京路作为十里洋场早已名闻遐迩,声名远扬的“爵门俱乐部”就堂而皇之的矗立在此,表里的风光之下,可想而知营运中需要打点的项目,是何等的高端和繁杂。
全权负责俱乐部营业的华商薛浦龄,与英租界大流氓季云卿相交甚密,至开业起即交付了整个爵门的安保事宜,至今已三年有余。
另还在举荐之下,聘用了季云卿的干女儿,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卢文英,作为大舞台的大班,操着一票舞女,将大舞台的生意搞得风生水起。
季云卿在这个时候有心回归青帮,与老头子及同门重修旧好,实在是给了杜月笙一个极好的切入点。
季氏想要重新傍上青帮这颗大树,必然会抽出心力回法租界投资置业,与从前的故人做一个经济和利益的捆绑,驱动复合一事有名有实,尽快达成。
他既是请杜月笙和张啸林当自己的说客,便请二人给自己推荐一位得力门生,分担俱乐部的安保工作。
作为季云卿来说,本意是希望挚友张啸林能推举一两个得意门生给他,帮衬将要留守在英租界的季十一,料理季门的诸多生意。
谁知张啸林是一届武夫,当下便嚷嚷英租界的活儿,法租界的流氓接不下来,无人可举荐。几日之后,焦头烂额的季云卿接到杜月笙的电话,已顾不上昔日的恩怨,憋闷不已的接纳了杜氏的提议。至此,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踩在霓虹映照的地面上,白九棠微微抬首,将视线定格在那万丈光芒的门头——爵门俱乐部之上。心房像赘着一块息肉,亦澎湃亦沉重,抵触得心律不齐。白氏即要以一个法租界小流氓的步伐,迈进高不可攀的十里洋场。
极道生涯的成败,已过早的被推到了眼前,一旦“栽水”,三五之内很难再翻身。这一步迈出去,只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誓死勇进。
永仁合上车门示意老何泊车后跟随。这个时候多一个年纪较长的人在年轻的堂主身边,不管他是司机还是师爷,都会有所帮助。
更何况白门的两个司机,都是老头子钦点的“人才”,或沉稳可靠、或行事果决,各有所长,有功有劳。且受到师徒二人极高的信任,均心怀感激,不遗余力!
这里面含有杜氏的远见:好马配好鞍,驰骋入长安!也有白氏的宽广,对上对下从不无故置疑。
大门左右恭立着引宾入内的侍者,马甲领结、油头粉面。白九棠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永仁顾盼了一番,顾不上等老何,紧跟其后迈开了步子。
侍者面对络绎不绝的人流,有些应接不暇,但对于常客只是颔首而笑,只对于生客异常上心,倒也勉强应付得下来。
待白九棠走近身前,便遵照惯例一举将其拦下,有礼有节的询问了半饷,最后终是惹恼了他。
“你到底有完没完?老子既不跳舞,也不‘开房间’!老子要找季云卿!!”此言未经大脑,白九棠语落微悸,懊恼之情油然而生。
侍者被吓得一震,急转眼珠迟疑了片刻,猛然间抬起眼皮,浮起了讨好的笑意:“既是来找季爷的,肯定是要开‘大房间’!!老板贵姓,待小人通报一声,先准备一下!!”
总结此前不足,白九棠吞下了发作的念头,郁结的吐出两个字来:“姓白!!”
“··这个··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抱歉!怪小人没说清楚···请问老板··白什么?”
一个看门的娘娘腔竟把当家的拦在外边翻来覆去的折腾,永仁怒从中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妈X——”
“永仁!!”
白九棠当下将其打断,黑着脸朝侍者说道:“告诉姓季的,白门;九棠,如约求见!”
“噢?”看样子来客并不是豪赌的赌徒,那娘娘腔怔了一怔,随即身子一欠,若有所思的快步离去了。
稍事之后,侍者在前,缀着一票人在后,重新站到了大门口。那十来号人,从领头的到押后的,白九棠和永仁皆眼熟。正是那季十一和险些被潮水淹死的季门子弟。
【卷六】 『第52话』 流氓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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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形,白九棠的心,凉了大半截,永仁的心,全凉了。老何泊好车后,快步走了过来,哑然的队伍,成了三人编制。
季十一剑拔弩张之势扬于浅表,令白门三人暗暗伤神,既是不肯赏脸和谈,此情此景可想而知,但季氏在英租界的买卖不止一桩两桩,偏偏冤家就留守在爵门压阵,这未免也太倒霉了一点!
回头再深究季云卿的那张便条,更是经不起推敲,引人郁结透顶。想必外人看来,不觉有异,且甚感“季老”给尽了颜面、冠冕和字面上的所有面子。
但此事非同小可,须谨慎待之。季云卿连一次私下会晤的机会都不给,便以“爵门”作为约见地点,发出了一个极为正式的邀请。摆明了是要让后生措手不及。
这般行径,大有罗马帝王将奴隶扔进斗兽场,观看恐怖血腥表演的架势。对于一个越界的小流氓来说,一不了解英租界当局的潜规则,二不了解赌场的运作模式,顶头上司如此作为,以后怎么做事?
沉寂了片刻之后,白九棠缓缓抬高了眼帘,逐一点视对方人头,脑海中轴承飞速运转,苦苦寻觅着突破口。
忽然间,余光扫到有异,定睛掠向角落,竟看到大胡子正在悄然暗示自己,能摆平领头这个“大的”则万事大吉。“感慨”一词,对白九棠来说,就好似魔鬼望弥撒一般,几乎不存在。此时便如潺潺小溪,流入了心田。
当日浅滩上手下留情,苏三是功臣。否则白季两门的死结永远都无法再打开,更别说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聚宝楼里,好颜相待,是后续效应。因着不想做一个“暴君”,渐渐学会了妥协和退让。有效达成了“系出同门,本是兄弟”的共识。
如此说来,“娶个好媳妇,三代同喜。”确然有其道理。白九棠浅浅的抿唇,骤然失神,极不敬业的想起了还未过门的“娇妻”。
情势刻不容缓,仅容瞬间的迷失,稍事之后,他抽回了心智,陡然灵光一现,身姿挺拔的双手一抬,朝季十一拢了拢手道:“请问兄弟,你贵姓?”
季十一本想耍耍威风,刁难一番,岂料对方操起了盘道,踌躇了几秒后,不得不抬手回礼,沉着脸说道:“在家姓潘,出门姓史————姓季!!敢问兄弟,你贵姓?”
季氏少公子显然尚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却是被既是爹又是老头子的季云卿调教得不错。盘道条口朗朗而出,一点不含糊。
“我亦是在家姓潘,出门便姓白!”白九棠感到有戏,铿锵回应。
这个人高马大的小子,并未对此不予理会,那便是说,他并不是一个下三滥的角色,传统道义对他充满了约束力。
尚想接着对下去,看看情形再说。季十一粗声粗气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他娘的知根知底,对啥盘道条口啊!”
语毕翻了翻眼帘,抬手道:“老头子不在,留了话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等他回来再说!先跟我来吧!”说罢扭头步入了大门。
白门三人终于得以鱼贯入内,踏进了“爵门俱乐部”的大门。
内里小号嘹亮,萨克斯轻快,五光十色的筒灯,分组闪耀。人声沸顶的喧嚣,比肩接踵的热闹,用色欲金钱调色,绘制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白九棠目不斜视跟在季十一身后,在环形过道上傲然迈步。那俨然是一个当家做主的“舵把子”,而非撑船码货的小人物。
杜月笙的高杆之处,不在于树立严厉的门规,约束和控制弟子,而在于树立起了一个个顶着杜门招牌,在外独当一面的门徒。
这是季云卿的门徒无数,却无人可委任,而杜月笙却举荐得毫不费力的主要原因。
但自古以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杜氏的门生,能否在这里站住脚,得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
俱乐部的内部呈两圆相套的大格局。中央硕大无朋的圆形舞台是闪耀的亮点。
周遭星罗棋布的布满了环形卡座。桌上点着水晶流苏的台灯,众星拱月的气氛氤氲而生。
外围的环形过道,从门厅处左右分路,绕场一圈,宽阔幽暗,仅与卡座区一栏相隔。视野开阔纵观全场。
靠墙一面垂着厚厚的丝绒布帘,结结实实绕场一圈,如金丝万缕,滚滚而下。点了金碧辉煌的设计主题,影射了纸醉金迷的奢靡。
早在进门时白九棠便发现,门厅左侧有道旋转楼梯,无人使用幽静私密,像是通往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然而季十一却领着他们直奔右侧,踏上环形大道,径直前行,不知是何用意,所去何地?
绕至舞台背后,与正门遥遥相望,季十一忽然顿步,携着众保镖转回身来,凛冽的瞪了白九棠一眼,突兀出手撩开了贴墙的丝绒布帘,白九棠淡然一瞥,双扇橡木大门!内有乾坤!
永仁与老何互掠了一眼,暗暗咂舌。在法租界,何时见过这般隐晦和神秘的赌场!
季十一抬手拧开了门把,推门而入。白九棠摘下礼帽,阔步尾随。谁知季门之人却拦下了永仁和老何,两边争执顿起。
“谁他娘的在嚷嚷??”本已入内的季十一,闻声恼怒,快步冲了出来。
白九棠转回身形,亦满面的不悦,沉声责骂:“吵什么吵!这地界将来归我们白季两门合管!我们是来维持次序的,不是来扰乱次序的!!”
一语既出,两边皆默不作声,悻悻然的闭上了嘴。
季十一正要关门,白九棠尤见兄弟憋屈,忽然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扬声朝外说道:“永仁,这地界是青帮的,不用太拘谨!既是来了,便去乐呵乐呵吧!”
“啊?”永仁愕然的抬起眼皮。怕老婆的老何,更是讪然眨了眨眼睛:“大哥??这是命令?”
“对!是命令!”白九棠一本正经的扬了扬眉,语落转过了身去。
大门随即合拢,将白门子弟那错愕不已的表情,关在了外头。
【卷六】 『第53话』 矛盾升级!!
[补齐字数,再更一章!!叩谢诸位亲的宽厚,龟毛磨叽之人泪奔而去,不敢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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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陈设考究,灯火辉煌,一张长方形的赌台,如庞大机构一般凸显在眼前。
季十一从容不迫的走向赌台,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将自己丢了进去,继之又啪的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烟丢在桌上,径直抽出一支,叼在唇边点燃。
白九棠带着考量之情,也拉开一张椅子谨慎落座,将礼帽平放在了赌台上。默然了十几秒后,朝季十一偏头问道:“偌大的生意,入夜会很忙!你好像没事做?”
季十一不悦的调过了视线,沉不住气的扯起了喉咙:“你他娘的废话少说!老头子说了,老子今儿的任务就是和你赌!!”
“赌?是你坐庄还是我坐庄?”白九棠大为失笑,随即脸色僵硬的冷言道:“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小打小闹无所谓,动静大了是要翻船的!!”
季十一年少气盛,早憋着一肚子气,怎会甘当忍气吞声的脓包,当下拍案而起,喝斥道:“你少拿这套说辞来压人!老头子说了,这儿是英租界的赌场,不是会乐里的长三堂子,想吃这碗饭,没这么容易!”
听罢此言,白九棠拧紧了眉头。这姓季的父子俩,摆明是在刁难自己。想到诸多的退让,以及力求化解恩怨所费的周折,还有那碰了一鼻子灰的结局,他不禁满面愤然的问道:“管赌场就要会赌钱?”
“那当然!!”季十一挑衅的点了点头。语毕悠然落座,昂起了头颅。
几欲爆发的情绪在沉默中被逐一扑灭。良久之后,白九棠眼帘一合,将最后两簇火苗,压熄了。
“那好,你说,赌什么?”
“牌九!”季十一闻言扭过了脖子来。
“撒!”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人,脸色一变,弹起身来,凛然的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头子的意思?”
“是我老头子!”季十一饶有兴致的抬起眼皮,携着戏弄之势,将白九棠定睛打量。
“江湖上都知道我白九棠不沾‘牌九’!”双眸寒光的掠起眼梢,白某人的软肋被触痛。
“江湖?你所说的江湖,是哪一片江,哪一片湖?我怎么没听说过?”季十一意气风发的弹了弹烟灰,灰烬顿时洒落了一地,亦飘散了些许在赌台上。
沉浸在震怒之中,尚不忘扫了那尘埃一眼,白九棠神经质的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咒骂道:“妈那个X,老子要是将来在你手底下做事,势必要死不瞑目!!”
“什么!”季十一猛然怒起,尔后一顿,神色不善的抛出了难题:“废话就甭说了!一句话,你赌还是不赌!?要赌,咱们就开始,不赌,就滚回法租界去,跟那些开伎院的老娘们打交道!”
“季十一,我告诉你,‘牌九’这玩意儿,我是今生今世不会再沾!”白九棠积压了满腔的怒气,携着一举爆发之势,劈头盖脸喝斥道:“你老头子若有异议,就他妈亲自来跟我说,要走要留,轮不到你开口!”
房内应声传来咔的一声门响,角落上的壁炉后开出了一扇门,季云卿慢条斯理的从内走了出来。在白九棠颇为讶异的怔视中,落座在赌台一旁的长沙发上。
“九棠,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大亨神态自若。一点也不显得局促,似乎此前自称不在,只是一句戏言,不解释也罢。
白九棠聚集视线朝“乾坤之类的乾坤”远望了几眼,收起了些许的迷惑之情,亦收起了被耍弄的窝火,调整了一番,沉稳回应:“非但无恙,还有喜事一桩!这不高攀了季师叔,得了份好差事吗!”
“噢?哈哈哈,是吗?”季云卿凌威正坐,侧目一望,皮笑肉不笑的抖了两抖。
这位英租界的大亨,身着缎地福寿暗纹长袍,外罩紫云薄绸马褂,两鬓斑白发顶却浓黑,脸庞瘦削、双眸细长,鼻准朝下、略带鹰钩,薄唇紧抿、犹似冷笑。
如此相貌,令人乍一相见,便能想到“冷酷”二字。
再观他身旁这位毕恭毕敬矗立着的儿子——季十一。除了肩宽背厚的体态相仿,便只有那面部轮廓,略有相似,五官神韵竟都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从未以遗传基因这个出发点,去仔细观摩过季氏相貌的白九棠,此时莫名咯噔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竭力眨了眨眼,迫使自己走出了奇思异想。
“让十一和你赌一局牌九,是我的意思!”季云卿话锋一转,收起了笑意,生硬的问道:“你既是知道这个差事还不错,为何要执拗?”
语毕一顿,好整以暇的翘起了二郎腿:“你要知道,这是一件没有退路的事,我一旦要求换人,你想全身而退,再回法租界去发展,是绝无可能了,到时候万人唾弃,你的招牌,就是一滩泥!你的老头子,就会因你而颜面扫地!”
白九棠落下眼帘,憋闷的念想了片刻,怔怔接下了话头:“九棠不明白为什么季师叔执意要后生破自己立下的重誓?素日的恩怨,那是家事!如今同乘一条船,这是公事!季师叔不会混淆不清吧?”
“你放肆!!”季云卿错愕的瞪起了眼睛。转而讪然一顿,僵起下颚发了话。
“我既然不计前嫌接纳了你,自然不会心存芥蒂!不过这偌大的场面,要交给一个后生,我如何放心?你单凭一个狠字,能做这种大事,操这种大盘吗?”
“我若是牌九玩儿得好,您便相信我的能力了?”白九棠至此郁闷起来,耐不住跟上司卯上了。
“至少,吃哪碗饭,便得精通哪个门道!你所谓的‘重誓’不过是早年间的一句话而已,有必要恪守到底吗?”季云卿不屑一顾的挑了挑眉。
“您做黑土生意,不一定沉沦在燕子窝吧?您亦开有多家伎寨,也不见得要拔了裤衩陪人家睡吧?为什么偏偏就要用这样低劣的方式来考核我??”白某人的一根筋不合时宜的发作了,且振振有词,引人崩塌。
“姓白的!我操你家十八代祖宗————”季十一闻言大怒,冲上前来,拧紧了白九棠的衣襟口。
白九棠不觉自己的言语不恭,只当是季门父子故意为难,当即怒眸相迎,抬手就是一掌,且听啪的一声巨响,扇得对方眼冒金星,直摆头。
俩人大打出手,矛盾已然白热化升级。
季云卿脸色发白,神态阴寒,哑然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森冷的喊道:“都给老子住手!”
季十一虎背熊腰,体格高大,高出了白九棠大半个头,白某人心知肉搏不是对手,哪还敢听姓季的老头嚷嚷,左右开攻,一拳重过一拳。自持“正当防卫”,咄咄逼近,根本不予理睬。而季十一却在那一声令下后,分散了注意力,只剩下了招架的份儿。
但见一个光头横眉、面容狰狞的武僧,跟在寺院里劈柴似的,不把对手当人看。拳拳击在人家防守不当的空门,掌掌扇在那尚算端正的“门面”上。
随着一声闷响,季十一被逼反击,一拳击中了白九棠的颌骨,那边厢承受不及,踉跄了几步,面色酱紫的喘了几口,陡然撑圆了双眸,反扑了上来。
“老子让你们俩个住手!!”季云卿狠狠闭了闭眼,终于耐不住,腾的站起了身来:“你们当老子说的话是屁话是不是!!”
房间里的吊灯犹似震得一抖。厮打的俩人,好歹是停了下来。
季十一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满脸都是淤青和红肿,白九棠右下颌隆起,单看右侧面,富态了不少。
季云卿愠怒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默然了片刻后,铿锵有力的说道:“白九棠,你给我听好!如你所愿,我对你另行考核!即日起,我的人会一个不留撤出爵门,另有吃长生俸禄的百来号流氓,皆是英租界的地头蛇,他们与青帮毫无关系,加之整个赌场的安保,都全权交由你来负责!该走该留,一周之后自有定夺!”
【卷六】 『第54话』 枭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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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橡木大门,永仁和老何皆在。二人愕然的怔视了当家的几秒,双双眉心一压,泄露了一丝凛冽。白九棠蹙眉扬了扬下颚,单说了一个字:“走!”
听罢这一声干净利落、不容反驳的命令,二人只得收起了发难之意,自责的互掠了一眼,尾随在当家的之后,奔大门而去。
喧嚣的舞台上,华服翩翩、舞姿翻飞,卡座区亦是熙熙攘攘人头济济,侍者穿梭其间忙碌不已,一派热烈之景把声色犬马之态推向了极致。
然而在一栏相隔的环形通道上,为首之人却心情低落,步履沉重,仿若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中,对此毫无反应。
眼见三人即要步入门厅,踏出这块烫脚的娱乐帝国,一只花蝴蝶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了白九棠的怀中。
思绪混沌的人,被突兀惊醒,尤为恼怒,低头审视:“?”
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庞扬起了下巴。好小的嘴唇,好尖的鼻准,好柔弱的眼神。
“?”白九棠面露凶态,继续愕然。
永仁超前一步,推开了那副娇躯,警惕的喝斥道:“什么人?”
“老板···我··”细语被嘈杂声吞噬了大半,更被追击上来的三人无情截断了下文。
“余蓓蓓!你往哪里跑!!”
闻声掠起了眼梢,白某人的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假设。
来者派头十足,活脱脱三名衣冠禽兽,看来极有可能就是这英租界的地头蛇。
领头之人,身穿英格兰花格衬衣,下配同系长裤,蹬了一双黑白相间的火箭皮鞋,像一只花哨的“公蝶”似的,飞扑而来。
白九棠甚感眼花,不得不稍稍别头,眨了眨眼。再一回头,受惊的女子已被“公蝶”等人推搡着带走了。
迟疑了两秒,素黑长衫急速推移,追上即要步入卡座区的一行人,啪的一声,抬手扣住了“公蝶”的肩膀。
“她好像不愿意跟你们走?!”闹哄哄的环境中,这一声询问略显低沉,不太嘹亮,更谈不上强势。
那边的三人不可一世的转过了身来。三对三的对持,陡然间拉开了帷幕。白门三人皆一身素黑,对方衣着时髦,抢人视线。
“你是谁啊?”伴着强硬的语气,对方领头的“公蝶”抬手重重戳了戳白九棠的胸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话音未落,惊闻“公蝶”呼嚎顿起:“哎——呀!!”
白九棠一掌拍在他的脑门,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扬高了声音:“那还用问吗?你是流氓,我也是流氓!”
对方喽啰但见领头的吃亏,顿时摩拳擦掌的冲了上来,这边厢左右二人双双抬手,两把黑漆漆的手枪亮相,瞬间冻结了那二人的形态。两名过路的侍者斜掠了一眼,慌忙闪开,告急去了。
白九棠扫视了左右两位兄弟一眼,对迅捷有效的控局,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之满意,好整以暇的朝“公蝶”问道:“英租界的流氓都生活在古代?只会打擂台,不会用枪械?”
“妈的——”那边厢无以伦比的恼怒,终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脏话:“老子是爵门管事的!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你?管事的?从明日开始,这里所有的流氓都归我管,你如果不认识我,那可以回家睡觉了!”白九棠第一次使用“新名片”,感觉还不赖。
稍事之后,在对方那惊愕的注视中,又开口道:“刚才那句问话,该由我来问!‘姓甚名谁报上来’!再则,你们追的这个女人,看来像是这里的舞女,既是在同一个锅里吃饭,为什么要为难她?”
“你是杜氏门生,青帮‘学字辈’的白九棠??”那边厢反应了过来,怔怔问道。
白九棠悠悠然点了点头,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等待着回复。
“公蝶”与身边的喽啰互望了几眼,碍于季云卿和杜月笙在上海滩两大租界的鼎鼎大名,不得不收起了跋扈,收拾姿态端立在了白九棠面前。永仁和老何见状亦收起了枪来。
“我是洪帮‘三合会’的,姓付名威廉。青帮季老委任我管理英租界吃俸禄的一票人。他们两个是我的兄弟,常丰和蔡铭扬。”
“撒!!威廉??”白某人轮圆了眼睛。老何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当家的乡土气息别这么重。
付威廉本就面服心不服,听得白氏大惊小怪的口气,只当是刻意在挤兑他,不禁更为窝火了,却是敢怒不敢言,颔首翻了翻眼帘。
被提示音惹来稍稍一怔,白九棠立即以追问另一个问题,将那尴尬之情一笔带过了:“那个叫余什么的··是不是在这里谋生的舞女?”
“是!!”余蓓蓓顺势奔向了“安全区”,近身回复道:“白老板,我··我是刚来的···”
白九棠扫了她一眼,朝付威廉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姓付的挣扎了良久,暂且屈就,低声道:“她··不听话,文英姐让我教训教训她。”
至此,白九棠伤神不已,为自己再度落入判官的境地感到不耐,却只得继续下去,又朝身旁这位偏了偏头:“到你说!”
“不是的··”余蓓蓓应声抬起了眼帘,哽咽了起来:“文英姐让我陪的那位客人··他··他摸我···”
“你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啊!难不成还要我们把你当成大家闺秀养着??”付威廉闻言大怒,忍不住出口训斥。
“他摸你哪儿了?”白九棠掠了姓付的一眼,调回视线,平静的问道。
“啊??”余蓓蓓错愕的仰头凝视,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在白某人那认真的表情下,收到了“确认函”,难以启齿的瘪了瘪嘴,梨花带雨的嚅嗫道:“···胸···”
“付威廉!”白九棠闻讯端正了头颅,不悦的唤道。那边厢一愣,眨了眨眼:“是。”
“你请过长三吗?”白门当家的面寒声冷。
“··请过。”那边厢不自觉的扫低了眼皮。
“你摸过姑娘的胸吗?”
“没有??”
“为什么?”
“··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惹这个事···堂子背后皆有说话的人。”
“舞女是陪跳舞的是不是?”
“···是。”
“可不可以乱摸??”
“···不可以。”
“你是不是为爵门说话的人??”
“···是。”
话已至此白九棠恼怒的瞪大了双目,高声喝斥道:“那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他妈的胳膊肘往外拐?”
付威廉被一系列问话,问得连最后一丝气焰都消散了,垂着脑袋郁结的低语道:“您不知道··那位客人是个···英国人。”
诧异的连看了对方好几眼,白九棠不可置信的蹙紧了眉头:“妈那个X!英国人是人,中国人就不是人??你告诉那个洋瘪三,让他回家摸女王去!”
语毕掠着那三颗埋得低低的头颅,愤愤然的说道:“爵门的房间夜夜爆满,场场输赢过万,你们不在房间里守着,跑出来闲逛,出了事谁来担待?!这个姑娘今夜就此收工,舞台的大班要问,就说她自愿跟我白九棠出场。费用记在我头上。”
“是···”付威廉咬紧了牙关,闷闷的回道。
白九棠撂下话来,正要带着诸人离开,身后却扬起了一腔傲气的声音:“唷!这是谁啊?要带我的姑娘走,也不打个招呼??”
应声回头,白九棠的视野内,映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那高耸的胸脯、高叉的旗袍、还有那盛大的发髻,皆过“高”的凸显在各个部位,引人惊异。
“你?”白某人懵懂的抬高了眉梢。身边一个人影晃过,余蓓蓓已胆战心惊的走了过去,凛畏的喊道:“文英姐。”
“嗯”卢文英斜了她一眼,继而抬起了眼帘,抑扬顿挫的拾起了话头:“我听干爹说,新来了一位管事的,不但是杜老板的得意门生,且在法租界享有‘活阎王’的盛名,很是了不得!”
白九棠一言不发,侧目静待,那边厢翘起嘴角冷冷一笑,再道:“怎么?在法租界耍够了威风,又跑到这儿来撒野了?这不地皮还没踩热吗?便忘乎所以了??”
卢文英在上海滩是数一数二的交际花,在江湖上亦是混得风生水起,给她撑腰的不止季云卿一人,这个女人很有点白相人(后解)大家姐的架势。非等闲之辈,一言即可起风浪,举手便能颠黑白。
面对那犀利的言辞,白九棠却是听着听着,露出了一丝不耐,眼神飘渺,四处顾盼起来。
“白兄弟!我在跟你说话!你这是何意?!”卢文英当即挂不住脸了。
“卢小姐,久闻大名,幸会之类的废话我就不说了。”白九棠闻声收起了扫视,定睛说道:“且说你营生的这个场面确实不小,但好像季师叔并未拨专人给你撑头,有什么状况便临时抽赌场的人来收拾一下,便草草了结了,是吧!?”言及于此白某人微微偏头:“于是你只得压倒性的迎合客人之意,减少矛盾的源头,那么——姑娘们在外受欺负,那是必然的了!!”
“你!”卢文英被挤兑了一通,立刻浮起了怒意。
“但我想以后会好一点!”抬手压了压礼帽,白九棠无心再纠缠,旋即迈开了步子:“因为我不用守着客人豪赌,没事也能帮你巡巡场。”
“白兄弟,你就这么几句话说完,便想大摇大摆带我的人走??你当我卢文英是个什么角色?”卢文英胸脯起伏,冲着那背影发起了飙。
尚在前行之人,顿步一愣,转回身来沉吟了一番,说道:“卢小姐,我提醒你一句,一桩买卖要长此以往的经营下去,有两个重要的前提!攘外、安内!!我看你的概念很混淆!这不是个好事!”
一句话堵得卢文英连呵气都打不出来,眼睁睁望着白门的人带着自己手里的姑娘离去了。
俱乐部门前车水马龙,一派兴荣之景,马路对面的各色霓虹,展露头角争相揽客。从哄闹的场所步入街面,白九棠顿感舒坦了不少,即便喧哗犹在,却是趋于市井常态,与“地下王国”的昏暗大相径庭。
一脸美产轿车徐徐滑行了几米,停到了白门当家的面前。一张妩媚的脸庞,突显在眼前:“九棠。”
白九棠闻声震晕,猛然瞪大了眼睛:“苏三!!你跑来做什么?”随即不悦的朝驾驶室大声训斥道:“是不是我给的差事不够多,闲得没事干?!怎么能带苏三来这里?”
小佬昆和宁安见势,不敢做无谓的解释,迅速下得车来,颔首站在了一旁。苏三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懵然了许久,终是也下了车。
白某人的臭脸高扬,将佳人的欣然之态撇在了眼皮之下。片刻之后,那边厢突兀高举两手,端正了他的头颅,迫得他俯下视线,两两相望。
“你让他们去堂子里给我赎身,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某女笑面如花,令人不忍责难。
堂堂一个大男人,在街边被一个小女子双手捧脸,白九棠万千尴尬,却是未敢妄动,默然了很长时间,才淡淡回应:“我答应过你,不用你再操心,自然会办到。”
且说赎身一事已在近几个月中不断升级,演变成了苏三最为关注的一个问题。如今能完满达成,理应由得她好好高兴一番。略显局促的白九棠,稍事便安然了下来,不露痕迹的牵起了一丝笑意。
淡淡的温馨如幽兰的清香,氤氲在俩人之间,在这夜色里勾勒出了一道海市蜃楼的彩虹。岂料,苏三甚有白相人嫂嫂的潜力,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很快发现从旁还站着一个姑娘。
那仰望救世主的小女子,瞬间从白九棠眼前溜走,精明慧黠的白夫人赫然登场。
“好漂亮的衣裳!这位姑娘是···”苏三娴雅的丢开了白九棠,朝余蓓蓓走近了一步,有礼的带起了微笑。尤听那赞扬落落大方,却是直奔人家的衣裳而去,绝口不提相貌身板如何。
“她··这个··她是···”白九棠心知准太太自从“有了毛病”开始,便对某些事莫名的介意,在惴惴不安中,携着龙章凤姿之相,抛出了唯唯诺诺之言。
“··您好,我叫余蓓蓓。我是···我是爵门的···”站在一旁的余蓓蓓略显慌乱,眼珠溜了溜,柔柔弱弱说了一半,卡壳了。
苏三端详了她几秒,温润的笑了:“既是和九爷一道出来的,那必然是朋友吧。要不要一起宵个夜!”
“不必了!!”白九棠心下一惊,撑圆了双眸。
“不用了···”余蓓蓓看了看状况,垂下了眼帘,盯着脚尖低声说道。
听罢那异口同声的话语,苏三顿了顿,再道:“也罢,已经很晚了,女孩子深夜在外逗留也不太好。干脆我们送你回去吧!”语落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你说好不好,九棠?”
“嗯——”白某人闷声一哼,悻悻然的说道:“阿昆,你们先送这位姑娘回家,完了到我房来,把今日办的差事交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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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白相人(旧上海俚语,对某一类人的称呼。上海话里,“白相”就是玩,也就是在社会上玩的人。也可解释为:游手好闲、为非作歹的人、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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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第55话』 鱼水xx!! [懂?]
[感谢大家给的PP和章评!!!亲们最好在豹子发布后一小时再看,因为发了尚还要改很多次,大框架是不变的,主要用词和有些逻辑衔接上。再次叩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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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准夫妇在闭塞的车厢里,双双卸下了面具,遭遇事业瓶颈的男人茫然的瞪着窗外,脑海中雷声轰鸣。对男人这种动物欠缺信赖感的女人,冷若冰霜的走神,身旁漫天大雪。
今时今日的苏三不但一步步走入了恋爱,也站在了待嫁的码头看云卷云舒。回忆起现代的那些往事,这才发现继母不容易。
父亲非大户出生,不受舆论的约束,于是花心花得毫无顾忌。多年以来,继母在面对那些桃色事件时,从未大吵大闹,皆以息事宁人,待浪子回头。本以为这种忧虑,与自己永远无缘,想不到此刻竟翩然降临了。
白九棠第一天上工就带了个女人出场,若不是她兴致盎然的赶来了,他们会去哪里?再则,这个男人也是一个无视舆论谴责的角色,那么所谓的“痴情”二字,在这个花花世界中,能有多重的分量?
想到这里苏三打住了,因为雪已经积得太深,憋得她快要窒息死去。一个在现代自闭了多年,没闺蜜也没谈过恋爱的女人,眼下只剩下了一条路——效仿继母。
其实粉饰温顺很容易,难的是清除顽症带来的漠然,那些曾忽视的细节,在人家看来,是冷淡,是自私,是漠不关心。若不逐一重拾,替旧账埋单,就像平地起楼,欠缺稳固的地基,迟早也会坍塌。
“九棠,你的脸怎么了?”原本认为有些事应当关起门来再问,甚而酌情定论,更甚不问。此时···必须过问。
“你刚度啊!水过三秋了才问!”白九棠很是憋屈,头都懒得回。
“刚才在街上,我怎么敢多嘴!”苏三营造了一脸的忧虑,却对上了一颗后脑勺,顿时伤心得忘了优美的台词,以强词夺理还击。
“你尚敢捧着我的脸又掐又捏,还不敢开口问一句话?!”那边厢也不是吃素的,一语中的。
美产轿车在夜色中疾驰,驾座和副驾二位,又被后面那对准夫妻强势忽略,沦落成了透明人,耳听一高一低的拌嘴,目视一草一木的倒退,处变不惊的扮起了蜡像。
“我捏你是疼爱你!我不恣意开口,也是疼爱你!!”苏三的口气严厉,像在教训爱犬。
“是吗?”白九棠终于扭过了头来,怔怔的掠着她,眉梢一挑:“谢谢!”
敢情此人只是大条而已,一点也不笨,也不太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狗狗”这个新身份。
“我剃个大光头也不见你过问一句,不知道到底把我放在心上没有···”某男心情不畅,看样子是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低级的将公事怨愤带回了家。
“你换个发型而已,我觉得挺好看的,还问什么?!”某女娇声反驳,心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你不会问我‘为什么剃了个光头啊’!!”狮吼功伴着两只“大灯笼”生龙活虎的呈现在车厢一隅。
苏三怔视了他许久,转开头颅,轻声抱怨:“吃zha药了?”
佳人突然收兵,白九棠措手不及,眼睛鼓得跟核桃似的,愣了长达三十秒。尔后悻悻然的收起了表情,颔首自省了一番,悄声道:“我今日心情不好···我··你别理我!”
“为什么?因为和别人打了架?还是因为我来得不是时候?”
对爱情缺乏安全感,是一种病。爱少一点,日子便会很太平,勾兑的爱过多,病灶便会疼痛。
“说不清楚··”白九棠整个心思都被考核占据,含含糊糊的随口答道。
苏三掠过眼梢深深看了他一眼。努力粉饰着淡定。转而调开了视线,望着窗外出神。
对于她来说,爱情很飘渺,负面案例接触得过早,这是一块硬伤,很难彻底好。
热火朝天的车厢忽而安静了下来,前排二人不约而同溜了溜眼珠,依然不敢妄动。
白苏二人竟就此沉寂了下去。继而把这个沉默的战场搬回了公寓的509号套房。
白九棠或许并非如所见那般强悍,是人皆会彷徨、忧虑,也有承受的极限。
季云卿要撤走所有的人,这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从前他们是敌人,现在,他们依旧是敌人。在英租界,他要面对的强硬对手,就是这位顶头上司。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明夜,会是什么样子。一周后,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这些纷扰和忐忑就像沉重的五指山,将那不可一世的斗战胜佛彻头彻尾禁锢了起来。
门锁在他手里拨动,那咔哒一声上锁的声音,引来了苏三的侧目。默然了好[TXT小说下载:]久的人,终于扬起睫毛,开了口:“你不是还要等阿昆他们回来复命吗?”
“我想单独和你待会儿···”白九棠将礼帽丢在桌上,沉进了单人沙发中埋头低语。
苏三怔了一怔,抛开那诸多的怀疑,蹲身而下,抬手抚上了他的膝:“怎么了,不顺利?”
一双厚实的手掌毫不迟疑的盖上了那双芊芊素手,却仍是长久的埋着头,不知道在愁什么。
苏三微微仰头,偷窥他的表情,却见到那眉心的漩涡,正直言不讳的宣告着某人的脆弱。一股动容攀上了她的脸庞。他在示弱,这个永远不败的男人,挣扎得很辛苦,想要求得慰藉。
在那一瞬里,她已不再迷茫和质疑,凑近身子,于今夜再一次捧起了他的脸,一本正经的问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混球,敢打你的脸!!”
眉心能拧出苦水来的男人,终是啼笑皆非的抿了嘴。坐起身来往后一靠,将准太太拉入了怀中:“怎么?你准备抄家伙去干掉他?”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就是动动手指头而已!”苏三轮圆了眼,一脸的认真。眉间带着一丝欣然。至少,他笑了,不是吗。
“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白九棠两臂一紧,掠了她一眼。
苏三顺势抬起藕臂圈紧了他的脖子,挑起眉梢一笑:“对!”
笑意在某男脸上扩大,耐不住将脸庞埋入了那温润而柔软的怀里,感受片刻的安宁和幸福。没有江湖,没有厮杀,也没有前途未卜的惶惑。
在这温厚的怀中,苏三很难将他与“活阎王”相联。这像是值得一辈子泊船的港湾,也像是值得一辈子追随的信仰。那肩头与胸膛的尺寸如此合适,揽住了就不想再放。家,就在两臂之间,占地一亩胸膛。
什么是爱情。就是没有时间去刨根究底,没有余地去怀疑。
如此可贵的一刻,白某人却因雄性激素过盛,无福消受软绵绵的温情,转而托起了苏三的下巴,端详着那张精致的脸庞,慎重的贴上了自己的薄唇。
那生涩的、百转千回的吻,引来了佳人的回应。烟草的香,樱唇的甜,萦绕着脂粉的旗袍和混着火yao味的长衫,揉成了一片。纠缠的是唇和舌,交汇的是绵长的爱恋。
他的吻从很浅、浅到过分;到很深、深得令人窒息,无不宣告着他的笨拙。岂料这个吻技相当差劲的男人,对脱衣服实在是精通。
抬手在苏三右襟扫了扫,盘扣松开了一片。一阵凉意袭来,惊得她绷紧了身子,无奈托在腰肢的那条手臂甚为强势,令人无处遁逃脱不了身。
随着盘扣的全线瓦解,苏三的心跳越来越快,几欲失声呼喊,谁知,预料之中的爱抚并没有来临。那三五秒的沉寂,堪称人生中最惶恐的一刻。
忽然间,她感到悬空而起,晕眩了半圈后落在了柔软的床上,那不争气的旗袍两襟松散,很快成了白某人手里拎着的一片布。
“你要干嘛···”枕在那松软的枕头上,苏三睁大了双眼,两手环胸。
“你觉得呢!?”白九棠坐在床沿俯下了身,一手托着她的下巴送上了自己的唇,一手利落的解起了长衫的扣。
转瞬间,素黑的长衫也变成了他手里的一片布。丝质的内衫裹着滚烫的身体压了上来,软床重重一沉,苏三脑中轰的一声,跟醉酒似的,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了。
没有抚mo,亦没有前戏。薄薄的绸衫迅速撤离,那副结实的体魄,实实贴贴的烙在了娇嫩的每一寸肌肤上,苏三再次失声喊道:“你要干嘛!!”
白九棠愣了一秒,扶起了她的腿:“你马上就会知道。”
早被那诡异的物理变化,引得心惊肉跳,苏三上下颌直打颤,挣扎着说:“你··怎么能直奔——”
话音还没落,白某人长驱直入,挤走了她所有的语言能力和思维能力。
网状神经从头顶收紧,扩散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呼啸的汽笛从耳朵里冲出了蒸汽。苏三有幸迎来了她的“第一次”。
含蓄也好矜持也罢,都骗不了身体的反应。物理变化催生而出的庞然大物,只缓缓运作了片刻,便获得极限运作的许可权。
十辆火车在苏三的身上来回狂碾,她紧闭双目,手握成拳,在快要窒息的冲撞中,可怜巴巴的“呐喊”了一千万次——这就是情男色女趋之若鹜的XX!!!???
法式软床随波逐流,它的软弱与某人的强硬,形成了苏三概念中最为离谱的一组对比。靠背的内部以实木为框架,在这种极限运动引发的摇弋中,不断亲吻着墙壁,发出了令人抓狂的声音:“哐哐哐···哐哐哐···”
白某人听而不闻。
苏三忍无可忍:“··九棠··”
无人回应···只闻喘息···
“哐哐哐···哐哐哐···”
苏三已经濒临崩塌:“··九棠··”
仍旧无人回应···只闻喘息···
“··九——”
“别叫!!”白某人终于艰难的开了口:“我会憋不住··”
一语惊人,苏三全线瘫痪,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以为她在叫-床·····
房内再无了苏三的言语,却在那铺天盖地的喘息,和令人疯狂的运作中,渐渐浮起了她的娇喘,某女急速沦陷,再沦陷,再再沦陷··
突然间,门房响了:“大哥!?”
稍后片刻,再次响了:“大哥???”
听到小佬昆的嗓音,苏三猛然一惊,唯恐大门被冒失鬼撞开,恐慌的低语:“九棠··阿昆他们回来··”
“让他们敲!”白九棠的回复简短而不经大脑。
“大哥!!??大哥!!??”
小佬昆的嗓音透过门板,一声凌厉过一声。苏三悲愤的闭紧了双眸,似乎已看到那位撞门的专家在摩拳擦掌。
白九棠终是从无尽的欲念中腾出了一丝空闲,大吼道:“老子在办正事!滚!!!”
外边顷刻间沉寂了下来,苏三满面通红长吁了一口气,身上这一位却一点余地都不留,转瞬又挺进了起来。
可怜的准太太被捎上了一个新的浪头,荡漾了半天没能着陆。
莞尔,一声咒骂如干chai烈火的噼啪声,在熊熊大火中含糊的响起:“妈那个X!!”
苏三脸色潮红,迷迷糊糊不知所云。
稍事之后,听罢一声清晰的低吼:“苏三,叫!!”她恍然开眼,星眸迷蒙窥视着汗如雨下的男人,耳畔再一次嘹响了低吼:“叫啊!”
“啊??”她微微喘着气,满脑都是浩瀚的盲点。
“我让你叫!!”白某人在XX的时候,真的很不温柔,很煞风景。
“我叫什么啊··”感到那双大手开始全面进攻娇躯,苏三不能自已的蹙紧了眉头。
“你刚才是怎么叫的啊!!!”白九棠的怒吼携着“哐哐哐”三声要命的伴奏,令得苏三欲罢不能的娇喝起来:“白九棠,你到底要怎么样!”
“对了··叫!”某位工作狂欲速战速决,只得出此下策。
“···九棠··”
“再叫”某男气喘如牛。
“·····九棠”
片刻之后,源源不绝的燕语呢喃,氤氲了起来。美丽的古巴比伦就是这么沦陷的。
“哐哐哐”的声音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住在二位的隔壁,稍事之后惊起一身重喝,房内安静了。
【卷六】 『第56话』 交底!交付!
[感谢花花的打赏,感谢‘太后’和‘珍珠’及‘好心情’几位亲的章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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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白九棠伏在娇躯上轻唤。
“嗯··”下面那一位乏力的回应。
暴雨骄阳后的空气清幽飘渺,人语喃喃仿若鸟语啾鸣,白九棠却抛出了一个毫无情调的话题:“如果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钱,你会怎么样?”
苏三憋在沉重的身体之下,昏昏沉沉的随口而应:“我还能怎么样?把你典给当铺,换一生荣华吗···”
语落,男在穹窿女在地的局势,陡然间发生了变化。白九棠揽着她的腰肢,翻身而下颠倒了二人的位置,仰视着那张失措的俏脸,两手枕头失笑道:“你没认真听!更没认真回答!我说的是钱!”
苏三惊恐的左右一掠,双重人体盛宴!!急忙侧了侧身,想要遁逃。白九棠立刻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肢,笑容一收,沉稳起来:“我是认真的,回答我!”
佳人抬目一望,某人正在欣赏他创造的这幅*,不禁大为窘迫,一头埋进了那胸膛,吞吞吐吐的说:“我··我现在智商等于零··怎么回答··”
“撒??”白九棠收紧下颚看了她一眼。
“就是说我现在没办法思考!”面贴那片凸起的胸膛,苏三抓狂的低吼。
“很好!我正需要一个没经过考量的答案!”白九棠怔了怔,语气很沉重。
苏三的右脑智商是等于零了,左脑的应急设备却启动了。闷闷的控诉道:“你好卑鄙!”
“快回答!”白九棠自认为她概念模糊,把“策略”和“卑鄙”混为一谈,毫不犹豫的将那控诉忽视了。
短暂的沉默,就像是一个沙漏,细沙落在心头,堆积成压迫心房的一块肿瘤。
一个问题回答得如此困难,白九棠的情绪越发低迷了。枕在头下的另一只手也扶上了苏三的腰肢,恋恋不舍的抚mo着光洁如玉的背部,眯起眼睛愣愣的出神。
“钱不在多!够用就好!日子不一定要奢华,平安是福!!”憋闷的狠狠撂下话来,苏三鼓足勇气扬起了脸庞:“拷问结束了,我能下来了吧!”
不解风情的白某人,面带几许欣慰,当真依言松开了手,且侧了侧身,令她稳稳的落在了软床上,不等埋怨和抗议来临,已揽了佳人入怀:“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好极了!但答案背后的答案对你来说却糟糕极了!不过,我保证,会竭尽全力去改变它。”
苏三从过紧的怀抱中扬起下颚,透了一口气,抖了抖长长的睫毛,沉思了起来。
“你不想问问清楚?”沉默引来白九棠的疑问。
“想。”苏三淡淡的回应,眼瞳中散落的迷茫和担忧。他不会想要在激|情后告诉她一桩天大的噩耗吧,譬如他有一身还不清的老债,或是今晚在爵门一局豪赌,输光了身家,还输掉了准太太···
话及关键问题,白九棠踌躇不已,好半饷之后才长吁了一口气,有些焦虑的收紧了手臂:“我····我··那几个账户···”
这极为不畅的表述,顷刻间令苏三察觉出了端倪,也生出了一丝庆幸,只要生活尚能正常运转,那几笔巨款是不是他的,其实并不重要。
“钱并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只要··只要··”聆听到他内心的焦虑,她游弋着眼珠,竭力构想着措辞,又仰头补充道:“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多余的钱不过是存单上的一串数字,没什么大的意义,我不会计较!”
白九棠闻言扫低了眼帘,带着一丝动容,细细的打量她。继而长吁了一口气,顾左右而言他的夸耀道:“身边有个聪明的女人真好··至少不用浪费唇舌。”
说罢将一知半解的佳人再度揽入了怀,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显得有些飘渺:“你所知的三个账户。一个是老头子的私人账户,一个是护土的押金,还有一个暂不能定夺。存单上的钱,对我来说,确然只是数字而已。”
苏三下意识抬手咬了咬手指,面对这张底牌,说不失落那是假的。白九棠端的这个饭碗,注定了职业生涯短,谋事风险高,如果没有超额的回报,将来用什么养老?
可是当她想进一步了解,却是开不了口,这个男人已经很忧虑了,再逼问下去,好像太残忍了一点。
白九棠并未打算一笔带过,稍事一刻便拾起了话头:“东方汇理银行的户头,是老头子的备用金,放在我这里好几年了。除非他‘栽水’或是出了头等大事,那笔款项绝不能动用。”
“杜师傅把应急资金放到你这里??”苏三愕然的掠高了眼梢,却只看到一个下巴。
“儿子送终,徒弟养老!他没把我当成外人。”白九棠察觉到她的异样,收紧下颚低下了头,很认真的解释。
“这件事没别人知道?”自从经历了那一场浩劫之后,苏三隐隐发现杜月笙对自己敌意很重,提到这个人不免心里充满了畏[TXT小说下载:]惧,平添了一份超乎寻常的谨慎。
“现在你知道了。”白九棠平静的凝视着她。随之翘起了嘴角:“不过就算将来泄露了出去,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更不会无故怀疑到你头上!”
苏三心境一松,把之前那句夸耀,套用了一番,奉还于他:“身边有个不笨的男人真好!至少,不用兜着圈子到处跑!”
白九棠正要“笑纳”,忽然觉得不对,拧了拧眉:“为什么都是夸奖,我夸你和你夸我听起来差别那么大!?”
气氛松动了一些,苏三示好的一笑:“那是你的幻觉,我觉得都一样!”
继之试探的牵了牵话头:“那··那··汇丰银行的呢··”既是说到这个话题,没道理装作不在意。这毕竟是个生存的大前提。
温香软玉在怀,白九棠获得了一丝安然,舒展了眉心静静说道:“那五十万是押金,一分都不能动。每笔护土生意都牵扯到价值百万的黑土(鸦片),如果被当局查收或者被抢了土,是要赔钱的。一旦押金减低,我的抽成就会更少!如今本来就是老头子捎着我一起在做,否则这区区五十万想入股,门儿都没有。”
听完这通解释,苏三悻悻然的眨了眨眼,情绪很复杂:“你师父对你真好!”
“那当然!老头子的宅子里,现在都还留着我和七哥的房间。随时都能回去住上个十天八天。”白九棠的大条又发作了。
“那你赚的钱到哪里去了?”事关将来小家庭的生计,自然不能含糊。苏三及时抛开了对杜月笙的忌讳情绪,重拾了主题。
白九棠闻言虚起了眼睛,抬手摸了两把脑袋,接着托了托她的下巴,凑近了脸:“白苏氏,你真是个爱钱的女人···”
尤见白某人的特写逼近,苏三微微往后躲了躲:“你不存钱今后老了吃什么?”
白九棠扑了个空,思量了一番,讪讪然抬手支起了头,说道:“我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银行,放在各个钱庄的钱,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万,另外有十万是印子钱(高利贷)。就这么多。”
苏三依言换算了一下,三十万。折合RMB六千万。如此看来别说是生计,只要不乱花,连养老都不成问题了。终是放下心来,掷出一问:“‘印子钱’是什么?”
“放息。”白九棠草草吐了两个字,又凑近了脸来,一举扑捉到香唇,熄灭了声音,燃起了热情,与佳人缠mian起来。
转即之间,物理变化蓬勃滋长,他骤然开眼,松开了怀中人,逃也似的坐起身来,开始往身上套衣物。
“怎么了··”苏三面浮红云,晕乎乎的问。
“没什么··我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你先睡!我还有事!”白九棠一边回应,一边快速穿戴,余光扫到那光溜溜的*,不禁愤愤的牵起薄被来,将其遮了个严实。
不多一会儿,沉沉的步伐已穿过玄关,走向了房门。
苏三终是反应了过来,拢了拢薄被起身喊道:“什么叫‘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九棠——九——”
那边厢步子一顿,又转回了身来。抬手指了指角落上的矮柜,抢白道:“柜子里有个保险箱。密码是200509,你好好看看钱庄那几笔帐,还有印子钱的名单,以后就交给你了。”语落转身大步离去。
苏三错愕的一怔,冲着那最后一线背影,高声喊道:“这么重要的事,你花了不到五秒交接给我!!??白九棠——白九棠!!——白九棠!!”
某人连门都忘了甩上,早已闪移了。
一身素白绸缎的男人,直奔楼道尽头,敲响了兄弟的房门。随着应声而开的房门,大步迈入,旋即落座在了长沙发上。那肃穆的神色,犹如高阶行者,令人难以想象不久之前,他才翻云覆雨了一番。
“找到当年那个处理大姨太的人了吗?”白九棠开门见山,目光炯炯。
“找到了!”小佬昆颔首回应:“他被我们那身巡捕房的制服吓得不轻,都撂了。有画押的供词。还收了五百个大洋的打点费。”
“张子骞所言属实?”当家的偏头确认。
“是!”得力助手一丝不苟。
“制服烧了吗?”
“烧了。”
“是开的车行的车去吧?车牌都处理好了?”
“嗯!”
“办得不错!车子下周再还!”
“是。”
事情积压如山,了却一桩是一桩。白九棠松了一口气,打开烟夹,朝小佬昆和宁安扬了扬下颚:“站着做什么??来坐!”
二位兄弟应声落座,三人都点上了纸烟,当家的仰在靠背上,掠了宁安一眼:“吴帮办那边怎么说?”
宁安应声开口道:“那边我都接洽好了,吴帮办说不管我们用什么方式,只要有供词指证,他就可以下逮捕令!”
“好!”白九棠一拍大腿,眉宇间浮起了笑意:“既是如此,张子骞不但能活命,姓牟的老头也不敢向老头子告状!而且,余下那五千个大洋,他分文不能少,都得给到我手里!”
“大哥,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宁安抬起了眼皮,直言不讳的问道:“不管怎么说,张子骞确实和牟府三姨太通奸谋财,若推翻重来,会不会影响您的声誉?”
白九棠心情不错,对于兄弟的置疑,态度很平和,愣了愣之后,有些犯难的挑起了眉梢:“怎么说呢?这个··你少于和女人打交道,我跟你说不太明白···”
语毕,顿了顿,发现言辞不当,有歧视“纯情流氓”的嫌疑,不免有些歉意,掠高眼梢看了看天花板,拼凑出了一套特色解释来。
“这么说吧,女人就好像是一桩买卖,若你悉心经营,全力维护,却仍旧只亏不赢,那这桩买卖不做也罢。可是倘若你非但不经营,还每天叫上十多个流氓去打砸抢,那么亏本是必然的了,引起诸多事端也是必然的,怎么能怪买卖不好做呢?懂了吗?”
宁安迷迷糊糊瞪了瞪眼,在那边厢期待的注视下,不得不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
白九棠甚是满意,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觉得这是一桩情有可原的案子,不应该一概而论。我们没道理掌着生杀大权做一个暴君。”
小佬昆和宁安同时抬头,针对最后一个词,互掠了一眼,齐齐点头:“哦!”看样子这次是真的明白了。
“好了!”白九棠大喝一声,很有意气风发之势:“那五百个大洋,你们五个先分了它。最近事情多,给我精神点!”
虽然摆在他眼前的难题尚有一大堆,但这一步棋,走得还算顺利。再则男人在面对高压时,需要调剂生活纾解压力,他调也调了,解也解了,再不振作起来,也太对不起可怜的准太太了。
“啊?”
“啊!!”二位兄弟面色一变,腾的站起了身。
白某人凌厉的蹙起了眉头:“分银钿的事别给我搅合,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人在江湖,走动不花钱吗!再说你们手底下的兄弟,明日都得待命,一并记在这笔账里,不够再跟我说!”
听闻此言,小佬昆和宁安也就不再言语了。
片刻之后,白九棠幽幽的眨了眨眼:“宁安,巡捕房办赌场案的卷宗弄到了多少?”
“不多,七八份。法租界当局对赌场的重视不够,这类卷宗太少了,我想,英租界应该会多些吧。”宁安起身递过来一叠文件袋。
白九棠抬手接过来,往沙发上一撂,阴沉的皱了皱眉,怔怔低语:“如今还要跟英租界的巡捕房攀上关系,那我们岂不是相当于再一次从零开始!?”
【卷六】 『第57话』 事关华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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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七点正,白门子弟在弗朗宁餐厅吃早餐。
七点二十分,侍者按例送了一份《申报》到餐桌上,白九棠开始看——图。
七点半,白九棠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头。
七点五十,白九棠再度摸出怀表看了看,愠怒的扬起了脸庞:“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到底还来不来??”
“大哥,我出去接一接子昂哥吧?看看是不是在街口遇到什么麻烦了?”永仁携着两个大眼袋,嗓音嘶哑的起身说道。
“不用!八点准时出发,他若没到,我们就去小东门收捐银!”白九棠恼火的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心不在焉的一头扎了进去。
永仁“哦”了一声,坐回了椅中,期间瞄了当家的好几眼,为上帝的不公正感到郁闷。同是一宿未眠,为何那边厢就神采奕奕“面如冠玉”,自己就像是被糟蹋了的黄花闺女似的?
七点五十五,苏三姗姗而来。一脸疲态。
不知是众人集体抽风,言行不受控制;还是昨夜动静太大,弱女子备受同情,绅士们皆站起了身,关切的喊了声:“嫂嫂。”
白九棠闻声一愣,躲在报纸后面甜蜜的咧开了大嘴,转即又换上了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收起报纸淡定的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四目相对,白某人微微吃惊,佳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苏三眼帘一落,躲开了他的瞪视。陡然从一个“茄子”变成了一个“柿子”。小脸通红的讪讪落座:“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得送你出门···”
昨夜“施暴”后一宿未归的男人,就坐在大圆桌的对面,一瞬不眨的痴望。“芒刺在背”这个词,竟被用在了“门面”上,可想而知该有多么的悲情。苏三的睫毛由始至终不再扬起,密密扫至下眼睑,充当起了唯一的掩体。
白九棠泰然自若的:“喔!”了一声,憋了满腔的心花,怒放得胸腔爆棚,很宏观的感到活着是一种幸福。
有了苏三的加入,时间一下子变得不是那么难耐了。白某人招来侍者,钦点了一份早餐,额外多加了两只煎蛋!看来神经大条与智商高低确然无关,只是反应有点慢。
八点十分,苏三的早餐刚刚上桌,吴子昂匆匆而至了。亏得有他这位准嫂嫂端坐在这里吃早餐,否则他的九哥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九哥··”吴子昂恭立在桌前,讪讪一笑。
白九棠送了他一记白眼,老何随即起身,打起了圆场:“子昂,快来坐,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吴子昂话还没说完,便被白九棠无情打断了:“时间不等人!事情的始末和细节,他统统都没交代清楚,还吃什么早饭!”
苏三抬眼看了看情况,随之眼梢一落,继续跟那三只煎蛋奋战。
“说吧,怎么回事?”白九棠神色不善,瞪得吴子昂浑身发毛。
“那日··不是都跟您说了吗!”吴子昂凛畏的眨了眨眼,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丑事。
“你那日只说睡了个不该睡的女人,有人扬言要阉了你,其他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找谁去啊?”白九棠竖起了眉毛。
吴子昂呆滞了几秒,垂下了头来:“唉···”
“说啊!!”
白九棠厉声喝斥。吓得吴子昂一震,也惊得苏三再度抬起了眼帘,念想了片刻,推开勾着金边的瓷碟子,低声说道:“··九棠,你们既是有正事要说,那我还是回房去吧。待会儿你出门前,先回来一趟,该换身衣裳了。”
白九棠扬起眉毛想了想,点了点头:“好!”继之抬手拍了一把宁祥的肩:“把那盘煎蛋带回房去,看着你嫂嫂吃完!”
苏三闻言一愣,想要反驳却又不愿抬高眼帘,只得假装没听见,起身朝众人微微一笑:“各位,我失陪了,希望你们今天能顺利!”
语落一席人笑语回应,起身目送,白某人端坐在上席,对着“叔嫂”二人的背影,又扯起了喉咙:“我说的是全部吃掉!一个都不许留!”
宁祥应声回头:“大哥放心!只会多不会少!”
“什么‘只会多不会少’?又不是收捐银!!”伴着白九棠的吼声,宁祥一溜烟追上苏三,和嫂嫂一起步出了餐厅的大门。
转瞬之间,围坐在餐桌旁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到,春天已随苏三的步伐而离去了,秋风扫落叶的萧瑟翩然来临。吴子昂心知想遮掩是不可能了,只好唯唯诺诺的开了口。
“九哥,我这一个跟头,算是栽大了!不但被那个女人骗了不少钱,如今被还扣了项‘弓虽暴’的罪名在头上,替她说话那个男人,在华界很有势力,也跟军方往来密切,一口咬定说我霸王硬上弓,睡了他的女人,要我拿十万大洋去了结,否则便就要阉了我!可是从头至尾,都是那个女人主动的,我这不是冤到家了吗!”
“华界···”白九棠揪起了眉心,陷入了思索之中,半饷之后才眯着眼一字一句咒骂道:“好你个吴子昂!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丢了个烫手的山芋给我啊!!”说罢头痛的摸了摸额头,定眼愣起神来。
“九哥,您可千万不能不管我啊!”吴子昂见势如热锅上的蚂蚁,当即哭丧起了脸来。
“闭嘴!!”白九棠抬起了脸庞,怒眸圆睁的说道:“嚎什么!!让我想想。”
那边厢抖了一抖,把酝酿起的那些眼泪都吞了回去,满怀希翼的点了点头。
漫长的沉默如迷雾朦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积越多。众人忐忑不安,不知道当家的最终会怎么定夺。
华界是和众联合商会的势力领地,亦是军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管辖区。别说是一个法租界的小流氓,就连泰斗黄金荣,也都忌讳三分,绝不会轻易与那边起冲突。如今白门自身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如何还能揽下这桩大事来?
良久之后,白九棠端直了脊梁,谨而慎之的开口说道:“子昂,我既是松了这个口,就必然替你说这个话!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千万别糊弄我!事关众兄弟的身家性命,开不得玩笑!”
【卷六】 『第58话』 波折!闸北!
[二更,抱歉,超过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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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五十,509号套房。“晴转阴云”。
“为什么要买法式衬衣?”
“因为觉得很好看,所以就买了!”
“还配了锆石的袖扣?!”
“这是穿法式衬衣必须的!”
“衣服上不是原本配得有扣子吗?”
“哪有这么穿法式衬衣的,我给剪掉了!!”
“你——”
白九棠的愤然已超出了苏三的想象,沉沉的喘着粗气,两手叉腰的凛然矗立。那硬朗的衣领,陪衬着倒竖的浓眉,“站立”在他的颈项;松散的领带拉长了身影,胡乱挂在胸前;开敞的两袖无章的翻飞在腕;玄青的西装裤下,是一双光脚丫。
苏三脸庞上的红晕,已随着给他脱衣穿衣,冲破了一个至高点,随之落回常态,走向了淡淡的粉红。此时不禁又开始升温,滚烫而绯红,却是因憋屈而起,无关于羞怯了。
“我不穿这个,换一件!!”半饷之后,白九棠负气的解起了衬衣的扣子,却被那要死不活的领带频频纠缠着手指,一时窝火不已,干脆将其一把拉散,狠狠丢在了床上。
苏三站在他的面前,委屈的盯着手心里那两颗亮晶晶的锆石袖扣,怔怔说道:“我买的全是法式衬衣!”
“你说什么!!”白九棠的嗓音凌厉,浓眉皱成一团,大有发难之意。
那刺耳的吼声扎痛了苏三的鼓膜,令得那份小小的委屈,开始疯狂复制,叠加再叠加,堆得满心房都是。原本白某人大吼大叫属正常形态,可此时情况特殊,自该另当别论。
那衬衣是她第一次大手笔花他的钱买回来的,这时机是她正式走入“白太太”这个角色的次日早晨。
九点整,509号套房。“电闪雷鸣”。
“你埋着头做什么?啊??”白九棠大发雷霆,一步逼近,猛然托起了她的下巴,只稍稍一顿,便再度扬起了不善的嗓音:“你哭什么?!”
五秒的沉默,暴雨前的寂静,佳人梨花带雨,猛然间怒语:“白九棠,我恨你!!”语落甩开他的手,转身朝玄关疾步走去。
白九棠懵然呆滞,听那房门咔的一声响,立即迈开步子冲到了门口,哐的一声一掌撑在门板上,冲着那微微一颤的背影,俯首质问:“你想把我打扮成一个败家子,居然还敢说恨我??”
面对门缝痴站的人恍然一顿,泪眼朦胧的错愕掠视:“败家子??”随即摆正了身姿,不可置信的扬起了睫毛:“法式衬衣是败家子穿的?!”
“在你眼里是才子吧!”白九棠衣衫不整,脸色阴郁。
那激愤的言辞,令苏三陷入了沉思,好歹是想起了曾遭遇的那一段奇遇,似乎“前苏三”会见的风liu皇子,正是穿的法式衬衣。那份委屈烟消云散,郁闷的心境堵得她想要来一场大雨。
片刻之后,理智的风,吹散了乌云,苏三平静了下来,从容问道:“你尚能相信我不会害你,也能察觉到事出有因,有‘俩人所为’的嫌疑,更找到了合理的假设,认定我有毛病!那你为什么偏偏就不肯假设一下,我或许根本就不爱袁克文?”
一席话打断了白九棠的阵势,令他乍然迷惑起来,一时间琢磨不透,甚是郁结,竟凶巴巴的问道:“那你现在正式的告诉我!你爱不爱他!?”
“不爱!!”苏三朗朗作答。
“那你爱不爱我?”
“爱!”苏三脱口而出。
白九棠怔视了她良久,闷闷的说:“我怎么觉得你说‘不爱’和‘爱’,表情神态一点出入都没有!”
苏三自知那个“爱”字说得如此顺口,含有一举拿下“敌军”的意味,确实不太真诚,经不起推敲,只得快速眨了眨眼,推开堵在面前的人山,朝卧室走去:“你到底穿什么?要不要给你找一件旧的出来。”
白九棠稍稍一顿,跟了进来,哑然的看了她许久,低声说道:“就穿这个吧!我忘了你是个病人,我应该多迁就你!”
苏三正拿起床上的领带,低头摆弄,听罢这蹩脚的歉意,不免浑身乏力,努力振作了一番,才开口说道:“你切切的记得这一点就好!”
九点三十。“雨过天晴”。
白门当家的终于穿戴整齐,抬起手腕看了看崭新的腕表,精神抖擞的步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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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上海滩被分为了三个板块;法租界、英租界,和华界。在夏末晴朗的早晨,白门的两辆美产轿车,直奔华界的闸北而去。
自古以来极道的形成,大多是以反抗暴政和争取民众的权益为初衷,形成了一个有共同精神理念的团体,在受到了系统化管理的催生之后,历经岁月的洗礼,遭受战乱政变的鞭笞,随着生存得到了满足,便逐渐走向了病变的膨胀,开始以犯罪作为谋求暴利的途径,奔向了暗黑的深渊。
在这之中,声名狼籍的“西西里HE手党”是最为突出的代表。二十年代的上海滩,其大环境和当初的意大利有着类似之处,杜月笙走的路,无疑就是旧中国的教父。
他的门徒在这样一位师傅的熏陶之下。心灵深处势必会藏着一张宏大的蓝图。在面临极道生涯的重大转折点时,独自在舞台上,毫不怯场的演绎起了,成王败寇的节目。
闸北区有一家享有盛名的茶肆,名为“竹轩阁”,是青帮“通字辈”大亨顾竹轩名下的产业。
这位闸北地区的头面人物,原籍江苏,1901年到上海谋生,在闸北天保里附近做马路工、后在德国人开设的飞星车行拉黄包车。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盘下了德国老板的车行,开启了以拉车起家,经营黄包车行发迹的传奇人生。
早在1904年,他便拜苏北同乡、“大字辈”的刘登阶为师,跨进了青帮的大门。时至今日已成为了鼎立在上海滩的又一青帮人士,亦被当选为了华界“和众联合商会”的副理事长。在商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就是白九棠为今日“吃讲茶”约定的中间人。
【卷六】 『第59话』 大智!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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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新衣的白九棠,凝视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物,叼着纸烟怔怔出神。锆石的袖扣在眼前褶褶生辉,他却已能从容不迫。
那曾是袁克文的标志性饰物。闪亮的每一个瞬间都会刺痛眼眸,它曾让他想起了沦陷的城池,遗失的尊严,还有可笑的誓言。如今,它频频让他想起的,却是那个和从前判若两人的女人,一个慧黠得超出了他想象的女人。
她说:今天是个大日子,她必须来送行。
可是他并没有告诉她,那场考验到底有严酷,她只是看到他受伤,感到他低迷,经历了“财产移交”,仅此而已。然而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头绪。
她亦说:希望今天能顺利。
而他只是一宿未眠,未回房间,她或许已猜到局面的糟糕,事情的棘手。然而除了祝愿,她竟然只字未提。
她还再一次提及了:事出有因,像是俩人所为···
忽然间,半开的车窗刮进了一阵风,吹乱了白九棠的心绪。也吹散了唇际边那一条长长的烟灰。
灰烬随风乱舞,雪花一般散落了下来。引来白九棠眉心轻蹙,抬手轻拂,却是无暇愤怒,尚在思维的漩涡中,浮浮沉沉。
自从他生辰那一日,苏三酒后醒来起,便与过去大相径庭。她不再认得他,不记得过去的任何事,甚而不知道大洋该怎么用,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抽大烟。她对他的认知和接纳,几乎是从零开始,再来了一次。
她亦说了一句所有上海滩的女子都不会说的话:“我爱你,是你因为你有钱!”
念想至此,白九棠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丢掉烟蒂,揉了揉太阳|茓。在朱医生出诊之后,他便开始回顾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这些事。惊觉自己如此大意,把这些细节,忽略了一次又一次。
他曾持有“病态现象”这种观念,因为从职业性来说,大事件都应该有一个合理的定论,极道的平衡才不会被破坏。
此刻他开始怀疑这个观念,因为从青帮的核心熏陶来说,禅学讲求“悟性”,有所悟而无所思,是下下层的修行。
进庵受教十年,不一定句句铭记在心,但耳濡目染的氛围已然形成。他没道理毫无反应。
苏三在言及“爱”与“不爱”的时候,面容冷傲不带感情,但也坦然得找不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一个女人心性大变,并不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一个女人行事无章,也能推到病因上去,可是当一个女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除了那副皮囊之外,所有地方都异于从前时,那是不是代表,真的有俩个人存在!?
