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月12日夜,李纯突然在江西都督府里暴卒,引起了社会广泛猜测。众说纷纭,成其为悬疑。
在这种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时期,把持着上海的卢永祥,和已故江苏督军的爱将齐燮元成剑拔弩张之势。军政两相顶对,苏、浙两地民心惶惶,帮会组织亦偃旗息鼓。低调行事。白九棠不幸就闯在了这个刀口上。
林福根祖上世代为兵,祖父和父亲吃的都是“砍头皇粮”,效忠的党政虽不同,弃暗投明的旧好仍健在。尚有一些低层面的关系在上海的驻军中。
他看准这个机会,把白门私设刑部的事披露给了当局,借此博一官半职保性命。此事经过层层上报,传进了何丰林的耳朵里。
这位淞沪镇守使吃着一份三鑫公司的干股,每年坐享其成拿着好处。本该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抬贵手不予理会。
然而时局紧张,使他反之一道诛杀令,把赖以发达的帮派人士,当做了用过后的夜壶,不但弃之不顾,且以斩立决力保大局。
他的上司卢永祥在上海只手遮天,相当于半个皇帝,在其控制的领域下出现了“帮会自成一体,私设刑部、自颁刑法之事”,若是被拿住了话柄,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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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出在举报者身上,如今官邸已被查抄,值夜的几人也已被捕,枪决令是何丰林亲自下的,杜月笙沉入了绝望之中。
衬着戚青云将苏三托向沙发的身影,他压低嗓音朝温国嵩请求道:“我想见一见人犯,典狱长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恐怕不行吧……案子是何督使亲自批示的……”温国嵩面带难色,有推脱之意。
“小徒少年入帮,我这个做师傅总要给他送送行吧?!你我尚算朋友一场,一点心意敬请收下!”杜月笙抬手递上了一张五百元的银票:“只是见一见而已!”
“……杜老板这是何意!!”温国嵩面色一沉,推之而回。
杜月笙定睛厉视,稍纵即逝,挤出了更多笑意来,抬手喊道:“小七……”
戚青云把苏三安置在沙发上,应声直起腰来,朝杜月笙步近:“是,师傅。”但见老头子右手高举,平摊于眼前,他急忙掏出银票递上。
“典狱长。我只想见门徒一面,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这买卖有利无弊,为何不可呢?”杜月笙将那一叠银票塞进温国嵩手里,唇际勾着弧线,眼瞳闪着隐忍。
温国嵩不知是为财所诱、还是为那眼神所逼,总之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苏三被轻拍面颊唤醒,映入朦胧眼帘的,是杜月笙凝重的脸庞,传入耳际的,是叫人绝望的言语:“快起来,我们去看看九棠,末了你记得问问他,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
她骤然弹起身来,轮着一双美目惊恐的钉视,浑身的细胞从那一秒开始猝死,神经从那一刻开始收紧,力量在刹那间抽离。杜月笙所言,代表着什么!?
怯于出口询问的女人,愣了两秒之后,恍惚道:“杜师傅,走吧!”
宽阔的监舍区秘道,因阴郁的天气显得格外的阴森,狱警带着他们走向三楼,打开层层铁门,在重监区停下脚步,示意站岗的狱警打开死囚牢门,放探视者进入。
“死囚”一词在苏三心间卷浪三尺,听罢铁门“嘎呀”一声开启,倩影已翩然而进……
白九棠靠于墙角席地而坐,一身血迹,狼狈憔悴,左腿高曲,左手扶膝,右手护胸,右腿平摊在地,听见动静欲起不能起。
这一幕苏三想过,怕过,胆寒过。杜撰的场景再可怕,也不及眼前这一幕可怕,思维空间的心情再悲凉,也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悲凉。
她冲到墙角跪倒在地,把那个面带欣慰的男人搂进了怀里,压抑的恸哭出声:“他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月笙瞪着眼睛痴站于门前,几秒之后拦住急于上前的戚青云,悲凉的沉声命道:“小七,你出去,再取五千个大洋来,给我从上打点到下,任何小卒子都别放过。”
戚青云深深瞥了白九棠一眼,眸起薄雾、紧咬牙关,摆回头领命:“是!!”说罢风一般旋出了牢房。
白九棠抬手揽着苏三,朝她牵起安慰的笑意,继而借力直起腰板,嘶哑的喊道:“师傅……”
番外 『第109话』 营救营救营救
『第109话』 营救营救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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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棠。”杜月笙倾身而至。眉心紧拧的蹲下身来。
“……小浦东他们也被弄进来了……照这架势逼下去,我们都得死,不如打通关节带话进去,让他们撂了吧。反正都是死,无须拉兄弟殉葬。”白九棠的眼瞳泛着死光,肺叶如老朽的风箱,伴着语音泻出了噪声。
杜月笙抬手扶肩,凝重的游弋着眼珠:“狱警严刑拷打是为了逼你画押认罪?且逼迫倥子们指证?他们妄图以冠冕的结局来封帮会的嘴、阻徒众的作为??兴许还打着如意算盘,想借此博一个满堂喝彩的舆论声势?”
白九棠一瞬不眨的望着老头子,艰难的挤出了一丝笑:“世间之事,还有什么是您看不透的?”
杜月笙收起了愤愤然的神色,苦笑着捏紧了他的肩头:“你不是也看清了吗!?”
“我都成这样了,若还不知所云,岂不堪比猪猡?!”白九棠牵起嘴角,苦情的作乐。
“九棠,你千万不能认罪!一旦认罪,枪决就会提前!”苏三Сhā进话来,瑟瑟发抖的握紧了他的手。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掠过视线,各有所思的怔视着她。杜月笙拍了拍那柔弱的肩,哀戚的点头:“说得好!说到点子上了!设私刑的罪名可大可小,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成立。要想办法排除一切薄弱点。”说罢。调回目光蓄有深意的看着徒弟。
“白九棠迎着老头子锐利的视线,面如死灰,切切启口:“别让我牺牲他们,我办不到。”
杜月笙愣了愣,落下眼帘抿唇苦笑,复而抬眼舒眉:“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这是凡尘江湖,不是世外天堂,政客牺牲朋党,军阀倒伐盟军,执政者被权臣弹劾,流氓灭义自保……………一切的一切,太正常不过了。”
“至少您不会牺牲我!”白九棠急切的转动着眼珠,一掌覆在搭于己肩的手背上:“师傅,我不想这么做!时局这么差,我注定在劫难逃,一番周折不过是拖延几日罢了,何必闹得最后无脸下黄泉。”
杜月笙哑言片刻,自说自话的问道:“你对他们有几分把握?”
“十成十!他们不会撂的!”为倥子们求救,反而求来了他们的死路。白九棠有心力挽狂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如果不作为,你太太会怪我,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恨我!待我下黄泉,我也会无脸见你!你说我该怎么做?”杜月笙看了他一眼,冷硬如石提袍起身:“你现在极不理智,我不想跟你多费唇舌!”
“师傅!!我不甘临到头了落下一个人生的败笔!倘若他们死在狱中,我立即画押认罪!”白九棠一把缠紧了老头子的腿,满眼眶的雾气。
杜月笙愕然的俯首相望:“混账!你有妻有子。有堂口有事业,有师傅也有——父亲!!你怎么能求死!!”
“我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人,如今已成定局,生机渺茫,人力难及!搭上他人性命这是何必!?”激动的情绪逼出了男儿泪,缠在袍摆处的手臂,丝毫未松动。
从旁默默相依的女人,下了莫大的决心,低头帮腔:“杜师傅,就按九棠的意思做吧,我们想想其他办法!不论结局怎样,我一定不会埋怨,孩子更不会埋怨,我保证!”
白九棠转过脸庞,深深看了看她,低声感慨:“好一个白相人嫂嫂!你自作主张搬兵的事就此一笔勾销,若是我能活着走出这里,就正式请你出山。”
生命进入倒计时,尚能挂着泪痕说笑之人,恐怕只此这一位了。梨花带雨的苏三,抬起头来破涕而笑。两手抚上他的脸庞,抹去泪痕回应道:“还出山呢,我连宁祥都看不住,你一声号令,他便脚底抹油了!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吧!”
杜月笙掠视着互讨欢心的苦情鸳鸯,伤神的闭了闭眼:“一对糊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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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杜月笙已有三位夫人,分三所宅邸各自居住。
众人口中的“杜公馆”,毗邻黄公馆,几分钟步程可至。那里住着杜月笙的大太太沈月英,和长子杜维潘。看起来像是杜氏的大本营。
同孚里的地皮是黄金荣的,“杜公馆”是他送出的大礼,便于召集仪事、吩咐差遣、和管控监视。面子好看,里子好使。
除了杜月笙以外,还有很多黄门的得力部众都得到了这种馈赠,于是纷纷将主要府邸设在了这里。包括白苏二人,也在大喜的日子,接受了这样一份礼物。
杜月笙会把重要的客人安排在大公馆接待。在黄金荣的眼皮子底下宴客、打牌、吃喝、交友。
在民国路民国里,还有两处冠名“杜公馆”的宅邸,分别住着杜月笙的二太太陈帼英、次子杜维桓。和他的三太太孙佩豪。
从西郊返回后,杜月笙带着苏三回到了二太太陈帼英住的二号公馆。
戚青云一进大门,就直奔电话机,把大公馆中的师爷及管家都召了过来。此后,杜月笙给张啸林挂了通电话,请他过来共商大计,协助救人。
苏三提示说应该通知季云卿一声。戚青云急忙把忽略之处加以补充,据杜宅管家在电话里说,季云卿在大公馆中苦守良久,现在正一道前来。
听闻此言,苏三显得有些纳闷。事发不过十几个小时。季云卿居然已收到消息,这是何等敏锐的触觉!?
不久之后,杜月笙的管家万墨林、军师弼善,以及英租界的大亨季云卿,齐齐出现在了二号公馆里。
季云卿单手撩袍快步在前,还未进门便扬起了责问:“杜月笙,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宅花园大门空开,九棠和苏三不知去向……”
话尚未说完,苏三从不起眼的角落里站起身来,将季云卿镇在了堂中,连连眨眼:“你……你在杜府?那九棠呢?”
客堂中坐着鼻青脸肿的白门子弟,见通字辈师叔来了,皆打起精神起身行礼。
季云卿扩开视线扫视了一遭,心脏漏跳一拍,朝苏三厉声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原来今天是苏三例行产检的日子,季云卿担心日夜颠倒的白九棠会睡过头,早早派人去霞飞路催小两口起床办正事。
白宅无人应门,花园铁门一推而开虚掩未锁,派去的人感到事情不对,即刻折返汇报。
凌晨的抓捕事件发生在英法租界交界地,双方的巡捕房听到枪声后都没出动。
《新闻报》今晨登了一版与事实大相径庭的简讯,标题为“午夜枪声”,将那场抓捕行动描绘成了帮派争斗。写得含含糊糊夸大其词,无外乎是想吸引看官眼球。
季云卿预感不妙,带上保镖驱车前往公馆马路,扑了空之后又去了大公馆坐等。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间白九棠就成了一个死囚。
季云卿在风口浪尖跌宕了一辈子,以阴狠多谋盛名,这一次却无法平心静气的运筹帷幄,杜月笙的叙述尚未做完,他已按捺不住提袍而起,打算号令门生把西郊的监狱围堵。
白门子弟在大哥的带领下与季大亨针锋相对了多年,今朝无不洗刷了旧有的恩怨。对季师叔感激不尽,充满了难言的崇敬。
杜季二人在客堂中两相僵持,一冲动一冷静;一声势浩大的欲宣战、一苦口婆心的极力劝阻。正在相持不下时,张啸林赶到了。
堂中清场,连杜月笙的二太太都被请了出去。仅剩下三位大亨和白门主妇商议营救方案。
杜月笙冷静分析,客观提议,是主持大局之人。
张啸林闹不明白旧友为何如此激动,谈话间不断瞪起眼来左顾右盼。
苏三在迎来了季云卿驾临后,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种感觉无论师徒情义多么深重都给予不了,它来源于家族的庇护。
白九棠并不是一只孤独的狼,他有一个强势的狮群做后盾。在这种心理的安抚之下,她真正的冷静了下来,静静的倾听各位大亨的见解,在心间斟酌思量。
达成初步营救方案的共识后,杜月笙前往书房,从保险箱中取出了三根金条。准备依计行事,请素有军交旧好的张啸林陪同,到镇守使何丰林府上送礼求情,另外由季云卿委派门徒在政府方面疏通疏通。
季云卿临走前留下一张大面额的支票,称其打点在先,不够再加。
一介武夫张啸林耐不住大喊道:“妈那个X的XX!你吃了什么药了?那小子只是在你手下干了几天而已,你不用这样吧?你换口味了?你X过他??”
季云卿扭头瞪视、高声喝斥道:“我X你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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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丰林户头上的数字,年头年尾飙升;季度、月度见长,但鲜少与帮会人士深度接触,典型的腐僚作风,又要吃羊肉又不想惹一身膻。
张啸林早年游手好闲,斗殴滋事,后来进了武备学堂读书,结识了不少日后的军政人士。通过他的关系,杜、张二人顺利进入了督使府。把三根金条呈递给了淞沪镇守使何丰林。
杜月笙的名号在何督使眼中并无分量,三根金条掂在手里倒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言及西郊监狱关押的死刑犯,和颜悦色的何督使脸色一变,放下金条说道:“黄老板的门徒上万,想必杜老板也差不到哪里去,为了一个徒弟登门送这么重的礼,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这纸枪决令必须执行。”
杜月笙大手笔的登上台面,正是为了挥金如土寻求契机,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展颜拢手:“月笙岂敢要求何督使收回成命!只是盼能宽限些时日,说不定事有转机、无须动这步棋,那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延期?”何丰林瞥了桌上的金条一眼,摸了摸胡须:“怎么个延法?”
“一月!”三根金条砸在桌上,杜月笙有恃无恐朗朗出口。
那边厢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猝然喝道:“什么??一月??你干脆叫我别枪毙他好了!”
番外 『第110话』 危难时请起立
『第110话』 危难时请起立
三根金条换取了十四天的缓刑。张啸林大呼不值,杜月笙对此未下评语。从督使府出来之后,张啸林回了同孚里张公馆,杜月笙回了民国里的杜公馆。
重金相送并非单单为了拖延时间,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铺垫,以求契机出现时有资本向何丰林开口要人。
极刑令的缓刑最长不过一周,杜月笙略施小计使其翻了一倍,从争取时间这一项来看,已超出了预期的估计,但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却是件漫无头绪的事。
带着沉甸甸的心情,杜月笙拍响了二号公馆的大门。一叩一应,大门即开,门后站着苦等消息的苏三。
滴米未进的小女人在开门的一瞬间焕发了精神,只道杜月笙的表情太凝重,眼神太犀利,令她朱唇微启,迟迟不敢出声。
“我若有消息必然会通知你,怎么不回家去等?”杜月笙的嗓音冷得可怕,不止僵住了苏三,也僵住了他自己。
我见尤怜的女人只是批了一个柔弱的外壳而已。不敢言语也只是在掂量开口的时机。但闻对方打破沉闷,哪还有心作无谓的回应,随即掷出一问:“杜师傅,九棠的事怎么说?”
杜月笙自知失态、不免有些窘迫,继之又为她提到的事跌落到了谷底,当即提袍迈步、撂下一语:“地基打好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就得看九棠的造化了。”
陈帼英这才听见动静,噔噔噔的跑下楼来倾身相迎。这位二夫人是舞女出生,识字、识体、有眼色。吴侬软语的一番慰问之后,默默退到一边,招呼下人奉茶、备餐、另外还专给苏三开小灶备补品。
客堂中空空如也,杜月笙狐疑的眨了眨眼,转回头来问道:“你尚在这里等消息,阿昆他们去哪儿了?”
苏三紧跟在后,应声抬头:“一帮男人坐在家里枯等,不如做点实际的事情,我让他们出去找叛徒的下落了。”
杜月笙掠视着她,逐而想起了西郊监狱那一幕,典狱长简单阐明白九棠的境况,令承受不及的女人晕厥了过去。她能回头(炫书:)整 理那段疼痛而模糊的记忆,且将之运用起来,说明性情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刚强面和逻辑性。
“人海茫茫你怎么找?!”他收起复杂的表情向沙发走去。
“叛徒既然投靠北洋政府,总该躲在华界吧?!”苏三也迈步入内,来到杜月笙落座的沙发旁。
“华界二字说起来简单,搜捕起来困难!”杜月笙面色深沉的抽出一支雪茄,想想又放下了。
苏三在一旁的单人位坐了下来:“那倥子好手好脚、能逃能跑。当然不好搜寻,但官邸人犯身受重伤,需要一定的治疗保命。华界的医院、大夫总要选其一吧。”说罢,忍不住又追问道:“您和张师叔去了一趟督使府,结果怎么样了?”