早年间,杜月笙曾夸过这位得意门生是一个“智慧型”的孩子。这一句夸耀不但引来了他人善意的哄笑,也引来了白九棠的自嘲:“我大字不识,居然是智慧型的人?”
此时看来,似乎不假,是杜月笙伯乐识马。在白九棠那大条的神经背后,藏着一条周密的逻辑脉络。当常人将痛苦的往事,统统遗失在了甜蜜的境遇中时,他却亦苦亦甜,大大小小都存在心里,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总是有旧档可提。
锆石的袖扣在阳光下再次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辉,映照在那硬朗的面容上,闪烁在浓密的眉毛和阴狠细长的眼眸之间,甚有几分火眼金睛的味道。
可即便这一双眼,能看透一桩桩世事,却难能冲破红尘的束缚,他已隐隐约约感到,袁克文的的确确在退幕,但在欣然之中,又迷蒙不已,脑海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该悲该喜。
他的准太太,是从天而降的天使,还是来自地狱的妖精!?
第一次直面这个疑惑,白九棠感到了一股亦兴奋亦恐惧的澎湃。他的生涯已经异于常人,难道还要他的爱人也异于常人!?
汽车在“竹轩阁”附近的街口停了下来。永仁下车为他拉开了车门,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如梭的汽车,在他的余光中恍然而过。思绪在面临公事时,开始极速的站队检阅,有了一个头绪。
在那一刹那,白氏为一路的纷扰,做下了结案陈词:不管他的准妻是天使还是妖精,她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和沉淀下来的余地。
在那一副熟知的皮囊下,有一股陌生的灵魂在“操持大局”,她勇敢、慧黠,敢爱敢恨,有活生生的形态,不会顷刻间消散无影。
就此而论,这就是一道喜从天降的福气。过去的“她”,亦或是她的过去,都不重要。且可混混沌沌佯装无知,把爱情好好进行下去。
男人扪心自问,这是自私;女人倘若知晓,便会领略到爱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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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帮的小子在师叔的地头上,本应无所顾忌,甚而生出几分“主场”的得意。但顾竹轩历来少于和法租界的同门走动,多待在闸北经营自己的生意,只和帮内的苏北同乡多有往来。与青帮大部分人士,皆是名分犹在,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白九棠能请到顾竹轩作为“吃讲茶”的中间人,有两个重要的原因。其一,杜月笙每逢天灾人祸都会呼吁社会各界人士捐钱捐物,救济民众。顾竹轩敬仰杜氏,自然也乐于给几分薄面给这位出了名的“天子门生”。
其二,白九棠派人捎的话,说得很明白,倘若吴子昂确实理亏。自该秉公办事。对外赔礼赔款,对内要以十戒之首——“淫L无度乱国法,家中十戒淫居前”开刑堂惩戒他。请顾师叔务必到场主持。
青帮的门徒要开香堂,请长辈出席主持,没有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充分的理由,是不能拒绝的。因此,顾竹轩算是被白九棠半请半迫的推上了台面。
华界属中方军阀管辖,顾竹轩作为头面人物,网络了一批位高权重的政员,在闸北的地位,俨然是法租界的黄金荣、英租界的季云卿。他所开设的茶肆便是“吃讲茶”的一方宝地。
白九棠站在“竹轩阁”的门前微微顿步,在这楼高三层古香古色的建筑面前,抛开了所有杂念,颔首沉思了三分钟,将谈判的要点和依据(炫书:)整 理了一番。继而长吁出一口气,下颚轻抬,招呼众人随行,大步朝内走去。
【卷六】 『第60话』 租界VS华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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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风云突变的旧上海,三大区的极道人士皆各有特色。华界的:传统守旧。法租界的:痞气十足。英租界的:崇尚上流。
但不管怎么说,流氓就是流氓,干的都是杀人越货、走私运毒、绑票勒索、开设赌场伎寨,等等见不得光的勾当。外在的形态,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躯壳。
华界的大流氓大都奉行传统习俗,长衫马褂、香云绸衫、怀揣金表,手拿“权杖”,唯一西洋化的地方,便是遮阳的那一副圆框墨镜了。
他们看不起租界的流氓,认为那是一票傍着洋鬼子吃饭的混世魔王,糟蹋了华夏的儒家文化,亦丢弃了江湖上的传统道义。殊不知在对方眼中,这种藐视犹如“表子笑娼”,简直可笑之极。
这一片地域上的大亨像儒商,底层像泼皮,走的是老旧路线,抖的是一身“老皮”,在鱼肉民众之时,一样的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道貌岸然的指责别人,确实说不过去。
华界“和众联合商会”,聚集了租界之外的极道翘楚,在商界叱咤风云,在道上玩转乾坤,涉足的灰色行业不比租界流氓少。
商会和军阀之间,存在着互惠互利、暗战暗斗的微妙关系。利益平衡之时,两股势力紧紧纠集,一旦利益发生了冲突,华界的上空,就会密布阴云。
顾竹轩从一个昔日的车夫,坐到商会副理事长这把交椅,可谓历经了艰辛,也深知芸芸众生的不易,对待普遍民众尚算仁义。
但作为门徒上万的苏北帮大佬,他对道上的纷争却是绝不含糊,笑里藏刀浑身带刺。其江湖地位,仅次于一二线的黄金荣和杜月笙,与三线大亨季云卿张啸林等人齐名。
白门会众随着当家的步上了三楼,堂倌见势快步赶了过来,低声问道:“是四爹的自家人到了?”
“嗯”白九棠含胸拔背目光四扫。
“可是四爹交代过的白九爷?”堂倌侧了侧脸,掠高眼皮悉心询问。
“嗯!”白九棠落下眼帘目视那谨小慎微的堂倌。
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小堂倌猛眨了几下眼,赶紧收回目光,迈开了步子,抬手相邀:“九爷别见怪,小的这就领您见四爹去!”
这堂倌不过十二三岁,但机灵老道,训练有素,应该不是“外人”。白九棠扬了扬眉梢,带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兴许是想到少年入帮的自己,不禁显得甚是温和,依言点头,领头迈步。
狭长的过道,两边皆是包间,堂倌在名为“云啸台”的房前顿步,扬声唤道:“四爹,白门的九爷到了!”语毕听得从内传来了一腔和乐的笑声:“哈哈哈,请!”
白九棠暗暗头皮发麻,好一个闸北枭雄,笑面虎顾四爹。
推开房门,但见豁然开朗,内里有如豪宅客堂。居中一套圆桌墩凳,右方罗汉榻靠墙,正前方几扇雕花单页木门,落地斜开,透射进了几许晨光。其外是一方露台,郁郁葱葱、鸟语花香。
左面设有两组太师椅,以三张根雕茶几间隔开来,茶几上香茗瓜果一应俱全。一男一女见有来者,纷纷抬头观望。十来号身着香云绸衫的打手稳居于后,面色不善的背手站立,亦向白门诸人投去了凛冽的目光。
顾竹轩早已站起身来,雪白的长衫上绣着一团团银丝盘龙,罗汉一般的笑颜令人猜不出他的心迹。
“白门九棠叨扰四爹了!”
白九棠抬手一拢,锆石袖扣闪花了顾竹轩的眼眸,一丝不悦悄悄从大亨的眉间溜过,转即又消散了影踪。虽说后生服饰西化,但举手投足间,把传统礼仪奉行得极佳。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再则听说这位杜氏门生,在外张狂在“家”低调,出了名的孝顺,把老头子的老头子都供了起来。乐得陈世昌比收山了还清闲。
再听那一声亲昵的称呼——“四爹”,可知这位后生不止孝顺,还有几分狡猾。顾竹轩暗暗添了几许笑意,好似弥勒佛在审视有趣的小沙弥。
“九棠,你老头子可好啊?”大亨抬手邀了邀,迎了白九棠在太师椅中落座。
吴子昂颔首跟随了过来,但见四张椅子皆有主了,没地方落座,便绕到其后,挤开了两个绸衫打手,在唰唰投来的瞪视中,大刺刺站到了白九棠身后。
白门子弟朝顾竹轩颔首行礼之后,也来到吴子昂身旁,挤开了一群打手,无睹怒视,扎步子站定了。
那边厢的一行人,不断被打乱阵势,太师椅后微乱。一早落座的那名男子,回头扫视,顿时怒起,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心下哄骂了一通:妈X的法租界!妈X的痞仔!!
白九棠也察觉有异,便掠起眼梢看了一眼,只见自己人站得整整齐齐,那还管人家的队列出了什么问题,安然收回了视线,重拾了与顾竹轩的话题。
“老头子好着呢!且近来悠闲!四爹大可邀他一起搓几圈麻将!”
顾竹轩闻言加重了考量的神色,也扩大了笑意。虽说他确实和杜月笙有些交情,也在一起吃茶打牌,甚而少不了相互“搭个跳”,行个方便帮个忙。
但杜氏的这位得意门生,却是第一次相见。这小子一套近乎不着痕迹,二来势沉稳游刃有余,真是天生该吃这碗饭。就是多了点痞气,难免让人感到遗憾。
“顾老板,寒暄的话我看就不必多说了,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根本就不想来!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太师椅上的陌生男子按耐不住了。
大亨闻声收回了遐思,起身抬手:“也是!我今次作为中间人出席,先替二位介绍一下吧!”说罢,领着众人朝圆桌走去。
站定之后率先介绍了那位陌生男子:“这位是华界正义门的门主,陈洪彪。”继之又抬了抬手,说道:“这位是青帮的后起新秀‘学字辈’白门;九棠。”
陈洪彪掠了白九棠一眼,傲慢的转过了脸去。岂料这边厢连掠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当下便与顾竹轩寒暄起来:“四爹哪里的话,不敢当!”
顾门当家的将此尽收眼底,揪起眉心一笑,料到有一出好戏,摆了摆手安置二人坐了下来。分从两个青花瓷茶壶中倒上了四杯茶,自己亦好整以暇坐了下来,沉声道:“两位各抒己见,我顾某人仅作为见证,绝不偏袒某一方!”
宽阔的堂中鸦雀无声,两边的随行人员各占一边,摆开了对持的架势,皆等着当家的发话。
【卷六】 『第61话』 疯狂举证!![安客]
[亲菲太后问:“好好的四千字,你丫为何拆章!”
豹豹泪奔:“且当是一票旗袍女,华丽的在‘群打麻将’,俺先安客,打一张,免得被狂扁”
今日二更在七点前,叩谢各位“牌友”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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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圆桌旁,气压低沉。
陈洪彪满面阴霾,愤愤然的开口:“你们青帮的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玩女人得看看对象!我陈洪彪是什么人!警备司令部的人也得称我一声彪爷!这事儿没得谈!我来,是给顾老板面子,一万大洋分文不能少!否则我就不认黄!”
白九棠正斜眼瞥着桌上那一顶崭新的礼帽,看似在神游太虚,闻言毫不迟疑的开口说道:“陈门主,你索要的一万个大洋,是冲着‘弓虽暴’一事去的,是吧!?”
“那是!!”陈洪彪恼怒不已:“这算便宜了那条淫虫了!”
“如果事情有出入呢?你准备怎么办?”白九棠掠起眼梢,摸出了烟夹。
“什么意思?”那边厢扬高了眉毛。
凑近永仁递上的火,白九棠在缭绕的烟雾中眯起了眼睛:“如果是你的女人背着你在外面乱搞,勾引了我的兄弟呢?”
砰的一声,姓陈的拍案而起:“放屁!”
顾竹轩慢条斯理的端起自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茶,掠了掠谈判双方,悠悠然看起了戏。
“彪爷,您别听这个小白脸胡说八道!”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慌忙出言反驳,快步走了过来。
白九棠错愕的扭了扭眉毛,小白脸!?谁!?
悉心琢磨了一番,好像说的正是他白某人,一时间不免有些得意。自古以来面首皆英俊,虽然这个女人坐得太远,有眼花的嫌疑,但有个轮廓也不错。这个词有褒有贬,不如去掉糟粕,全权笑纳。
有了这个思想前提,白门当家的显得从容淡定,甚有风度的起身抬了抬手:“小姐,既然你是第一当事人,不如坐下来谈!”
“你血口喷人!!没什么好谈!”那女子倚着陈洪彪站立在桌旁,势头不比她男人低。
“我血口喷人?”白九棠微微偏头,瞄着对方缓缓落座,念想了片刻,侧目喊道:“子昂!到你了!”
这吴子昂也是个水涨船高之人,仗着有“活阎王”替他说话,神气活现的上前了一步,站在了“阎王爷”的座位旁。
陈洪彪不明就里略显质疑,那女子眼神游弋,粉面上写满了“忐忑”二字。
白九棠凝视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肃穆的开始发问:“子昂,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邵玉芬。”
“你第一次跟她睡觉,是不是陈门主带人冲进旅馆那一次?”
“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
“她有些什么特征,你还记得吗?”
“当然。”
“这么肯定?”
随着白九棠这一声反问,顾竹轩不禁越发感到后生有趣,聚集了视线观赏鉴定。这白吴二门竟唱起了戏,那显然是有备而来,排练过的了。
“我时常都跟她在一起,怎么会不记得!”吴子昂言及于此,终是看了往日的情人一眼,为她接下来会面临的局面,生出了一丝不忍。
“妈X的淫虫,你T妈在放屁!”陈洪彪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扑向了吴子昂。
白九棠腾的站起身来,一掌推在对方的肩头上,锁紧了眉心:“你当四爹不存在是不是?!”
顾竹轩本无意过早的介入,“吃讲茶”的双方都是道上的流氓,哪有不推搡几下的,可是此时,杜氏门生已把自己给抬了出来,只好起身说道:“洪彪,你也是个老江湖了,别这么冲动!坐下来好好谈,听完再说嘛!”
语毕,大亨蓄含深意的看了白九棠好几眼,颇有感慨的苦笑着落座。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后生把手里的资源运用得很充分嘛。
双方平和了下来,两派的保镖却是不敢放松,死死的盯着对方,唯恐失了动手的先机。
白九棠抬顾师叔出马是有道理的,若不先让这位华界的泰斗站出来压压阵,恐怕接下来的话题,还会生出更大的状况。
稍事之后,在陈洪彪那冷冷的注视下,他两手抱胸,又进入了提问的程序。
“子昂,给陈门主讲一讲,这位邵小姐都有些什么特征!”
“她··背上有一颗黑痣,胸前也有一颗,还有···”吴子昂话还没出口,邵玉芬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哪儿!!”白九棠面色僵直,厉声催促。
“···*··也有。”吴子昂低声说道。
“你胡说!!”邵玉芬尖利的嘶吼了一声,已然面无人色,浑身打颤。
陈洪彪脸色铁青,碍于顾竹轩刚刚才发了话,不得不将怒气吞了下去,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既是弓虽暴了她,自然看得到!”
“是吗?弓虽暴都是仓促发生的,能看得这么清楚?!”白九棠愠怒的睁大了眼睛,冷酷的嗓音继之扬起:“子昂!她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吴子昂声如蚊纳,那边厢的邵玉芬越抖越厉害。
听罢那低不可闻的回应,白九棠神色不悦的侧高了脸庞,轻斥道:“你还要不要解决这码子事?如果不需要,我马上可以走!”
“别!别别!”吴子昂惊慌失措的轮圆了眼,慌不择言的大声说道:“她说——‘亲哥··芬芬爱你···好舒服啊!要上天了’!”
只听“扑哧——”一声,一世淡定的顾竹轩喷出了一口茶。
陈洪彪猛然间变了脸色,一黑一白一红的不断闪换,跟南京路的霓虹灯似的多姿多彩,最终定格在了惨白之上,携着满眼的杀机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女人。邵玉芬在惊悚中,咚的一声,倒地了。
随着一片短暂的混乱之后,晕倒的女子被对方的保镖抬到了罗汉榻上,陈洪彪也紧咬牙关镇定了下来,看样子是挂不住脸,准备出口反驳。
白九棠先发制人开口说道:“陈门主,你的女人有什么特征,在床上说什么套路的话,你心里应该很明白。我们青帮的小子,今日失礼了,但其本意并不是要让你难堪,只因我们两帮素来了无恩仇,没道理平白结怨,于是才会出此下策,以期澄清所谓的弓虽暴事件,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含!”
【卷六】 『第62话』 崩盘!崩盘![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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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把我羞辱一通,这件事就完了??”那边厢言辞犀利,带着一股欲斩尽杀绝的凌寒。
剑拔弩张之势蓬勃滋生,乌云压在硕大的圆桌上空,伴着电闪雷鸣,滚滚翻动。
顾竹轩掠高眼皮看了看状况,凭职业性感到双方离一触即发还差一步,本已开启的嘴唇转而又合上了。
白九棠的手指轻轻弹动,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心平气和的说道:“陈门主!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麻烦的!如果能握手言欢,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你急什么!?”
陈洪彪闻言露出了掂量的神色,尔后一顿,神色不善的点燃纸烟,猛抽了几口之后,乱眉挤成一团,扬了扬脸庞,一副催促下文的模样。
白九棠轻挑眉尾,偏头一点,算是对重获发言权致礼。
“我曾以为此事是江湖上的杂碎,唱的一出‘仙人跳’(后解),因为索要的赔款数额太大,令人想到了讹诈!可是当我了解清楚之后,这种假设便已经不成立了。”
说罢扬起眼帘,定睛凝视着姓陈的:“作为正义门的门主,我相信你不会做这么下贱的买卖。这一切,兴许只是一场误会!”
那边厢与他对视了一眼,悻悻然翻起眼皮,扭过了头去。
在今晨吴子昂的叙述中,白九棠推测此事并非蓄谋而为,不属于“仙人跳”的范畴。但这个陈洪彪憋着一口闷气,绝对有伺机讹一笔巨款的嫌疑。
据说,那个姓邵的女人,被抓奸在床之后,吓得瑟瑟发抖,转眼间便从她的口里出现了“弓虽暴”二字。
而她这个男人,兴许曾对没有捆绑和厮打痕迹的弓虽暴现场产生过置疑,却是怒急攻心,逃进了谎言中,且准备敲上一笔,以此来泄泄愤。
这笔赔款到底是冲着惩罚弓虽暴,还是冲着报复偷情去的,在白九棠眼里几乎没有争议,只不过是需要一种有力的方式,令事件走向明朗化而已。
人在梦境中皆不易清醒,但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一针扎到痛楚,岂有不醒的道理。
即便这种方式过于有力,既冷酷又缺德,可佛说“自作孽不可活”,白某人两耳如招风,场场讲堂梦周公,就这一句话记得最清楚,于是乎,进行得坦坦荡荡,毫无顾忌。
那正义门虽崛起的年限不长,但也不是为非作歹的下贱之徒所创,此局是“崩”还是“和”,就要看姓陈的承受能力和江湖秉性了。
此时此刻,陈洪彪被点醒点痛,羞愤难当,又被一个“讹”字一惊,自知经不起深究,气焰大跌。再则,头戴对方“赏的”的高帽子,捧着“误会一场”的定论,堵得连言语都没有了。
“在谈其他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关于弓虽暴这项罪名,应当是不成立了吧?”谈判桌上已一片坦途,白九棠有恃无恐,撂出了话来。
“嗯··”陈洪彪拧着脖子,憋闷的应道。
“那好!”白九棠悠闲的单手抄在裤兜中,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一敲,朝对方微微倾身,说道:“既是如此,我们来谈关于‘私情’的赔偿金!这是一千个大洋的银票,你看看!”
说罢手一抬,将吴子昂递至掌心的银票,转手放到了桌上:“合字号钱庄!收山的老前辈所开,绝无虚假!当即可兑!”
那边厢愕然的愣了愣,伸手压在了银票上。忽然间,白九棠竟也抬起手来,啪的一声,压住了银票,再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希望你能先看一看!”
随着另一张纸被推到桌上,顾竹轩抬高眼皮扫视了一眼,那字迹潦草的纸张,分明是一份清单,看来像是匆忙中(炫书:)整 理出来的。
陈洪彪分外警惕,疑惑不已的来回打量着白九棠和桌上那一张纸,最终,还是将其拿了起来。
伴着对方颔首阅读,白九棠开口“点睛”。
“邵小姐手上的钻戒,闪耀生辉,不是那么容易被忽视的吧,那价值两百个大洋!
即便是陈门主财大气粗,不将这些小玩意放在眼里,她在大热天拎了件貂皮大衣回来,你不会也看不见吧?那价值五百个大洋!
另外,我兄弟这一次掉进了盘丝洞,遭遇了一个令他昏头的女人,甚而还给了她一千个大洋的印子钱,让她每个月多点胭脂银!”
至此白九棠神情凛然起来,怔了半饷,一字一句说道:“岂料,却得了一个‘弓虽暴’的下场!!陈门主,你这个女人,了不起啊!”
陈洪彪的脸色又开始骤变起来,且越来越难看,挤压的五官和充血的脸庞,令他看起来像一头即将变身的怪兽。
白九棠考量的瞄了瞄,好整以暇的收回视线,翘起了二郎腿:“有一个能干的女人在身边,不但门面充得光鲜,还能省下这笔钱,真是上上选!!钻戒就戴在她手上,你不会不认账吧?”
揶揄完人又神色一正,沉声说道:“其他细碎的小账我就不跟你算了,就以这三笔总和一千七的花销,抵消那一千的补偿金,你千值万值一点也不吃亏!另外再付两百个大洋的茶水钱给四爹,我们就算两清了,你看怎么样?”
“你——”陈洪彪闻言怒起。
随即被顾竹轩尴尬的推辞打断:“九棠,你这话可扯远了,合字上的朋友来吃茶,我什么时候开过这个天价啊!”
顾竹轩出言推脱是正常表现。他实在是不想再被杜氏门生当做大牌给押来押去,可一席话刚落音,陈洪彪已然不便再发作,郁结不已的坐了下去。
闸北大亨扫视了一番,无言的闭了闭眼睛,只得不再Сhā口,自顾自喝起茶来。
短短几秒之后,陈洪彪气势汹汹的再度起身,指着白九棠的鼻子狠狠骂道:“好你个‘后起新秀’,我看你是带着一条淫虫,到我华界撒野来了!这份清单,全无凭证,老子凭什么要相信?”
白九棠冷冷抬高了眼帘,满面从容:“我是无凭证,但是这里有人证,那是你的女人,你可以用各种方式询问她··或者拷问她、再或者···总之,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效劳!”
两秒之后,哗的一声,陈洪彪掏出了手枪,指在白九棠头顶,迸发出了森冷的骂咧:“妈X的租界痞仔,老子崩了你!”
无数的哗哗哗声,在双方十几人如出一辙的动作中,闪际在耳边。黑洞洞的枪口扎满了众人的视线。
双方亮枪械,谈判崩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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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仙人跳:指一种利用女S骗财的圈套。由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Se情勾引男性,当二者到饭店中欲作鱼水之欢,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
【卷六】 『第63话』 狂人!妄语![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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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如此突然,顾竹轩顷刻间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两位要是谈崩了,再掷一言,相约了断,我这茶肆,只供谈判,不背命案!”
陈洪彪情绪脱缰,对此言毫无反应,脸部抽搐了几下,凶相毕露。
白九棠掠高了视线,暴戾之气如飓风来袭,眼底的锋芒,如开刃的利剑:“你开枪啊!我白九棠今日若是死在了华界,你‘正义门’就等着领略生灵涂炭吧!”
顾竹轩听罢这挑衅的言辞,不禁高声吼道:“小子,你给我闭嘴!!”
“姓白的,你在跟老子吹神话吧!?一个枪下鬼,能摆出多大的场面来?”陈洪彪无视中间人的调和,眼白充血的咆哮起来。
白九棠陡然间起立,厉声喝道:“那你不妨试试看,一枪崩了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陈洪彪惊得手臂一僵,咔的一声响,压倒了击锤(后解)。房内的紧张空气,膨胀到了极致。
正义门的门主已不可控,本帮的后生又无所畏[TXT小说下载:]惧,顾大亨这个中间人,显得相当被动。
房外的人听出了动静,砰的一声门响,冲进来了四个大汉:“四爹!!出什么事儿了?”
顾竹轩猛然抬手:“都别动!快出去!”
那四个彪形大汉扫视了一番,心知当家的并未涉险,只是“吃讲茶”的双方谈判失败,要强行在此了断,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万万不能惊动了持枪之人,当即便退出了房去。
十多秒的对持,随着房门再度紧闭,进一步升温了。
意大利纯手工皮鞋在青方砖地面上朝前挺进了半步,浑厚的男声,绷紧了众人的神经:“怎么不开枪啊?!”
“妈X,你以为老子不敢!?”陈洪彪怒目圆睁,用力打直了手臂,以冰冷的枪口阻截那不要命的妖孽。
“说对了!就看准了你不敢!”从白九棠口中挤出来的细语,如野火燎原,瞬间将对手的理智一炬成灰。
陈洪彪骤然大怒,眼见着就要扣动扳机。
白某人收紧下颚冷冷一笑:“来呀!老子身上背着一笔两大租界的黑土买卖,没人知道货在哪个‘码头’上!!这枪一放,你就等着租界所有的头面人物,来向你讨债吧!”
盛怒中的陈洪彪依言一震,急转眼珠掂量此话的真假,倘若所言不虚,那真是揽上了一桩天大的祸事。
且说英租界的禁烟令一下,当局力度颇大,欲抓几个典范来标榜法纪的威严,烟商普遍惶惶不可终日,开始大量移交黑土,道上的押运接手之后,则把黑土囤积在了暗处,导致明处缺货,大市场一片混乱。此事有形有状,有根有源,极有可能属实。
再则,眼前这位狂妄的小子,周身缭着地狱的死气,在枪口下镇定自若,拼命挑战着极限。有此架势,确有可能担负“藏土”的重任,实在是赌不得。
僵持了片刻之后,陈洪彪放下了枪来,狠狠道:“算你狠!”
继而顿感颜面尽失,已无锥可立,只好匆匆向顾竹轩行了个礼,对打手们吆喝道:“我们走!”
一行人抬起罗汉榻上的女子,尾随着门主朝房门走去,白九棠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扬声道:“陈门主,你忘了两件事!”
那边厢压着怒气转回了身来:“什么?”
“我认为今次算和谈!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白九棠端起另一杯绿茶,朝对方微微偏头:“但不管怎么样,四爹既是为我们主持了一番,你总得选一杯吧?”
陈洪彪急于退出这一个丢人的舞台,本想置之不顾,却见顾竹轩含胸而立,略显不悦,看来是对刚才那一番妄为有所不满。
此时此刻,愚行已出、木已成舟,陈洪彪满心懊恼,却只能挽回一分是一分,那一杯代表“和局”的茶,看来是非喝不可。
无奈之下,只得大步走了回来,夺过白九棠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好了吧!?”语落,转身即走。
“陈门主,急什么!不是还有一件事吗?”
“还有什么?”那边厢几欲发作,再度转身。
白九棠刹那阴沉,吐出了两个字:“茶钱!”
“你——”
僵持了半饷,陈洪彪终是服了软。恭恭敬敬走到顾竹轩面前,掏了张银票放在桌上:“顾老板,今日···多有得罪了!这两百个大洋是孝敬您的茶钱!”
这一次,顾竹轩也不再推辞,罗汉一般的脸庞上,写满了“不了然”三个字,“嗯”了一声,撩起袍摆落座下来。
面对闸北大亨的冷颜,陈洪彪微微怔了怔之后,只好说了一句“再会”狼狈离去了。
追溯陈洪彪与顾大亨之间的关系,也多少有些微妙。正义门仗着有军阀撑腰,历来有些张扬,在道上结怨多、人缘少。
但顾竹轩看的是大盘,无伤大雅的细微之处,只能忽略不计,不但极力维护着多方的平衡,还有心将陈洪彪吸纳入会,以期加固与军方的双边关系。
眼见着此事掂量了一次又一次,也已进入了股东会的讨论中,岂料,陈洪彪今日一为,令顾竹轩大失所望,发现这位门主狭隘、极端,妄自尊大,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更是一个不可控的危险因子,已逐渐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稍事之后,房内安静了下来,吴子昂顾不得尚有闸北大亨在场,嘴一瘪,抽了几声,嚎起来了:“九哥!我T妈不是人,我差点把您给害了!!”
回答他的是一只大掌拍在脑门上,随着那油头粉面的脑袋往后一仰,白九棠的嘴里迸出了低斥:“丢人丢到闸北来了!老子真恨有你这样的兄弟!”
“小子啊,你这个兄弟,也不是太糟糕!至少刚才抬枪的时候手没软!”顾竹轩脸庞的阴霾散去,撩了撩衣袖,端起紫砂壶来:“倒是你!差点让我没法给你老头子交代!”
白吴二人闻声扭头,这才发现忽略了大人物,立即端正了身姿,齐齐颔首。
白九棠一脸肃穆:“让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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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械:【压倒击锤】——对于早期的转轮手枪来说,这个动作,是开枪前必须的。(DS上都演过,就不解释什么是击锤了)枪械中的标准用语,称之为——“压倒击锤”
早期转轮手枪有两种,一种是双动式(在开枪前,可压倒击锤再扣扳机,也可以直接扣动扳机),还有一种是单动式,必须“压倒击锤”才能扣动扳机。华界这位土老财显然掉渣了。
【卷六】 『第64话』 邂逅!邂逅![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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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几岁入帮?”顾大亨端坐在墩凳之上,手托紫砂壶,悠然品茗。
话题跨度颇大,白九棠一愣,恭立回应:“十三。”
“几岁当家?”
“十七。”
顾竹轩扫低眼帘,微微眨了眨眼,调集视线斜斜掠向后生:“我说的是自立门户!”
白九棠抬了抬眼皮,吞下疑惑,应答道:“确然是十七。”
“少年立户,你靠什么养活手底下的人?”顾当家颇为诧异。
“什么都做过,买卖不分大小,但求不砸招牌,一口粮分均了吃,哪有养不活几个兄弟的道理。”
顾竹轩闻言一怔,忽然朗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立志竖招牌,好一个均粮养兄弟!有志气!讲情义!你老头子过早的让你当家,是想在龙潭里养一条蛟龙出来吧?”
听闻笑声,白九棠心境略微一松,刚想寒暄一番就此话别,那边厢却悠悠开口道:“时间也差不多了,留下来吃晌午饭吧!”
白九棠迟疑了片刻,掠高了眼梢:“这··四爹?”
顾竹轩扬起了笑意:“怎么?衬衣湿透了,想回去换身清爽衣裳?”
在顾师叔那精光毕现的眼眸里,白九棠顿感局促,稍事调整才咧嘴一笑,低语道:“出了个下下策,有些玄乎,但是··似乎··还行··”
那边厢老成持重的凝视着后生,继而合目点了点头:“是。”
旁人面面相觑,为这跳跃性的谈话感到莫名。
顾竹轩收起思绪,开启炯炯有神的眼眸,忽然起身:“小子,你今日吃茶,表现得可圈可点,亦有败笔一处,必须从善修正!”
闻声一顿,白九棠赫然笔挺,金玉良言,千金难换。前辈愿开金口,后生夫复何求。
“其一、吃茶谈判和开议事堂,虽性质不同,但目的相仿,要么是各人为己,在争一口气,要么便是在争权夺利。但凡大人物聚头话事,此前皆有准备,不会横冲直闯,盲目而为。你今日是有备而来,做得好!
其二、江湖的谈判桌上,没有大道理可讲,据理力争毫无用途,一举击中对手的薄弱环节才是王道。这一点,也做得好。”
言及于此顾竹轩抬手邀了邀,令白门子弟和吴子昂都安坐了下来,却把白九棠引向了罗汉榻处。
随着二人隔着一方炕桌落了座,大亨那深沉的训斥,便徐徐出口了。
“可是你犯了一个江湖大忌!没有给人家台阶下,堵死了别人的退路,换做是我,也会拿枪指着你的头!!”
白九棠念想着这番责备,正色询问道:“他的人骗了我青帮门生的财,难道不该吐点出来?”
“道理是没错!可‘他的人’和‘他的女人’这是两回事!”顾竹轩轮了轮了眼:“你当众揭开了人家的伤疤不说,还要再捞上一笔,能不谈崩吗!”
白九棠无言以对,默然了。
那边厢审视了他片刻,再道:“不过嘛,那一袭妄语倒是打得好!委实把你的对手给震住了。”说罢竟抬手拍了拍白九棠那光光的脑袋,大笑起来。
对白某人来说,能邂逅一位如此睿智的师叔,是乐事;能聆听到这一番谆谆教诲,是幸事!
当即扩开嘴唇,像模像样的拢了拢手,回敬道:“都是仰仗四爹的威名!否则那湿透衣衫的,绝不会是汗这么简单了!”
语毕,顾竹轩再度扬起了朗笑来。
这一片祥和的笑声,为首次见面的俩人,开启了一篇新章,仿若青帮遗失在外的家人,在此相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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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带着初秋的一丝倦怠懒懒的洒落在窗前,硕大的法式大床上罗列着一件件靓装。
苏三两手抱胸,素白的手指在光洁的藕臂上轻弹,锐利的视线挑剔的徘徊在几件旗袍之间。
那裹在丝质晨缕中的身子,透着一股出浴后的馨香,精致的妆容上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
除了那满头的发卷,尚需更待一时才能“礼成”,此时要做的便是挑一件合适的衣裳。
蓝色混纺显沉稳、金线滚边显高贵、白缎珠片···苏三的视线定格在那一袭全白镶珠片的旗袍上,上上下下打量着,不舍得移开了。
珍珠的领扣、闪耀的珠片,还有窄小的腰身,再加上···稍稍嫌高了一些的叉口···
苏三眉梢一扬——就它了!
一个小时以后,南京路上出现了一位翩翩佳人。云鬓挽髻微耸在头,珠片点点萦绕在身,高跷一般的缎面高跟,因实用性太差,标志了“贵妇”的身份。也迫使这位夫人,不得不大肆摇弋起来保持平衡。
再观及那一张嫩嫩的脸庞,众生愕然。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囡囡,抖着一身“大太太”的皮,上街瞎折腾来了!?
话说这位非同寻常的夫人,已在爵门俱乐部的门口站了许久,一边懊恼的眯着眼等天黑,一边痛骂自己太秀逗!——天下哪有白天营业的舞厅!这怕是来得也太早了一点!
长长的睫毛扇上扇下,眼梢左掠右掠,一时三刻之后,终是挪动了两步,打算先去永安百货逛逛。
身子刚刚一转,一辆黑色的轿车停泊在了眼前,一张携着淤痕的脸庞,出现在了车窗处:“苏————苏————苏三!!”
溜达在民国年间的英租界,居然还能遇到熟人,且不论这一袭打扮如何,至少对方能一眼认出她来,真是相当不赖!
苏三甚是愕然,睫毛一翘,抬起了眼帘:“是你————季十一!!”
大家都很有特色,只是部位不同,很难相忘。
季十一兴冲冲的打开了车门,却是忘了自己块头太大,“飞身下车”永远只是一种神话,只听哐的一声,伴着一声哀嚎,头撞在车顶上了。
苏三原本带着礼貌的微笑,此时却感同身受的皱起了眉头,唯有那豁着的小嘴,还努力牵着弧线,以求保持淡定的笑意。
季十一大力揉着脑袋,终于下了车来,砰的一声巨响,狠狠甩上了门,惊得苏三一抖,回过了神。
“少公子,近来可好?”佳人迅速恢复了常态,抬手遮阳,观瞻庞然大物,定睛审视,那一脸的淤青,心下有了主意。
季十一已改头换面,西化打扮,礼帽、皮鞋。心急火燎的下了车,却是眼神忽闪,扫上扫下不敢直视,愣了半天才抬手摸了摸额头,傻笑起来:“还行!嘿嘿————!”
【卷六】 『第65话』 美谍!将军!
姓季的小子犹如在演绎《草帽歌》一般,仰戴着一顶“黑草帽”,苏三怯怯的抬手一指:“少公子···你这礼帽····”
“啊?”那边厢转了转眼珠,顺着小美人的手势,掠高视线瞅了瞅:“它怎么了?”
大胡子从旁低声提示道:“快掉下去了···”
季十一闻言翻了翻眼帘,懊恼的压低了“草帽”,悄声骂咧道:“他娘的!”
苏三体谅的移开了视线,佯装又瞎又聋的残障人士,唇际带笑的抬手拢了拢发髻:“少公子,你来这么早,不会是想要跳舞吧?”
“跳什么舞啊!我在这儿管事!!”言及于此,季十一骤然“高大”起来,看来是想要逼出美人旗袍下的“小”。
“是——吗!”苏三猛然扫回了视线,瞪着那淤痕累累的脸。
“是···是啊··”季公子不禁有些局促。
咽下了生硬的质问,苏三关切的举起了藕臂:“你的脸怎么了?”
那纤指不过是做了个假动作,离那张脸庞尚有十万八千里,季十一已倒抽一口凉气,憋红了脸:“··我··我··我我··”
苏三扬起眉梢,收了收手臂,悬空待命。
季十一长吁了一口气,脸色嫣红,甚是诡异。
思量了一番,苏三突兀的又伸直了手臂,煞有介事的并拢两指,朝他的脸庞靠近。
倒霉的季十一再度倒抽一口凉气,脸如猪肝,只有了出气,没了进气···
观摩了半饷,苏三满意的收回了手,甜甜一笑:“本来只是想关心一下而已,为难就别说了。”
语落,在那团裹着窃喜的红云面前,迈开了步子,朝前移进。听罢身后传来了紧紧相随的脚步声,忽然间又转回身来,慎重的说道:“我平时很少关心别人的!包括白九棠!”
季十一愣了一愣,领略到一股奇异的感觉,白痴到极点的回应道:“我···正是和姓白的打了架!!”
苏三缓缓挑高了眉梢,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颔首念想了片刻,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大门,将季十一当做废品一般扔在了身后。
尚未营业的爵门俱乐部,敞开着豪华的大门,内里略显阴暗和冷清,苏三刚一迈入大门,一个侍者从旁快步闪现:“小姐————不!夫人————不不!小姐!请问您是要····”
那讶异的目光,和错愕的神情,均令苏三微微丧气,难道这身贵妇的打扮有问题!?
“你也太不专业了吧!”某女甚为不悦,摆谱宣泄起情绪来:“同在十里洋场的中心地段,人家永安百货的人就不会这么冒失!”
说到这里,她倒真是念起那位刘经理的好来。人家左一个“白夫人”右一个“白夫人”叫得朗朗上口,一点也不含糊,职业素养就是高。
侍者颇为委屈,尚未出口解释,一片硕大的阴云盖了过来:“拦着干什么!让开!”
侍者抬起眼皮一瞧,欠了欠身,迅速隐去了。
苏三当即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把桥拆得太快了一点。奉行有错则改的原则,笑面如花的转回了身:“少公子,你这么早就来了,看来是比我们家九棠敬业多了,不介意带我参观一下吧?”
“是吗!?”季十一痴愣了很久,忽然又一次摸了摸额头,傻笑起来:“————嘿嘿!”
苏三虚了虚眼睛,在那《草帽歌》的旋律里,寒得一颤,催促道:“介意吗?”
“不!不介意!”季十一面色一正,在小美人的注视下,颇有觉悟的抬手整了整礼帽,抬手一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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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正,两辆美产轿车泊在了爵门对面的马路边。
七点十五分,二三十号衣着入时的人,在白门当家的远观下,分作数批,三三两两进入了爵门俱乐部的大门。
七点半,白门子弟跟随当家的朝俱乐部内走去。
门口的侍者掠了一眼,老远便颔首喊道:“九爷!”
白九棠头戴浅色礼帽,身穿斜条纹法式衬衣。玄青色的长裤,标准的掩过了皮鞋的三分之二。在大步行进中,悄声骂道:“真他妈上道!”
俱乐部中一切正常,不见任何异样。卡座区已经坐了不少客人,一盏盏水晶流苏的台灯在昏暗的环境里,慵懒的亮着。
七点五十,白门子弟分为两路,开始巡房。
白九棠手握帽子,矗立在正对大舞台的环形过道上等待回复。
清幽的乐曲,和笑语的喧嚣,驱赶着黄昏的温吞,迫不急待的召唤着夜色的糜烂。
大舞台尚未歌舞升平,筒灯一组组的熄着,远看就似一个个大口径的枪口。
等待了不多时,白门当家的莫名感到不安,焦躁的抬起腕表看了看,却是光线昏暗,看不清表盘,只得迈步走向了卡座区,借着空座旁的台灯,再次抬起了手腕:八点。
爵门的包间,乾坤藏乾坤,要巡视完毕,至少需要二十分钟,白九棠自知毛躁的心态,对任何事而言都毫无益处,只得抱着分散注意力的目的,四处扫视起来。
猛然间,他定格了视线,眼皮越撑越高,继而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度远观、凝视、审核、最终——大步流星的朝某个方向直冲而去。
那健硕的身躯不断朝怀疑目标闪进,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清晰。
一位头顶“乌云”,浑身闪光的囡囡,正娇笑倩兮的与对座上的男人谈笑风生。
那偏头拢发的姿态,百媚横生,如此的熟悉;那斜斜抄在另一条腿上的小腿儿,大刺刺的露着春guang,如此的撩人。
白九棠暴突着眼珠,一瞬不眨的瞪着那片美景,头顶充血,猫爪挠心,几步冲到卡座前,狂吼了一声:“白苏氏!!谁让你来这儿的!!”
盛怒的喝斥,聚集了近旁所有的视线。
背对而坐的季十一,一扫笑意,猛然起立,转身而对,坦然的挑衅:“你才来啊?”
苏三怔怔的站起身来,掠起眼帘,低声唤道:“九棠··”
“姓季的!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女人!!”伴着这声喝斥,白九棠两手一抬,拧紧了季十一的领口。
“你的又怎么样!老子的地势你不是一样的占!!”季十一毫不迟疑的也拧紧了他的领口。
投向这边的视线越来越多。苏三急忙上前拉了拉白九棠的胳膊:“你干什么啊!这是舞厅又不是房间!我们坐的是沙发,又没躺在床上!!”
“你给我闭嘴!!”白九棠怒不可遏的高喝了一声,抬手一挥,连人带解释,统统撂向了一边。
正待好好教训一下姓季的小子,却乍然感到不太对劲,他旋即扬起了眼帘,左右张望。
此刻的动静不小,已聚集了诸多猎奇的目光,按理说早该有人出面来干预了,怎会无人问津?
急转眼珠掂量着此事,白九棠无心念战,松开了对手的衣襟。
满脸阴霾的季十一,念及在自己的地界上,不便将事态扩大,随即也松开了手来。
几分钟之后,白某人身子一僵,朝季十一轮圆了双眼:“妈那个X!你老头子在跟我玩什么花招!!”语落,牵着踉踉跄跄的苏三疾步离去。
八点十五分。白门子弟神情严峻的复命。那非同一般的异常,终于彻彻底底暴露在了白九棠的面前。
在这偌大的俱乐部之类,所有的流氓都不见了。甚至,连卢文英都没现身,大舞台的的舞女,仅仅来了不到十人,“群龙无首”的散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打瞌睡。
含胸而立的身躯,凝固成了一尊雕塑,空洞而涣散的焦距,像是心底的黑洞透射在了眼底,握着柔荑的手,越捏越紧、越捏越紧···
这一军,被将得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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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收到小区通告说要停电,发布的时候有些匆忙,审稿的时候才发现有些虫虫。豹子已修改,亲们勿怪!!另外这两天在(炫书:)整 理资料,字数少了点,望亲们谅解!!最后还是疯狂求票!!!求收藏!!!求章评!!!]
番外 『第66话』 燃眉之急!!
『第66话』 燃眉之急!!
“大哥,怎么连卢文英也不见了。她不会因为和你有一点小过节,就拆自己干爹的台吧?”永仁耐不住毛躁起来。
“你刚度啊!他们是一伙的,想怎么说都行!到时候往上一报,就说老子容不得人,万人抵愤,那老子还混个屁!”白九棠满面阴霾的低吼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包间满了大半,荷官(发牌手)早已经开始张罗赌徒下注了。”宁祥凑近一步张惶的问道。
“别————吵!”
白某人咬紧了牙关,定定的看向前方的大舞台,眸子里那透亮的冷光,就像两条森冷的弹道,想要一举把这个困局瞄准、射穿,翻手拿下。
“阿昆,让场内的兄弟们集合!”斟酌了片刻之后,白九棠紧锁眉头,开口说道:“这里有二十五个包间,原本每房有五到六人,现在我们只能先保证一人!”
“是。”小佬昆较为沉着,领命朝卡座区走去,将此前佯装客人的那拨人召集了起来。
老何考虑了一会儿,担忧的说道:“大哥,这些兄弟都没抱过台脚。一人一房恐怕不行....”
“我知道!别吵!”那边厢抑制不住的低吼出声,仰起头来,重重闭了闭眼。
老何见状立即打住,暗暗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的盘算起来。
白九棠埋首瞑思,苦苦寻觅着救急方案,忽然间开口道:“这样!老何,你去一趟官邸,召集那边所有的人赶紧过来!另外,给吴子昂捎个信,让那个废物过来帮我!”
“是!”
兴许是忘了当家的还有这么一拨人,老何面容一丝喜色,转身快步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拉住了他的步伐。
“等等!把她..给我捎回公寓去!”白九棠拽着苏三的手,朝老何走近。
在扭扭捏捏的行径中,一路贯穿着苏三的抗议:“..既是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能分心呐!不如继续当我不存在,该干嘛就干嘛!!我..又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你还敢说没添麻烦?!”白九棠猛然顿步,凶神恶煞的抬起手来,紧扣香肩,将佳人当做破布似的,用力一抖:“看看你这副鬼样子!我还没跟你算账!是谁让你穿成这样的?是谁他**让你来做交际花的!”
“我这样子..像..交际花??”
苏三撑大了眼皮,乌溜溜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溜,犹如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了白九棠的心房。坚定了他将之一脚踢回家去的决心。
携着那股“藏娇”的执念,白某人无暇再跟她浪费唇舌,紧握细滑的手腕。与老何一道大步朝门厅走去。
可怜苏三的纤足之下,踩着一副“高跷”,在快步行径中,不得不跟杂耍班的猴子似的,连蹦带跳保持着平衡。
片刻之后,美产轿车的尾部,喷出一股浓烟来,奔向了马路的尽头,忽而拐了个弯儿,隐去了踪迹。
白九棠了却了一桩大事,长吁出一口气来,若不把准妻遣送走,全身心投入工作,简直是句妄语。
他转而开始在爵门俱乐部那豪华的大门口,来回踱步。近乎病态的感到引宾的侍者们,正在阳奉阴违的冷笑。
局势如此糟糕,不免令他开始回想老头子提及此事的情景。一段段情节回放,一句句对白推敲,想要找出隐藏在表象之后的问题。
然而当日那席谈话,虽颇为隐晦低调,却不见得蕴藏着什么玄妙。
老头子只说外界都知晓。是季云卿主动提议在先,他杜老五推举在后。这一步棋若是走得顺利,便能竖立杜氏门徒的威信,更能让年轻的新秀扬眉吐气。可若是走得不好,师徒二人都会颜面扫地...
秋燥绷得白九棠的皮肤生痛,焦躁绷得他的青筋直跳。
既是相关杜门两辈人的名誉,那老头子由始至终稳居后方,偃旗息鼓居家度日,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他至少该打点打点,没道理完完全全撒手不管。
除非————这又是一堂严峻的实战课程,成败得失,为帝为寇,都必须徒弟自己去承担。
念想于此,白九棠仰头合上了眼睛,倘若真是这样,那这堂课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太残忍了。因为它捆绑的是师徒俩人的名誉,和整个白门子弟的命运。
四十分钟以后,一辆美产轿车缀着一辆白色老爷车,后跟三十几辆黄包车,气势磅礴的驶向了爵门的大门前。
白九棠清扫了眉宇间最后一份颓丧,深深呼了几口气,振作了起来。
吴子昂率先下车,甩上老爷车的门,快步走向了白九棠:“九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白九棠聚焦看了看那派头不小的轿车,调回视线掠了掠吴子昂:“你又换车了?”
“嗯——”吴子昂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座驾,讪然的说道:“我是面首出生,钓几个有钱的娘们是职业习惯!场面不隆重点,谁搭理我啊!”说罢。还不分时间场合的露出了一丝yin笑。
白九棠别过脸庞闭了闭眼,念及人家是来帮忙的,终是忍了忍手,没一掌拍在那油头粉面的脑门上,稍事吩咐道:“让你的人过来站好,我有话要说!”
“九..九哥”吴子昂顿了顿,拉住白九棠胳膊低声说:“吴门上上下下二十来号人,今日..只召集到了..那车..车内的三个。”
“撒!?”白九棠陡然间瞪大了眼睛,在对方那尴尬的面容下,缓缓明白了过来,厉声训斥道:“是你这个大哥当得有问题!人心涣散,怪不得别人!老子真想劈了你!”
临了,全无言语,蹙眉领着众人,朝马路对面的空地走去。吴子昂面带一丝愧色和一点点自省的感触,召了自己的司机、保镖,迈步相随。
话说吴子昂这样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却是相貌英俊,风流潇洒。投身江湖之初做的是面首(通俗解释:鸭子),吃的是锦绣红尘的胭脂饭,原本和江湖八竿子打不着,为了多一条生计,也鬼使神差的迈进了门。
作为面首来说。不但要长相出众,还要会察言观色、哄人开心。该哭则哭、该笑要笑,横竖是把“主顾”迷得七荤八素,将人家的钱财,骗到自己兜里来。
当年,吴子昂正是凭借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左一个“师傅”、右一个“爹”,博得了他老头子的欢心。只可惜风光了没几年,这座靠山便在一桩抢土(劫鸦片)买卖中,轰然倒塌了。
没了大后台撑腰,吴子昂的日子很是难熬。收捐银没气势,摘瓢的买卖不敢为。护土的肥差又无人愿委任。
好歹开了一家伎寨,却是不到半年,就把姑娘睡了个遍....没多久,就闹得鸡飞狗跳,开不下去了。
若不是杜月笙念及情分,把他安置在小东门,吃上一份青帮的俸禄,撑着那“堂主”的场面。他现在几乎是重抄旧业,在骗女人和被骗中,混沌度日了。
一个如此不成器的东西,在与白师兄混迹于小东门的这些年来,其实也多少有些感悟,逐而感到男人不该这么窝囊,可他堕落了太久,确然是一滩烂泥,一时半会,根本就捡不起来。
在他面临生死攸关的厄运时,也差一点将这种厄运加筑在了师兄头上,亦看到了师兄对外是怎么维护同门兄弟的。
这种感触,非三言两语能叙述得清。此时能还一份情,自是胜过了千言万语,也令吴子昂感到了,自己的存在还有价值。
站在人头密集的三排流氓面前,白九棠肃穆的扫视了一番,端戴礼帽,看了看腕表:九点十五分。
“今日白门告急,眼下就靠各位兄弟拉扯一把了!”满心焦虑的男人,沉声发言,把所有的惶惑都嚼烂吞咽。
“你们当中有白门的‘倥子’(未正式入帮),也有吴门的弟兄,虽然你们不一定抱过台脚,无法面面俱到。但是,既然来了,我白九棠一定铭记在心!也一定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即日起,按人头,每天十个大洋,打烊即付。绝不食言!”
吴子昂当即想要推脱,被眼观四路的白某人,抬手一指,给堵了回去。
“在爵门的包间中,现各有一名自己人。由于事发突然,我刚才也来不及给他们交代什么,现在你们统统给我听好,且要一字不漏,带给里头的人!”白九棠收回手来,分秒必争的交代道。
听罢那齐崭崭的一声:“是”,他略微松开了眉头,颇为满意的掠了掠众人,目光炯炯的开了口:“其一、这里是英租界,不要随便亮枪,更不许随便放枪!其二、导致告急的是内部矛盾,所以除了赌徒之外,你们还要注意荷官。不精通赌术没关系,盯紧荷官和赌徒们的言行举止就行!其三、处理纷争要低调,开不得杀戒!记得了吗?”
在那浑厚有力的回应中,爵门的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宁祥携着无以复加的焦急,横穿马路直冲了过来。
白九棠预感不妙,迎了几步,宁祥倾身靠近,附耳低语:“大哥!大舞台的舞女来了不到三分之一,没舞伴的客人闹起来了,怎么办!!”
“——妈那个X!!”伴着紧咬牙关的磨合声,白九棠迸出了咒骂。
论江湖告急,兄弟可远近支援,人员可互相调遣。论舞台告急,那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一群大男人怀揣两个热馒头去扮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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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67话』 缘分!援兵!
『第67话』 缘分!援兵!
初秋的第一片落叶。耐不住夜风的勾引,翩然离开了栖息的枝头,打着转儿飘零了下来。与疾步行进的白九棠,擦肩而过,斜斜坠落。
南京路的繁华地段上,一票打扮各异的流氓,缀在领头者的身后,浩浩荡荡的穿过了马路。
被堵截在人流下的车辆,竟无一鸣笛催促,皆息事宁人的瞪着一对对车灯,观瞻“恶龙过江”。
引宾的侍者翘首一望,远远迎了上来:“九爷——这是?”
“英租界的流氓全都不见了,你们不会毫不知情吧!”白九棠送出一声凛冽的反问,当即弹开了那侍者。
恰在此时,季门少主相携两名保镖,大摇大摆走出了门厅。白季二人冤家路窄,撞了个正着。
眼前人头济济,季十一心下一惊:“姓白的!你他娘的在玩什么花样?”
来者声影并现,白九棠蹙眉一愣,被勾出了一丝疑虑。思维高速运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
此前。他二人在卡座区对持,因为苏三掺和在里面,难免令人晕头转向,忽略了诸多问题。可是眼下再次对持,疑点就显而易见了。
且不说英租界的流氓“罢工”是否与季云卿有关。仅凭他撤走所有门徒的行为来看,就是布下了一个僵局。
其出发点,或许是有心毁约,想逼走接任的后生。也或许是考验的方式失当,偏离了历练的主题。
总而言之,这种局面,弹性很大,被困的人,只有两种选择:一称臣、二抗争。至于抗争到什么地步,任何人都无法预计,绝境中的人都是危险而不可控的。
作为布局的人,季云卿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即便是留门徒在此监控,也不应该这么糊涂,让自己的儿子来冒险。
“这句话你不该来问我,回去问你爹吧!”撂下此言,白九棠大步迈入,身后那一拨流氓,痞里痞气,亦步亦趋。
“站住!!”季十一勃然大怒,抬手阻拦:“姓白的,你当我是吃素的?”
白九棠赫然止步,上下打量着对方。内心的质疑,在不断加剧。继而收起思绪,淡然道:“我从前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不了!”语落,再度迈步。
“什么意思!”季十一哪里肯轻易放行,一掌重压,施于肩上。
白九棠一再被阻于门前,早已有些不耐,在这一掌的撩拨下,终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话来:“意思就是说,我发现你确然不是吃素的,而是吃屎的!!”说罢啪的一声,拍开了那只掌来。
呆愣了一秒,季十一骤然狂暴:“召集了这么大一票人,我看你他娘的是图谋不轨,想要窝里反吧!老头子说了,倘若你要造次,便速度把你拿下!”说罢抽出一柄钢刀架在了白九棠的脖子上。
面对这一堆不动脑筋的肉山,白九棠窝火的闭了闭眼睛,继之双目圆睁,破口大骂:“跟我耍威风是吧?怎么不玩儿月牙锋啊?那该多神气啊!!你撑大眼睛好好看看!!姓季的老邦瓜给了你多少人手,这里有十倍不止的人。个个都有枪,你T妈怎么把我拿下!”
说罢,在对方哑然的片刻,重重敲了敲他的脑门:“说啊!!”
留守在爵门压阵的少当家,身旁只有一个司机和一个保镖,还有什么好说的。季十一脑门上吃了一记,帽檐又仰了起来,两眼空洞的放下了钢刀,整整十秒未能言语。那一股难言的情绪,不但从他的心底蔓延到了脸庞,也辐射向了周遭。
男人解读男人的情绪,有难有易,全凭缘分。白九棠在一瞬间,便读懂了那似惑、似痛、似苦、似酸的复杂内容。
这位季公子尚还年轻,经不起对手攻击薄弱环节,但他显然并不是个草包,因为他心里有数,只是在装傻而已。
白九棠莫名的柔软了下来,扫低眼帘想了想,毫不忌讳的对他低语道:“你不了解季云卿,别急着为他卖命,这里是龙争虎斗的上海滩,‘亲情’二字有时候很无力。”
说完这句,擦肩而过的白季二人,皆黯然神伤。不知因由何在,兴许大相径庭,也兴许大同小异。
步入宽阔的环形通道,白九棠已能听到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堵在他身后的人。皆摩拳擦掌,看样子是习惯成自然,打算把那些客人一顿好打,再轰出门去。
小佬昆从熙熙攘攘的卡座区快步走了过来,满面焦虑,尚未出口,已被白九棠抢白道:“阿昆,把这些兄弟安排进包间,你们也别在外边晃荡了,把豪赌的房给我盯死,那才是重头戏,千万不能出问题!外边的事,我会处理的。”
语毕,带着老何与吴子昂,朝卡座区走去。
靠近大舞台的一隅,争执声尤为激烈,伴着喧嚣的舞曲,折磨着白九棠的神经,令他不自觉泄露出了一丝狰狞,好在经过了短短的一段步程之后,终是调整了过来,平静的站定了。
“这儿怎么了?”两手抄兜的面对着一群闹哄哄的人,他的语气甚为平和。
只听“啪————”的一声异响。
一个身着银灰马甲的分头小胡子。正闹在兴头上,来不及刹车,扬手砸碎了一只玻璃杯。一群侍者围在近旁,张惶失措的愣了。
在此调和了半饷的永仁当即冲上了前去,被白九棠一声低喝拦截了下来:“永仁..这里是英租界!!”
听那低沉的腔调,转而再对上一张憋闷不已的脸庞,永仁长吁短叹的退下了。
白九棠缓缓走近砸杯的客人。尚未出口相劝,那边厢已再度握紧了一只酒杯,高扬起了手臂:“舞厅找不到舞小姐,那不是骗钱是什么!老子买的西洋酒,谁他**来付钱?”
突兀伸出手来。钳制住了那只造次的手,白九棠端详着对方,严肃的拧紧了眉心:“先生,我看你不太像是来跳舞的!我们有必要聊聊!”
说罢缴了他手中的杯子,抬起胳膊往那肩头上一拍,强行拢了一把,朝场外带去。
周遭猛然间涌出七八个人来,面色不善,加以阻挠。瞧这副架势,白九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一桌客人,身份可疑,十之八九是来滋事的当地流氓。
他原本安排了一票自己人,在大舞台维持次序,为的就是防范此举,岂料境况比想象中的更为严峻,打得他措手不及,此刻只能亲自来解决这些蝼蚁。
大舞台的问题,明朗化呈现在眼前,普通客人只是吵吵闹闹表示不满,在煽动闹事的,都是一些地痞流氓。
永仁和老何不约而同的伸手摸枪,白九棠乍然阴霾起来,竟是毫不阻拦,径直收紧了手臂,令得那个分头小胡子下颚一扬,被勒紧了脖子,咦咦呀呀的嚷了起来。
白门今日人数众多,真要闹起来,铁定不会输。可是,与季云卿的约定,必然是输了大半了。
在激烈的内心争斗下,白九棠对着那颗偏在自己右胸上的脑袋,咬牙切齿的恐吓道:“你要舞女,我没有!但你若要子弹,我多的是!你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弹头吗?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窟窿吗?赏一赠一,要多少都没问题!!考虑清楚了回答我,要不要??”
气息不畅的人。涨红了脸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不住的翻白眼,眼见着就要咽气了。
近处的客人受到惊吓,纷纷开始朝后面躲避,有些胆子小的,已经无心再逗留,调头跑向了大门口,局势渐渐走向了不可收拾的境地。
忽然之间,一群为数不少的人,竟然徐徐朝这边靠近了。白九棠余光一亮,调集了视线,警惕的张望。
一腔甜甜的嗓音扬了起来:“九棠,你在做什么?”
“苏三??”
聚焦在先,扫视在后,白九棠在奇景面前,目瞪口呆:“这...这些...”
那分头小胡子,在松懈的胳膊中,用力挣脱了出来,跌坐在一旁的沙发里,重重的呼气。
白某人眼中一片妖娆,华服闪耀,犹在半梦半醒之间,把那个倒霉的小流氓,抛诸了脑后。
“这里有十六个姑娘,可以暂时抵挡一阵了吧?”苏三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询问。
但闻此言,白九棠回过了神来,丝毫不敢耽误,朝身旁的吴子昂吩咐道:“子昂!今**就是这里的大班,把这些姑娘都给我安排下去!”
吴子昂本是硬着头皮来赴汤蹈火的,岂料既没肉搏也没枪战,倒是得了个美差,不免有些置疑,刚掠起眼梢,想要确认一下,便得了一记催促的瞪视,赶紧点了点头,应承了。
疑似闹事的那群“顾客”,迎来了两位相貌出众的“舞小姐”,无话可说的安坐了下来。
“你从哪儿找了这么多姑娘来?”但见场内安定了下来,白九棠伸手一揽,将头顶乌云的囡囡搂在腋下,朝卡座区外围走去。
“小仙居啊!”苏三抬起下巴,咧嘴一笑,狡黠的眯了眯眼。
“是吗?”白九棠满面狐疑,扫下眼帘,斜斜的打量着她:“你跟她们好像没什么交情!况且,小仙居哪有这么多女人?”
“我跟她们是没什么交情,可她们都跟钱有交情!”苏三藕臂一伸,紧紧缠住了他的腰:“小仙居是没这么多女人,但会乐里有啊!”
“是————吗!?”白九棠忽然顿步,啼笑皆非的仰面一笑,随后一把拉过了身旁的准太太,俯下脑袋,认真说道:“好厉害的白太太!!你开的什么价?”
“不多!按人头,每天十个大洋。”苏三掠起眼梢,食指交叉,比划道。
死死盯了她半饷,白九棠陡然间朗朗大笑起来。
世上的姻缘,有喜有悲。一个萝卜配一个坑,天衣无缝填上了,就是无双的绝配。他这位准太太,跟他如此的契合,真是一桩了不起的姻缘。
告急的江湖,暂时平静,白某人心情大好,揶揄起人来。
“你出手也太阔绰了吧!十个大洋啊!道上那些兄弟吃的月俸也不过就这么点!”
“阔绰吗?”两手圈紧了白九棠的腰,苏三愣愣的仰起了脸,慎而重之的回应道:“做买卖都得投资,这叫‘有来有往’!我投资的生意,一本万利,赚的是你白九棠的招牌,千金散尽还复来!”
在那老气横秋的说教中,白九棠抑制不住,再度爆发出了大笑。
“你笑什么呀!”某女不明就里的抗议起来。
“我的招牌很值钱吗?”白九棠低下了头颅,唇际带笑的问道。
苏三端详了他片刻,抿了抿嘴:“你的招牌,在我心目中是无价的”语落伸出小手逐一点了点偌大的场面,嬉笑道:“谁要妄图砸你的招牌,挖陷阱害你,我就用钱把这些坑,统统都砸平!”
白九棠哑口无言,稍事之后才怔怔道:“好一个大气的白相人嫂嫂!招牌比金钱重要?谁教你的!”
“你呀!”苏三嫣然一笑。
“我??”白某人一头雾水。
“我不可以用眼睛看,用心体会吗?非要用耳朵听你说!”套用了一句二人之间的老词,苏三终是绽开了灿烂的笑意。
白九棠痴愣了一秒,想起了那令人崩溃的“你爱不爱我...”,讪讪然的牵了牵唇角,继而也扩开了笑意。
月牙锋:切口(指“古代兵器: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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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68话』 寂寞的太太
『第68话』 寂寞的太太
爵门大舞台的固定舞女有五十人。卢文英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占了三十七位,剩下的十三位大多是刚跨入这个行业的新人,也就是准点来上班的那批姑娘。
来自于会乐里长三堂子的女人们,虽暂时平息了风波,却改变了整个舞厅的氛围。
那些贵客、常客,在迎来了一张张新面孔之后,竟不再急着共舞,反而窝在卡座里,与其谈天说地、饮酒作起乐来。
这倒不是因为堂子里的女人不会跳西洋舞,只是她们和舞女之间多少有些差别,习惯在公众场合中,端起一副淑女的架子,令那些男人们意外的,找到了一丝与大家闺秀**的刺激。相形之下,舞台便黯然失色了。
两种声色行业的女人,天差地别的两个样。
长三出局,要用局票“请”,普客邀的“局”,头牌还不一定应。香闺待客费用不低,但也属私人领地,决定权都握在姑娘自己的手里。若是心情不畅,马上就能下逐客令。
说高贵,过了点,客观看待,这是领衔传统S情业的姑娘们,必须奉行的一条准则——至少看起来,要傲气、要矜持。
而作为新兴行业的舞小姐,遵循的生存原则,却完完全全相反。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站住脚,她们不得不一再放宽尺度,蹬着梦幻的高跟鞋,沉溺在纸醉金迷的意境里,哪怕客人搂得再紧,也只能当做是一场噩梦,断然不能恣意抗拒。
有经验的舞女,皆热情大方。不但会主动邀请客人共舞,一曲完结后,还会缠着再跳一曲。
英租界的“绅士们”正需要这种热情,来调剂枯燥乏味的伪上流生活。于是一拍即合,舞厅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在这片地域上遍地发芽了。
苏三带来的这十六位姑娘,皆是关在堂子里的“金丝雀”,那含蓄文雅、携着一股闷骚劲儿的风韵,轻易搅混了场中的气氛。把舞厅温香软玉的主题,变成了不着痕迹的勾引。
在苏三眼里,这无疑是一种成功,安抚客人是目的。无须追根究底。
可在白九棠眼里,就不尽然了。那个对自己要求过高的男人,已走入了一种轻微的偏执里。把“驶向良好的轨迹”和“回到从前的轨迹”当成了一组相抵触的反义词。
在这种偏执带来的焦躁中,他难免又开始感到准妻碍手碍脚,打算过河撤桥,将人家再度赶回家去。
苏三不幸遭遇了一个如此没良心的男人,又一次扮演了杂耍班的猴子,连蹦带跳,连吵带嚷,被拽向了大门口。
白九棠在大步行进中,尚不忘频频回目监视,泄露着极不自信的猥琐心事。
陡然间,他一步迈定,转回了身来,狠狠警告道:“你的眼睛能不能别四下乱扫!!”
苏三正在为自己争取权益,满口碎语,有申诉、有抗议。此时不禁呆了一秒,换上一副肃穆的神情,赶紧控诉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对你的事业有贡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白某人闻言眯起了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辞一套一套的!厉害啊!不过,说什么都没用!女人留在家里,贡献会更大!”
语落,握紧了她的柔荑,大步朝门口走去。
眼见着门厅地面的拼花瓷砖已近在咫尺,郁结不已的苏三,高声娇斥道:“你既是在赌场做事,便注定了会夜里上班、白天睡觉!若还要加上一条‘不许探班’,那我岂不是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白天守着你呼呼大睡的身体看太阳,夜里一个人在被窝中数星星?”
前面那一位,闻声顿步,转过身来端详了她许久,走马灯一样变幻着脸色。好似悟出了什么,又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
随即带起一丝歉意,凑近了脸庞:“我得挣钱呐!不然你吃什么、用什么?再说了...”至此,隐晦的左右掠了一眼,压低了嗓音:“这里又没有房间,你待在这儿,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啊....”
在那充满了抱歉和无奈的腔调中,苏三足足愣了七八秒,继之沮丧的抬起了小手,乏力的抚了抚额头。
不难看出,在某些问题上,这位准丈夫是相当有责任感和奉献精神的,比如说给太太足够多的钱花,或是满足太太的XX问题....
于是,他在目睹了对方失望的姿态后,吞吐着补充道:“其实...夜里三、四点就可以打烊了...我回来得也不是太晚...再说。要那个的话.... ..白天不是也..可以吗!”
苏三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鸡同鸭讲的折磨,猛然抬头,伸手挡住了那张“聒噪”的嘴:“别说了!”
透过大门的光线,白九棠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只柿子,想来娇妻有些害羞。他偏头想了想,不苟言笑的安抚道:“白天怎么了?!我们可以拉上窗帘啊!”
话还没说完,佳人已崩塌成了一片片,挣脱开他的手掌,大步朝门厅走去:“罢了!我走!”