杜月笙念想着她说的话,陷入了定定的凝神状态,忽而抬起眼皮懵懂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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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一声号令,青帮徒众当夜行动,潜入华界的各大医院乃至私人诊所中,假扮病患守株待兔。
林福根之前依附何人不得而知,但他消失一月有余,突然投靠北洋政府,看起来像是被旧主抛弃了,在这种时候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保住张子骞这张大牌,以便北洋政府索要人证时,抬他出来交差。
政治领域比极道世界更加险恶,在尘埃落定之前,他绝不会交出人证来、更不会让唯一的筹码死掉,华界的医疗机构确实是一个值得下功夫的突破口。
杜月笙以三根金条换取一个缓刑,纵然战绩不尽人意,于苏三来说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为了能让白九棠在里面过得好一些。次日一早,罗孚车再次来到了西郊,白门主妇将三千大洋的银票递到典狱长手里。在获得了接见权后,又偷偷把两千大洋打点了下去。殊不知有比她来得更早的人,乘着劳斯莱斯来去匆匆,已将这道程序走过一遭了。
典狱长的官俸每月才几十个大洋,这两日以来红包不断,使他小发了一笔横财,其态度呈一百八十度扭转,加之上峰责令不再施刑,白九棠终于脱离了严刑的噩运,一日三餐有了油荤,狱医开始光临死囚监舍。
这件事涉及到华界,不得不再次动用顾竹轩和关允超的势力。杜月笙驱车前往,亲自登门搬兵,顾、关二人全力支持,毫无二话。
监狱的通道被重金打通,死囚大牢全天开放接见,童泊龄得知此事后几度探视、几度打点,俨如亲生子即要枉死大牢,悲恸不已。
白九棠的右腿早年被杜氏门徒追缴鸦片时打折,而今再折断一次,几乎已失去了痊愈的希望,狱医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任凭接骨的最佳时间流逝。
年轻的堂主若是为此失去了一条腿,可推脱到白相人的宿命论,走了这条路,该认。然而若是失去了性命,这件事就从个人的命运升级成为了帮会中的大事。杜月笙要发难,该去找谁?季云卿要报复,该去找谁?谁是该来买单的人?!
事发三日后,爵门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把这滩浑水搅得更浑浊了。据悉,抱台脚的兄弟抓住了一个老千,正待处置他时,此人高呼接应者的名字,寻求庇护。不料猝不及防的冷枪放来,令他一命呜呼,闹出了谜底待揭的大事件。
白门子弟近日都在为白九棠的事奔忙,爵门已全权移交给了季十一在看管。十七岁的大男孩打斗可冲锋,处理纠纷却稍显不足。官方介入时,直接把问题推给了谭绍良,内部彻查时,只将那接应者打了个半死。
季云卿留在爵门的人大概有二十七八,每个包间有一个青帮的人把持,舞台有两个总管巡视。
被老千指为接应者的,是英租界的本地小流氓,虽然老千呼喊有声,房中的其他几人都可作证,但季十一不问过程只顾惩戒,几欲把人打死交差一般下手狠烈。令本地流氓产生了不平之心。
端木良不是江湖人士,季云卿父子也未把白九棠入狱的事告知,他在白九棠消失的第四天夜里拨通了白宅的电话,将此事知会给了苏三,并抱怨白九棠不负责任,说不来便不来,难不成又要结婚了!?
白门兄弟在外搜索林、张二人的下落,苏三独自在家等待消息,听闻这件刻不容缓的大事,想到杜月笙再三嘱咐不要单独出门,只得打电话到爵门去。让季十一的司机来家里接,稍事便坐上了季公子的轿车,直奔英租界而去。
季十一从接到那个电话起就一直站在大门外等候。秋夜带来的寒露落在他的眉毛上,凝结成了一个个细小的水珠,呼出的气白腾腾的跳舞,到了这个地步望眼欲穿又是何必。
黑色的轿车进入视野,飞快的驶来,停在了大门前。季十一眉梢轻扬上前拉开了后车厢的门,就像星级酒店的门童一般,笑得谦卑有礼:“苏三……”
“你处理不下来的事为什么不上报给你爹?”苏三躬身下车,抬首炯炯相视。
季十一哑口无言的眨了眨眼:“我……我不是处理得挺好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问你为什么不报告给你爹?”苏三仰起小脸,左右游弋着眼珠怔怔的打量。
冷冽的空气太冷太冷,不及某位女士的态度冷。季十一黯然一顿,蹙眉抱怨起来:“告诉他有什么用!他为了一个不肯认祖归宗的小子,买了二十杆长枪,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你说他还有没有心思管俱乐部的事?!”
“什么?”苏三愕然的轻呼出声:“他买长枪做什么?”
“长枪威力大、射程远,你说用来做什么!?”季十一居高临下俯视着懵然的小女人。
苏三轮圆了双眼,心绪纷乱不已,良久才缓过劲儿来,抬手推了他一把:“季师叔的事稍后再说,我要先去看看被抓起来那个人!”说罢展开步子朝俱乐部大门走去。
“苏三——”季十一紧跟而上,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有了身孕,最好别去看……”
“你把他打得很惨?”苏三顿步侧目,凛然凝望:“有多惨?惨到英租界的流氓蠢蠢欲动,他却只字不吐?”
季十一讷讷的呆了几秒,茫然开口:“都说女人善变,兴许是我见的女人太少,独独你百般变化,让人觉得可怕。”
苏三及时回头,甩开他的手再度展步。她的确利用过人家,至今还欠了一局评弹没有兑现,相持下去谈及的问题会越来越敏感,不如回避。
爵门内部依旧歌舞升平,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内里浮着躁动之势。季十一无奈将苏三引向环形通道的最末端,在交汇处停下脚步。撩开金碧辉煌的垂帘,进入了包间。
季门少公子的身边有十来个帮手,此时有三个在里面。见得白门的主妇和少当家一前一后进了房,急忙颔首施礼。
房中氤氲着一股耸人的气氛,那三人之一按指示拖出了赌台下的“肉粽子”。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猪头呈现在苏三面前。
什么叫赶鸭子上架,苏三算是领会到真谛了。即便怯然之心顿起、恶心反胃的感觉来袭,也要故作镇定力撑大局,否则白九棠辛辛苦苦坐稳的城池,即会再起大风大浪颠簸不已。
回忆起在闸北长青楼那一幕,她依样画葫芦,拖了张凳子端坐下来,煞有介事的说道:“我要问话,给他松绑,让他跪下回话!”
季十一瞥了她一眼,抬手示意手下松绑,并架起那人来,取出堵在嘴里的毛巾,让他跪立在地,听后问讯。
“现任安保司是我丈夫,你该认得我吧?”在那血肉模糊的景致里,苏三翘起了二郎腿,两手交握蓄积勇气。
“认得……”那人艰难的抬头端详。一只眼肿得变形,欲睁难睁。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据实答我,便可免受折磨,听清了吗?”苏三别过视线,瞅着不知名的地方。
余光所见对方点头,她再度开口:“叫什么名字?隶属那个帮派,犯的什么事,有无冤屈?”
“姓赵,人称赵阿水,无帮无派,想入洪门,山主尚在考核中。我这次是被那个猪狗不如的老千给害了,我是真冤枉啊,冤枉透顶了!”那赵阿水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季十一的跟班大声吆喝着责令他住口,几声令下不见效应,便跳起身来一脚踢在他的脑门上,把人给踹晕了。
此人若有冤屈,再这么打下去就是一条枉死的人命。这些日子苏三已尝尽了“枉死”二字带来的痛苦,但见不成|人形的赵阿水栽倒在地,不禁面色一变,腾的站起身来:“谁让你动手的?你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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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1话』 囚牢里的专家
『第111话』 囚牢里的专家
愠怒的脸庞、分明的眸子、英气的秀眉。一朵二八年华的花蕾,摇身变成了披荆斩棘的战将。
痛下狠手之人,呆若木鸡的愣视,茫茫然的眨眼,不知该如何安放攀升而起的惧意,打了个激灵,收拾站姿,垂目致歉。
季十一并不认为施行暴力有错,只觉手下的行径确有不恭之嫌,箭步上前拍低了他的头,狠狠训斥道:“他娘的!认错要低头!”
在苏三眼里,这种维护是一种表态、一种支持,一种供她走上台面为白九棠操持外务的契机,她现在是个光杆司令,正需要“借他人之兵,挂白门之帅”。
“从现在开始,我会暂时代表白九棠处理爵门事宜,并依旧按你们老头子的意思,和季公子共同协商办事,你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听从指挥、服从命令!确保在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时期稳定青帮领地的大局!”她趁势启口。悉心观察众人的反应。
那一席话抬出了“青帮大局”而非白九棠个人的利益,任凭多强势的流氓都无话可驳,何况少当家已“表态”,局面的倾向性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明显,三个流氓俯首听命,姿态恭敬。
“十一,这件事就正式移交给白门来办,我主持、你辅助,有什么大的主张就请季师叔来做决断,你看怎么样?”苏三对此甚为满意,松开了紧绷的面部线条,朝季十一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并未故弄妩媚,笑得很恬静,但季十一已摸清了套路,知晓难得一见的好脸色代表着什么,她在催他点头、盼他配合。
他感到寒从心底起,暖流倾头泻,一冷一热好像在生病。关于抗拒、还是接纳,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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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穿过五彩斑斓的霓虹阵营,冲出了南京路。车上坐着白门的主妇、和季门的少公子。他们各自瞥着窗外,在夜色中沉寂。
苏三拿到了预期的结果,获得了对青帮会众的支配权,但“治理流氓”是个全新的学科,她无法凭想当然草率行事。
既然是白门的分内事,监狱也可全天探视,那么前往西郊求教就是最妥当的方式。白九棠在入狱的第四天深夜,成了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沉重的牢门开启。苏三和季十一双双迈进。白九棠懵然抬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致:妻子和情敌一起到来?这是唱的那一出戏?
监舍顶上的灯泡发着微黄的灯光,四周弥漫着霉味,苏三见丈夫依然瘫坐在地,不禁酸楚不已:“你怎么还是坐在地上??”
伴着揪心的置问,她快步来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温言软语轻声问:“是不是把受伤的腿平放在地会舒坦一些?”
“白苏氏,你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吧?”白九棠瞪视着牢门口的季十一,拒不作答反掷一问。
素以扮淑女为乐的小女人突然一改娴雅风范,朝他大力的挤了挤眉:“说到哪儿去了!?第一、我坚信你会好好的,别开口闭口找晦气!第二、不管你承不承认,十一都是你的亲兄弟,他来探监有何不可?!”
白九棠闻言大憨,此言极尽所能的捆绑白季两门,苏三在搅合什么?他连爹都不屑认,何来兄弟狱中相认的戏目??
迎着白九棠痴呆的表情,苏三凑近耳际低语道:“你关在大牢,白门无暇抽身,俱乐部的场面要靠他来撑,有什么脾气出来再发,好么?”
白九棠心思转了一遭。所言极是!眉梢突突一跳,极有慧根的讷讷喊道:“罢了,我还有出去的那一朝么?!”
自从他锒铛入狱以来,苏三首次绽开了忍俊不禁的笑意。稍纵即逝,哀哀的起身走向木床,抱起粗糙的墨绿色毛毯:“ 当然有了,外面这么多人为你奔波,你可不能放弃!眼下爵门出了点事,十一是来跟你商议大计的!”
“出什么事了??”白九棠面色一变,神情凝峻起来。
苏三回到他的身边,将怀中的毯子平铺在地,扶他起身挪动时,抬眼对视,不着痕迹的溜了一眼,表示会让季十一来阐明此事。接着偏头喊道:“十一,快来,时间不多!”
一来二去,白九棠渐渐猜出了她的心意。无兵无卒的女人想要守城,势必要借季十一的名号,为了巩固这种合作关系,她便采取“捆绑”的方式,处处将季公子编排在内、力推在前,以求安帅安军,安定众心。
季十一轻锁眉头,大步走来。蹲身扶膝,落着眼皮:“爵门昨夜出了个大事…………”
白九棠悉心倾听完他的陈述,定定的思量了半饷,开口问道:“在哪个房间出的事?”
季十一但见对方一副公事态,也放下了个人情绪。长吁了一口气,席地而坐:“常丰、蔡铭扬等人。”
“如果我记得没错,他们是付威廉的左右手,洪门三合会的人。”白九棠掠起眼梢:“我们这边是谁在管那个房”
季十一抬眼对视,朝他点了点头:“你的记性不错!说对了!我们这边值房的是张汉中,老头子去年新收的门徒。”
“事发后你问过张汉中当时的情景吗?”
“问过,只说老千害怕被斩手,高声呼叫接应者救命,然后趁大家一愣,拼命挣扎逃向门外,刚一开门,便听闻枪声,胸部中弹倒地身亡。”
“事发多久后问的?”白九棠凝神思考,怔怔的问道:“他们的口径一致吗?”
“事发两个小时后……”
“撒??”瘫坐在地的男人猛然瞪眼:“你当时不在场?那爵门岂不是货真价实的空巢?你刚度啊!偷懒不看时间场合!!”
“昨夜老头子找‘水鬼’带了一批枪,我去码头接货了。”季十一眼神犀利,不比他的神情妙。
“……他买枪做什么?”白九棠不惑的眨了眨眼,气焰消了下去。
“先说爵门的事!探视有时间限制的!”苏三心知这个话题不能在这里说,忙不迭Сhā进话来催促道。
白季二人悻悻然的扫了对方一眼,哑然了片刻,重新进入原话题。
“你见到尸体了吗?”白九棠边说边拍了季十一的肩头一把,示意他掏支烟出来抽。
那边厢在这种氛围中与昔日不对盘的白某人建立了一种微妙的新关系,自然而然的掏出烟来塞进他嘴里,顺便也叼了一支在自己唇际:“没有。让卫生局的给抬走了。”
白九棠就着季十一递上的洋火点烟,愕然的扬眉:“卫生局?他们怎么可能走在巡捕房的前面?这个程序不太对吧?不是巡捕房的人到场后才酌情定论该怎么处理尸体吗?”
“我们讨论这些问题有何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个接应者开**代!!以我说就得严刑拷打,直到他撂为止!”季十一点燃纸烟,不耐的低嚷起来。
白九棠脸色一沉,咬牙切齿的骂道:“说你是刚度吧、你不承认!不学无术还跟老子叫嚣!你现在是给几百号流氓当家,如不彻查出真相来,怎么服众?怎么安定人心?是谁教你听信一面之词就妄下断言的!”
“房内有自己人在,我凭什么不相信他,去相信一个无名小卒说的话!?”季十一恼羞成怒的喝道。
白九棠竭力吞下了赏他一掌的念头,双眉扭成了一股麻花,凑近面庞训斥道:“自己人就万无一失了!不是自己人作祟。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妈那个X!”
说罢紧紧压眉,分析道:“一边是青帮季云卿门徒,一边是洪门三合会的成员,他们站在同一条线,给出同一种说法,那自然是有分量的,但不能为此忽视那些疑点,在老子的地盘上整出个糊涂冤案来吧!”
季十一想了一想,感到确然有理,但因挂不住脸,口气显得恶劣:“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第一、把尸体找到,看看子弹是从什么方向射入的。第二、今晚放话出去,内部审查,把张汉中拘禁起来别让他露面,先让心里有鬼的人尝一尝忐忑不安的滋味,然后把当日那几人隔离起来,分别审查,不许接见、不许睡觉,但千万别打!免得和洪门起冲突!”白九棠无心计较他的态度,叼着纸烟低声吩咐。
“你怀疑我们内部的人与三合会联合起来搞鬼?”季十一错愕的张大了嘴巴。
“你认为不可能吗?”白九棠抬手摘下烟蒂,眯着眼掠视:“舞厅那么吵,谁知道房间里出了什么事?老千刚一拉开门就中弹了,你没想过是房中的人串通一气、杀人灭口么?临了栽赃给一个没有背景的小角色,要杀要剐都无人替他说话,这多完美,多安全!”
季十一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当即愣愣的追问:“你要尸体做什么?白相人做事需要证据吗?”
“我不是给你做了两手打算么?有证据固然好,没证据就要辛苦你几日了,和手下的兄弟们一起,轮番上阵,审问常丰等人,不给吃、不让睡,只要不施刑,即便没这回事,三合会也闹不起来,青帮内部审查在先,他们没有话柄可抓。”
白九棠说到这里。甚为过瘾的摸了摸脑袋,似乎他并未身陷囹圄,既要跨出牢门亲自承办此事一般。
“你想得到的事情,我为什么想不到??”季十一斜了他一眼,讪讪然低语。
“老子喝的是洋墨水,偷的是法籍督察的手段,你喝的是什么墨水?”白某人在狱中度过了四天,缓过劲儿来之后,与在外边看起来相差无几,横竖是很臭屁。
“啊!!”