“喂————喂!!————苏三!!”白某人愕然的眨了眨眼,快步追了上去。
门厅的侍者先见一位云鬓微耸的“柿子”,尚在猎奇的注视,再见快步而出的“安保大队长”,顿时齐齐低下了头去。
白九棠大步飞入门厅,旋即脸色一变,收了收长腿,肃穆的穿起了方步。
“九爷——”
“九爷——”门厅内的诸人肃立颔首。
“嗯....”白某人偏头一点,检阅完毕。
随之掠过视线,盯着步出大门的倩影,加快了步伐跟随。
苏三满头是包,踩着那对“缎面高跷”,扭来扭去的逃逸。
“苏三!!”白九棠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轻声埋怨道:“走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做什么?我让老何送你!”
“送我去哪儿?”夜风袭来。吹散了佳人脸庞的红晕,也吹凉了语气。
“回公寓啊!”白某人还处于歉然之中,口气相当温柔。
“谁说我要回公寓了!”那边厢瞅了几眼,有恃无恐起来。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溜溜!”
“撒?”白九棠渐渐发现XX带来的矛盾不可小视,有心言和,悻悻的笑:“怎么溜?”
“你管我?!”苏三愤愤然说道,挣脱开来,朝前走去。
身后的人尚未摸清事情的本质,已发出了条件反射的喝斥:“你给我站住!!”
苏三毫不迟疑的转回身来,开口便申诉:“九棠,就算我是你的一个陪衬。也应当‘陪’在一旁,‘衬’在身边吧!你把我关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是想‘藏娇’还是在养一只猫?”
白九棠走近身来,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藏娇!”
苏三竭力驱赶着内心的颓丧,拉高了声线:“这么做势必会导致我们越走越远,总有一天会无话可说!”
“怎么可能呢!我们除了说话,还有很多...很多事可以做!”白九棠稀里糊涂的蹙了蹙眉,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若我常年在家里,你又整天在外面,那还能做什么?有空便一起上床睡觉么?!”苏三掠高了视线,一瞬不眨的瞪着他。
“你能不能换个词!”白某人拧了拧眉心。
“我不能!”苏三回以了负气的一瞪。
“你到底想怎样?”白堂主的耐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我要和你在一起!!”该坚持的就得坚持到底,白相人嫂嫂岂是吃素的。
那声势浩大的抗争,仅仅是为了如此微小要求.....
白九棠的眉梢突突一跳,陷入了痛并快乐的两难中。
一时三刻之后,兴高采烈的小女人挽着垂头丧气的大男人,步入了爵门俱乐部的大门。
舞厅的场面是热烈,但在某人眼里,也是异样的。即便卡座区的客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但正中间的舞台之上,横竖只有十来对人。
百人共舞的盛况在接手的第一天,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白九棠无不焦虑的皱紧了眉头。掏出烟夹打算抽一支烟,叼上嘴了才发现,永仁不在身边。
他懊恼的张望了一番,拖着苏三的手,走向了最近的一组卡座,刚拍了拍侍者的肩,眼前一晃,坐在环形沙发最边儿上的人,已起身拨亮了打火机。
“白老板,您不带火在身边吗?”
在那嘈杂的环境中,这一腔低柔的嗓音,简直微不可闻,唯独在三的耳中,犹似钟鼓齐鸣。
眼前迸出了火种,白九棠下意识退开了半步。稍后才带着一丝不悦,抬起了眼帘。呆了半天,抬手推脱:“谢谢!我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打火机!”
说罢在那边厢淡淡的失落中,朝侍者扬了扬眉:“你傻了?我在找洋火!!有吗?”
“啊?哦..有有有!”
在侍者如梦初醒的手势里,空气中飘来了一股火药的辛香,白九棠满意的偏着脑袋,在那跳跃在火苗上,点燃了烟。
目不斜视的“君子”和没礼貌的莽汉是两回事,苏三在获得了安然之余,紧了紧手心,迎着那立刻凑了过来的耳畔,低语道:“你不和余小姐打个招呼吗?”
白九棠听完此言,摆回头看了看余蓓蓓,那边厢还来不及展露笑颜,便再度对上了一颗后脑勺。
“她在做事!我怎么能打扰人家发财!”耳语毕,僵着脖子,怔怔回头,轻轻颔首,算是给余蓓蓓发了一张“我认得你!”的奖状,继而叼起纸烟,携着啼笑皆非的准太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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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69话』 节外生新枝
『第69话』 节外生新枝
凌晨四点二十分。俱乐部中尚逗留着两拨赌徒。小佬昆领着十多号兄弟奉命留守,其余大部分人都得到奖金收工了。
作为新接任的安保司,白九棠度过了有惊无险的第一天。然而在这一夜的变更中,很多概念都改变了。
爵门最重要的三个人都撂了摊子,无疑是要以巨额的亏损,来胁迫他出局。此时此刻,除却安保工作之外,整个俱乐部的盈亏,也莫名其妙压到了他的肩上。
二楼的账房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办公桌对面的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上身前倾,两肘压腿的人,浓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炯炯的眼眸,紧抿的薄唇上,呈现着气息不均的鼻翼,白门当家的携着一股病态的偏执,将财务部的端木老先生瞪得心惊肉跳。
耐着性子又等着十分钟,白九棠忍不住厉声催促起来:“还没算出来?”
财务部的头头——端木良,闻声从眼镜后掠高了眼皮。怯怯说道:“俱乐部时常通宵营业,扎帐都在次日下午…左右,这么庞大的一笔账目,我一时半会哪里结算得出来啊!能不能等到明————”
“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等,更别说拖到明天了!你赶紧给我算!我马上要看结果!”不等那边厢说完,白九棠劈头盖脸一阵喝斥,堵住了推脱之言。
端木良六十上下,头发花白,精瘦干练,财务上很有一套,从未出过错,就是胆子小了点,登不上大场面,所以跟了薛浦龄大半辈子了,还是一个账房先生。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换了个称谓,美其名曰“财务经理”。
“白老板...这个....俱乐部的财务和安保工作,那是八...八竿子打不着啊...”老先生颤颤巍巍的瞥了一眼年轻人。
“你以前不给季云卿汇报盈亏吗?”打理杜氏烟馆,也算是在学习管理,白某人岂会毫无概念。
“季老板从来不过问啊!!”端木良加重了语气,躲在那副老花眼镜后,频频眨眼。言辞中藏着一丝埋怨,似乎意指:人家老江湖都这么上道,你不过是一个小混混,何必管这么宽啊?!
白九棠腾的站起身来,沉声喝斥道:“那是他老糊涂了!废话少说!马上结算!算不出来,我今晚就在这里陪你数星星!”某人的学习能力不是一般。准太太说过的话,记得尤为清楚。
“是是是.....”端木良见势,哪里还敢多言,赶紧埋下头去算起帐来。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白九棠抽了五支烟,换了十多种坐姿,翻了无数白眼。终于————迎来了结果。
大舞台盈利一百五十个大洋。
赌场盈利约一万三千九。
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没什么概念,这个结果是好是坏,还要参照从前的数据才行。他偏头想了想,问道:“和平日比起来,怎么样?”
财务部的头头,闻言翻了翻账簿,露出了一副疑惑的样子,怔怔说道:“这账目有些怪啊!虽然浮动不大,但没道理舞厅的收益增高了,赌场的盈利却减低了啊?”
说罢,对着白九棠推了推眼镜:“赌场今日的状态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舞厅,怎么盈亏会恰恰相反?”
“你也知道今日舞厅的状态不正常?”白九棠扬起了眉梢。
“当然,我是管账的。怎么能不关心场子里的状况!”端木良隔着一方办公桌,朝新任的安保司,煞有介事的瘪了瘪嘴。
白九棠端详了他片刻,抿嘴赞许道:“账房先生能这么尽责,真是爵门的福气!”
受到诚挚的褒表,端木良心境一松,坦荡了起来,认真想了一想,回敬道:“白老板,彼此彼此!”
******
眼皮打架的女人,在疾驰的轿车中,撕下了伪淑女的面具,下巴搭在一副生硬的肩膀上,鼻吹泡泡,呼呼大睡。
白九棠两手抱胸,扭着眉毛自言自语道:“有床不睡,偏要跟着我熬夜.....这下困得不行了吧....”
语落,扫低视线,不了然的掠了掠,却仍是抬起了胳膊,将瞌睡虫揽进了怀:“真是麻烦!!”
轿车在弗朗宁公寓门前停了下来。白大当家的刚一下车,一个人影虎虎生风的闪了过来,惊得永仁猛然抬手,将其推开:“他**的,找死啊!”
“仁哥!是我!小浦东!”那人踉跄了几步,携着一腔焦躁,自报姓名又冲了上来,站定步子后朝白九棠颔首道:“大哥,出事了!张子骞跑了!”
白九棠心下一沉。单手拍肩,将其一抖:“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看个人都看不住?!”
“不是...我...我们...”小浦东舌头打结半天没吐得清楚。忽然间,从旁Сhā进了一声含糊不清的询问:“谁跑了啊?”
白九棠应声回头,但见苏三睡眼惺忪站在车旁,不住的揉眼睛。只得憋着一口怒气,淡然的挥了挥手:“你上楼去,我等会儿就上来!”
那边厢处于混沌中,反应尤为迟钝,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歪歪扭扭的转身朝公寓大门走去。
在这片刻功夫里,小浦东也调整了过来,眼见那位疑似嫂嫂的小女人已渐渐隐去,便慌忙低声叙述道:“朱医生说姓张的伤得太重,牢房中又潮闷不堪,要活下来很难,我们见他气若游丝甚是虚弱,再加之手脚被缚,牢牢的绑在床上,不可能跑得了,所以近来都敞开着牢门,没有上锁。岂料....今晚我收工之后,回到官邸一瞧,人已经不见了!”
白九棠紧蹙眉头。游弋着眼珠,在竭力思索中,喃喃自语道:“我说了考虑放过他,还给他请了医生来救命,按理说他不应该逃跑啊?”
“‘考虑放过他’和真的放过他,尚有很大差别!”老何思量了一番,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今夜官邸无人看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姓张的管家兴许是想搏一条实实在在的生路。”
白九棠垂着眼帘拼命转着脑筋,沉寂了良久,低迷的接过了话茬:“是啊!...就怕实情和这种设想有出入!”语落。抽思而回,振作起来朝轿车走去。
“今夜恐怕睡不成了!老何,我们跟小浦东回一趟官邸!永仁,你叫辆车,回爵门去通知阿昆他们,等那两拨赌徒走了,就赶紧过来!”
伴着这声令下,白门子弟又迎来了一个不眠夜。轿车与人力车背道而驰,奔向两地,晃眼便扎进了夜色中。
509号套房中的准太太,只能一个人数星星看日出了。
******
在整个大上海一片死寂的凌晨时分,老城厢的官邸却被过早的“摇醒”了。
轿车熄了火,脚步声略显纷乱,老朽的门扇,嘎——的一声,开了一条缝。小浦东领头走了进去。
值夜的另外四人,正焦头烂额的蹲在天井抽烟,听闻动静,慌忙丢掉烟蒂,工工整整的站定了。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稍事便顿步在此景之前,喝斥声乍起:“老子又不升堂,站这么整齐有个屁用!”
“大哥,您罚我们吧.....”值夜的五人声如蚊纳,齐齐领罪。
白九棠早已迈开步子,将他们丢在了身后,不禁恨铁不成钢的低吼起来:“该不该罚我心里有数!傻站着做什么!都过来!”说罢,伴着那涌上前来的脚步声,推开牢门,进屋开了灯。尾随于后的一票大男人们,皆鱼贯而入。
白九棠神色凝重的走向了一张新近安置的床铺,仔细打量了一番,蹲下身来,捡起了散落于地的绳索。
“小浦东,据你们看来,张子骞得以逃脱,是因为他的左手在输液。绳子绑得并不牢实,于是让他有了空子可钻,是吧?”背对着众人单膝蹲立,白九棠紧蹙眉心,盯着手里的绳索问道。
“是啊,大哥”小浦东扫了近旁的兄弟几眼,但见无人敢搭腔,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
“这绳索是谁给他上的?”白九棠缓缓起身,面朝众人,扬了扬手里的绳子。
当家的神色不善,有发难之意,小浦东欲言又止,卡壳了。
“哑巴了?”半饷之后,白某人突兀吼道,吓得兄弟们一震,皆低下了头去。老何看了看众人,心思多转了几个弯,便明白了。
“大哥,您就别追究了,人犯横竖是丢在我们几人手里的,要罚就罚我们吧!”代表众人回话的仍是小浦东。
“妈那个X,老子在追查人是怎么跑的,你兜来兜去做什么!?”白某人气急攻心,瞪大了眼睛。
听闻此言,那边厢顿了顿,低声说道:“是福根绑的。”
“福根?!”白九棠丢开那一团结上打结的绳索,厉声命道:“去把他给我抓来!”
“啊??大哥!”小浦东等人错愕的扬起了眼帘,大有求情之意:“今日并非他当值,怨不得他什么!”
“放屁!”白九棠高声吼道:“知道这个绳索打的什么结吗?”语毕愤恨的抹了抹脖子:“是官府给死囚上的死结,只有做过侩子手的人才会打这种结!张子骞自己能解得开吗??”
“啊!”一片嘘唏,连老何都未能例外。
“啊什么啊!即便是侩子手自己想要打开这种结,都难免留下一个个解不开的接头,就他**像这几条绳索一样!!”白门疑似出现了叛徒,当家的气愤难平,指着脚下的绳索,暴躁的吼道。
“怎么会呢!福根一直都很忠心的!再说,若是我们内部的人想把人犯劫走,用青子(兵刃)挑断绳索不就行了吗?”值夜的另一人终是在巨大的疑惑下开了口。
白九棠窝火不已的闭了闭眼睛,肿胀的脑袋里挤满了近来的不顺利,陡然睁开眼来,一字一句喝道:“罗嗦!!去给老子抓人!不出意外,福根必然会跑!”
PS:[抱歉,今天晚了,一直在赶]
番外 『第70话』 阴谋?智勇!
『第70话』 阴谋?智勇!
凌晨六点三十分。两辆美产轿车,缀着八、九辆黄包车,停在了弗朗宁公寓的门前。
白九棠携着昆、仁两位兄弟,满面阴霾的走向了公寓大堂,将手掌当做惊堂木一般,拍得前台的大理石板面,啪啪直响。尾随而至的其余人等,见此情景,皆远远侯在了一旁,以免引起公寓前厅部的恐慌。
“..白..白九爷..请问有什么吩咐??”大堂副理的睡意全无,眼睛轮得圆圆的,似乎想要证明自己一直很清醒。
其他两位前厅部的当班人员,也瞪着眼睛,“万分精神”的坐直了腰板。白九棠在这里包了几年的房间,是位不折不扣的大户。加之他出手大方,有劳必赏。于是人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争相为其效劳。
“我要开房间!”白九棠惜字如金。
“现在?”大堂副理显得有些愕然。
“马上!”那边厢及不耐烦。
“您名下已经有好几个房了...而且套房的客厅宽敞,亦可作为办公场地,还有必要再开吗?”本着为财神爷开源节流,以蓄积更多打赏金的理念,大堂副理好意提醒到。
“罗里吧嗦的!我太太在房中睡觉!你让我怎么办公?!”白某人抑制不住低吼了起来。
大堂副理吓得一震。扩开视线仔细一瞧,但见大堂中央站着一群痞气十足的流氓,当下反应了过来,歉然的鞠了鞠躬:“对不起,白九爷!我没注意到,您带了这么多员工回来!抱歉抱歉!!我马上为您单独开一间会议室!”
片刻之后,白氏企业旗下的员工们,都随着老板步入了豪华的会议室,由白门子弟领头,顺着长长的桌子,列站了一排。
白九棠脸色阴沉的坐进了主席位,沉寂了片刻之后,偏头点视着一个个倚墙靠立的木偶,大为不耐的敲了敲桌子:“站着干什么?都他**给我坐下!”
众人听令行动,一张张座椅,在一片同仿的手势中,发出了响动,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安坐了下来。
“妈那个X!家里出了鬼了!!”待众人坐定,白九棠啪的一声,将烟夹拍在桌上,凛冽的扫视着众人。所有人都埋首不语,藏着一脸的惧意。
列为人等皆参与了凌晨时分的抓捕工作,但林福根的家中,不但空无一人,且只剩下了几件破家具,和几口空箱子。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留下。看来。此事属蓄谋而为,绝非那么简单。
在这四面楚歌的局势里,白大当家的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乏力感,他重重的闭了闭眼,沉默寡言的抽起了纸烟来。
青帮门徒想在上海滩找出一个人来,很简单。如果这个人还带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那就更没难度了。
但倘若窝藏这两个人的,也是芸芸弟子的青帮人士,那想要找到他们就太难了。
这正是白九棠所担心和怀疑的事,唯恐此事与阴狠毒辣的季云卿有关。
******
一觉醒来,已是懒洋洋的晌午时分,苏三抬手揉了揉眼睛,在一片清冷之中,听窗棂吹过了寂寞的风,慵懒的蜷着身子,低声叹息,良久之后,佳人才伸了伸懒腰,翻身下了床去。
这一个女子,曾经是封闭的、阴郁的、病态的,如白九棠歪打正着下的定义:是有毛病的。如今。却在另一个世界,走出了恶症,重拾了缤纷的人生。
如孩童一般笑,如泣血的花季,为爱哭泣。正常的人生轨迹,令人着迷。对某人的依赖,由此而生,越演越厉。
爱情能为女人带来巨大的改变,却无法带来巨大的安全感。“爱”这个字,只会加剧未雨绸缪的忐忑,是制造不安全因子的冠军。
真正能为女人带来安全感的是:尊重、稳固、家、根基、宅邸、社会地位、以及爱人获得的成就和地位。
“新苏三”的命运很玄妙,她带着自闭的顽疾,穿过了时空的大门,顶替自己的前世,在一个流氓身上,找到了大量用以击溃自闭症的安全感,临了,却因交付得太多,再度陷入了不安的境地。
在患得患失之中,她也曾追究过前世与自己,到底谁才是第一,可最终还是以性情中藏而不露的强硬面,解救了自己。赢得了娇躯,就赢得了时间,有了时间,“拿第一”只是早迟的问题。
二十年代的上海滩,是一座吸了马啡的城市,它过于绚烂多姿,过于惊悚刺激。迫使“有故事的女人”和“故事中的男人”都把眼前的幸福,当做了最后一天的幸福在好好珍惜。
这是苏三不再刨根究底的另一原因。能避开沦陷的危险,便是一种成功,无需过度纠缠下去。白九棠的人生,欠缺“慢慢变老”这种常人都享有的权宜。他的时间,她抛洒不起。
换上一身素雅的无袖旗袍,配以舒适轻便的中跟鞋,苏三打开保险柜,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悉心(炫书:)整 理了一番之后,统统放进了皮包中,走出公寓,奔各大钱庄而去。
白九棠放在钱庄的二十万,以“合字号”的数额最高,大概有十万之多,而且从账目上来看,每月有三千元的进账,相当稳定,三年来从未间断过。从钱庄所在的位置来判断,这笔钱应该来自于小东门一带的收益。
黄包车在街上疾驰,苏三单手托腮凝神冥思,要在那个龙蛇混杂的地方,提一笔十万的巨款出来。安全问题很值得怀疑。不如.....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扬声唤住车夫,掉头去了公馆马路。既然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大部分是因为不了解、或是误会而产生的,那么避而不见,只会加剧这种恶劣的关系。
既是如此,求助大亨,派人护送,说不定是一种“三全”的方式。既能走动一下,缓和关系,也能保证安全。或许还能暗示他一点什么。
一刻钟之后,苏三已经来到了公馆马路,在三鑫公司门前,略显踌躇。忽然之间,房门始料未及的大大开启,她避无可避的对上了一双警惕的眼睛。
双方在看清对方之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尚未出口招呼,里面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和一腔熟悉的嗓音:“小七!!你怎么了?门口有人?是谁??”
“师傅,是苏先生来了!”戚青云收起愕然的视线,转而朝内里的人欠身回应。
“苏先生?”杜月笙的口气甚是讶异,随即笑着露了面:“小七,你糊涂!差点把我也给搅晕头了!哪来什么苏先生,我们现在该称呼其名——苏三,或者苏小姐!”说罢朝苏三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你说是吗,苏小姐?”
离上一次相见,不过才短短的几天,大亨的态度,却已判若两人,仿若过去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连痕迹都难觅。
苏三呆愣了许久,惴惴不安的笑了笑:“杜师傅,您太客气了,您既是九棠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家人,称‘苏小姐’太见外了吧。”
此言一出,轮到杜月笙吃惊了。挑起眉梢,失笑道:“做做孙猴子的家人我还行,忽然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家人’,我还真不习惯!”说罢,扩开了笑意。那调侃的言语之后,藏着一丝冷拒,那带笑的眸子里,渗着考量的光。
苏三鼓起勇气与其对视,想在那脸庞上。找到破译“陡生变化”的密码,却是看到了那笑容之后的寡淡。
心房迎来一丝挫败的收缩,她轻轻蹙了蹙眉,努力牵起一丝笑意说道:“我今天再次不请自来,是想让杜师傅派人陪我去一趟小东门”
“噢?是吗?”杜月笙一瞬不眨的看着她:“那里龙蛇混杂,确实不适合一个姑娘家去瞎闯。”语毕,掠高视线,扫了扫天际:“天要下雨了,你是要去烟馆吗?九棠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不是,我已经打算戒烟了!”苏三也掠起眼帘,看了看天:“我是想去钱庄提款,把九棠的钱都转存进银行去。”
那边厢听闻此言,神色尤为复杂,念想了片刻,步出门来抬手一邀:“我让小七送你去吧!”
“谢谢你,杜师傅!”苏三嫣然一笑,点头致谢,也迈开了步子,与其并肩朝外走去。
杜月笙颔首望着脚下的路,仿若是在尽宾主之礼,仅仅在送行,也仿若是想要开口问点什么,尚在组织语言。
眼见着一行三人,两前一后,已经走到了马路边,戚青云超前而上,大步朝着轿车走去,准备挪车上路。杜月笙终是意味深长的开了口:“我没想到你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会戒烟,更没想到九棠会把所有的钱,都交到了你手里。”
苏三闻言抿了抿唇,坦荡的仰起了脸庞,抓住问题的核心,径直答道:“九棠是个很有轻重的人,江湖是江湖,家是家!交到我手里的钱,都是‘家里’的钱!怎么可能是‘所有’的钱呢!我打算把这笔钱存进银行里,是想在账面上给他撑撑场面,毕竟一个人在英租界打拼,是很艰难的。”
杜月笙依言定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她的回答是如此的慧黠,也是如此的高明。褒表了徒弟对师傅的忠诚,也阐明了她对男人的忠诚。还透露了一个信息给为人师傅者,眼下门徒的日子不好过!
她曾经是一个背叛者,有勇气来这里开口请求帮忙,已经令人感到疑惑不已,能有这样的智慧,反倒显得不足为奇了。
雪佛兰滑至身旁,鸣了鸣笛,打断了杜月笙的思绪。戚青云从车窗内伸出了头:“师傅,快下雨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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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71话』 袍哥的幺儿
『第71话』 袍哥的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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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你先送苏小姐吧!”杜月笙拍了拍徒弟的肩头,弯下腰来,与后座的苏三相互颔了颔首:“苏小姐,再会!”
雪佛兰在沉默中慢慢滑动,亦在安静得令人局促的氛围中开始飞速行驶。戚青云作为杜门的首席司机,在奉行安全行车的职业使命之余,眼观四路的从后视镜中将苏三观察了个仔细。
苏三倚着车窗,掠视着天际,原本以为会来一场淅沥沥的斜风细雨,可是天色却在令人措手不及的骤变中,忽然积起了厚厚的乌云。伴着偶尔划过长空的一线闪电,标志着夏末秋初的最后一场雷雨,既要降临。
“苏小姐,你有心事!?”
“......我?”依言调转了视线,苏三略显讶异。虽然和戚青云只见过一两面,但不难看出此人的木讷,他竟会主动挑起话头?
戚青云直视着前方的道路,咧嘴笑了:“对不起,是我脑筋出问题了,以为车上坐了人。看来老朱说得对,我有妄想症!”
愕然了两秒,苏三扩开了笑意,失笑道:“七哥,想不到你是个很幽默的人!怎么素日里跟雕像似的?!”
那边厢但闻话茬已接上,瞬间冷淡了起来,毫不理会那善意的调侃,过于现实的重拾主题:“苏小姐,你好像有心事?九棠最近怎么样?”
苏三微微豁着嘴,半饷没反应过来。此人变脸比变天还快,若不是抽风了,就是功利性太强了!
好不容易合拢了嘴,一句揶揄脱口而出:“谢谢七哥关心!看来你和我们家九棠的关系很不一般!”
“就因为我过问了此事?”戚青云讪然一笑:“我们是师兄弟,过问一下很正常!”笑言中口气生硬,主观而欠缺诚意。
“我不是说的这个!”苏三好整以暇的靠向了靠背,两手抱胸挑了挑眉梢。蓄势待发堵了一腔连珠炮。
“那是什么?”驾座上的人,忍不住瞄了一眼后视镜。
“从你们对老朱的热络程度来看,说明都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从你们不约而同把一个外科大夫,当做了精神科的顾问来看,说明你们俩皆有类似的主观性,和指鹿为马的潜力!这样一对相契合的兄弟,感情岂是一般的好!”
男人现实一点很正常,但是不能现实得过分,连一句承上启下的话都吝于出口,也太离谱了!
苏三心情不畅,末了又补充道:“将来你们二位收了山,可以合开一家诊所。高薪请老朱来坐诊!一可以做点正当生意,安享晚年。二可以尽情折磨老朱,把他培养成精神科的临床试验品!”
“哧————”的一声急刹,雪佛兰差点追尾。
苏三被一股力道推向了前排的座椅,整颗脑袋携着一头杠子浪的卷发,扎进了尚算柔软的靠背中。待到戚青云低声咒骂着再次上路之后,才充满悔意的抬起了头,理着那乱蓬蓬的头发,颤颤巍巍嘱咐道:“淡定、淡定!七哥、淡定!”
戚青云没好气的瞄了一眼后视镜,拧紧了眉头,从此不再发言,果然“淡定”了下来。
轰隆隆的雷声滚在耳际,车刚开到十六铺码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巨大的粗线条密集的落在江面上,江中的船舶坦然迎接,岸上的行人争相躲避。
“...这雨真大!”
车厢内的沉默空气,与车外的酣畅淋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路上死一般寂静,令人多少有些压抑,苏三单手撑着身子,偏头望着挡风玻璃上忙碌的雨刮。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若不是畏[TXT小说下载:]惧此女犀利的嘴,戚青云连“嗯”都不想“嗯”
“车上有伞吗?”苏三调过视线,抹了抹车窗,打量外边的情形。
“有....”
“在哪儿?我来拿!”
“后备箱。”戚青云的态度像迷路了三天的骆驼想要甩开背上沉重的货囊。
“那怎么拿呀?”苏三终是发现某位师兄有点小气,斜视着那颗后脑勺,口气僵僵的。
“我现在是你的司机,我会处理的。”戚青云很识时务,蠕动嘴皮子,奉送了一打珍稀的字。
苏三扬了扬眉毛,视线再度落到了窗外,偃旗息鼓的沉寂了。
轿车缓慢的驶入了支马路中,在合字号钱庄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钱庄是江湖上的一位“老人”所开。“合字上的人”(道上的人),都将这里当做了储蓄货币和兑换货币的最佳地点。
老板名叫童泊龄;字允清,袍哥出生,川渝人士。一世风云,几经浮沉,中年“栽水”,遭遇灭门之恨,后从长江上游,顺水而下,在下游的尽头,东山再起。两年后,重返故地,血债血偿,为枉死的生灵,抄屠刀奠基。
这位老江湖,吃了一辈子的码头饭,喝了一辈子的长江水。从巴渝的坡坡坎坎。朝天门、储奇门码头,走向了汇海处的十六铺、陆家嘴码头.....
他一生奉行的准则就是:我们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哪个要当杂皮,就“三刀六个洞”整来摆起!(后解)
“袍哥会”盛行在清末民初的四川(包括现在的重庆)与青帮、洪门,并称为三大民间帮会组织。
这个组织在川渝一带相当有影响力,是堪称无人不晓的大帮会。袍哥们好打抱不平,重江湖义气,为兄弟朋友可两肋Сhā刀,上刀山、下火海,真正是“绝不拉稀摆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袍哥的“舵把子”(巴渝两江环抱,亦是靠码头吃饭),不仅在江湖人士中很有威望,就连平常百姓也十分拥戴。这种绿林好汉的正面形象,与上海滩地痞流氓的负面形象,简直相去甚远,无法并提。
童泊龄“栽水”之后,仅用了短短两年时间,便在上海滩扎稳根基,拔地而起。一是因为有口皆碑的好名声,二是因为对兄弟有肝胆相照的好作风。
童泊龄在上海滩混迹了三十年,乡音未改,习俗未变。豁达开明。率直干脆,童家大院里,时常能听到他上一秒骂完了人,下一秒哈哈大笑的声音。
此人早上端一碗小面,中午还是一碗小面,晚上仍然可以再吃一顿小面。且嗜吃辛辣,作料放得重,旁人连闻都不敢闻。
上海滩是个有格调的地方,遛鸟什么的得去茶馆,童泊龄生于“山寨城市”,哪里顾得了什么格调。拎着鸟笼就上街了,管他是四马路还是十里洋场,反正兴头上来了,就带着八哥到处乱逛。
那只八哥亦算是“袍哥出生”,张嘴就是“格老子的.....格老子的!”嚷嚷得上流人士莫名其妙。这一主一宠,俨然是将风靡全球的时尚大道,当做了重庆十八梯下面的老街。
年近花甲后,童泊龄越发感到,财富和江湖地位,不过是如梦的浮云,并不那么重要,在“思乡亡魂扰,睹物徒伤悲”的凄凉心境中,万念俱灰的金盆洗手了。
五年前,与其素有交情的杜月笙,为新开的“合字号钱庄”送了金字招牌。并开始在此大量流通钱币,有需要时高额透支,买卖做成了,亦高额还息。摆明了是在拉扯昔日的故人,额外给他贴上了一笔,印子钱的收益。
童泊龄心知如是下去,断然脱离不了江湖这口大锅,终是婉拒了。此后,杜月笙也不便再坚持,只好责令门徒多多光顾。另又新开了一个账户,把打理杜氏烟馆所分的红利,替白九棠存在了这里。
钱庄都有自己的营生方式,有些是跟银行聚资投资的模式相仿,也有些以大额放贷,来获取暴利。
后者就是所谓的地下钱庄。“合字号”是收山买卖,与“地下”收益无缘。加上投资理念差,赔得多赚得少,导致童氏已有了吃老本的征兆。
不过,退役大亨豁达随性,没把盈利放在心上,悠游自在,居家度日。唯有夜深人静之时,回顾起一生的际遇,老泪纵横,万般凄景。
“舵把子”隐退之后,袍哥会群龙无首,曾一度陷入了瘫痪之中,一千多名会众,联名请求童泊龄重出江湖,屡次被拒之后,在其点之拨下,开始以投票选举领袖,一年一届,连任三届封顶,如今发展得还算稳定。
这位老江湖有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合字号钱庄,和童家大院,每天都有几十号兄弟自发的前往驻守,既无俸禄也无收益,但五年以来从未断过,赶都赶不走。
白九棠在自立门户的第二年,便与这位传奇人物相识了。
对一个十七岁立户的小流氓来说,养活兄弟不容易,接买卖不敢过于挑剔。摘瓢吹灯、绑人劫红(切口:红货指押了镖的银钱等货物)收账清算,什么都得做。
这种血雨腥风的日子,榨干了一个少年人应有的灵性,为其披上了阎王爷的皮。次年,白九棠接下了一桩相对稳定的差事,终于从风口浪尖的癫狂中,走了出来。
这份差事便是——替袍哥会的舵把子童泊龄,收放印子钱。月俸十个大洋,追讨一笔拖欠已久的老债,加付债务总额百分之十的抽成。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自是没有问题,但按月领俸禄,有脚踏两条船的嫌疑,白九棠接了这个差事后,翻来覆去想了想,感到有失妥当,把月俸给推脱了。
童泊龄本是受托于杜月笙,想为后生“搭个跳”,帮他度过青黄不接的拮据期,岂料却被拒绝了,摸清了原由后,颇感高兴,破例将抽成升为了百分之三十。
从此以后,白门在江湖上替人收账,从未低过三层的利,宁肯不做,不砸童老的脸面。
童泊龄孤家寡人,时显落寞,入夜常常带着保镖,坐车到华界的戏园子去听川戏。白九棠与其熟识了之后,偶尔会陪行通往。
再过了一年,白某人的时运好了起来,买了第一辆车,满上海滩兜风显摆。童泊龄孑然一身,自然成了头号骚扰对象,时常被“大侄子”强行塞进车中,孝顺的送往华界听戏。
一来二去,时日长了,铸就了一对忘年交。白九棠就变成了童泊龄的:老幺儿了。(渝言:幺儿本意指最小的儿子。泛指喜爱之人。老幺儿多指老来得子的宝贝疙瘩)
注解:拉稀摆带——此处泛指对兄弟不讲义气等。三刀六个洞——字面理解。整来摆起——杀了挺尸,或是撂翻在地。
番外 『第72话』 佳人搬兵!!
『第72话』 佳人搬兵!!
戚青云径直推开了车门。在氤氲着水雾的滂沱大雨中,走向了轿车尾部。
苏三愕然的挪动着身姿,倚在窗口竭力朝外张望,在一片混混沌沌的视野中,迎来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车门被拉开,一腔没有升降调的话语,丢了进来:“苏小姐,请下车。”
车外撑着一顶青色油布伞,在密集坠落的雨滴中,承受不及的抖来抖去,如扑腾在死亡线上的青蝶一般脆弱。
撑伞那一位,斜斜的支着伞柄,将自己暴露在自然界的肆虐中。
“七哥....”苏三面露白痴相,抬手指了指天,提醒那位酷毙了的青云师兄:“雨把你淋湿了...”
“苏小姐....你先下车来好吗?”戚青云脸上的雨水太多,也不知道有没有掺和眼泪。
苏三如梦初醒,赶紧下了车来,与其快步冲向了合字号钱庄内。
钱庄的客堂中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却也井然有序,毫不聒噪。在一片干爽的环境里。苏三得以长呼一口气,拂了拂飘洒于身的雨滴,抬起眼帘四下打量。
这合字号钱庄给人的感觉甚是怪异,从内部陈设到“主”与“顾”的外在形象,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江湖味。
正对大门的客堂深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神龛,其上供着一尊两尺高的“金关公”。
客堂宽敞肃穆,以深褐色的花梨木为主基调,包括柜台、座椅、茶几、沙发,均泛着明清古风。
居左是柜台、其右是楼梯和垂帘雅间,居中摆着一方大理石作底、有机玻璃作罩的展台,里面隆重的呈放着一面金盆。
这一摆设是整个钱庄中,唯一一件破坏主题风格的现代陈设,乍一看去,好似价值连城的拍卖品。
大门内侧左右方,有“门神”二位,身着现已少见的缺襟袍(后解),脚蹬老式圆口布鞋,头顶光可鉴人,剃得比和尚还干净。
这种装束怪异的人,钱庄内竟比比皆是,连长长的柜台中,也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戚青云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滩水渍,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此时所在的中央地段,不过他倒是毫不局促,频频与那些打扮怪异的人点头示意。看来都是相熟之人,此地必然非一般的钱庄,有“黑窝”之嫌。
苏三带着疑惑的神色,悄悄瞄了青云师兄一眼,但见那边厢已走向右边,穿进一间珠帘相隔的房间,恭恭敬敬喊道:“童伯伯,青云来给您问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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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召集了所有兄弟,一朝搜寻未果,在黄昏降临时,只能暂且放弃,整装赶往了爵门俱乐部。白九棠两宿未眠,肝火旺盛,眼圈微青,略显狼狈。
这位时运不太好的男人,携着一股几欲爆发的情绪,一头扎进了俱乐部的大门,转而便在环形过道的入口处,猛然顿步、狞恶的瞪起了眼睛。
营业前的灯光,稍显明亮,凸显着远处卡座中那一片人头济济的景象。
爵门历来对生客有所忌讳。昨夜进入的那批兄弟,即便分作了好几批,佯装三三两两来跳舞的客人,也被翻来覆去询问了半饷,这好几十号不明人等是如何集体获准入内的?
白门子弟脸色一变,均抬手摸枪,当家的两臂一振,勒令道:“别轻举妄动,把枪收起来!先看看再说!”说罢领头朝那边靠近。
白大当家的口气虽沉着,心里却忐忑无底,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艰辛,挤出时间在拼命设想着各种可能性,和与之对应的策略。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视野中的景致越发清晰。陡然间,白九棠再度顿步,目瞪口呆的陷入了呆滞中。随行人员定睛一瞧,也讶异的豁开了嘴。
在一群身着缺襟袍的光头之间,端坐着一名旗装女子。如参照物一般,衬托着男人们的魁伟和强悍。
刚与柔的巨大反差,带来了视觉的冲击,复古的装束,令人感到时光在倒流,逝去的满清王朝,俨然就在眼前。
女子看清来人,挑起眉梢一笑。那娇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灵动,除了白苏氏之外,还有谁能演绎。难怪这些人能得以入内,原来是有安保司的夫人陪同作保。
“光头”、“缺襟袍”皆是童泊龄的最爱,这些人来自于哪里。毫无疑问。白九棠心境一松,长时间矗立在原地,望着准妻发愣。
那边的人员有所察觉,皆唰唰起立,背对落座之人,亦起身而转,视线落在白九棠身上,顿时绽开了笑颜,大步迈进,拢手喊道:“幺兄弟,别来无恙!”
此人一脸正气,肤色黝黑,铮铮铁骨,看来不俗。
白某人循声对焦,当下面露喜色,抛开儿女情长,抬手相迎:“这是吹的什么风?不但吹来了天字第一号的帮会,还吹来了新会长!允超兄,别来无恙!”
“风不在大,劲道要够巧!女人和‘老人’本都不该过问江湖事,巧妙!真够巧妙!”那边厢巧言辞令,临了又故作神秘的竖起了拇指,说笑道:“幺兄弟。你这个媳妇讨得不错!”
白九棠闻言一顿,凑近脸庞追问道:“怎么跟打哑谜似的!!她到底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话还没说完,被对方一掌压肩,给打断了:“废话少说,你媳妇是怎么回事,留着晚上自己慢慢问吧!眼下你就告诉我,该做什么!”
白某人几曾何时变成了一个公私不分的男人,随即拉开距离怔视着对方,甚有觉悟的换上了一脸的戏谑:“连袍哥会的会长都听由我差遣?”
“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你说呢!”那边厢压下眉头,双目炯炯有神。
“好!”白九棠咧嘴一笑:“老头子替我算过八字,说我一生多贵人。看来真是不假!今日豪赌的房间,便仰仗允超兄的关照了!”
那边厢听罢此言,拍着胸口应承了下来,随后一头雾水的掷出一问:“怎么关照?”
袍哥会鲜少接触这类买卖,关允超不过是想问个大概,但这一问倒是难倒了白九棠,考虑到昨日结算的盈亏状况,似乎应该做些调整才对,但到底怎么调整,从何调整,以什么为度,他都还没想透彻。
尚在绞尽脑汁的盘算之时,苏三终是款款而来,倚旁言语了:“九棠,你不会让关会长他们穿这身衣裳开工吧!”
白九棠闻声转过了头颅,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真是厉害。昨日像朵交际花,今日摇身一变,就成了大户人家的少奶奶。那一袭立领高耸、裙摆及踝的旗装,配以后脑勺上服服帖帖的假发髻、额前尖尖的俏刘海,愣是要让人措手不及才甘心。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某男一再有失水准,话不及主题。
“我怕你再赶我走!”某女轮了轮美目,坦诚交底。
“幺兄弟!!到底让我们做什么?”关允超左顾右盼瞧了瞧,耐不住发言了。
在那亮闪闪的光头突兀凑近时,白九棠眼前一花,抽回了心智,懊恼于失常的状态,重重拧了拧眉心,朝苏三沉声问道:“如今差不多要营业了,你说怎么办!”
“就等你一句话而已,我都想好了,给关会长及兄弟们置办一身新衣得了!”苏三笑眯眯的抖了抖睫毛。此女现今管着小金库,出手很是阔绰。
关允超听明白了话意,反应异常剧烈:“什么?置办新衣!!这又不是赴宴,置办什么新衣!”
白九棠悉心一想,扩开了笑意,点了点苏三的鼻尖,赞许道:“说得对!亦打算得好!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赶紧领着大家去置办吧!”
说罢,在佳人心领神会的笑颜中,大力揽着关允超的肩头,将其连推带拉“赶出”了大门。那票光头见此情景,也只好稀里糊涂的跟了上去。
袍哥会是上海滩除青帮之外,少数几个没有分区域活动的帮会之一,会众遍布大上海的各个区,华界、租界、外郊,都有他们的身影。
一个帮会中,没有败类是不可能的,但大部分人,亦能竖立起一个良好的整体形象。袍哥出面“帮忙搭跳”,从来都不收酬金。在江湖上颇有人缘,受人尊敬。
这个帮会最大的敌人是华界的军阀,双方关系极度恶劣,曾一度被逼兴起过暴动,遭到镇压之后,全面退出了华界。
老会长将此事搁置了一年有余,后在杜月笙的劝诫之下,勉为其难备了十万大洋,既是为化解前仇,也是做为开路先锋,了结了旧账,再入华界。
童氏的个人色彩,在上海滩这个独创的分会中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重,影响了挑大梁的得力部众,使整个帮会的风格超凡洒脱,重义不重利。
童泊龄与杜月笙关系匪浅,正是因为在精神领域中,志同道合,性相近。只是他没把杜氏的名言:“闲话一句”挂在嘴上而已。
若是当年能好好学一学杜氏的理念,让道义和收益,并存平衡,袍哥会站的起点会高出现今很多。
这些内幕,苏三不可能了解得太清楚,兴许根本不知道人家拒不收酬金,为其置办新衣的念头,应该是出于局势所需,和双重酬谢之意。
一套西服要花三十几个大洋,为二三十号人统统置办一套新衣,费用是可观的。一个女人能对江湖上的朋友,出手这么阔绰,实在是很少见。
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她对施与受的概念,已超越了寻常女子,站在了“白相人嫂嫂”的水平线上。袍哥会属于外帮,于情于礼都该重谢。善待朋友,就是为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
一众光头簇拥着白氏准夫妇走出了大门,爵门俱乐部近来奇观连连,令一票侍者、领班大开了眼界。
临行前,苏三凑近白九棠,塞了一张纸条在他手里,低声道:“七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出面,让我带张纸条给你。”
“你还见了七哥??”白九棠轮圆了眼睛,用力拽了她一把,收紧下颚俯视着那张小脸,凶巴巴的问:“你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苏三快速眨了眨眼,搪塞道:“先不说了,你忙你的吧,我去了!”说罢挣脱了白某人的掌握,领着一票浩浩荡荡的光头,离开了大门口。
白九棠揣着满心的疑惑,怔怔的望着那倩影出神,良久之后,才展开了手里的纸条。
笔迹确属戚青云,上面仅仅写着三个字:杨啸天。
注解:缺襟袍 指右襟短缺一块的袍服,原多为满清武官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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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73话』 准夫妻强档
『第73话』 准夫妻强档
全权接手爵门俱乐部的次日。“光杆司令”白九棠,以七八十号流氓,和三十多号舞女,基本将局势稳定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不敢太乐观,却也无法很悲观,于是便更加客观和理性起来。
师兄戚青云,是老头子身边的第一保镖,当这种美差、顶这种头衔,见仁见智,有人艳羡,有人瞧不起。
白戚二人少时入门,年岁相近,际遇相仿,很容易被他人相提并论。偏偏老头子就把那个爱惹祸的小子,一竿子支到了外面,把稳健内敛的这一个,放在了身边。
这种安排是基于何种出发点,世人不得而知。兴许是杜月笙太过了解徒弟,本着合理分配的美意,也兴许就如谣言所说的。是他太偏心!
戚青云二十有七,既没产业也未娶妻,在江湖上的名声是很大,却是罩在师傅的光环下——被惯称为:杜老五的司机小七。
对一个即要三十而立的男人来说,有树荫庇佑是福,可窝在树荫下,庇佑就变成束缚了。没有时间自由,没有空间发挥,俸禄虽拿得高,却无处施展拳脚。
这种“悲惨境地”,白九棠连想都不愿设想,唯有戚青云这种奇人,才能过得心安理得,毫不介意,甚而曾以一句名言——“该闯的就好好闯荡,该守的就死死谨守。没有大材小用,只有‘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铲除了所有挑唆的碎语。
悟性这么高的人才,自然会在有限的空间里,收获无限多的精彩,如今戚氏俨如老头子的代言人,事无巨细都会过他的手,比嫡长子还受器重。
这种身份的人,倘若“不敢出面”,那简直是捅破了天窗,说大白天的亮话了。
兴许这就是杜月笙“分配工作”的依据。有些人看起来鲁莽,遇事却能沉稳谨慎;有些人看起来睿智,却单纯得像**?
白九棠在深思和推敲中。不免发现在这一盘危险的棋局里,自己的角色是“棋手”而非“棋子”,老头子像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旁观者,令他想作一颗棋子都不行。
凌晨…,俱乐部打烊了。这一日在风平浪静中落下了帷幕。端木良抱着算盘,飞快的结算着毛利。
半个小时之后,结果出来了。依旧是舞厅超常发挥,赌场收益下降!
这一次,白氏准夫妇都在财务办公室里,苏三扫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但见那边厢两手搓脸焦躁不堪,只得默然的待他恢复平静。
端木良大为纳闷的盯着账簿瞧,一时间也没了言语。半饷之后,两个部门的头头,甚有默契的同时开口。
“良叔,照你来看,这是怎么回事?”
“白老板,依你所见,原由何在啊?”
端木良且听对方改口了,诧异的抬高了脸庞。白九棠沉浸在思索中,神色有些呆滞。愣愣的将那道目光,承接了下来。苏三等了片刻,忍不住出口说道:“赌场的事,我不知道!但舞台的情况,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话音未落,唰唰两道视线,调集在了那姣好的脸庞上。
面对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她毫不局促的径直说道:“舞台上跳一曲和跳十曲都不产生费用,但坐在卡座里喝酒却是要产生酒水费的!!”
“就这么简单??”白九棠掠着她不放,频频眨了眨眼。
“就这么简单!!”苏三与其对视,木偶一般点了点头。
端木良愣了一愣,忽然瘪着嘴角笑了:“这么一个简单问题,我们怎么就想不透呢!这位姑娘真是犀利啊!”
“哪来的姑娘!!她是我白九棠的太太!”白某人在高声反驳中,又一次泄露了圈地为界的猥琐心事。
某女悄然翻了个白眼,低声提示道:“你怎么老是抓不住谈话的主题啊!人家在褒表我,你凶什么!”
“我哪有凶了?”白九棠不悦的扫下了眼帘,随即蹙眉打发道:“好了好了,男人说话,女人Сhā什么嘴!别吵!”
话说此男有过河撤桥的恶习,苏三瞪了他几眼,也就罢了,命不好,认命吧。
端木良很识时务的待小夫妻内部调整完毕之后,翻着账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即便舞厅的盈利,超出了以往的水平,也不过是几十个大洋的上升,怎么能和赌场跌落的几千个大洋相提并论!如果不找到问题的根本,盈亏还是在降啊!”
“啧!”白九棠闻声拧紧了眉头,旋即下意识扫了苏三一眼。那边厢不但正等着他这一眼,还立即送上了一记白眼,随之转过了头去。
白九棠气不打一处来的瞪着那秀气的耳朵,良久之后才悻悻然的移开了视线。闷闷的摸出烟夹,抽起了烟来。
端木良今日也不再急于离开,接过那支递上来的纸烟,和年轻后生一起坠入了烟雾缭绕中。
被瞌睡虫疯狂袭击的白苏氏,在烟蒂熄灭之时,终于耐不住了,端正坐姿出言道:“良叔,这两天的客源情况,与往日相较怎么样?”
“差不多!”端木良应声推了推眼镜,定睛看向了她。
“下注的金额呢——”语说了一半,苏三担心自己这个门外汉表述有误,便改口道:“我是说,流通在台面上的金额,变化大不大?”
“这要我问,你问他,他哪里知道!”白九棠终于Сhā上了话,一脸的不爽。
那一腔不悦的嗓音,提醒了苏三,在这个年代,好似应该把老公捧在头顶才对。
某女当即转面巧笑。献媚的眨了眨眼睛:“那你告诉我,变化大不大?”
白九棠冷冷的斜着目光,臭着脸说道:“我都问过荷官了!不大!”
依言定神,苏三转起了脑筋,忽而灵光一现,郑重其事的说道:“既然大环境的因素都没变动,那赌场的收益下降,很有可能是因为荷官的问题!他们的月俸是多少?”
此时,两个当局者迷的男人,皆被旁观者清的女人牵着鼻子走,就跟智力问答似的。谁能回答出问题,便会毫不犹豫的“抢答”。
“荷官月俸五十个大洋。”端木良凝重而认真,像是在回答大股东的问话。
“那不就对了!”苏三脱口而出,却在凝聚了两股精锐视线后,甚感唐突的住口了。财务部的端木老先生毕竟是外人,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未免草率了一点。
白九棠急不可耐的推了推她,催促道:“怎么对了!?说呀!”
苏三扬起眼帘,不着痕迹的溜了办公桌一眼,白九棠也不是傻的,立即就会意了,却是安抚的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也是夫妻档的绝佳优势。女人心细,却难以纵观全局,男人大气,却会忽略很多细节问题。
依白九棠所见,在平常境遇中,戒备是很重要的,但在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时期,必须放宽这种标准,尽量拉拢那些“边缘人”,增加自己的实力。
端木良尚在莫名之中,苏三已放松了心境,侃侃而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姑且当做‘自己人’私下探讨探讨吧。”
白九棠闻言赞许的一笑,端木良朴实的舒开了眉毛。
“在赌台上流通的钱,数额应该是巨大的,也是诱人的,荷官每夜接触到的金钱,和每月拿到手里的俸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是人皆会有贪欲,也会有不平衡。”
说到这里苏三顿了顿,悉心考量了一番,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会不会是白门入主之后。手下的兄弟们,把他们看得太紧,导致了很多事无法操作,于是乎....对工作的倦怠和抵触感,便油然而生了......”
这些想法,对于现代人来说,皆属常识,更别说家里有生意的富二代了。
端木良和白九棠,都在这一席话里陷入了性质不同的震撼中。
白某人的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长时间搁浅。
片刻之后,端木良长叹了一声,发言了:“了不起啊!白老板,你这位太太真是了不起!”
循声抬起了眼帘,白九棠从对方的口吻中,听出了点什么来。
“我通常只会看看外场的情况和客源好不好,很少进房间去,否则无须白太太直言,便能发现这个问题。”
想不到对方表达的意思,正好解释了自己的质疑,白九棠愕然的扬了扬眉毛:“你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不但存在,还是公开的?”
“当然不会是公开的”端木良接下话茬,纠正道:“是默许的!正如你太太所言,清水怎么养鱼?我们做的买卖是见不得光的,只要限定在适度的范畴中,理应让手下的人多一些收益。”
双方都开诚布公的说了亮话,彼此间的关系已进了一步,临别前,白九棠提出了想法,希望端木良能以本周为限,实行夜班制。白天在家休息,晚上六点开工,打烊结算后再收工。
话及于此,虽是冠着体恤老人的美名,白昼放了他的假,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经不起日夜颠倒的折腾,然而那边厢却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令人颇为意外和动容。
三人一起离开了财务办公室,朝楼下走去,大厅里竟已空荡荡一片,没了白门子弟的身影。
目送端木老先生坐上轿车离开了之后,苏三狐疑的抬起眼帘,询问道:“永仁他们去哪儿了?”
凌晨时分,躁动的夜上海安静了下来,街面上一片冷清,那些沿街的店面好像泛黄的照片,在坦陈着旧上海的一个个故事。
“他们喝酒去了!”白九棠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现在还有酒喝吗?”苏三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当然有!”说到喝酒,战事告一段落的白九棠甚是精神:“走!我带你到华界去开开眼界!”
“华界??”苏三被猛然执起了柔荑,磕磕绊绊的行径了几步,急切的推脱道:“你两日两夜没睡觉了!不回公寓睡觉吗?”
那边厢听罢此言,步子一顿,转身亮起了眸子,苏三惶惑的豁着小嘴,估计某人又要想歪了,不等他出言折磨自己,赶紧改口:“还是去喝酒吧!!”
月色洒落在寂静的南京路,为步行的俩人,留下了长长的影子。伴着那一刚一柔的腔调,活色生香的拉开了生活的画卷。
白九棠头戴准太太新买的礼帽,时不时便要显摆的摸一摸帽檐,苏三懒洋洋的拖着他的手,身子后仰的耍着赖,口中念念有词的抱怨道:“有人力车你不坐,大半夜的,散什么步嘛....”
前头那一位,连头都没回,张嘴便嚷嚷道:“你在卡座里坐了一晚上了,不嫌身子僵啊!”
“我瞌睡都打了好几遭,身子软得不行,怎么僵得起来啊....”后面这位夫人,欲哭无泪的揪起了眉心。
“那你明日别来了吧,好好在家当你的太太!”白九棠跟牵了头牛似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话音刚一落,手上的负重一松,佳人已从仰倒的倾斜中直立了起来,精神抖擞的迈了几步,倚在身旁掠高了眼皮:“我不!”
白九棠应声侧过了面颊,俯视着那尖尖的刘海,睫毛下的阴影,和撅得老高的小嘴,不禁扩开了笑意,揶揄道:“反应这么大!我实在是怀疑,你是不是想跟我抢饭碗?!要不要我给你立个堂口啊?”
“免了吧!你自己都应接不暇了!我不抽你的人手!”苏三挽起了他的胳膊,有模有样的说道。
白九棠大为失笑的弯了弯眼睛,俩人再度迈开了步子,相依前行起来。
男人的脚步铿锵有力,携着皮鞋的硬底,在地面上咔咔慢行,女人的绣花小缎,躲在长长的裙摆下,细沙一般揉在耳际。
精神紧绷的四十八小时之后,这一刻,于准夫妻二人来讲,都代表着一战告捷的胜利。
在漫步中若有所思的白九棠,不免低声自语道:“怎么连你都想得透彻的问题,我偏偏就看不清呢?难道我比你笨?”
苏三听得仔细,笑语回应:“什么聪明不聪明、笨不笨的,那些都是常识问题。”
“那你是说我连常识都不知道喏?”白某人扭过头来,挑起了眉梢。
打量着那深黑的眼眸,苏三想了想,自贬道:“我是一个有毛病的人,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我说的常识,和你说的常识,是两回事!”
“是吗!”那边厢将眉梢挑得更高了。
“是呀!”苏三抿嘴窃笑,藕臂紧紧缠绕着那条有力的胳膊:“你要记得对我好一点,因为我是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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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74话』 窝巢过夜
『第74话』 窝巢过夜
【修改版:此前怕字数上3000。很多地方没交代清,亲可重看这一章,有修改】
老上海的闸北区,东面毗邻租界,西、南两面,也仅与租界一河相隔。
地方绅商感到外国势力得寸进尺,为了加速这里的发展,曾在此大兴土木,修建公路和铁路。
二十世纪初,沪宁铁路全线通车之后,闸北俨然成为了上海的陆路交通枢纽。
然而,发达的交通,在加速城市的发展之余,也会加剧门户地区的混乱。
闸北集中居住着大量中下层贫民,他们多靠劳力维持生计,在频频遭受流窜的匪寇掠夺,及地痞杂碎的欺压后,纷纷投向了大帮会,寻求庇护。
穷人越多的地方,江湖色彩越浓厚,众生为了生存而反抗。这才是最原始的江湖。
这里的帮会产业,主要由顾竹轩的人力车,王荣康的倒老爷(倒粪的);以及童泊龄的“上海站”护卫队所构成。
上海火车站,人流量巨大,二十四小时均有班次,闸北的袍哥们,比华界的警察更像警察,一板一眼的将火车站管控了起来,
站内的货运力夫,及小摊小贩等,均在羽翼之下营生,若受到抢劫、勒索,或是偷扒、诈骗,多能失而复得,被追缴回来。
袍哥会收取捐银,是按人头收入的比例计算,力夫一月才缴3毛钱,民众不但没有压力,且甚感物超所值,故有民心所向之趋。
此外,袍哥们会接一些大买卖,如护送贵重物品进出沪,或是给雇主当保镖,接送到指定地点,乃至于城市。以此来填补“低捐”的收入缺失。
关允超这位新任会长的“分巢”,是一栋老式的三层木楼,距离火车站不到三里。交通便捷,步行可到。方便管控,近水观月。
白苏二人搭乘两辆黄包车,来到了目的地的大门前。隐隐见到光线透出,犹听笑语喧哗流泻。
车夫得了几个小钱的“夜班费”兴高采烈的拉着空车跑了。伴着渐渐远去的车铃声,白九棠重重的叩了叩门。
里面喧哗照旧,房门口却立即响起了一腔年轻的嗓音:“江涛任我行!”
昏昏欲睡的苏三,本倚着白九棠直打呵欠,此时不禁好奇的扬起了眼梢:叫门还要对暗号?
但见身旁这个男人,不耐的牵起一丝苦笑,大声喝道:“老子头顶二十二个香炉,怎么‘任我行’呐!”
里面沉寂了两秒,竟然默不作声了,看来是白某人对的切口有问题,人家打算将他拒之门外,不搭理了。
白九棠脸色一沉,高声吼了起来:“关允超!你的人在玩什么把戏!偏要老子对袍哥会的切口,这不是坑我吗!”
里面的喧哗声,戛然而止,白吴两门子弟,慌忙从酒桌上离席。一连串的脚步声在过道雷动。大门忽而洞开,众人群涌而出。
关允超由后步近,笑语调侃道:“好你个幺兄弟,来给你搭跳,我便是‘允超兄’,你叫不开门,我就变成‘关允超’了!?”
白九棠翻了翻眼帘,继而悻悻的一笑,拖着苏三的手大步朝内走去,顾左右言他的抱怨道:“是T**谁在看门!连老子都不认识!....”
两门子弟亦步亦趋的跟随,默不作声的朝着大厅回涌。看门的小袍哥,凛畏的瞅了瞅关允超,后者安抚的一笑,兴致高昂的缀在众人身后,朝内走去。
大门又沉沉的闭合了起来,关起了那一室的热闹。
外观平常的一栋小楼,内里竟然装饰得花哨之极,大红色的地毯、白色的旋转楼梯、西洋式的布艺沙发,石材的装饰壁炉,角落的圆几上,还摆着一部留声机。
苏三满心疑惑的坐上了酒席,尚未出口询问,一个妖娆的女子从楼上摇弋着身姿,走了下来。
众人都在热火朝天的推杯碰盏,不曾注意到大厅角落的动静,苏三坐在正对楼梯的位置,倒是看得仔细。
那女子刚一出现,关允超便离席走向了楼梯口,俩人在那里悄然纠缠了半天。女的站在高两阶的位置,两手搭在男人的肩头上,极尽所能撒娇,男的不胜其烦,好说歹说赶她上楼去。
相隔的距离不远,女子的容貌清晰,肤白如玉。虽五官平常,却偏偏令人感到娇媚无比,年岁不再青葱,似有三十好几,看样子要比关允超长个四五岁,但莫名让人感到“年龄不是问题”。
苏三好奇的观望,很快引来了白九棠的低声训斥:“你没见过男女恩爱啊!看什么啊?”
“那不叫恩爱,叫**!”苏三应声摆过头颅,凑近脸庞纠正道。
“放屁!”腐朽如九棠,岂能容许准妻口无遮拦的造次,当即鼓起了眼睛。
临了在某女乌溜溜的注视下,详解道:“那是允超兄的相好,即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老是盯着人家看什么?”
苏三闻言心不在焉的左右掠了两眼,正愁百无聊赖,便打蛇上棍。迸出了新疑问:“这栋房子好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哦,不像袍哥会的风格啊?”
那边厢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管得真宽!你知道袍哥会是什么风格?”
“他们不是都很复古吗!!”苏三扬了扬眉梢。
“罗嗦!”白九棠嗖嗖夹了几筷子菜到她碗里:“吃你的!有什么晚上睡觉再说!”
“都快天亮了....”有意搅局延续话题的女人,讪讪的抖了抖睫毛。
白某人气结的一愣,再度夹了一堆菜到她碗里,狠狠说道:“那就天亮睡觉再说!”语落,瞄到吴子昂恭恭敬敬的朝自己举起了杯,立即丢开恼人的准太太,斟杯豪饮去了。
苏三不幸被自己言中,成了“陪”在一旁,“衬”在身边的一只花瓶,闷闷不乐的拿起筷子。在碗里叉了几下,忍不住又将目光调集在了楼梯口。
想不到关允超与那女子,正好迎着她的视线,一起朝饭桌走来。妖冶的女人在苏三怔怔的注目礼下,翩然歪起了脑袋,勾魂摄魄的朝她一笑,仿若自语一般,爽声说道:“唷,今日来了新朋友,我得好好认识一下!”
耳酣酒热的笑闹声,应声停歇。关允超脸色有些忐忑,白九棠了然于心,失笑的单手支头,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等着看好戏。
看情形那番话是冲着自己来的,苏三一时间有些失措,来不及多做设想,但见那女子已两手一勾,挂在了关允超的身上,侧过脸庞,扬了扬下巴:“我姓阎,名‘允娘’,意思就是允超的‘娘子’,甚而也是他的‘老娘’!”
“扑——哧——”首次聆听这番“豪言”的吴子昂,猛然喷出了一口酒来,随后怯怯的扫了白师兄一眼,尴尬的擦了擦嘴。
白九棠无暇责备师弟的失礼,自顾自带着坏笑,用眼神挑衅可怜的允超兄。
关允超恨不得立刻吞枪,却是毫无恼意的朝允娘低声讨饶道:“闹完了没有?上楼去可好?!”
阎允娘旁若无人的捏了捏他的下巴,戏笑道:“不搅合搅合,你当我不存在,赶紧上来陪我睡觉啊!”
语落有礼有节的回眸朝苏三笑了笑,扭着那令人心神荡漾的水蛇腰,慢悠悠的走回楼上去了。
姓阎的女人所谓的“好好认识一下新朋友”,就是这么一通不给别人机会发言的,极品自我介绍。
苏三目瞪口呆的追随着那身影。跟土包子进城似的,白九棠斜了她好几眼,突兀凑近耳际调侃道:“那是允超兄的女人,连子昂都不敢窥视,你垂涎什么呀?”
“去!”苏三被吹向耳际的热气吓了一大跳,伴着悄声娇斥,甩开了那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白九棠啼笑皆非的再度凑近,伸手圈紧了她的腰肢,低语道:“我说笑而已嘛!今日要在这里过夜,你若困了,不如干脆先上楼去找允娘,她会给我们安排房间的。”
“我们为什么要这里过夜??”苏三诧异的扬起了睫毛,原来带她来喝酒都是幌子,在闸北过夜才是目的。
“因为你明日会发烟瘾,我不放心将你留在公寓!”这多事之秋,内外纷扰,令白九棠依言紧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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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允娘原名阎素灵,年三十二,幺二出生,早年曾红极一时,后被一个乡绅看上,赎了出来,娶为填房。
几年之后,乡绅病逝,她分到了一份家产,买下这栋小楼,召集一票姑娘,重操旧业当起了院娘。
关允超认识她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她当时寡居了一年,正好二十五,俩人从互生好感到上床睡觉,只隔了一顿饭的功夫。
这个女人看似生性浪荡,水性杨花,但和关允超一好就好了七年,从没干过越轨的丑事。
历史上的名伎,多爱君不爱财,且都希望靠岸后,能找个好人家,安安心心过下半辈子。
但各人命运不同,有些女人命好,如“苏三”,最终完满收场;有些却福薄,如“杜十娘”,落得个“怒沉百宝箱”。
千百年来,这些欢喜忧伤的故事不断巡回重演,正是因为每一个伎女,都奢望自己正是芸芸粉尘中,那一个幸运的女人。
开在小楼里的伎寨,因老板娘有心过平常人家的日子,而歇业了。关允超逐渐变成了这里的主人。
白苏二人是上宾,被安置在了三楼的上房中,隔壁就是关氏和允娘的卧房。
白九棠两宿未眠,原本有很多话想要问苏三,却是倒头就打起鼾来,苦了那位想睡又睡不着的准太太,在隔壁传来的阵阵春声里,黯然泪下。
番外 『第75话』 隔房春宵
『第75话』 隔房春宵
[修改版]
耳畔墙外噪。嘤嘤燕语扰......
有高亢、有低柔,伴喘息、伴低吼.....
浑身滚烫的白苏氏,呈大字瘫倒,两眼发直,凄凉凉的瞪着天花板,很下溅的想要一掌醒白九棠,谗言道:“你听.....*宵一刻值千金。”
这个念头旋即被身旁这位“ZZZ~~~”的声音吞噬了。
隔壁的阎氏乃造物主的极品,声情并茂的吟诵着**的史诗,被撂翻在这边的白苏氏,成了春房鱼水的陪葬品,辗转反侧的忍受着煎熬。
许久之后,被荼毒至深的女人,带着一股爆发的勇气和可疑的目的,伸出藕臂揽紧了白九棠:“...九棠..九棠..”
那边厢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身子一侧,附送一个光腚,将她支出了一尺开外去。
搂在香怀中的部位忽然变成了一只腚,苏三潸然泪下,再度呈大字瘫倒了。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白某人的睡痕尤在,人却早已没了踪影。苏三掀开薄被。径直推开浴室门查看。
其内空空如也,物件整齐,看不出他到底是邋里邋遢出的门,还是刮脸刷牙喷过香水。唯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这个恶劣的男人,又了无声息的消失了。
丧气的呆立了片刻,苏三开始梳洗穿衣。衣是昨天的衣、穿上身很容易,倒是描眉画唇、戴发髻,颇为费神。
梳妆台上放着全套胭脂水粉,大大小小的粉色纸盒上,烙着权威的“玉印堂”三个字。
坐在圆镜面前摆弄着那些盒子,苏三微微抿了唇,那位阎氏居然与自己“美女所见略同”,所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奢侈品。
打开香粉的盖子,芬芳顿时扑鼻,粉扑看来很干净,不像是有人用过的。胭脂盒一旁的细貂刷,特别扎眼,形同舶来品。
带着一丝疑虑,苏三将桌上的东西再次查看了一番,讶异的发现它们都是崭新的。
门房忽然被叩响,惊得她一震,刚站起身来,门把转了半圈,竟开了。
“你醒了?”白九棠大刺刺站在门外,愕然。
“你没走?”苏三从谷底一举飞上了华山顶。惊喜。
“我不是没走,是已经回来了!”白某人摘下礼帽,大步穿进房来。
苏三雀跃相迎,接过礼帽顺手压在了自己头上,有失水准的仰面笑了:“我以为你会消失一整天!”
“你刚度啊!!”白九棠啼笑皆非的绽开了笑容,伸手夺过了礼帽,胳膊一扰,将佳人搂进了腋下,朝梳妆台带去。
“干嘛?”苏三被压坐在了镜前,轮起亮晶晶的眸子,扭头仰望。
“快化妆!”白九棠拖过了一张椅子,斜对而坐,像是要观摩学习一般,好整以暇的翘起了二郎腿:“化好了把这身衣裳换下来,柜子里有新的。”
“男人不是都讨厌女人带着面具吗!”苏三调过了视线,花痴的追视着斜对面的男人,语毕一顿,挑高了眉梢:“还有新衣裳?”
白九棠精神抖擞,应该刚回来不久,面部绷得紧紧的,还未完全放松。闻言不苟言笑的说道:“男人要刮脸,女人爱化妆,天经地义!衣裳买来你就穿,不用多过问!”
说罢不以为然的扫了她一眼,本想继续扮酷,却忍不住被那一脸花痴相,勾起了一丝好心情,急欲抒发的使出一掌,将那秀丽的脑门重重一推,令始料未及的女人,昏天暗地的晃荡了起来。
“搞什么啊!!”苏三扶住化妆台,眨巴着眼睛抗议。
白九棠唇际带笑,听而不闻的勾起了身,俯视着那一堆“玉印堂”,怔怔的问:“这些都没买错吧?”
“这是你买的?”从晕眩中挣扎了出来,苏三大为意外的扬了扬眉梢:“你知道我用 ‘玉印堂’??这.....这.....又是衣裳,又是香粉的,唱的是哪一出啊?”
临了,呆呆的凑过身子,朝那重新落座下来的男人追问道:“你哪有时间去买这些东西?”
白九棠两手抱胸,翻了翻眼帘,微不可闻的抱怨道:“说了一堆,没一句好话!”
随之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扭了扭眉毛:“你用什么、穿什么,都摆在明处,我难道看不到吗?况且昨夜兄弟这么多,随便抽个人出来,开车跑一趟就办了。哪需要我亲自去!”
“这两天人手这么紧,你怎么能派人去干这种无聊的事....”苏三错愕的瞪着他,不知好歹的埋怨是假,满心疑惑想套话才是真。
既是能抽出人手去购物,为何不回公寓去收拾现成的?袍哥会的人来搭跳,本都是拜她所赐,可白九棠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迸发出了决定,将她送到闸北来戒烟,眼下看来,甚而还要在这里住上好几天......真够乱得厉害的........
“你只管用便是,其他不必多言!”白九棠哪会轻易中招,神色不善的嚷嚷着一笔带过,继而浓眉皱着一团,大声催促道:“快点啊!大家都还等着你吃饭!”
苏三愣了一愣,略显慌张,一手抓起了眉笔,急速的眨了眨眼:“他们都在等我吃饭??你怎么不早说!”
“你这么罗嗦,我怎么Сhā得进话来啊!”白九棠不悦的干吼道。
苏三有心速成,不再搭理他,笼罩在一股不易令人察觉的酥软中,描起眉来。
被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实难化出一个完美的妆来。加之她手忙脚乱,发挥失常,那三脚猫的功夫,便显得更加蹩脚了。
“九棠,你让关会长他们先吃好吗?”一瞬不眨的盯着镜影,苏三焦得满头是包,手臂酸软的左描右描。
“人家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现在让我去告诉他们,你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吃?”白九棠悠悠的将手肘撑在梳妆台上,支头挑了挑眉梢。
“那该怎么办才好!”愠怒的女人猛然转过了脸庞,挂着一高一低两条眉毛冲他叫嚣。
白九棠乍然轮起了眼来:“侧面看好好的。怎么正面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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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喜迎袍哥会前来搭跳,令白九棠灵光一现,有了主意。其一能请他们在火车站阻截逃亡的林、张二人,其二能给苏三找个安全的地方戒烟。
抽大烟比坐牢更可怕,后者有期出狱,前者是无期徒刑,一生受束缚,多以殒命而落幕。戒烟期的穿戴、用品,临了都会被沉湖,象征过去一去不复。
缎记的旗袍都是苏三的宝贝,白九棠也不知该牺牲那几套才好,干脆从头到脚给她买几身,穿几日便丢掉。
说到置办的女人的东西,吴子昂当之无愧挑起了大梁,在苏三领着袍哥会的人走后不久,便开车跑了一趟。从胭脂水粉到睡衣便服,一应俱全,只差内衣内裤没敢涉足。
此事办得不错,周周到到又拿捏得好,白九棠一时高兴,便把吴氏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算在了“闸北酒聚”的范畴里了。
大厅赫赫摆开了三张十人座次的大圆桌,整整齐齐的围坐了三十多个光头,白门只见老何和永仁的身影,正守在楼梯口等当家的下楼来。
苏三清汤挂面如出水芙蓉,没打发蜡的卷发,貌似秀兰邓波尔才下了四仔机车,一套窄小高叉的桃红色旗袍,显示着吴门当家的那专业而畏亵的鉴赏水平。
作为回报苏三在霞飞路那一次的淡定从容,白九棠克制着局促,神色镇定,不紧不慢的携手佳人步下了阶梯。
“唷!可下来了!!”允娘起身离席,笑盈盈的朝楼梯口迎来。
关允超笑看了白九棠一眼,抬手吆喝道:“好了,人都到齐了,上菜!”
自信匮乏的苏三,本低垂着眼帘,却被一片极为立体的牡丹图。逼得抬起了视线。允娘的笑颜近在眼前,迅猛的令她想起了啾啾的啼声,心潮一阵起伏,脸庞嫣然一片。
阎允娘不明就里的看了看她,只稍稍一顿,便突兀出手,从白九棠的管辖范围中,抢走了这个红红的柿子,热络的揽着那香肩走向了饭桌:“来来来!先坐下吃饭!”
白九棠首次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女人抢走了所爱,懵懂的眨了几下眼睛,失笑的招呼自己的兄弟,一同走向饭桌落座了下来。
白门子弟今日被分为了三组,昨夜留守的宁安、宁祥兄弟就近去了火车站,请站上的袍哥们帮忙抓捕逃犯。凌晨离开的小佬昆召集人手继续大范围搜捕。
白九棠一觉睡到九点,与老何永仁去了趟小东门和会乐里,把捐银收了回来,交回了公馆马路。
念及爵门的情形暂时稳定了下来,白大当家的决定下午去一趟牟宅,一是探探口风,二是做做铺垫,三是事情接手了这么久,是好是歹,也该出面交代一下。
大厅的场面甚是壮观,几十个光头、袍服的男人,聚众进食,其面色凛然,无一交谈,似戒律院的武僧,让人恍惚置身庙宇。
苏三为袍哥们添置的新衣,都被缺襟袍重新替代,看来均不习惯西洋化的穿戴,要到晚上才会更衣当差。
这一顿午饭迅速的走向了尾声,白九棠看了看起身戴帽的关允超,一边自如的盛着汤,一边抬眼询问道:“允超兄,你这就走?!”那和谐自然的架势,就像他是主,人家是客。
“嗯!我下午要去趟南市,那边出了点状况!”关允超压低了帽檐,黝黑的脸庞上透着刚毅。
“正好!我那俩个逃犯就是从南市跑的,你顺便也帮我给那边的兄弟,描绘描绘他们的特征。”白九棠脸皮颇厚,放下汤碗,起身笑道。
“你身上到底背着多少桩麻烦呐?!”关允超瞪眼。
“你以为我想啊?!”白九棠亦轮圆了眼。
随即展颜一笑,求人心切的迈开了金腿,攀上关氏的肩头,将他送出了门去:“我才几十号人,你有一千多部众,不求你求谁去!举手之劳嘛!”
关允超这位一身正气的汉子,很快便溃败在了租界小流氓的奉承和央求中。在锆石袖扣耀眼的挥别中,郁闷的携着部众乘上人力车,浩浩荡荡离去了。
白九棠嬉笑的面容,随着那远行的一众车辆,渐渐暗淡了下来。纵使要打人海战术,也要看对手的背景是什么。倘若劫走张子骞的背后主谋,真的是季云卿,那再多的人力物力,都很难突破老狐狸设的阵势。
待他步回大厅,正好见到苏三在和阎允娘闲谈,俩人的表情一尴尬一悠哉,很不搭调。
带着狐疑的神色,多看了她们几眼,白九棠走近了饭桌旁,端起汤碗喝了几口汤,忍不住又在瓷碗的掩护下,偷窥了一番,但见没什么问题,终是安然了。
苏三见他喝汤不落座,似乎也要出门的样子,起身递了张餐巾给他,低声问道:“你也要走啊?”
白九棠接过手来擦了擦嘴,低语道:“嗯,晚上你就别来爵门了,我收工了会过来的。”
说罢,朝一直眉梢带笑端详他俩的阎允娘,凝重的扬声说道:“关嫂,我就把苏三交给你了!”继之抬起腕表看了看,更为凝重的嘱咐道:“超过下午四点,她的情况就会越来越糟糕,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放她出门去!拜托了!”
阎允娘应声起立,收起那一脸的狐媚,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信不过允超的娘子则罢!难不成还信不过他的老娘!!”
番外 『第76话』 噩梦警示录
『第76话』 噩梦警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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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门额上批“长青楼”,是以“青鬟书寓”所更。
“青”是青楼的青,“鬟”是丫鬟的鬟,俗气**,却偏偏要缀上“书寓”二字,表示高贵。
小楼的主人,是成熟的毒果,诱人而极具杀伤力;机缘中迎来的客,是鲜嫩的蕊,娇艳而耐人寻味。
白九棠为苏三拟定的“烟瘾时刻表”,比元首搭乘的火车更准点。在他走后二个多小时,响着汽笛准点“进站”。
于是,两个不同年龄段的精品女人,便在客卧里上演了一出盛大的 “戒烟戏”。
床上原本摆放了一个硕大的茶盘,有香茗、有纸烟,还有专为戒烟泡的一壶鸦片果。
随着苏三翻滚的幅度加大,意识也逐而混乱,允娘只好将其拆了下去。随后,在不得已的时刻,终是对她采用了强制手段——捆绑。
看家的小袍哥被召上楼来帮忙。将苏三的手腕和脚踝垫上纱布,分别用绳子牢牢实实的绑了起来。
烟毒在娇躯中,离间着一块块骨头,令它们松散、分离、碎成粉末。
无形的金刚钻,在疯狂攻击着每一个关节,刺穿,探入,搅拌,拆卸......
笼罩在粉尘弥漫的酸涩感中,苏三感到自己已被拆成了无数块,就要散架、坍塌。
递到唇边的鸦片茶,缓轻了她的痛苦,吞服下的七八粒安眠药,带来了重重的困顿,她最后想起的一件事是——“前苏三”竟然没来骚扰!?末了,便沉入了睡湖,被一浪一浪的波涛,推向了湖心幽静的深处。
梦境来得太湍急,好似开闸的江涛,一举将她淹没。黑白的画面在眼前拼命闪烁,白九棠的脸充斥其间,他时而笑,时而悲,偶然会放大数倍,偶然又抽离。
刹那间,茫茫白雾升腾了起来,白九棠不见了。
苏三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却是诡异的喊着:克文、克文....克文、克文....
一声声凄厉历的呼喊,如招魂一般幽怨。
忽然出现了一个妖冶的女人,冲她劈头盖脸的骂道:克文是谁?你心里惦记着其他男人,就不怕幺兄弟拨了你的皮么!!
是允娘!苏三被惊出一身汗来。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休止了。
是梦非梦的景致,犹似被魇魔调换了场景,她感到动惮不得,竭力扫视着周遭,惊觉自己被紧紧缚在巨石之上,正躺在洋泾浜的桥上等死。
尚来不及呼喊,伴着咚————的一声巨响,白九棠一言不发的将她丢下了桥去。
水花溅起了三丈高,如妖涛肆虐,吞噬了一切。那一股憋屈冲破了承受的极限,她泪如泉涌,想要厉声喊冤。
刚一启口,漫过生死线的窒息,竟无影无踪的消散,迷雾拨开了一帘纱幔,场景清晰了起来————黄公馆的客堂。
画面交织错乱,白九棠拿着左轮手枪。一步步逼近:里面有三发子弹,几率够高,开枪吧....开枪....
这个场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苏三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否还在梦境,猛然摇头:不要...不要....
白九棠面无表情:开枪吧.....开枪.....
他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越走越近。背景是列坐了一整排的大亨,如蜡像一般毫无动静。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庞,可苏三能轻易的为他们贴上标签。黄门、杜门,杨氏三合会,甚而还有合字号的东家童氏。
开枪吧.....开枪......
白九棠的身影无限放大,紧贴在她的面前,带来了一股死气。
不要....不要.....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要.....
两滴晶莹的眼泪滚出了眼眶,顺着脸庞滑下了娇俏的下巴,不等它们双双落地。白九棠突兀闪离在十米开外,头顶上出现了“季路一言”的门额,下一秒,他便在那扇大门前吞枪了。
砰————的一声巨响,身体沉沉的倒下。
九棠——九棠——九棠————
伴着声嘶力竭的呼喊,两个模糊的身影从门内冲了出来,惊愕的摇晃着那倒地的身躯。
泪花四溅,哭喊嘶哑,苏三跌入了无尽的悲哀和绝望中,想要奔向那僵直的尸体,可仍是动惮不得。
黄氏突兀出现,指着地上了无声息的人,嗡声嗡气的训斥:将来会怎样,老子不知晓,就近来说。老子就是王法,你服不服?你服不服??
这一番情景令苏三轮圆了泪眼,不顾一切的扭动着身子,想要冲破束缚,扑进那团迷雾里摸索真相。
一股生鸦片的恶臭侵入了鼻腔,苦涩的汁液灌进了口来,她突地睁开了眼睛。
确认只是场噩梦,万般的悲凉,幽幽的散去,忧虑却不肯抽离,如沉重的水银,噗噗沉淀。
允娘笑盈盈的坐在眼前,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了下人,与小袍哥一起,解开了她手脚上的绳索。抬了抬手,打发了房中的闲人。
纵然是一场梦境,却充满了诡异的氛围,令人越想越别扭。“重获了自由”的女人,心有余悸的弹起了身来:“有电话吗??我要打电话!!”
允娘愣了一愣,抬手托着她的背,塞了个枕头进去:“当然有,你想要打电话?”
苏三无暇回应,急切的翻身下床。身子一软,瘫在了允娘的搀扶下。
“这么急做什么?你想给谁打电话?是‘克文’,还是‘九棠’??” 允娘的嗓音柔和,问语却犀利。
苏三脑中轰的一声响,僵僵的跌坐在床上,瘫倒了下去。迫切的情绪,在惊慌失措中降到了零。她不但做了一个荒诞可怕的梦,甚而还说了荒诞而可怕的梦话........
视线空洞洞的落在别处,不敢抬眼看允娘的脸。
那边厢却并不再提,只是抬手抹了抹她额头上的汗,关切的说道:“你浑身都湿透了。我放水给你洗个澡。”
担心允娘会向白九棠“告密”,苏三心里忐忑不已,想逃开这一切,闭上眼好好(炫书:)整 理思绪。唯唯诺诺的低声推脱道:“不用麻烦了,我现在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洗澡。”
“谁说要你自己洗了!不是有我吗!”允娘失笑,说罢便要起身。
苏三大为失措,抬手拉住了她:“那怎么能行...我....这....”
“有什么不行的?”允娘顺势又坐稳了下来,念想了片刻,偏头问道:“你十几了?”
粘糊糊的秀发,苍白的小脸,苏三精神萎靡,恍惚的抬起了眼帘:“十六.....”
允娘闻言退开了身姿,静静的凝视着她,继而凑近身来,一本正经的笑道:“我若留下第一个孩子来,她便有你这么大了,你就当是娘在给你洗澡吧!”
“啊....”苏三虚弱的抖了抖睫毛,这若是个笑话,它真的很冷。但它很有效的将人安抚了下来。
对阎允娘生出了许多言不清的好感,她低声恭维道:“怎么可能呢,你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样子....”
“屁!”那边厢挑起了眉梢:“你满嘴跑火车,当心被撞碎一口牙!”阎氏瞪了瞪眼睛,扩开了笑意。将好意心领,夸张的恭维掷回。语毕两个女人都笑了,苏三的心境慢慢松了下来。
莞尔,浴室亮起了温黄的灯光,扮演孩子那一位,浸泡在半池温水中,感受着水波的抚慰,扮演老娘那一位,坐在她身后的盆沿上,有模有样的展露着一脸安祥。
在这温馨的时刻,伴着那一捧一捧浇到背上的水,苏三的记忆开始窜线,真的想到了妈妈,想到了漂浮在澡盆中的肥皂盒。和妈妈哼过的歌谣。
那位妖冶得不像人类的女人,居然有如此温厚的母性,令人莫名受其蛊惑,乖乖的被带入了母与子的意境。
不过她到底是个食色性也的极品,不多一刻便 “原形毕露”了。将饭桌上被打断的话题,又重拾了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平白白见了我脸红啊?是不是今晨吵到你们了.....”
这一腔妖婆回魂的嗓音,惊得苏三汗毛倒竖,耐不住扭头窥视了一眼,无言的打断了媚笑的女人。
“怎么?不好意思说啊?”允娘及时打住,勾起嘴角,逼视着不放。
苏三慌忙收回了脸,背对着那妖艳的蛇妖,缩着肩头做无谓的抵抗,那个话题过于劲爆,常人尚不敢涉足,何况是她这种活化石。
身后沉静了下来,允娘不再追问,拿起毛巾在那光滑的背部摩挲,良久之后,才发出了若有所思的低语:“一点膘都不长.....若真是我的儿啊,我该心疼死了.....”
两句言语之间思想跳跃幅度过高,苏三悲戚戚的一动不敢动,担心阎允娘与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多少带着点“精神分裂症”。
静谧的浴室泛着懒懒的拨水声,稍事之后,局促的小女人再度松弛了下来。戒烟的第一天是最难熬的,迈过了这一步门槛,以后即便是发作起来,程度也会越来越轻。
想到第一步走得如此顺利,她情不自禁的长吁了一口气。瞬然又未雨绸缪的忧虑起来,为何“前苏三”没来骚扰?是否在蓄势待发中?!。
来不及细想,允娘起身绕到了面前,伸手拨了拨水花,朝她胸前的秀峰直奔而来: “出了这么多汗,我给你好好洗洗,扶着盆沿别动。”
封关自治了多年的苏三,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两臂一收,紧紧护起胸来。
允娘抬高眉梢瞅了她两眼,展露了笑颜,自然而然的拨开她的藕臂,毫不忌讳的碰到了敏感部位:“这么拘谨做什么?!不是让你把我当做老娘吗?”
苏三不幸邂逅了一位如此奔放的“老娘”,头顶十口大锅,面红耳赤的承受着胸器的波动,恨不得立即沉入浴盆死去。
转念之间,一个炸雷劈开了她的脑瓜,唯恐那位“老娘”还有更雷人的行为,她赶紧卯足了劲儿,拨弄着****的水花,干笑着说:“下面....我自己洗.....”
允娘温柔一笑,腾出手来点了点那湿淋淋的脑袋:“那个地方当然是自己洗!难不成我还要跟你抢啊!?傻囡囡!”说罢,掬着漂浮的泡泡,滑溜溜的抹着她的身子。
阎氏动作麻利,小心翼翼,真的如同老娘在给孩子洗澡一般平常,苏三尴尬的咧了咧嘴,暗暗抱怨自己思想太复杂。
这个人间尤物,能媚惑众生,也能润物细无声。苏三开始感到,女人的本钱绝不仅仅只是年轻。
允娘当初那番自我介绍,此时显得尤为贴切。真真是既有“娘子”的娇媚,又有“老娘”的温情。
不知自己到了她这个年岁,能否有此“成就”。但至少苏三还看懂了一个玄机——做良家妇女,不如做妖精好!
念想滑到这里,忽而灵光一现,迸出了奇思异想。在长青楼戒烟毒,“前苏三”一直未曾现身。在梦境里,阎氏击溃了“克文、克文”的呼喊。莫非是这个极品女人的气场太强,吓跑了“前苏三”?
虽然只是猜测,但这种假设仍然令人振奋,如果压倒性的克制前世,只需要比她更妩媚,更风骚,亦或更强势,那么“努力学习”一番,都是可以办到的。
然而,苏三也从中尝到了一丝喜忧参半的滋味。因为梦境影射了现实,说明那整场噩梦里,都藏着一些不容乐观的线索。
白九棠正在刀尖上起舞,危险到底来源于哪一门大亨?贵人、恶人,谁是谁非?
为什么朝他叫嚣的会是黄金荣?为什么季宅里冲出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敌人?
英租界到底是他的起点还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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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COCO的粉红票,叩谢!最近频频修改,有时确实是疏忽了情节,衔接有问题。有时是希望尽善尽美,总之给亲造成的不便,很抱歉!]
番外 『第77话』 前戏?调Q!
『第77话』 前戏?调Q!
[再修版——对不起。这两章的字数没把握好,明后两天弥补]
“允娘!!”苏三冲破了遐思,猛然回头。
“怎么了?”那边厢吓了一跳:“弄痛了?”
“不是”哗啦一声,她已从浴盆中站起了身来,抓起浴袍往身上一裹:“我要去英租界!”
那身子摇摇晃晃,允娘急忙出手相扶:“做什么啊?”
“去找白九棠!!”裹着浴袍的小女人,眼神坚定,掷字有力。
长青楼很快热闹了起来,在主人的指挥下,有人去火车站捎信,有人给主人烫衣服,刷鞋,还有人跑到外面去叫车......
阎氏的性情中,揉着一股烫贴人心的母性,正如她所说,若留下第一个孩子来,她便是货真价实的老娘。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在拥有了爱情和一定的财富后,就会回眸惋惜过去。
她对苏三那种莫名的喜爱,滋生出了“迁就”一词。整栋小楼为此忙碌了起来。
两个女人相识不过一天,真正的接触只有戒烟那短短的几个小时。然而冥冥中却已被紧紧相连。这是她们的缘分,也是因为在意识深处,一个想要孩子,一个想念娘。
虽然给人间尤物,冠上“娘”的称谓太煞风景,但女人如水,本来就不是固态的。她们是精工切割的钻石,每一个切面都会折射出光芒。
苏三换了一身洋化的V领旗袍,心急如焚的被圈定在梳妆台前,背后是镜子、面前是允娘。她是一张画布,对方是画家。
“还没好啊?”僵僵的牵动着嘴唇,凄艾的掠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我不是去选美,只是想去找九棠.....”
“嘘....别动...”允娘托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幽幽说道:“你急什么,人都还没召回来,反正也得等。”
“........”苏三挑起了眉梢,忍不住抗议道:“我们不是去打架,不用召集那么多人!”
“别动啊,把眉梢放下来!!”那边厢不悦的喝道,继而重获了一张平展的画布,心满意足的落下了笔:“你激动什么呀,就两三个人而已!”
说罢,满心欢喜的退开身姿,偏头欣赏着苏三的妆颜:“俱乐部不比得火车站,里面有大班、有舞女,有各种各样的女人。你每一次去都应该盛装出席,记得了么!”
苏三身着吴氏鉴赏的“开敞式”旗袍,面对一个比她还爱未雨绸缪的江湖妖婆,瘪了瘪嘴,欲哭无泪:“记得了!”
整整两个小时之后,十辆黄包车停在了爵门俱乐部的大门前。两个女人在前,八个光头袍服的男子缀后,引宾的侍者看清为首之人,殷勤的一笑,并未多问。
身后黑影憧憧、脚步声重叠起伏,苏三伤神的闭了闭眼睛,胸腔中在咆哮:这岂止两三个人?老娘啊,你该回去好好补习补习数学了!
环形过道上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白九棠很快收到了消息。
缓缓步入笙歌曼舞的世界,苏三的视野中,迎面出现了一行三人,肩宽腿长的男人在首,头上斜斜的压着白色的巴拿马帽,锆石袖扣在暗夜里褶褶生辉,闪得她两眼昏花。
一场噩梦让她体验到了生离死别的痛楚,此时此刻。这个姓白的男人,浑身都在闪光,浑身都是优点!只要他能活着,他就是最好的!
“苏三??”相隔三米,白九棠错愕的顿步,一双眼轮得滚圆。随后扫开了视线,看了看那一票袍哥,最后将视线定在允娘身上,尚来不及询问,某位模拟了一次寡妇滋味的小女人便冲进了怀。
“九棠.....我做了一个噩梦!!”两手在他颈后交扣,身旁的一切景物都开始模糊,率先遭到强档忽视的,依旧是时运从来没好过的老何与永仁。
“你从闸北跑来南京路,就是想要告诉我,你做了一个噩梦.....??”白九棠的眼神悲凉无奈,仿佛面对的是常住青山神经病医院的糟糠之妻。
“九棠,那个梦真的很可怕,真的!我梦到——”苏三仰起小脸,惊见白九棠面无表情,一直一直这么看着自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亦让人感到心里发毛。
一股委屈升腾上来,一并将“努力改变自己,压倒前世”的念头,挤出了脑海。她小嘴一瘪:“你不抱抱我吗?”
但闻此言,白九棠那微垂的头,重重的耷拉了下来,头痛不已的呆滞了良久,终是胳膊一绕。将她紧紧的搂进了怀,低声抱怨道:“我在做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语毕,丢下了一众人等,将她夹在腋窝下,转身朝内带去。伴着那含糊不清的娇声叨絮,撩起金碧辉煌的布帘,将她推进了一间空房里。
“九棠,你不能回法租界去吗?一定要在英租界发展?我觉得以前那样挺好的!为什么————”
一语未完,苏三已双脚离地,被抱上了绿油油的赌台,白九棠两手扶着台沿,将她圈在两臂之间,凝重的问道:“戒烟顺利吗?”
愣愣的看着这个神色严峻的男人,清清楚楚的聆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苏三鼻子一酸,浮起了雾气。两手交缠,挂上了他的脖子,头顶头的低语道:“顺利极了,我一定戒得掉!”
白九棠心境一松,闷声不吭的念想了许久,忽而露出了一丝坏笑:“这桩大事办成了,我们就该全心全意生儿子了!”
满心忧虑的小女人闻言一愣,脸上浮起了红晕。本想不置可否忽。转念一想:要改变自己!!随即抬起眼帘,朝着那超大特写的脸庞,羞怯的娇笑:“怎么生嘛!你白天晚上都不在家。”
那边厢感到套路不对,跟搭错了线似的,微微退开了一些,重新对焦看了看她————满脸娇羞,看起来没错!
审视完毕轻轻吁了口气,又凑近了身姿,贴着那芳醇甘美的小嘴,低喃道:“等这一会忙完了,我就有空闲了。”
话语尚未落音。芳口移近,一条小舌探出,勾了勾他的唇角。攻击性动物的大脑忽然供电不足,迷失在了**中,热烈而蹩脚的湿吻,赫然登场!
女人是慢热型动物,主动出击的原因,多是出于心理上的需求。但对于男人来说,分不清这么复杂的概念,只会以同一个部位来回应。
指针从六点钟方向,走向了九点。苏三被极为顺手的推倒在赌台,即将要在她男人吃饭的家伙上,承接一场暴风雨。
意乱情迷的男人刚刚俯下身去,便以三天三小时睡眠的迟钝大脑,急速一转,顿感不妥!一把拉起了晕乎乎的女人,却是未曾想过要赦免这勾引的大罪。
扫视到房间一隅的壁炉,白某人在指针不断的上拨中,理智沦丧,抱起佳人走向了壁炉后的暗门。
暗室是用来满足豪赌大户的特殊嗜好的,他们会以买马的形式,押注在外面的客人身上。涉及的赌筹,有地契、房产、女人,甚至手指头,或性命。
这种玩法太阴暗,房间必然会灯光璀璨,混淆视听,给人光明坦荡的美感,窝藏背后的黑暗。
房内摆放着豪华家私,除了床之外,一应俱全。三张酒红色的真皮沙发,一长两短,半包围着一方红木茶几。
斜对暗门的地方,有一个硕大的酒柜,从旁有写字台、旋转高背椅,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的书房。
温香软玉横抱在怀,白九棠将手肘靠向墙面。轻松的碰开了吊灯的开关。室内灯火齐明,明亮如白昼,苏三猛然从“学习计划”中抽身而出,揽着他的脖子,慌张的说道:“我们进来干嘛?你不是还有很多事吗!还是出去吧!”
男人一旦被拨动了指针,基本上已属于兽类,心间充斥着邪恶的欲念,脑海里想的仅有那湿度适中的目的地,心无旁骛、视听闭塞。
“啪”的一声,灯又熄灭了。只此一个开关,不是黑便是白。既然光线惊扰了女人,不如干脆关掉,反正于男人而言,指针的需求比视觉享受更重要。
黑暗中噼噼啪啪的燃烧着熊熊yu火。苏三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言语:白九棠是一个她惹不起的男人!她不该不合时宜的招惹他。
“这是包间!会有人进来赌钱的!九棠————”伴着战战兢兢的言语,她的后背沉入了软软的长沙发中,脱帽松领带的细微声响,和倾身而上的动态,就是白九棠的回答。
苏三心下一惊,想要出言阻止,却是说了一句,令自己想死的话。
“你又打算把我剥光了乱撞几下收场吗!!”
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在一片静谧中,那一句话显得无比尖利,随之而来的沉默,又显得死一般寂静,白九棠的鼻息吹在脸上,撩拨着人心。
沉默了几秒,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那你要怎样?时间短了?用力太猛了?还是————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脱衣服?”根据她的抱怨,白某人的答复很精准。
“——————不是!!”苏三哑然,恨不得嚼烂自己的舌头。
“那你到底想怎样?”男人的时间观念自古以来都比女人强,耐不住指针的催促,白九棠再度压下了身来,手掌探入了旗袍的叉口,向上游弋。
“我们不可以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做这种事吗??”苏三扭着身子躲避,做垂死挣扎。
“这里很安全!再说......我停不下来了。”白九棠的嗓音中带着酒精中毒的迷醉。
耳畔的话音还在嗡嗡的缭绕,苏三感到身子被轻轻一托,旗袍的下摆被推了上去。
那舶来的平角花边内裤,在某人的手势中慢慢滑下了大腿,在这另类的地方,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喉头哽着一团异物,呼吸不畅,频频吞咽。
此男已兽性大发,此局势已在必行,那么能争取的,便只剩下“床上的权宜”了。
“我不想当发泄的工具!我需要前戏!!”妇女的**,始于千家万户的床上。
“戏————??”那长长的尾音,让人感到局促。兴许是故意的?
稍事一顿,万恶的男人,开始解自己的皮带,心不在焉的问道:“什么戏?”
“当然是————那个那个那个!!”苏三憋着满腔的郁闷,娇声低吼。
“哪个哪个哪个?”他开始解衬衫的扣。
“.........”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已从皮带扣变成了上身的扣子,苏三无言了。要把一个民国的男人,驯化成懂得前戏的老公,似乎难度太高。
“咚——咚——”两声,白九棠蹬掉了皮鞋。
看来这位“民国的老公”,也不是绝对的草莽,虽然在特定的环境里,没有剥光身下的女人,却是脱鞋脱裤解衣衫,把自己剥了个干净,颇有享乐主义的风范。
苏三的花边小裤,下落不明,后背的长拉链,被慢慢拉开。白九棠带着风雨欲来的势头,再次问道:“你想我怎样?”
旗袍变成了套在腰部的游泳圈,不知苏三是紧张还是亢奋,声音打着颤:“随你怎样.....”
预料中扶腿的姿势竟然被亲吻代替,白某人的呢喃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就**嘛,你偏要‘唱一出戏’.....”
苏三的脸红到了耳根,密集的吮吻令她无力发声,出浴后的馨香拼命刺激着用嘴唇和抚摸攻击她的男人。
锦绣的峰峦被揉成了泥,娇嫩的蓓蕾是口中的糖果。千瓦电伏的酷刑,在欲拒还迎的娇躯上肆虐,无人拍门的暗室内,满溢着欲念的糜香。
苏三感到自己软得如一滩水,时而被压倒,时而被托起,时而坐卧在那副坚实的怀中,承受着全方位的攻击,她听到自己痛苦的低喊:“我受不了了....不要....不要.....”
某人笑得邪恶:“受不了了,应该是喊‘我要’”
还有一线思维能力的苏三,惋叹那些曾经的评语,所谓的白氏纯情,所谓的慢热,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就在那禁区被探索的一瞬间,身子绷紧的女人,听到了一声低不可闻的歉意:“上一次真对不起,是我太久没和女人调过情.......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番外 『第78话』 终生爱慕!!
『第78话』 终生爱慕!!
【修改版:对四千底限很抱歉。附送两千上限赔礼】
白九棠有一个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完美的鼻子,挺直的鼻梁,尖尖的鼻准,弧线优美的鼻翼。
当他压低了帽檐,阴影下的锥子脸,便被一管属于漫画人物的鼻子,撑起了大梁,能让苏三产生片刻的幻觉,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旷世奇帅”
当然,他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摘下帽子。因为那细长的眼,蕴藏的凶光太多,会破坏和谐。
刀削的脸庞、精致绝伦的鼻子!如果故事本末倒置,是男人来到了二十一世纪,苏三已天马行空的设想过了,准备让他去当平面模特,吃上一碗不沾血腥的饭。
当然,她不会去设想,这个男人性情乖张,经常暴打上司,十年八年才接得上一次通告,在无数个被房东赶出来的夜晚。带着她在天安门广场打地铺。
尚未过门的白苏氏,已在绝对的沦陷中,将她的男人逐渐神话,迷恋那挺直而傲然的鼻子,亦迷恋透着煞气的眼眸,更不会忘记迷恋那冷酷绝情的嘴唇。
他朝她抿嘴一笑,她便感到死神也是英俊的。他深深的凝视,她会觉得那是天荒地老。
天下的男人都以为床是征服女人的权威战场。其实“床”只是一扇门。打开这扇门,一次次往内步进,女人便会一次次告诫自己:我是他的女人,应该爱他、忠诚于他,一生一世,走下去。
男人在取得了绝对优势之后,会狭义的自以为女人正是败在他的胯下,很难去珍惜爱他敬他的糟糠妻。
于是,大部分女人便在终其一生的漠视中,渐渐从一个娇艳欲滴的荔枝果,变成一张粗糙不堪的荔枝皮。
虽然苏三愚蠢的走了这条老路,但作为一个有才的现代女性,她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线希望。
当然,演艺系的才女,物理成绩是不能恭维的。
她只是存在着极大的侥幸心理,希望自己的交付,能换来一段值得交付的感情。也希望自己能更妩媚、更性感,不但压倒前世,也如允娘一般“终生美丽”。一世享有爱人的疼爱。
错位在民国的人生,是一次奇遇;爱神的垂青,却并不是偶然,余生是一支笔,苏三希望记下的故事,每一章都有白九棠。
慵懒的小女人爬在沙发上,两臂**垫着那俏颜的侧面。竖着眉头的男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用自己的丝质领带,擦着她背上的汗珠。
那一件皱得不成样子的旗袍,已被重生穿上了身,就差后背长长的拉链还未合上。
“妈那个X!这是件什么衣裳!前也低后也低!”白某人手上扮演着苏先生的阿姐,嘴上仍不失风范,还做着他的白堂主。
苏三溜过眼珠瞄了他一眼,懒懒的没答话。这身衣裳很时髦,仅凭前胸那低低的V领,就能大概猜到置办人是谁。
虽然她的准先生是个男权主义者,不屑于跟她在这些细节上交底,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装不知道很容易,真不知道很难。
**之后,白九棠精力匮乏。底气不足,对无人搭理的冷场,处理得很是低调,以一句不相干的低语,话之:“你怎么会流这么多的汗......”
贴着藕臂的脸庞微微抬起,苏三竭力扭着脖子,用眼角妩媚的掠了他一眼,哀怨的瘪了瘪嘴:“因为我在戒烟,本来就很虚弱。”
这眼神、这腔调、这话语,让坐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如跑马灯上身一般,频频换起了脸色。有惊醒?有自责?有痛惜?还有......反正很复杂。
苏三那即要收起来的目光,顿时移了回去,欣赏着那五花八门的神色,抖着睫毛虚了虚眼睛,心境如白鸽放飞,一片蔚蓝世界。
相信科学得永生!相信成功案例无敌!
小女人尝到了甜头,立即支起身来,滚进了那副胸怀,仰视着那极优美的鼻尖,绽开了甜甜的笑意:“跟你说笑罢了!我辛苦一点没什么.....”方针是对的,可惜道行不够,过了点.......
白九棠怔怔的低下头来,望着那亮得炫目的瞳仁,雷动着两条眉毛,问了自己千万遍: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她并没有问“你爱不爱我”,还是让人感到崩溃?!
考虑到刚刚才...............
他酝酿了很久,将怀中的人紧紧拥抱,悲情的自责道:“是我不好..........”
那边厢顺势赖进了怀中。窃笑起来。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些响动,好像包间里进了不少人。
笑意僵在唇边,佳人心下一惊:“有人来了吗?”
二人世界被打破,白九棠恢复了僵硬的表情:“没关系,这个房是预定好了的,客人要在午夜十二点后才来!多半是永仁他们找我有事!”说着迅速拉好了她后背的拉链。戴起礼帽,起身朝暗门走去。
不管进来的是谁,对伪淑女来说,都是一颗重磅炸弹,苏三慌慌忙忙(炫书:)整 理着仪容,门外却雷死人不偿命的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暗室内的两个人都愣了。白九棠矗立在门边,缓缓扭过头来,安抚的看了看她,示意她不必担心,随即拉开暗门朝外走去。
地上亮晶晶的躺着两颗锆石袖扣,苏三蹲身捡了起来,红着脸庞紧跟在后。
“唷!白兄弟,你真的在里面?我还当是你的人在糊弄我呢!”
“我的人如果糊弄你,那是正常现象,因为他们毕竟是我的人!不是你的!”白九棠面无表情,口气凌厉。抬起手来,打算(炫书:)整 理领带,岂料脖子上空无一物。只有高竖的衣领。
卢文英将此景、背景,均看得清清楚楚,冷冷的笑了。
原本淡定的男人微微蹙眉,侧转脸庞窥视,但见暗门紧闭,准妻款款而来,虽脸色嫣红却不见得“怯场”,也就放心的转回了头,稍事整顿,便平复了。
在暗室行鱼水欢算不上什么大事,领带落下了还能取回。更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苏三会拎着一条领带走出来,被姓卢的女人揪住不放,羞得晕倒过去。
但她既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硬着头皮将暗门合上了,说明心理素质还不错,承受能力也很强,无需过多的担心。
苏三来到白九棠的身旁站定,温柔的为他翻下了衬衣的领。倾尽全力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要镇定!
“白兄弟,这是谁啊?你相好的?看来你们找了个好地方雨意云情呐!想不到你还是个风流情种!”
苏三应声抬起了头,其他一切忽视,38D!!
背景人物永仁、小佬昆、宁安、宁祥,还有吴子昂,都如死物一般,忽视忽视再忽视!
包括正在制造聒噪的女人本身,也予之忽视,除了她那对“凶器”是不可忽视的之外,余下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死物!!
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32C,苏三觉得它们也可以加入死物的行列了。
卢文英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直愣愣的盯着胸部看,有些不自在。拉高了声线,以揶揄人来提醒那位半大不小的姑娘:“***,白兄弟功夫怎么样啊?”
那对凶器竟然朝自己靠近了,苏三下意识退后了半步,白九棠想出口帮腔,却一时口拙不知该如何出击。
金光闪耀的布帘忽然掀起,一腔嗲嗲的嗓音加入了进来。
“哎哟,不得了!好热闹噢!”阎允娘闪亮登场,绕着茫然的卢文英走了半圈,眼神上上下下拨弄着她,摆了摆脑袋,朝苏三走去,腔长腔短的埋怨起来。
“我叫你不要来嘛!这个破房间还有人抢!不多时幺兄弟便回来了,‘二人麻将’在家里玩吧!这里让给别人玩‘自*’好了!走走走!我们先回去!
房内压抑着嬉笑,白九棠好整以暇的靠在了赌台上,两手抱胸看好戏。
卢文英也不过二十四五岁,跟阎允娘斗还嫩了点。七窍生烟的瞪起了眼睛:“哪来的狐媚女人,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
[发布后附言]
[38D]VS[32C]:前者子楣阿姨大概差不多吧;后者个人认为很适合小苏。吴X慈就是32C。——此注解献给所有纯情的男读者,和跟我一样糊涂的女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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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79话』 白氏规则!!
『第79话』 白氏规则!!
“这里不只是你的地盘。也是我白某人的地盘!”白九棠面无表情的Сhā进了话来。
靠着赌台的身躯,移动到卢文英的面前,两手抄兜站定:“再说,你都已经撤出去了,我以为你想退出!”
法式衬衣的袖口,在裤兜处呈扇形展开,好似一个邋遢的庄园主,在训斥偷懒的女仆。
卢文英在那阴冷的俯视下,感到心房紧缩呼吸不畅,逞强的露出了一副怒容:“这地界是我干爹的,我凭什么要退出!”
“是吗?!”白九棠犹带不惑的眨了眨眼:“好像你干爹委任我接手,这地界就该归我管了,是这样吧?!”
说罢,朝阎允娘和苏三走去,丢了句话在身后:“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是不允许造次的!超过三天不来上班的人,就他**滚蛋!!”
苏三迎视着靠近的男人,眼里滑过了一丝不赞同。那个“38D”看来像是大舞台的大班,她既是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局面出现了转机,白九棠应该笼络她才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绝呢。
卢文英被一席话气得“凶器”翻涌,脸色发白:“姓白的!我本是打算跟你好好谈谈,你竟然这么不识抬举!”
“有这个必要吗?”白九棠应声回头,挑起了眉梢:“现在有人接替你的位置,大舞台的利润也比过去高,对于我来说局势很稳定!根本没必要再谈!”
爵门的大舞台是块肥肉,大班的位置自然是肥缺,卢文英年收入至少有一万大洋。比吃俸禄的流氓高得多。
一朵年轻的交际花,有这样一笔固定收入,放眼整个上海滩都是罕见的。她势必会早于付威廉等人浮出水面。
此时虚晃花枪,是在为谈判做铺垫,白九棠欲在此局,扭转劣势,扳倒这位盛气凌人的卢大班。
卢文英那愤慨的咒骂,被领头离开的白门堂主抛诸脑后,亦被最后一个步出房间的宁祥,带上房门,关在了里头。
“九棠,这么做妥当吗?”走出包间苏三忍不住发问。
白九棠掠起眼梢看了看周遭的兄弟们,凑近脸庞温言安抚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颗头颅靠得较近,苏三趁机又朝他溜了溜眼珠,唇语道:“领——带!”
那边厢依言牵起了嘴角,眼神带着迷醉,调侃的话尚未出口,金色的布帘荡漾起了大*动,卢文英掀帘而出,气急败坏吼道:“姓白的。我要跟你‘吃讲茶’!”
一脸温柔的男人霎时凛冽了起来,在嘈杂的氛围中,低沉的说道:“好啊!地方你定!免得说我欺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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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长青楼的大门被叩响了。内里的回应声,不是袍哥会的切口,而是一声轻柔的询问:“谁?”
门外一行人皆有些讶异,白九棠微微一顿,失笑道:“你在给我等门?”
沉重的房门,嘎————的一声敞开了。苏三端立在内,困顿的脸庞上扬起了懒洋洋的笑:“嗯。”
关允超笑看了俩人几眼,招呼手下和白门子弟进了门,留出了一方温存空间。
白九棠张望着众人的背影,低声问道:“先回来怎么不先睡?不困吗?”
“当然困!”苏三揉了揉眼睛:“我怕你叫不开门,又在外面大吼大叫!!”
白某人扭高了眉头,笑骂起来:“你刚度啊!我跟允超在一起的,怎么会叫不开门!”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一道回来!你不是要等着结算吗?!今天状况怎么样?”苏三侧目凝视,伴着他的步伐朝内走去。
“还行!赌场的收益起来了。”谈到公事,白九棠那轻扬的神色沉淀了下来,顿步想了想,说道:“你先上楼去,我们要说点事。一会儿就好。”
“我几乎等了你一夜!还要再等?”苏三轮了轮眼。
“很快!我保证!!”为了打发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准妻,白九棠竖起了三只指头:“我发誓!”
凄凄艾艾的小女人皱眉步上了台阶,手握礼帽的大光头,在那俏影消失于转角处的一瞬间,迅速朝客厅走去。
携着与袍哥会近似的格调,白九棠“闪闪发光”的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落座在长沙发上的白门子弟,纷纷起身:“大哥”。站在关允超身后的袍哥,齐齐颔首致礼。
白九棠朝众人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开个小会,不必拘礼,都坐吧!”说罢,将自己丢进了关允超身旁的单人位里。
白门子弟都重新坐了下来,袍哥们却依旧矗立,无人落座。
白九棠左右掠了几眼,随性的伸了个懒腰,侧过脸庞,朝关允超低语道:“你的部众真是没话说,可以拉到战场去打仗了!”语落,又戏言道:“我作为客人,在你这里主持会议,你不介意吧?”
“屁话多!”关允超大为不耐的瞪了瞪眼:“不是说自己人吗!”
白九棠展开笑意,摆正了身姿,稍事脸色一正,含胸拔背,开口说道:“这几日辛苦大家了。在外在内的情义,都在我白某人的心里,尽在不言中!”
这样的开场白颇为俗套,却包含了不善言谈之人,最诚挚的慰问。和难以言状的感激。
从老城厢官邸出事之后,白门弟子日夜不休,白昼搜寻人犯、设卡拦截,入夜又卯足了劲头在爵门抱台脚,身体上的疲乏和心理上的负担,并不比当家的少。
前来搭跳的袍哥们,虽没涉足过赌场的生意,但也展现出了一丝不苟的行事特色,尽心尽力的在做事。
杜月笙有句话说得好:存款折上多几个零,不算你有多少钱,花出去多少钱,才算你有多少钱。
白氏将老头子的言论稍稍改动,便成为了:顺风顺水时,称兄道弟的人多,不算你兄弟多,落难时靠得住的兄弟多,才算你兄弟多。
要犒劳自家兄弟容易,但袍哥们从不收取酬劳,委实令人伤神。总不能等到人家江湖告急了,再挺身还情吧。斟酌一番之后,便有了这次会议。
“我今晚有两个重要的事想说,头一件大事,是关于兄弟们的收益的!”
白九棠抬手摸了摸脑袋。压低了眉梢:“赌场的盈亏,接连两日下降,今日起才开始回升。我已告知了你们底细,相信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想说的是,既是摸清了这种门道,没道理让兄弟们干瞪眼。”
“怎么!你打算让他们与荷官勾结起来捞钱?那不是拆你自己的台吗?”关允超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坐起身来投了反对票。
“你稍安勿躁嘛!!”白九棠斜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说道:“荷官搞点小动作捞一票小钱,在爵门不是秘密,只是没公开而已。依我所见。从前那些流氓,都有份参与。”
说罢悻悻的白了关氏一眼,加重语气说道:“我们是小流氓!不是梁山伯!是要吃饭的!”
关允超愣了愣,迸出了笑意:“是梁山泊吧?!开口便是千古奇缘,想你的祝英台了?她在楼上的,别含情脉脉看着我!”
本想揶揄别人,却被别人揶揄了,白九棠扭了扭眉毛,嚷嚷起来:“都差不多吧!反正我们不是梁山好汉,供奉的是关二爷,吃的是江湖饭!该赚的都得赚!”
“如果上面查到你了,你怎么说啊?”关允超仰头松了松领带。
“什么怎么说!如果我的人被排开在外,任由荷官独自操作,那怎么管控局面!”白九棠说得冠冕堂皇,可惜带着一脸痞相。
袍哥们闻言面面相觑。白门子弟见怪不怪,面色平常的端坐不语。
白门这条乘风破浪的小船,最初是以养活门下会众作为奋斗目标的,这种悲情的出发点,培养了一个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赚钱的舵爷。
不管是谈判桌上还是饭桌上,只要看对方不太顺眼,话题到了最后,总会沾上“钱”字。若不是这位年轻的堂主,赚得多也用得多,绝不会只有区区几十万的存款。
爵门本是一桩大买卖,是赚钱的好项目,却从接手的第一天开始,千金散尽复来无期,且前途迷茫,荆棘丛生,在这种情况之下,保证兄弟的收益,相当于赚到了人情,也是一种平衡。
对这种胶质的氛围异常不耐,白九棠点视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先就这么说了!规则我今夜会定出来。切记不要张扬,散会!”
“这么急着散会,怕你的祝英台等久了?”关允超一边说笑。一边起身。
“让你见笑了,允超兄!”白九棠并不反驳,换上一副轻松的面容,拍了拍关氏的肩头,闪身朝厅门走去。
充满张力的嗓音,洋洋洒洒而起:“宁安、宁祥留下,其他回公寓,明日不用起太早,今晚大家都好好睡个觉。卢文英约的下午…吃茶!老何跟永仁两点来接我,阿昆召集手下继续找人,吃茶就不必过来了,晚上再见!”
当家的大步在前,越走越快,朗朗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白门子弟紧紧缀后,唯恐遗漏重点,竖起耳朵聆听。
关允超望着那热热闹闹的一行人,涌到了阶梯上接命令,不禁扩开笑意摆了摆头,却猛然一顿,发现不对劲:不说有两点重要的事吗?怎么才说了一点?
白九棠风风火火的冲向了三楼,在房门口忽然顿步,念想了片刻,轻手轻脚的拧开了门把。
苏三正坐在沙发上,托杯喝饮品,听见响动,放下杯子扭头一望,抿嘴迎上前来:“怎么跟做贼似的?”
“我怕你睡了吵到你!没一句好话!!”白九棠委屈的高声吼道,将帽子塞进她怀里,大步迈进。
房内缭绕着醇和的咖啡香,重重落坐在床沿上的人,耸了耸鼻子:“你在喝洋玩意儿?”
这个大忙人果然不多时就回房了,苏三心情愉悦的挂好礼帽,走过身来相倚而坐:“我差不多喝了十杯!否则早睡着了!”
白九棠正收紧了下颚,在摆弄胸前那条辗转拾回的领带,闻言侧转脸庞,瞪圆了双眼:“这么苦的东西你居然喝了十杯!”
“你半夜三更才回来,我若不喝这么多咖啡,早就睡着了!”苏三蹲下身子,替他松开鞋带,脱下了皮鞋。
那边厢顿了一秒,握着那细滑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好了好了,你这几日在戒烟,我自己来!”
说着起身来到化妆台前,取袖扣、脱腕表,松开领带,解着衬衣的扣子。
苏三两手后撑,半躺着身子,笑眯眯的观赏着“脱衣表演”。白九棠余光瞥到某女色迷迷的视线,失笑的牵起了嘴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扬了扬眉说道:“把柜子打开,我要看看那些新衣裳!”
番外 『第80话』 爱人揭秘!!
『第80话』 爱人揭秘!!
黎明前的黑暗尤其黑暗。房间中的温馨尤其温馨。前言不搭后语的指令,更是令人尤其迷茫。
“新衣都是你差人置办的,难不成还没看过?”苏三愕然的支起了身来。
白九棠语塞的一愣,想要反驳却又感到理亏。只得不再做声,毛躁躁的拉出衬衣下摆,解起了扣子。要怪就怪他当初只听凭吴子昂汇报了一通,再审核了一件递到手里来的衣裳,便匆匆忙忙验收了。
苏三见他神情不悦,刚想起身说点什么,眼前一晃,衫角翩飞的影子,已风一般卷到了墙角的衣柜旁。看来某男经过了思想斗争,终是决定亲自动手查看一番。
木然的拉开衣柜的大门,白九棠携着一股变态的执着,将所有属于苏三的衣物都丢在了床上。
“干嘛啊?”苏三讶然的追到床边,弯身触摸着那些质地上好的料子,抬起了眼帘:“有什么问题吗?”
那边厢不理不睬,从容的在床上“摆着地摊”,将那些旗袍、裙装,一字排开罗列了起来,随后眼露精光的拎起一件。从旁一丢:“这件不许穿!”继之又翻出了一件,从旁一丢:“这件也不许穿!”
“那我到底还能穿什么?”苏三两臂撑在床上,愣愣的抖了抖睫毛。
埋头审查的男人,循声抬眼,视线在那姣好的脸庞上兜了一圈,又落回到那些衣物之中淘了淘,拎起了一条百褶裙,怔怔的扬起手来:“这套吧!”
苏三对焦看了看。是一件浆洗过的旧衣,来闸北那晚穿的旗装。她一把抢过衣物,闷闷的坐下了身来:“早知如此,不如回公寓拿几件旧衣过来,何必浪费钱。”
床沿重重一沉,白九棠也坐了下来:“这些衣物穿过了要沉湖,不能留!你那些缎记的旗袍还是留着吧。”
心思一转,苏三溜过了眼,扬起一丝讨好的笑来:“戒烟期的衣物要沉湖啊?”
“嗯,”那边厢完成了以封建文明压迫女性的大事,心满意足的仰身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既是只穿几天,你何必让吴子昂去办这个事!!”开源节流是每一个称职主妇的核心政策,怎能允许老公花钱这么不谨慎。
白九棠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是吴子昂去置办的?”
一件火红的单叉旗袍,被扭转身姿的苏三高悬在手,一腔淡定的嗓音,从她的小嘴中流泻而出:“这种专业的审美观,寻常色鬼达不到。”
伴着语落,旗袍翩然回落到床上,小女人也随之侧卧了下来,枕着男人的胸膛。抢白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不想多说,我便不多问。能猜则猜,无法猜想的,我也懒得纠缠。但是有一些大事,你总该让我有知情权吧!”
白九棠讷讷的眨了眨眼,伸手拢了拢她的腰肢,收紧下颚垂视:“什么大事?”
这是他自己开口问的,没人逼他。
苏三深深吸了一口气,虚了虚眼睛,酝酿了一番,抬起脸庞,迎视道:“我能感到你师父对我不满,也猜到季云卿是你的对头,还知晓季十一跟你打过架!甚而听到你的手下汇报,说有人逃跑了,今天更质疑于你对舞台大班那种强硬得过分的态度。这些一知半解的事揣在心里,如果是你,你会觉得舒坦吗?”
面如这些尖锐的问题,白九棠沉吟了片刻,回了一句令人抓狂的话:“做女人的好处。正在于她无须为家宅以外的事情操心。”
苏三猛然撑起身来,俯视着那张没有喜怒哀乐渗出的假面,投射了许许多多不满的眼光,想要一举炸毁他的伪装。
“你在会乐里待得好好的,忽然便决定到英租界去发展,这其中的原由,你从来不对我说!”绯红的小嘴缓缓嚅嗫着,思维飞速转悠,寻觅着突破口。
“你往牟宅走了一遭,便抓了个人到刑部关押起来,他犯了什么事,该死该活,你连问都不许我问。如今他似乎是逃跑了,闹得人仰马翻了,是吧?”长长的两排睫毛,稀疏的透出了眼眸中的慧黠,挑衅的对视着男人的目光。
“你和季云卿有过节,你师傅不可能不知情,他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到英租界去受挤兑?”
承接了这一轮的轰炸,白九棠终于耐不住出口了:“你怎么知道我跟季云卿有过节?”
“我————”绵绵不绝的逼问,被一语击落。想起在全聚德的那一幕,苏三急速的抖了抖睫毛,越发不知该怎么接口了。
当日在宁祥口中掏出了不少事。一是关于白九棠即要到英租界的老对头季云卿手下做事。二是由牟蔓珍牵起话头,了解了一些在牟宅发生的事。
至“叔嫂二人”背着当家的登过季宅的门后,俩人也未通过气,苏三抱着侥幸心理,在风平浪静中,自以为“嫂嫂”的光辉不比“大哥”的弱,兄弟兴许不会出卖自己。
此时看白九棠的神情。不像是懵懂发问,反倒像是在将军。
那一只烤鸭没能换来什么好结局,该不该打的架,随之也打了。该不该撤的人,姓季的也撤了。此念在心中盘旋,某男仰倒在直视,苏三感到很糗,脸庞突地涨红了。
担心白九棠下一秒就会出口揭穿自己,她别着头躲开了那仰视。岂料躺着的男人伸手一揽,将她重新拉入了怀中。
“老头子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你,他曾命我碎了你!”冷冷的腔调,平铺直叙。这一生猛的真相,如纵了一把大火,将听言的女人,灼伤成灰。
“**不是大忌,使阴谋、叛离才是大忌!这是他容不下你的原由。”
白九棠仰望着天花板,微微蹙眉。她想要他交底。他也确该交底。因为他最近尝够了“观棋不语”的困惑感,不希望她也沉浸在类似的苦闷中。
她不是一个绝对属于后台的女人,已经多次私自做主,超常规主动出击。在家宅和男人的臂弯之外,是一个充满了陷阱和迷局的世界,她表现得很好,但是乱闯会很危险。他不可能永远锁着她。只能改变对她的定位。是爱人,也是知己,必须交底。
“季云卿与我的矛盾,仅以争夺洋泾浜的刑场而生,但他是个老江湖,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恨我丢了他的颜面。”
怀中的人过于安静,好似已被刚才那一席话击溃,白九棠在一语毕后,关切的扫低了眼帘:“还好吧?”
亲耳听到白九棠说杜氏曾想过要自己的命,和凭空猜测完全是两回事。苏三手心里都是怯怯的汗,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恐惧幽幽的在体内搅拌,却也极度的渴盼着,知晓更多的内幕。
她扬起了睫毛,无语的点了点头。
那边厢见势长吁了一口气,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枕在了头下,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口吻,开口道:“问题的关键在季云卿身上,不是季十一,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虽然白九棠说得模棱两可,但苏三的脑子里嗡鸣的都是清清楚楚的“烤鸭”二字,不禁极糗极糗的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诅咒着出卖了她的宁祥。
白九棠颇有感知的偏了偏头,斜斜的俯视着她:“你有权力差遣门下的兄弟,他们也不会随便出卖你。不过你隐瞒的对象是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罢这一通废话,苏三郁闷的抬起了眼帘,继之又无力的耷拉起了眼皮。让他得意吧,还能说什么呢。
“我跟季十一打架是因为一言不合,算不上什么!但你也不用惋惜那只烤鸭。我觉得他还不错,送给他吃不亏!”白九棠牵起了嘴角。
“为什么?”苏三那乌溜溜的眼珠,从掠起的眼皮下闪耀了起来。
“这几日姓季的小子都没走远,听爵门的人说,他以前本来就是守外围的,我派人去摸了摸底。那小子依然在高危路段守着,防止老主顾们被‘剥猪猡’,如此看来,此人还不错。”
“什么叫‘剥猪猡’?”好奇心巨大的猫又出现了。
白九棠抿嘴一笑,抽出枕在脑后的手,做了一个鬼爪,吓唬道:“就是抢劫!”
小女人下意识往后一避,旋即傻笑起来:“有问有答真好!”
“是吗?”男人的瞳孔晕出了一圈圈迷离的漩涡,侧转身来捏了捏她的下巴:“我以为女人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我不止是一个女人,将来也是你的妻,既然你生活在江湖。那么我必须熟知江湖!”苏三依样画葫芦,也捏了捏他的下巴。
美眸中倒影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男人,莞尔他才收起笑颜,正色说道:“那好,我们继续!”
说罢脸色越发深沉了下来,微蹙眉头,徐徐道:“刑部牢房中关押的那个人,和我门下的叛徒双双消失了,这里面应该大有文章,是我现在最头痛的事!”
此言引发了苏三心中哪一条不安的弦,她想起了今天的另一个主题————噩梦警示录。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身边那些大亨,到底谁是贵人,谁是衰人!?”
“衰人?”白九棠聚起了涣散的视线,朝她眨了眨眼:“你想跟我说什么?”
这个提问有些唐突,苏三急切的游弋着眼波,改换了询问的话题:“你每次谈到老城厢官邸都很低调,是因为官邸的性质还是它的位置?”
“都有,当局不会允许私刑私牢出现,官邸在南市,是青帮势力的薄弱领域。我必须谨慎。”察觉了怀中的女人浑身紧绷,白九棠一本正经的答复完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既然是这样,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多半是青帮内部的了!”未能在安抚下平静,却在安抚中爆发。苏三的尖声质疑,僵住了白九棠的手。
寻思着她反常的状态,他手臂一收,将她拢近了胸来:“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但江湖上的大人物,多半也知道吧。那毕竟是百年老宅,以前一直是作为青帮的刑部存在的。”
“江湖上的大人物和你没有利害关系,你门下的人也不会在没有大后台撑腰的情况下叛变!加上我认为季云卿不可能为了一块浅滩将你置于死地!你就不想想到底是谁要害你吗?”苏三按耐不住挣脱了那怀抱,弹起身来说道。
白九棠神色严峻起来,继之也挺身而起,望着准妻那惶惑而苍白的脸庞,一字一句问道:“你已经把这件事定位成背后有大人物在操纵的阴谋了!?何来此念?”
“九棠,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好多人,还梦到你在季宅的大门前吞枪,我————”苏三愁眉不展的握紧了拳头,再次抒发起对噩梦的恐惧来。
面部紧绷的男人顿时松弛了下来,埋怨的话还未出口。一句平地惊雷的言语,从女人口中迸出:“我还看到荣老子指着你的尸首问‘你服不服’?!”
那刚刚松开的神经,骤然绷痛了白九棠的头。他轮起眼来定定的望着苏三,长时间哑言。
现代的很多男人都是无神论者。近代也有不少。但不会包括近代的青帮门徒,更不会包括拜关公的极道人物。
单一的相信一个噩梦带来的警示,是很荒唐的事,但倘若这个警示,曾与自己的设想有着雷同之处,那便不再荒唐了。
世上解释不清的事太多,苏三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迷局。对于白九棠而言,活生生的人尚能演绎一出超凡的戏,何况是自古便存在预示能力的梦境。
他紧紧压低了眉头,抬手抚摸着脑袋,陷入了思路的整装中。师兄戚青云写的那张便条,率先浮现于脑际————“羊”字在首,一道弧线在后,加上一个天地可鉴的“天”字,一纸“密信”展开了卷轴。
戚青云是个骨子里很憨厚的人,他的表象是杜月笙为其量身定做的“金刚外衣”。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家兄弟。
白九棠接到那张携着情义的便条,冥思苦想琢磨了许久,发现师兄不但泄露了天机,还险些把三合会的杨爷也拉下水。
以老头子现在的地位来说,他退居二线不敢Сhā手到底是在忌讳谁?以此类推,如果连杜老五都退避三舍,那三合会的杨啸天又何以能无所畏[TXT小说下载:]惧呢?
“九棠.....”苏三怯怯的盯着脸色幻变的男人。
“————撒??”深思中的男人懵然回神。
“你想过吗,会不会是他?”踌躇了片刻,苏三鼓起勇气将问题深入了下去。
“谁!”白九棠仿佛被打了七寸的蛇一般,瞪大了眼睛。
“————他”苏三那微不可闻的细语,和怯弱的眼神,终是令白九棠松弛成了一滩泥。他颔首拧紧了眉头,沮丧的歉然道:“对不起......我刚才太紧张了。”
房内沉寂了下来。在一尊颓丧的雕塑面前,苏三连大气都不敢出。
莞尔,那尊雕塑重重的躺倒了下去,犹似自语一般,深沉的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真是他的话,我还能说什么。”
那哀鸣一般的言语,像两只从死水中伸出的手,将苏三拼命往下拉去。
在压抑的窒息感来袭时,她突地俯视着他,扬声说道:“即便要套用君臣观念,也该由杜师傅来做你的君主,怎么会是他呢!再说了,三国鼎立三分天下!上海滩枭雄林立,凭什么你要做一个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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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81话』 江湖VS婚期
『第81话』 江湖VS婚期
仰卧在床的男人。脸庞上的表情很复杂。当他坐起身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将苏三那一脸的激荡之情,一刷子粉饰成了灰白。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之间,有什么关系?你要知道如果江湖上多一个王,必然也会多一个寇!他已经五十几岁了,经不起栽水了。”
这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在苏三的耳际嗡嗡作响。白九棠置疑她和黄氏的关系是正常的,正如她自己也大惑不解一样,但他显然太多虑了。
不管黄氏有什么样的秘密身份,他现在是一个假想敌,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他的手里便举着阴谋的大旗,受尊重的权利,是他自己放弃的!这种人不值得姑息,更不值得白九棠去姑息。
“猜测有什么用?我会想办法确认的!因为现在你的局面太糟糕。”她落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淡淡的低语。
白九棠长吁了一口气,脱掉衬衣往身后一丢。两肘挂在腿上,弓身沉吟了片刻,愣愣的说:“不必确认!他很善变,不好把握。我宁愿你别搅进来,高高兴兴做你的白太太。”
“你觉得我高兴得起来吗?”苏三掠高了眼帘。
“我们不要说这个话题好不好!”白九棠猛然端直了脊梁喝斥起来。
深陷的床沿,转即弹起,烦躁的男人起身掏出了烟夹,叼着纸烟,满房间找洋火。
那打着赤膊在房中晃荡的身影,像是一头困兽在笼子里徘徊。苏三发觉自己并不了解他。很多事都在他心里,只需要稍加点拨,便浮出了水面,他是一个细敏的人!
她轻轻拉开床头柜,取出归来时到厨房找来的洋火,“嚓”的一声划燃了。火焰飞快的吞噬着那细细的木柴,朝着素白的纤指飞扑。
情绪脱缰的男人骤然回头,迟疑了一秒,走近身来,伸手夺下了火柴棒,拈着末端,偏头点着了纸烟。
伴着袅袅的烟雾,他用力甩了甩手,火柴便舞起一缕青烟,完结了短暂的生命。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缸,至此才得到了重视,成了小火柴的归属地。
床沿沉了一沉,吞吐着烟雾的男人,莫名的平复了下来,压低眉头开了口:“洋火、烟缸你都给我准备好了?”
此时此刻,岔开话题是明智之选。苏三故作轻松的抬腿上了床。窥视着他的表情,挂上了一丝笑意:“我们若有了家,我会给你准备得更好!”
某位经不起糖衣炮弹轰炸的男士,七荤八素的扩开了傻笑,埋头低语道:“那我明日就买宅子!”
这个话题岔得妙,回答也正中下怀,投其了所好,女人渴求宅邸、渴求婚姻,也渴求安定。
“买在哪儿?”巧笑温柔登场,倚在臂膀上卖乖。
“霞飞路好不好!”白九棠凑近了脸庞,欣赏得很投入。
“好啊!”小女人捧起了他的脸:“在法租界的地头上,你半夜回家我会比较放心!”
温馨的气氛刚升腾起来,只此一秒,扼杀殆尽了。
法租界的牌匾下,坐着一个让人生畏的大亨,这幅画面不约而同跳进了两人的脑海。室内霎时寂静无声,所有的暖空气开始抽离。
烟熏的辣味弥漫在床沿,裹着两个哑然的人,久久盘踞,久久不散。心情又沉重起来的男人,在这种氛围下。满脑子都是严肃的事,想到自己也怀揣了许多疑问,随即拧灭烟蒂,出言询问。
“我听允超说你把合字号钱庄的那笔钱都转走了?”
“嗯!”苏三曲起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提不起劲来。
这答案太过简单,令人不甚满意,白九棠偏头凝视:“你不打算跟我多说几句?”
“说什么?”苏三扬起了睫毛:“说我并非打算携款潜逃?说我把钱都给你存进汇丰银行了?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女人你捡到宝了?”
“————真够伶牙俐齿的!”呆滞了一秒,感叹的男人摆过了身姿,打量着她道:“童老爹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十万呐!你说取便取了?!”
“他当然不好对付,否则我也不会猜测你们俩关系匪浅、暗示他帮忙了!”
能重新找到话题抵御沉默,苏三打起了精神来,带着浅浅的笑意,悠悠的说道:“他问了我三个问题:我是谁、跟你结婚没有,还有————你知不知道我去取钱。”
“那你的答案岂不是让他很不满意!第一他跟你不熟悉,最多听我提过。第二你还没嫁给我,第三你去取钱我并不知情。”那边厢的男人甚感有趣,也牵起了些许笑意。
“错!纵然那些问题对我没利,但我可以扬长避短,不作答嘛!”苏三抿嘴一笑:“再说了,那个老头是有软肋的!攻破他并不难!”
“你怎么跟他说的?”白九棠挑高了眉梢。童泊龄有软肋吗?他怎么不知道!
小女人挂起了表演态,声情并茂的叙述道:“我说,你最近的境况糟糕极了,需要一笔钱来撑撑场面。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账面上好看了,英租界也不是这么好混的!若是你在那边出了什么闪失,我也不想活了,孩子更不必生了。我们娘俩都到地下去陪你好了!”
一瞬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小女人,观赏她活灵活现的表演,白九棠的浓眉一扭,咧嘴抖起了肩头。
“你笑什么嘛!”苏三脸色一正,懵懂的皱起了眉头。
“那三个问题,你一个都没答,他便让你把钱取走了?”白九棠收起了笑意,眨了眨眼睛:“你所谓的软肋,不会就是我吧?”
“对!他提出的那些问题,蕴含着对你的关注,虽然这种关注,也能在你师父眼中看到,但类似的暗示,杜师傅并没给我反应,而他却给了!”
一时未对这番言论表态,白九棠深深的看了苏三一眼。亲耳听她坦陈去找过老头子,再见那从容自如的神情,真是令人颇为震撼。
即便此前窗户纸还没捅破,白门子弟在公寓大堂的表现,也足以说明问题,她心里多少该有数。这种横冲直闯,不计后果的行为,很难想象始于什么样的出发点。
在大男人心目中。为这个莽撞的小女人下的定义是:此女勇气可嘉,不过有勇无谋!
苏三既是接触过老头子,自然也会见到戚青云,如此想来,很多事都不必再问了。童泊龄不会被小女人演的一出戏麻痹,多半还是因为有青云作陪,才免去了老江湖的疑虑。
介于挺进英租界的内情,在老头子反常的行为下,显得颇为隐讳,白九棠三思之后决定避开这个问题,于是便数落起准妻来:“童老爹已经隐退了!你不该逼他犯戒!!”
“谁说我逼他犯戒了!”苏三未得表彰。反遭批评,不免委屈的轮圆了眼睛:“老江湖厉害着呢!他听完我的话,当即便念叨起来,惋叹自己老不中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英租界落难,什么什么的!话音还没落呢,就窜了个光头出门,不多一会儿关会长就来了!”