“什么?”季、苏二人讶异的呼喊出声,为这句不打草稿的大话掉落了下巴。
“怎么?不相信啊!?”白九棠扭头环顾,飞扬的眉梢旁还带着淤青,一条瘸腿死鱼一般摊在地上。
“……信……”苏三抖了抖睫毛,眉梢在哀泣,唇角在微笑,表情复杂的迎合道。
“不信!!”季十一退开身姿,连连眨眼,想要刨根究底。
白九棠啼笑皆非的掠着天花板,神神秘秘的沉默了。
牢门口传出了狱警的声音:“白太太,时间差不多了。”
番外 『第112话』 黄浦江的浮尸
『第112话』 黄浦江的浮尸
黑色的轿车朝来路返回,撇下了林林丛丛的树影,在马路上飞驰。夜色比来时更深更黑,却黑得清亮不浑浊,如拨开云雾见月明。
貌合神离的白季二人,在这一次深夜接见中,从对立面站到了同一战线,微妙的变化氤氲而起。季十一比来时更沉默,却在沉默的外壳下,扑腾着一颗悸动的心,如无声电影在演绎磅礴的剧情。
大牢中的白九棠携着相仿之态,瘫坐在墨绿色的毛毯上,潮湿的地面隐隐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气,鬼鬼祟祟的侵蚀着那条受伤的腿。他沉沦在思索中,专心得无暇皱眉。
人生札记凌乱无章,命运轮盘轴承腐烂,母亲是贵族也是异类,父亲是仇敌也是上司。曾经的兄弟是敌人,曾经的敌人是亲兄弟……
这一笔糊涂账,兴许已没有机会理清,湍急的波折来袭,只待一声枪响,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性命,都会烟消云散,如流星飞逝陨落在广阔的天际。
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支持苏三走出后台,借机摸索独立生存的法则。他在接见时故作轻松,在绝望中彰显希翼,在一次次紧握柔荑时,吞下交代后事的心意。
因为苏三说过“生命并非必须品”,也不屑于“躲在某处偷生”,他见过视死如归的眼神,背过沉重如尸的娇躯,她不求饶、不辩解、她的求生欲很低…………他害怕在黄泉路上一家团聚。
这短短的十四天之后该怎么办?谁来鼓励苏三好好走下去?
惶惑不安的忧虑,令他冲破了固相思维,捏碎了现实框定的结局。他盼能绝境逢生,盼能走出大牢,盼把人生所有的“未完成”,勾下完整的句点,甚而盼到嘲笑自己太天真。
在苏三和季十一离开之前,他嘱咐他们要对外封锁消息,不能让太多流氓知道他已入狱,以免局面混乱、节外生枝。
不知何时起,他已在牢笼中重拾了昔日的自己,时而大条、时而锐利,不论如何那是一个生命力勃发的男人,而非绝望待毙的躯壳。
他的心思摆在活人的问题上,不再顾念归兮的后事。
******
季十一经验不足,执行力尚可,当夜便拘禁了同门师弟张汉中,次日下午前往英租界卫生局查看尸体,可惜无功而返,晚上刚一开工,就把常丰等人隔离了起来,安排人手进行审讯,并勒令青帮内部的知情者,封锁白九棠入狱的消息。
季十一尽心尽力的遵照指示办事,既无任何个人情绪,又一环扣一环办得毫无差池,苏三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退居二线辅佐起他来。
据卫生局的人说,通知他们来收尸的正是巡捕房的人,而老千的尸体已在事发十二小时后被自称家属的人领走,这一条线索就此断了。
季、苏这对真正意义上的叔嫂陷入了沉思,从简单分析来看,有官差串通流氓合谋私利的嫌疑,这种推测最为直观,却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俩人双双将之暂且放下,舍近求远绕起弯儿来。
审讯进行了一天,三合会的首脑尚未跳出来谴责,季云卿倒是听到风声,当天深夜亲自回到爵门向季十一发难。
季大亨不曾想到“主谋”是新近过门的白苏氏,在他的眼里这个女人无疑是他的长儿媳。
他更想不到这个柔柔弱弱的长儿媳,已带着他的次子往西郊监狱走了一遭,指点迷津的人正是牢笼中的专家——根正苗红的季门长子,白九棠。
他原以为是年少的次子在瞎搅合,岂料是由“家族协商”推举出的权益之计。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去指责蹲大牢的长子么?还是指责危难之时撑起大梁的长儿媳?
三人在隐蔽的暗房中深度交流了一番,季老头子带着考量的神色不住的打量苏三,亦在谈到白九棠时难掩哀伤频频叹气,最终,口是心非的训斥了他们一顿,就悄然离开了。
季大亨的“不作为”变相的鼓动了苏三和季十一的士气。他们按照既定的方案实施下去,对常丰等人进行了两个昼夜的持续审讯,只道这一班人口风太紧,虽惶惶不安神态可疑,却咬死了事不关己。
在一无所获的结局下,两位操着爵门大盘的主脑,心灰意冷的体验到了何谓“形似而神不似”。画虎画皮难画骨,白九棠并非所见一般,粗糙而大条,他使的套路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到要领的。
季十一谨记金玉良言,只有彻查出真相,才能抚平暗涌波澜、力振青帮威风。不尽人意的结果,令他大为颓丧。
苏三更为焦心的是白九棠的处境,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疲于奔波的大亨们收获不大,枪决令如泰山压顶,一动不动的搁在原地。加之爵门的案子迟迟不见突破,心境之糟,不言而喻。
事情陷入胶质,季、苏二人重新回到最初的疑虑上,想到了打至卫生局的神秘电话。那通电话真是从巡捕房拨出的么?或者根本是一句谎言?
这种问题在二十一世纪倒好办,往电信局跑一趟就能查到来电归属地,从而获得一条新的线索。然而这是在民国,有没有电信局这种部门都成问题,到哪里去彻查这条线索?
白九棠入狱的第八天早晨,苏三坐在霞飞路家中的餐桌旁,推开一口都没尝的早餐,伤神不已的手抚额头,蹙眉合上了眼皮。
莞尔,她轻吁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新闻报》,漫无目的的垂目扫视。
忽然之间,她瞪着一条新闻,脸色闪变,美眸圆瞪,继之匆匆起身,打了个电话到季宅去找季十一。
“十一!今晨黄浦江发现一具浮尸,中国籍男子、身高174公分、胸部中枪,死亡时间暂且不明,案子现在已被法租界的巡捕房接了,你快去跑一趟探探虚实!!”
挂上电话后她怔怔的想了一想,又拿起听筒拨了同一个号码:“季宅吗?季公子出门了??能帮我叫一下吗?”
季宅那边是师爷龚接的电话,苏三听得他呼喊了几声,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接下来便听到了一腔年轻的嗓音,微微的呼着气:“喂!!苏三?怎么了?”
“你别去巡捕房了,先过来接我,我们去同孚里!”
放下电话后,她转身朝二楼走去。通宵达旦在华界搜捕的白门子弟刚回来不久,她本不想去打扰他们,但在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时期登门拜见黄金荣,兴许有什么忌讳也说不定,她需要找人商量几句。
走廊上响起了低低的叩门声,当小佬昆应门时,几乎所有的房门都打开了,众人携着疲态,紧绷着神经垂问。
“嫂嫂,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啦?!”
“什么事嫂嫂?!”
苏三环视了一圈,沉声说道:“你们最近在外奔波,爵门的事一言难尽,我现在就想问一句,如果我要找黄金荣帮忙处理俱乐部的一桩案子,会否不妥?”
番外 『第113话』 辗转大亨公馆
『第113话』 辗转大亨公馆
炮竹花在车库的顶棚上争相怒放。用一道道有生命的流苏,对抗着秋日的萧瑟。
罗孚车引擎轰鸣,挪上了车道,滑行在门廊处吞入了苏三和宁祥,沿着蜿蜒的小径缓缓驶向了花园铁门。
门外站在按响电铃的季门司机,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后车窗探出一颗戴着礼帽的头来,狐疑的张望着。
驶出花园大门的车和停泊在路边的车越来越近,呈T字接壤,罗孚车忽而向右拐了个弯,斜斜的摆在了道上,苏三倚在窗边扬声喊道:“十一,让你的司机跟上,到了同孚里我再跟你解释。”
季十一眨了眨眼,尚未发号施令,司机已快步上车,发动引擎跟了上去,两辆轿车纵向上路,缓行了一会儿,一前一后相继提速,在霞飞路呼啸而过。
小佬昆给苏三的建议是登门询问杜月笙的意思。俩人可谓不谋而合。立即达成了共识。除执意同往的宁祥之外,其余人等回房休憩、原地待命,如无意外,下午将继续搜寻,不会放过多心力在这边。
在等待季十一的空闲中,苏三向昆、祥二位兄弟简单交代了爵门的境况,说明了捆绑白季两门的必要性,也说明了今晨第一时间通知季公子的原委。
季云卿是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之一,也是青帮的头号人物之一。如今他麾下的俱乐部出了棘手的大事,由其子出面向黄金荣求助,既有名分、又有分量,且能遮蔽敏感的白门问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小佬昆惯于直线思维,客观认定嫂嫂的一系列举动,均属劣势中的上上策。这种理性的肯定,基于白相人的视点,颠覆了诸多传统观念,为苏三登台演绎投上了据有群体代表性的一票。
这一票让苏三领会了“极道世界”在封建社会中赋予女性的自主权。正如叱咤风云的桂生姐不一样的人生。放眼其他女性,她们连支配自我的权利都没有,何来支配他人、何来支配人生?!
苏三无意玩弄权势,却不得不借此向命运抗争,她渴盼讨回死神辖区的丈夫,因为这个男人从最初起就在她的心海留下了伏笔。每每危难之时,无数细小的声音,聚集在她的耳边疯狂的哀鸣。
——失去这副臂膀,民国生涯将会漂泊无依,红极一时的头牌最终会成为世间沙砾。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一切都是虚晃花枪……抓紧他吧,珍惜他吧……甚而,忘记他无心的伤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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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有两个固定办公地点,一处是公馆马路的三鑫公司,另一处就是同孚里的杜公馆。
到达目的地之后,宁祥跳下车来,从拉门、引路,到叫门、禀报,一于包揽在身,鞍前马后的尽着本分。一直以来,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自感亏欠太多,欲用行动来弥补。
同孚里的杜公馆是一处两层楼的大宅子,管家万墨林把来者迎进了大门,引向纯中式的客堂。
宅邸内部陈设古朴,不见奢靡,只待心细之人,惊见墙上挂有北宋书画真迹,堂中呈有唐三彩的瓷器。
苏三在现代耳濡目染,多少能辨别这些价值不菲的文物,咂舌之余收拾心情转回了正事。
杜月笙听完宁祥的汇报之后。再度将视线落在季十一头上,继而露出好脸色,朝苏三说道:“ 如今九棠身陷囹圄,俱乐部的事宜的确得靠季公子亲自承办。你若有这个心力,定当好好支持季公子,那毕竟也是九棠营生的买卖,我还盼着他出来之时有一个太平盛世呢!”
苏三听得真切、看得仔细,两眼放光弹身而起:“既然杜师傅并无异议,那么我们这就去找荣老爷子。”
杜月笙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形而拉高,意味深长的凝视了片刻,起身说道:“墨林,来帮我招呼一下众位兄弟。”
伴着管家万墨林疾步介入,杜月笙向苏三抬手相邀:“你到我书房来。”
苏三愣了一愣,追着他的背影朝书房走去。
季公子神色安然,静静的坐于客堂,品茶等待。在此之前,他曾迷惑不已,接到电话时以为苏三独自在家,想不到司机保镖一应俱全,既然有法租界的地头蛇在,何须他这个英租界的小流氓出马?苏三所谓的“下车再解释”何时兑现?
杜月笙的一席话给出了答案,原来在别人眼中爵门的兴衰不止是白九棠一个人的事,也是他季十一的分内事,很有几许“舍我其谁”的意味在里头。
少年人最易落入了虚名的圈套,自然而然顺畅了起来。
杜公馆的饭厅能容三百兄弟举杯同饮,偏厅可供八桌赌徒彻夜酣战,书房却精致小巧,隐蔽在客堂的后面。
苏三猜到话题会相关黄金荣,可未曾想到杜月笙会这么直接。刚一合上书房大门,便侧身立于眼前,冷峻如高山,嗓音如飞泉:“我想知道你和黄金荣是什么关系!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种关系的?”
古巴雪茄的香味缭绕在苏三鼻翼,近距离笼罩在杜月笙的气场下令人局促得难以呼吸,她惶惑的眨了眨眼,抬首说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杜月笙目光犀利,缓缓启唇:“你若真的不知道,当初怎么会求助他来撮合你跟袁克文的好事?”
说罢,不给人回答的余地,径直再道:“过去的事没有追究的必要,你不必解释!我只想说一点,到了这种时候,该不该上的手段都得上。我需要更宽的路子和更多的人手参加搜捕,你明白吗?”
这是继黄公馆事件以后,杜月笙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旧事。苏三憋着一口气,轮圆美目痴痴道“我懂……”继而再也忍不住,在大脑缺氧的警报中沉沉的呼出气来,吹向了杜月笙的下巴。
她无法向杜大亨解释两缕香魂的争夺,也永远无法澄清那件事情,只能抗着黑锅走下去。
为了逃避那巨大的压力,她急着点头应承,而事实上到底如何。仅凭神色就能看清。
“你到底懂了没有?”杜月笙有所察觉,落下眼皮掠视。
“我……不是太明白。”苏三收紧下颚,抬目窥视了他一眼,尴尬的说道。
杜月笙发现面前的女子极度紧张,不免松开了紧绷的身体,也松开了紧绷的面部线条“如果我猜得没错,在我和九棠、包括你的心里,都对官邸事件有着同一种认知——怀疑幕后有人。至于幕后这个人是谁……”
“我们心照不宣,怀疑的是同一个人!”苏三抬目相视,眼波急转。
杜月笙怔怔的低下头来,一瞬不眨的盯视着她。似乎想要看清她的本质,稍事收起了审查的目光,平和的说道:“是的。所以最初我根本没想过要动用‘他’的力量。”
“那现在呢?必须动用吗?”苏三扑捉着杜月笙飘渺的视线,追问道。
“当然!我们在和时间赛跑,顾不了太多!”杜月笙再度向她聚焦:“现在华界和英租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唯独法租界的搜捕力度不够,‘他’非但帮不上忙,还是一道横在徒众面前的难题,唯一的办法是迫使‘他’也动起来。”
苏三明白了杜月笙的意思,扑着扇子一般的睫毛,蹙眉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一定全力促成这件事!”
“你刚才没对我撒谎?”杜月笙偏低头颅:“倘若你和‘他’并无特殊关系,不如由我来开口!”
“杜师傅,我不曾隐瞒过什么!但我相信我和‘他’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渊源。这件事您还是回避得好,以免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事关九棠生死,我会全力以赴的,您放心吧!”苏三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确实是明白了!”杜月笙扫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怪异,低声自语:“且领会得透透彻彻!”
周遭的空气忽然朝这边聚拢,苏三再一次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她左右闪了一眼,迫不急待的抬手握着门把,打算开溜:“那就这么说了,我这就去黄公馆!”
那门把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怎么拧也拧不动,杜月笙从一个遥远的空间被拉回了现实,抬起手掌直逼柔荑。临了,悬在半空,冷冷说:“放手。”
苏三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常,窘迫的缩回了手去,但见那只大掌覆上金属门把,朝左边转动了半圈,弹簧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门锁开了。
“你拧反了……”杜月笙漠然的打开了书房的门:“白宅是英国佬留下的宅子,你连洋锁都拧不开?”
“啊?这……”苏三面罩红晕,讪笑着退出了房去:“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杜月笙错愕的抬眉。
苏三极糗的翩然转身。将那质疑抛诸脑后,逃也似的走向了过道。身后的人迟疑了几秒,步出书房,紧步而至:“这个时间段‘他’在聚宝茶楼吃茶,你和季公子兵分两路,一个去茶楼,一个去黄公馆,你的任务是向林桂生求助,记得,是林桂生!”
苏三不解其意,带着两片红云,顿步回头:“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相信你!”杜月笙面无表情:“既然你不知道和‘他’是什么关系,不如找林桂生帮忙来得直接有效!”
季十一在戚青云的陪同下,前往聚宝茶楼求助黄金荣。苏三将昆、祥二位兄弟留下,独自前往黄公馆拜访林桂生。
苏三的来访使林桂生分外高兴,黄公馆阴沉的大厅因女主人的笑容显得有了一些生气。
人在各个年龄段的心态是不尽相同的,一件早年间抵触的事情,说不定到了中年就会接纳,到了老年兴许还会生出渴望。
近两年间黄金荣的风流韵事铺天盖地降临,林桂生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在江湖上游刃有余、老得在生活上力不从心。她是上海滩第一白相人嫂嫂,也是上海滩第一悲情的女人。
青春没有燃烧过便只剩下了一把灰烬。江湖地位能带给女人什么?填补空虚的心灵?还是填充空洞的卧房?
她渴望有一件“小棉袄”抵御寒气森然的绝望,只道命运不济,可望不可即……
苏三略施粉黛,旗袍绒衫,既没带保镖也没坐轿车,面容上带着恬静的微笑,眉间系着一丝难掩的苦楚,乍一看去,平常得像是任何一个家庭中的闺女,在遭遇了婚姻的不顺遂后,跑回娘家来告状。
林桂生乐于被这样的家庭琐事突袭,这让她感到冰冷的空间里腾升起了一股人间热气。
苏三在沙发上落座,环顾四周,冷冰冰的大厅尽是神色凛冽的打手,黄公馆是个让人迷茫的地方,遍布各个角落的徒众,到底哪些是效忠黄金荣的、哪些是听命于桂生姐的呢?
她无法确定这一点,也无法确定谈话内容是否存在禁忌,只得话锋一转,收起泛泛的寒暄,递上话头试探道:“桂生姐,我和九棠的家快散了……我……”
林桂生循声抬头,侧目端详,认定是小两口闹了什么别扭,当即起身埋怨道:“上楼去说吧,这里有这么多男人,真不知道你怎么开得了口!!”
番外 『第114话』 九爷和十一爷
『第114话』 九爷和十一爷
林桂生抱着处理家务事的心态,获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一脸的惊愕,几乎让人怀疑是在做戏。
其实她早已在近年间失去了对江湖的兴趣,手握三鑫公司的股份坐享红利,甚少过问黄金荣的公事。
苏三在避重就轻的诉说中,不断的揣测、摸索,发现林桂生心如荒漠无心问世,不但打消了疑虑,还大胆假设黄林关系濒临破灭,调整既有方案,向林桂生和盘托出、统统交了底。
林桂生一没想到苏三会选择向自己开口,二没想到她会开诚布公毫无忌讳,在意外之余不禁顿生感慨。
一生无悔的女人,悄然浮起了悔意。
春夏秋冬一载一载,她将拥有一个女儿的机会,一次次拒之门外。以至于到了纸包不住火的时候,依然冷颜对待。否则,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养在身边十六年,善加对待,怎么也该宛如亲生的了。
唯一可庆幸的是,当初痛下狠手的对象并非苏三的母亲。而是一个打算捧着这个秘密到黄公馆来发财的恶棍,不过,从名义上来说,那恶棍也是苏三的养父,当她知晓内情的时候,能原谅吗?
林桂生面无人色,令人害怕,苏三的心跳漏掉了一拍:“桂生姐……”
交底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若是弄巧成拙激怒了“夫妻同心”的黄夫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啊??”林桂生惊悚的一抖,回过了神来:“说到哪儿了?找叛徒是吧??”
苏三被她吓得不轻,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是啊……您这是怎么了?”
林桂生呆滞了一会儿,渐渐恢复常态,恳切的说道:“苏三,即便你荣老爷子有份参与这件事,如今他本领再大也Сhā不上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他没有能力再左右这件事了,事态顶多保持现状,不会再恶化下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桂生姐……谢谢您……”苏三动容的眨了眨眼,高悬的心重重的落回了原位。
“谢什么?我什么都还没做!!”林桂生勾起唇角,在苏三懵懂的目光中,拂了拂袍面站起身来,笑笑说:“黄公馆的生意我丢手很久了,不过麾下的门徒不见得就和我多生疏,你想要找一个人何其简单!只要他敢藏在法租界,我就帮你掘地三尺找出他来!!”
苏三怔怔的起身。感激得无法言语,一双透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林桂生。
“想谢我?”林桂生偏头微笑,那张并不漂亮的脸庞上散发出了一种光辉。见得苏三只会频频点头,她扩开了笑意,幽幽的说:“这份谢意存在你那里,等有朝一**想恨我的时候,记得拿出来帮我抵消几分吧!”语落,那光辉黯然谢幕,消失在了眉间。
苏三不明白她的意思,被揽着香肩,稀里糊涂的出了房间。
雷厉风行的林桂生在最短的时间中把江湖令散布了出去,当黄金荣为季家公子大开绿灯,安排诸人进入巡捕房认尸后,风声已从法租界的地下渠道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是一种极度尴尬的境地,黄金荣感到即将要被最亲近的人绑上戏台,剥光了衣裤大唱丑角,他召唤忠徒,颁布了一条秘密指令“人可以找,找到了即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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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巡捕房办案是一场场的秀,有长官检阅时声势浩大的登台;有油水可捞时锣鼓喧天的鼓噪。至于其他可能性……几乎没有。
季十一叫来了两名人员认尸,一位是爵门的侍者,事发的时候他正好从环形通道走过,另一位是卫生局的运尸工。
这俩人一前一后进入停尸间,仔细辨认那具泡得发白变形的尸体,最终给出了同样的结论——此人正是当夜那名老千。
季十一将白九棠那一套学以致用,安排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分别进行辨认,且单独面见听取结论。就此肯定那具尸体正是老千无疑,巡捕房的检尸官未获得上级指令,暂未尸检,只是大致把死亡时间和致命伤陈述了一下。
尸体经过了浸泡已很难给出准确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九十六小时以上甚至于更长,致命伤是从后方射入心脏的子弹造成的。
从角度上来看,打这一枪的人,身高至少比死者高出十公分。死者的手臂和脖子处有极深的勒痕,疑似死后遭到捆绑,缚上重物沉江。绳索曾深深嵌入皮肉中,留下了不少纤维。
至于他是如何浮上江面的,从现有的情况来猜测,可能是绳索绑得过紧,吃进了肉体,至使江河中的鱼虾啄食,引发了绳索断裂。
老千果然是被房内的人射杀的,白九棠的估计相当准确,季十一在钦佩之余陷入了迷茫,下一步该怎么办?揭露?惩戒?事情就这么简单?该不该深挖下去?
这位大男生犯了难,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牢笼中的“专家”,迫不急待的驱车前往西郊监狱。
在这个阴蒙蒙的午后,白九棠正仰视着头顶那一扇小的可怜的窗。遐思窗外的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牢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接着沉重的大门开启,接着……季十一年轻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九……九……”季十一一头扎进牢房,却为了一声称呼,卡壳了。
“救什么?救命呐?你是被鬼追到牢房来的?”白九棠瘫坐在地,啼笑皆非的扭眉。
季十一万分窘迫,一张脸涨得通红,挣扎了片刻,气不打一处来的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九爷!”
那边厢愣了半天,朗朗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十一爷称我为九爷!!哈哈哈!”
“你都快见阎王爷了,还笑得这么张**嘛?!”季十一轮圆了眼,不悦的喝道,说罢闷闷的走近身来。
“阎王可怕么?死活得见上一面,今朝不见他朝见,怕有个屁用!十一爷驾临有何贵干?”白九棠抬手摸了摸脑袋,朝他瘪了瘪嘴:“坐!有床、有凳子,随你坐哪儿。”
季十一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赌气似的一ρi股坐在了地上:“老子席地!!”
白九棠瞥了瞥他,挑高眉梢问道:“是案子有进展了?”
正题被主动引入,季十一心下大喜,好整以暇的打了个盘腿,掏出纸烟来。延续上次的习惯,塞了一支给白九棠,也塞了一支给自己,叼着烟含糊不清的说道:“恩!尸体找到了,枪是从后面放的,现在该怎么办?”说着划亮洋火递了过去。
白九棠正凑近身姿点烟,循声抬目,将他上下打量:“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呐!!你刚度啊?”
季十一被那双下三白眼轮得无地自容,半天答不出话来,竟然孩子气的一把夺下他嘴里的纸烟,愤愤然的说道:“老子让你抽!!”
白九棠错愕的一顿。随之火冒三丈的吼道:“姓季的,你敢欺负我行动不便!不想活了是不是!”
季十一弹起身来,退开了好几尺,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纸烟:“为了一支烟你就要灭我?是想肉搏还是想枪战?”
“你以为老子是刚度啊,跟你肉搏那不亏大了!”白九棠匍匐大骂,移动了些许后,腿痛得厉害,不得不就此放弃,剜了他一眼作罢。
牢房安静了下来,白九棠背靠着墙壁,微微吁气。季十一忽然有些尴尬,为自己反常的举动,为心底那莫名的感觉,也为了有些卑鄙的玩笑。
“喏!还给你!”他回到白九棠身边,席地坐下,抬手送上了纸烟。
“滚!”白九棠拧着眉心摆开了面颊。
递烟的姿态保持了四十秒,火星飞快的吞噬着粗短的烟身,季十一手臂酸软,终于嚷嚷起来:“他娘的!真小气!是你先骂我的!每次都骂我‘刚度’,我是个男人,是要面子的!”
“你?”白九棠甩回头来,送了他一记瞪视:“男人?!”伴着冷哼,他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帘:“小拧一个!”说罢想起初初对峙时的场景,禁不住扩开笑意,低声回顾道:“侬个刚度小拧……”语毕一扫阴霾,笑抽了。
“白——九——棠!!”季十一满面怒容,腾的站起身来,狠狠丢掉手里的纸烟,抬脚踩了一踩。
“撒!你要执行枪决了??”白九棠反应极快,笑容腾腾挥发,凶神恶煞的抬首嘲讽,且神经质的指着自己的脑袋:“来!朝这儿来!来呀!”
俩人一高一低,一仰一俯,凛凛僵持了半饷,季十一甘拜下风再度落坐,掏出兜里的纸烟递上了一支新的,嘀咕道:“算你狠!”
白九棠收起生狞的表情。斜了他一眼,迎着火种点燃了烟:“说正事吧!有了眉目的事情,为何无从下手?”
季十一撇着两道眉毛生闷气,嗓子里好像堵着一枚核桃,瓮声瓮气的:“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甚而还涉及到英租界的巡捕房,我不知道拿到结果后该怎么办?兴起江湖风暴似乎没必要,不了了之又难平众怒,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白九棠露出茫然的神色:“什么乱七八糟的?上次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怎么会扯上英租界巡捕房的?尸体是从哪里找到的,把这两日的事都讲来听听!”
季十一把这几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包括卫生局接到的电话以及他和苏三对此的看法。说完之后,牢房寂静无声,仿若听众睡着了一般。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季十一连连看了白九棠好几眼,惴惴不安的追问道:“怎么?很棘手?”
“有意思,兴许是那个老千心中有怨,故意选在法租界浮出水面……我们的运气还不错……”白九棠定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怔怔的呢喃:“既然有可能牵涉到英租界巡捕房,不如将此事正式移交给法租界官方,官对官一般大小,可以相互制约,好过我们自己出面……”
“……啊?你大声点……”季十一凑近脸颊,竖起耳朵倾听。
白九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掌拍在那脑门上:“什么大声点?弄得跟临终留遗言似的!”
“交人给官方?那怎么行?!人家会笑话青帮的!”季十一模模糊糊听到了关键,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不可苟同的瞪起了四方眼。
“你以为苏三让你去找黄金荣仅仅是为了看一看尸体?”白九棠一不小心又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季十一粗声抗议:“直说好不好!”
白九棠无奈的闭了闭眼:“黄金荣是青帮的舵爷,是合字上的人物,把人交给他怎么能算是交给了官方!?该用的资源就要用!!”
“不管怎么说黄金荣都是法租界的人,我家老头子在江湖上的场面这么大,把地头上的事丢给别人来管,岂不是太丢面儿了?”季十一顾虑颇多。
“话是这么说,但情况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你不是因为涉及到官方而头痛么!官对官好过匪对官,这道理不会不懂吧?”白九棠放平了口气。
接着他偏头沉吟道:“我记得你老头子在我家里说过一席话,他说在英租界生存要‘以不变应万变、以小人胜君子’你当时也在场的!还记得吗?”
“记得……”季十一悻悻道。
“那不就结了!我们要的是完满的结果,不必太在意过程是否光辉!能将英租界的事交给法租界督察长来办,那是你的本事大!当然,事实上都是仰仗的季师叔的面子!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有面子的事,与你说的正好相反!”白九棠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别糊弄我……”季十一瞄了他一眼,内心动摇起来。
那边厢神色驾定的拍了他一掌:“我怎么可能拿自己营生的买卖来开玩笑!?你当真以为我快死了,想把爵门当做陪葬品是吧??想要处理好这件事,你就得听我的。先备一份厚礼递到黄金荣手里,然后跟他磋商详情,目标是把这次爵门事件深挖到底!”说到这里,意气风发的笑道:“军阀会整顿纲纪,我们白相人就不会么!”
季十一侧目望去,松开眉心浅浅抿唇,那笑容中有认同、还有信赖。
那笑容,是属于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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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5话』 惊现柳暗花明
『第115话』 惊现柳暗花明
白九棠入狱的第十天。
法租界巡捕房正式介入“黄浦江浮尸案件”。白门主妇在季家公子的陪同下,将六名嫌疑人移交官方。
督察长黄金荣的座右铭是“天大的官司,磨盘大的银子。”辖属衙门已非司法机构,而是盈利单位。小事上百、大事上千,或为少受罪、或为保条命,横竖是要花钱。倘若人犯既无特殊关系又无殷实的家底,多半会死得很难看。
法租界巡捕房是个吞噬钱币的大坟场,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极度缺乏睡眠的嫌疑人本已精神涣散,在惶惶的硬抗了七小时后,心防瓦解统统交代了。
爵门俱乐部的赌房,常规配置五名本地流氓,另加一名青帮的监督,这六人长期勾结老千在赌局上做手脚,以此谋取私利。
事发当晚,因赃款分配问题骤起积压已久的纷争,老千寡不敌众正欲撤离,被人高马大的常丰开枪射杀。
此案轮廓毕现,但离水落石出还相差很远。黄金荣感到自己已给足了情面,也赚足了银钿,无心深挖下去,有心就此结案。
黄公馆的师爷将老板的意图分别转达给苏三和季十一后,放下了电话。这是当天夜里十点的事。
距离白九棠的死期越来越近,苏三在黑洞洞的客厅怔怔放下听筒,已没有了思考的余地……
******
白九棠入狱的第十一天。
上海商业集团秘书长刘云忠,代表诸多得力的季门弟子面见了老头子季云卿,在坦陈不佳的战况时,亦恳切的劝慰,大致意为:镇守使何丰林誓不放人,营救的希望渺茫,望恩师切勿为一个无名青年与当局反目,接纳现实就此放手。
当天下午,停靠在陆家嘴的一艘小船,横过江面朝十六铺破浪而来。在来来往往的大洋轮比衬之下,犹似沧海一粟,天地一丘。
奉军第六混成旅参谋长毕庶澄,私下为老头子运至上海的六十多杆步枪,已藏在这艘船上两日两夜,今朝有望在威海卫路季宅亮相。加上军火走私舵手“水鬼”出售的二十杆长枪,季云卿现在拥有八十杆威力巨大的枪支。
他到了山穷水没的地步,再也等不下去了。
黄昏的时分,秋风瑟瑟的吹,霞飞路17号的车库顶棚上,炮竹花依然那么艳丽,就如女人涂抹了口红的芳唇。
裹着雪白披肩的苏三痴痴的凝视那些花朵,嫉恨它们那瑰丽的色度和旺盛的生命力,她在等待相约探监的人驾车到来。
花园铁门的电铃乍然响起,呆立的女人被吓得一震,以为是等待的人到了,转离那绚烂的景致朝大门走去。
光秃秃的枝干斜斜的探出铁艺大门,蜿蜒的车道上洒满了落叶。门外站立着一个并不认识的人,面部有些扭曲,额边带着伤痕,他是谁?
苏三愣了一愣,加快步子小跑了几步,仔细聚焦辨认。苍白的皮肤,腼腆的表情,感恩的眼神,那到底是谁?
距离铁门三五米的地方,她停住了步伐,想起了杜月笙的嘱咐:别独自出门,一人在家要小心谨慎。
那边厢见得她的身影,顿时露出了笑容,在她提防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喊道:“白太太,是我,赵阿水!”
“赵阿水?”苏三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抖着睫毛又朝铁门走了几步,怔视中灵光一现。原来是他,那个被冤枉的小流氓。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狐疑的走到了铁门处,打开门锁拉开了半扇铁门:“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半个月吗?”
赵阿水伤势还未复原,行动有些迟缓,展开了感恩的笑意,举着手里的网兜说:“我回松江住了几日,这是我娘让我捎来的鸡蛋!这东西太娇气经不起久存,我害怕它坏掉,到处打听您的住址呢!”
苏三的眼前晃悠着一大兜沾着鸡屎的鸡蛋,不由得啼笑皆非的蹙了蹙眉:“不必这么客气,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分内事!”