“是吗??”白九棠眉梢一扬,眼前出现了童泊龄唱“老旦”的画面,笑意渐渐爬上了他的脸庞,眉间的阴郁一丝丝散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过几日我得包个戏园子下来,给他唱三天三夜的川剧!”白某人的神色,带着无限的感恩,亦带着好儿子一般的孝顺。
苏三双臂拢着小腿,脑袋侧在膝盖上,偏头望着他笑。
尚在感慨中的男人,发完意气风发的言论,忽然顿了顿,迸出了新的疑问:“你怎么知道童泊龄是老江湖了?你懂得什么是‘合字号’?”
“‘合字号’里藏着什么意思啊?”好奇心是一种无所不在的害虫,很容易让一个聪明的女人,看起来蠢蠢的。
“我在问你话!”白九棠掷出一问,却得来一句反问,立即沉下了脸来。
苏三看了他两眼,悻悻然的说道:“他是个老邦瓜了,当然是‘老’江湖!”
对这个瞎搅合的回答甚为不满,白九棠瞪了瞪眼:“撒?”
遭到视线鞭笞的小女人,左躲右躲也避不开,临了只得低语道:“是青云师兄告诉我的!”
“放屁!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白九棠步步紧逼,目光犀利。以他对师兄的了解,是不会跟一个女人罗嗦太多的。
沉默的抵抗,在高强度的逼视下,显得甚为无力。片刻之后,苏三便举了白旗。
“我们下车之后,他见我望着钱庄的门头发愣,便开口说‘江湖上只此一家,错不了’,寻常店铺哪有归类到江湖里的。应该称作‘市面上’吧?”
想当初,她正是带着这种框定好了的概念,去质疑店主的身份的。然而青云师兄最终以一纸便条,暴涨印象分,不但使她原谅了他的低EQ,还有心包庇他的低IQ。只可惜白九棠揪住不放,根本没有保留的余地。
那位刨根究底的“白师弟”听闻此言,当下瘫痪了。想到师兄的情义无价,一切都包含了吧。慢慢消化!努力消化!淡定!再淡定!
“九棠,你还要问我什么吗?要不要先去洗澡?”墙上的西洋挂钟,嗒嗒嗒跑了一小格,苏三忍不住推了推那垂头丧气的男人。
“等等.......”男人乏力的应了一句,继续沉浸在无力感中。
分针又跳了一格,静谧空间无限延伸,苏三送出了一句无关江湖的询问:“我们.....是不是真的要买宅子了?或者,只是你随口说说而已?”
白九棠滑过眼珠瞅了她一眼,好歹是从师兄带来的崩溃感中挣脱了出来。咧嘴笑道:“当然是真的!我明日就让人到霞飞路去帮我找几处好宅子!临了带你去定夺!”
宅邸里面住着“女朋友”似乎不太妥当,苏三浮着雀跃的笑意,踌躇了一时,还是厚起脸皮悄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对此从来抱着热衷态度的男人,竟然僵了笑容,半饷之后才吞吐道:“这一周如果顺利,我们下周就可以结婚!”
“那要是不顺利呢??”苏三心下一沉,定定的望着他出神。
那边厢眼帘低垂,山峦一般毫无动静。
女人的目光幽幽,凄凉凉的带着不解和伤心,终是迫得他掠起了眼梢,怔怔道:“倘若不顺利,我只有离开上海,在外面过几年,否则守着一潭死水,很难再翻身!到时候你便在新宅子里,快快乐乐生活吧。不用等我,归途无期!”
番外 『第82话』 [蜕变之]—[求证]
『第82话』 [蜕变之]—[求证]
一夜辗转、一夜难眠。那低迷的嗓音,刺耳的言语,在苏三的脑际翻腾。
“如果顺利,我们下周就结婚。”
“如果不顺利,不用等我,归途无期......”
她遇到了一个超脱的、潇洒的,相当混蛋的男人。
他以为自己用的是上帝视角,值得膜拜;他以为自己无私而伟大,值得讴歌;他自诩为善人,欲将女人“放生”,可是女人既非一只鳖,更非一条鱼!“放过”的背后隐含的意思,便是遗弃。
如果爱情能进退自如,那算什么爱情。如果大难临头皆各自分飞,那婉转成双的啼歌从何而来?
上海滩的成年礼到底要历经多少次“一夜长大”??
******
次日晌午,恶补了一个好觉的男人,在一阵叩门声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来。
叩门声响得有礼有节,叩三声,停三秒,缓而有力。几秒之后。门外响起了一腔恭敬的声音:“九爷,我们超爷请您下楼吃饭!”
裹着毯子的女人微微蹙起眉头,满嘴呓语的翻了个身。
身边的动静令白九棠乍然清醒,突地弹身下床,赤脚奔向了房门,携着一股火气,猛然拉开门来,低斥道:“吵什么!!告诉你们爷,先吃着,别等了!”
叩门之人正是那看家的小袍哥,但见门缝中露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庞,不禁退了一步,颔首道:“是!我让厨房给爷留菜吧!”说罢再退了一步,窥视一眼,转身跑了。
穿着花布平角裤的光头,轻声骂咧着转回身来,不经意的抬目间,便看到了一张翘高的脸庞。
苏三看似才被吵醒,惺忪的却是表情,而非眼睛:“是不是来叫我们下楼吃饭的?”娇媚的眼眸,在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下,眯成了两道月牙。
“还是把你吵醒了?”白九棠摸了一把脑袋,大步而来,床沿一沉,坐下了身。她爱演绎是因为有这个天分,他若有幸看一辈子便是福分。
小女人伸了个懒腰,撑起身子慵懒的笑。继而两臂交缠,圈紧了他的腰,似乎一觉醒来,已把凌晨那些不开心的话题,都忘记了。
“我想跟你说个事。”纯净的眼神中,连一丝杂质都没有,唇边的微笑,触手可及。
白九棠扫低眼帘一瞬不眨的审视着她,展开臂膀拢了拢那故意在撒娇的身子,挑起眉梢,抬了抬下巴:“说。”
“你今后留一个兄弟在我身边好不好?”睫毛下垂躲避着他的视线,苏三将耳朵紧贴在那胸膛上数心跳。
心脏的搏动很平缓,然而他却默不作声了,既不应承,也不反对,似乎在深思、在考虑,在深挖着她的意图。
良久之后,苏三忐忑起来,悄悄抬高眼梢窥视,岂料立即被逮了个正着,那边厢竟未曾移开过目光。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好!你想要谁?”
意外于他答应了下来,且答应得如此干脆,苏三从那怀抱中坐直了身:“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白九棠避而不答,摆正了身躯,面无表情的扶腿端坐。稍事之后低语道:“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有什么好问的!”说罢,抬手搓了搓脸,闷在掌心里念想了一番,扭头凝视着她:“但我得把丑化说在前头!”
“嗯!你说!”苏三睁大了眼睛,细白的手指缠上了他的胳膊。
“绝不许涉及危险的事!!”白九棠那冷酷的嘴唇吐出了毫无感情Se彩的警告:“一旦你做了有勇无谋的草率决定,不管有没有造成后果,我都会推翻今日这番决定,甚而会惩罚你!”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男人忽然开口道:“办得到吗?”受其威慑的女人,呆呆的点头:“办得到!”
下午两点,老何与永仁准时来到闸北的小楼,把白大当家的接走了。两点半,宁祥从火车站被召了回来。
苏三在偏厅凌威正坐,迎来了“小叔”之后,开口说了两句话,直接将他拿下了。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晚上可以去问你大哥!从今往后你跟我出门,听我差遣,为我办事,我作为你的嫂嫂,绝不会亏待你,更不会让你做任何有损你大哥利益的事!”
“别怪你大哥将你分给了一个女人。你依然是白门子弟,依然是他的得力心腹。但你已经从二线人员,变成了一线的顶梁柱。”
******
下午四点,同孚里黄公馆。
门扇紧闭的书房外,站着一身绸衫的宁祥,弥漫着檀香的书房内,坐着惊喜交加的枭雄——黄金荣。
佳人淡扫蛾眉、朱砂点唇,标致而不见笑意;刘海尖尖、发髻繁复,服帖而不见破绽。
见那髻中抽出的几缕长发,垂在单薄的背上,幻真幻假的混淆着视线,仿佛青丝在一夜便蓄长,再见那宽衣宽袖长裙系腰,更是令人讶然于百来个小时不到,旗袍的风韵已被旗装的娴雅代替。
面对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本该演绎、更该讨好。但苏三却办不到。
黄氏一早便因臭名昭著而得了个印象负分。加上梦境的启示、女人的直觉,再加上宁祥告知的一些内情,她能做到不温不怒的淡定,已经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不容易。
据悉,她身旁这位满脸堆笑的胖老头,嗜好有三样:抽大烟、搓麻将、睡姑娘。
此人曾无不得意的宣称过人生乐事是:“赚银子、睡女人”,也曾狂妄的叫嚣过:“天大的官司、磨盘大的银子”
其夫人姓林名桂生,虽相貌平平。却精明干练,为辅佐她的男人打江山、守江山,蹉跎了半生光阴。
其儿媳姓李名志青,苏州人士,颇有风姿,早年因家道中落,被林桂生买来上海来当伎女。
宁祥唯唯诺诺的叙述,至此打住,亦被苏三威逼利诱,再度起头。
话说大亨翻船栽水只在一念之间,且大亨太太也逃不脱这种宿命。
李志青心机甚深。极尽所能的讨好卖乖,最终连一天伎女都没做,便被林桂生视为养女,留在了身边。
黄林二人是半道婚姻,林桂生改嫁给黄金荣时,便把李志青当做童养媳,配给了其养子黄钧培。
那位小名儿福宝的男子,却是一点福气也没有,十七岁便夭折了。于是李志青就成为黄家的“大少奶奶”。一度受到黄金荣的特别宠爱,主持着黄家的内务。
公媳之间的特殊关系,不但黄家的人心中有数,连出入黄门的众人也略知一二,这桩丑闻形如半公开的秘密,只是无人敢提罢了。林桂生悔不当初已是惘然,婆媳关系恶劣得无以复加。仅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黄金荣的恶名本只是一个概念,如今被有血有肉的丰满了起来,就好似一个表面溃烂的水果,又冒出了恶臭的气味一般,令苏三厌恶至极,提不起演绎的劲。
再说她今日一行,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因为所有的戏码都压在后台,必须要有这个前提条件,才值得搬上台面来。
否则事已至此,对假想敌阿谀奉承献媚讨好,有何用处?!不如拂袖而去,大家都干净。
黄金荣带着一脸的欣然,将端坐在长沙发上的小女子左看右看,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愣是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才好。
苏三两手交握平放在腿,承接着铺天盖地的炙热目光,临了浮起一丝不耐,甚有名媛之风的轻转头颅,直视起对方来。
那边厢眉梢一扬,竟然更高兴了。忽而一拍大腿,撩起袍摆起身大笑:“像!真他祖母的像!”
随着那身形,掠高了眼梢,苏三讶异的以为如此轻松便触碰到了主题。颤颤的嚅嗫道:“荣老爷子......您说....像什么?”
黄金荣收起仰天大笑,摆过脸来仔细端详着她,那满脸的肥肉在微笑中犹似一团猪油,令人发毛的念叨
着:“像、像、这模样,好极了!”
苏三心已被提到嗓子眼,那团猪油忽然间炸开了锅:“像大家闺秀!端庄!好!哈哈哈!”
绷紧的身子,应声松溃,她在震耳欲聋的笑声中,感到自己像一个仅供取乐的小丑一般可怜,憋着一腔难言的愤恨,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脱口说道:“大家闺秀有什么了不起,在上海滩多的是!若有幸跟老爷子攀亲戚,那才了不起!黄门庇佑,一生无忧嘛!”
这句话犹如关闸的阀门,那洪峰一般的笑声,骤然终止。黄金荣不可置信的眨了几下眼,定睛瞅着她陷入了哑然中。
无心在此浪费太多时间,她稍稍一沉吟,站起身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道:“别人家的闺女再端庄、再娴熟都是别人家的,赞不绝口的男人,多是觊觎之徒!老爷子一直这么照应我,到底是在疼爱一个闺女,还是在馋涎一个女人?或者是两者都有,混淆不清?”
那一声质问,划破了书房中的和谐气氛,像天堂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霎时窜进了一簇地狱的火苗子来。
黄金荣的脸色急速的闪变,苍白时、白如死尸;涨红时、红如烙铁;灰暗中万念俱灰,悲哀中一派凄凉。末了,所有的颜色抽离,肥大的身躯,重重的跌坐。
在这短短的几十秒中,苏三已忘记了要趁胜追击,哑口无言的目睹了一次航空母舰被一举击毁的壮观场面。想不到一个跟儿媳有染的人,仍是扣不起“**”这个屎盆子。
她暗指他是个无所谓**的yin魔,是想逼他在那道选择题中,做出答案。这种过于极端的方式,过于强大的刺激,已大大的冒犯了大亨,他可以发怒,可以杀人,也可以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
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坍塌了........如一座庞大机构,发出腐朽的“嘎、嘎”声,坠入深海了。
寂静的书房中,幽幽的再度传来了讨伐者的声音:“荣老爷子,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番外 『第83话』 [黄公馆]—[意外]
『第83话』 [黄公馆]—[意外]
黄金荣埋首沉坐在沙发中。像一座即要覆没的肉山,久久没有动静。苏三已从一个抱着琵琶唱曲的姑娘,变成了一门发射炮弹的红衣大炮,无须硝烟便将他夷为了平地。
“**”的屎盆子又臭又重,不管由谁来扣,都不及她动手带来的痛苦沉重。可是不知者不为罪,导致这一幕登场的,正是两年前他自己的不作为,此时有再多的唏嘘,也只能吞下肚去。
苏三既然放弃了罩着光环的皇子,选择了一个纯粹的流氓,势必逃不脱“白相人嫂嫂”的命运。要么苦守深宅大院,永无止境的等待;要么凌驾于江湖的台面,叱咤风云的操盘。
眼前的小女人摇身一变,端庄得让人诧异,再出口伤人,犀利得令人畏[TXT小说下载:]惧,这架势也端起来了,锋芒也透露出来了,不是走的后一条路,还能是什么?!
房内的空气如厚棉沉重。苏三的心境如薄纱迷蒙,咫尺之间的流氓大亨,正在以神态作为语言,一点一点揭开那雾里看花的纱幔。
可惜她的身体状况告急,无法悠然的慢慢等待揭晓。烟瘾发作的不适感,虽轻微了许多,但它还是姗姗来迟的降临了。
背脊上爬满了蝼蚁一般**,膝关节被生生拆卸似的疼痛。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故作平静的坐了下来,携着颤音的娇腔,想以放大音量来掩饰。
“荣老爷子,这个问题不会很难回答!因为现在书房中没有别人!谈话内容是保密的。如果您觉得有这个必要,我可以向您发誓,绝不泄露半句。”
黄金荣终于抬起了头来,一脸的颓丧:“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件事?”
不容长久作战的女人,额头上渗出了虚弱的香汗,听闻这绵长的开场白,不禁捏紧了拳头,在快要散架的乏力感中,抓住契机,使出了致命的一击。
“我难道不该渴求一个真相?我难道不该渴望家族的庇佑?我难道天生就是条贱命,只配做一个人尽可夫的伎女,只能被贴上‘玩物’的标签?”
“别说了!!”忍无可忍的轰鸣,炸响在书房上空。大亨那凸起的双眼,似乎快要被无形的手指抠出眼眶。
那边厢的小女人,定定的望着他,对这个结果甚为满意。携着意识涣散的昏沉感,毫无惧色的从小嘴里吐出了冷冷的挑衅:“将来别人会说我是从床上滚进白家的媳妇!天生就是个下溅货!”
一座肉山突地弹起了身来,咆哮道:“谁他祖母的敢胡说!!老子就劈了他!”
自知没有时间再耗下去,苏三在这半生不熟的火候中,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招,对着那耸立而起的肉山,挂起了笑意。
“老爷子的厚爱,我心领了!所幸老天爷给我的姻缘好!白家非大户人家,九棠一人当家做主,确然是无人敢说是非,否则唾沫星子也能把我给淹死!” 先把铺垫做在这里,即便没这回事,也不过是丢了个面儿而已。
在大亨片刻的失神中,她扶着沙发靠背,颤巍巍的站起了身:“今天多有冒犯之处,请老爷子海涵,我就不再叨扰您了,再会!”
黄金荣对此言毫无反应,暴突的眼珠散落着焦距,肥厚的大掌频频摩挲在头上,不知在念想什么事。
苏三收住了迈出的步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那架势似乎有戏?他联想到什么了?他果然与白九棠的事脱不了干系?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他会不会和盘托出?
备受瞩目的肥厚嘴唇,刚刚蠕动成形,书房外传来了喧嚣,宁祥似乎在阻拦什么人,大门旋即被猛力推开,张扬的声音窜了进来:“这是谁来了啊?怎么鬼鬼祟祟的呢?!”
黄金荣脸色一沉,迎着那进入的闲人,劈头盖脸骂道:“进老子的书房像土匪劫红一样,你他祖母的蹬鼻子上脸了?!”
闯入的女人吓得双肩一颤,顿步抬起了眼帘。
与之对视的大亨在那讨饶的眼神下,很快恢复了平常,无奈的收起了令人生畏的表情。
来人收到了这条信息后,立即又得意起来,扫视着侧对而站的苏三,一边出言安抚黄氏,一边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瞧我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差点吓着我们老爷子的贵客了吧!”说话间已来到黄金荣面前,梢了他一眼,笑了:“您最近肝火太旺,该泻一泻火了!”
这一眼、一笑,尚加一言,放在平日那自然是引人心神荡漾,是开启诸多禁区的钥匙。放在今日就不尽然了,越发让人感到羞愧难当,恨不得一掌将她扇出门去。
电闪雷鸣的乌云重新笼罩在了黄金荣的脸庞上。岂料不待他出口,一直扫低视线,睫毛遮眼的苏三,轻飘飘的发言了。
“好像夫人曾经提醒过你,应该称老爷子‘爹’才对!”说罢撑起了眼帘。乌溜溜的看着那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该是这个家里的少奶奶吧?公爹也是爹,有得叫就叫吧!我想叫还没得叫呢!”
上海滩的成长经历教会了苏三该怎么做女人。作为弱势的一方,妩媚是必要的,以此可稳固后方的家园。但强势也是必要的,以此可抵御疆外的敌人。花有几样红,人有多样面,分配要合理,人生才会平衡。
李志青的脸面被一句话撕成了渣,公媳成奸的丑事,在优哉游哉的讥讽中,如久晒在烈日下的尸首一般,爆出了恶臭。
宁祥早在大门推开时闪了进来,此时快步上前搀了搀苏三,颇有悟性的低语道:“嫂嫂,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苏三倾其全力应对了一局,松懈下来的身体已是七歪八歪铆不上梁了,赶紧倚着兄弟,点了点头:“我们走!”
黄金荣来不及去安抚气得脸色发白的儿媳,有所感知的上前拦下了欲撤离的叔嫂俩:“苏三,你是不是烟瘾发了??”
“....不是!”新一轮的乏力感袭上身来,苏三随口敷衍了一句,推开眼前的大亨。和宁祥疾步朝门外走去。
被撇开的黄氏愣了一愣,追上前来,朝外边吆喝道:“来啊!去把烟枪备好!”说着转身堵住门口,一本正经的展开双臂挽留:“苏三,你有几日没抽烟了?姓白的小子亏待你不是??既是走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还要带着烟瘾走?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看来世界上自以为上帝的男人还不少,自以为救世主的男人,也不止白九棠一个。或者说是大多数丈夫和父亲都有这种共性?!
苏三茫茫然聚焦凝视着大亨,恨不得一头在他身上撞死。鸦片的诱惑能让人飞蛾扑火,此时的诱惑,更是无人能免疫。他是在报复她吧??
投向过道的呼喊。未能引来奔忙的弟子,倒是勾出了一腔不冷不热的言语:“在嚷嚷什么呀!”
林桂生应声出现在门口。看样子已在门外待了一会儿了。背对而立的黄氏,侧过脸来看了看她,继之眼珠一溜,朝房内的李志青瞥了一眼。
受到提示的儿媳妇,从极大的愤恨中爬了出来,快步近身道:“娘。您.....您怎么下楼来了?”
林桂生此时对黄金荣和李志青都没有兴趣,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苏三,忽然自顾自说道:“金荣,你就别害人了,我看她是在戒烟!”
做活标本的感觉真是糟糕,苏三也无心去揣测林桂生此言是善意还是恶意,示意宁祥随她迈开了脚步。
桂生姐是什么人,既是对眼前的小女子生出了兴趣,怎会容她从眼皮下溜走。当即轻描淡写喊了一句:“来人,把苏小姐扶到我房里去休息一会儿。”
楼下顿时传来嘹亮的回应,雷鸣一般的脚步声随之响彻在耳际,如此磅礴的气势,好似双方即要开战一般,瞬间让宁祥产生了幻觉,条件反射的想到了掏枪反抗。
最为乍慌的是黄金荣,手心叠手臂的猛拍:“桂生啊,你这是要做什么??”
依然是轻描淡写的嗓音,加之半挑的眉梢:“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请苏小姐到我房里休息片刻!!”
在大亨的语塞中,接下话茬的,是一腔虚脱的声音:“那就打扰夫人了,恭敬不如从命!”
苏三曾大意忽略了黄夫人这位重要人物,此时顺水推舟,不乏为一个及时修正的好时机。
一行人聚拢在林桂生的周遭待命。那些颇多熟悉的面孔,好歹让宁祥转回了心神,背上已是一片冷汗,握在枪把的手悄然放了下来。
苏三感受了一次隆重的邀请,前有四名男子开道,身旁有上海滩第一白相人嫂嫂相陪,自家兄弟紧紧缀在斜后方,另还有二名陌生男子扫尾。
一时三刻之后,她躺上了林桂生的老式架床。女主人打发掉了房内所有的闲人。包括那位经受了一场幻觉刺激的兄弟。
苦尝烟毒侵蚀的小女人,无心再与任何人周旋,服下几粒安眠药后,闭上眼睛迫切的呼唤着困顿快快来临。
林桂生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俯视了她许久,转而长叹一声,仰起头来,轻声感慨道:“你记性倒挺好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苏三侧过身子,眨了眨眼,艰难的回应道:“夫人在门外都听到了?”
林桂生低下头来,露出一抹不易扑捉的笑意:“别夫人长、夫人短的,黄门的人称我‘老板娘’,其他兄弟喊我一声‘桂生姐’,随你挑吧。”
苏三看得仔细,不免抽出心力考量了一番,疑似自己对李志青的恶劣态度,博得了黄夫人的好感。如是说来,岂不是歪打正着么?
猜测归猜测,她也不敢轻易卖乖,一改称呼,平铺直叙的说道:“桂生姐,是我太不懂规矩,冒犯了少奶奶。”
林桂生连一秒都没迟疑,不悦的挑起了眉梢:“什么冒不冒犯!你将来要嫁一个白相人,理应有白相人嫂嫂的模样,不然凭什么压阵!凭什么给他守城!”
这一通慷慨激昂的训斥,听似在为白九棠培养好助手,实则是一个憋着恶气的女人,在抒发今朝淋漓尽致的痛快。
不难看出这位黄夫人,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顾全颜面,对“公媳丑闻”处理得很低调,兴许还不曾面对面的炮轰过,已积压了相当多的愤恨在心头。
苏三怔怔的默然了下去,在渐渐洪大起来的困顿感中,稀里糊涂的开口说了一句:“女人把自己逼上台面来做这些事,真的值得吗.........若是将来我老了,九棠也如荣老爷子一般到处留情,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若是清清醒醒,断然不会问得这么直白,可偏偏人愿不及老天安排,该不该说的也说了。
林桂生犹如被一道炸雷劈在头顶,无法动弹的瞪大了双眼。
好半响后,房内才含含糊糊的响起了她的声音:“你放心好了,阿九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他不会的。”
苏三发现自己失言,想要道歉,却是眼皮打架,呼不出声来。朦胧的视线中,映照出了一个落寞女人,缓缓起身走向了房门。
高跟鞋的声音在门房边顿步,冷冷淡淡的声音,再度扬起:“不管你今日来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且当做是自家的姑娘回娘家,今后没事就过来坐坐吧!”
番外 『第84话』 [白门堂]—[坍塌]
『第84话』 [白门堂]—[坍塌]
紫红色的夕阳洒满了法大马路。两旁充斥着中西混杂的低矮建筑,穿着水手服的白人海员,勾肩搭背的漫步在人潮之中,见到黄包车上的漂亮小妞,兴奋的打了几声口哨。
入夜前,法租界总是光怪陆离热闹非凡的。码头上的水手、官场上高官、上海滩的白相人,都有不谋而合的去处——四马路。
苏三抬手抚着额头,在一阵轻微的偏头疼中,回想着发生在黄公馆的事。黄昏的风带来一抹秋韵特有的舒爽,车夫越跑越快,背影有点扎眼。
她从旁看了一眼,宁祥气喘吁吁的跟得辛苦,转而朝车夫令道:“跑慢点!”
“好嘞!好嘞!”车夫立即扬声应道,步子慢了下来。
宁祥抹了抹额头的汗,长吁了一口气,稍事缓过劲儿来,憨厚的一笑:“您别担心,我跟得上的!”说罢,当真拍了拍车把,吆喝道:“跑起来、跑起来,我家嫂嫂赶着去南京路!”
苏三失笑的掠了他一眼。摆正身姿,直视着前方,不经意的抛出了一句赞赏:“看来我眼力不错!真是个好兄弟!”
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就此出现一幅奇景。一个半大的小囡囡,老气横秋的端着大姐头的架子,挺直了脊梁坐在黄包车上,疾步跟随的兄弟,带着一脸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喜笑颜开的挠着头。
滑稽而和谐的画面,在一块块逐而亮起来的霓虹招牌下显得格外醒目,华灯初上的浮躁,带着脂粉和钞票的靡香,溢满了整条街道,酒肆、茶肆、书寓、伎寨,密密麻麻的挤满在街道两旁。
在这如梦的景致中,苏三收起了观摩态,以若有所思的自语,破坏了叔嫂之间的祥和图。
“可惜这样的好兄弟归根结底还是我男人的,不是我的!”
宁祥大步踩在霓虹映照的地面上,满脸的笑容嗖的一声不见了,紧张的偏过了头来:“嫂嫂,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啊?兄弟做错什么了?”
跟这样的老实人玩心计实在是一种罪过,苏三胜之不武的得来了想要的对白,立刻侧过身子开口道:“你没做错过什么!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从现在开始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宁祥又是点头又是眨眼。
苏三一瞬不眨的看了兄弟几眼,抬高下颚念想了一番,落下视线慎重的说道:“我希望将来你在向你大哥汇报情况之前,先动脑筋想一想!别一味愚忠!”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她便好整以暇的收回了身子。
“什么意思啊,嫂嫂?”宁祥连连眨眼,扶着车身探进头来。
倚在靠背上的小女人连看都不再看他,牵高声线说道:“自己想!!你平日脑筋使得太少,不愚忠才怪!”
那边厢缩回了头去,迈着紧凑的步子,默默的缀在一旁。不多一会儿,又凑近了车座,一脸疑虑的问道:“咱们今日去了黄公馆,不会要瞒着大哥吧?”
同孚里的黄公馆是白门子弟和苏三心中的一道伤疤。大家都颇多忌讳,很难装作无所谓。
宁祥提到点子上了,苏三不得不朝他扭过了头来:“正因为我有前科,不敢要求你守口如瓶,所以才会叫你动脑筋思考!”宁祥尴尬的赔笑,想要Сhā话,被她遏住了。
“我做的事,并不一定是对的,但也不一定就是错的!其出发点,不过是希望你大哥能更好!我希望你能用心斟酌,酌情汇报!该说的便说,不用急着交底的。搁一段日子再说,明白吗?”
宁祥紧锁眉头努力消化着,也不知道到底明白没有。苏三已靠回了座位中,倚向深处不再言语。
车夫不知不觉又加快了步伐,健步如飞的拉着车,迈过英法租界的交汇地带,朝洋场的中心地段南京路而去。
法租界在英美两国人眼中,既小又混乱,除了霞飞路之外,很多路段皆是拿不上台面的蹩脚洋货,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且混乱得有滋有味,是上海滩白相人的天堂。
一片中华的翘楚之地,被分为三界,接壤之处差别尚不大,一旦深入便又是一派景象了。
英租界遍布着钢架大楼,布满了哥特式的尖顶、随处可见罗马风格的柱廊,和空高数丈的砖混圆拱门.....一幅幅巴洛克艺术的唯美画面在世人眼前展开,这里蕴含着异国贵族情调,好似欧洲一隅。
大街繁华而欧化,连书报摊都以半数以上的舶来书籍,彰显着小生意的国际性。最著名的几家大百货公司的墙体外,飘着万国旗一般色彩鲜艳的长幌,在入口处涌进涌出的人们,身着华服一脸傲气。
英属的地域中,不管是深压着礼帽的白相人,还是着装规矩的绅士,都或真或假的带着贵族面具,不懂行的人仅凭其外表。已很难界定他们的身份。
于是乎,眼下这位穿着一袭复古旗装的白相人嫂嫂,就显得更加神秘了。
黄包车已来到了南京路的街口,苏三整了整衣襟,示意宁祥准备车资。殊不知等待叔嫂俩的,是一片壮观的景致,此时备车资还显得为时过早。
镜头转到俱乐部门前。十多个红头阿三(印度巡捕)在一个华人包探的带领下,趾高气昂的清点着被赶出俱乐部的流氓人头。马路边停着一辆工部局的轿车,后面还停了一辆巡捕房的小卡车。
轿车的后车厢里坐着一男一女,光线太暗,看不清男人的脸庞,阴影中的女人,也只能从那笑声和凸起的38D上,去猜测她的身份。
远远矗立在俱乐部大门口的白九棠,正承受着深水火热的煎熬。他的胸口扑腾着火焰,背上却覆盖着三尺冰霜,头顶罩着霹雷,脚下垫着沸水煮烫的玻璃渣。
爵门有探长谭绍良作底牌,原本不该遭到英租界巡捕的突然袭击,更不该收到工部局的通报,被责令驱逐所有的流氓。
在突生变故的噩耗面前,卢文英连一点悬念都没留,就在白门堂主冲出俱乐部大门的一刻。打开车门大摇大摆走到了他面前。抛下了一席诠释谜底的话来。
“今日下午吃茶,你告诉我说‘女人想要赚钱,不如躺上高官的床。’我得感谢你教会了我这一点!虽然我不一定稀罕那点小钱,但我膜拜魅力无穷的权利!不过话说起来倒是容易,做起来却好难,工部局这个老邦瓜把我折腾得不轻,你得为此付出滚蛋的代价!好好享受你的残局吧!”
面对这样一席话,白九棠不得不打消了与执行者深度磋商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所有兄弟被登记在案驱逐出境。工部局一朝没收回成命,他们便一朝不能踏入英租界,否则巡捕房的小卡车就能载着他们奔向牢房。
白氏积沙成塔的碉堡,一刹那便坍塌得连基石都碎了。连白门子弟都被赶出了英租界。一时间再到哪里去凑足七八十人的大部队?一时间还能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应对这个局?
在关允超带着袍哥们离去之前,聆听了青帮兄弟这样一番话语:“昨日还有一件大事未说,看来不必要了,今晨定下的规矩也无法实施了,袍哥会的情义,待我白九棠翻身之时,再全权奉还吧!”
大量的人流在头裹红布的阿三驱逐下,朝街道上涌来,载着苏三的黄包车,在距离目的地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便迎来了人潮的洪峰。
“这是怎么回事啊!!”宁祥瞪大了眼睛,猛然间看到了人群中的哥哥,正要出口呼喊,宁安远远投来警示的眼色,苏三眼明手快一举将宁祥拦了下来。
忐忑不安的小女人转起了心思,突然心下一沉,赶紧下车与兄弟调换了位置,迫着他坐上车去,神色严峻的嘱咐道:“你兜一圈,看看状况再回来,如果情形不好,便直接回闸北小楼去!”说罢,招呼车夫掉头飞奔,拉着想跳车又不敢抗命的兄弟离去了。
朝来路跑去的车夫,穿着黄橙橙的背心,苏三追望着那背影,始终觉得有些扎眼,可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临了,顾不上再去推敲什么,牵起裙摆朝俱乐部大门小跑起来。
所有的流氓几乎都在红头阿三的监督下,散开了去。工部局的轿车意气风发的喷出烟尘,驶向了马路尽头。复古装束的小女人与华人包探擦身而过,奔向了霓虹招牌下的白门堂主。
华人探长完成了任务,正吆喝着让阿三们收队,被那衣裙飘飘的身影惹得痴望了半饷,好不容易才收回了神志,一步三回头的朝小卡车走去。
五颜六色的霓虹闪耀得那么起劲。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侍者也是那么起劲。只有唱空城计的落败王侯,沮丧得连呼吸的劲头都没有,默默的叼着香烟,歪垂着脑袋,哀悼已覆没的全军,也哀悼即要覆没的龙虎人生。
十二年风云江湖,比不上一个女人脱了衣裳和高官睡一觉?!法租界的小子始终不是英租界白相人的对手?年轻后生没能及时遵照前辈之意,修正妄自尊大和咄咄逼人的毛病?这就是属于他的结案陈词?
苏三尚不知道事情的内幕,只看到了一个糟糕至极的结果,却已联想到了栽水、远走,和遗弃。也已在“遗弃”二字里,找到了哭泣的理由。
是女人心理素质太差,还是女人太感性,或是女人太自私??
俩人相差十米,她怯怯的顿步,怯怯的打量那埋着头的男人,忽而谨慎的侧过身子,用颤抖的手拨开了绣花小袋的扣,掏出粉饼在昏暗的路灯下,拼命掩盖着泪痕。
当她再度抬头,霓虹下的男人已偏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儿了。
葱白的素指紧紧捏着粉饼,捏得指头发白,捏得手掌胀痛,她的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华服可以脱下,他不能一个人走。
可叹那根深蒂固的悲观情绪,依旧留在这个曾深受自闭症迫害的女人体内。 她现在琢磨的都是该如何说服他:请不要遗弃我,我愿意跟你去漂泊。
昂藏七尺之尊的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渴盼下一秒就能投入怀,也神经质的希望他永远也走不到身边来。
纯黑色的法式衬衣,另类的珍珠袖扣,黑底灰条纹的西装裤、三色拼凑的皮鞋头,他今天的装束是她亲自搭配的,唯有墨黑色的礼帽,是为了奖励他肯佩戴珍珠袖扣,而让他自己决定的。
他说珍珠是女人戴的玩意儿,他不要佩戴!
他说黑衣裳理应匹配黑礼帽!
他说“你是我的女人,不是庵堂里授课的师叔,怎么能这么霸道”............
她的耳朵里塞满了他说的话,只是想把耳朵牢牢的堵塞起来,害怕听到他开口便说:我得走了。你一个人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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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85话』 [白门堂]—[虚惊]
『第85话』 [白门堂]—[虚惊]
有力的拔地声,一步一步刺进苏三的胸腔。扎得那心房想要逃匿。她扫低眼帘盯着地面,像一只无助的鸵鸟,在沙地中埋起了头颅。
冰锋扑面的压迫感,排山倒海,他来了.......
白门真的坍塌了吗?为何他的步履依旧铿锵?为何风卷沙尘的气势犹在!
三色拼凑的皮鞋头映入了眼帘,白九棠开口的那一秒,苏三的心电图突兀成了一条直线。
“你给我走!!”鲜衣照人的男子,冷酷得让人心寒。
风声里夹着呜咽,她是鹄心,他是一尾金刚箭。
女人对噩运的预测真的就那么准?
他从头至尾的装扮,都蕴藏着某人的感情。那衫、那裤,那配饰、那手表,那鞋、那皮带,都藏着宠爱,一种女人对男人的宠爱。
这种不含杂质的宠爱,就赢得了一句厉声驱她出界?
苏三猛然抬起朦胧的泪眼,瘪了瘪嘴,止不住泪眼满溢,滴成了线。
在1920年的秋天,在洪水决堤的汛期,她开启了这一世口头禅的帷幕:“我真想抽你!”
白九棠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剧烈。一反冷酷到底的诀别套路,不可置信的拉开距离看了看她,脸上写满了生动的置疑:谁?你?抽我??
这氛围如此畸形,他好像是要甩了她,却又没能将冷面戴到曲终人散。狐疑的小女人如钉的看着他,流转眼波,抹了把泪:“我若就这么走了,你会不会消失?”
帽檐的阴影下,现出了世上最大一个白眼。气结的男人僵僵的别开了脸庞,继而又僵僵的摆了回来,抬手捏着她的下巴,用力抖了抖,凶神恶煞的说道:“你赶紧带上这张乌鸦嘴给老子滚回闸北去!
那恶劣至极的言语,糟糕透顶的态度,镇住了苏三,呆滞的脸庞上,唯有浮起希翼的星眸是灵动的。三月的桃花、除夕的烟火、盛夏的百合,金秋的紫茉莉,一瞬间统统在她心间齐放。
他的斗志还在、精神犹存,正如他来时的磅礴,依旧烟尘漫天,飞沙走石,缭着地狱的红莲火,仿若死神驾临,迫得诸神回避。
同床共枕的鸳鸯,本擅摸索心灵的对白。小女人无须再求证,兴奋的一头扎进了那怀中。用力圈紧了他的脖子,感恩和鼓励蜂涌而出。
只道那些疯话,对于白氏来说,真的疯得很离谱,已与“鼓励”八竿子打不着.......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低头的!是我太蠢太笨,我为什么会做这么消极的打算?为什么会这么没出息?我为什么不相信你的能力?九棠!我好想给你吃菠菜!吃好多好多的菠菜!!我希望你力大无穷,智慧无边,我想你变成大力水手、钢铁侠,或者是擎天柱、大黄蜂、或者......是什么都好,反正要很强大很强大!”
白九棠那蓄势待发的小宇宙遭到了断电,在瘫痪中一头雾水的喃喃道:“菠菜......水手......晴天?黄蜂?”
苏三听耳不闻的放开了手臂,一脸希翼的仰视着眼前的斗战胜佛:“你打算怎么办!”
眼下她已退化成了一个绝对的视听闭塞者,甚至无暇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索取稀缺的安全感。
白九棠斜斜的瞥着她,在大唱空城计的当下,抱着最后一次向爱人交底的冷冽,一字一钉的说道:“我还能怎么样!一个兄弟都没了,只能让子弹强出头!今夜不管是谁来爵门闹事,我都会让他后悔到人世兜了一遭!”
这个答案让苏三失望,也让她沦丧。人性的泯灭难道是因爱而生的?!她痴痴的望着他,手握成拳。心声在呐喊:既是下策中的下策,那便大开杀戒吧!你踩着敌人的尸首回来,我会为你骄傲的!
疯狂的女人心,在男性块状思维的鞭策下,随即迸发出了令人惊愕的言语:“你有几发子弹?”
白九棠诧异的怔了怔,最终还是选择彻头彻尾的跟准太太做一个交代。
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来,摊在手心里:“除了枪里的六发,这里还有十二发。”
苏三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掠下眼梢看了看那小巧的纸盒。上面印着弯弯拐拐的英文——柯尔特武器公司制造。斜角上还有黑体的三个字母:U.S.A
她唯一的概念是:那是美国货。唯一的论点是:太少了!
三五秒之后,白九棠得来一个转离的背影,和一句平铺直叙的话语:“我回公寓去给你取子弹!”
假发髻经过了小睡,显得有些毛了,但也更服帖更真实了,清风舞动着那几缕垂在背心的青丝,好像离去的是一个不易抛头露面的压寨夫人。守旧、沉稳,倚马江湖。
“————苏三!!”
痴了良久的男人,回过了神来,大喝一声超前而上,拦下了她来:“你料想今夜的肇事者会超过十八个人??”
低垂的睫毛应声扬起,秋波律动的打量着他,怔怔道:“你确定能一枪毙命,不补枪??”
那边厢眼神懵然,微微滑动眼珠想了想,长叹一声低语道:“说得是,我没养成常规爆头的好习惯!”
从来没机会跟他讨论这种煞风景的事,此刻倒是值得一问。苏三蠕动着干干的嘴唇,细语道:“为什么?”
“又不是劫镖,一个死人怎么赚钱!”白九棠答得理直气壮。
苏三深深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气。抬手拨开他的阻拦:“我回去给你拿!平日嫌它们挤在衣柜壁碍手碍脚,现在可好,变成吃饭的筷子、穿衣的扣子了!”
“苏三!”白九棠两臂一展,带着不惑之情再度拦截:“我觉得你今晚很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
小女人僵僵的仰起了脸庞,眨了眨眼,将怯弱和担忧坦陈在眼底:“如果你在上海滩举目无亲,没有兄弟朋友没有社会关系,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如果你是个女人,以信奉爱人的信仰为信仰,以考虑爱人的立场为立场,你就不会觉得我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了!”
这通话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白九棠不敢眨眼,拼命消化,唯恐稍纵即逝的灵光,会被那偶尔大条的神经扼杀。
临了,他仰头长吁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来,展臂将她拥入了怀:“你哪里也不用去!就在这里陪我待一会儿好了!即便你为我抬来一门大炮,又能怎么样?事已至此,不如和我聊点别的,陪陪我吧!”
这样的请求好似来自一个身负重伤在苟延残喘的人,理智叫苏三拒绝。感情却迫使她安静的留下。
倚在那怀中,她满心都是恐慌和焦虑,所谓的肇事会以何种形态来表现?从赌场下手?还是从舞厅下手?是打砸抢?还是讹诈或诈骗?
想到舞厅,她想起了那些高薪聘来的长三及新来不久的舞女,忙不迭从怀抱中抬起了脸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流氓都被赶走了?那些姑娘们呢?”
要解释清楚所发生的事,岂非三言两语,白九棠收起下颚扫了他一眼,揽着她的肩头朝回走去:“那些姑娘还在,兴许是敌人在玩弄我,故意留点生气给我吊命吧!”
苏三刚想再问,被他的抢白打断了:“其他的事。晚些再说!”
夜色铺开了墨黑的大麾,挤走天边最后一丝红云,沉沉的降临了。俱乐部的门前人头攒动,鼎盛如常。引宾的侍者也已恢复了常态,忙碌的穿梭了起来。
从四天前开进英租界,到今朝的溃败,不过历经了短短几十个小时而已,但霓虹灯牌下的男人,已从忐忑的半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本被喻为后起新秀,现在几乎算死在了浅滩上。除了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柔荑还是热的,所有的一切都冰凉了。
即便没人大张旗鼓的站出来闹事又怎么样?那些老千很快就会闻到腥味,穿金戴银的伪装着名流大亨,兴致勃勃的朝爵门杀来。在无人把守的房间中,要么与荷官串通一气,要么根本不屑于合作,几局下来,就能让爵门亏得吐血。
二十五个包间,他该去守哪一个??上海滩的老千这么多,他有命在英租界碎几个?
他不想倒下,势必苦撑!可结果摆在这里,很难挣脱。
他拿什么考卷给季云卿过目,拿什么脸在江湖上行走?
大型声色场所的门口,入夜都会堆满了小贩。白苏二人从来没有尝试过,像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买包蚕豆头挤着头分享,而今倒是有了闲暇,来刷新这个零记录。
白九棠单手握着喇叭状的纸筒,苏三倚在身前,你一粒我一粒的喂进嘴里,远看一副你侬我侬的恩爱,近瞧两张面容上的微笑都禁不起推敲。
这幅温馨的画面之下,藏匿着极大的内心煎熬,可是俩人不曾中断过,女人演得很投入,男人也很配合。因为他们都对未来没把握,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这种机会。相依相偎的分享零食。
门口的侍者进进出出的迎宾领客,那急促的脚步声,莫名让苏三感到紧张和抗拒,也莫名让白九棠一次次进入浑身紧绷的备战状态。
女人想的是:千万别听到里面传来闹事的声音。男人想的是:给点动静吧,千万别亏得捡不起来了,才最后一个知道。
忽然间,远处轰轰嘹起了一阵异响,二人不约而同抬眼看了看天际,恍惚以为要来一场雷雨。
天空一片深奥的黑,月亮弯弯的在放光,星星闪得很起劲,并不像要打雷下雨的样子,况且在这个季节里,雷雨已经是稀有物,不可能说来便来的。
那雷动的声响越来越大,离南京路越来越近。白九棠心下重重一沉,丢开手里的纸筒,反手掏出了腰后的手枪,豆子流泻了一地,惊得苏三颔首瞪着它们发痴。
第一次在英租界的大街上亮枪械,白九棠握枪的手不由自主的起了汗。那千军万马的雷动,不避斧钺的架势,来者是何方霸主?如果是专门为收拾他这样一尊小佛而来,岂不是浪费天兵天将的资源?
猛然想起了苏三的存在,他抬手揽紧了她的肩头,朝反方向急迈了几步。末了,一步站定,推了她一把:“赶紧走!快点!!”
“我不!!”苏三的脑中在敲鼓,心脏也在敲鼓,全身都在战栗式的敲鼓,可打颤的嗓音竟是异常的坚定。
白九棠怒目圆睁的瞪了她一眼,一手扣在那细腕之上,拖着她大步走向了一辆侯客的人力车,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言语,真正带起了诀别的意味:“走!永远也别回来了!”
是那过激的行为弄痛了她?还是那让人绝望的言语吓到了她?苏三惊得踉跄了一步,不顾一切的反身投入怀中,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我不!我不!!!”
白九棠脸青面黑的顿了一秒,万众瞩目的嘶吼道:“白苏氏,你这个蠢女人,赶紧给老子滚!!”
轰鸣于耳际的脚步声滚滚而来,伴着苏三同样令人瞩目的大吼:“我不要!我不走!!”强势的摧残着人的神经,使得那斜压礼帽的男子几乎捏碎了手里的枪把,迫不得抬高了手掌,准备把她一掌劈昏。
然而那闷声闷气的宏大杂音,已撕开了神秘的面纱,清晰的响在了街口。俩人在撼然中一愣,皆讷讷的调转了视线,向南京路口对准了焦距。
整排整排的人力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块阵,在飞速推进。车夫的脚步声和车轱辘声,以及那越来越明显的铃声,混成了视听灾祸,攻击着路人那脆弱的心脏,和不堪承受的鼓膜。
二十辆、三十辆、四十辆、数不清的人力车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整个公路被难断,黄橙橙的背心载着黑漆漆的绸衫,如平地钻出来的地狱骑兵,一浪卷过一浪,涌动而来。白九棠微微豁开了嘴,眼色和脸色都急闪起来。
在如此浩瀚的景致面前,苏三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悲伤,顷刻间想起了早先“扎眼”的原因。
橙色背心的车夫多在闸北出现,载她去法租界的正是闸北的车夫。他为什么会一直在黄公馆门外等候?这代表了什么?他在监视她?他们都是白九棠的敌人??
车潮整齐有序的朝近前压来,前排忽然冲出一辆车来,不要命的火速推进,好似战场上的传令兵一般,很快就进入了视野二十米之内。
拉车的便是载过苏三的那位“地瓜头”,车上的人站起身来,两手高举过头,交叉挥了挥,继之拍了拍车夫的肩头,在放慢的车速中,飞身下了车来。
此人的出现令白苏二人大为意外,一团疑云乍然罩上了顶。
飞奔而来的人,兴许是怕白九棠会作殊死一搏,突然朝车队开枪,还未跑到跟前便大声吆喝起来“大哥,可千万别动手啊!是顾师叔来了!”
番外 『第86话』 [完胜局]—[有鬼]
『第86话』 [完胜局]—[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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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祥的喊声被凌乱的车铃盖住了尾音,黄黑相间的人力车阵,携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漫入了白苏二人的视野。在那浩瀚的一片人海之后,还缓缓缀着一辆黑色轿车。
巨型的方块阵略显散乱的在俱乐部大门前停了下来。车上的短打男子齐齐下车。车夫们拉起空车往前跑去,下车后黑衣男子迅速朝马路对面散开,给后行的轿车留出了行驶道。
车夫让出了俱乐部门前的空地,在不远处放下车把,转身列好了队。黑衣男子密不透风的排成了一道道人墙,与爵门隔街相望。南京路的交通陷入了绝对性的瘫痪中。
轿车停泊在俱乐部的大门前,副驾的绸衫男子下车来到后车厢,躬身拉开车门,说道:“到了,四爹!”
车座上的人并未答话。但见权杖先落地,白袍露山水,圆头方口的布鞋踏入了英租界的地皮。
白九棠从无以复加的震撼中醒过了神来,迈开步子迎上前去,站定之后怔了许久,万语千言堵在喉头,颔首唤道:“四爹!”
顾竹轩手扶弯头权杖,头戴灰色礼帽。身穿银灰马褂,表链闪闪发光,仙衣飘飘的长衫,衬在马褂之内,别有一番脱俗的韵味。
面对后生恭敬的颔首礼,他哪有不懂谱的道理。这既是对他的尊敬,也是青帮小子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羞愧。
在双方默然的几分钟里,白九棠等待的是师叔对此景的解说,以及一通狗血淋头的臭骂,谁知却统统落空了。
闸北枭雄审视完眼前的后生之后,站在了他的身旁,扬声说道:“站这么远做什么?在门前来列队!!”
在那一声呼喊之下,所有的黑衫男子立刻迈着疾步朝俱乐部门前涌来。一旁的车夫收紧了队列,向中靠拢。
白九棠疑惑的窥视了鲜少板着脸的笑面虎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忧心忡忡的苏三,尚来不及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身旁的大亨目不斜视的望着那密集的人头,再度开口了。
“我身边这个人,是我们青帮白门的堂主!你们可认得他?”
这一问可了得,声浪卷起了三尺高:“请四爹明示!!”
顾竹轩应声失笑,尔后一收,平声说道:“小子,摘帽!”
“撒??”白九棠迷茫的溜了师叔一眼。他这是想唱哪一出?那边厢淡淡的扫过视线,再道:“摘帽!”
南京路从未在这个时段如此安静过。没有车辆的鸣笛声,也没有路人的喧哗声,叫卖的小商小贩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甚而落下了书报摊、留下了一筐筐鲜花。有的还不得已丢弃了人力车。
站在白九棠身后丈许的小女人,手心里捏满了汗,频频向身旁的宁祥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除了用眼神将之安抚之外,不敢发出任何杂音。
非法纠集在此的人员,如一幅骇人的画,只有恐吓人心的影像,没有半点声响。除了领头者的言辞,和珍珠袖扣的动静,画面几乎是凝固的。
受闸北枭雄之命,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偏头摘下礼帽的光头。
不明就里的白九棠未减堂主风姿,摘下帽来含胸而立,唯见眨眼频率略高,悄悄泄露着他内心的忐忑。
“你们给我记得他的脸!从今日起全权听凭他的差遣,为他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
顾竹轩口中的那个“劳”字,被洪峰一般的回应,一浪头打沉了。
————“是!给帮内兄弟搭跳义不容辞!”
那齐崭崭的声浪扑面而来,漫过了所有目瞪口呆的侍者,猛然拍向了爵门俱乐部的门厅,就好似要用声波将其摧成瓦砾一般悍然。
白九棠轮圆了眼。以为自己在做梦,即便四爹与自己有一面之缘,万难之中迎来了他的帮衬,也不至于交付几百部众的调配权吧。
“四爹,我不过是个小角色,这么做不太妥吧!”他一手将礼帽压上了头,侧身低下了头颅,藏着满面的动容和感恩,低声请示道。
顾竹轩闻言也微微转过身来,认真凝视着他:“哪个大亨出生不是小角色?黄金荣是钟表匠、你老头子是卖梨的、我在闸北拉车,还有人是倒屎起家的,你能说小角色就不值得重视?”
七尺男儿在这席蓄含着温情的话里,积起了两抹雾气,头垂得更低了:“四爹.......我.....眼下将近有两百多个兄弟,我实在不敢当!”
“错!这里何止两百多个兄弟,加上拉车的倥子,一共有近五百人!你自己好好调配吧!是守外围也好,是抱台脚也罢!即刻起,他们都是你的人!想怎么使就这么使!”顾竹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蹙眉挂起了笑。
“四爹,场面太大了,工部局恐怕会干涉的,还是让大部分兄弟回闸北去吧,我怕.....”白九棠拧紧了眉心,向顾竹轩交了底。
“倘若不是有工部局掺和在内,我根本无须出面!你大可放心,我调集了这么多人来,心里是有数的!”
说罢,顾竹轩收起笑意。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仿若自语一般说道:“想在英租界混好很难,可想它混乱却很简单,不过就是将那些高鼻子洋人所谓的次序,破坏殆尽罢了!”
听顾四爹的口气,正是冲着当局来的,白九棠愕然的抬起了眼帘:“可是四爹,我担心这样做会给兄弟们带来牢狱之灾!!”
那边厢不紧不慢的收起怀表,自信满满的瞥了后生一眼,说道:“英国佬的监牢关得下多少人??五百、七百、一千?五千?他们能把我所有的车夫都抓光?火车站每朝的吞吐量巨大,没有人力车怎么疏散人流?!这事闹大了不愁没人出头!仅交管工程局的就不会答应。”
语落压低眉头,责难道:“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真要走到那一步,华界的商业协会也会出面调停的,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我们稍事再借一步说话!”
白九棠怔了怔,恭恭敬敬的再度颔首“————是”
南京路的交通,在白门堂主的首肯之后,终于得到了疏通。大量人潮涌向俱乐部,人力车、轿车,也泊到了该泊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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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青帮白门堂入主爵门俱乐部以来,连连制造着惊为天人的奇景,俱乐部旗下人员的虚意迎合之态,从今朝起,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五体投地。
新任安保司。虽不及季云卿在江湖上的名分大,但为其搭跳的人,均有身份有地位,无须他振臂高呼,便源源不竭的开往了搁浅地。
如此看来,人面、情面、场面,一一涵盖在内,杜氏门生实在不可小见。
顾氏旗下的倥子都将人力车整整齐齐的罗列在了俱乐部门外,警惕的关注着大街上的动向。
坐车的是顾门各个堂口的人,他们随白九棠涌进了俱乐部之后,分作了三十组。二十五组抱台脚。四组驻守大舞台的四方。留有一组跟随在旁。
顾竹轩带着三名贴身随从,四平八稳的坐在卡座中。白九棠原本是想以私人的名义,开一间房出来,把师叔当做上宾安置进去,且让苏三作陪聊上一阵子,待他忙完之后,再回头跟师叔小赌几局,陪着乐上一乐,顺便送点酬金作为答谢。
岂料顾四爹对大舞台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感兴趣,执意要坐在外面,外加宁祥来汇报说,苏三乘了一辆人力车往闸北方向回了,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男人,闻言无暇多想,也就只有罢了。
苏三确然是雇了一辆英租界的本地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驶离了南京路,却是兜了几圈又转回来了。
宁祥这位兄弟慧根不错,自从嫂嫂给他摊过牌之后,果然开动起了不太灵光的脑筋,悉心斟酌事件的可行性,在自认为安全妥当的情况下,善意的欺骗了大哥。
人力车在俱乐部的对面停了下来,苏三下车远远打量了一番,仅凭眼力挑了挑门前那些侍者,塞了几枚小钱在拉车的“灰背心”手里,让他穿马路领那个人过来。
引宾的侍者很快带着一脸的懵懂,尾随车夫过了街,见果然是“安保司夫人有请”,忙收起了疑虑,欠身请示道:“白太太,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这由心而发的尊崇劲儿,令苏三浮起了一丝嘲弄与自嘲参半的笑意,扬声命道:“带我去找季门的公子!!”
南京路的繁华地段之外,有很多人际稀少的支马路和黑黢黢的弄堂。侍者怀揣着苏三给的一个大洋,带着长裙悉索的她,弯来拐去走了好一阵子。在一条弄口停了下来,不语的抬手朝内指了指。
那黑洞洞的弄堂看来有些怕人,苏三抖了抖睫毛,回头看了侍者一眼,耳语一般悄然问道:“没错吧?这里?”
“没错!小的怎么敢糊弄您!”侍者撑圆了眼睛,用力点头。
苏三审视了他几秒,挥挥小手将其打发了。
乌漆麻黑的夜晚,月亮又弯又细,作为老弄堂上空的主力光源,却跟女子的眉毛似的,欠缺照明的实力。
在旁无一人的弄口踌躇了片刻,她用力闭了闭眼,鼓起勇气朝内走去。
这里看来是工部局的规划区,整条弄堂的住户差不多都搬离了,长而狭窄的径深,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
那沙沙作响的脚步声,带着回音恐吓人心,苏三的心咚咚乱跳,走了不到一半,便开始双脚打颤,唯恐黑暗中会突然飘来一个,穿着血红旗袍的女鬼朝她哭喊。
这念头一起,白相人嫂嫂只差没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全无了在阳光下端起的架子,牵起裙摆,扭头朝来路杀回。
就在她快要冲出弄堂的一瞬间,弄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影。老旧的弄堂里,顿时响起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啊———————”以及三男人地动山摇的狂吼:“鬼呀——————”
嘹亮的尖啸还在继续,绝望的嘶吼也未停歇,苏三忽然感到不对,到底是她撞鬼了还是人家撞鬼了?
对方兴许是被女鬼吓得神经错乱,自以为是张天师的关门弟子,抬手在脖子处用力一拽,和着一件纸类的东西,猛然一掌拍在她的额头上。受到重击的小女人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瘫倒在地了。
“十一爷!!她不是鬼吧!您朝她出招,怎么还啪啪作响啊!?”
“他娘的!我怎么知道!!”被吓得一身冷汗的季十一暴跳如雷:“划亮洋火看看,到底是他娘的在这儿装神弄鬼!!”
光线昏黑的弄堂中,三个买烟归来的男人纷纷蹲下了身子,其中一人掏出火柴 “嚓”的一声划亮,眼前顿时显出了一条躺在石板地上的娇躯。
“苏————三??”季十一掉落了下巴。
“啊!是苏小姐!”大胡子惊叹。
“妈呀!她怎么穿成这副样子来吓人啊?”季门司机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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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87话』 [季公子]—[恋苏]
『第87话』 [季公子]—[恋苏]
季十一拦腰抱起了苏三。在弄堂中走来走去,寻找合适的地方安置她。
怀中的人柔若无骨,莫名的撩拨着少年心;令他那青葱的脸庞,红一阵白一阵变幻莫测。堵塞不畅的呼吸、激荡又担忧的心境,合奏出了一曲青春的序曲。
所幸月光微弱,旁人看不清他的脸色,这些奇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怪的感觉,在黑暗的掩护下,消化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大胡子见少当家抱着小美人直冲一间破败的房门走去,慌忙凑上前来提示道:“十一爷,要不要把苏小姐送回爵门去?她……她可是白……”
“干嘛?!老爷们儿决定的事,需得着你Сhā嘴?!走开!”季十一火冒三丈的瞪起了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四四方方带点棱角,若苏三此时清醒,兴许能再发一次童心,联想到葫芦娃身上去。
大胡子一听,少当家抄起了字正腔圆的地方口音,根据经验判断,非喜极、则怒极,横竖是惹不起。此念一生。颔首退到了一旁。
“哐——”的一声异响传来,排开阻挠的季十一抬腿一踹,踢倒了一面破败的木门,横抱佳人大步入内后,从中爆发出了一声命令:“来一个给我照明!另一个去买支蜡烛回来!”
大胡子和司机面面相觑的对视了几秒,凄怨的传递着彼此内心中的不安,随着里面再次迸发出了不耐的催促声,无可奈何的分头行动了起来。
司机穿进了房子,应命划亮了洋火,超前而上给少当家领路。
火柴头飞快飞快的吞噬着细小的火柴身,在整盒火柴快要用光之时,季十一终于对这处废弃的住所有了概念。
房子曾经的主人,应该是个不太富裕的裁缝。举家搬迁之后,仅仅留下了几条摇摇晃晃的凳子,和一个齐腰高矮的裁剪桌。
桌子虽然腐朽,却很宽敞。五尺宽、一丈长,正好用来安置晕倒的女人。
“老夏,把桌子擦擦干净!”在稍纵即逝的亮光下,季十一朝司机使了个眼色。
老夏盯着少主看了两秒,担心的Сhā了个话:“十一爷,我看这么做不妥,不如把苏小姐送————”
“是不是要老爷们儿自己动手啊?”季十一轮圆了眼睛,正好遇上火光熄灭,四目不相见,黑暗中旋即传来了咆哮:“快点啊!”
老夏不敢再多言多语,磕磕碰碰的摸索到了桌子,抬起两个袖肘。仔细擦了一擦:“十一爷!擦干净了!我给您个亮,您慢点!”
稍事之后,苏三便被安置在了裁剪衣裳的木板桌上。
不久,大胡子买回了蜡烛。破落的空房子里,出现了一个在烛光中等候睡美人醒来的大块头。
夜风悠悠的从大门口窜进室内,火烛扭来扭去的跳起了舞,季十一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条独凳上,将视线全都洒向了昏迷中的小美人。
那尖尖的刘海、浓密的睫毛,玉雕一般的鼻梁,花瓣似的嘴唇,拼凑出了一张极具深闺韵味的脸庞。她这身打扮比卷发旗袍更合称。
古典、娴静、含蓄,端庄,许多许多美好的词汇在季门少主的心间乱跳。兴许是懵懂的青春在叩门,也兴许是摇弋的烛光在煽动,他不知不觉的想到了新婚之夜的俏媳妇。
砰砰乱跳的心,疯狂雷响了战鼓,他目不转睛的俯视着苏三,像是欲将这容貌及美好的幻想,永远永远印入脑海一般。
忽然之间,那深度迷失的心境,被姓白的剪开了一道口子。季十一郁结不已的想起了,这睡美人是有男人的。
在这种沮丧情绪的煎熬下,他颇为哀怨的落下了眼梢,把玩起了手中的物件——刚才打击“女鬼”用的符咒。
那是在城隍庙求的一道平安符,黄黄的宣纸,渗着红色的朱砂字迹,规矩的叠成了一只小小的三角。
千想万想也料不到,符咒未能降妖,弱女子倒是被物理攻击打倒了。
想到这里,季十一惴惴不安的拧紧了眉。那一掌劲道不小,小美人会不会伤得很严重?受此念所趋,他慢慢弯下腰来,想抬手拨开她的刘海瞧一瞧。
近距离观瞻那张没有瑕疵的脸,是一件鞭笞人心的事。他的呼吸粗重起来,直愣愣的吹向了那肤如凝脂的秀颜。
救命天使、烤鸭美人,这个女子头衔不少,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复杂而深刻的。在零点零一秒的脱控中,他猛然贴上她的脸颊香了一个。
细滑的肌肤充满了弹性,女人的体香混合着脂粉的甜腻,季十一短短的十七载生涯,在瞬间变成了空白,食之无味的人生从现在起,才有声有色的打开了篇章。
她是不是白九棠的女人已经不再重要,就连她还是不是清官人,也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眼下唯一重要的是,她好像还没过白家的门。
季云卿曾对他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许诺说:等他时年十八,就给他娶个娘子回来。
此时此刻,季十一那混混沌沌的脑袋中。充斥着无数的碎语:这个娘子岂不就很好!这个娘子真是很好很好!
眼前的新媳妇似乎正是他的一般,他几乎已经想到了那些玄乎其玄的问题。听书寓那些娘姨说过,瘦弱的女子中看、不中用?不好生养……不能让强壮的男人快活……
夜色糜烂是罪,男人的想象力如果太丰富,就会在这种罪孽中,昏庸到底,一醉再醉。
童男子自然羞于去想象,女人怎么让男人快活,但生养事关重大,对于季门的独苗来说,不能不重视。
季十一坠入了遐思空间,退开了身姿上上下下扫视着平躺的苏三,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形态的女人。可惜她的裙子太宽大,只知佳人又瘦又小,其他的什么都探知不了。
他专注的偏着脑袋,抬起两手,在她身体上方几寸,连比带划的寻求着答案。
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的苏三,目睹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惊愕之气堵在她的喉头,季十一的侧面虽然在朦胧的光线下不太清晰,可那身躯如此伟岸,撑得白衬衣紧贴在纠结的肌肉上,不是季门的石磨狂人。还会是谁?
他将两掌比划成尺,专心致志的在她的腰间和胯部丈量着什么。小女人脑际的最后一丝混沌被撕碎,悄悄用平放在身子两侧的手,摸了摸身下的木板,陡然间,惶惑感暴涨数倍,几乎要令她怯怯的抖起来。
这是老旧的手术台么?季十一对白九棠恨之入骨,准备将她这只撞到树上来送死的兔子解剖了么?或者是二十年代也流行摘肾卖大钱?他正在研究从什么地方下手?
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她想起了晕厥前的事,想到了这里一定还有另外两个人,想到了这条弄堂离爵门并不远。更想到了亲爱的白九棠还蒙在鼓里,以为她已经回闸北长青楼了。
悔不当初的情绪席卷而来,令佳人揪紧了眉心,暗骂自己太蠢太蠢。
窥视着季十一那心无旁骛的异举,苏三冲出了一股自救的念头,猛然间撑起身来,打算从“手术台”上翻身而下,逃出生天。谁知她尚未坐直,便被晕眩感击溃了。
始料未及的季十一吓了一大跳,脸颊红成了飘荡在书寓门口的灯笼,他眼见着小美女手抚额头,如秋风中的叶子瑟瑟飘荡,竟是没有勇气上前扶一扶醒来的她。
只听咚————的一声,可怜的苏三,仰头倒在了木板上。连外边守着的俩人都不禁扬声问道:“十一爷,出什么事了?”
季十一悔恨不已,忙不迭倾身上前,将胳膊穿进了她的颈下,粗声粗气的喊道:“进来!把衣裳脱给我”
被微微托起头来的女人,感到天旋地转,伴着强烈的呕吐感,无力的放下了抚在眉心的柔荑。那一掌其实并无大碍,倒是仰头倒在弄堂的石板地上,带来的伤害可不小。
大胡子和老夏应声跳进了房来,齐齐把扎人的眼光投向了少主怀中的女人。
“脱啊!!”久未听见响动的季十一,不耐的扭过头来喝斥道。
大胡子几欲出口的劝诫,连标点都没打得出来,便被镇了回去。俩人默默脱下外衣呈递,打着赤膊鱼贯走出了破房子。
季十一接过衣裳来,单手将之裹成一团,塞进了苏三的颈下。随即抽出垫在她脑后的手臂,开始解自己衬衣的扣。
待那翻江倒海的势头,渐渐平复了下来,苏三竭力抬起眼帘,惊见季十一正在宽衣解带,顿时头皮阵阵发麻、汗毛丛丛直立。
“你……你干嘛……”她轮圆了眸子,失措的问道。
“我给你做个枕头!”季十一眼观鼻鼻观心的埋头解扣。头也未抬的匆匆说道。
几秒钟的光景后,他哗啦一声拉开了衣襟,露出了胸大肌和标准八块腹肌的上六块。苏三瞟了一眼,乏力的闭上了眼睛。
由此看来,她应该是安全无忧的,季十一并非怪医,也不是想要盗她的器官,而且还挺会照应人。只是这般尴尬的境地,无法让她有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又一件衣裳被揉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头下,季十一赤膊而坐,一言不发的竖着眉头,好像X光在扫描病人一般,瞪着她看。
闭目逃避窘迫的女人,在安静的氛围中渐渐调整了过来,想到此行的重要目的,不得不撇开所有的情绪,考虑该如何完成使命。
她小心翼翼的张开了眼来,将那灼人的视线,真真当做了没有生命的X光,抖了抖睫毛,启口道:“少公子……”
“叫我十一!”那边厢鼓着胸肌调开了视线,好似头顶“色戒”二字的十八铜人。
苏三想了想开口说道:“你的名字为什么是数字?”为了避免被眼前这个“男生”直接拒绝,她打算先让他松弛下来。
“我从前姓史名义,归了宗随父姓,就取了个谐音,变成了‘十一’。”
这样的解释,与不解释相差无几。季十一发现苏三依旧一副迷惑的样子,又补充道:“我老头子说起名太麻烦,谐音变过来挺好!”
“哪有父亲嫌给儿子起名麻烦的?”苏三颇为愕然,真心真意的迸出了疑问。白九棠的名字被杜月笙一改再改,那尚是师徒关系,难不成父子还不及师徒感情深?
她顿了顿,斜斜的仰视着季十一,再道:“你明明是季云卿的儿子,为什么要称他为‘老头子’?”