“白太太,拿着吧!!”赵阿水唯恐她要推脱,将那兜鸡蛋突兀推向前来,差一点碰到了她的鼻尖。
但见硕大的蛋兜袭来,苏三急忙退开身姿,在对方那迫切的注视下,不得不勾起浅浅的笑意,接过了手来:“真沉!你伤得不轻,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能提重物了?”
“乡下人,命贱,好得快!”赵阿水憨然挠了挠头。
苏三闻言变了脸色,情绪不稳的扬声说道:“谁说的!乡下人怎么了?我先生就是川沙乡下的!不管是什么人的性命都是矜贵的!”
此时此刻的她,无疑是敏感的,脆弱的,也是神经质的,“纯朴的农村青年”就要如星陨落,无尽的哀思降临,拉低了那秀眉的尾梢。
这番言论鼓舞了赵阿水,他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笑了笑,喋喋不休的打开了话匣子:“是是是!您不但心好,连话也说得好!我这次是死里逃生,福有双至,在城里有幸受您的恩惠,回乡又喜逢奇人相助。我家在乡下有间破破烂烂的旅店,平日也没个人来光顾,生意清淡得堂前落灰,如今可好,来了个懂医术的房客,我的伤好得这么[TXT小说下载:]快都是拜他所赐。”
“喔……”苏三拎着网兜,手上有些吃力,心不在焉的瞥了房子一眼,想要进屋去。
那边厢如愿送上了礼,看来有几分兴奋,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心意,自顾自闷头说道:“都说人不可貌相,我这还是头一次亲身感受到,谁知一来就来了一双!!”说罢高兴的朝苏三伸出两个指头比划着。
“什么一双?”苏三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在心间暗暗叹息。
此人心无城府、天真如少年,难怪洪门山主不肯收他。一个在城里混得这么不济的人,拿什么赡养乡下的老娘呢?那间门可罗雀的旅店,怕是老妇人为了减轻儿子的心理负担,苦苦撑着的一个空壳吧?如此想来,她却上眉头,为芸芸人世心酸起来。
赵阿水的脑瓜里少了几根弦,乐天得不食人间烟火,满面喜色的接口道:“您啊!还有那位房客啊!!你们俩都是真人不露相,这不是来了一双吗!!您是好皮囊、好心肠,堪比杨门女将!”说着,他词穷的顿了顿,讪讪然笑道:“那房客带着半死的人悬壶济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苏三被夸得一塌糊涂,想到那驴唇不对马嘴的比喻,苦笑着摆了摆头,朝房子走去:“走吧,我先把鸡蛋放到厨房去。”
赵阿水点头称是跟着身后,伸出手去抢网兜:“哎呀,是我这木鱼脑袋不好使,怎么能让您来拎呢!”
就在那一秒,苏三猛然顿步,浑身的血液凝固。
思维在飞转,秒针在逆行,往前拨回二十秒、四十秒、六十秒……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灵光猛然跃出,她两眼放芒,逼视着懵懂之人,朱唇微启一字一顿:“你刚才说什么?你老家的房客带了个半死的人??”
赵阿水一头雾水,尚未及时言语,铁门外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雪佛兰“七七七七”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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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6话』 我愿意作伪证
『第116话』 我愿意作伪证
惊闻重大线索,杜月笙渴盼这就是等待已久的一刻。
雪佛兰重新发动起来,正待调头驶向松江,一辆轿车飞速掠过霞飞路17号朝前方飙去。
行至远处,轿车突然发出了尖利的刹车声,在马路上调了头,朝来路驶回。
那巨大的杂音引起了杜月笙的怀疑,当即责令门徒下车查看。
戚青云神色警惕的大步行至马路边,迎面而来的轿车令他面色一变:“三五三七?这怕是来找我们的吧?”
折返而回的轿车,正是杜门的别克车“三五三七”,坐在车里的正是杜门的高徒,叶焯山和马翔生等人。
轿车稳稳泊在了霞飞路17号的门前,车门四开,众人涌出,马翔生两步窜到戚青云跟前,焦急的喊道:“知道么?出事了!老头子人呢?”
雪佛兰的后车门应声开启,杜月笙走下车来,沉声说道:“眼睛也不兴长宽点!风风火火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师傅!”马翔生调转视线,疾步上前。不过,他行至声未至,被甩上车门的叶焯山快语抢白:“不好了师傅,季门有大动静,看样子是想要劫狱!!”
“什么!?”杜月笙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啊——”雪佛兰的另一边后车门,忽然洞开,苏三跳下了车来:“季师叔当真要走这步棋?”
“你知道他有这个打算么?”杜月笙扭头看了她一眼,沉下了脸来:“那为何不告知我?”
“我……”苏三抬眼相望,呆了两秒,匆匆说道:“怪我当时抱着侥幸心理,眼下还是赶紧去拦截季师叔吧!”
一语惊醒,杜月笙不再追责,招呼门徒上车,由别克车引领,火速奔向西郊监狱的必经之路,以求半道拦截下季云卿的人马。
血色的残阳洒满了余辉,两辆轿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杜月笙的心间充满了愧疚,白九棠未能及时认祖归宗,有他的一份因由在。如果今次没能阻止季云卿的疯狂行为,后果将不可设想,他会永远的失去补偿的机会。
同官方开战,是鸡蛋碰石头的行为, 即便这一局稳操胜券,也会带来灭门的灾祸,季云卿作为玩转官场的大亨,怎会看不清利害关系?
说不定他有周密的计划,安排了高徒在事后接应,或想把儿子们送到英属永久殖民地,或会把他们送到自由天堂洛杉矶……与此同时,“舵手”只得陪同“粮船”沉入黄泉之底……
杜月笙如是猜测着,感慨为人之父的不易,感慨护犊之心的壮丽。然而,也感到丧失了理智的季云卿是偏颇而可怕的。既然“舵手”不能离开,倘若当局的血腥反扑袭来,必然会率众浴血抵抗。徒众也是娘生的,这么做对门徒太不负责了。
许久之后,杜月笙的车,先一步到达了目的地。包括苏三和赵阿水在内,所有人都下了车,焦急的等待着急红了眼的季大亨到来。
二十分钟后,众人的耳畔边,传来汽车的轰轰声,两辆小型卡车开道,后缀十多辆轿车徐徐而来,杜月笙远远瞥见了劳斯莱斯的影子,心下一紧,抬手下了指令。
戚青云和叶焯山迅速钻进车里,将雪佛兰和别克横在了马路中间。
季氏的车队如开赴黄泉的死亡部队,携着浩大的声势渐渐逼近。临近二十米的距离时,领头的卡车停了下来,从驾驶室和副驾位上一左一右跳出了两个男子。
他们表情悍然,神色警惕,一个朝前大步挺进,高声叫嚣:“**!!是什么人在挡道?”另一个朝后跑去,直奔劳斯莱斯的车窗边,躬身请示着什么。
马翔生迎面而上,沉声喝道:“潘家兄弟门外见,嘴巴放干净点!!”
对方与马翔生相隔十来米左右,听罢此言缓和了脸色,眼露精光的扫视着这边的人车,抬手作揖:“原来是自家兄弟!好说、好说!我等师承季云卿,兄弟你是什么来路?”
马翔生整了整衣襟,尚未来得及启口,停在卡车后的劳斯莱斯打开了车门,季云卿下得车来,沉沉说道:“杜月笙铮铮站立在眼前,还需问他们师承何许人也?没眼色的东西!”
卡车司机应声缩头,紧步朝那身影靠近:“师傅……”
杜月笙见那边的大牌亮出来了,浮起了难以言状的复杂表情,迈开大步迎上了前去:“云卿兄!!月笙冒犯了!”
两位大亨身着同系玄青长衫,同戴漆黑的窄边礼帽,一个老成持重,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带着吴四宝和季十一,一个单边缀着门徒戚青云。
“你把车横在马路中间是什么意思?”季云卿走近身来,阴霾的脸色尽显无遗。
杜月笙无心打哑谜,直言说道:“云卿兄,你要做什么事,我心知肚明!今次来,就是为了拦截你!”
季云卿不可置信的愣了愣,放眼环顾了一番,失笑道:“就这么几个人?你觉得你办得到吗?”说罢回扫过去,瞅住某个视点,怔怔喝道:“苏三??你跑来搅合什么?”
伴着季云卿的这声质问,季十一猛然轮起眼来,定睛寻视,戚青云狐疑的顺着那视线找去,但见苏三已跑到了近处。
“季师叔,杜师傅都告诉您了吗??”苏三好不容易有了参言的机会,步子还未站定便急切的问道:
“告诉了!他不就是来拦截我的么?自不量力!!”季云卿极不耐烦,神色不善的鼓起眼睛:“你跟着杜月笙到处乱逛干什么?堂子里出生的女子就不必守妇道了么!!”
一言既出,空气里浮起了尴尬的灰尘,季十一瞄了身前的父亲一眼,想要帮腔又不敢搭腔。
“这……”苏三呆了一秒,旋即抛开那莫名的指责,径直切入了正题:“季师叔,我们这是要往松江去!兴许白门的倥子和官邸的人犯都在那里,只要找到了他们,九棠的案子就有望翻案,您千万别去劫狱!!”
“啊!!”一声高呼冲破云际,携着季大亨的震惊和瞬间膨胀的希翼。
******
在赵阿水的老家松江,杜、季二位大亨成功截获了林福根和张子骞。
这意外的结果,令两位大亨唏嘘不已。
怪不得翻遍了上海滩一无所获!
怪不得守住医院也毫无结果!
搜捕对象根本就不在锁定区域,也根本无需另请医生。
林福根的外祖父早年是名噪一时的乡村医生,林家曾经繁荣昌盛,后因三个儿子都沾上了烟毒而逐渐败落。
林福根颇有医学天分,在耳濡目染中学到了一些林家医术的精髓。在逃亡的日子里全凭自己的医术给张子骞治疗。
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赵阿水无心的言论给出了一条线索,就算青帮徒众踏破铁鞋也寻不到这位“奇人”的下落,就算几位大亨控制了上海滩所有的医院,也是一场无用功。
无名小卒赵阿水立了大功,杜月笙给赵老娘留下了两百个大洋,亦满足赵阿水的愿望,承诺下月初五收他入门,令其成为学子辈的青帮门徒。
杜季两门徒众将林福根五花大绑丢进了卡车后斗,由两名季氏门徒上车看押。尔后,又将虚弱的张子骞抬上了季十一的车。大家分乘来时的六车,连夜返回了上海。
雪佛兰的后车厢里,春生绚烂,苏三感到自己又活了回来。
岂料,世间之事无不操控在上天之手,当众人风尘仆仆的赶回上海,在威海卫路“卸货”时,惊见林福根已没有鼻息。负责看押的两名徒众又惊又怕,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头子面前,领罪待罚。
杜月笙上前查看林福根的尸体,但见面色平和,安详如酣睡,仅见唇际淡红的血迹带着中毒的特征,不免开口劝解道:“林福根精通医术,必然熟知各种毒药的属性,路途这么长,天色这么暗,悄无声息的死亡防不胜防,不能责怪门徒监管不利。看来此人早就做好一了百了的准备,以免经受报复或者拷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痴痴站立于一旁的小女人悲从中来,绝望的呢喃。她的希望还未捂热,转瞬又冰凉了。
季云卿在夜色中枯如老树,脚底生根似的茫然呆立,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村瞬现瞬没,不如不要出现。
天空中的星星鬼魅的闪烁着,两位大亨不约而同的仰望星空,在心间齐齐向天质问:您这是何意?
突地,季十一的轿车里发出了微弱的响动,像是有人挣扎着在踢车门。大胡子飞身而至,拉开车门查看内情。一腔微弱的嗓音,颤颤巍巍流泻而出:“各位,我愿意为白老板作伪证,否定刑部一说,救他出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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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7话』 九棠彪悍如故
『第117话』 九棠彪悍如故
张子骞一直昏昏然不省人事,众人都不曾对他寄予过希望,谁知他苏醒过来便语出惊人,带来了新的希望。
这位牟府的大管家披露了林福根将他偷运出官邸的经过,亦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这绝非他的本意。
据张子骞回忆,当夜林福根花了很长时间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似乎想要造成“人犯自行脱逃”的假象,如此看来林福根尚想留在白门麾下,否则大可以一走了之、何须费此周折。
绳索解开之后林福根蒙上了张子骞的眼睛,接着打了个口哨召来一行人,听那脚步鬼祟而杂乱,大抵有四五个之多,众人合力托起张子骞的身体,送到了门外的一辆轿车上。
张子骞听得有人压低嗓音和林福根交涉:“既然你已为老板做成了一半好事,不如将好事做到底!老板想要你继续跟这件事,负责‘货物’的安全和藏匿,直到‘开箱’那一天为止!”
林福根好像很不愿意,声音打着颤,极力推脱道:“不是说好把人偷出来就行了吗?我这是在玩命呐!!老板说的事何时兑现??‘林芝堂’三月后就正式摘匾了,到时候有钱也赎不回来了!!”
对方听罢此言好像很不耐烦,嗓音低得微不可闻,兴许是在咒骂,也兴许是在向林福根许诺,张子骞被塞进轿车后座,努力倾听也是白费,总之最后以林福根妥协收场,亲自坐上那轿车的副驾位,从此开始了“押货”的日子。
林张二人最初有稳定的躲避地点,即使常常更换,也有人安排和接应,林福根医术不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着手治疗张子骞的伤势,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为今后的逃亡打下了根基。
张子骞是个读书人,又曾在牟氏旗下经营生意,对诚信二字颇为看重,他坚信白九棠会言出必行给他一条生路走,也对白九棠爱财不做财奴、残酷不尽残暴的性情感到认可。
林福根的行为斩断了他触手可及的生路,且使他被迫倒戈,成为了玩弄阴谋者的棋子。
自从身体走向康复后,张子骞便常常劝诫林福根“回头是岸”,读书人说出的话,环环相扣无懈可击,林福根犹如坠入了唐僧阵营,被念叨得生不如死几近“皈依”。
林氏心知自己没有退路,为了避免被张子骞鼓动成功,只得用药物将他控制起来,使他处于混沌的昏睡状态。
张子骞在半醒半睡之间,偶尔会听得林福根在深夜压抑的恸哭,怒骂“老板”不守信用,祖宗的家业无望收回了……
又过了十来天之后,林福根将张子骞麻醉装入箱中,逃到了乡下,在一间小客栈住了下来。张子骞依旧处于药物下的混沌态,不过林福根待他倒是不薄,虽然三餐减至两餐或一餐,但那一餐必然是像模像样的。
再往后,这家破烂的小店迎来了一个受伤的人,据说是店老娘的儿子,林福根耐不住店老娘恳求,开始给她的儿子治病疗伤。
最后,便把上海滩的几位大亨引到了乡下来……
威海卫路季宅的客堂里坐满了人,上位端坐季门大亨,身后站在令公子、师爷和保镖,携一众高徒的杜月笙,和召来子弟议事的白门主妇,同坐客堂左边的一套红木雕花椅。徒众们在二位身后站成了一排。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右边扶手椅的张子骞身上,所有人的思维都跟着他的叙述打转。同时,所有人都想知道,当夜在官邸门外接应林福根的人是谁,接应者口中的“老板”又会是谁。
在众人沉默的时刻,苏三悄悄瞥了身旁的杜月笙一眼,探究着他的心思,是否和自己一致,那边厢拧着眉头,斜视着地面,内心的波澜泛上了颜面。
苏三收回目光,垂首掂量,驾定俩人所想八九不离十——即便动机不明,黄金荣的嫌疑依然重大!
第一、官邸所属青帮,黄金荣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摸查出倥子的家底,从而找到薄弱环节下手;第二、达成任务后又冒出新生任务来,以最初的承诺为诱、逼迫棋子跳动的人,除了“黄麻皮”这种大痞豪,江湖上少之又少。
揪出幕后黑手,固然能治本,但和白九棠的性命相比,大家便宁愿先治标了。短暂的静默之后,季云卿率先开了口。
“其余的事先放一放,营救九棠出狱要紧!我会通知啸林安排张先生进入督使府。”
******
何丰林既想博取上峰的好感,又不想放弃敛财的工具。杜月笙登门送礼那一日,以三根金条点化了此人。
回顾官邸案件,何丰林自问确有偏颇之处。比如,下令对白九棠等人施刑,以求证据确凿,便偏离了初衷,隐含了制造新闻的企图。假如白九棠签字画押,说不定报刊会立即登出照片来。这么一来,这枪决令是非执行不可了。
贪婪者在官道和极道之间行走,偶尔会顾此失彼,忘记左右逢源才是极致状态。
杜月笙走后,何丰林对着桌上的三根金条沉思了许久,感慨求官求财平衡最重要!就此放下了执念,期望出现契机,让此案有一个平衡的结局。
当然,既称之为契机,一定是矜贵而难寻的。
要么,有大总统的亲笔电文,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么,就得列举出含金量高的证据,推翻前面的定论,令案情重新洗牌。
这一点,总算被官匪双方等到了。
当事人翻供等于‘私设刑部’的事全属子虚乌有,再加举报者已死,绝无后顾之忧,镇守使何丰林终于下令放人了。
白九棠入狱的第十三天。
荒芜的西郊,灰蒙蒙的天,冷风在肆虐,心间如盛夏炙热。
那阻隔团圆的铁门“嘎嘎”作响。如雄伟的水闸在泄洪,苏三澎湃不已,在最高处的浪头上颠簸。
两扇大门洞开,里面的人影渐渐清晰……
白九棠被伤势较轻的两个倥子搀扶,在他们身后还有另一组人,同样是两名轻伤人员搀着中间的重伤者。
苏三在冷风中呆立了好几个小时,此刻已如冰雕一般僵硬,携着又哭又笑的表情,尽情的欣赏世间美景——白某人出狱图。
白九棠环顾了一周,懵了。
马路边停着一辆美产车。车前站着一尊貌美如花的冰雕,此乃傻太太苏三……
从旁有个比她更傻的男人,愣愣的望着自己泪眼迷蒙,彼乃傻兄弟宁祥……
胜利出狱,就这副惨状?!一老婆一兄弟,完毕!!
不待苏三上前,宁祥已哭天抢地的飞扑了上去,挤开左边的倥子,将鼻涕眼泪全都洒在了白九棠的肩上:“大哥呀……您可出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哇呜呜…………”
白九棠万般凄凉的翻了个白眼,继而落下眼帘,朝伏在肩上的人头高声漫骂道:“哭撒?瞻仰遗体啊?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吗!”
那骂声如此高亢,像一把幸福的小锤敲碎了冰雕的魔法,苏三咧嘴欢笑,一步一步迈近,封冻的冰粉碎成了颗粒,她几近如燕翩飞。
“九棠!!”面如夏花绽放,藕臂如蔓藤紧缠。
白九棠悻悻的收起了臭脸,一掌推开宁祥,拥着佳人大言不惭的咕哝:“我能活着出来不容易,你可不能嫌弃瘸子……”
头枕胸口的女人陡然抬首,轮圆了乌溜溜的眼珠打量。
“怎么?不乐意啊?”白某人凶巴巴的颔首盯视。
“你就不愿给个机会让我声情并茂的主动开口么?”
白九棠俯视着似笑非笑的女人,眉梢跳了跳,不耐的嚷道:“我随口说说罢了,哪能这么轻易就瘸了!回家回家!”
苏三扩开笑意,两手抬起,捧着他的脸说道:“能在监狱外拥抱,真好!”
这温情的话语勾出了男人的微笑,可惜那笑容稍纵即逝,一声喝斥冲天而起:“我不是叫你别在大街上摸我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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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8话』 沸腾了温情债
『第118话』 沸腾了温情债
美产轿车在直行大道上忽左忽右蛇形,白九棠直愣愣的平放着伤腿,打横独占着后排座,手扶一切可靠的攀附物,犹似怒涛里的一扁孤舟起起伏伏。
车内的吼声如礼炮炸响,频频迭起:“白门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我的新车呢?阿昆呢?老何呢?”
美产轿车后面远远缀着一辆惊恐的狱车,白九棠闪烁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后方,继续狂暴的叫道:“怎么能让小浦东他们坐狱车?白苏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三从副驾位上回眸一笑:“稍安勿躁!等拐出这条道你就知道了!”
白九棠夸张的挑高了眉梢:“你觉得我们能活到那一刻么??”
话未落音,司机心虚的打了个恍惚,车子哧溜一下,朝左前方扬头激进,直逼一颗大树而去,千钧一发时猛然回了一把方向,调回了车头来,可惜尺度大了一些,车子又朝右方窜了出去……
左左右右的晃荡,上山下海的颠簸,车上三人惊魂未定,微微战栗。
待到美产轿车歪歪扭扭的稳定了下来,苏三平复了面色,沉声责难道:“宁祥,你不会以为在斩人吧?这是方向盘不是斩马刀!别这么大力好吗?”
“对不起,我……我太紧张了!”宁祥脸色唰白,目不敢斜视,话不敢多舌。
一叔一嫂甚是淡定,一训一应仅此而已。
白九棠不可苟同的眯起了眼睛,一掌飞在了宁祥的脑勺上:“老子才出火坑就撞上了你这个地煞!谁他**让你逞能的?!”
那一掌挥去,极有效力的拨动了轿车的方向,只听“哧——!”的一声尖啸,美产轿车身子一歪,横在了大道正中,停了下来。
苏三感到自己像一只摆钟,荡得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坐稳后第一时间转身查看,见得那彪悍的男人绝无大碍,才长吁一口气回过了头去。
三五秒之后,在宁祥喋喋的致歉声中,轿车再度发动起来,颤颤巍巍的调整方向,小心翼翼的朝前开去。
跟在后面的狱车,一直处于龟行状态,避之不及的落在十丈开外。白九棠憋闷的瞪视着前排的“生死判官”,不敢再做出危害生命的动作。
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的直行大道,总算露出了向右拐的弯道,老房的残墙阻隔着视线,轿车沿着弧形的墙面转入了另一条马路。
西郊的萧瑟瞬间落幕。
马路边停着一排轿车,一首一尾是白门的罗孚,中间是季门的劳斯莱斯和杜门的雪佛兰。徒众们在自家车辆前如松矗立,像一棵棵的行道树。
白九棠凑近车窗向外张望,如同坠入了五里迷雾一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美产轿车哔哔叭叭的按着喇叭,好似在拉警报一样,在众人的视野里,极端的耸了耸车身,停在了马路中央。
杜、季二位大亨已在各自的车中枯坐了良久,听闻动静循声翘望,喜上眉梢的走下了车来。
师爷龚来到季云卿身旁,含笑低语:“和我们估计的时辰差不多,十分钟之后是吉时,大公子跳了火盆就可以启程了!”
季云卿的视线凝固在美产轿车上,不知不觉浮起了笑意,随之脸色一沉,黯然偏头道:“别这么称呼他!我答应过的……”
“……是!”师爷龚欲言又止,悄然叹了口气。
美产车刚一停稳,永仁便跑步上前拉开了车门,热泪盈眶的喊道:“大哥!您可回来了!还好吧?!”
车内的人艰难的挪动着身体,嗓门却是很大:“我好得起来吗?也不看看驾车的人是谁!宁祥学开车的时候碾死的鸡鸭和闯翻的马桶能垒起一座塔,你们都忘记了吗?!怎么能让他来……”
控诉的尾音被一涌而上的白门子弟掩盖, 众人嘘寒问聒噪如蝉,苏三笑面如花的推开车门,拨开众人弯腰探入车中,轻托起白九棠的伤腿,细语说道:“慢点来,这样会不会痛?”
“当然会痛!!”伴着一声不悦的大吼,白九棠的胳膊揽上香肩,配合苏三的手势一寸一寸移动腿部。瞧那架势,是在撒娇;看那满头大汗,是真的很痛。
白门倥子中以小浦东的伤势最为严重,浑身都是结痂的伤疤,腿肿得连裤子都剥不下来,入狱时穿的那条夹棉黑裤,紧紧的绷在腿上,发出了血液凝固后的腥臭。
狱车是温国嵩接到杜月笙的电话后专程派来送行的,最后一名刑释人员下车后,司机慌忙调转车头逃之夭夭了。
白九棠在苏三的帮护中下了车,单臂展开搭上永仁的肩头,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忽而回首问道:“小浦东,还行吗?”
小浦东聚焦望去,虚弱的咧开了嘴角:“还行!外面的太阳好明媚!”
“明媚?”那边厢怔了一怔,掠高眼皮看了看灰扑扑的天,啼笑皆非的转回了头去:“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马路的正中央摆着一只瓷盆,季十一奉命来到瓷盆前,面无表情的点燃了黄纸,火焰旺盛的吐着火舌,季门徒众手中的纸钱漫天飞舞,这景致显得有些诡异。
白九棠摆回身姿但见此况,不由得懵懂的嚅嗫道:“……我到底是死是活?”说罢,扭头问永仁:“你们是来接人的,还是来收尸的?”
永仁愣了一秒,轮起眼来喝道:“呸呸呸!什么收尸的?我们是来接您出狱的!”
“那丢纸钱做什么?”白九棠更迷茫了。
“噢!送瘟神!打发小鬼儿!”永仁恍然笑道,搀着他往前走去。
“谁他**想的馊主意……”白九棠胆寒的掠着他。
“嘘!”永仁鬼鬼祟祟的环顾了一周,低低的说道:“季师叔让师爷龚这么做是为了您着想!”
“季师叔”三个字顿时令白九棠肃穆起来,他默默然抬眼看向火盆另一边。二位大亨威严站立,眼眸中透着期待,似乎盼着他快快跳出劫煞,走向平平顺顺的未来。
永仁侧目窥视,见状赶紧再道:“师爷龚说宁祥的八字平和无冲,是接您出狱的最佳人选,我们这班人煞气太重,只能在这里等。这火盆也是专为化煞而设的,季师叔这番苦心不容易,您就跳吧!”
白九棠呆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在搀扶下迈过了火盆。
所有人的付出,他已然尽数得知,最为惊愕的是苏三告知的劫狱一事,此时此刻心间塞满了感恩、也充斥着尴尬和失措。
他回馈给杜月笙的是简单而厚重的“感恩”,回馈给季云卿的却是复杂而纷乱的“感恩”。前者做的任何事都能让他如沐春风,后者做的任何事都能将他逼进一个手足无措的死胡同。
吴四宝点燃了挂在枝头上的鞭炮,整条马路刹那喧嚣起来。杜、季二位大亨扩开了笑意,慢慢走来。
白九棠抛开一切思绪,向他们深深的鞠躬:“待九棠腿伤痊愈,一定登门给师傅和季师叔叩头谢恩!”语毕,不敢抬头,任那眼眶中溢出的秋雨绵绵洒落。
杜月笙享有这种师徒情义长达十二年之久,欣慰的一笑而过。季云卿却无法从容,澎湃不已的转过了身去。
白九棠终于回来了。拖着残破的身体,铁骨铮铮的重返,掉下滚滚热泪,沸腾了一笔笔温情的债。
番外 『第119话』 冥冥兄弟齐心
『第119话』 冥冥兄弟齐心
在这个阴郁的季节里,耀眼的秋阳和淡淡的薄云连日降临,似乎要使出浑身解数,为这不尽人意的秋色博一句“云淡风轻”的赞辞。
老朱几乎驻扎进了霞飞路十七号,晨曦时分到来,夕阳西下才离开,是因白门堂主伤势太重,也因他脾性未改——拒入医院看病。
曾被苏三喻为“古代君主”的白某人,不仅有恃无恐的做着白门的皇帝,且还确生生的开始在府邸中办公,俨如清初某位声名显赫的亲王一般勤政。
季家的少公子像陀螺似的在上海滩英租界飞速转动,他的轴心就在这里,霞飞路十七号。
午后的花园中,金秋艳阳,气候干冷,光线是媚惑的假象,寒意是醒脑的良方。白九棠半卧在躺椅中,腿上搭着厚厚的毛毯,指间夹着一支粗短的纸烟。
躺椅边摆着一张藤编小几,上面既无茶点也无水果,只是大刺刺的放着一个烟灰缸和烫金的烟夹。
“九爷,黄金荣对我们送的礼没什么反应,看来他是不想管我们的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酸溜溜的称我‘九爷’!”
那不伦不类的称呼勾出了白九棠的无名火。自从老朱给出了“腿部骨折严重、难以新生般痊愈”的伤情报告后,他的脾气便越发古怪起来。
“你不也常常酸溜溜的称我‘十一爷’么!!”季十一年轻气盛,但见对方变了脸,即刻就换了天色。
空气忽而有些僵,两个大男人,一站一坐,一俯一仰,形如在监牢中摆过的阵型,两相对峙起来。
少年人赫然站立,神情生硬,一手毛躁躁的弹着烟灰,一手却忍不住替坐着的人拉了拉快要滑落的毛毯。
那边厢毫不领情,面色难看的抬手指着烟灰缸说:“这里放着烟灰缸,你为什么不用?是不是嫌它不够气派?要不要换一个金盆来替代??”
“我是来给你说正事的!为什么你总要挑我的刺?!”季十一既委屈又恼怒,当即扬高了声线抗议。
“我怎么挑你的刺了?”白九棠端直了脊梁,一副想要掀毯而起、教训人的架势,怎奈行动不便只得瞪着眼干吼道:“我让手下买了十多个烟灰缸,家里上上下下都摆满了,可你偏偏就是不用,走到哪里烟灰就落到哪里!你以为这是乡下么?这里是上海!是大城镇!”
“好你个姓白的!”季十一陡然阴霾,剜着他一字一钉喝斥道:“你看不起我?!”说罢将烟灰弹得更起劲了。
花园中响着慵懒的鸟啼,白季二人的头顶却浮过了一片乌云,起初的和谐画面,转瞬就变了样。苏三在屋子里听到动静,慌忙丢开手里的事,拧开大门朝这边跑来。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吵起来了?”妙曼的身影飘至躺椅边,蹲身揽了揽那僵僵的肩头,低声道:“你昨晚才夸过十一,怎么一见面就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呢?”
“闭嘴!你少替他说好话!!”白九棠瞥了她一眼,脸青面黑的吼道。随之调回目光,冲着拨弄下飞舞的烟灰,神经质的轮了轮眼:“季十一,你怎么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非得逼我下逐客令你才满意?!”
苏三循声而视,发现白九棠是为了那些烟灰而光火,不禁伤神的嚅嗫道:“至于吗?!就为了这等小事?”语落,起身朝屋内走去:“我去搬张椅子来,站着说话的人当然没法用烟灰缸!”
“你给我回来!”白九棠追着她的背影扭头喝斥。
“不必了,我走!”季十一猛然语出,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白九棠没料到三日以来俯首听命的季十一会耍性子,表情讪讪的有些滑稽。
苏三走回到躺椅边,两手搭在那柔软下来的肩头上,低语道:“你不叫不住他么?”
“我凭什么要开口叫他!?”柔软下来的身体霎时紧绷,某人故作冷漠的耸了耸眉头。
“这几天以来他尽心尽力的为你办事,但凡你大发雷霆,他也忍气吞声没说过好歹,这还不值得你开一开金口么?”手扶肩头的葱手,轻轻摩挲着双肩,硕大的钻石在阳光下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你不也尽心尽力的为我办事么?!你不也忍气吞声的从不说好歹么?”白九棠强词夺理的掠了她一眼。
俩人余光里显出了季十一的背影,那身影离铁门越来越近了。
苏三俯下身来,失笑道:“我是一个女人,迁就受伤的丈夫是应该的,你怎么能用这个尺度去要求季十一!?”
“他是我兄弟,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要求他!?”白九棠仰面瞪目。
远景中的背影在铁门边顿足,铁栓声哐当哐当的传来。
苏三抬起眼帘一扫,垂目调侃道:“是么?他是季门的人啊?怎么成你兄弟了?”
“你——”白九棠瞳孔幽深,哑口无言。
“哐”的一声巨响从远处的铁门传入了白苏二人的耳际,俩人不约而同抬起眼帘,只见季十一反手甩上了铁门,野牛似的冲了出去。
白九棠无暇佯装下去,突地高声喝道:“季十一!!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飞扬的呼喊如利箭离弦,令那怒气冲冲的身影停下了步子。
“听到没有??”几十秒后,白九棠增高了分贝,凶巴巴的追了一句。
季十一呆呆的没有回头,房子里倒是冲出了一干人等,小佬昆疾步在首,神色戒备的反手握着腰际的枪把:“怎么了大哥??”
“没怎么,下去下去!”白九棠不耐的挥了挥手,朝着大门外继续吼道:“痴站在做什么?我让你回来!!”
众人的视线随着声线起起伏伏,最终洋洋洒洒的落在了远处的背影之上。
苏三担心季十一就此离去,会令颜面无光的某人大动干戈,只得松开芊芊细指,领头朝屋子里走去:“都涌出来做什么?稍事休息该上工了,进屋来吧!”
就在几人的身影隐没在门廊处时,远远呆立的大块头转身走了回来。
苏三躲在门缝中窥视,看到那安然靠向椅背的身躯,和步履蹒跚的人影,她眼如弯月的展开了笑意,找出一把西洋收折椅走出门来,安放在躺椅一侧,随后悄无声息的回了屋。
花园内只剩下了白九棠和季十一,前者面无表情的扬了扬下颚:“坐!”;后者抗拒了十来秒,不情不愿的坐下了身来,掏出兜里的纸烟发狠似的拍在小几上。
白九棠心平气和的拿起烫金烟夹,按开了盒盖:“抽这个吧,老头子给了我几盒古巴雪茄。”
那边厢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径直抓起自己的烟,抽出一支来叼在唇边,不了然的翻着眼皮:“有什么好稀罕的!当初你在大牢里没得挑的时候,不是觉得我的纸烟挺不错么?怎么,一出来就瞧不上眼了?”