季十一黯然了下来,不自在的紧了紧眉心,抖擞的精神,慢慢从躯干中抽离了。良久之后,他松开绷得平直的两肩,淡淡的说:“他不让我叫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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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88话』 [季候风]—[秋怨]
『第88话』 [季候风]—[秋怨]
苏三打量了他一番。发现找错了话题,一时间没了言语。
沉寂的空气中藏着令人压抑的伤怀,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发髻,希望生出一些动态来,破坏定格的哀伤。
那假发髻历经了黄公馆小睡的挤压,又遭遇了此时的折腾,早已毛得不成样子,既真实又邋遢的附在她的后脑处,等待着一朝的盛大落幕。
那小小的动态,果然神奇的唤回了季门少主的心智。他的眼珠随着柔荑移动,阴郁的苦楚,沉淀进了心灵的黑洞,被暂时封存。
乌溜溜的眼瞳中,映现出了一个痴迷的少年人,苏三心绪一乱,停下手势,溜了他一眼。
季公子眼里书写的“青睐”二字,已不是第一次坦承在她眼前了,浓雾一般的忧患意识,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将她从头到脚笼罩。
排开利用意图来讲,这不是个好现象,不但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也会加深白季两门的矛盾。
季十一盯着她看了半饷,毫无感知的憨笑起来:“你……你的头发怎么忽然变长了?”
苏三被唤回了神来,掠起眼梢定定的看了他一眼。
地球人都知道,男人是感官动物,多凭视觉确立目标,对他们来说,爱情只是因一瞬间的惊艳而起。
悲观主义者深深的在心间转了转念头,对眼前这种不甚满意的境况,采用了一种极端的应对措施。
在季十一专注的凝视中,她微微偏头拆下了脑后的发髻,将那个毛乎乎的团状物丢给了他:“我带的是假发髻!”说罢,不带表情的抬起手来,取开了刘海的卡子,又丢了个“炸弹”到他手里:“刘海也是假的!”
有些女人夜间卸了妆,是鬼见愁,有些女人突兀摘了帽,便从贵妇变成了村姑,有些女人自以为取了假发,便能达到双重的效果。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连贯,使得季十一应接不暇,捧着掌心里的发髻连连眨眼。
额头上没有一丝杂毛的女人,眼里迸出了希翼的光,盼着他抬起眼来。为惊悚大片剪彩。
可惜她未能如愿以偿,眼睁睁看着那位比她好奇心更甚的少儿同胞,对着几团能让任何男人顷刻间倒足胃口的假发,浮起了笑意。
“这么说来,书寓那些长发女子多是带的假头发了?”季十一兴致盎然的摩挲着发髻上那仿真的发丝。
苏三悲戚的眯了眯眼,念想着自己那齐齐后梳,惊艳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的光面发型,只叹无人赏析,枉费淑女自毁一番。
太过安静的氛围,忽然令季十一领会了“言多必失”的含义,在觉悟中慌忙抬起了眼帘,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是老头子带我去的,他说……他说……”
小美人的异样,顿时在聚焦区呈堂,他不自觉的收低了音量,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牺牲形象的淑女,挂起了胜利的微笑。像一潭死水陡变成了泛着波澜的湖泊。
也不知道季十一到底是耻于复述他爹的话,还是被眼前这位梳着光面头的女人给唬住了,那一句“他说……”,直到最后也没说得出来。
长长的沉寂之后,腰圆膀粗的少年人带着不明的企图。逼近了身来。苏三心头一紧,朝后挪了挪。
那鼓起的胸膛携着两只抬起的臂膀,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在即要传来扑通一声娇躯坠地的声响前,停了下来,斜倾着上身,两肘撑在木板上,托腮说道:“你再过几年就是这样模样?那美人尖真好看!”
“什……什么?”苏三已退无可退,只得竭力后仰着脸庞,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颤颤巍巍的问道。
季十一全副心力都摆在了她的脸颊上,痴痴的笑道:“上海的女人不是这样吗?我们老家那些生了孩子的女人,就会把头发梳成光面的。你现在看起来真像画上的古人。”(旧社会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留刘海)
“古人?”苏三声如蚊纳的重复道,眼里反射出了折服的光芒。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把一场战役打成了这样,说不挫败,那是假的。她伤神的合上了眼眸,轻拍着额头。
“额头很痛吗?你别拍啊!”季十一脸色一变,想都没想就出手扣住了那只细滑的手腕。
细腻的肌肤充盈在整个掌间,他怔了一怔,面红耳赤的想起了偷香那一幕,欲图丢开那只手腕来,竟又感到莫名不舍。俩人就跟化石一般,呆上了十几秒。
苏三充其量是活化石,离活恐龙还有很长的距离,尚不至于为此而石化,只是借机在转着脑筋,苦苦思念如何跟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儿同胞谈及正事。
爱情总是能让女人迷茫,人性、良知。皆被抛到了两旁。
她费煞苦心的撑起身来,可怜巴巴的抖了抖睫毛:“十一,你帮我个忙好吗?”
古代仕女仅在五寸开外,吐气如兰的生息吹上了脸来。季十一的瞳孔放大,表情呆滞,憋着粗气,用力点了点头:“你说!”
“你把爵门重要负责人的地址写给我好吗?”苏三的眼眸里浮动着星波,闪动着瑰丽的光芒。
在昏黄的光线下,聆听到这样无助的腔调,即便苏三现在头上长出角来,季十一也会以为那是仕女的发髻。可正当他想点头时,耳畔的恋爱序曲停了……
“你是为了姓白的来的吧?!”他的脸色骤变,悻悻然的低下了头:“怎么?他混得不顺利?”
苏三尴尬的愣了几秒,继而长吸了一口气,厚起脸皮偏下头来,追逐着那张失神的脸庞:“作为感谢,我请你到全聚德去吃烤鸭!”
那边厢无精打采的抬眼掠了掠她,别过了头去,还是低低的垂着:“他凭什么把你使唤来使唤去的!”
苏三焦急的眨了眨眼,再度偏低了脑袋,追逐着他:“再请你到大世界去玩一天!”
那边厢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径直说道:“那有什么好玩儿的,不过是听戏、吃东西罢了!”
苏三无奈的蹙起了眉头:“谁说的!不是还能听评弹、看电影吗!你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时下流行的电影院?”
她这种态度就好似在用棒棒糖哄孩子一样。季十一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来:“我是一个男人,不是你们上海人说的‘小拧’!”
这一语,可谓点醒了梦中人,大彻大悟的苏三,带起了懂谱的神色,压低嗓音说道:“那我带你去逛书寓吧!请几个姑娘来作陪,给你开一桌花酒!”
拿着棒棒糖的姐姐,已经变成了瞎宠孩子的妈,季十一更加郁结起来,一双眼盯得苏三心里发毛。
小拧发起德性来,也是不得了的。季门少主忽而脱口而出:“如果要叫姑娘。不如你伺候我吧!”
“————我??”苏三吃了一惊:“我…………我怎么伺候你?”
“你能和我做什么?”那边厢脸红得跟猴子ρi股一样,声音却是冷静得可怕。
苏三缩回了身姿,带着俱意将其审视,好一会儿才嚅嗫着说:“唱评弹给你听…………”
那边厢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我要像正式叫局一样!”
“怎么个正式法?我已经没在书寓待了,难道还要雇一个人来扮演管事的,大声吆喝着某老板的局票,请某先生出席某场所啊?”苏三莫名其妙的轮了轮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十一的面容上,堆积起的红晕越来越厚重。看得仔细的苏三也越来越不安:“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公子至此紧蹙眉头,游走着眼波,难以启齿的低声说道:“我……我还没进过姑娘的香闺,而且,素日都是跟老头子一起,从没单独去过,我……想在香闺里听你唱!”
苏三闻言定眼看了看他。惋叹计划中以一顿烤鸭就能换取的小情报,竟被这个少儿同胞七拐八拐变成了香闺一聚!
考虑到求人之时理应酌情放宽交换的条件,她柔声提示道:“我说如今已出了堂子,你好像一点也不稀奇,那你自然该知道,我现在没有香闺,住的是公寓。”
“我不是说真的香闺。”季十一将脑袋埋得更低了,声线也如低飞的蜻蜓翅膀,带着嗡嗡振动的颤音:“上海滩的白相人都爱在旅馆包房间,我也包了一个,你……到我那里去给我唱。”
苏三渐渐感到这个少儿并非想象中那么“少儿”,分析他的心理,应该是在明白了她的来意之后,颇为失衡,也有几分不甘,于是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到他那里去唱评弹安全吗?要不要给白九棠说实话?该怎么跟宁祥交代?
情绪复杂的苏三,陷入了哑然中。
季十一的心境并不比她轻松,在每一秒中的沉默后,均会增添多一份忐忑,甚而是一丝悔意,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下流。
“我答应你!”片刻之后,苏三单手支着斜斜的身子,弯着一双美眸,狡黠的笑道: “但我不要在旅馆里!我要去季宅!去你家!”
季十一稀里糊涂的迎来了惊喜。又稀里糊涂的收起了笑意:“去季宅……我……老头子他……”
苏三已经不起再妥协什么,凑近脸庞蛊惑人心的柔声说道:“你是个大男人了,还怕带女人回家呀!再说了,若是不想有人打扰,把房门关起来,不也只有我们俩吗?”
季十一的周身爬满了痒酥酥的感觉,溺毙在那两汪秋水中,傻乎乎的点了点头:“好……”
趁着这个时机,她从绣花小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纸笔递给他:“写下来,爵门都有哪些重要的人,他们住在哪儿?”
“我……不识字。”季十一顿了顿,垂下眼帘,推开了递上手来的东西。
“那你说,我来写。”苏三曲起了膝盖,垫着小本,催促道。
季十一在这副架势里,逐而发现小美人的目的性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明确,黯黯的落下了眉梢,落寞的陈述起来。
二零年的秋天,是个美丽的季节,也是一个伤心的季节。季候风翻开了盼落花的新章,秋风吹散了流水的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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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89话』 [回马枪]—[头条]
『第89话』 [回马枪]—[头条]
大舞台歌舞升平。如极乐世界氤氲着喧哗笑语,白九棠安排好了顾氏流氓,抽出闲暇陪坐在了顾竹轩的身旁。
“小子,你在俱乐部待了几日,对它的盈利,可略知一二?”顾大亨饶有兴致的望着筒灯映射的舞台,笑盈盈的随口说道。
白九棠心里揣着要事,显得有些凝重,认认真真的答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监管?!四爹问的是舞厅的盈利还是赌场的盈利?”
顾竹轩颇为意外的调转视线:“听你的口气,不止是知道,而且还参与打理!你不是来抱台脚的吗?俱乐部的收益也归你管?!”
“英租界的白相人有意逼我退出,我不得不管。”白九棠摘下礼帽平放在桌上,掏出烟夹呈上了一支烟。
顾竹轩接过手来,与后生双双叼上了纸烟,身旁的保镖送上火种为其点燃。
大亨不言不语的抽了几口烟,皱着眉头,接下了话茬:“说到这里,当好好骂你一通!到底是人家不给你留余地,还是你自己把事情做绝了??”
话题终于走上了正轨,白九棠压紧了眉心。在沉默中自省。
那边厢看了他几眼,倒也并不急着训斥,长吁一声,说道:“前日我去拜会过你老头子,本是想打打牌,吃喝一顿罢了,席间谈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这才知晓你跑到英租界来了。你老头子面露懊悔,说是不该将你推举给季云卿,满口都是自责和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似乎担心你火候不到、能力不足,会砸他的招牌,败他的名声……”
至此,顾竹轩稍稍停顿了片刻,面容上浮起了狡黠的笑意,一掌拍在白九棠肩头上:“我之所以会去杜公馆,是因为对某个后生小子感兴趣,杜老五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会没感知!他这是在顺水推舟,设套让我钻进去!!”
顾师叔把话说得这么白,令颓丧的白九棠颇感亲切的抿笑起来:“四爹这是哪里话!老头子套你做什么!”
顾竹轩尽量侧转了脸庞,上下扫视着他,眉梢带笑的反问道:“你认为呢!”
这话题有些敏感,前辈和后辈均不清楚对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内幕,一时之间都不敢深入坦言,不约而同的含笑收回了视线。继之,由后生转开了话题。
“四爹这次倾尽全力帮九棠。俨似一系传承的尊长在搭救门生,九棠无以为报,唯有将四爹当做自己的亲师叔来孝顺!若将来有机会报答恩德,九棠一定万死不辞,为您赴汤蹈火!”
“好!”顾大亨意气风发的朗朗一笑:“有情有义,没枉费你老头子兜圈子暗示我,更没枉费我大费周章来给你搭跳!”
语毕,收起了褒表,面色凛然道:“但你此次得来的下场,多半是和得理不饶人的性情有关!如果再不善加修正,将来还会捅出更大的娄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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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苏三去公馆马路找杜月笙时,碰巧杜、顾二位大亨有约,经过了她这段Сhā曲后,稍迟便如约相见了。
顾竹轩对白九棠印象颇佳,专程约了杜月笙一起搓麻将,打算探探虚实,有心把后生挖到自己手里来,帮着打理一些生意。
杜月笙在攀谈中,不但获知了门徒在竹轩阁发生的事,也听出了顾竹轩的来意。思量之下。或多或少的透露了一些信息给他。
闸北枭雄领会到该意图后,曾暗暗咋舌,不明白杜老五如此隐晦是为的哪般,最终好歹想起了杜氏头上的“庄家”——黄金荣。
顾氏的江湖地位虽无法与一线大亨相比拟,但力夫出生的他却有几分粗犷的英雄气,自感并无求人之处,于是行事决断,我行我素。
这件事可管可不管,假装听不懂,也就罢了。但顾竹轩考虑到帮一个有潜力的后生,就是在帮自己建立未来的强大支柱,加之又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的,实在是没道理置之不理、佯装不知。
于是,继那次小聚之后,便派了车夫驻守在爵门之外,关注白九棠的动向。
由于当时袍哥会已为白门搭好了舢板,局面暂时得到了控制,所以顾竹轩按兵未动,安心观摩事态的发展。
今下午时分,有车夫回闸北禀告说,白门堂主和交际花卢文英进了咖啡厅,不久后姓卢的女人愤愤然率先离去。
顾氏听后感到事有蹊跷,安排了手下跟进此事,随后获知卢文英先去了一趟工部局,再相伴一个男人步出,驱车前往一家旅馆,与其厮混了好几个小时。
此举有美色相诱,酝酿计谋之嫌。顾竹轩立即召集人手,在入夜前将大部队开向了英租界。
这位大亨可谓来得及时。来得有备,白九棠此时此刻受其训斥,听其原委,既心服口服,又万般羞愧,将自己失利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承诺有错必纠,不再执迷不悟。
原来说来说去,祸根就在谈判之中。
交际花卢大班,将吃讲茶的地点定在了英租界一家负有盛名的美式咖啡馆里。
双方坐下来之后,最初氛围还算过得去。卢文英虽然态度傲慢,但要求并不过分————请白门无偿为她做撑头,把大舞台编制在安保范畴之中。
这一要求何其平常,连白九棠自己都曾亲口提及过,称不上什么交换条件。
卢文英旧事重提,是因为想要回归爵门,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得故弄玄虚,给自己搭个台阶下。她志在争脸,故而言辞犀利,口气生硬,异常遭人厌恶。
双赢的结局。永远和冲动无关,当下的白九棠却和理智无缘。
白门目前稳住了大局,他有恃无恐,自然不可能乖乖就范。且将那蓄积了三日有余的窝囊气,发泄在了胸大无脑的始作俑者头上。
根据吃讲茶的规定,面对一方提出的和谈条件,另一方除了拒绝,还可以与之进行磋商,于是白九棠也提出了一条要求,表明为舞厅做撑头是小事一桩,理应效劳。但要卢大班将舞厅赚得的利润,抽两成作为酬劳。
始料未及的卢文英,当即哑然一顿,变了脸色。双方进入了舌战中,气氛越来越糟糕,矛盾白热化升级。最终,从白九棠口中,迸出了那句惹祸的话来。
顾大亨听完了后生的陈述,狠狠训斥了他一通,在桌上戳着指头,一条条历数他犯了些什么忌讳,令那个爱在谈判中拉扯经济收益的生猛小子,点头点到脖子麻木,临了干脆深深的耷拉起头来。
此后,顾大亨逗留了不久,于夜间十一点左右,带着三名贴身保镖,离开了。
经过了英租界巡捕房这么一闹,大舞台的生意倒是未受波及,但赌场却惨淡至极,收益下跌了半数以上。
然而事还远不止如此,在凌晨时分,果然如白氏所料,巡捕房杀了个回马枪,开始大肆抓人,将守在外场的车夫全都带走了。
白门子弟一早潜回南京路,聚集在一间茶肆里待命,待巡捕房的人撤走之后,便跟随当家的驱车前往闸北,夜会笑面虎顾四爹,禀告恶化的境况。
顾氏流氓纷纷雇了当地的人力车,缀在两辆美产轿车之后,朝闸北大本营行进。
夜色中响着刺耳的车铃,涌动着车轴的咕隆声,扰民的喧嚣一路推进,从英租界滚动到了华界。
顾竹轩的得力部众,引领着白门堂进入了顾公馆。接到电话告知的顾大亨,正在楼上卧房中更衣,稍事便神色凛冽的步下了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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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法租界的小流氓越界抱台脚,本是一件小事,如今闹得上了《申报》的头版头条。
“袍哥会和华界大亨等江湖人士参与此事”、“工部局强势打击流氓势力,颁布禁止入境的戒令”、“巡捕房夜扑南京路,抓捕了一群非法纠集之徒”,等等内幕,均被好事者爆料给报社,齐齐出现在了大版面的铅体字中。
华界的交通工程局,主建设和管控区域交通,毫无悬念的如期介入了此事,顾竹轩一份厚礼送到素有交情的局董手中,加强了工程局向英巡捕房施压的力度,使那批车夫在被捕的次日便获得了释放。
这种胜利是属于闸北枭雄顾四爹的,并非白门堂的年轻堂主。对于白九棠来说,喜逢贵人是一时的,可喜可贺,但不能予取予求,不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麻烦转嫁给别人。
如今英租界当局Сhā手,带来的阻力是长期而尖锐的,局势已倒向了难以逆转的被动面。在他的心灵深处,如铁锚附体一般,背着沉重的包袱。
白九棠在顾公馆待了一整夜,又陪同师叔奔忙了一上午,中午才回到长青楼的客卧中,进门便直奔大床,倒头大睡,鼾声连连。
苏三斜坐在床上,守着沉睡的男人发愣。惋叹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局面,不知何时才能良性稳定。
数不清分针跑了几十圈,楼下传来了响动,闸北的袍哥们午间休整后,又要整装前往火车站了。
这动静让苏三回过了神来,联想到关氏的鼎力相助,感恩的波澜在心间拍打,她也想到了允娘对自己的好。
心知守着一个呼呼大睡的男人,对事情也无任何帮助,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摸下了床来…………
关允超身为袍哥会的会长,必须操持起整个帮会的事务来,此时分身乏术的他,只能憋着担忧,期盼白九棠主动提出方案和要求,方便他直接给予支持和帮助。
昨夜被驱赶之后,关氏去了合字号钱庄,向老会长汇报糟糕的境况。童泊龄听闻汇报之后,大不了然的说道:你告诉我干啥?会长是你,我只是个糟老头子!该反的时候,难道还要我牵头来造反!你看着办吧!
此言听起来像退位的江湖老大,在推脱纷扰的闲事,但关允超何其明了,老会长这是摆明了让他跟当局对着干。
为白门搭跳,既存在着兄弟情义,又有童老的旨意,岂能有丝毫的懈怠,关氏随即安排了一拨未露过面的兄弟,穿上洋服戴上礼帽,再返南京路,不动声色的潜伏了下来。
今晨的《申报》一出,上海滩一片哗然,关允超感到事态在升级,本想与白九棠碰头商议一番,谁知中午回到长青楼时,那位彻夜奔忙的幺兄弟刚回来不久,正在蒙头大睡。他不忍将其打扰,只得将此念往后推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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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90话』 [三角恋]—[凛对]
『第90话』 [三角恋]—[凛对]
挂钟的秒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长青楼的客卧沉静得像深宅大院。苏三蹑手蹑脚的在化妆台前坐了下来,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假发髻。
晕晕沉沉的脑袋,像塞满了铅块一般,伴着若有若无的呕吐感,令她隐隐担心是否落下了什么病根。
这担忧、这手中的发髻,轻易让她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在天旋地转的不适感中,咬紧牙关完成了大计,却在离开时,两眼昏花四肢乏力,差点再次栽倒在地。
季公子心急的倾身而上,竟是只敢搀扶,不敢拦腰抱起,两掌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好像拎着一件贵重的金缕玉衣。
她在对方呆滞的手势中,被折磨得双腿打颤,几欲狂呼出口:如果不扶我坐下,便丢在地上吧!
末了,季公子下了极大的决心,矮了矮身,把自己的背部送到了她跟前:“我背你出去!”
她愕然的眨了眨眼,望着那古铜色的皮肤。浑圆纠结的肌肉,闪现在脑海的念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是怎么长成这副模样的?
摆好架势的人催促着,令她回过神来,单薄的覆上了身去。
虽然贴上那祼露的背部,让人感到局促,但不必面对鼓起的胸膛,不必垂低眼帘,更不必承接他吹来的热气,已显示出了此选的优势。
至于季十一会在柔软的挤压感中产生什么样的悸动,只能不去设想,免得令她自己也窘迫起来。
少年人血气方刚,不幸就在那一瞬间,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好似任督二脉已通,可练绝世神功一般,心跳紊乱,血液倒流。
几秒钟之后,他突地迈开大步,朝外走去,看样子是承受不及,打算尽快把背上这个练功的仙丹给丢掉。
然而这一颗仙丹,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能力,季十一将两名保镖远远的抛在了后头,疾步生风,越走越起劲,永远也不想停。
背上这一位。在快速倒退的景物中,想起了洋泾浜的沙滩,想起了喊魂的回音,想起了……白九棠。
这是她后来在季门的轿车中一言不发的原因,她不停的问自己:我做错了么?我不该自作主张,瞒着白九棠来找季十一?我不该让暧昧在糜烂的夜色中得到滋生?我不该答应季十一的要求,我不该让他背我??
这么多的“不该”齐齐朝某一个归属地奔去———如果她心底是坦荡的,何须自责?难道说她无法坦荡?!
苏三猛然收回了所有的思绪,丧气的闭了闭眼睛。房门被轻轻叩响,允娘的声音隔着门板,小心的扬起:“苏三……苏三……”
正在自省的女人,心虚的一惊,像是内心的秘密被他人窥见到了一般,张惶失措的站起身来,走向门房边,开启了木门:“允娘,怎么了?”
允娘瞧那藏在门缝后的架势,估摸着小丫头并不想跟自己多说,竟抬手推开门扇,胳膊一揽,将她带出了房来。
苏三没料到允娘会将她从房间里挖出来。靠在墙壁上愣愣的睁大了眼:“这……这是要干嘛?”
“小丫头,楼下有个男人来找你,想跟我解释一下吗?”允娘的唇际带着调侃的笑意。
苏三耳畔轰的一声响,脸色刷白的问道:“谁?找我?男人?”允娘那一声“嗯”还没说得出口,她便猜到了来者何人,跌跌撞撞的扶着楼梯栏杆,朝下跑去。
弯弯的楼道上,薄纱飘飘,四面开叉的晨缕,轻舞飞扬。
允娘讶异的一顿,追赶在后,嗓子压得低低的呼喊道:“死丫头你跑什么呀!别滚下去了!!”
苏三闻声顿步,揪紧了眉心,转回身形迎了几步,悲戚戚的祈求道:“允娘,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别……别跟九棠说?”
“保守秘密可以,你自己有分寸吗?”站在高一级台阶上的妖冶女人微微垂低眼帘俯视着她,口气很温柔。
苏三拉紧了对方的手,忙不迭的点头:“当然有!我保证!我爱的人只有一个!”
允娘偏头打量了她几秒,忽然扩开笑意:“我相信你!”
此言尚未落音,抱着“免死金牌”的苏三已经扭回头朝楼下奔去。
阎允娘对她可谓仁至义尽了,不仅包庇了“克文……”的呓语,还在特殊的情况下,送出了何其珍贵的一句“我相信你”。
穿过窄窄的走道,紧闭的大门近在咫尺,从旁有一张空椅子,看门的小袍哥去向不明。苏三感激的回头看了看楼梯口,那儿一片沉寂。允娘并没有尾随在后。
收回心神定定的凝视着大木门,她揣着一丝对来者的愠怒,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经过改良的厚重木门“嘎——”的一声,被拉了来开。门外呈现了一幅令人恨不得撞墙的画面。
季家公子端戴着礼帽,穿着缎面的马甲,打着丝质的领带,手捧牛皮纸裹着的玫瑰花束,闪亮亮的刺激着可怜的视神经。撕碎了她渴望“平常”的希翼。
不远处的马路边泊着那辆黑色的轿车,两个保镖背对着长青楼,在车旁抽着纸烟,车子显然才洗过,在秋日的艳阳下,黝黑黝黑的发亮。
这种格局的求见,她事后该如何向允娘解释?
“苏……苏三……”季公子展露了一个醇和的痴笑。在他眼里这个一头乱发,身着睡衣的女人,是无需粉黛的仙子。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开着一扇窗户,轻风鼓动着波澜起伏的窗帘,那便是客卧的窗,客卧的帘,里面睡着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
在这种高压之下,苏三失去了所有的演绎能力,快步走到季十一面前。将那递到眼前的花束,丢在了脚下,咬牙切齿的低语道:“季公子,我该怎么说呢?你这是在害我!!恕不奉陪!请便!”
说罢,转身朝大门走去。季十一满面惊愕,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随之像被烫了手似的,又马上丢开了。
停下步伐的女人,怔怔的转过身来,怔怔的抬起眼帘。怔怔的低语:“白九棠就在楼上睡觉,如果我呼喊一声,你就会变成一个蜂窝!”
一夜之间,小媳妇在阳光的映照下,变成了悍然的白相人嫂嫂,一夜之间,被利用完毕的少年人,体会到了“残酷”一词的真正含义。
两张青葱的脸庞,一正一侧,精细的线条,单一的色调,僵成了工笔画。
苏三挪动不了脚步,盼能看到他稍事之后,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扬扬眉梢,抄着裤兜潇洒的离去。
可是季十一却鼓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埋下了头,晴朗的天空下了几滴雨,在裹着玫瑰的牛皮纸上,留下了扎眼的点点印记。
那一束玫瑰,凄凉的躺在地上,望着玫瑰的人,凄凉的立在前面,她有一千个理由拒绝任何男人,但无法坦然的伤害一个大男生。即便痛苦能让人成长,也别让她来操刀吧。
“十一……”她转过身来,偏低头颅歉然道:“我……我是……我是担心加剧你们两边的矛盾……你,你明白吗?”
季十一猛然的别过头去,脑袋几乎歪到了右边肩头上。伴着这个动作,鼻腔的液体有些失控,他不得不抽了抽鼻子。
拒绝一个乡下孩子是罪过么?!他怎么就哭了……
图像可以隐藏,视线可以调离,声音却不可能隔离。苏三重重的闭了闭眼。出人意料的绕到右侧面,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皱紧眉心责难道:“你是个大人了,怎么能随便哭鼻子!?”
“谁他娘的——”季十一吃了一惊,猛的一甩头,又别向了左边。
“嘘!!”追逐着他的面孔。苏三倾身上前捂紧了那张聒噪的嘴,掠高眼皮看了楼上的窗户一眼。
常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伴着对方的眼色,下意识的也看上一眼,偏偏季十一不属于常人的范畴。
他的眼神毫无焦距的落在异处,空洞而迷茫;他的脸颊,在柔荑与嘴唇的亲密接触中,已由极悲的酱紫,变成了极窘的酱红。
苏三回过头来,被这幅异样的画面缚紧了心房,悻悻然的退开了身姿,摸了摸手心,想要出言打发他,竟是硬不起心肠来了。
“你沿着昨夜的路寻来,就是为了送束花给我?”她蹲下身子,拾起了那束玫瑰。
“是……噢!……不是……”季十一被唤回了神志,颔首嚅嗫道。
那边厢在一蹲一起的姿势中感到一阵恶心,竭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怎么了??”季十一上前一步,手势摆好了,却不敢搀扶,干巴巴的瞪起了眼睛。
那一捧倒霉的花束再度坠地,苏三在晕眩中伸出手来,抓紧了横在面前的手掌,另一只手捂着嘴没命的干呕。
“你怎么了?苏三?!苏三?”季十一捏着那柔荑,情急的大声呼喊起来。
“别…………喊!”苏三挣扎着出言警告,再度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窗户。
在那一瞬间,她的血液凝固了。窗口处露着一截赤膊,和一张燎着火气的脸庞,白九棠醒了。
等到季十一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跟着掠高眼皮时,窗口处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了窗帘在律动。
“快走!!”苏三脸色骤变,连连干呕着将他推向轿车:“快走啊!!”
“我为什么要走!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季十一心知就要迎来白九棠,脸色顿时变得冷冽起来,脚步如生根的参天大树,身体僵直得摇都摇不动。
虚掩的大门内传来了咚咚咚俯冲下楼的声响,其间掺杂着允娘尖声的劝阻,以及一些闹哄哄的杂音。
苏三手心脚心冰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用尽全力推搡着那座巍峨的大山:“你若不走,我便取消对你的承诺!”
这话甚有效力,立刻瓦解了季十一的僵直状态,他倒退了两步,压低眉心问道:“这么说,你依然没有忘记和我的预定??”
“我当然没有忘记!你快走!快走!!”苏三被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勒紧了喉咙,轮圆了美目上前推着他转身朝轿车行进。
“哐当————”一声巨响传来,大门被猛然拉开,撞在了墙壁上。伴着“咔”的一声,甩转轮的声响,白九棠的嗓音沉得如地狱的挽歌:“白苏氏,后退,到我身边来!”
番外 『第91话』 [化杀戮]—[惊愕]
『第91话』 [化杀戮]—[惊愕]
季门的两个保镖冲上前来。掏出了手枪与长青楼门前的白九棠对持。那边厢的枪口纹丝不动的瞄准季十一的后脑,连看都没看旁人一眼。
长青楼的过道里,传出一阵急切的步伐,妖冶的女人领着肩扛大刀的小袍哥,和手提砍刀的几名家奴,涌了出来。
允娘靠近白九棠,沉着脸低语道:“苏三并非一个偶人,她有社交对象是正常的,你为什么这么不自信?与一个光天化日下来访的小拧拔枪对持,嫂嫂当真要看扁了你!”
那边厢微微蹙眉,歉然于在袍哥会的地头上闹事,可仍是纹丝不动的用枪指着季十一的后脑,没看任何旁人。
话虽如是说,允娘却不得不令手下盯紧了对方的两名保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苏三面无人色,僵硬得难以动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自作主张的愚行,惹来了纠缠的流水,也惹来了枪械对持,她该如何来收场?
“白苏氏!我让你退后!你听不到吗?”
白九棠的嗓音缭绕着压抑的怒气,如滚动的火球在她的耳道中灼烧。
“九棠————”她鼓起勇气猛然转身,只凄厉的呼喊了一声。便被身后的季十一抢了白。
“她警告过我,是我纠缠不清!你开枪好了!”隔着女人、花束、和左轮枪,季十一转过身来,与白九棠四目冷对。
白九棠漠漠然的扬起了眉梢:“是吗?”
映入他眼瞳中的画面是如此的抽象,张惶失措的女子,跌落在地的花束,以及他自己手里的枪械,这是一道怎样的盛宴?
他有理由相信眼睛,也有理由相信直觉,但不管怎么说,男人的面子一旦受到了损害,直觉上的信赖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敢找上门来的一定不会是泛泛之交,敢在枪口下袒护的更不会是寻常的仰慕者,他要爆头吗?当然不!他要开枪吗?那是必然!
苏三扬起睫毛,一瞬不眨的盯着白九棠,用尽了所有心力,解读他眼中的内容,揣摩着暴风前的宁静之后,会有一番什么样的动静。
在某一秒的灵光中,她窥见到了萦绕在他头顶的杀戮之气,不禁潺潺冒起了寒意,花容失色的迈步上前,投进了那个只穿着一条西装裤的男人怀里。
“九棠,我求求你,千万千万别开枪!扣动扳机何其简单,但奠定一个根基何其困难,你若是与季云卿结下了弑子之仇。那势必只有离开英租界,……更甚要离开上海滩,……为了一时的痛快,把自己逼出局去,有这个必要吗?再说……再说你要是远走他乡,我该怎么办?!”
季十一落下了眼皮,继而又埋低了头,再接着……几欲离去,可又想起自己无法挪步,连走开的权利都没有。白氏情侣真厉害,一个伤人于无形,另一个用枪指着对手的头,变相的逼迫别人观摩残忍节目。
白九棠听不进任何劝慰,直愣愣凝视着前方的少年人,冷酷的眼睛上下扫视,挑选着适当的射击部位。在这种时刻,女人的话语跟聒噪的雀鸣一样,无法注入盛怒者的心田。
他的心思摆在惩戒之上,欲让越界的人好好记得今朝的疼痛,除了主体目标之外,尚目测着季门保镖的站位。揣度如何避开致命的一枪。
失意的少年人,沉浸在落花流水共添悲的伤怀之中,无所谓生死伤亡,那低垂的脸庞,被帽檐遮盖了起来,只剩下了紧抿成线的嘴唇,和收紧的下颚。
携着燎原的熊熊大火,白九棠的视线凝固成冰,那颗执迷的心房,被残酷的激醒,左右心室互相挤压着,心惊肉跳的抽搐起来。
“季十一!抬头!”他的嗓音高亢而颤抖。
枪口下的人莫名的一顿,渐渐掠高了下颚,尚未来得及端正头颅,竟又听得一声喝斥。
“停!低一点!”
白九棠身后的允娘,及仰视着他的苏三,都被这异样的指令,惹得大惑不解、目瞪口呆。
当事人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沉醉于此,心无旁骛,连脸上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停!别动!”
季十一带着龟裂状的心房,木讷的伴着提线木偶,抬头低头,了无生气。这个男儿兴许也是一个后起新秀,一个情窦初开,不太机灵的英雄。
白九棠的眼瞳越轮越圆,眉头越压越低。充满了矛盾和怀疑,体会着心灵受震的悸动。他猛然收起了枪来:“滚!!”
苏三被这始料未及的完满结局,惊得讷讷的扭转着脖子。打算窥望制造奇迹的源头,白九棠突兀出手,揽紧了她的腰肢,从牙缝中迸出了低斥:“别看!”
说罢愤慨的高吼道:“季十一,别他**的再埋着头发傻,老子让你滚!”
满心疑虑的苏三,仰视着白九棠下颚上的胡茬,是什么让执迷的他选择了放下枪械?他为什么不要她看??季十一是个妖怪?
她仰得头昏眼花,乏力的圈紧了那赤luo的腰部,颔首靠进怀里,疯转着脑筋。到底有什么秘密?到底有什么古怪?杀戮为何终止?一意孤行的念头为何被斩断?
身后传来了动静,季十一终于退开了几步,再退了几步,随即带着与苏三同样迷茫的心境,以及她根本体会不到的伤心,转身大步朝轿车走去。
长青楼前一片迷雾,众人面面相觑互看了几眼,懵懵懂懂的在主人的召唤下鱼贯走向了房内。
在白九棠拎着苏三回房前,听到允娘近身的一句耳语:“兄弟,嫂嫂站在你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下点功夫把事情闹明白,对你没坏处!”
打着赤膊、赤脚的男人,甩上房门。丢开了钳制于掌心的藕臂,“哐——”的一声将左轮枪拍在桌上,拖了张靠背椅,坐在房间的正中,埋首搓了搓脸:“我要喝水!”
苏三靠在墙边,摸了摸被捏痛的手臂,怯怯的掠了他几眼,走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上。
通宵达旦忙了一整晚,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迎来了登徒子上门“调戏”他的准妻,这是个什么倒霉的时节?!白九棠拧紧了眉头。接过手来一饮而尽,继之厉声吼道:“你给老子跪下!”
“啊————”有心万般讨好的苏三悲情的退了半步。这是民国不是古代,难道还要给自己的男人磕头认错?
“跪————下!!”白九棠机械的偏高了头颅,捏得杯子啪啪作响。
那边厢在如此变态的眼神中,腿一软扑通跪地了。且将自己当做乡下某个财主家的小妾好了,无旁观者,不为“贱”!跪就跪吧!
乱蓬蓬的头发卷曲在白皙的脸庞边沿,低垂的睫毛像黑貂刷一般浓密漂亮。|乳白色的薄纱在地板上四面摊开,簇拥着中间那馨香的“花蕊”,无不带着楚楚可怜的娇艳之色。
白九棠坐在她的面前,两腿大开,俯身挂着手肘,一字一句警告道:“即日起,倘若再让我发现你与季十一私下会面,我马上在沪西买栋宅子,让你做个真正的深闺夫人!”
苏三准备了满腔的解释,岂料却直接收到了最后通牒,刚想开口申诉,那边厢暴躁的抢白道:“老子说得到做得到!不到你儿女成群,容颜衰退,老子绝不放你出来!”
苏三被那吼声镇得一愣一愣的,委屈的瘪了瘪嘴,这就是旧社会?男人能理直气壮的宣布,欲把一个女人变成*奴和生育工具?
她被“老爷”取消了发言资格,因为他不需要询问过程,只需要一个满意的结果。他掌着生杀大权,比她“爹”的权利还大。何况她还没有爹来替她说一说话。
烦闷的男人直起身板靠向椅背,压得椅子“嘎”的一声响,愤愤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跪在这里看我睡觉!第二,去找关嫂要把量衣尺来接受惩罚!”
“你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罚我的跪、甚而还要罚我挨打!!”苏三终是忍不住哭丧着脸反驳起来。
靠在高背上的男人,闻言竖起了眉毛,再度俯下身来,狰狞的轮圆了眼:“跟我讲条件??我没将你再沉一次湖算客气的了!”
“你——!”苏三鼓着腮帮子,连连眨了眨眼,无奈敌我双方实力悬殊过大,她气结的扫低眼帘。盯着地板不言语了。
白九棠的面部线条松动了几秒,旋即又紧绷了起来,起身走向床头柜,放下水杯,倒头睡上了床:“你不答话,我且当你认跪!不到我起身,你不准动,更不准起来!”撂下话来之后,他翻了个身,当真摆好了睡觉的架势。
跪在地上的女人,嘴角下垂,委屈的抽了一声,憋了一会儿,又抽了两声,再憋了一会儿,稀里哗啦的哭将起来。
白九棠本来就不可能再睡得着,在这六月飞雪的啼哭中,只得翻来覆去滚了几圈,突地起身下床。
冤泣者眯着双眸放大了音量,既不受视觉的恐吓,又如鸵鸟一般有恃无恐的尽情宣泄。
片刻之后,除了哭声再无动静,甚感无聊的苏三,虚起眼睛窥视了一眼。但见一张特写脸庞,携着完美无缺的鼻子,在眼前两寸处显摆优势。
她吓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再度扬起了哭腔,凄凄艾艾的啼哭起来。
白门大老爷蹲身而立,两臂交叠在膝头处,垫着那冒出胡茬的下巴,像一个观摩蚂蚁搬家的好奇宝宝!其不以为然的神态,面无表情的冷漠,谈不上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
“你有多大的冤屈,哭得这么凄惨?”他终于说话了。
苏三迎来了申诉的机会,抽泣着张开了眼睛,泪眼婆娑的抖了抖睫毛,却是令她自己也意外的,开口便爆了料。
“我答应了要去季宅给季十一唱评弹,现在该怎么办啊?”
蹲成一团的白九棠,哑然了半饷,脸色渐渐糟糕起来,乍一出手点着她的脑门,痛骂道:“你刚度啊!!猪猡啊!!脑袋里装的豆腐渣啊!!”
伴着那“豆腐渣”的尾音,头颅被戳得晃来荡去的女人,极伤心、极痛苦的呜咽起来,期间杂着摧残神经的几声干呕,好歹引起了白九棠的注意。
“你呕什么?————怎么啦?”他两手扶着她的肩头,又晃荡了两下。
那边厢脸色铁青的定格了几秒,哇————的一声,呕出了一滩水来。
番外 『第92话』 [圣玛丽]—[偶遇]
『第92话』 [圣玛丽]—[偶遇]
老朱被急召到闸北长青楼为苏三诊病。在大致看了看她的状况之后,建议立即转到英国人的圣玛丽教会医院进一步诊治。
白九棠为了防止英租界的便衣巡捕在袍哥会的头上来大做文章,责令白门子弟回公寓待命。
如今他无车可用,亦无人差遣,只得怀抱准妻,坐上人力车招摇过市,穿过英租界的马路、支路和弄堂,历经了万般丢脸的一段路程,才抵达了教会医院。
主治大夫是个红鼻子、蓝眼眸的白胡子老头,叽里呱啦的讲着洋文,严肃的指责着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大男人,急得他在病房里团团乱转,恨不得冲出去抓个翻译官回来。
随后,进来了两名修女模样的护士,她们带着一种怀疑的目光,怨毒的审视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几欲爆发。
良久之后,其中一个护士用蹩脚的中文开口说道:“白先生,令夫人的头,受到过外力撞击。有轻微脑损伤的症状,我们有必要将她保护起来。如果您有任何异议,可以向法院提起申诉,或是找寻一名社会担保人,证明您未曾向她施过暴力!总之,在此之前,您不能带她离开!”
“撞击!暴力?”白九棠愣了一愣,克制不住高声呵斥道:“**!你们直接就将罪名扣在我头上了??你们以为穿成这副模样就是上帝?”
大夫和两名护士被他的吼声震得头皮发麻,快速闪离了病房。不久,几个穿着警卫服饰的华人推门而入,摆出了要驱逐他的样子,白九棠脸色一变,抬手摸到了别在腰上的枪把。
于苏三来讲,就算再闯三五个大汉进来,都不及他这个动作可怕。她心下一惊,急忙撑起虚弱的身子解释道:“为什么你们都不给人说话的余地!我不过是在家里摔倒了而已,跟我先生没任何关系!”
说着,又忙不迭的扬声唤道:“九棠——九棠!!你说话呀!”
白九棠缓缓放下了手来,压着性子开口道:“对……客厅的地板才打了蜡,我太太急着出门……所以……”
他边说边后退了两步,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望着犹犹豫豫的警卫们,稍事又说道:“你们放心,我现在不急着带她走!请你们先出去,不要打扰她休息!”
听到白九棠心平气和的跟对方协商,苏三长吁了一口气,朝那些警卫摆了摆手:“谢谢你们!请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
来人低声商讨了几句。有礼的向苏三欠了欠身,离开了这间单人病房。从他们的神态来看,对白九棠依旧持怀疑态度,必然还会再来“捣乱”。
房间里暂时安静了下来,意料之中的质问登场了。
“你怎么会受到撞击?”白九棠站起身来转了半圈,两手俯撑着床沿,居高临下的凝视着病床上的女人。
苏三心怯的眨了眨眼,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若毫不隐瞒的告诉你实情,你能不能答应我心平气和的听完它?”
有了今天的经验教训,她深知惹不起白大老爷,现在交代清楚了,日后就不必担心穿帮,更不必闹得不可收拾。
“当然!”白九棠紧锁着眉头坐下了身来。
听得他应承了下来,她便精简扼要的将昨夜的事叙述了一番,枝末细节的地方一笔带过,不敢多做描述。
那边厢既不掺言打断,也表现得较为平和,可听完后却立刻武断的说道:“你要的那份名单,我这里有!今后我的公事,你不要Сhā手了!”
苏三掠起眼梢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头的不平。镇定的反问:“你知道的是一个人名、一个表皮,有何用处?”
白九棠偏低头颅,冷峻的盯着她:“他们跟我本来关系就不大!你所谓的详细资料,不过是多个地址而已,那又能如何?”
“你的顶头上司不肯帮你,爵门的问题全出在中层身上!你不往高处走行吗!”
一个小女人竟然能一语中的,把问题层次分明的摊开在眼前,白九棠的脸庞上浮起了异样的神色,有讶异,也有惊醒。“什么意思?”
苏三在晕眩感和渐渐袭来的酥麻感中,乏力的闭上眼睛:“姓薛的华商不是董事局推举的决策人吗?我觉得他会对近期的事情感兴趣的!”
“你一次说完整好不好?”白九棠抬起右腿,曲放在床沿边上,尽量向她摆正了身姿。
“如果你是个生意人,你愿不愿意看到手下的人为了一己私怨,将偌大的生意场当做战场来铲除异己?”身体快要吃不消的女人被迫睁开眼来,打起精神仰视着他。
“不愿意!”那边厢斩钉截铁。
“那你觉得爵门的董事局愿不愿意?”苏三侧转身子,蜷成了一团。
“不……”白九棠扫低了眼皮,转了转眼珠,喃喃道:“不愿意吧……”
苏三无言的看着他,留出了时间给他思索。
片刻之后,他抬高眼帘,对此置疑道:“可是,白相人何时与‘董事局’这样的高层面接触过?”
“兴许这正是有些人敢如此放肆的原由所在!”苏三将小手送进了他的手心里,眼里蕴含着绵长而细微的力量:“我不知道昨夜的具体的情况,你自己心里该明白,有没有必要走这一步。”
白九棠若有所思的收紧了手掌:“这么看来,或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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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丽教会医院是英租界最好的医院。不管是当局的官员,还是体面的洋买办,或是本地绅商。都将这里视为诊病的最佳地点。
苏三的烟瘾发作时,白九棠为了向护士要几粒安眠药,差点没拔枪指着她的头。最终,又一次引来了警卫,也又一次在“白夫人”竭力的申明下,暂时缓和了矛盾。
苏三睡下之后,手指还神经质的缠绕着白九棠的指间,唯恐他会惹出什么祸来。那边厢枯坐了良久,待她睡沉了,才小心翼翼的扳开那一根根细白的指头,轻手轻脚的退出了病房去。
他的当务之急,并不是一板一眼守在病床前,而是先要找到一名担保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苏三断然无法安心养病。
在英国人的概念中,有名望、有资产,有社会影响力的名流,才有资格为某人担保。
能满足上述几个条件,又与他关系亲近的人,杜月笙当之无愧是首选。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避讳什么,只好决心往杜公馆走一遭了。
带上了房门后,白九棠在过道上来回扫了几眼,本想找个护士来。嘱托她帮忙照看一下,可那些修女都远远的躲着他,用惊恐和鄙夷的神色,将莫须有的暴力事件,渲染得有形有状。
他郁结的踌躇了片刻,放开大步朝楼道走去。嘱托他人不如快去快回,赶在苏三醒来之前,稳稳当当坐在她面前。
在咚咚咚的脚步响彻耳畔时,他忽然有了“孤家寡人”的感觉。却是将冷言拒绝允娘及老朱等人同往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焦躁而单调的步伐,从楼道一直滑向医院大堂。再从大堂奔向了花园,最后从绿油油的草坪,奔向了雕花大铁门。
就在他快要疾步走出铁门时,一辆轿车与他擦身而过,驶进了医院,车窗钻出一颗头来,扬声喊道:“姓白的!往哪里去?”
白九棠转身张望,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便大不了然的扫了那车、那人一眼,继之收回了视线,朝街边的一辆人力车走去。
不待他坐上车去,已驶入医院的轿车,又倒退了出来,令人诧异的泊在了马路边。
露面呼喊的那名男子,从副驾推门而下,来到后车厢处,拉开了车门,一截深色的袍摆显露,季云卿赫然走下了车来。
白九棠脸色在几秒之内骤变,如深沉的大海,翻滚着黑色的浪花。如此巧遇,真是讽刺!今朝是入主英租界的第五天。季云卿已经等不及冒出头来耻笑他的失败了么?
“你急匆匆往哪儿走?”季云卿穿着一袭黑底暗金的长衫,外罩对襟马褂,微微压着眉心,直愣愣的凝视着他。
“这是我的私事!我们的约定时间还没到!你急什么!”白九棠冷冷掠了他一眼,再欲转身离开。
“是谁病了?”季云卿的动作、表情都没一丝丝的变动,两手背在身后,脸上一片漠然。
“都说了这是我的私事!!”白九棠莫名光火,呵斥了一声,转身迈开了大步。
身后的大亨淡定从容,冷酷的脸庞上看不到任何波动,低沉的嗓音甚有穿透力的徐徐说道:“你看起来挺好,生病的人不会是你自己!你没有父母、没有亲戚,生病的人也不会是你的家人!你不是一个缺钱花的年轻人,急匆匆的离开医院绝不会是去借钱。那么……我且当做是你的女人抱恙,你准备当一次娘姨,回家给她熬汤!”
季云卿说到后面。天杀的带起一丝调侃的笑意。
白九棠顿步而立,气结不已的翻了翻眼帘,姓季的老邦瓜这是什么意思?急着奚落他,急着看笑话?期限不是还没到吗!
“虽然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不过见了师叔这样无礼的门徒,我委实还没见过!”季大亨如六月天,说变脸就变脸,嗓音陡然凛冽了起来:“给老子转过来!”
白九棠憋着一口闷气,凛然的转过了身来,剑拔弩张的瞪着自己的上司。想起了不久前的季十一,揣度着大亨是不是得知了此事,来为儿子出气的?
岂料俩人瞪视了十多秒,季云卿掷出了令人诧异的一问来。
“到底是谁病了?”
白九棠无法从那张僵硬的脸庞上解读谜底,只得抱着抛砖引玉的念头,回复道:“你猜得没错,是我太太病了!”
俩人的距离有两丈左右,晚辈如松矗立,无心靠近,长辈倒是放下尊驾,走了过来:“太太?你成家了吗?”
“……没有”白九棠戒备的盯着他的步伐,容纳感和抵触感同样强劲,如对拍的巨*,在心间肆虐。
季云卿走到了他的面前,定睛望着他,掂量着开口道:“那怎么能称其为‘太太’?你心里揣着个女人怎么办大事?”
白九棠窝火的掠高了眼皮:“我认识你不止一两年了吧,除了洋泾浜的刑场,我们没其他话题可谈。你现在来教训我沉迷女色??”
“过去我不教训你,是因为没这种时机!眼下你在我手里做事,那自然得听我的训诫!”季云卿情绪激动了起来,暴躁的轮起了眼:“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英租界的饭好吃吗?你吃得如何了?”
听闻姓季的谈到了公事,白九棠的心间如十座火山同时喷发,刹那间脱控高吼:“你处处都往死里整我,还想以当家的自居!你做梦!!训斥我?等下辈子吧!两日之后见分晓,该走该留不必你来罗嗦!”撂下这番话来,他转身迈开了大步。
一丈、两丈、三丈……背影越来越远。季云卿气得双目圆睁,喃喃自语:“我往你死里整你??好小子……”
番外 『第93话』 [三大亨]—[见面]
『第93话』 [三大亨]—[见面]
鳞次栉比的钢筋架楼。在人力车的前行中快速倒退,如同香榭丽大道的低矮建筑群,携着法式温吞的浪漫进入了视野。
白九棠至此才有了空闲,将衬衣胸襟的扣子扣整齐。
嗅着那熟悉的气息,灵动的手指扣到了领扣,忽然之间,仰起的下颚顿了一顿,一条可怕的信息,闪现在他的脑子里:季云卿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是巧合?还是刻意的?他会不会对苏三不利?
车夫受命放弃了两条大街之后的目的地,调头往来路折回。
途径一家大旅馆,他匆匆下得车来,入内借用了电话机。一通接至杜公馆,一通接至弗朗宁,还有一通,打到了顾公馆,情急之中几乎什么都没考虑,但横竖是没打回长青楼去。
杜公馆中是师爷接的电话,转到杜月笙手里,听完告急的求救,他只说了一句话:“九棠,这一周你吃的苦不比少时出道少。师傅愧对你!圣玛丽大门见。”
人力车重新上路后,不到五分钟,马路上汽笛高吼,两辆轿车嗖嗖飙行了过去。
白九棠抬眼一扫——雪佛兰“七七七七”——别克“三五三七”。想喊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催促车夫没命的跑。
老头子寻常出行只备一辆车,“三五三七”多是开出去收拾人的。这阵势本该让他更有底气,他却莫名的浮起了顾虑。
马路渐渐宽敞,建筑也渐渐拔高。人力车疯追着早已没影的两辆轿车,扎入了英租界的领域。
车夫在厉声的催促中,抄了三五条近道,火速逼近教会医院。弄堂的上空,飘动着晾晒的衣裤,潮湿的墙角,生着墨绿色的青苔,三姑六婆坐在门前,朝车上的硬派小生投来了戏谑的视线。
白九棠对英租界的大街小巷不甚熟悉,在未知终点何方的迷茫中,焦躁的压低了眉心,领会到了更多的悔意。
虽然老头子是行事稳健之人,但顾四爹气盖山河,动静太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情急中惊动了闸北的力夫皇帝。
若是杜、顾二位大亨相见兴起,凑着这股热闹劲儿,一定要给季云卿来个下不了台,那他这个搬兵救急的后生,岂不是跟挨了打。回家叫爹叫娘的孩子一般没出息?
念头在此搁浅,心间的烦躁窜起了火焰,他的催促声一次次迸出唇际。车夫只差没四肢并用,化作一匹人马,蹄飞泥溅。
车轱辘声越滚越急,把老旧的一切抛在了后面,狭长的高墙被一片开阔取代,人力车驶出弄堂,横切进了支马路,圣玛丽教会医院近在咫尺。
四个轮子比两个轮子滚得快。接到电话告知的人,都已抵达了目标地点。
白九棠远远聚焦审视,但见没有浩瀚的人力车方队,也没有黑压压的人群,堵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下了原位。
五辆轿车挤在视野中。白门的美产轿车,正在往医院内的泊车位挪。除司机外的白门子弟,恭立在人行道上等候。
杜月笙的座驾和牌照为“三五三七”的别克,一前一后停在马路边。
顾竹轩的1913版梅赛德斯—奔驰,标志着他嗜好从德国老板手里淘宝的爱好,傲然停泊在纵行大道旁。
白九棠相隔十五米下了车来,塞了几个银角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车夫手里。步行走到奔驰车旁。拉开车门颔首道:“四爹,怪我沉不住气,惊动您了!!”
顾竹轩未料到白门后生会“从天而降”,更没料到他会率先来给旁系师叔致礼,怔了一秒,心下满意的扬了扬下颚,说道:“惊动什么?江湖上的人哪有安心睡过觉的,死活都是一惊一乍的过日子,何来此说!赶紧给你老头子问安去!”
“雪佛兰”由戚青云主驾,马翔生副驾,杜月笙一人端坐在后。白九棠刚一出现在后车厢处,玻璃窗就摇了下来。
为人师者好似神机妙算一般,开口便安抚道:“九棠,你不用担心!在英租界的地头上,我自有分寸。至于顾老四嘛,他刚和工部局对持了一局,不会轻举妄动的。”
“是!”白九棠心下舒了口气,一边点头,一边不住的打量进院的车道。泄露着吃了定心丸之后,急于奔赴佳人身旁的迫切心情。
永仁等人疾步走来,围站在当家的身后。车内的杜大亨扫了众人一眼,吩咐道:“季云卿是英租界的地下皇帝,也是你们的长辈,不管有多大的过节,你们也不可犯上。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都由我来把握!听明白了么?”
老头子如是说,令白九棠彻彻底底放下了心来,在白门子弟的回应声中,美产雪佛兰和别克纵队朝医院内开去。德产梅赛德斯紧跟其后。
待车驶入大铁门,白九棠心急如焚的领着门下子弟,缀后奔跑起来,几步超越了轿车,斜斜的转向,朝医院大堂跑去。
泊好车的小佬昆与记下苏三病房号的宁祥,双双站立在泊车区的一旁,准备给杜、顾二位大亨引路。
病房区三楼的过道上响彻起了一阵急促的步伐,过往的病患和护士纷纷投来了关注的一瞥。一个胖胖的白人护士看清领头之人后,面露惊愕,转身跑向了警卫室。
苏三的单人病房外站着两名短打男子,白九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手一个,掐紧了他们的脖子,不待对方摆开架势,便两臂一展,一左一右丢开了手。继而抬脚一踹,登堂入室,冷起了脸庞:“姓季的,你到底要如何?!”
靠在枕头上的女人,弱弱的眨了眨眼,掠了掠身旁那位初初见到就令她感到面善的老头,调回视线嚅嗫道:“……九棠。这么大火气干嘛?”
陪坐在一旁的正是季云卿。他四平八稳的两手扶膝,兴许此前正带着笑意,眼下来不及收拾干净,皮笑肉不笑的瞪起了阴冷的眼睛。
他的背后靠墙站着三名保镖,嚯嚯几声掏出手枪,摆好了瞄准态。
房外传来了打斗声,白季两门子弟大打出手,拳头砸在鼻梁骨上的脆响,听起来好不疼痛。永仁抽身而出,冲进房来掏出了枪,谨记老头子的告诫。没敢指着季云卿的头,冷冷瞄准了靠墙的一个保镖。
苏三又一次面对了拔枪对持的场面,且还伴着门外热闹非凡的肉搏声,不免心惊胆寒的开口劝慰道:“这位是季师叔没错吧!都是自家人何必大动干戈……九棠……你……让他们住手啊!季师叔是碰巧————”
“你跟他解释这么多,一个粗人听得懂吗?”季云卿脸色难看的打断了苏三,撩起袍摆起身说道。
外面的响动掺进了护士的尖叫,及警卫赶到后的警示语,不到一分钟,护士们夹着哭腔逃逸而去,警示语被一片混战的聒噪代替。
白九棠为此分心,略略偏过脸颊,示意永仁收起枪,出去帮忙。这边厢虽收到了指令,但房中的情况,令他面露难色,久久未能挪动步伐。
季云卿白了两位后生一眼,放下了芥蒂,打算出言喝斥门外的人停手。谁知他还未启口,所有的喧嚣都停了。月笙的声线,优哉游哉的传了进来。
季大亨调集视线看了看白九棠,呆滞了几秒,明白了过来,面色一沉,稳稳当当的坐下了身,摆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稍事之后,杜、顾二位大亨,将保镖留在门外,只身走进了病房。杜月笙遣退了永仁,朝季云卿拢手道:“云卿,几日不见,生意做得可顺当啊?!”
上海滩的三大流氓,眨眼之间聚集在了病房内,苏三张惶失措的坐直了身子,本想要施礼,可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根本就是无礼之举,来不及细想便掀开毯子。垂下了双腿来。
她这一举动,打破了房内的胶质状态,也切断了季云卿不愿搭话的冷冻场面。
白九棠扫了老头子一眼,快步靠近病床,抬手按着苏三的肩头,低语道:“别乱动,还嫌不够乱呐?!”
顾竹轩四下扫视了一番,拎着两张凳子摆到病床旁,招呼身旁的杜月笙说道:“月笙,我们是来看病人的,人家都能坐,你站着作甚?”说罢便与季云卿隔着病床对坐了起来。
杜月笙绽出了一个坦然至极的微笑:“说得是、但也不全是!!”
他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句,撩起袍摆落坐了下来:“探望病者,无不带着善意,确然是百无禁忌!不过顾老四啊,你既是为了我门下的顽徒踏上了英大马路,若是不认得自家兄弟,那真是枉费来十里洋场走了一遭!今后多和云卿走动走动嘛!”
这个圆场打得妙,伸手不打笑脸人,兵戎不伐自家人。季云卿无话可说,脸色缓和了下来,抬手一挥,将那三名保镖遣退了。
见这架势,犹似孔明带着关羽,来找曹操的茬。大亨们各具所态,气氛低沉,哪像是来探望病人的。
苏三将涌到喉头的招呼声,怯怯的吞了下去,紧捏着白九棠的手指,大气也不敢出。
矗立在她身旁的这位年轻后生,何尝从容得起来,僵直的身体、僵直的站立,僵直的臂膀,揽着她不言不语。
“我来教会医院本是例行检查,开年身体状况不佳,想不服老都不行!”季云卿面色寡然的出口说道。
停顿了一刻,掠高眼皮看了看白九棠,又调集视线落在杜月笙脸上,挑了挑眉梢:“这么一会儿功夫里,法租界的大人物和华界的大人物都来了!搬兵的门生,如此了得,虽非季门中人,却是我季云卿麾下一将,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得意啊?”
杜月笙并不是为打圆场而来,“先礼后兵”的形式走完,耐心也差不多耗尽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笑容尤在的开口说道:“若有得意一说,必有失意一说,小徒交付给季门时,英姿飒爽;一周不到,变成了惊弓之鸟!二十二个香炉顶在头上,只有分家的兄弟,没有分清的情义!筋筋脉脉的细节,我不想过问,如今只想把他收回来,免得压弯了一颗参天大树的好苗!”
季云卿出乎意料的一震,神色如寒冰三尺的隆冬,连眼神都结起了冰渣。尚不等他翻脸,白九棠倒是投起了反对票:“师傅,怎么说到这码子事了??还有两日才到期限!!……我不想走!”
杜月笙已出其不意的让季门大亨吃了一惊,想必也打算让门徒吃上一惊,闻声惋然摇头:“就算回法租界从头来过,也比死赖在别人家里强!开山如长子,关门如幼子!季门不提拔你,师傅还能不管你?执意留在这里被人嫌弃有意思吗?”
顾竹轩瞅了瞅身旁的发言者,乐悠悠的闭了闭眼,好似嘴里品着香片,耳中听着堂会一般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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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94话』 [小女人]—[出招]
『第94话』 [小女人]—[出招]
有了在黄公馆的经历。白九棠估摸老头子这是在即兴表演,不免感到小题大做,高看了季云卿,傲然接下话头:“跨出家门一切得靠自己,我不求有人提拔,只求打压别太过分!”
三道精光毕露的视线,调集在他脸上。连苏三都仰高了脸庞附加了一道微弱的目光。
杜月笙希望徒弟滔滔不绝的申诉受到的不平待遇,也希望他愤慨的指出将面临从零起步,更希望他慷慨激昂的表明会坚持到底的决心。
此刻把话说透彻,既有甲乙双方在场,又有见证人为证,季云卿作为用人方,即便是心理上无所谓,面子上也抹不过去。事后他该怎么做,就得多多考虑帮内的舆论压力了。
可是白九棠把言语精简成了一柄利器,嚓的一声,剪开了纱幔,披露了问题的实质。其余的废话,貌似不屑说,却是把话说得太明白,太露骨了。
杜月笙对门徒很了解。有时也很纵容,一个人有强项有弱项,不能要求他面面俱到。顾竹轩相对更为严厉一些,狠狠的剜了后生一眼,所有的闲情雅致都没了。
季云卿岂是个善茬,明知故问的厉声道:“谁打压你了?怎么个过分法?”
此言透着愠怒,杜月笙唯恐徒弟处理不擅,会越说越僵,随即准备启口帮腔。
白九棠看了老头子几眼,有所感知的弯回了话锋:“打压在所难免,这毕竟是英租界,洪门的势力很强大,不比得法租界青帮能只手遮天!希翼、祈求只是废话,真有这个实力就不怕站不住脚!眼下尚有两日期限,我想留下来做个了断。”
听他这么一说,三位大亨各怀心思的松了口气。
顾竹轩“笑面虎”的称号,来源于他罗汉一般的笑颜,及藏在皮囊中那彪悍的主导风格。其实杜月笙在“笑面”二字上,比他的造诣要高得多。
“我这个门徒别样没什么好!就是刚强、孝顺,将来可成材、也可依靠!云卿兄,算年纪、论辈分你都比我杜某高一筹,行事方法各门自定,我不便掺言,但看人用人,我自认为拿捏得不差,推举给你的人选,一定错不了!关键是看你怎么用了。”
杜月笙乐呵呵的一席话。说得季云卿脸色骤变,翻来覆去的白白红红。此言字字珠玑都在讥讽他:辈分高,阅历广,却育人无方,门下无猛将。
且收尾之时,隐隐透出了杜老五的得意:你无人可用,我本是好心割爱,你光顾着眼红,成何体统啊?!
有人吃了理亏的苦药,会忍气吞声咽下去,可有人吃到这种苦药,却会逞一时之快统统给吐出来。
苏三揣摩着两位大亨的表情,感到他们玩的不止是字面、字义的游戏,但又说不清到底有什么古怪。
眼见着季云卿就要翻脸了,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不久前季师叔才帮九棠做了担保人,谁想一转眼就生出了打斗的是非来,这恐怕不太好吧!杜师傅,您觉得有必要再陪九棠去说明一下吗?!”
白九棠诧异的低头看了看倚在怀中的女人,又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季云卿,最后面色复杂的看向了斜对面的老头子。
杜、顾二人均有些讶然,一时间倒无话可说了。季云卿脸色平静了许多。不过还是跟个老小孩似的,硬邦邦的扭着脖子不发话。
在那十来秒里,病房中的男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还是盛年的,一概都成了哑巴。
苏三觉得要季云卿开口承诺什么,是不太现实的事。这位大亨虽不见得如白九棠所想的那般万恶,但也比想象中的更为倔犟。不打不闹不谈僵,已是一种圆满的收场,不必撕破脸来三方都难看。
再说,杜月笙肯亲自出面为白九棠说话,已使她大大的安然了下来,加上还有顾师叔的帮衬,这一局白门算是变相的完胜了,何苦要咄咄逼人,见好就收不好么。
杜月笙及时的恢复了从容,展颜起身道:“九棠,我陪你去院方解释一下吧,免得有损你季师叔的信誉。”白九棠垂下眼帘和苏三对视了几秒,松开手臂随老头子出了病房。
病床两侧的季、顾二位大亨,面不和心也不和。待杜门师徒离开后,气氛更显得低沉,把倒霉的苏三压成了扁扁的一块硬币。
她坐如针毡的抖了抖睫毛,悄悄溜了二人一眼,硬着头皮说道:“长辈们都来探望我这个晚辈,实在是令人感到过意不去。不如由白门做东,趁此机会和大家聚一聚吧。”
她本是想活跃下气氛,一不留神就率先抬出了心下琢磨的潜台词。中国是个人情大国,官场、商场、包括极道,都脱不开“交情”二字。作为一个曾经的富二代。她多少都懂得这个道理,当了几个月的“白相人嫂嫂”,她更是深有体会。
杜月笙所说的人生三碗面,套用在此,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贴切。
人面多是靠吃吃喝喝熟络起来的,情面则是在热络中提炼出的精华,场面就更简单了,效仿杜氏,食客三千,有朋自远近来,皆不亦乐乎,久而久之场面就铺开了。
二位大亨对望了一眼,双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神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三只好假装不懂事,豁出去扬声唤道:“外面都有谁啊?宁祥呢?”
“在————!”宁祥应声钻进了病房,小心翼翼给两门大亨施了施礼,远远站在门边问道:“嫂嫂,您叫我?”
“宁祥,你到医院大堂去翻翻电话簿,给翠亨亭挂通电话去,若实在找不到就跑一趟好了,给我订几桌酒席,今天我们白门做东。宴请杜师傅、和师叔们一聚!”
翠亨亭在华界小西门一品楼附近,在四马路上叫长三出局的大老板们,颇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跟风往那里打堆。
名流富商在法租界狎伎,是很低调的,跟在华界的放纵大相径庭。
法国人的管理再松散,也是属于西方管制,颇讲求言论自由,大报、小报的记者热衷于将矛头指向大人物,制造花边新闻抢人视听。
有身份的客人叫先生出局,多往南市、小西门、闸北,沪东、沪西等地区。尽量避开媒体的追踪,以求无伤大雅的放纵不至于次日就变成全上海民众的谈资。
除了这一点之外,有钱的富豪们也甚为无聊。爱把四马路的先生带到华界去与同僚或好友请的当地长三比高低。
法租界的长三不论多端庄、多含蓄,都带着几分洋味儿,喷的是香水,而非花露水,戴的是舶来的xiong罩,而非传统的束胸布。小脚美人不是没有,只是少见罢了。
华界的长三堂子,凡是出名一点的,都以保持传统风俗而自傲。姑娘养着小脚,躲在香阁里,不是熟客不见。生客来了要过三关才能在堂前相见,能不能进闺房还不一定。
苏三的熟客里有一位替洋人商行做事的华人买办,他叫局通常都是请她到翠亨亭吃饭,或是在大世界听评弹、品香茗、吃茶点,再不然就是看一场电影。
这种态度不像是狎伎,倒像新派人士携夫人同乐,苏三应酬了几次,担心生事端,便不再搭理此人了。
在她印象中,翠亨亭还不错,装潢体面、菜品可口,隔壁一条街就是声色场所,叫姑娘也方便,酬客最是好。
季云卿愣了一愣,愕然的侧过面颊看了苏三一眼:“你身体抱恙,就不必了吧!?”
顾竹轩也是头一次近距离与这位后生的媳妇接触,不太好意思直接推脱,只得附和道:“嗯嗯……是呀、是呀!”
宁祥左顾右盼、滑动着眼珠,临了朝苏三夸张的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问:嫂嫂,到底怎么办才好?