白九棠瞄了瞄他,收回烟夹腾出了一只空手:“谁说瞧不上了!就抽你的吧!”
季十一侧目斜视,气鼓鼓的递上一支烟来:“喏!”说罢,现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划燃洋火递了上去。
白九棠凑近身姿点烟了纸烟,临了,靠回椅背,喷出一口烟雾来,老气横秋的说道:“你记住两件事!第一、自家兄弟无人称我‘九爷’,今后别这么叫了;第二、我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别人打乱规则和次序,你连一个小毛病都纠正不了,以后能做什么大事?”
季十一也不全然粗糙,从这番话中听出了几分甜味儿,口是心非的抬杠道:“你定的规则是真理么?我为什么要纠正?我们是流氓!摆这么多谱干嘛?”
“你是猪啊?”白九棠不悦的瞪起双目,见得那边厢负气的回瞪,不得不调整语气说道:“英租界是一个讲求次序的地方,你无规无矩靠什么打入上层社会?”
季十一的面部线条松弛了下来,悻悻的嘀咕道:“噢……”
沉默了片刻之后,白九棠挑起眉梢,徐徐道:“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不谈,我们俩可谓不打不相识,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往后你称我‘九哥’,我管你叫‘十一’;我会把你当做自己人一般对待,唯独有一件事,你要给我记清楚——”
“什么?”季十一的心底升腾起了一丝莫名的暖意,讷讷的问道。
“不许觊觎我的女人!”白九棠话锋一转冷冷掠视。
始料未及的少年人一时间呆若木鸡,尴尬的雾气在寂静中氤氲而起,白九棠顿生些许悔意,赶紧带出了下文:“好了!说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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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荣不愿将爵门的事深入下去,早在白九棠意料之中。
所有头顶官位的大亨,都不希望在官场树立劲敌,英法巡捕房是山不转水转的大渠道,今夕分属不同阵营,难料何夕会否成为上下级。事关英租界巡捕房,他必然不想走这步棋。
案子到这个地步,关键的关键不再只是送礼,而是寻获一个契机,将黄大亨“逼上梁山”令他不得不当一次好汉。
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是从黑脸唱到红脸,挑选重犯入手,用减刑或生机,诱导他吐出实情,借内幕曝光给黄金荣造成骑虎难下的格局。
此事需拿捏轻重,由一个少年人来操盘似乎不太妥当,白九棠有意亲自上阵主持大局。自从他出狱之后还未正式露过面,而今想到法租界巡捕房走一遭,怎么也该先拜一拜掌管法大衙门的大佬。
既是顶着“问安”的名号,自然该率众同往,次日一早,白门的两辆罗孚车鱼贯驶出花园铁门,直奔聚宝楼而去。
苏三在遭到“遗弃”之后,唤来正式纳入旗下的兄弟,挪出了花园角落中的美产车,打算再一次启用蹩脚的司机,驾车追随。
番外 『第120话』 英属警车惊魂
『第120话』 英属警车惊魂
秋天,上海滩的贵妇已急不可耐的秀出了昂贵的皮草。大街上满是“雪狐”和“山貂”的尸体。
苏三不是佛教徒也不是基督徒,她遵行的是本善的法则。不食鱼翅、不穿皮草、也不用熊胆、虎骨制成的药品……
终结人类的暴行。没有购买就没有杀戮。
这对于现代青年来说,几乎人人都能做到,可惜在二十年代的上海滩,人们的觉悟还达不到。
苏三没有皮草可秀,依然身姿卓艳,浮华如锦。
她裹着雪绒大衣,倚在车窗边愣神,像是凝固在动态世界里的一尊静态雕塑。景物慢吞吞的倒退,如同在调和一动一静之间的差距。
宁祥技艺不精,在闹市区里只得驾车龟行。轿车的轮胎滚动得很慢很慢,仅仅比跑步前进的人快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轿车放慢了速度之后,显得稳健起来,行人只当车内坐着无聊的贵妇,在生机勃发的闹市打发死寂的时光。
这幅“贵妇游车河”的图画,若是放在黄昏则罢,搁在清晨难免会生出争议。
轿车后面时起彼伏的响着鸣笛声,恍惚听来像是盛怒的人们在叫骂。性子急的司机绕过龟行的阻碍物,从旁呼啸而过冲向了前方。
宁祥的额头上冒起了汗珠,尴尬不已的握紧了方向盘。苏三在敞开的车窗边,支起手肘香荑托腮,沉浸在思维空间里神游太虚。
算算时间,白门的罗孚车早在二十分钟前就该抵达目的地,白九棠此刻在做什么呢?他会怎么和黄金荣交涉?
“哧——”的一声刹车响起,苏三的思绪被强制性斩断,一声漫骂紧跟而来,扎入了她的耳道。
“车开得这么慢不如走路吧!滚你**蛋!”
这是第一个在超车时专程停下来奉送“问候”的司机,也不知是谁家的爪牙如此张狂。苏三坐在驾驶位的斜后方,视线掠向左边,透过玻璃车窗朝外凝视。
贴近美产车的是一辆巡捕房的警车,从车门上硕大的警徽来看,它隶属英国政府。骂人的司机穿着警服,趾高气扬的口吐秽语,后排座的男人身着便衣,正向苏三投来愠怒的瞪视。
这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灰色的硬料西服,头戴浅灰的宽边礼帽,脸上有淡淡的麻点,相貌狰狞令人生厌。
苏三转过脸颊的那一瞬间,他惊愕的一愣,气焰尽失的傻眼了。
宁祥平日就不见得多凶悍,坐在驾驶位上就更熊了,除了凛然回瞪开车的警员之外,半天都没啃得出一声气来。苏三冷冷的收回了目光,抬手拍了拍他的座椅:“别理他们,你稍微开快点,我不想看见那张丑陋的脸!”
美产轿车加速朝前开去,宁祥从嫂嫂镇定的语气中寻获了莫大的勇气,把轿车驾驶得出乎意料的平稳,拥堵的马路霎时通畅起来,警车被甩在了后面,逐而变成了一道模糊的背景。
美产轿车在马路上匀速前进,手握方向盘的宁祥感到自己的技术有了进步,窃喜不已的时不时瞄一眼倒车镜,体会游刃有余的老驾驶员的感觉。
忽然之间,倒车镜里出现了一辆疾驰的警车,宁祥心下一惊,踩了一脚油门令车子飘忽了起来。
轿车突兀提速,苏三略显惊慌,拧起眉心,倾身询问:“怎么了??”
“刚才那辆警车追来了!!”宁祥死死盯着前路,再也不敢东张西望。
苏三愕然的回头眺望,但见那辆警车果然缀在后面,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车里的人想干什么?
“这里是法租界!英国政府的警察能把我们怎么样?”她手扶前座的靠背,压下不安的情绪,扬声鼓噪着士气。
“难说!如今这世道太难测了!嫂嫂您坐好了,我尽量甩开它!!”宁祥的手心里满是汗液,紧张得头也不回的喊道。
轿车的油门被一脚踩到了底,车子再度蛇形起来,发疯似地在街上乱跑,幸而行人眼尖,纷纷跳上人行道,车子也并未冲出马路,只是如蜜蜂一般在既有的航线上跳着八字舞。
美产轿车的异样,摆明是发现了追踪者,尾随的警车加大油门跟得更加紧了。
早期的工业**历经了一年一陡变的进化历程,白门老车购于好几年以前,代步是没问题,飙车就相形见拙了。
苏三被宁祥如临大敌的心态感染,浑身的汗毛耸立,花容失色的频频回首查看。眼见着快要被警车追上,尚来不及嘱咐宁祥开快点,美产轿车身子一歪,从主干道上拐入了一条支马路。
听罢“咚”的一声破罐子的声响,一股异味钻入了她的鼻腔,接着鸡飞狗跳的景致如雨而下。她终于明白了白九棠的话——什么叫撞翻的马桶和碾死的鸡鸭可以垒起一座塔。
“宁祥!!注意行车安全!!”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说出什么更有意义的话来。
“嫂嫂放心吧,这是近路!!”宁祥超脱起来,双目坚定的直视着前方,管那马桶破碎、鸡鸭升天;管那车顶的花布裤衩飘荡;管那漫骂的上海话高亢如雷……一切都管他M的吧!
紧咬着他们不放的警车,居然也拐进了这条道,甚而在穷追不舍中,鸣枪示警了。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惊得美产车上的一叔一嫂打了个激灵,宁祥以极不纯属的技艺,单手扶着方向盘,反手掏出了腰间的手枪,恨不得生出三只手来,艰难的保持着轿车的平衡。
苏三被那声枪响惊得不轻,猛然间感到小腹坠痛,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拽着子*拖拉,她苦起脸来,手扶前座靠背,痛苦的说道:“聚宝楼还没到么?那车中是何许人也,胆敢在法租界鸣枪??”
宁祥听出她的声音不太对劲,却又无暇回头,只得连连回应着:“快到了!快到了!**!今日遇到狂徒了!”
又一根低矮的晾衣杆被撞得支离破碎折成了两段,一张巨大的被套面子落在车顶上,忽而滑落了下去,二楼的窗户开启,骂声飘飘然传来,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是警车在老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兴许在那声枪响之后就停止了追逐。
前方就是这条小路的出口,美产车冲出了只比弄堂宽一些的窄路,窜上了大马路。
五分钟后,聚宝楼终于近在眼前了。两辆罗孚车和黄金荣的座驾赫然停于楼前。一行人正从堂间涌出,急匆匆的朝四周散去。
待到那拨人隐散了身影,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和一个短打装扮的男人,如淘金时剩余在簸箕里的金属颗粒一般跳入了眼帘,那不正是老何跟小佬昆么!
宁祥长吁了一口气,放慢车速回首说道:“嫂嫂!我们到了!”
他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脸蛋,听到的是一腔气若游丝的声音。
“是吗?!那太好了!我必须见一见黄金荣,然后去圣玛丽医院……”
相隔聚宝楼二三十丈,美产轿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宁祥轮圆了眼,竭力回转身形:“嫂嫂,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我们还是别去聚宝楼了,直接去医院吧!”
“不!先去聚宝楼!”苏三的额头渗着珍珠似的晶汗,语气凝重的说道:“你大哥贸贸然前来,根本没考虑过负面影响!即便他拿到探监权,能借机诱导常丰吐露实情,也只能解决爵门的问题,黄金荣被迫接受这种安排,心里怎能痛快?这不是变相的和法租界皇帝结怨么!你什么都别问了,快开车!”
宁祥闻言左右为难的沉默了几秒,无奈的选择了顾全大局,摆回头去开动了轿车。
从聚宝楼涌出的男子,是黄金荣在听到枪声后派出去查探情况的,小佬昆自然是受命于年轻的白门堂主,同留守在大门口的老何交流了一番,了解大街上的情况。
美产轿车发出了尖厉的急刹后,俩人的注意力转到了轿车上,他们不得不放下探讨的话题,抛开关于枪声的一切指令,等待着嫂嫂驾临。
徐徐向前的轿车,斜斜的停在了聚宝楼的大门前。
经历了一场“生死追逐”的宁祥,语无伦次的高声感慨道:“昆哥!你腰别青子的模样比大姑娘穿着绣花鞋更好看!!快来帮忙扶一扶嫂嫂!!我得先把这个该死的车挪一挪!”
小佬昆刚想开口骂人,闻言脸色一变,闪身拉开了后车厢的门:“嫂嫂,您怎么了?!”
番外 『第121话』 揭追逐者面纱
『第121话』 揭追逐者面纱
“西湖春绿”的香气跳着袅袅的舞步钻出了杯子,充盈在雅间里久久不肯散去。
白九棠指拈盖碗。俯首吹了吹茶末,绿幽幽的香茗倒映着他那无懈可击的鼻尖,朦胧的映像翻开了布满尘埃的一页,母亲的影子在脑海里飘荡,凄宛的叮咛在微风中碎语。
就算他的心灵永远都在凌云飞翔,上天给他的角色也终究只是一匹孤狼。族群是千夫所指的异类,这个秘密只能同生父分享,可那是一个他无法交付的对象,心灵的孤寂如隆冬一般凄凉。
杯水如镜,触目心惊,白九棠转移了视线,不知不觉愁上眉宇。
黄金荣一改盛气凌人的架势,以自然态倾情演绎,那好言好语的寒暄,令他看似温厚的长辈,又似盛情的忘年之交。只道提及正事,这位大亨便打起了太极,确然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步步为营只给出了探监权而已。
“草根称王”是上海滩所有白相人的信仰。黄金荣曾经是白九棠少时的偶像。时至今日,白九棠的信仰依然在,精神领袖却早已“消亡”。
苏三“降临”的那一天。恰好是白九棠的生辰,她带来了新的希望,也奏响了波折的序曲。伤害和变故让白九棠惊醒;饶恕和原谅让他成熟。
世间本会多一对怨偶,所幸大爱泯恩仇。苏三不再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而是白九棠瞭望真相的窗口。借着她,卧龙点睛,醒来了。
从前的幻象,龟裂破灭。无所谓偶像,一切都是泡影;今天的爱情,来之不易。无所谓芥蒂,良缘需要珍惜。
楼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步履有轻有重,似乎来者不止一人,且显得颇为心急。
受此前的枪声惊扰,黄金荣杯弓蛇影变了脸色,拧着眉头喝道:“外面这么大动静,怎么也没人支一声?”
岗哨不动声色极有可能是探子回来了,一代枭雄健忘倒罢,若是胆小如鼠贪生怕死,岂不是有失大家风范?
黄门保镖面面相觑,既不敢“表”意,也不敢“表”情,只得齐齐迈步向门口走去。
白九棠暗嘲的勾起嘴角,藏起心意假意高呼:“各位都是我的叔辈,岂有晚辈坐等的道理,还是由我去吧!”
黄门徒众诧异的顿步回首,但见白九棠扶着伤腿站起身来。对坐的黄金荣耐不住拍案喝道:“你少添乱了,等你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外,炮弹都该飞到脚下了!”
温情演绎被叫NG,大亨掩饰不住惊恐的情绪,众人心领神会的收回身形,疾步朝房门走去。白九棠故作无奈的摊了摊手,扶着伤腿小心翼翼坐下了身。
众保镖来到门前,手指尚未触及门帘,门帘忽然飞扬而起,一个身影闯进房来,众人惊得纷纷托枪,动作进行了一半,领头者呆呆的说道:“苏先生,你怎么来了?”
怡然自得的白九棠脸色突变,凛然起身:“苏——”一语未出,承受不及的伤腿发狠似的疼痛,不完整的喝斥化为了长长的哀嚎:“哎……”
苏三惶惶的倾身上前,搀住了那硬朗的胳膊:“你这么激动干嘛?!”
留守过道的老何与小佬昆听闻惨叫,一头扎进了房来:“怎么了大哥?”
白九棠无暇顾及他人,脸庞痛苦的扭作一团,缓过劲儿来便开骂:“我不是让你在家养胎吗?你到处乱跑干什么?看看你这身打扮!玻璃丝袜、高跟鞋!哪有一点当娘的样子?你怎么就不拿我儿子的性命当回事?”
白某人的洞察力虽不见得精准却是很迅猛。苏三有些心虚的抖了抖睫毛:“你就想着你儿子,若是闺女怎么办?”
“那就给我再生!生到儿子为止!”白九棠旁若无人的怒吼起来。这等雕虫小技岂能轻易调开他的注意力:“不管是男是女总得平安落地,你面无人色何来‘平安’的希翼?!”
万恶的封建社会铸就了万恶的观念;万恶的男人将这种观念表述得淋漓尽致……
白苏氏悲情的发作了:“你当我是生育机器啊!我为什么要不停的生?”
雅间的布帘陡然掀起,一个不长心眼的兄弟闷头闯了进来:“啊!生了?那是小产了吧,这下完了……早知道我就不泊车了!咱们还是快去医院吧!”
白九棠应声转头,生狞的低吼道:“产你个头,来得正好,老子正要找你算账!”
宁祥不知是何状况,慌张的溜了溜眼珠,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眼见着兄弟要遭殃,苏三不得不扬声争辩:“这都是我的主意,管宁祥什么事?!再说了,我穿的不是玻璃丝袜,是苏格兰产的毛纺袜,它厚实得很!鞋子也不是高跟的,只是步履有声罢了……”
白九棠缓缓调回了视线:“你还敢帮别人说话?你还敢出言狡辩?!”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黄金荣,总算恍然回过神来,阴霾的打断了他:“你们吵够了没有??全当我这个老辈儿不存在是吧?!”