“还不快去!!”苏三轮了轮眼睛,抬起下颚示意他赶紧去办。
待那边厢一溜烟闪出了病房,她才绽出笑容左右掠了掠师叔们:“我这是小毛病,无碍的!况且还有九棠同行,出不了什么岔子!”
季、顾二人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后生归他们管则罢,后生媳妇却是没法管束。
场面依旧很冷,苏三的心境一平复,思路也变得敏捷起来,捧出了一个大家都有份参与的话题————爵门俱乐部。
谈话中不难看出季云卿一直对爵门保持着监控,从俱乐部人员的异常动向,到披露在《申报》头版上的大事件内幕,他都一副心里有数的模样,但涉及到俱乐部的盈亏浮动、端木良与白九棠的公务“结盟”,他就一无所知了。
顾竹轩对俱乐部的舞厅甚感兴趣,就大舞台的设计和布局,以及大班、舞女,酒水、场地,等等提出了很多问题,也谈了很多己见。
季、顾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搭上了线,倒把苏三抛开了。只是说着说着便有翻脸的征兆,苏三只好又掺和进来把话题岔开,待二人缓和了,再隐退到后台旁观。
白九棠和杜月笙返回病房时,惊见房内二位大亨谈得热火朝天,一同把询问的目光降落在了苏三的小脸上。
迎着大步走来的白九棠,苏三抿嘴一笑:“九棠,我在翠亨亭订了几桌酒席,想请杜师傅和师叔们一起聚一聚,你觉得如何啊?!”
白九棠走到床边,不自觉的收起疑虑,笑着回应道:“好啊”。继之余光瞥到一尊僵僵的恶佛,尴尬的调转视线看了一眼。
季云卿一早终止了和顾竹轩的谈话(与其说谈话,不如说是争执),端着官架、摆着尊谱。未出口的台词似乎是:进了门谁都看不见,只瞧得见女人!不成器的东西,下溅!
房内鸦雀无声,苏三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季老前辈,无奈的转过头颅,讨好道:“季师叔,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季云卿闷了半天,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
“难得有这么知情达理的徒媳妇!那就这么说了!”杜月笙扫了房内的几人一眼,移过视线定格在顾竹轩脸上:“顾老四,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竹轩露出了一个讷讷的招牌笑脸。
“华界的警察跟我们不太对脸,去翠亨亭一聚,当然得问问你的意思,免得刚出了洋火坑,又闯进了土鳖塘!”杜月笙偏着头,压了压头顶的巴拿马草帽,说笑起来。
季云卿阴寒的拧紧了双眉,不悦的抢白道:“英租界是火坑么?”
杜月笙悠悠然扩开了唇际的笑容,意味深长的戏谑道:“那是!只有法租界是白相人的天堂!除此之外,哪个区域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季大亨天生一副不擅常开玩笑的样子,苏三赶紧拉了拉白九棠的衣袖,岔言道:“九棠,既是师傅和师叔都同意了,那这瓶水吊完了我们就走吧!”
白九棠落下眼帘,懵懵然的掠视着她:“我有说要带你去吗?”
番外 『第95话』 [翠亨亭]—[抬杠]
『第95话』 [翠亨亭]—[抬杠]
过河拆桥的男人首次遭到了正义的抨击。苏三在几位前辈的保驾下,顺顺利利的挤入了随行之列。
翠亨亭的前身是一处官宦人家的府邸,改良后别具一番风味。红漆的铁环大门,高耸的灰白院墙。进门后有一排长长的横向门廊,前方驾着三座弧形拱桥,连接着庭前的花园。
下午四时正是食客们前来打牌、品茶的时间,三座锦绣的小拱桥分散了人流,使这座园林式的饭庄看起来既热闹喧嚣又不至于拥堵混乱。
花园中央以一组养在鱼池中的假山作为半天然的屏风,将玲珑的建筑群隐在后方。
杜月笙等人的座驾大刺刺停在翠亨亭的门前,那长长的一串轿车,或气派、或时髦、或雍容、或尊贵的纵队停泊,令往来的客人及路人频频回目。
从座驾上来看,杜月笙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心理上其实和年轻的徒弟相差无几,都充满了自由勃发的朝气和美式革新精神。
闸北枭雄出生平民窟的力夫,所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德国老板的人力车店是他奔向成功的第一个里程碑,梅赛德斯的尊贵是改写人生历史的标志。
季云卿的极道生涯几经跌宕,天命年的老江湖已成了冷漠无情的地下皇帝,俨以极道的贵族自居,英产劳斯莱斯配他再合适不过。
如此浩大的视觉冲击很快引来了华界的警察。他们别着手枪、扎着绑腿。走向了翠亨亭内查探。
杜月笙戏言在前,顾竹轩当之无愧离席应对,之所以称之为“戏言”,是因为三位大亨心里都明白,那只是一种恭维罢了。
二十年代是黄金时代,上海滩是金钱帝国,这种小事用钱就可以摆平。六个巡警六块大洋,大亨们的车非但照停,还多了官方帮忙照看。
离吃饭的时间尚早,做东的白氏准夫妇将众人请到翠亨亭的西楼吃茶打牌。
杜氏的随行人员除了戚青云和马翔生,还有别克车的主驾:叶焯山,及同车的高鑫宝、芮庆荣等人。
苏三在二十一世纪时,从未对麻将感过兴趣,只知道普通的规则,尚无实战经验。
眼下被拉来凑角儿,见自己洗牌、砌牌,摸牌、出牌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娴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多才多艺”的前苏三。咂舌于十六岁的花季,玩转的是老辣的牌技。
白九棠做了师兄弟的牌搭子,苏三做了叔辈们的牌搭子,戚青云不苟言笑的站在杜月笙背后,闹得没带保镖进来的季云卿脸色糟糕,频频找他的茬。
杜月笙笑而不语,戚青云便木桩一般,矗立得心无旁骛。那些抱怨听在苏三耳朵里,仿佛走了味儿,她忙不迭的把宁祥召来。让他去张罗张罗,把顾、季二门的保镖安置进来。
季云卿脾气极怪,马上就翻脸了,把茶杯跺得“哐——”的一声响:“忙活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一桌的谈笑声骤停,背对而坐的白九棠叩牌起立,面色阴沉的转过了身。苏三既窘又急,连连眨眼不知所措。
杜月笙眼眸圆瞪,生生把徒弟给逼回了座位去。随即带起笑意朝季云卿解释道:“云卿兄,白门宴客我也算半个主人,徒众随行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想让你和顾老四玩得尽兴一些!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季云卿的眼神生狞的停留在白九棠的后背上,看来是对他刚才冒犯的举动大不畅快。
苏三眨巴着眼左右掠了掠,鼓起勇气帮白九棠开脱道:“季师叔,九棠他……刚才是恨我招呼不周,想……想抽我来着……”
这个托辞找得未免也太蹩脚了一些,连顾竹轩都悠哉不下去了,叩倒门前的麻将牌,扫了后生媳妇一眼,两臂交叠在桌沿上,撑着身子等待牌局恢复正常。
白九棠正在气冲冲的摸牌,瞬间冻结了姿势。本想转过头去破口大骂丢人的女人,却被马翔生的一张西风,重落在桌上给打断了。
季云卿怔怔的将视线调集在苏三脸上,厉声低斥道:“放屁!”继而倒是不再气恼,重新审起自己的牌来。
杜月笙含笑遣退了戚青云,随后对苏三说道:“苏小姐,你既是称我杜师傅,那我便不再拘泥,也改称你苏三好了!”
那边厢刚从惶惑中走出,恍然抬起眼帘笑了笑,尚来不及应答,杜大亨又和颜悦色的说:“苏三,这张牌桌上的人物,都是仰仗着兄弟才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的,你确然是疏忽了。”
这番话是真诚的提点,苏三心下颇为动容,也颇多安心。
季云卿真真是个怪人,类似的一番话,从小辈口里说出,他大为光火,从身份相当的人口里说出,他受用得很。
听到这里眉梢一扬,接了下去:“有后辈记得献孝心,已经很不错了!我哪能得寸进尺啊!但话又说回来,若是杜老五也算半个主人,那招呼兄弟的事,恐怕该有人主持吧?”
白九棠坐在这边一桌上,将那席话听得真真切切,心知姓季的小肚鸡肠对老头子不满。正待要发作,马翔生又以出牌的一声脆响,把他给拦截下来了。
“云卿兄说得是!”杜月笙咧嘴笑道:“小七,你去招呼下,在楼下大堂另开两桌酒席,费用算在我头上。”
“那怎么行?还是我来吧!”苏三顿感挫败,愕然的Сhā进话来。以她的资历来讲,对道上的人情世故,还稍嫌生涩了一些。从她的角度来看,杜月笙也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怎么能让他来替自己收拾残局。
“我的人就不必了,他们习惯在车里等!那是门徒,不是老子!需要历练,不是抬举!”顾竹轩脸色不善,摸牌、出牌,连头都没抬。
季云卿勃然大怒,摸牌的手悬在半空,阴霾的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把门徒当成老子咯?”
即便顾竹轩言辞冲撞,白九棠也认为是受季云卿挑衅所至。他不再搭理马翔生的暗阻,腾地起身转向,朝季大亨嚅开了唇。
苏三暗叫不妙,当即撑起了身来,抢白道:“天下只有分家的兄弟。没有分清的情义,说‘老子’道‘儿子’都没错,横竖是一家人!师叔的门生辈分比九棠高,由我们白门来宴请,那是天经地义!我这就差人加席去!”
习惯放慢节奏扮迟钝的杜月笙,讶异的掠高了眼梢,那句话他在病房里说了一次,这位徒弟媳妇就记住了,且也恰当的用上了?
两张牌桌成纵列摆放在风光独好的二楼长廊上,大亨们那一桌在前,门徒那一桌在后。短暂的默然袭来。所有人都瞅着苏三发愣。
白九棠一直充当着“万众瞩目”的角色,虽然这个词用在他身上颇有贬义,多是形容他爱捅娄子的,但不管怎么说,他都鲜少体会这种无人问津的滋味。
白苏二人不远不近的对视着,苏三的眼里藏着担忧,白九棠的回应是渐渐舒展的眉头,和顺水推舟的捧场:“……是啊!那你看着办吧……”
他的话音刚落,苏三就挪步朝楼道走去,忽然又顿下步来,回头朝戚青云笑道:“青云师兄,劳驾你帮我打几圈,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喂……我……喂……”戚青云失措的轮圆了眼,可那边厢撂下话来就走远了。牌桌上的叔辈们都在等候,他也不便扭捏,只好咕哝着坐了下来:“唉……输多了可别哭……”
白九棠亦在师兄弟的抱怨和催促声中,转身落回了座,岂料他刚理了理牌,季云卿又在那边冒出了一句:“这小子起先站这么高,两家的牌都看过,如今又坐下来接着打?!”
“云卿兄,咱们不过是打打小牌,娱乐一下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小七的牌技烂得很,三家的牌都给他看光了也不一定能胡!”杜月笙在那边笑了起来。
伴着杜氏特有的爽朗笑声,响起了季云卿的冷哼。白九棠端坐在这边,吞不下这口恶气,冷不丁讥讽道:“季师叔若是心疼银钿,那输的便记在我头上好了!”
这本是一句气话,那边厢却传来了冷冷的笑纳声:“那敢情好,跟带着儿子出门似的!面子里子都有了!你可要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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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圈麻将三归一收场,季云卿输了二十几个大洋,白九棠如约替他付了账。占风水位的华界大亨顾四爹小赢了一把。
这二十几个大洋给出去,收获不小。季云卿尔后让门徒去了趟巡捕房,找到华人探谭绍良的心腹,把白门子弟的禁制令撤了。
此举能解一时之急。属瞒天过海的花招,工部局的禁令尚在,不过是巡警能通融一下罢了。只道逆境中的白九棠大感仅此足矣,微微有些动容。
晚上七点,白门子弟得以正常开工,由小佬昆驾车载着永仁和宁安前往。老何及宁祥留在了翠亨亭。
苏三从返回牌桌后,到夜间开席吃饭时,都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碍于场合不允许,她也无暇多考量,将心力都摆在了应对场面之上。
席散后叔辈们意犹未尽谁也不提走,苏三考虑到白季二门的恩仇有松动的迹象,不如找个地方再叙上一叙,另外也属私心作祟,不愿在声色场所去流连,于是放弃了预定的节目,提议让白九棠陪众人去澡堂子泡澡。
这一堆男人都是过来人,一眼看穿了她潜藏的私心。白九棠在一瞬间里承接了诸多同情的目光,不免悲情万分的垂起了头。
杜、顾二人稍事感到这个建议不错,声色场所无非是男人的调剂品,素日里大家去得都不少。今次这种人员结构,不如找间大池泡澡聊天,有恩怨的诉恩怨,有交情的话交情,无须去纵情声色。
季云卿好像专为拆台而来,自持帮了白门的大忙,对他人的首肯置之不理,抬杠似的说道:“华界的长三堂子别有风味,姑娘精通琴棋书画,不比真正的大家闺秀差!我们既是来了,不如去书寓逛逛吧。”
大亨话已出口,苏三断然只得迎合,干巴巴的笑了笑,说道:“……也……也是!那咱们就逛书寓吧!”
季云卿扫了她一眼,再道:“你就不必同往了,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番外 『第96话』 [夜未归]—[拆谎]
『第96话』 [夜未归]—[拆谎]
白九棠面色僵僵的。不爽到了极点。季氏父子什么意思?儿子年少花痴则罢,老子也花痴了不成?就因为帮了个忙,就理直气壮安排起别人的女人来了?此念一生,才蓄积起的一丝感激,顿时烟消云散了。
季云卿察觉有异,调转视线凛视着他:“怎么?不痛快?”
苏三不想再成为矛盾的源头,努力从郁结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朝白九棠笑道:“我本来就打算先回去,下午服了药,没好好睡觉,现在困得不行了。”
平心而论季云卿的安排一点没错,只是喧宾夺主的态度让人心生抵触而已。白九棠皱起眉头想了想,朝苏三低声说:“我让宁祥和老何送你回去”
翠亨亭的门外被一张声影交织的网笼罩。一辆辆轿车亮起了大灯,在发动机的轰鸣中,蓄势待发的仰起了车头。
副驾们纷纷拉开了车门,三位大亨在门徒的簇拥下,钻进了各自的座驾里。
白九棠走到自己的车旁,弯下腰来与车内的女人对视,本想笑一笑,愣了一愣之后,变成了一句警告:“别乱跑!我指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
苏三无精打采的翻了翻眼帘:“是!”继之闷闷的收起脸庞招呼道:“老何。走了!”
白门的美产车调头驶向了闸北,顾竹轩和季云卿的轿车滑向了夜色中。白九棠大步走向等待着他的雪佛兰,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杜月笙悠悠然的抽着古巴雪茄,见得动静偏头掠了一眼,扬声唤道:“小七,开车。”
“七七七七”和“三五三七”一前一后挪上了大道,慢行了一段,提速追逐起前车来。
白九棠望着车窗外的景致,看那华灯拖着光翼的尾巴闪现又流逝,再闪现再流逝。忽而低落的说道:“师傅,是我不好。把您给……逼出来了。”
那边厢靠在真皮靠背上,瞥了徒弟一眼,淡然的说道:“我在医院就已经说过了,你没做错什么,无须自责!这些天来我想明白了一个事,要来的始终要来,不管你做什么都挡不住。获得了鲜亮的外壳又怎么样?说不定里面都烂穿了!”
“……烂穿了?”白九棠转着心思喃喃自语。怀疑老头子指的是黄金荣表里不一,早就开始暗中关注他们的行动,甚而已经开始制造麻烦了。
“九棠。”杜月笙若有所思的转过脸来:“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旧事重提,有人忌讳,有人打压,不如……你转到季云卿——”
“他?我呸!”白九棠反应剧烈,高声漫骂道。
如此极端的态度,令前排二人替他捏了把汗。岂料杜月笙非但不见气,反而怔怔的笑了:“现在今非昔比,局面不同了!”
白九棠烦闷不堪的扫低了眼帘。讪讪道:“有什么今非昔比的,青帮几百年的历史,仅凭这四个字就被改写了么?不管今朝局势怎么变化,我都不想做一个欺师灭祖的人!”
杜月笙侧转身子端详着他,笑意扩散在脸庞:“好小子,几日不见,涨水了啊?”
白九棠依言自省,自知语气不慎,无措的轮圆了眼睛:“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没说什么!不过我听出了不少什么!”杜月笙摆正身姿朗朗笑道。言语中打着埋伏,赞道:“你跟我的时候,我还不如现在的你,看来把门徒丢出去历练,不是个坏事!”
这句称赞令白九棠黯然了下来,且淡淡的浮起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不置可否的沉寂了。
很多师兄弟都没正式立过门户,在名义上仍隶属老头子门下,但他们的财力实力早已超越了他这个独立堂主。他只怨自己能力太差,没有把握好机会。不敢埋怨老头子的决定和安排。
过早的“宣布独立”有利有弊,他的性情变得矛盾冲撞。粗糙的时候蛮横无礼,细敏的时候像个偏执狂。
他在自信和自卑中游走,在乐观和悲观中徘徊。他有很多江湖朋友可以依靠,却习惯性把自己隔绝在世外。
车内至此安静了下来,有旁人在车上,白九棠也无心再拾起此前的话题,望着窗外发起呆来。不久之后,车在熙熙攘攘的店堂门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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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入主爵门俱乐部的第五天,在经历了巡捕房的一次临检后,平平顺顺的营运到结束。门下兄弟和如期到来的顾门徒众把守到打烊,白门堂主未曾露面。
宿醉的男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喊着:“我要喝水”,在长时间无人应答的冷清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愠怒来。
他竭力撑起眼皮想要发作,却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发现天已大亮,房间很陌生,不是长青楼的客卧…………
白九棠猛然惊醒,弹起身来四下打量。架床、帷幔、小巧的八仙桌、花鸟鱼虫的木雕窗棂,这是堂子里的香阁吧?
绞尽脑汁的回顾着昨夜的情景,他想起了长三堂子的酒局、咿呀呀的评弹、一杯接一杯的豪饮、还有坐在身边的女人,若有似无的用**做武器,侵犯着他的胳膊……
白门做东,兄弟们又不在身边,除了折返的老何之外,喝得最多的就是他自己,这种情况下,想要屹立不倒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是季云卿介绍的地方,那么留宿的事情多半是他安排的。
“姓季的这个老yin棍!”白九棠咬牙切齿的摸了摸光头,掀起亮光绸缎的薄被,翻身跳下床来,胡乱的往身上套衣物。
待他穿戴整齐拿起桌上的礼帽准备夺门而出时,房门被推了开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进来,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怔视着对方,那边厢竟然脸红了。
白九棠的心沉到了谷底,无奈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僵僵的从裤兜中掏出了五个大洋摆在桌上,开口问道:“够不够?”
那个女人梳着货真价实的发髻,穿着对襟氅衣,一双小脚裹在绣花鞋里,在裙摆处露出了一个尖尖的鞋头。
她垂低眼帘,莲步轻移,低声说:“你昨晚喝得太多了,醉得很厉害————”
话未说完,即被打断,桌上又多了两枚袁大头,男人的嗓音夹着沮丧:“够不够?”
那女人停下了靠近的脚步,抬起了眼:“我已经收过钱了……”
白九棠险些晕死过去,好半天之后才瞪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别人付的是嫖资!老子付的是封口费!将来若是偶遇别说我们见过,记得了?!”
那女人万分委屈,蓄起了受辱的雾气:“白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破例接待你是看在季老板的面子上,在这里留宿一夜并不是丢人的事!别人求都求不到!”
这女人居然还知道他的姓氏,白九棠重重的闭了闭眼,无暇跟她多说什么。骂骂咧咧的走向了房门:“季云卿!!你妈那个X!”
上午时分,堂子里的女人都还没起床,天井里的安静与大门外的喧嚣,像搭不上线的两个世界。
小西门的街道狭窄而热闹,密布着各种各样的摊贩,充斥着五花八门的吆喝。
美产轿车停在街边,老何面带菜色的爬在方向盘上打瞌睡,“砰”的一声车门响传来,惊得他几乎跳了起来。
“赶紧起来!回长青楼!!” 白九棠大大咧咧的钻进车带上了车门。
轿车穿过热闹非凡的大街,不断的鸣笛警示路人回避。在缓行了长长的一段路程之后,才有了提速的机会。
白九棠死死的拧着眉心。时不时的抬手搓脸,设想着该如何把一夜未归的事敷衍过去。
想来叔辈们都认为嫖伎是小事,不足挂齿。于是才会在曲终人散时,拍拍ρi股走人,由得季云卿去摆弄。
说不定老头子还感到白季两门的冤仇开始解冻,为此而高兴……想到这里,他头痛欲裂,再也想不下去,焦躁的催促起老何来。
“快点!快点!开快点!”
二十分钟之后,车泊在了长青楼前,白九棠神色严峻的踌躇了片刻,对老何匆匆说了句:“见机行事吧!”便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大步来到门前,自报家门叩响了门,长吁短叹的落下眼帘,盯着脚尖构思着说辞。
一腔幽幽的女声,伴着开启的大门,惊得他乍然抬头。
“你一夜未归,睡在哪里的?”
“苏……苏三!你一宿没睡啊?”
苏三再一次代替小袍哥为他拉开了大门,姣好的容貌紧绷得像是一幅画,在哑言的十来秒里,神变形不变的演起了绝技。
临了,长长的呼了口气,舒开眉心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早已经起床了!”
看那表情,听那口气,白九棠心头一松,带着几分愧色和侥幸心理,上前揽着她朝内走去:“我……那个……喝多了一点,老何也喝多了一点,所以……老马识途嘛,他就把我给拉回公寓去了……”
“是吗?”苏三侧目看了他一眼,在熏得令人窒息的酒气中,捏着鼻子说道:“酒后驾车很危险的!老何呢?!”
老何跟在后面,承接了白苏二人齐刷刷的两道精锐视线,吞吞吐吐的说道:“啊……是啊是啊!法租界的马路好走一些,所以……”
“闸北的马路差了吗?”苏三收起了对老何的审视,转过眼珠瞥着白九棠。
“好是好。路灯没这么亮……”白九棠忐忑不已的望着她怔怔说道。继而躲开视线,没话找话说的四下乱扫了几眼:“宁祥呢?”
苏三顿下步来,有些挂不住脸了:“你让他送我回长青楼后就往爵门去,记得吗?”她面无表情的仰头望着撒谎的男人。
“记得……”白九棠眨了眨眼。
“你要求他们在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时期尽量避开与袍哥会的接触,记得吗?”
“记得……”此时此刻,白九棠感到腋下这个小女人才是老大。
“你让他们近期回弗朗宁住,是吧————”苏三拖长了尾音。
“……嗯……”白某人头都大了。
“你不是从弗朗宁过来的吗?”苏三偏头瞪视着此男,留了一点余地,没把话说透。
番外 『第97话』 [访薛老]—[未果]
『第97话』 [访薛老]—[未果]
白相人生涯起起伏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白相人夫妇间的主导人物,也没个准谱变来变去。
苏三可谓女青俊杰,是个识时务的主儿,跪的时候不怕丢面儿,翻身的时候连端茶杯的姿势都透着主妇的范儿。
只道追溯缘由,颇带凄宛的味道,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且要努力提醒自己,泼妇不当、怨妇不做,讨伐也要分寸适度。
白九棠依旧拖了张靠背椅坐在卧室中央,形态格局与昨日相仿,只是三堂会审的老爷风范荡然无存,俨似被“通电下野”的政员,气焰尽失的瞟着地面。
苏三坐在客卧精巧的沙发上,小脸飞着大雪,内心在激烈的挣扎。是趁胜追击?还是泛泛带过?倘若要追问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真要拿到了结果,又能怎么样?
房内静悄悄的,空气里藏着水分,像梅雨季节的云层一般低糜、厚重。苏三在窒息感灭顶时,悟出了一个真理。很多事情不能深入揣测,否则神仙也淡定不起来。
她收起千丝万缕的胡思乱想,驾轻就熟的在脑子里拼凑着块状思维。换把交椅坐,白老爷也不容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最终也没纠缠过细节。
一个莽撞的流氓尚有如此微妙的心思,她为什么要甘居其后、庸人自扰?人人都有遭遇“意外”的时刻,何必把枕边人想得那么龌龊。
白九棠万念俱灰的等待着审判,殊不知他面对的并不是嫉恶如仇的法官,而是一个狡猾的政客,不平等条约正在不远处盘踞。
苏三在默然了近十分钟后,放下了托在手里的香茗,出乎意料的细声细气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我们若把对方约束得太死,疲惫的不止是人,还有我们的感情!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去洗个澡吧,待会儿我该去医院了,你要不要陪我?”
白九棠循声掠高了眼皮,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带着五味陈杂的复杂表情,腾的站起身来扬声说道:“怎么不陪,当然得陪!”
这件事看似告一段落,宽宏而理性的女人把家庭审判浓缩成了一句“理解万岁”。只是背后还藏着一句潜台词————“解放自由”
老何在惴惴不安中等来了一对梳洗整齐的璧人,心下长舒了一口气,欣然的尽起了本分,将二人送到了圣玛丽教会医院。
院方对白九棠的态度,因两门大亨的担保而改善了不少。虽掺杂了打斗事件,印象分仍旧很低,但这里毕竟是医院,有人担保,有人致歉,且赔款安抚,也就罢了。
苏三躺在病床上,手面上扎着细细的钢针,在这种绝对弱势的背景下,撂出了盘算已久的强势要求:第一别限制她和异性的正常交往。第二取消圈禁威胁和“季苏禁令”。第三最为劲爆,不许因“栽水”为借口,变相的遗弃!
有了诸多前提作为铺垫,白九棠微微迟疑的片刻,勉强答应了下来。
点滴瓶中的药水要输好几个小时,苏三昨晚翻覆到凌晨才入睡,了却了大愿之后,不免感到困顿袭人,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待她被重重的鼾声吵醒,药水差不多快要滴完了,白九棠爬在床沿呼呼大睡,如若忙了整个通宵似的疲惫。一丝疑虑在心间扑腾了几下,转即被理智压了下去。
“九棠————”她撑起身来摇了摇他的胳膊:“水快输完了,去叫护士来。”
打鼾的男人不知遭遇过什么,在醒来的一瞬间带着惊慌态,猛然抬头眼神忽闪,稍事才镇定了下来,尴尬的起身走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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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白门的轿车停在了愚园路的洋房住宅区外。
季云卿昨日行为异常,既为白九棠做了担保,又找谭绍良解决了白门的大问题,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越级去拜会薛浦龄,但季云卿说得很明白,工部局下的禁令条无法改动,巡捕房方面只有谭绍良的人能徇私,其他探长出动时就很难说了。
这个麻烦是白九棠自己惹的,牵扯到的对象是季云卿的干女儿卢文英,姓季的既是对一时的盈亏不感兴趣,能帮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再则白九棠昨夜被坑了一记,无心再在跟季大亨搅合下去,把苏三送回长青楼后,便直奔薛宅而来。
听说薛浦龄的脾气出奇的怪,看不对眼的人连话都不屑说,能搭上的话的人也得小心翼翼,免得招来破口大骂。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无所谓溜须拍马,也无须添油加醋,只要平铺直叙的把事情陈述出来就行了。姓薛的老头会怎么看待、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白九棠想得很透彻,敲门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
“叮咚——叮咚——”洋门铃在他的手势里发出了好听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位五十上下的男人拉开了房门,礼貌而冷漠的朝他问道:“您是——您找谁?”
“我找薛浦龄!”
从医院出来后,白苏二人去百货大楼购置了一些礼品,准备送给关允超和允娘。想到要见老派人物,白九棠也顺便到老字号去买了一件成品深色长衫,回到长青楼洁面、刮脸、刷牙,更衣,收拾停当了才上的路。
“您找薛老?事先约定过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桩约见?”那男人面带疑惑的问道。
“没约定过!我是————”
白九棠话还没说完,那边厢就掩上了房门:“抱歉、抱歉!薛老下午要小睡,无暇见生客!”
“啪————”的一声,白九棠抬手抵住了就要合拢的门板,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在对方呆滞的两秒里,收起了生狞的表情,一字一钉的说道:“我只说几句话!麻烦你通传一声!”
那边厢顿了一顿,松开了关门的手臂:“您若是有很急的事情,我可以代您请示一下,请问您贵姓?”
“你不必知道我姓什么,告诉薛老,‘爵门快垮台’了!他若不肯见我,我立即走人!”白九棠也松开了手臂。瞄着他缓缓说道。
开门的男子退开身姿,上下打量着他,继而连寒暄都忘了,转身朝内疾步走去。
五分钟之后,白九棠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欧式客厅的牛皮沙发上。豪宅里的奴仆不多,刚才开门那一位像是管家,穿着长衫,蹬着布鞋。
奉茶的也是男子,大概有三十好几了,白棉布衫,黑布筒裤。布鞋走在亮光地板上轻盈无声,如逮耗子的猫一般,给人感觉机敏谨慎。
西式宅邸,中式奴仆,欧风别墅,中国字画,白九棠在扫视中,撇开唇角,稀奇一笑。
背对长沙发的楼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咚咚声,白九棠起身转向了后面,直愣愣接下了森寒的注目礼。
薛浦龄步履无声,杵着拐棍从楼上漫步而下。或是对自家的楼道太过熟悉,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来访的年轻人身上,连一丝余光都未施给阶梯。
白九棠在一刹那间,感到了压迫感。此人精精瘦瘦,不愠不怒,带来的压力竟这般强大?
“你穿长衫、戴礼帽,像个做老板的样子!可为何不佩戴怀表?年轻人不需要抓紧时间办正事么?个个都只会玩乐不务正业么!”薛老尚未下完楼梯,劈头盖脸的训斥已经冲出了口,他甚而还没问一问,来者何人?何出妄语?
白九棠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懵了片刻,抬起手腕,拉了拉衣袖:“我……戴的腕表。”
薛浦龄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虎虎生风的度着方步,哪像需要用拐杖的人,精明的溜过眼珠扫了那手腕一眼,鼓起眼睛喝斥起来:“来了个什么怪人!穿长衫戴腕表!!”
薛浦龄性情毛躁,白九棠是早有耳闻,不过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怪哉”。敢情他比英国女王还要注重来访者的着装规范?如果他爱从穿衣去评判一个陌生人,那么礼仪更是重头戏咯?
迎着绕过长沙发走到面前来的精瘦老人,白九棠收起手臂,摘下了礼帽,用面对青帮尊长的恭敬态,颔首说道:“薛老,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五分钟就好!”
薛浦龄不经意的看了看摘下帽子的年轻人。瞳孔忽然放大了一圈,眨眼之间又恢复了平常。
“你叩门时不自报家门,故弄玄虚,满口雌黄!面见之时依然不报家门,自定时限,虚张声势!我看你不是个什么好货!”他斜着眼睛,不客气的数落着白九棠,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既是你自己定的时间!那么,超过一秒,我立即让管家送客!”
白九棠手握礼帽退开了一步,站在茶几斜后方,不温不火的开口说道:“晚辈姓白名九棠,尊师是杜月笙,效命于季云卿,现今在爵门抱台脚,是新任的安保司!”
后生既不声辩也不道歉,应命报的家门倒是不卑不亢。薛浦龄两手扶着竖直的拐杖,扫了他两眼,从鼻腔中哼出了一声来:“在记时呢!赶紧说话!”
白九棠直立垂目,应声启口,朗朗说道:“在我接任以来,英租界的流氓和舞台的大班,撂了将近一周的摊子,现在工部局也Сhā了进来,爵门的生意大受影响,成了一个排除异己的战场!我觉得情况紧急,有必要告知于您!”
薛浦龄皱着眉头,掠高了眼皮:“此前的事我不得而知,但近期的事都披露在报纸上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面带讥讽之色,浮起了一丝冷笑。
白九棠阴沉的抬起了头,那薄薄的一层谦卑面具,出现了松动:“您的态度真令我意外!有钱人一向看不起白相人,见惯不怪,我无所谓!但我要提醒您一句,那是您的生意,不是我的。”
薛浦龄脸色一变,从沙发上弹起身来怒骂道:“把事情搞得这么一团糟,还敢来理直气壮的来找我说教!!季云卿是怎么办事的!从哪里找了个没用的小子来滥竽充数?”
白九棠漠然的看着他,戴上礼帽开口道:“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今明两日一过,我和季云卿的约定就结束了。滚不滚蛋是我的事!生意赚不赚钱是您的事!告辞了,薛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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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98话』 [白季门]—[迷雾]
『第98话』 [白季门]—[迷雾]
白门进军英租界的事。因顾竹轩掺和进来闹出了大动静,也因杜月笙出面标志着白热化,季云卿抹不开情面,终是从幕后步向前台,打通关节获取了白门子弟的通行令。
小人物倾其全力也不一定办得到的事,对于大人物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年轻后生是个小角色,这场游戏是属于大亨们的。
在爵门内部乃至英租界上空,绷着一张紧密的网,季云卿作为一个主线头,仅以“不作为”三个字,就能让新任安保司举步难行。
整个考核过程前紧后松,不止是老辣的明眼人,就连白九棠自己都隐隐有所察觉。大亨无非是自诩为兽王在驯兽。
对于季云卿来说,一周将近尾声之时,说好不Сhā手的杜月笙,浮出了水面,意料之外的顾竹轩也冒出了头,就此深思一番,驯教的初衷已不再,的确有些过火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还不及时调整,光面的好处都被别人领了,他扮演的反面人物,只是一个衬托品,白门后生非但不会俯首称臣,还会把他当做头号敌人来记恨。
“育人无方”的现实,让人几多沮丧、几多愁。季氏无不悲凉的发现自己更适合混政坛,并不适合跑江湖。九拐十八弯的心思,玩弄权势绰绰有余,收复人心尚欠缺技巧和诚意。
回放爵门事件,付威廉及卢文英等人,自持踩着季老的步子走不会有错,当晚就撂了摊子。
抱着观望态的季云卿,满以为会等来白九棠告急的汇报,不想却等来了硬斗硬的对抗。
后生的这种态度,既有藐视,又透着敌视,气得季云卿撒手不管,任由事情越闹越大,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谭绍良作为英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手里持的是当局的金字招牌,不愁填不鼓荷包。上海滩的竞争激烈,大买卖背后都有撑局面的人。东家不吃、吃西家,无须为了一条财路,葬送了锦绣仕途。
近期的状况摆明了是爵门的内部清算,工部局一道指令落下来,卢文英居然搅合其中。谭绍良顿感这滩浑水不趟也罢,给自己放了三天大假,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了包探陆连奎。
季云卿派来的门生点醒了这桩事,让谭探长窥见到了大后台的真实意向,他返回岗位后,私下卖了个乖,不痛不痒的做出了一点回应。
白九棠从一开始就对渣打银行那十万元的进账表示怀疑,说穿了那是季云卿的一种接纳态,这个户头至今还是联名的,署名是————“季云卿—白九棠”。
安保司一职的年俸,最初不到三万,经过了营运及调整,才逐渐变成了今天这个数字。
薛浦龄对这种行为曾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不解,季云卿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他没道理凭白为一个后生作保,把自己的名誉都抵押了出去。
那位“幸运儿”以妄言求见时,极大的勾起了薛老的猎奇心理,破例在不喜见客的午后接见了他。
尔后,薛浦龄给季云卿拨了通电话,意味深长的数落道:“云卿。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那是老子的生意,不是你家里的搓衣板!要挨打、要罚跪,统统弄回家去,勿在生意场上闹!”
一场面见之后,薛浦龄才略有感知,为什么季云卿一反常态,要求他尽早过账,为什么款项到位之后,又生出了头版头条的大事件。
付款是一种信任,价值十万个大洋的信任,何许人?
是非是一种历练,押上季门的招牌来成就一个后生,值得吗?
白九棠一摘帽,惊为天人的答案若隐若现的登场,那眉目、那轮廓,恐怕比季十一更像季家的人吧?!
******
几年前白季二人首次为了洋泾浜的刑场对持时,白门这位年轻的堂主便引起了季云卿的注意。
白九棠的名字经过杜月笙一改再改,川沙的乡土气已经不复存在。然而有心追溯下去,那些往事都不是什么秘密。
季云卿拿到的结果是,年轻后生原名白云生,其母是杭州人士,早年家道中落后,流落于川沙长住了下来。其余不详。
这些不明不白的信息,并不能说明问题,但季云卿却莫名受其触动,带着厚礼,登门向杜月笙讨要爱徒。
此请过于唐突,且上无理由、下无说明,礼品越丰。越显得牵强。
当时季云卿与其师隔阂颇深,双边关系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即便他与张啸林关系匪浅,又和黄金荣、杜月笙有着一些交情,在名义上仍属同帮会众。
但法租界的流氓盛行抢土生意时,他在英租界做护土买卖,法租界的兄弟抱台脚时,他季云卿的人又热衷于遍布上海滩的阴街暗巷“剥猪猡”。
相抵触的买卖引发了诸多的矛盾,仅凭名分维系着平衡,勿生大是非的境况下,帮内人士尽量吃茶谈判,私下解决冲撞问题,不愿闹到不可收拾。藏于心间的愤懑不平,就不言而喻了。
抛开双边矛盾不说。是人皆存在私心,亲手带一个徒弟所耗费的精力,远远超过了直接吸纳能人进帮。前者图个忠心,后者能直接委用,壮大势力。
将徒弟拱手让人,十二年心血付之东流,杜月笙能做这种亏本买卖?他有绝对的理由,将季云卿冷言推拒。并多了个心眼关注他的动态。
很多白相人的身世都凄惨,孤儿的故事并不少见,杜月笙至此才对徒弟的身世产生了兴趣。俩人同是川沙人士,要调查很方便。只不过他拿到的结果。跟季云卿的差不了多少,寥寥数语,仅此而已。
事后,白九棠突然接到命令,老子头让他衣锦还乡,犒劳那班曾经接济过他的乡亲,并把寄放在街坊家的一些家当都带回了上海。
杜老五不是个纯粹的慈善家,杜门不是慈善机构,门徒不是他人想要则要。既然大家都拿不到线索,只能猜测,那么杜氏能想到的线索。一定不会留给对手。
杜月笙就这件事浅显的跟白九棠交过底,大致告知了一些情况给徒弟。
白九棠听闻“山高水长流,好水高处走……”等等话语,心境就紧张了起来,不等老头子把季云卿的“卿”字拖完尾音,便送还了两个字——“不用!”,匆匆将谈话结束了。
此事被就此搁置,且在无人提及中,被渐渐淡忘。洋泾浜的刑场成了个绝好的训练场。门徒的对手够强悍,生命又有保障,绝对安全的极限训练,杜氏何乐不为!?
季云卿的性情孤僻暴躁,异于常人,不屑再提此事。除了留得白九棠一条命在,俨如生死对头,打压起来毫不手软。
说季门无猛将,其实过于片面。季云卿不善带徒弟,但很会收徒弟。他门下的人,有官场上的、也有混政坛的,还有军官、兵痞,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只是仅凭一纸拜帖,牵扯师徒关系,相较杜月笙自己带徒弟,感情上自然是无法比较。
爵门一职,季云卿是比较看重的,能干的徒弟都有自己的买卖要经营,官场上人更不可能来接手安保司一职,时值回归之际,他便把问题抛向了青帮内部。
杜月笙这个时候站出来接招,未免显得狡猾了一些。当年无求于人时,拒绝得斩钉截铁,一点面子都不留。现今打蛇上棍一点都不脸红。
季云卿感到被杜月笙耍得团团转,喉头梗着一口恶气,推荐出来的人选又欲拒不忍拒,末了,郁结不已的点了头。
野马冲入英租界,压着礼帽神神秘秘进出则罢。但长此以往总有闪亮曝光的刹那。若是挂着那张面孔。与季门冲撞起来,季老的颜面何在?!
不驯化一番,季云卿能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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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长青楼无比的冷清,大男人们都出去了,仅剩看门的小袍哥和一众家奴,守着这偌大的房产和艳光四射的女主人及娇媚如蕊的女客人。
苏三叩响允娘的房门,叫她过来拆礼物。允娘倒是不客气,欢喜的从贵妃榻上起身,随她走进了客卧。
初来长青楼时,苏三连一件打底的内衣都没带,再则吴子昂也未敢置办,皆是允娘给她操持的。
关允超的允娘施恩于白苏二人,从大事件到小事件,里里外外无微不至,为了答谢这份情义,苏三为他们准备的礼物都不轻。
送给关氏的是一块镶金怀表,为允娘选购的是样式时新的洋装,和一条翡翠挂坠的金链子。另外还突发奇想给俩人订购了一张弹簧床。
听说礼物不止脖子上带的、身上穿的,还有货运在途的大品件,允娘不禁被那渲染着桃**怀的“弹簧床”三个字,引发了咯咯的笑意。
金钱对于一个江湖人士的女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换开心。这份大礼交织着真诚的感情,也透露出了巧费心思的慧黠,施人恩惠本不该求回报,可这样的回报确然令人喜悦。
苏三站在她身后,为她试戴项链,时不时偏头望一望镜子,抿嘴笑着与其聊天。期间偶尔会走神想到昨天的事,茫茫然的中断了女人之间的笑谈。
季云卿是来医院检查身体的,他怎么会找到她的病房?为什么他在走进病房时,令她感到面善?
那是一张阴狠的脸庞,透着暴戾之气的脸庞,和“面善”一词八竿子打不着!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
老旧的时代,有点身份的人都注重男女之间的礼仪。他最初显得拘谨小心,转眼在翠亨亭就变了态度,不但直言不讳的责骂她,还喧宾夺主安排了她去处。这些都代表了什么呢?
“苏三————苏三————”允娘对着镜子仰高了声线。
“啊??”苏三突地仰起脸来,恍然眨了眨眼:“怎么啦?”
“你在想什么啊?”允娘转过身来失笑的凝视:“为了幺兄弟一夜未归堵得慌吧?”
苏三对视着那双妖娆的眼睛,抿开了唇:“是呀是呀!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说罢,收起混乱的思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桩桩都很刺激,一时之间倒分不出刚才的推搪之言到底是真是假了。她暗暗叹了口气,下意识伸出芊芊素手端详起来。
那一双葱白的手,细嫩柔软,没妆点任何首饰。“前苏三”的珠宝她不敢动用,后期购置的那些,也仅仅是为了装潢一下所谓的门面而已。
心底深处想要的,不过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婚戒而已。这个要求原本简单到触手可及。却被进军英租界阻截了下来,变成了遥遥无期的一个奢望。
白九棠去拜会薛浦龄能带回好结果吗?季云卿到底是敌是友?白季二门之间是否如同梦境所示,存在着不一般的渊源?
番外 『第99话』 [庆功宴]—[撰衣]
『第99话』 [庆功宴]—[撰衣]
杜月笙派白九棠进驻英租界是一步好棋。就算季云卿是个行事无章的极端份子。至少白九棠不存在性命之忧,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他经历的磨难也许会比别人多,但雨过天晴后站的位置是最有利的。
考核期的最后两日,顺利落下了帷幕。薛浦龄动用上层关系,摆平了工部局。白九棠和卢文英这两个主事者,分摊此事的打点经费,每人一万个大洋。
付威廉在周末打烊前,被季云卿召回了爵门,白九棠汲取了此前咄咄逼人的教训,心平气和的接受了道歉,将此事一笔带过,不再纠缠了。
出乎意料的完满结局,让苏三惊喜交加,无暇心痛高昂的罚款,立即写了支票送到薛浦龄手里,且与白九棠商量了一番,在法租界的馨园大酒楼摆了几十桌酒席,酬谢江湖上的朋友。
这场宴席要请的人太多,从原定的二十二桌,加到二十八桌、三十五桌、四十桌,厅堂爆满之后。又开了十八间格局不同的雅间,楼上楼下堵得水泄不通。
待到黄金荣到场,见得如此盛况,干脆让老板清场,把酒楼全都包了下来。
关于邀请泰斗驾临,白九棠事先请示过老头子。做师傅的怔怔的看了徒弟好几眼,笑道:“这还消说么!?别忘了生旦净末丑,样样戏都得唱圆范!你忌讳就说明有感知,有感知的人都死得比糊涂虫早!”
被奉为青帮第一主宾,黄金荣的欣然之情扬于浅表,差人买了一万响“满堂红”,噼里啪啦的炸得大门前满地红纸屑,整条街都在震撼。
老戏子的功底深厚,是不是在唱戏,从表面上很难评判。至少面子功夫是做足了,给出的礼遇也相当高。
这出宴席,胜似英雄会,龙虎满堂聚。大亨们陪同黄金荣入席,各门的保镖围坐于四周,俨如人肉屏障,将其团团围住。
厅堂中举步难移,挤满了加席,笑语汇成了洪流、寒暄叠加成了声涛。整个酒楼的宾客,均是携枪带刃的江湖人士,武器抖出来能堆成一座小山,上缴给军队能装备两个营。
各个堂口需要人把守,受邀的人不能同时前往。铺到大门外的十几桌流水席,人头济济,短衫绸裤,礼帽盖顶,路人匆匆窥视,匆匆闪离。
即要开席前,每日下午例行治疗的苏三姗姗来迟,妆容是精心打理过的,服饰是特地挑选的,尖尖的刘海、繁复的发髻,湖色右襟的滚边氅衣……
此前订的二十二桌酒席,变成了这幅“食客三千”的画面,把小女人吓了一跳。殊不知自己带来的震撼力,比眼前的景致劲爆一百倍。
老何在前面为她开道,弯弯拐拐的挤开人群,走向了主宾席。
白九棠满场转悠,应酬来客,这时在二楼的雅间陪童泊龄和袍哥会的人。
主宾席上坐着青帮的几位大亨,抽烟的抽烟、闲聊的闲聊,朗朗说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凡夫俗子难能洞察玄妙。
苏三端端庄庄的出现在桌旁时,轻快的笑言戛然而止,一条身影缓缓站起了身。
黄金荣哪还顾得上端详他人的异样,面带喜色的抖了抖横肉,咧嘴笑道:“来来来!苏三!过来挨着你桂生姐坐!”
苏三神色复杂的盯着起身之人,怔怔的抿嘴一笑:“这是我的荣幸。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收起纷乱的思绪,朝各位叔辈颔首施礼,来到位置上,与林桂生对视而笑,坐下了身来。
那条僵僵的人影,在诸多愕然的注目礼下,尴尬的落了座。莞尔收回了对苏三的怔视,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白九棠从楼上咚咚咚的跑了下来,准备招呼开席,远远看到小女人已到场,欣然的笑容还未展开,便在大步靠近时,迸发出了惊异的吼声。
“白苏氏,你刚度啊!!为什么穿我娘的衣裳!不是在戒烟吗?!”
那突如其来的喝斥,在嘈杂之中,如主旋律一般高亢,带着孝子的悲凉和愤怒,把近旁的人都惊动了。
伴着苏三起立的身影,此前那条人影再度唐突弹起,脱口自语:“不是吧……好像应该是对襟的……”
苏三循声转头,纠结着那张瘦削的脸庞,无法再移开视线。想不到混乱无章的疑虑,被一套服饰轻易揭开了面纱。
白九棠怔了一怔,疾步而至,定睛打量着苏三穿的氅衣,脸色如雷雨交加的夜晚,闪变着各种各样的色调,嚅嗫道:“**……他蒙得还真准,这不是我娘那件……”
“我怎么能干这种荒唐事,这是跑了十多家老字号成衣店买的。”苏三艰难的收回了侧目,扬起睫毛看了看白九棠。
某种难言的恼怒在白九棠心间氤氲,不善的埋怨,乍然而起:“你脑子里装的什么?是不是真的给摔坏了?为什么要买这样的衣服?为什么要穿到这里来?”
“我——”
苏三怯怯的皱起了眉头,来不及解释,杜月笙已经站起了身来,帮她解了围:“好了!!九棠,差不多可以开席了!”
白九棠心神难收,定神端详着准妻,讷讷的启口道:“噢……是!”
诡异的画面,稍事恢复了正常。众人都佯装无事的重拾了话题,相互攀谈起来。
开席之后,推杯碰盏的热烈气氛席卷而至,彻彻底底把那段小Сhā曲掩盖了过去。
主宾席上唯有黄金荣和顾竹轩看起来照常如旧,当事人和心思细敏的人。都在笑颜下藏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林桂生不时的掠一眼苏三,揣测着服饰背后的故事,偶尔丢一记迷茫的眼波给杜月笙,似乎想从他那里获得答案。
杜月笙的心境很复杂,埋头夹菜,低头喝汤,全无了平日的玲珑劲儿。三十几岁的男人正当盛年,比青葱小子成熟稳重,但也难免争强好胜,离真正淡泊的境界甚远。
杜氏原本是个留有余地的人,乐于结缘。不爱结怨,擅以助人构建人际网络,不愿以坑人来打造沙砾王国。然而这一件事,确然因私心太重,处理得不佳,争了不该争的东西,令他感到亏欠和愧疚。
白某人给老头子夹菜、盛汤,忙得不亦乐乎。可徒弟越是殷勤孝顺,做师傅的就越是难熬。
人无完人,在江湖上浪荡一辈子,总会做几件昏庸事,无伤大雅的则罢,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会成为过去。但涉及到传上承下这种大事,若不及时拨正,实在是对不起徒弟,也对不起良心。
心有所想,言有所及,杜月笙绷紧了唇,蹙眉低示道:“九棠,给你季师叔盛汤……”
白九棠正端着他的碟子,伸长了手臂,夹远处的清蒸螃蟹,闻言转过了头来,眼睛被叼在唇际的纸烟,熏得半睁半闭:“不是吧,师傅?白相人请客哪来这么多讲究?我这不是连祖爷都还没顾得上吗?”
“那就一人盛一碗!!白相人怎么啦?让你学规矩、讲风仪,就是为了将来能往高处走!”
杜氏难得在公众场合黑脸,虽然声量很低,也仍是令人侧目,白九棠忙不迭点头应承。斜对座的小女人观察得仔细,已站起身来,绕着桌子给主宾席的大人物们盛汤。
发现有人代劳,白九棠咧嘴赠送了一个笑脸。既已起身,便再次举杯,逐一敬酒。
待到苏三的湖色衣袖穿过季大亨的视线,奔向圆桌中央的汤盆。白九棠的酒也恰巧敬到了这里。
季云卿被后生媳妇挡住了视线,只得站起了身来。
“季师叔。您长我两辈,起身回敬是在折煞我!”白九棠面无表情的高举酒杯,仿若早先那一幕不曾发生过,既无审视和疑虑的表情,也无刨根究底的心情。
季云卿比他更沉得住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阴霾的扫了他一眼,淡淡瞥开视线说道:“可喜可贺,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叔!”
白九棠无话可说,大不了然的一饮而尽,转向了下一位。
季云卿一口抿尽,从容落座,端起苏三盛好的汤,用勺子舀了几口,随即放下了,好似在捧场一样。
敬完酒后,主宾席移交给了苏三招呼,白九棠带着门下兄弟们,招呼其他宾客去了。
宴席直到夜深才结束,夜行动物们从大亨到小卒,除了烂醉如泥的人,皆精神抖擞,意犹未尽。
黄金荣携着林桂生,很识时务的提议打麻将。顾竹轩近日疲乏,有心提前告辞,别无他话。季云卿又打算把众人带到堂子里去纵乐,把季十一召到跟前来,让他挂通电话到老地方,差院娘准备一下。
见这架势,各说各话颇有争议,本想和徒弟私下聊聊的杜月笙,把话吞了回去。
白九棠已吃过一次亏,怎肯再上第二次当,书寓是断然不会去了。想到还有袍哥会的人要同往,不能全凭别人来安排,便在斟酌之下,提了一个让众大亨无法拒绝的议————爵门俱乐部。
决议全票通过。诡异的一幕,旋即又因苏三而登场。
季云卿还是老样子,肃穆的提示后生媳妇回家去。黄金荣虽对此感到不惑,倒也颇为认同,两位大亨都带着个人主义色彩,生出了不谋而合的观点。
只道男女有别,思路大相径庭。正在苏三不知所措的时候,林桂生开口帮腔了。一席话含沙射影,毫不客气。暗指季云卿管了不该管的闲事,说了不该说的闲话,有失体统、有损礼仪。
季云卿是个爱较劲的人,有人跟他唱对台戏,他越发来劲。眼看就要和林桂生卯成对头,唇枪舌战。
苏三左顾右盼掠了几眼,急忙Сhā进话来:“白门能开庆功宴,季师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作为晚辈,提早离场不好吧?”
糖衣炮弹一丢,季老的面部线条柔软了不少,她掂量着又补充道:“我……坐在卡座不动……可好……”
番外 『第100话』 霞飞路17号
『第100话』 霞飞路17号
【补更前天章节】
舞台上那炫目的灯光。曾经让人焦虑不已,而今成了一道风景。独自沉坐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安静的观望炫舞的人们,也别有一番乐趣。
苏三信守着一言之约,端坐在卡座里扮淑女。灯红酒绿的背景,从容低调的神情,以格格不入的笔调,勾勒出了一幅和谐画面。
白九棠带着林桂生大跳西洋舞,在台上转来转去的穿花步。桂生姐大笑着频频讨饶,手扶额头,直喊吃不消。
小女人的视线追逐着头压宽边帽的男子,翘起腿来,垫着手肘托腮傻笑。
爱情是一件奇妙的事。能让一个平凡的男人,在落魄时显得感性深沉;在得意时显得飞扬迷人,无关于英俊、无关于魁伟,黑金、白金,钻石、星辰,各有各的独到魅力。
时空的漩涡能带来新的起跑线,甚至于能带来一段缘分,但终究不能给予幸运的终点,人生的历程还需自己择善而行。
自从在圣玛丽教会医院偶遇季云卿之后。苏三便常常想起那张阴霾的脸庞,对那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第一印象。感到大惑不解。
在某一个白九棠摘帽的瞬间,她惊愕的发现,是自己混淆了“面善”和“面熟”的意义。白季二门的秘密,因那神似的脸庞,走向了明朗化。离揭开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身世成谜”不再只是属于一个人的问题,乏力感如大雪封山,铺天盖地降临。能紧握在手的,只有那温热的掌心,看不真切的,是渺茫的未来。
想到揭开谜底对白九棠有利无弊,苏三选择了一种微妙的方式来进行试探。岂料季云卿和白九棠的反应都让人意外。前者囤积了太多情绪,来势湍急;后者带着抵触心理,视而不见的逃避。
这才惊觉事情不如想象那么简单,说不定白九棠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这才打算就此放下,将行使权力归还给当事人自己。
这是一种爱,也是一种回馈。正如白九棠从来没逼迫过她去面对黄门的泰斗一样。将心比心,沉默,也是一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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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路是上海著名商业街,淮海中路东段初名西江路;西段曾名法华路、宝昌路;至1915年6月更名霞飞路。
西江路辟筑后,两侧逐渐兴建各式欧陆建筑,逐步取代零星散布的传统村落农舍。
1900年10月法租界董事会规定:嵩山路以西必须建造两层以上砖石结构的欧式楼房,营造前必须将图样上报公董局市政工程师批准。次年又规定在西江路与法华路两侧必须建造具有艺术性的建筑。
霞飞路西段,多为花园住宅,间有公寓大楼,呈现万国建筑博览风貌。法式、德式、英式、西班牙式、意大利式的洋楼,一栋紧挨着一栋。文艺复兴风格、巴洛克风格、乡村风格、现代风格,应有尽有。
白宅就在这其间的一栋洋楼中。
那是一栋纯英式乡村小楼,古堡似的黑砖,搁着花盆的铁艺窗栏,门前老树参天,墙上爬着半壁蔓藤。
石砌底部的花园栅栏,以弧形铁艺大门作为通行口。车道上铺满了黄叶,蜿蜒二十多米至宅邸前,向两旁分道。
庭院植被茂盛,车道外均是覆着草坪的软泥地。左边的停车位,砖砌开敞式,能容纳两辆车,顶棚上垂着四季常青的炮竹花。
洋楼小巧紧凑,呈倒“凸”字形面向街道。门廊是宽阔的正方形,亦是二楼的阳台底,由两根砖砌的方柱子支撑,直Сhā上三楼的廊台尖顶。
在一大片奶油色洋房中,这样的格调,显得那么的古旧低沉,好像*光中的细雨,淋漓在浮躁的空气中。靡靡吟唱着百年老歌。
苏三用一栋房子,诠释了自己的性情。既要挤身在时尚的风情街,又要享受古典韵味带来的沉淀感。
五千个大洋可以买一栋绝好的法式洋房,她却看中这套尚住着一对英侨老夫妇的二手货,花了个七千个大洋,把它买了下来。
那对夫妇在上海住了二十年,几乎把这个城市当做了第二个家乡。在游说下欢天喜地的搬进了石库门,用有限的生命感受无限的异域文化去了。
英国人习惯每年维护、翻新房屋,就像中国人放鞭炮,辞旧迎新一样。房屋内部装潢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完好,如同崭新的一般。
小有地位的白相人,多爱效仿名流大亨,要么钟情于新古典风格的豪宅,要么买一处地皮建一所纯中式宅邸,入住这样的英式二手别墅,至今还没人尝试过,白九棠成了第一人。
考虑到他的立场,苏三也并未全凭自己喜好。花了一大笔钱,把所有乡村风情的家私,换成了中上层阶级热衷的贵族式风格。
客厅的采光良好,宽敞周正。虽不能容纳百人聚会,但也足够办一场小型的家宴。
三张圆弧靠背的皮钉沙发,半围着低矮的长方形茶几。对面的壁炉上方原本挂了一个鹿头,如今换成了多幅单人相框。
旁边是开敞式原木酒架,瓶口朝外码放着一支支红酒,进门处摆了一个廊柜,柜子上立着一盏长明台灯。
粗枝大叶的盆栽、木纹毕现的老地板、素雅的壁纸、温黄的灯光,推开飘逸着纱帘的窗户,就能在黄昏的风中。嗅到属于旧上海特有的味道————万国之都的靡香。
偏厅作为茶室,进门处摆放两组带茶几的矮沙发,房中央是一张铺着桌布的圆桌,配了几把罩着同花色椅套的靠背椅,窗户旁有一张丝绒的躺椅,倚墙的整幅茶具柜,带着浓浓的乡郡风情,被例外保留了下来。
厨房和厕卫贴着复古方砖,色泽一深一浅,很有层次、很搭调。洁具式样太老,跟打劫了大英博物馆似的令人兴奋。饭厅紧挨着厨房,有八扇落地窗,双层窗帘与拼花地砖的色调一致。
正对门道的尽头,有一道打横的楼梯,斜斜的栏杆,半截在视野内,半截隐于二楼上。
楼上有七间房。除朝阳那一间作为书房之外,其他房都被白九棠执意留给了白门兄弟。苏三没想到他会打算“群居”,闷声不吭的傻了半饷,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照样是一道横向贴墙的楼梯,连接着二楼和三楼。主卧和未来的育婴房都在其上。长长窄窄的过道,铺着厚地毯吸音,楼道尽头能上到阁楼。英国人用那片区域放陈年杂物,新主人搬进来第一天,就成了堆放枪支弹药的地方。
进驻英租界的第二十九天,白门堂主拥有了自己的宅邸————一套英式乡郡别墅。
苏三的生活终于安静了下来。爵门俱乐部变成了白九棠的单位,霞飞路西段成了他们的家。安了窝之后,代办项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结婚了。
男女婚嫁,历经了几千年的封建礼仪,在二十年代的城镇,已摒除了说媒、提亲、下聘,花轿等等繁复的程序。盛行起了新式的礼仪——文明结婚。
仪式虽简单,需要的重要角色倒不少。一是由资望较高者或地方官人为证婚人,二是报告联姻经过的介绍人,三是向来宾致答谢词的主婚人。
那个时代的结婚证,在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印刷版,但必须有上述这三种人的盖章,婚姻才被视为有效。加上新郎、新娘的名章,和印花税的税票章,一纸婚书会被盖得五五六六,满地火红。
白九棠最初想请老头子来证婚,同系师叔陈世昌主婚,小仙居的院娘充当介绍人。
最后这一项,苏三死活不答应。人选敲定不下来,三日后的仪式,能不能顺利举行,成了个未知数。
其实很多堂子里的女人,都愿意把伎院当做娘家,潇洒出阁,风光一把。只是苏三站的平台不同,心态自然也不同,不愿风月场上的人,来参与人生大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夫妻在家里纠结的这几日里,白门堂有喜事的消息传遍了江湖人的耳朵。率先登门的就是白九棠的恩师杜月笙。
杜门大亨的驾临,并非贺喜,也非出谋,而是专程上门来“添乱”的。白苏二人认定的证婚人和主婚人,就此被推翻。
杜月笙的理由只此一条:婚后的事,是你们俩个人的私事,别人管不着!但婚礼的事,是在江湖上公开的,帮会上下都睁着眼在看,绝不能一系独揽!
被幸福冲昏了头的小两口,大彻大悟明白了过来,随即进行了调整。改定为邀请黄金荣证婚,陈世昌主婚;介绍人是个棘手的角色,苏三绞尽脑汁想了想,带着讨好的意味,有心把这个角色抛给林桂生。
杜月笙对此万分满意,活颜悦色的差戚青云拨电话给龙凤苑叫餐,在霞飞路西段17号吃了夜饭才离开。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之说,视人际网络发达,为求之不得的好事。只道发达不足,却复杂有余,那就令人伤神了。
新宅邸还没正式宴过客,即迎来了一茬接一茬的来访者,房子的主人是备受关注的对象,平淡宁静的生活,是上帝画给他的饼,可望不可及。
杜月笙走后,白九棠兴致勃勃的藏到阁楼里,摆弄起了新近到手的西班牙转轮手枪,把满桌残羹丢给了小女人。
白宅即将会成为一个男人宿舍,准主妇悲情的申请了一个月的“蜜月期”,享受短暂的二人时光。
偌大的房子里关着一室无人叨扰的惬意,客厅的留声机里悠悠流泻着乐曲,不紧不慢的收拾碗筷成了一种休闲。
花园铁门的电铃突然再次聒噪起来,喳喳的不停作响,疑似落下东西的杜门大亨?
番外 『第101话』 婚事喜孕事哀
『第101话』 婚事喜孕事哀
【补更昨天章节】
怪不得那一日在长青楼。白九棠会发出那么多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指令,眼前的季十一带着难言的情绪颔首低头,帽檐的阴影下,露着脸颊的下半部,那轮廓、那线条,简直像把阁楼上的男人搬到了门口来一样。
白九棠当时的感觉,是不是在照镜子??
铁门前的默然,引起了车内之人的不耐,副驾来到后车厢处,躬身拉开了车门。季云卿大声斥骂着儿子无用,气势汹汹的走来。季十一默默退到一边,给父亲让行。
训斥声拉回了苏三的心神,她忙不迭打开了花园的铁门,迫于来者无端端的怒气,怯怯的闪到一旁,低下头颅,含糊嚅嗫:“……季师叔……您这是……”
季云卿愠怒的瞪了瞪呆立的儿子,又掉过视线,瞥了瞥站在左侧的她。重重的拂了拂,满腔愤然的迈步而入:“叫门的不中用,应门也不中用。躲在房子里的,更是中看不中用!”
这个老头竟然仿若回家一般径直朝内走去,苏三懵懂的眨了眨眼,赶紧合上铁门,与季十一同时迈步追了上去。
季大亨的脚步踏在铺着落叶的车道上,踩得枯叶嚓嚓作响,他原本该在铁门开启后,坐在车里,驾临于门前的,这么急切又这么恼火,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苏三小跑着追上前去,无奈那边厢的骂咧不断,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敢出声。
门廊的顶灯没来得及开亮,大门洞开,台灯的光芒,斜斜的映现在地上。
季云卿在前,苏三在后,季十一紧步跟在父亲的右侧。三人刚陆续踏上门廊的台阶,一片阴影遮住了门内的亮光。
“我记得最近没出什么纰漏吧?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白九棠走出大门,与季云卿面对面站立。
季云卿愣了一秒,轮圆了眼睛,劈头盖脸骂道:“没出纰漏?!亏你说得出口!卢文英一直没回大舞台开工,你为什么不汇报??你想要在法租界的教堂结婚,为什么不汇报??宅邸已购置了一周有余,为什么不汇报??”
心情紧张的苏三,在听到他的第二个质问时。松懈了下来。那位卢大班自持有干爹坐镇,一直不愿缴纳罚款,不慎得罪了薛浦龄,被告知“不交罚款就别上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目前俱乐部委用的临时大班是吴子昂,舞女每天都在更新,吴门当家的乐此不疲的到处挖人,生意未受影响,且蒸蒸日上。用这件事作为发难的理由,好像不太高明吧。
白九棠闻言怔了一怔,转而明白了过来。看来季云卿是为了结婚和宅邸的事来的。
季十一从头至尾没支过声,在这双方都哑然的时刻,更是如同空气一样透明。注意他最多的人,莫过于挡在自家门前的白九棠了。
有人隔着季大亨,不住的凛视其后的季公子,苏三的余光亮起了红灯,大脑的警报齐鸣,倾前一步Сhā话道:“九棠,季师叔责骂得有理!公事、私事都有疏忽的地方,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先请师叔进去坐吧!”
季云卿就等着她这句话,不待男主人表态。翻着眼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开那一身家居服的男子,长驱直入走向了客厅里。
白九棠陡然转身,窝火的瞪视着那背影,谁知又被紧跟而上的季十一,撞歪了肩头,逼迫退了半步。
不待苏三劝阻,持着爆发态的大男人,已扯起喉咙高声抗议着,甩开大步追了进去。
“妈那个X!这是老子的家!不是洋泾浜的刑场,不是谁的名号大就能随便乱闯!”
季云卿在皮钉沙发上坐下了身来,季十一站在沙发斜后方的落地灯旁。苏三赶到时,正好听到季大亨幽幽的开口说:“别在我面前骂娘。”
区区几个字组成的一句话,刹那间把空气冻结,把白九棠愤怒的表情凝固,把小女人的身形定格。
良久之后,苏三听得自己干涩的嗓子发出了难听的蚊呐:“季师叔,喝茶还是喝咖啡?”
“夜间吃这些不利睡眠,罢了,喝水吧……”季云卿的视线落在白九棠身上,怔怔的说道。
客厅的上空盖着粘稠的云层,像是大雨来临前的憋闷。为了调剂气氛,苏三浮起了笑意,语调轻柔的问道:“加点枸杞子和大枣,放两块冰糖怎么样?”
那边厢终于转头看向了她,居然也牵起了一丝僵硬的笑容:“那不成了八宝茶了?有劳!”
“怎么会,还差五六味呢!师叔今后常来吧,我明天就去把这些料都配齐!”空气流通了起来。风吹云稀,也不见得一定就会下雨,苏三由衷的绽出了笑容。
季云卿眉心动了动,落下眼帘自嘲道:“有心了,白宅藏龙卧虎,还是少来为妙。”
“不敢当!猛龙乃虚名,哪敢在地头蛇面前耍花腔!”白九棠恢复了平常,两手抄兜坐进了单人位中。
苏三本在犹豫要不要询问季十一喝什么,听到这不善的口吻,哪还能开口找晦气,瞄了季门的木桩一眼,撇下那窃窃注视的眼光,转身逃向了茶房。
季云卿怔视着坐下身来的痞气男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招呼道:“十一!坐!在这里,你不必站在我身后!”
季十一的眼珠滑动,看看爹,看看白九棠,移动步子,坐到了另一个单人位里。
青葱年少的情敌,此刻和自己隔着长茶几对坐,白九棠掠起眼皮,上下扫视着他。说不清是种什么感受。
季云卿安然的翘起二郎腿,接着说道:“我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没怕过我。我且当你是个愚勇之人,可以不计较,但服从上级的指挥,是必须的,我一定会计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让你的儿子落座,并不是关心他,而是借此表演一段木偶戏给我看,是吧?”白九棠收回对季十一的关注,侧目瞥着季大亨。面无表情的说。
不等话语落音,垂目的季公子已抬起眼皮,把此前白九棠送给他的扫视,平静的奉还了回去。
季云卿颔首闭了闭眼,为那句颇有挑拨之意的话,感到气恼,哑然了片刻后,语调疲惫起来。
“让你接任安保司一职,在我的计划之外,是杜月笙把你强推给我的,爵门这么大的场面,不是打打杀杀就能保全得下来的,需要变通、灵活、玩转官场,我让你破戒玩牌九,就是想告诉你,混英租界不能抱着执念不放,要以多变应万变,以小人胜君子。那里的环境比法租界复杂得多。”
季云卿是个高高在上的角色,不曾放下过尊驾,摆出低姿态,这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老态尽显,把两相对坐的白季二人都震撼了。
温润的嗓音从茶房门口扬起,剪开了胶质的空气,苏三端着托盘笑盈盈的走来:“才搬过来几天,家里的东西还不齐备,这套茶具是我在古月坊买的,今天还是用第一次呢,季师叔尝尝茶的甜味够不够,这里有糖罐,可以再加。”
她的介入如春风拂过隆冬,季云卿循声而望,焦距伴着她的步伐拉近,在细白的小手递上一杯烫贴的热饮时,忍不住问道:“听说你怀孕了,我看怎么不像啊?你这么瘦弱,生孩子没问题吧?”
这一问倒问到点子上了。苏三的笑意退潮。伤怀的放下杯子,直起身来,轻轻退到了一边。家里有他人在场,白九棠连一句关心的话,都吝于给。扫了她一眼,自顾自掏出烟夹,抽起烟来。
几天前,在圣玛丽教会医院复诊时,白九棠顺便让苏三做了个全身检查,想不到她的脑部的状况很好,近来的恶心呕吐,居然是孕娠反应,根据医生推算的日子,兴许俩人头一次XX就播种成功了。
白某人作为一个生狞的角色,传宗接代的本事不比混江湖的能力差。原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却因治疗脑损伤使用了太多药物,变成了两难的抉择。医生建议放弃这个孩子,让小夫妇考虑好再来。
结婚的喜悦被这件意外的事蒙上了一层灰。苏三对自己夜闯弄堂的行为,悔恨不已。白九棠整天沉浸在矛盾中,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舍。
“怀孕”二字如深水炸弹,在季十一的心间炸开了花。他不得不正视起了残酷的事实,朝苏三投去了滚烫的灼视,挑得高高的眉毛,随着时间分秒的推移,慢慢的垂落,眼中的火苗随之熄灭,只剩下了一缕青烟。
对坐的白九棠一瞬不眨的将他偏头凝视,有所感知的少年人,呆呆的转动眼珠,将其承接了下来。
俩人不温不火的接壤,既没碰撞出彗星撞地球的火花,也没有浸入冰河时代的雪源,大家都有些累,疲于应战显得牵强。
长时间的沉默令季云卿的追问抬高了八度的音调:“怎么?有什么问题??”
白九棠不习惯面对一个老朽的季大亨,更不习惯面对一个脸上写满关切的季大亨,平白白的就毛躁了起来,粗声粗气的说道:“在英租界您就是无所不能的神,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如此不恭的态度,令季十一如梦初醒,拍案而起高声指责:“姓白的!”
“九棠!”苏三顾盼了两眼,急忙Сhā了进来。
季门少当家比从前成熟了许多。怒斥时点到为止,没迸脏话,没叫嚣。劝阻掺入时,不纠缠,不恋战,很快收起了气焰来。
白九棠悻悻然的沉向了靠背里,朝苏三扬了扬下颚,示意道:“你上楼
番外 『第102话』 有故事的流氓
『第102话』 有故事的流氓
“你无须向我保证什么。季门和白门并无交集,一直都是,兴许永远都是……我只是作为舵手,过问一下徒众的家庭生活,仅此而已……”季云卿黯然蹙眉,抢了白九棠想说的对白。
拍岸的浪涛,在大亨的耳际哼唱,绣坊的佳人在眼前晃荡,一针一线刺进心房,回忆是一出悲情的戏,想忘不能忘。
留声机嗒嗒的空转着,壁炉上方的相框,横的横、竖的竖,挂得错落有致。季云卿起身迈步,缓缓走了过去。
那些照片都是白九棠和苏三的单人照。从前的苏三洋装呢帽,嘴角勾起,眼尾带俏,风尘味很重,不如现在顺眼;从前的白九棠,阴郁漠然,抿唇冷对。瞳孔里藏着凶光,神韵中带着凄然,不如现在爽朗。
深色的长衫在壁炉处顿步,背对着所有触手可及的活人,遁入了平面影像构建的臆想世界。
莞尔,一条人影加入了进来。白色对襟的绸衫,亮晃晃的白裤,随意的穿着拖鞋。
“白季二门怎会无交集?从我踏入英租界的那一秒开始,交集就已经铸成了。”
季云卿转过头来,微微滑动眼珠,将面无表情的白九棠悉心打量,讶异于阴转多云的态度,体会着微妙的悸动。
稍事,他转回头去望着那些照片,苦涩的抿开了唇:“你所谓的交集,跟我想要的交集,大相径庭,不提也罢。”
白九棠低头看着壁炉的栅栏,两手抄进衣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季师叔,我们……以前的模式很好,真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的模式??”季云卿愕然的皱起眉头,视线定格在某一幅相框上,微不可闻的叹息道:“……你是说,习惯了与我为敌吧??也罢……很好……”
白九棠被一语言中,无力反驳。肩头倚向墙壁,两手抱胸构想着措辞。草草安抚,毫无意义,深刻劝慰,他办不到。
苏三的保证,像是暗夜里捅破的窗户纸,旁人依旧看不清,可当事人已明了。她这是在向心里有数的人宣告:我知情,我亦沉默,但我会尽应尽的义务,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什么。
白九棠被复杂的心绪困扰,被排山倒海的失措感笼罩。季云卿以悲凉态逃避,令苏三免受了他的痛骂。
他对现有的家庭状况很满意,不希望有任何大的变化。是季云卿不攻自溃、缩回了龟壳,使他的抵触情绪,在瞬间锐减到了零。
沙发旁的苏三和季十一,携着相近的神态,紧张的关注着壁炉前俩人的动向。少年人的心思在警卫之上,小女人的心思在关系的质变上。
季云卿是何许人也,偶尔的感伤和低迷。很快被冷硬的本性替代。不等白九棠想好怎么开口,便转过身来,肃穆说道:“以前的模式,注定无法延用,你我同乘一条船,怎么能是敌对关系!”
白九棠措手不及的眨了眨眼,靠着墙壁的身子,直立了起来,讷讷的回应:“……是。”
季云卿好似从一个虚幻哀伤的梦境中突然醒来了一般,重新做回了刻板冷酷之人。
“我从没调查过你们的私事,当日大摆筵席,黄金荣说苏三有孕在身,要你快快迎娶,还记得么?这不是秘密吧?跟我在英租界的势力有什么干系?
想到确有此事,大亨亦有含冤之时,白九棠颇为尴尬的点了点头。
季云卿斜了沙发边的俩人一眼,压低嗓音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过问,你与苏三结婚关黄金荣什么事,你倒鞭挞起我来了!!这段时间越发不像话,别忘了我是你的老板!你该好好反省一下!”
“我跟祖爷不在一个层面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您就不尽然了,有什么疑问您大可以去问他。”白九棠渐渐恢复了冷硬态。四两拨千斤的把话推了回去,且避重就轻,只字不提自我反省。
季云卿的面色糟糕了起来,眉心越压越低:“你刚愎自用,傲慢无礼!这就是杜月笙教的好徒弟?”
“我怎么刚愎自用、傲慢无礼了?”白九棠面色一沉,为牵扯到老头子而浮起了怒意。
沙发边的苏三两手交握,指头缠着指头。用单调重复的动作,泄露了内心的不安。季云卿的耳语无法听清,白九棠口中的“祖爷”二字,倒是清清晰晰。
现在看来希望已落空,关系的质变一时半会儿无法达成,甚而牵扯出了更复杂的事,季云卿的来访,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季师叔,坐下慢慢谈吧。”她靠近身姿,打起了圆场:“晚上我去叫混沌,街口有个摆摊的,天天都是夜间来,凌晨收摊,混沌是蟹黄馅的,味道很好,不比馆子里的差。”
“不了!我一会儿得走,不像有些人这么闲!”季云卿斜了苏三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烙着白九棠的脸。
这话似乎听着不太对劲,白九棠仰高脸庞,左右溜了溜眼珠,忽而翻了翻眼帘,收紧下颚正色道:“季师叔。您这个弯儿拐得可真够大!今晚来访是想声讨我给自己放大假的事吧?”
季云卿不置可否的朝沙发走去,挥手示意季十一在身侧的单人位落座。待父子俩都好整以暇的坐下身来,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把爵门交给你,并不是让你来养老的!你现在这个年龄段正是冲刺的时候,怎么能贪图安逸享乐呢!”
白九棠揽着苏三的肩头走向沙发,将她安置进单人座,自己在长沙发上挨着季云卿落座,偏头想了一想,开口说道:“我以前曾经感到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您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能常年通宵达旦的驻守赌场?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了过来!”
话说了一半。他停顿了几秒,欣赏着季云卿狐疑的表情,接着说:“原来死守不过是个名分,过了最初的磨合期,安保司这个职位,其实无须驻守场内,也不用驻守外围,最重要的是活跃在整个租界的各个层面,我说得没错吧?”
季云卿侧目瞅了他一眼,想绷脸却又绷不起来,想笑一笑又僵僵的笑不出来,神色怪异的说道:“你这是给自己偷懒找借口。私自休假是为了筹备婚事吧?你要结婚为何不汇报?”
“我结婚也要汇报?”白九棠愕然的轮了轮眼。
“当然!”季云卿的眼眶比他轮得更圆:“结婚需要证婚人、主婚人,你都安设好人选了?”
此言暴露了季大亨到访的另一个真实来意,白九棠语塞的瞥开视线:“嗯……都差不多了。”
“那好!作为你的老板,就你的婚事而言,我有两个要求!”季云卿不见得失落,亦不扭捏,两手扶膝的端坐了起来,悠悠然说道:“第一、结婚仪式的现场安保,要让十一来负责!第二、结婚当晚,你要带着妻子来季宅过夜!”
“撒!?”白九棠从沙发上弹起了身来。
“什么??”季十一失声高喊。
苏三抖了抖睫毛,猝不及防的掺和进来:“行!就按季师叔说的办!”
季云卿欣然看了她一眼,拂了拂袍面儿,起身平视着白九棠:“那就这么说了!!眼下看来,你这个媳妇讨得不错,既知情达理,又善于调剂!但家里边的平衡和江湖上的平衡是一样的,专宠独爱对男人来说,有弊无利!你自己好自为之!”
一席话说得褒不褒、贬不贬,苏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白九棠露出一副想驳斥的模样,被季云卿给拦截了下来。
“爵门现在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这未免破坏了平衡,无利于发展,我会把十一从外围调出来,让他跟你一起管理内场,今后不论大小事宜,必须由你们达成共识后才能实施。谁要敢造次,我就撤谁的职!听清楚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季大亨已经不再是可以商量的“师叔”,而是下达命令的“老板”。白九棠梗着一口恶气,胸膛起伏、难平恼意,半饷之后才闷闷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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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卿与季十一的相处模式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仅从表象上看,就能发现有很多事从没经过协商和讨论,便被季云卿突兀摆上了台面。父子俩疏离淡漠,想来是私事鲜少交底,公事也沟通不足。
客人走后,白苏二人也无心再在家里耗下去,锁上房门,在街道上携手漫步,在闲逛中一边拌嘴,一边消化着不佳的情绪。
苏三讪讪的翻眼帘,手臂环成了两个软软的圈,纠缠着白九棠的胳膊:“自从你跳到英租界的地盘上,我就变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媳妇,本以为你站稳了脚跟后,一切就会好起来,谁想越演越厉收不了场!是不是我们的好日子一去不复了!?”
那边厢白绸衣裤,粗看悠哉,细瞧无精打采。听闻小女人的抱怨,双手抄兜的姿势没变,脖子也未偏一偏,掠着前方的景致,细语道:“放屁!好日子还没开始,什么一去不复返了!”
苏三撅着嘴,闷闷的不搭话,俩人沿着人行道在一栋栋洋房前走过,晃眼而过的景致,像是童话里的梦幻城市。偶有洋人夫妇迎面而来,与他们颔首致礼,这边的二人笑得假假的。
白九棠被默然一阵鞭笞,总算扭过头来怔怔的问:“我什么时候让你战战兢兢了!”
“你常常让我感到压抑!”苏三应声仰起了脸庞,气鼓鼓的控诉。
“我让你压抑?你事事自作主张,俨然是当家主妇,压力自然会来找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白九棠委屈的高吼起来。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他尚憋着一肚子的气。
“你吼吧!让外国佬都看看中国男人在家里是多么威风!”苏三剜了他一眼,摆正了头颅瞪着大道。
私密空间的美好,在于不必做作的演戏。身旁这个大男人的“美好”,在于他的淳朴农村青年的本性。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此男总有憨厚可爱的一面,小女人握着相处的秘诀,驭夫有术稳操胜券。
白某人干巴巴的盯着那发顶,自知吵嘴不是对手,浓眉扭成一团,郁结的转回了头:“什么世道!?人前人后都没我舒心的时候……”
树叶在风中沙沙的歌唱,相依漫步的俩人不再言语,长长霞飞路西段拖着时代的尾巴,向世人宣告它着的别致。
沉寂了数分数秒,苏三耐不住圈紧了那条手臂,低声说:“你把自己隔绝起来,舒心的日子当然会远离你。有什么想不透彻的事,你也不拿出来说说,就像蒙着薄膜在生活一样,这样的气氛能不压抑吗!”
胸无点墨的白九棠拧紧浓眉眨了眨眼,对含蓄的语言表述发出了严峻抗议:“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又是隔绝、又是薄膜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我本想留一点空间给你,让你自己去抉择!就如同你对我做的那样。但季云卿的作为很迫切、很直接,与黄金荣的唯唯诺诺截然不同。人生只有一个甲子年!他已经六十好几了,你不觉得把他拒之千里很残忍么?”苏三顿步拦在了他的面前,直言不讳的爆发了。
番外 『第103话』 白苏喜结连理
『第103话』 白苏喜结连理
白九棠出乎意料的平静。俯视着小女人沉声说:“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个仁慈的人,三天以后你就要成为货真价实的白太太,别说你还没看清我的真面貌。”
捅破的窗户纸灌进了夜风,偏偏就是不亮灯。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片禁区,苏三被拦在了固若金汤的城门外。
“今后我不会再提这个事。”她收起了切切的眼神,退开身姿漠漠然的轻声道:“它对我们唯一的意义,是确信官邸事件与季云卿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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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泾浜圣若瑟堂建于1860年,建筑风格为仿哥特式,奉圣若瑟为主保圣人,在1920年以前,它是法租界内唯一的天主教堂。
苏三决定在这里举行婚礼有三个原因。第一文明婚礼多以教堂为仪式地点。第二她没有娘家可以出阁,教堂可以避免这一尴尬。第三了却“前苏三”一个心愿,希望她今后不再出现。
白九棠在婚礼的前一晚,收到了季云卿送的大礼——两辆罗孚T形车。次日,牌照为“一九一九”的新车,作为主婚车载着新娘直奔礼堂。
苏三穿着雪纺纱的长裙,头罩缀有珍珠的渔网面纱。坐在散发皮革香味的新车内,频频朝白九棠投去异样的目光。
自从他坦荡荡的接收了季云卿的礼物之后,她便发掘了一个二十年代版的“三不男人”。一时之间越发同情起季云卿这个不幸的老头来。
白九棠携着一脸“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无耻态,兴高采烈的揽着娇妻的香肩,叨叨絮絮的催促老何开快些。
窝在这样一副胸怀中。苏三不禁为自己的将来捏了一把汗,不知道某年某月某一日,他会不会把这种烂招用到自己头上。
圣若瑟教堂里座无虚席。香云绸衫、礼帽、长袍、花呢西装、领带、马甲。来宾的打扮五花八门,汇集了上海各大区白相人的特色。
宾客亦有大部分是名流大亨,商场老板、军界高官。这类客人多是受邀于黄、杜、季三人,为朝贺青帮一二线大亨的徒子徒孙而来。
教堂内不许抽烟,不许高声喧哗,连窃窃私语都会引来嘘声。江湖上的朋友,在事前曾被再三嘱咐过,“要作为圣徒圣灵,虔诚的入内观礼,不得造次搅局”。
喜结连理枝是人生大事,男人的妻妾再多,正室只此一房,众人憋足了劲儿成全好事,到仪式结束时,如经历了浩劫一般虚汗淋漓。
对于大亨们邀请的社会名流,自是无须白某人多费唇色。其余人等,唯有袍哥会的兄弟做得最好。那俨如一群和尚,本来就很肃穆,与虔诚的信徒相差无几。
交换婚戒是西式婚礼中的重头戏,也是新人最幸福的时刻。推进细白手指里的钻戒,是以盛行二十年代的“珠宝多元组合”为设计主题。
单颗2.88克拉的八边形切割粉红钻,配以多颗橄尖形切割钻,及明亮式切割圆钻,众星拱月的镶嵌在铂金底座上。价值六百五十大洋,折合RMB十三万。
白九棠执意要买一枚绚丽夺目的钻戒。显摆抱得佳人归的喜悦,映照成家立业点亮的人生新碑,他说:“一生一次值得奢侈。”
就为了那句“一生一次”小女人的眼眶中浮起了比钻石更璀璨的光芒。在蒙蒙雾气里,凸透了起来,险些满溢。
这个“三不男人”是一件上帝的制造的次品。秉性糟糕透顶,独独对老婆还不错。
戴在那只大手上的戒指,是一枚四边形切割的南非钻,铂金底座,碎砖平镶指环。同样价格不菲,是苏三执意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
这一场婚礼,从仪式地点,到购买男戒的开支,多少都和“前苏三”沾上了边儿。苏三以一种自己也不能明了的情怀,自信的做着这些决定,从头到尾没出现过任何异样的状况。
黄金荣和林桂生联名送了一块地皮,同孚里整条街都是冠的黄氏的名,房屋虽旧,地段独好,拆了重建府邸,无疑是身份的代表。
杜月笙从不爱做锦上添花的事,平平淡淡的祝福了新人之后。送了一句话:“九棠,过日子要先苦后甜,做生意要先投入后赚钱。进军英租界亏本事小,赚到了经验教训事大。”
白九棠饰演的人生角色,只有“丈夫”和“徒弟”这两面,是正面和光辉的。面对老头子轻如鸿毛的言语,将其奉为了重如泰山的大礼。
在很久很久之后,一次偶然的查账,才让他发现当日户头上多了一万个大洋。缴纳给薛浦龄的罚款,对白门这种小堂口而言,是一笔巨额亏损,在大喜的日子里,老头子无声无息的给他补上了,此情此意的确山高水深,无法以金钱衡量。
白九棠曾为江湖朋友千金一挥,结婚当日收到的各种大礼,是一种超越物质的精神回馈。
杜氏的门生,受教的内容包含了为人之道,在这方面站着优势。如果世道不变,沿着前人的脚步往下走,悟性高的弟子,定当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可惜二十年代,与未来相比较,是一个极单纯的年代。白相人尚能靠义气得人心,靠好勇斗狠夺天下。
随着上海滩畸形的膨胀发展,一切都会变样。到时候,季云卿所说的“以小人胜君子”。就不仅仅适用于英租界了。
婚礼结束后,白九棠如约带着苏三。跟季氏父子一起回了威海卫路的季宅。
石库门住宅靠巍峨的大门和高耸的围墙,堆砌了一种深宅大院的假象。推开挂着铜环的大门,前庭是浅浅的,院子也是浅浅的,一眼能望到头。
季云卿以大亨的身份住在一栋中产阶层的石库门房屋中,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怀疑他在冷酷的面具下,藏着一颗畏[TXT小说下载:]惧孤独的心灵,对空旷的豪宅有着一种避之不及的异样情怀。
石库门房宅一般两百多平方大小,季宅有三四百平方的样子,内部构造比“三上三下”宽敞,属“五上五下”的格局。
一楼客堂带左右四间厢房,堂后是灶披间;二层客堂楼带四厢房,灶披间上是亭子间,再往上面是木制晒台。
楼上沿天井的四周是雕花栏杆,栏杆内装有活络裙板。季氏父子分别住在客堂楼的左右厢。楼下长住着季云卿的贴身保镖吴四宝和老资格的军事师爷龚。
灶披间地势虽矮,却比别家的大得多,形成另一个小型天井。厨娘、下人和值班的门徒在此居住。
出入季宅不便带大队人马,白九棠挑了小佬昆同往,既有司机又是保镖,会使枪械、擅用兵刃,这个兄弟是老头子钦点给他的全才。
苏三第二次面对黑漆漆的大门,心态已和当初来送礼相去甚远。携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归属感。
月明星稀,天色已晚。季云卿昂首阔步迈进大门,身后跟随着儿子、保镖,远远的缀着白门夫妇及保镖。
白九棠一心想走完形式了事,巴不得要间厢房搂媳妇睡一觉,天亮就拍拍ρi股走人。无奈事态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季云卿是不会轻易让他躲进被窝的。
整个宅邸在季大亨回来的那一刻,灯火齐明,步履交叠。下人纷纷来到客堂听差,两名护院和值夜的门徒,穿着夹棉短打。站得毕恭毕敬。
季云卿背手站在客堂中,扫视了众人一眼:“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回来了。”师爷龚与季大亨年纪相仿,穿着深色条纹长衫,寸头花白,干练精神。体态微胖,面相和蔼。
“嗯……”季云卿蹙眉点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新婚夫妇,怔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苏三留下,师爷替我招呼着,九棠和十一跟我上楼来。”
白苏二人不明白大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约而同溜过眼珠相互瞅了一眼,苏三的小手不知不觉用了力道,把白九棠的手掌捏得紧紧的。
此举本是担心某人耐性太差,闹不好会在人家的府上翻脸,白九棠却以为太太在为他的安全忧心,回以了标榜强大的一记眼神。
“大哥,我跟您一道吧?”小佬昆微不可闻的询问。
“不用。看住你嫂嫂就好。”白九棠拍了拍他的肩头,跟上了季氏父子。
苏三在白九棠的“抚慰”中,获得了更多的不安。愣愣的看着三人鱼贯隐没在楼道,师爷龚连唤了她好几声,才懵然回过了神。
二楼的亭子间被改造成了一个私密性极高的祠堂。季十一带着狐疑的神色,遵照老爹的指令推开房门,请白九棠入内。
内里檀香袭人,幽暗肃穆,季十一和季云卿一前一后堵截,仿若挟持一般,白九棠止步不前,转过身形,左右掠了那父子二人几眼,扬声问道:“这是季家祠堂,我进去做什?”
季云卿押后而立,从容不见波澜:“上香!”
“我为什么要上香!!”白九棠拉高了声线。站在祠堂内的季十一用面部表情,送出了同样的疑问。
“当真要我说!?”季云卿面色难看了起来,拧着眉心阴霾说道:“是谁说想保持以前的模式的?是谁不想改变现状的?你改变主意了?”
白九棠被一席话堵得无话可驳,瞪目一怔,抛下话来。迈入了祠堂:“上就上!水过三秋、悔之晚矣!拐弯抹角的装神弄鬼,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一刻钟之后,忐忑等待的苏三,迎来了平顺的结局。三人从窄窄的楼梯下到客堂。除了白九棠面色阴沉,好似吃了一只苍蝇之外,季氏父子倒无特别突出之处。
“九棠,我们还没来得及感谢季师叔送的礼物呢!你不是挺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那两部车吗!”她起身迎向了白九棠,将藕臂穿进了那抄着兜的臂弯中。
“唔……”白某人不置可否,调开视线掠着墙壁。
“不必了!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就好!”季云卿不悦的瞄了瞄二人的亲昵态,走近大圆桌撩起袍摆落座:“师爷,让厨娘把蟹黄混沌端上来。吃了宵夜大家都休息吧。”
“师……师傅,我想先去睡了。”季十一低头望着地面。窘迫的开口说道。
“不行!客人都没退席,你跑什么!给我坐下!”季云卿厉声喝斥。
那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称呼让白九棠感到诡异,他怔视了季十一片刻,面容松弛了下来。拉着苏三走近大圆桌。
“季公子,你今日把安全工作做得很好。进入教堂和婚宴的人,都被你拦下来盘查过,是这样吧?我得好好感谢你,先坐下宵夜,聊一聊?!”
说罢,他按下了苏三的肩头,矗立在她身旁,朝季十一做了个请的姿势。俨如主人待客。
季云卿愕然的掠高眼皮,继而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朝外面高声喊道:“厨娘在干嘛?还不把宵夜端上来?”
门外听差的应声而入:“老板,混沌是去霞飞路买回来的,要热一热才能入口。”
“啊?霞飞路买的??”苏三茫然的轮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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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04话』 要你认祖归宗
『第104话』 要你认祖归宗
季云卿循声抬起头来,白了大惊小怪的女人一眼:“怎么?换口味了?
苏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颇为感动的浮起了笑意:“啊……不是,挺好!季师叔有心了!”
季十一笼罩在老爹的压力下,只得从白九棠搭好的台阶顺势而下,两个年轻人双双在圆桌旁围坐了下来。
硕大的桌子四个人落座未免显得空旷。季云卿瞥了周遭几眼,面无表情的喊道:“今朝无禁忌,大家都来坐吧!”
客堂内外的人,能凭这句话落座的,只有三人。师爷龚、吴四宝、小佬昆。
吴四宝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面貌狰狞,少言寡语。跟小佬昆形制相仿,其架势有得一拼。
季云卿坐在正对大门的上席,左边坐的是季十一,右边坐的是白九棠。好似猛虎生了一双翅膀似的得意。师爷龚坐在他的对面,左右是宝昆二位保镖,挂着了然于心的笑意,窥视着白门的年轻堂主。
众人安坐下了不久后,厨娘带着两个手捧托盘的下人迈进门来,笑盈盈的解释说:“成品不能回锅热,只能蒸一蒸,故而耽误了。若是不够吃,还有鲜出炉的苏式点心。”
客堂里萦绕起了蟹黄的香味,新婚夫妇这才发现饥肠辘辘,忙碌了一天还不曾好好吃上一顿。在婚礼上装了一肚子酒的男人们,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唯独镇守季宅的师爷龚,依旧带着一副难掩的好奇,一心一意注意着白九棠。
气氛独好的一刻,连季云卿这样刻板的人都绽出了和悦的笑意,拿起筷子招呼道:“大家开动吧!”语落,朝苏三投去一瞥:“不管这个孩子留不留,你都要多吃一些!瘦得像个妖精似的,哪像个大太太的模样!”
“是……”苏三悉心掂量这话,发现在季大亨的概念中,白九棠将来还会有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所幸孩子一事,有了新的定论,她的心思都摆在养胎上,无暇未雨绸缪,稍事便丢开这些纷乱的思绪。
教会医院的大夫,在两天之内接待了白氏夫妇三次、甚而还包括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一次,终是给出了“百分之七十五的健康几率”作为产前评估,亦表示会竭尽全力帮助这对小夫妻保下这个孩子,要求孕妇每周到医院体健,直至分娩。
知晓结果的季云卿,在白苏二人面前佯装不知,立刻遭来了白九棠的一记斜眼。
即便英租界的地皮还没踩热,但在医院布个眼线尚不在话下。“圣玛丽”将会成为迎接新生儿的地方,白某人岂会做一个事事被蒙在鼓里的草包。
苏三一边低下头吃馄饨,一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溜过眼珠示意他千万别说好歹。
俩人互看了对方一眼,提示转变成了眉目传情。在季宅的屋檐下,不能恣意亲昵的新婚燕尔,领会到了一种蓄压在心头的亲密感。
苏三那亮晶晶的眸子闪动着俏皮的光,在白九棠脸上流连忘返,挑在筷子上的馄饨还没送进口里,即将步出客堂大门的厨娘突然转身惊呼,吓得她几乎抖落了筷子。
“撒!白太太有孕了?那怎么能吃蟹黄馄饨!?”体态臃肿的老女人惊愕的挑着眉梢。
“有孕的人不能吃螃蟹?”季云卿变了脸色,再一次抢了白九棠的说词。
“别说是螃蟹,体虚的人连海带都不能吃!”厨娘跺了跺脚,来到苏三身边上下打量着她,拧起眉心再道:“白太太,您有了身孕,可千万别再吃海产品了,尤其是螃蟹性寒,对身子弱的女人来说,简直就跟打胎药似的!”
苏三被她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推开碗来,连连眨眼:“是……是吗?有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
白九棠心慌慌的回过了神来,耐不住高喊道:“赶紧赶紧!把我太太这碗馄饨撤下去!”话音尚未落,一名下人匆匆而至,端走了那碗馄饨。
围坐在圆桌的人,都没了胃口,纷纷搁下了筷子。厨娘把苏式点心呈上,也不见有人动一动。
季云卿沉寂了片刻,凝重的说道:“儿子都已长大成|人,我却对女人怀胎的奥妙一无所知。真是惭愧……”
“别这么说,季师叔,怪我自己太糊涂了!”苏三抛开心有余悸的不安,出言抚慰起话中有话的人来。
白九棠情绪不佳,又不便发作,闷闷的说道:“这是意外中的意外,怨不得季师叔什么!今日忙了一天,大家都倦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季云卿顿了一顿,打起精神来点头应道:“也好!我让十一带你去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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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二人入住的厢房绝非一间普通的客房。墙上贴着红双喜字,床上铺着缎面喜被,揭开被子一看,床上还放有枣子和坚果,喻义“早生贵子”。
枕下多此一举的放着一条白色的绢丝手帕,苏三抽出手帕单臂拎起,歪着脑袋审视了几秒,咧嘴嬉笑起来,要白九棠赔她清白,以便次日交差。
被蟹黄馄饨搅得心情不妙的俩人,就此笑闹了一番,吹散了心底的阴霾。
厢房用木雕屏风隔出了两片天地。进门处是起居室,其内是卧室。家具成色很新,泛着一股漆料的清香,无疑是新近购置的。
床和立柜都带着西式韵味,可惜赭石色的调子太深,无法与时髦搭上线。看得出来季云卿对此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上心,努力想要布置出一个摩登的新房来。只可惜审美视觉太老旧,以至于把房间打造得不伦不类。
小夫妻在此度过了新婚的第一夜。把笑声洒向了死气沉沉的季府。把温润的悄悄话交换在相拥而眠中。从此,也给这间厢房,打上了“白某人专用”的标签。
次日天不亮,睡在楼下灶披间客房的小佬昆就来敲门了。说是季师叔吩咐让新人早早起床敬茶。那隔着门板的禀报,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纳闷之情。
白九棠心烦气躁的闭着眼破口大骂,抱怨上了老狐狸的当,被骗到季宅翻来覆去的受折腾。苏三一把捂住那张口没遮拦的嘴,睡意全无的爬起了身。
昨日婚礼,她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是雪纺的长裙作为婚纱,教堂的仪式结束后,就换了下来。
另一套是深玫瑰色荷叶底边的短呢外套、搭配白底玫瑰花样的旗袍,鞋子配的依旧是她热衷的同色系缎面高跟。这套衣服作为便服,从酒楼宴客一直穿到了季宅。
白老爷在家里发脾气,苏三可以低调应对,听凭他震耳欲聋的吼叫,以冷处理待之。在外面就不尽然了,特别是在季云卿眼皮子底下,万万不可让他大吼大叫,破害和谐的双边关系。
有了季云卿口里所说的“善于调剂”的好媳妇,新婚夫妇在一刻钟之后,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了客堂。
门额上“季路一言”四个大字,亦出现在客堂的牌匾中,舞龙飞凤彰显着“诚信”。晨曦的幽静,与季云卿肃穆的神情相符相称。
抬头是大亨的座右铭,低头是青方砖大本营,白苏二人踩着发亮的地砖一步步向太师椅靠近。
季云卿的左右站着吴四宝和师爷龚。白九棠携手新婚妻子身旁跟着小佬昆,如果这是一个家庭剧,帮派元素未免过重,如果这是一出江湖戏,家族氛围又太浓。
师爷龚面带微笑迎上前来,将他们引向季云卿座前,把茶几上的两杯热茶,分别递给了二人。
“季师叔,感谢您送给我和九棠礼物,也感谢您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好的新房!”苏三扫了久久不见行动的白九棠一眼,只得率先奉上了手里的茶杯。
“嗯……”季云卿白了无动于衷的白九棠一眼,接过手来,怡然自得勾起唇角,吹开茶末喝了几口。
白九棠磨蹭了一会儿,眼见着避无可避,也只得两手托上茶杯,含含糊糊的说:“季师叔……请喝茶!”
季云卿一早放下了苏三奉的茶,翘着二郎腿一阵好等,岂料等来了一张心不甘情不愿的臭脸,顿时笑意全无,接过杯子“哐”的跺在了茶几上:“即便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老头子,但作为你的老板,喝一口新婚夫妇敬的茶并不过分吧!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九棠携着积压已久的窝火,立即反驳道:“您也知道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老头子,何必要营造这种‘一家人’的氛围??昨夜进季家的祠堂、今晨喝报喜茶,这没完没了的折腾,到底有何意义?”
季云卿不可置信的瞪视着后生,对他的表现感到大失所望,悲愤交加的拍响了桌子,高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打的是比方,你下的是定义!两者之间根本无法等同而喻!老子做得这么隐晦是为了谁?你要问意义何在,老子今朝就告诉你!都是为了让你这个小瘪三归宗!!”
一石激起千层浪。吴四宝和小佬昆统统傻眼了。站在客堂外的季十一也傻眼了。
番外 『第105话』 九棠恕难从命
『第105话』 九棠恕难从命
季十一的心底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滋味尝尽。季云卿的话解开了近来所有的谜题。怪不得白九棠的绝路、出路都是他给的。原来端上桌的是一道掺杂着亲情的江湖菜。
天际沉沉,如子时玄夜,谁能想到已近黎明。客堂门外矗立着一尊金刚佛,着装整齐、面容悲戚、在没得到召唤的卯时,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父子相认是喜事。重要的家庭成员都应在场。为什么军师和保镖能参与,独独他这个“次子”被排开在外了?
作为儿子,他不受重视,作为男人,他仅供利用。人生很糟糕,没有可喜的篇章。
十七岁对现代人来说,是一场雨季。欢笑是阳光、眼泪是晨露,无病呻吟的伤痛,是青春在兴奋的嘶吼。
可是,对于季十一来说,这个年龄,已懂得地位和金钱的重要,也已体会了Ъo起的味道。对镜自审,他是一个成年男子。
他可以把父亲的漠视嚼烂,可以把爱慕的感觉埋葬,甚而也可以接受曾经的敌人变成兄长的事实。
稀里糊涂的少年人,早在摆脱不了的压力、和抓不住的爱情中。经历了悄然无息的蜕变。
男人必须担当痛苦,必须笑着接纳世间所有的不幸,如果笑不出来,那就沉默吧。
幽幽晨风席卷满地尘埃,季十一低头转身,迈出了退幕的一步。客堂里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白九棠!!放下枪!”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回摆身姿,扑开了大门冲了进去。剑拔弩张的对持映入眼帘。客堂中的人站位凌乱,措手不及的带着惊恐状,白九棠的背影孤傲单薄,两脚与肩宽齐平,单臂举枪,对准了太师椅上的老爹。
“姓白的!你疯了吗?”季十一轮圆了四方眼,炯炯有神的瞳孔,透着迷茫之色。老爹不是要认儿子吗?何以闹到这种地步!?
苏三被白九棠限制在一侧的半臂开外,正携着一头雾水的张惶之态,发出各种各样的劝诫,对周遭其他的事物置若罔闻,包括闯入的季十一。
厉声高吼的是吴四宝,手里的枪械已对准了白九棠。白门保镖小佬昆猝不及防的摸出了两把手枪,双双瞄向吴四宝,未涉及师爷龚,更未对通字辈的师叔不敬。
季云卿和师爷龚,皆以出奇冷静的态度,应对这惊悚的一幕。似乎这一切是经过彩排的戏码,毫无新意,掀不起涟漪。
“我说过想保持旧有的模式。你为什么要逼我?!”白九棠虚着眼,一字一钉的迸出话来,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极不堪的真相,一段令人恨不能粉身碎骨毁灭的往事。
“我想过要配合你,是你自己搞砸了!”季云卿冷冷的掠了他一眼,抬手挥了挥,责令吴四宝放下枪械。
季门的首席保镖对这个指令表示怀疑,扫了扫堂前的状况,迟迟不见服从。师爷龚见状,轻转头颅嚅嗫道:“还不快放下枪!”
吴四宝再三收到这条指令,确信非老板一时糊涂,只得悻悻然的放下了枪。那边厢的小佬昆即刻给予回应,也收起了枪来。
“你想让我归宗?好啊……”白九棠抬枪走近,蓄积着满腔的愤恨想要一吐为快。
吴四宝眼露凶光,伸手捏紧了尚留着余温的枪把。
季云卿稳坐如松,先知一般料到保镖会有所动作,怔怔的举起两指头,悲凉的摇了摇,示意他勿动。
苏三的芳口中含着攀升而至的心脏,美目圆瞪,无法言语。这场毫无预示的相认。把白九棠推向了不顾一切的反抗。他有着怎样的故事想要掩盖?他有怎样的疮疤不想揭开?
父子相认居然演变成了拔枪对峙。即便这一枪不开,白九棠也已触犯了青帮的条例。以下犯上、冒犯尊长。轻则鞭打,重则斩手。
“我曾经说过,希望一切照旧。”白九棠畅通无阻的贴近坐得四平八稳的季大亨,枪口指着他的头,落下眼帘低语:“如果你能成全……我会尽量去服从你,尊重你。因为你是‘季师叔’,我受帮规的约束必须这么做。但是……你若以父亲的面貌出现……”
季十一呆立在堂中,在老爹镇定自若的表现中,半忧虑半安然的盼着白九棠阐述一个惊为天人的谜底。
岂料季云卿忽然抬起手臂,有力的下达了命令:“除师爷龚之外,其他人都给我退出去!”
今晨大亨的指令频频遭到置疑和无声的抵抗。一语既出,无人动弹。
苏三抖了抖睫毛,开启朱唇语无伦次的说:“季师叔……九棠他……我……我是说,不如让我们回房去……我……劝劝他……”
白九棠一瞬不眨的盯着视平线下端的季大亨,头也不回的沉声说:“阿昆,带你嫂嫂出去!”
“大哥??”小佬昆不可苟同的倾身垂问。眼角警惕的瞥着吴四宝。
“师爷龚!把他们都带出去,连你一道,谁都别进来!!”季云卿点视着人头,重重的拍响了太师椅的扶手。
季门的少当家和白门的主妇都被纳入了驱赶之列。季十一下意识看了看苏三。那边厢愣愣的,不知作何感想。
当师爷龚携着吴四宝走近,苏三面若冰霜的收回了心神,全无此前的怯弱,铿锵的撂下一句话来
“九棠,过去只是一段依稀可见的记忆,不管是丰碑还是败笔,它的归属地注定是忘记,如果你开枪,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即便我有生路可走。也没那么伟大,不会为了给你白门留个种,苟延残喘的躲在某处偷生!一家大小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罢,不等师爷龚抬手相邀,她便转身迈步,娉婷生风,袍摆翻飞,领着白门兄弟疾步而去。白季二人的秘密,留给他们自己面对,只要白九棠能把她话听进心里去,一切都不是问题,哪怕被瞒一辈子,也无所谓。
在人前,她是一瓶为丈夫调剂关系的作料,在人后,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入侵者。临走紧紧抓住一丝希翼,等待才不至于让人窒息。
二十年代的上海滩,所有炫目的记忆,都背负在白某人身上,他无论向谁开战,都必须先考虑到指环带来的责任。
倘若这一枪真的响起……她并非在恐吓他,天堂可变地狱。谁让她未曾天真过。人的恐惧心理,被“蝼蚁贪生”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若是无生可贪,何以畏[TXT小说下载:]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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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堂里如此安静,银针坠地亦有声。何况那银针在心房穿刺,带着染血的丝线,扎进鼓膜、穿过瞳孔,刺激着所有感官系统。
白九棠就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鲜亮的外壳剥落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那支手枪顶着季云卿的头,手在微微的抖:“你觉得愧疚、觉得后悔,想要洗牌、想要重来、想要弥补。是吗?!”
季云卿抬眼怔视着他,那愠怒的脸庞,被记忆的碎片,刀刀催命的千疮百孔:“是……”
这落寞的回应,在白九棠眼中,是厚颜无耻、是大言不惭。怒火瞬间燎原,他成了一副焚烧后的空架,握枪的手越抖越厉害。
家庭才刚刚组建,新篇才刚刚开启。要不是季云卿撕开了他的伪装。他会把这种可笑至极的戏一直演到老去,永远逃避、永不面对。
令人晕眩的玫瑰缎料在眼前掠过。高跟鞋敲击在心头。那身姿、那步伐,别人以为冷傲,他咀嚼出了无助的味道。
怒火转瞬间,又灭了……
白九棠收起枪来。躬身凑近季云卿的脸庞:“我娘告诉我说,有朝一日跳出来自称我生父的人,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仇人,让我把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送到地下去给她陪葬!你没有机会补偿!”两双神似的眼眸,近距离对视,流转着不同的波澜。
“你有机会收回你的话——”不待季云卿开口,他突兀直起身来,偏执的抬手指着门外,压抑的低吼:“去告诉外边的人,说你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兴许你我二人还能回到原位上!”
季云卿落入了哀伤的漩涡中,对此毫无反应,呈长的默然之后,紧锁眉心抬起了头:“你母亲是这么对你说的?”
白九棠机械的转动着头颅,一脸阴霾的反问道:“你以为她会怎么说?让我认祖归宗,承欢膝下??”
季大亨面对的年轻人,不再是受帮规和江湖道义约束的徒子徒孙,而是一个心态极度扭曲的“儿子”、 一个讨伐者,一个索命阎王。他那泛着杀机的眼眸,让大亨视而悔之。早知如此,何必步步紧逼。
“你到底对她的事情知道多少??”季云卿耐不住弹起身来,事已至此,不如揭露个明明白白。
“坐下!”白九棠一掌按在他的肩头,怔了一怔,放松了力道,轻轻将其压下:“…………请”
季云卿审视了他几秒。落下眼帘,缓缓回座,沉吟了片刻,低头细语:“她过世的时候,你才几岁。我不相信她会对你说那种话!更不相信她会告诉你白胜材不是你的生父!”
“你以为我娘是寻常汉家女儿?她为什么不会?!除了没告诉我生父姓谁名谁,家里的事我都知道!”白九棠的言语带着锋芒。
垂着头的季大亨,哑言相对,斟酌的良久,抬手在茶几上敲了敲:“九棠,坐下。我们今朝交个底。从此以后,都按你说的办,我会告诉外面的人,是我老糊涂了,你我并无干系,这可好?”
季云卿提议无疑是诱人的。浑身紧绷的年轻人,松开了僵硬的面部线条,应邀坐进了一旁的椅中:“好!怎么个交底法?”
“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你既是略知一二,有说得不周全的地方,你大可以补充!有说错了的地方,你也可以反驳。”季云卿长吁了一口气,虎掌大开抚了抚额头。
番外 『第106话』 惊鸿将门之后
『第106话』 惊鸿将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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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一把雕刻刀。经历是着色的颜料。一生平顺的人,童颜鹤发。尝尽苦果的人,容颜衰老。季大亨以天命年的岁数被苏三视为甲子年的老者,他的故事必然悲多喜少。
光绪十八年春,尚属无名之辈的季云卿,初次北上进京“做买卖”。追缴流窜于京沪两地的“老合”(切口:贼),在富绅家盗取的一尊明代佛像。
京锡两地相隔遥远,为了八两八钱黄金的佣金,季云卿从老家无锡出发,马不停蹄的追捕,到达京城时,已灰头土面、衣衫破败,来不及找地方脚后,便直奔西长安街而去,打算先购置一身衣物。
正值季大亨风华之年,其行事潦草跟今朝的白九棠有得一比。在一间毗邻绣坊的成衣店中,买了一身新衣后,只觉自己肮脏如鼠辈,抱着新衣就扎进了店家内院的茅厕里。
只待那长辫垂后,衫褂鲜亮的魁伟之人,意气风发的穿行店面想要离去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细眉细眼的姑娘,手拿量衣尺有节奏的敲着柜台,悠游自在的扬眉:“老板,您在我这里换衣裳,得另付银两!”
面对此情此景,面貌阴狠男人不禁露出了憨态:敢情刚一踏上京城的地皮,就遭遇了地头蛇的伏击……
只见那“地头蛇”鼻尖如雕,秀眉长目,额宽颧丰,不像是汉人。再见体态丰盈,大脚蹬靴,这不是满人是什么。
姑娘虽不见得貌美如花,那双大脚更是让汉家男儿感到可怕,可季云卿横看竖看就是觉得顺眼,为此乖乖就范,缴纳了“黑税”。
满人缺少四书五经的熏陶,仿袭的汉家礼仪,演变成了一种畸形的文化。到晚清时期,礼仪之苛,令人触目惊心。
谁能想到这个“开黑店”的姑奶奶,是个官宦家的小姐。谁又能想到,店面中所有的成衣和刺绣都来自于那一双巧手。这一年季云卿认识了满族姑娘“齐佳氏.吉兰泰”。
一潭死水游来了鲜活的红鲤,是天作佳缘,水潭导演的悲剧,是无情的遗弃。
齐佳氏是满族中显贵的家族,世居叶赫,齐家营等地,先祖为正红旗骑都尉布色赫,崇德三年征明、赐号巴图鲁。
从同治年间起,这一支家族开始走向衰败。京武官职不再。朝廷俸禄骤停。唯靠祖辈积累的基业,在京城潦倒的生存。
将门之后走到这个地步,无不让人心酸。吉兰泰受|乳母影响,自幼喜好刺绣、裁剪。成年后借其兄的名号,开了两家小小的成衣店和绣坊,以自给自足、减轻家族的负担。
季云卿单枪匹马前来追缴佛像,是太过自信的妄为,三周以后落得浑身是伤,以失败告终。欲图独享那八两多黄金,看来是不可行的。当时他与洪门的山主黄四海走得很近,无奈之下只得折返而回,出资搬兵。
在历经半年有余的追缴事件里,季云卿两次上京。圆满取得成果后,再一次北上,心里揣的便不再是买卖了。
吉兰泰既有女真人的刚强率直,又有汉家女儿的温柔多情。经不起这个汉家子弟的锐猛攻势,几月后举起了白旗,坠入了爱河里。
故事到这里并非画下了美好的句点,悲剧的幕布,正在悄无声息的开启。
爱情是俩个人的事,婚姻是家族的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段关系注定不受祝福,加之京锡两地相隔甚远,相爱逐渐变成了一种负担。
光绪十九年春分,吉兰泰义无反顾随季云卿私奔,俩人辗转几地,于夏初回到了无锡,开了一家茶肆,安下了窝。
男人的欲求永无止境。有了佳人想要财富,有了财富又想要地位。早年季大亨是个小人物,坐的是无人问津的冷板凳,扮演的是跑龙套的小角色。想要一展宏图,苦于无人指路。
离他最近的一条路,是投身洪门山主黄四海的麾下。在尖刀上谋求富贵开花。
青帮以“翁、钱、潘”三位祖师爷揭下皇榜,创立粮运之道而起家。是清政府监控下崛起的行会。跟洪门这种倡导“反清复明”的地下帮会,不可相提并论。
入洪门的第一关,季云卿就被刷下来了。满族的配偶成了他展翅高飞的绊脚石。热情冷却下来的男人,陷入了愁眉不展的低谷。
光绪二十年秋,季云卿以“做买卖”为名,离开无锡独自前往上海。打算营造遗弃的假象蒙混入帮,走一步再看一步。
既是有心造假,他在临行前一天,不惜大动干戈找吉兰泰的茬,将她一阵痛骂赶出门去,闹到街坊们人尽皆知。坚强如她,也禁不住委屈得泪如雨下。
次年元月,吉兰泰独守空房,备受邻家炮竹声的奚落。陪伴她的是满地孤寂和腹中的小生命。
年后,远近相邻的女人们上门抚慰,或多或少暗示她。渺无音信的男人,若非遭遇不测,便是有心遗弃。
对吉兰泰来说,从别人嘴里说出她心里所想,简直堪比凌迟的极刑。切肤的疼痛,搅碎了心房,也折弯了尊严。
她知道季云卿想入洪门,也知道洪门是和满清政府对抗的异党。临别前的辱骂,让人心寒,离后的沉寂,让人心灰。何须他人来道出玄机?只是害怕面对而已。
活泼灵动的姑娘,变成了哀怨的弃妇。飞扬俏皮的性情,在“遗弃”二字中枯败凋零。
无锡的空巢,再无安住下去的理由,吉兰泰无颜返京,收拾细软来到杭州待产,自称寡妇“齐佳兰”在西湖畔的“长坊客栈”住了下来。
三月间,在上海经过了一道道入帮考验的季云卿,在无数个失神的瞬间,跌入惶惑的思念,预感不妙的他,放弃了进入洪门的契机,匆匆赶回无锡。只道佳人性烈。剩下空楼一栋,无踪无迹、两相泣。
拉回镜头凝视那火烧云下泛着银光的湖畔。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寡妇,孤身一人住客栈,不到半月就引起了好事者的注意。
其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大大方方的登门拜访,开门见山表明自己是来为某个“好事者”做媒的。
齐佳兰不可置信的苦笑。时至今日,挺着个大肚子,还有媒婆来做媒?
托人说媒的是一个本地人,姓白名胜材,三十几岁,无亲无故。亦无子女,人称“天上知一半、地上无不知的万精油”,就是没一样精通的。曾娶过一房老婆,嫌他在床上有心无力,过门没几年就跟人跑了。
媒婆收了佣金,但也没昧良心。话都说在明处,毫无遮掩哄骗之意。齐佳兰心知对方是个行不了人事的主儿,反倒觉得靠谱。
她一不奢求富足的生活,二不渴望健壮的男人慰藉,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给未出生的孩子营造一个健全的家,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见过了人之后,齐佳兰对和和气气的白胜材很满意,提了几点要求,说是请他考虑,若能答应,立刻就能成婚。出人意料的是,对方想都没想,就满心欢喜的应承了下来。
从天而降的姻缘。让两位命运不佳的人,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白胜材谨守承诺,婚后带着齐佳兰离开杭州,来到苏州川沙乡下,在那里安顿下来,并向外人宣称,妻是结发的妻,腹中子是亲身的子。
俩人在自家门前支了个小摊卖杂货,齐佳兰接下一些改衣、刺绣的活儿,贴补家用。本是毫无瓜葛的一对男女,为了对抗不幸的命运,吃下一份委屈,成全一个心灵的港湾。
光绪二十一年、五月九日。齐佳兰在川沙的新家产下一个男婴。新生儿哇哇啼哭,像是报喜鸟在欢唱,也如孤傲的雕在为身世哀鸣。
泡在血水中的女人,伴着儿子的哭声,终是落下了滚烫的眼泪。
汉人取名,父子不能用同一个字辈,晚清的满族汉化很重。齐佳兰明知故犯,偏偏给孩子取名为“云生”。即为:云卿之子。
白胜材不知内有玄妙,拍手赞好,说“冠上姓氏,孩子名唤白云生,这多贴切、多诗意啊!”
白云生诞生在这样一个“健全”的家庭中。和千千万万个孩子一样,有娘疼、有爹爱;调皮捣蛋时,娘要揍、爹要保。成长得顺顺当当,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齐佳兰改嫁的初衷,在白胜材身上达成得绝好。他把云生视如己出,出门就驾在脖子上,在家惯得一塌糊涂。街坊邻居都对这其乐融融的一家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在满人的概念里,多一个男丁就多一群牛羊,在将门之家,新丁落地代表的是疆场从此多了新兵。儿子,不只是一个孩子,也是一个男子汉。是家族未来的顶梁柱。
齐佳兰想在陌生的地方开辟新章,埋葬千疮百孔的过往。但这并不影响她向儿子交底的心意。
从白云生能撒腿疯跑起,她就循序渐进的与他分享诸多的秘密。她的故事,他的身世,他们的家族,满汉的恩怨……
她告诫儿子说:“万万不可泄露。不论时局怎样,满人受汉人憎恶,要吞下这个秘密,永不开口吐露。”
白云生似懂非懂的点头,以四五岁的年纪,抽象的思考民族问题,严肃的构想生父的样子,感恩的想起养父的笑脸,最终以那浮现于脑海、转眼就可看见的笑脸,击败所有不良情绪。
孩子是最敏感的动物,早熟的白云生懂得没有血缘关系的疼爱,比生身父母的疼爱,更加值得珍惜。
日子在平淡温馨的继续。白胜材对呣子俩的交底毫不知情。二次组合的家庭,难能可贵的和谐。
光绪二十八年,瘟疫横行川沙,大量村民染上恶疾。命运从未曾善待过白齐夫妇。阎王爷大笔一挥,把他们相继带走了。
生前改用汉名的齐佳氏.吉兰泰,享年二十六岁,抱着爱恨交织的记忆,闭上了美丽的眼睛。其子白云生时年七岁,奇迹一般生存了下来。由好心的街坊轮流照顾。
云生受的教育不同,和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去,同伴都是年长他六七岁的少年。父母过世后,沉重的打击使他更为迅猛的成长,心理年龄极限超标。
九岁那一年,他不辞而别,和邻村几个半大的孩子一道去了上海。开启了混世生涯的大门……
番外 『第107话』 午夜锒铛入狱
『第107话』 午夜锒铛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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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声的流逝。季云卿总能在午夜梦回见到手拿量衣尺的姑娘,脆生生的对自己说:老板,您在我这里换衣裳,得另付银两!
她咧嘴欢笑时,齿如编贝,洁白整齐。再开心一些,就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她偏头凝视时,眸如星辰,憨态可掬,再懵懂一些,就会让人完全迷失。
疯狂的寻觅,恨不能掘地三尺。殊不知远在天边近在咫尺,佳人就在不远处的川沙。寻偶、偶无影,形单影只是报应。
洪门是永不能涉足的禁地,青帮成了季云卿一展宏图的根基。当初不知变通、年盛执拗,若早做这种打算,何须承受今日之痛。
活着是一种痛苦的惩罚,七年后暴戾的性情让他栽了个大跟头。在功名和情感的双重打击下,他再次北上进京,纵声情Se、自我麻痹,从而铸成了人生另一个错误。
人生的舞台剧。被演绎成了一个个悲剧,生旦净末丑,皆在哀哀的哭泣。随着年岁的增长,季云卿渐渐感到债台高筑承受不及,逐而痴迷起玄学来。
师爷龚除了军师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身份,就是他的命理顾问。
紫微星宿中七杀化忌,夫妻宫空库,子女宫刑曜,汇合在一起,就是典型的孤星下凡。在冲照的年份,感情破裂、六亲冰炭,星曜性带刚戾,自身有灾病,人生多波折。
与这种命格的人在一起,若非八字相生相克、极度吻合。就会越亲近,越寡淡,最终一拍两散,命薄者还会招来折煞。
师爷龚入帮多年,醉心于玄学,绝不会信口开河夸夸其谈。季云卿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在本已冷硬的心房外,筑起了坚不可摧的冰墙。
人生的两份大礼,在他学会用零摄氏度的低温,为亲密关系保鲜之后,先后浮出水面,闯入了孤寂的生命。
白门后生在洋泾浜带来惊鸿一瞥的撼然。那如雕的鼻尖、宽阔的额头、乃至扬眉的神韵、处处都是故人的影子;阴狠的眼眸、冷峻的唇形、瘦削的脸庞,无不标记着父系的特征。
陨灭的希翼死灰复燃,季云卿开始不顾一切的追溯这个年轻人的来历和过去。
川沙民风淳朴,乡亲们描绘了其母的相貌,并告知这位坐轿车来的大老板,那位绣工超群的白齐氏,早已和丈夫白胜材双双逝于恶疾。
二十几年来不曾真正放下过的感情,刹那间尘归尘、土归土,铺天盖地把季云卿掩埋。被丝线束缚的心脏,伴着消逝的人,永远贴上了封印。
从白九棠的原名和生辰八字上来看,这无疑是故人留下来的一份大礼。不论耗费多少年限,历经多少不堪,他势必不会放弃相认。
争夺刑场时白九棠自称杜氏门生,季云卿当即调转车头,从川沙返回上海,直奔杜公馆而去。
杜月笙仅用区区十多年时间,就从一个小角色变成了领衔人物,岂会听凭他人摆布。面对“割爱让徒”的要求,笑里藏讥、绵里藏针,周旋了一番。冷淡拒之。季云卿无功而返,以退为进,沉寂了下来。
此后,才有了远道而来的乡下孩子认亲,冠上父姓,摇身变成了季家公子——季十一。也有了后来的诸多故事。
季云卿至此不再多言,绝口不提频频把次子退向危险的边缘是出于何意。
旧事说完。白季二人稳坐如钟,再无叙述时,偶发的怒吼和哀戚。他们长时间不语。默默的怀念逝去的亲人,默默的流放灵魂。
莞尔,季云卿打破沉闷,低落的细语:“你母亲……想让你手刃‘仇人’?”
白九棠避而不答,幽幽起身:“记得把刚才答应过我的话兑现,告诉所有人,我们并非父子,没有血缘关系!”
“那是自然!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季云卿拂了拂袍面,也站起了身来,沉吟道:“你不愿回答,我也不逼你。我的性命何时来取,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会告诉手下的人,这是我钦定的归宿,等的就是操刀手,你可以大摇大摆的来,大摇大摆的走,不会有人为难你!”
白九棠啼笑皆非的皱了皱眉,转开面颊,眯着眼冷笑,继而摆回头来。语带讥讽的说道:“您在跟我开玩笑吧?!死人说的话算什么?能让欲望停止膨胀?能平息江湖上的风浪?鼎鼎大名的季云卿若是一命呜呼了,争着上位的人恐怕会铲平我的家。‘报仇’是个跳板,飞黄腾达就在后面。霞飞路的房子里住着我的妻,我怎么敢乱来?!”
重带尊称,冷静犀利,不难看出白门后生已获平静。季云卿欣慰的浮起笑意,频频点头,悄声赞道:“说得好……”
“季——季师叔,如果没其他事,我打算告辞了!感谢您的招待!”白九棠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话别。不知为何,今时今日“师叔”一称,喊起来有些拗口。
季云卿看了他一眼,收起笑容,怔了一怔:“既然你称我为‘师叔’,那便是头顶香炉的弟子,今朝妄犯大不敬的罪过,若不惩戒于你,我怎么服众?”
白九棠聚焦凝视,平静的点了点头:“说得是!听凭师叔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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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
公馆马路的三鑫公司楼下聚集了四辆轿车,十多个流氓。杜月笙头戴礼帽,面色阴沉,从洋楼里匆匆步出。
戚青云紧紧跟随。快步超前为他拉开了车门,合上车门后,倚在车窗边,凝重的询问:“师傅,九棠莫名入狱,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不通知荣老爷子吗?”
“通知他做什么?!说不定他比我们知道得都早!早得你我想都想不到!!走!”
众人随着杜月笙分别上车,哐哐几声甩上车门,朝西郊疾驰而去。
坐在雪佛兰后排座的另一人,脸色苍白,微微打颤。瞳孔画着迷离的圈。紫白下唇被神经质的咬在齿间。她便是新过门的白苏氏。
杜月笙愁眉不展的构想着各种各样的营救方案,心无旁骛的点燃了雪茄。
苏三忍不住摇下了车窗玻璃,那边厢猛然惊醒,将雪茄从手肘旁的窗口丢了出去。
“抱歉,我习惯一个人坐后面,差点忘了你在车上!”杜月笙偏头致歉。
苏三被灌进车内的冷风吹得直打哆嗦,努力牵起一丝笑意回应道:“没关系,我对烟味没有忌讳。这次要不是您能出面,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
这小心翼翼的态度,令杜月笙感到窝火,他看了看摇下的车窗,又掠了掠缩成一团的女人,不苟言笑的打断了她:“你可以不忌讳,但孩子会受不了!现在委屈自己,就等于委屈了孩子!你我无须这么客套,九棠是你的男人,也是我的徒弟,你来向我求救是对的,我出面干预是必须的!”
说罢没好气的蹙了蹙眉,拍响副驾靠背,扬声喊道:“翔生,把外套脱下来!”
苏三再次背起了“糊涂准娘”的臭名,哑然的拢了拢盖上肩来的西服,安静得连声息都悄悄的。
婚后的白九棠,并未灵活机动的玩转安保司一职。一是因为初来乍到,靠自己的力量发展交际网尚需时间。二是因为他刻意回避季云卿的提携,导致上层网络贫瘠。
在这种情况下,断然不可高枕无忧,只得驻守场中,以免出什么大问题。
今晨四点收工的途中,白门的两辆罗孚车半道遭截。对方穿着制服,肩部挎着长枪,看来像是华界的警察。
他们抖出白纸黑字的拘捕令,长枪短枪的指着白九棠的头,将其强行押走。在租界的地头上,华界的警察趁夜抓人,白门子弟心知有鬼。群起反抗,无奈对方人多枪多,既鸣枪示警,又大施拳脚。
打斗先锋小佬昆和宁安,都被枪托砸破了头,其他人等无一幸免,全都挂了彩。
苏三在浅睡中被惊醒,打开卧室门,但见小佬昆满面是血,后面是一群残兵,白九棠居然不见踪影!那一刻心房骤停,追问显得怯弱乏力。
白九棠被押解上车前,朝小佬昆说了一通警察听不懂的切口,让其立刻把苏三转移走,切勿惊动任何人,以免给友人带来麻烦。若三日后他还没能出来,再另做打算。
听到兄弟如是阐明,苏三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只要人没出事,尚无生命危险,一切都好说。
叔嫂迅速转移,仓皇离家。驾车前往法租界的中心地段亨利路。在公寓式旅馆落脚。要了两套房间,却挤在套房的厅中,忧心忡忡的枯坐了一夜。
出门时太过匆忙,苏三只穿了件长袖的旗袍,天色泛白后,气温剧降,犹似寒流突袭,无边无际的焦虑,令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得打颤,还是怕得发抖。
她在房间里两手抱胸,来回踱步,苦苦挣扎着要不要按白九棠说的去做。
房间的窗户未关牢,冷风夹着清晨的喧嚣挤进室内。逐渐热闹起来的市井杂音,使房内的人越发焦躁。
苏三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念头。风如刀割、露如雪降。白九棠在哪里?警察局?还是监狱?他会不会被剥光衣服抽打?就如季宅私设的刑堂一般?
理智的来说,这种设想太过乐观。他极有可能遭到比鞭笞可怕一百倍的伤害。
此念一生,她猝然心惊,不再迟疑,当即提议:到公馆马路去堵截杜月笙。
这一议案,是情急中耍的小聪明。白老爷的阵发性狂暴症固然可怕,也不及愚忠坐以待毙失去这位老爷可怕。“偶遇”杜师傅,顺便请示了一句,不在他的禁令之内吧。
众人听罢纷纷称道,无一反对。十分钟后罗孚车停在了三鑫公司楼下。一小时四十分后,便等来了想见的人。
番外 『第108话』 死灰死牢死囚
『第108话』 死灰死牢死囚
杜月笙得知此事后。心下吃紧,立马召来了马翔生等人,派他们前往华界打听今朝投牢人员。不久便查到白九棠被关在西郊的政府直辖监狱里。
未吃官司先进大牢,避人耳目夜间抓捕,这一系列反常的现象让杜月笙不抱乐观,分秒必争朝西郊奔去。
阴惨惨的天色,灰蒙蒙一片,西郊冷清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四辆车纵队行驶,在监狱大门前停了下来。
杜氏责令大部分人就地待命,仅带了戚青云在身边,与苏三一道走向了门哨。
哨岗在高耸的大门左侧,哨兵是个痞气的新兵蛋子,先将沉甸甸的几个大洋揣进兜里,再问来者何事。
杜月笙面带微笑,又掏了几个大洋塞进他手里,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姓杜名月笙,是典狱长的朋友,求会见一面。”
裤兜鼓起来的哨兵听闻大名溜了溜眼珠,心知杜月笙不是小角色,驱四车带徒众大老远来西郊,绝非拜见朋友这么简单。却是装聋作哑的点了点头 ,转身走向大门右下方的小门,照本宣科把他的话复述了一番,唤里面的人通报去了。
杜氏一行人很快得到了通行。鱼贯钻入那扇小门,由其内的狱警领路,朝典狱长办公室走去。
灰色的围墙耸立入云,其上架着电网,随处可见持枪的狱警,高高的哨楼上,攀着探照灯,架着一柄机枪。
从未进过监狱大门的苏三,亦步亦趋的跟着杜戚师徒,在怯弱中浮起一丝希翼,盼能凭借杜大亨的力量,带白九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典狱长温国嵩与杜月笙的确有一面之交,给出了几分薄面以礼相待。就在苏三满怀希翼感到搭救有望时,却被典狱长一语霹雳,猝不及防的击晕在地。
“杜老板要见的人,可能时日不多了。他被门下的倥子举报,证据确凿难脱罪名,上峰亲自批示,私设刑部必要重判,杀一儆百整顿纲纪,两日后执行枪决、谁来说情都不行。”
典狱长指的举报者,是白门的倥子林福根。官方获知的情报,仅限于一个叛徒的供词。其余的部分,杜月笙只能靠构想去猜测。不敢断言幕后是否有人。
转开固定镜头,往回追溯此事。寻根究底,祸根在南市的官邸,祸源来自于黄金荣。
他布下了一个牵制局。唆使林福根将张子骞转移到隐蔽的地方双双藏匿。
杜月笙推举白九棠接任英租界赌场安保司一职,在黄氏眼中初初看来并无大碍,细细想来却大有乾坤。加之黄门宁波帮首脑唐嘉鹏的一番分析,令他越发自危,到了寝食难安的境地。
他走的这步棋,是一步疑心生暗鬼、小人度君子的烂棋,为的是用“私设刑部”这桩大罪,来牵制杜氏师徒,打算必要之时亮出底牌威胁,防止被崛起的新势力踢出局去。
青帮最大的一个倥子就是泰斗黄金荣。他从未正式递过拜帖,不受尊长约束,不顾念兄弟情义,对徒众毫无感情可言,是真正意义上的极道大佬,为一己之欲,心狠手辣,挥刀割义。无足轻重的白门小子,不幸成为了一颗棋子。
此后。苏三登门拜见,字字珠玑毫不留情,把黄大亨打击得心防溃败、无地自容。其意图虽不明显,言辞之犀利,颇让人深思。
至于她是如何从一个讨人欢心的可人儿,变成一个咄咄逼人的厉害主儿的,黄金荣只能理解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白相人便只能两选一,小丫头显然选择了走出宅门,为白门操持外务,当半个家、做半个主。
黄林二人是半道婚姻,日子过得也不赖。黄金荣就此反复琢磨过,感到苏三即便带着孩子改嫁,也好过跟一个小流氓生活在一起。在这种自我开脱的思想引导下,促成了毫不顾忌的牵制计划。
黄金荣把个人论点视为真理,无疑是一种自私到极点的病态心理,当苏三全无章法的语言暴力来临,他的主导精神垮塌成了废墟,逐而略略有些觉醒。
他认定的清白是唯心的,伎女能有多清白;他听不到闲言,不代表真的没有闲言,人言可畏,伤人无形;他认为官宦子弟、富豪绅商、名门世家强过白相人千倍,可没想过嫁入这样的家族压力会有多强大!
牵制计划无疾而终。正如苏三所说:白九棠一人当家主做。白门除了当家的、主妇就是大牌。青楼出生的姑娘能有这样的结局,何乐不为?!
本该悄然谢幕的事件,因黄金荣善变和抠门这两大特性,演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他给了林福根五十个大洋,让他把张子骞解决掉,事情办妥之后离开上海别再返来。
五十个大洋能去中国的任何地方。但不足以安家落户了却后顾。要藏匿起来简单,要生存下去困难,白相人重操旧业,必然会浮出水面,青帮的会众遍布全国,想揪出一个流氓来,何其简单。
想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黄金荣极为善变,大有可能改变主意下令追杀;再想到白九棠对待敌人的残忍手段,林福根简直心惊胆寒、夜不能寐。
事已至此,他只怪自己不该走上叛变的道路,不得不将错就错,投靠北洋政府博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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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本来属于江苏地盘,但长期以来,一直被卢永祥控制。
1920年7月1日 总统徐世昌令何丰林任驻沪陆军混成旅第六旅旅长。2日。北京政府为削弱皖系卢永祥势力,下令裁撤松沪护军使。改设松沪镇守使。
原松沪护军使卢永祥专任浙江督军,以何丰林任松沪镇守使。卢、何均不受命,并授意浙沪两地驻军官兵及上海商业团体等电北京政府收回成命。
9日,因松沪军区改制引起江苏督军李纯与卢永祥、何丰林间猜忌,宁方派兵至昆山.浙军向南翔集中,双方陈兵相争。
上海领事团以沪宁路与借款条约有关,要求双方于三日内撤军并恢复通车。上海商业团体亦电李纯,请所有军队万勿调动,各照原防驻扎。以息浮言。
苏浙两省民众团体呼吁和平,苏浙当局始于12日撤军。13日,沪宁路恢复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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