曾被所有人忽视的大人物,瞬间被所有人关注起来,雅间内安静得鸦雀无声。焦点落在了大亨一人身上。
黄金荣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顿步在苏三面前说出的话显得异常焦虑:“你男人说得没错!传宗接代是女人的本分,自然是能生则生,多多益善!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能任性妄为呢!?你瞧瞧自己的脸色,一点活气儿都没有!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黄金荣宠爱苏三并非秘密,黄金荣瞧不起白九棠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今他立场分明的数落苏三的不是,着实令众人大跌眼镜。
白九棠感到芒刺在背,单手抄兜低头回避。
苏三对此无动于衷,表情冷漠的说道:“老爷子的话说得有理!我本该安心养胎不宜走动。这一次不请自来是有话想对您说,倘若结果令人欣然满意,我断然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
这话要挟的意味太重,超出了“宠爱”所能容忍的限度,堂子里出生的姑娘凭什么有恃无恐?旁人各有所思,投来了或猜疑、或猎奇、或担忧的多种目光。
黄金荣沉默了良久,垂头丧气的妥协了:“好!你们先出去,我跟苏三单独聊聊!”
“不好!!老爷子,我们来时被英租界的警车追逐,那班狗*养的鸣枪示警,害得我家嫂嫂动了胎气,还是先去医院吧!”宁祥见苏三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慌不择言的脱口阻止。
何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房内景致尽诠释。
“宁祥!你怎么说话不挑时机啊?”苏三眼神忽闪,尖声训斥
“什么!那声枪响是……”黄金荣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白苏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白九棠疑窦横生,恨不得敲开苏三的脑瓜,浏览她的记忆。
雅间中的空气沸腾,如开了锅一般,门帘再度被掀起,这一次倒是有礼有节,仅仅掀起一角。露出门外半个身影:“老板,陆师兄来访。”
黄金荣心焦气躁抹了把脸:“不见!备车!先送苏三去医院!”
“我不去!”苏三心慌的拉高了声线:“让我把话说完!”
“苏三!!”白九棠一手扣紧了香肩,克制的低声警告道:“容不得你任性!”
“……老板,陆师兄把自己的司机绑了,说是要听候您的发落呢……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啥大事?还是见一见吧!”岗哨带着几分傻气,坚持己见未曾离开。
乱上加乱的情形令人心绪不稳,黄金荣忽视了显而易见的问题,恼怒的高声吼道:“老子说了现在没空!还不快去备车!”
黄门徒众哄然行动,备车的夺门而出,保卫的检查枪械,雅间里一片凌乱的人影。
白九棠尚需兄弟搀扶。只得把照顾苏三的任务交托给了诚惶诚恐的宁祥。一屋子的人都在整装待发,苏三的抗议声微如蚊呐。
岗哨离去不过三五分钟,门帘又一次被高高掀起。看来老天爷今朝有些寂寞,爱看人间上演纷乱的戏剧。
“老爷子,您为何不见我?”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押着另一个男人闯入了雅间里。
黄门徒众均认得来人,他是同门师兄——陆连奎。
白门子弟,也认得来人,他是当夜领着红头阿三将他们驱逐出英租界的华人探长。
苏三和宁祥当时并不在场,可他们也认得来人。因为致命追击记忆犹新,来者正是坐车的丑陋男子和驾车的警员。
“大哥!开枪惊吓嫂嫂的就是他们!”宁祥的枪口对准了华人探陆连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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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连奎出生于太湖陆家湾一个农民家庭,三岁染上天花出了一脸的麻子,本就生得丑陋的面孔,就此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十四岁投身清政府军队,在桐乡乌镇当上了长官的勤务兵。一年以后,因敲诈地方财主,闯下了杀身之祸,被下到了大牢、差点为此丧命。
湖州塘北水警队长罗宝昌是他人生的第一位贵人,不但将他解救了出来,还给了些盘缠助他到上海闯荡。
陆连奎来到上海后,在低层混迹了多年,机缘巧合中拜在了黄金荣门下。
黄公馆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寻常角色很难出头,陆连奎没能获得大亨的额外重视,倒是因大亨的引荐,走上了辉煌的仕途。
经由介绍,陆连奎当上了英租界巡捕房的巡捕,由于心思灵敏,口才甚佳,亦善于溜须拍马曲意迎合,他很快获得了洋主子的欢心,仅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平步青云坐上了华人探长的位子。
至此,曾经不太重视他的黄大亨,旗下多了一匹黑马。陆连奎也将恩师奉为了人生的第二位贵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
番外 『第122话』 虚拟亲情攻势
『第122话』 虚拟亲情攻势
自古以来,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皆渴求儿孙满堂家族兴旺。有身孕的人,理所当然被放在首位。
苏三躺在教会医院的病床上接受检查。守候在病房外的人,有她至亲至爱的丈夫,有等待与她面谈的黄金荣,还有准备致歉的陆连奎。
黄、白二门徒众,在走廊上各据一方,聚拢成团低声攀谈,一方力挺师兄陆连奎,防范着白门子弟寻仇;另一方确然有心报复,哪管陆连奎是什么身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不放。
靠墙的长椅上坐着三个人,居中者肥头大耳,连声叹息,那是黄金荣;居左者相貌丑陋,颇带官威,那是陆连奎;居右者鼻准如锋,面色阴郁,那是白九棠。
陆连奎嗜官、嗜财、嗜美人,他命手下驾车追逐苏三,本是怀着桃色意图。哪知手下狗仗人势,自持主子在英法租界都吃得开,追逐中耐不住鸣枪示警,闯下了一桩祸事来。
光天化日下开着英巡捕房的警车在法租界鸣枪,这是何等大事!若是被法租界公董局知道了,事件会升级成领权矛盾;若是被黄金荣查出真相来,会以严厉的帮会惩戒收场,横竖是没有陆连奎的好果子吃。
枪声响得猝不及防,陆连奎当即勒令停车,赏了手下七八个耳光,继而想出了一条苦肉计,把人押到聚宝楼,交给黄金荣来发落。
只道陆连奎运气不好,觊觎了一个不该觊觎的对象,惊扰了一个不能惊扰的女人,若非如此,黄金荣必然愿意装这个糊涂,对鸣枪事件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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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的主治医生正是当初那位蓝眼白须的老者,他医术精湛、综合素质高,且知悉苏三曾用过什么样的药物,该怎样调理和保养,是院方特意安排的。
精神抖擞的英籍老医生带着面相讨喜的华籍护士而来,他们为苏三检查了身体后,给出了一个令人欣喜的结论:胎儿状况良好,绝无自然流产的征兆。
小护士温文可亲,将医生那腔乡郡口音浓郁的英语,翻译成了标准的吴侬软语。
这道喜讯太不真实。苏三患得患失的看了看护士,担心自己会空高兴一场。
小护士见她面带疑虑,忙不迭用力点头,表示结论绝对没错!
想到腹中的那股坠痛,苏三仍旧不太确定,只得带着极大的侥幸心理,默默祈祷这个消息属实。
可叹这位听力考试从未拿过高分的小女人,而今完全拿医生的乡郡口音没辙,只听得懂一些单词,死活连不成句。在焦躁的情绪中,不由得悔不当初,恨自己学业不精。
小护士善解人意,面带微笑的主动开口:“白太太,您有什么想问医生的话吗?我可以代您问问他!”
此言一出,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让医生对自己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苏三把惊扰事件描绘得有如《速度与激|情》一般精彩。
小护士面对那呈长的叙述,错愕的轮圆了眼睛,本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切身体谅为人母的焦虑,卯足了劲头结结巴巴的翻译。
何谓“医者父母心”?!就是医生有权力把不听话的病人骂得狗血淋头。老医生越听越火大。越听越气恼,突地打断小护士杂乱无章的叙述,将苏三一顿好骂。
苏三萎靡的坐在病床上,耳道里塞满了ABCD拼凑的不明飞行物,脑袋垂得低低的,额间挂满了黑线,眼皮分毫不敢掠起,唯恐对视又会遭来新一轮的训斥。
这顿骂是讨来的,值得庆幸的是,检查结果依旧,胎儿无忧。头顶锅盖的女人,心中浮起了欢笑。
病房的房门开启,医生和护士鱼贯离去,白九棠心急火燎的扶腿起立,怎奈行动不便被黄金荣抢了先,眼见着硕大的身影隐没在了病房门口。
“苏三,医生怎么说啊!?”肥大的身躯直奔病床而来。
“医生说情况很好,绝无大碍!”苏三心境轻松的绽开了笑意,翘首望了望门口,期盼可怜的丈夫快些出现。
走廊外传来了吆喝声和急促的步伐声,白某人在召唤人肉拐棍,一分钟后,他终于被兄弟们扶到了门前: “检查结果怎么样?孩子还好吧!?”
情商低的男人总会给女人带来这样那样的烦恼,比如现在,比如白九棠,比如他的直白。
苏三收起了脑海里那幅与丈夫相拥而泣的画面,干巴巴的牵起唇角:“放心吧!我们娘俩好着呢!”
男人啊,自私的动物,你不过问妻。妻偏要把自己框进去。
“娘俩”一词让白九棠怔了一怔,好消息漫过头顶,他心情大好有心补充慰问。
这时门前多出一个人来,苏三聚焦打量,白九棠为之侧目——灰色的西服、灰色的礼帽,尤带官威,脸带麻点,乃英巡捕房华人探长。
看样子陆连奎是想进病房致歉,白九棠沉下脸来,打算出言阻止,苏三不想和这位探长过多纠缠,不等丈夫开口就主动推脱了。
“九棠,我要和老爷子说说话,你陪陆探长聊聊吧!”
白九棠扬起眉梢挤兑了陆连奎一句:“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流氓哪有资格和陆探长聊天!”
陆连奎素日是一副天子门生的架势,今朝却不得不屈就,挤出笑意自我解嘲道:“哪里哪里!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辈分不同,别无贵贱之分!”
“好了好了,让我和苏三聊聊,把门关上!”黄金荣挥了挥手,在床前的木凳上坐下了身来。
苏三转念一想,在房门掩上之前,扬声打了个圆场:“九棠。过了的事就别计较了!你和陆探长都是在英租界行走的青帮人,就凭头上顶的香炉也自带三分亲,应该交个朋友,今后常来往!”
这话是冲着白九棠说的,那眼神却是冲着陆连奎去的。白九棠摸不透妻子的意思,显得有些迟疑;陆连奎倒是万分高兴,一扫郁结,欣然说道:“你能这么想真令我感到高兴!”
既然惊扰事件未产生不良后果,摆出高姿态无疑是卖了个大乖。陆连奎对白九棠在英租界的发展有利无弊,借机拉拢他简直是一步绝好的好棋。
黄金荣调集视线看了看苏三,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若非全身心投入极道世界,她的成长不可能这么[TXT小说下载:]快,眼下看来她是一门心思跟白九棠过下去了。
纵然女人聪明能干但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即便这又是一个厚积薄发的林桂生,依然得以丈夫为主心骨,男人的荣誉就是她的荣誉,男人兵败如山倒,她势必会成为“亡国奴”……
病房的门关上了,苏三侧转身姿摆弄着身后的枕头,想给自己调了舒服的姿势。既然谈话地点从茶楼转到了医院,在这种绝对弱势的位置上,来一场苦情戏是最好不过了。
她的动态拉回了黄金荣的心神,他急忙伸出手来,替她拢了拢靠枕,温言细语说道:“苏三呐,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生得一脸横肉的黄金荣,此时倒也有点慈父的味道,苏三凝视着他,努力营造着演绎态,幽幽的说道:“老爷子,我要跟您谈的话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关于我的,一部分是关于九棠的,您想先听那个部分?”
“还有关于那小子的?”黄金荣意外的愣了愣,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复:“先听关于你的!”
苏三满意的扬了扬眉,暗暗酝酿情绪,拉开了苦情戏的帷幕。
“想起上次在黄公馆出言不逊,我常常都很自责。其实荫庇是上天的恩赐,它若来自于家族,那是命好;它若来自于外姓长辈,那是有福。我本不是什么好命之人,能得到您的荫庇纯属福气,我应该知足才是。”
黄金荣没想到她会说这件事,更没想到她会突然转了性,不但深刻检讨自我,还谦卑的鸣谢恩德,像是顽劣女一夜之间长大懂事了一般。大亨的心间。五味陈杂,歉疚、自责、欣慰,什么情绪都有了。
苏三的演技是精湛的,哪怕洞察目标的反应,眼神也绝不生硬,眼波流转蓄含亲情。
“不成家不知道家计的难,不当娘不知道娘的苦,我以前从来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小孩子,现在却不一样了,看见弄堂里的孩子们跑来跑去,我就会停下脚步来笑着观望……”
轻柔的语调,温情的叙述,像一支没有世事纷扰的画笔,为黄金荣描绘出了一幅祥和的画面。他走进了她布置的场景,面容上浮起了脱俗的笑意。
“正因为如此,我更能体会到没有血缘关系的疼爱是多么不易!我愿意把您当做亲爹一样来孝敬!在您有生之年承欢膝下,在您百年之后戴孝扶灵!”
深秋的阳光从窗口透射了进来,将苏三沐浴在光线里,她美好得那么不真实,洁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这就是天使。
细语成沙,漫天落下,埋葬了黄金荣心房中唯一一线坚硬。他的喉头滚起了雪球,哽咽得不敢开口;他的眼眶潮湿,几乎想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临了,他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傻丫头,我的灵柩哪是你能扶得起的!有这份心就够了。”
苏三定睛望着他,忽而生出了怜悯。大亨膝下无人,用假设的亲情来攻击他是不是过分了点?
“那是百年之后的事,您现在如日中天正当壮年,好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不提也罢。”她惊觉自己有些入戏了,赶紧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说说关于九棠的事好了。”
“好……好……”黄金荣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番外 『第123话』 攻势完满获胜
『第123话』 攻势完满获胜
这一次面谈的地点,因宁祥的阻挠,从聚宝楼改到了医院病房;这一次面谈的方案,因苏三的开窍,从讨要恩典变成了深切的告解。
明示的效果不一定有暗示好,不屑演戏也得穿上戏袍,气氛被调剂得如此成功,没道理不好好利用,苏三眼帘低垂扇了扇睫毛,掂量着该如何把握步调。
黄金荣尚在“父慈子孝”的温情中难以自拔,苏三窥视了他一眼,感到有必要将“情感攻击”继续下去。
她切切的催眠自我,让场景变成现代豪宅,让地点变成北京的家,让人物变成冰释前嫌的爸爸,让话题变成回门的女儿无耻讴歌“亲爱的他”。
“九棠十三岁入帮、十七岁立户、二十五岁立业,他是蠢材还是奇才现在还言之过早,但他本性纯良、丹心可鉴,这样的男人值得信任也值得托付,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这桩姻缘真是好进了我心里。”
“等等……”黄金荣颇为愕然的打断了她。
温婉绵长的叙述被突兀打断,苏三营造的布景轰然倒塌,一股演员的偏执冲上头顶,她险些送了一记白眼给黄金荣。
数秒之间,“戏子”回了魂,呆呆的问道:“怎么了老爷子?”
黄金荣痛心疾首的皱起了眉头:“你真是糊涂!姻缘好不好由不得自己说,这个话题是留给别人的,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身为女子必要遵循礼教!”
“……哦”苏三愣了半饷,懊恼的叹了口气。看来是她把自己催眠得太彻底,显然已从二十年代的上海滩走回了二十一世纪的北京城,封建礼仪全被抛在了脑后。
虽然情形令人颓丧,不过转念想一想,亲情戏的演出还是成功的,至少她为白九棠唱的赞歌没有引起黄金荣的猜疑,他不外乎是站在父辈的角度批判她的花痴而已。
如此想来,苏三又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的说道:“说到规矩我想起了一件事,九棠一直称您为‘祖爷’,可您并不是‘礼字辈’的,他为不什么不用‘天字辈’的尊称?”
黄金荣听闻此言显得有些尴尬,踌躇了片刻,讪然说道:“嗯……其实,我和青帮之间没有实质上的关系,这在道上不是什么秘密,九棠对我用‘礼字辈’的尊称,实在是抬举我咯!”
苏三定睛望着他,故作天真的说道:“喔!原来是这样……可是不管怎么说,‘抬举’一词用得太不恰当了!九棠敬您如祖师爷,奉您为人生目标,在他心目中您不需要任何名分,‘黄金荣’就是一个超越不了的名号。不管他师从何人、身在何方,他都是忠诚于您的!”
黄金荣毫不设防的洗耳聆听,耐不住得意的笑道:“忠心?兴许吧,他少时入帮,确然是将我敬若神明。只是……人长大了,很多事,就难说了。”
苏三掠了他一眼,发觉他太过多疑,不便再高调表白,只得沉寂了下来。
黄金荣心情大好,不免顿生感悟,想到官邸事件更是唏嘘不已。亏得林福根自尽收场,他才得以全身而退,否则颜面无存怎堪面对;亏得白九棠安然回归,否则……他连拨乱反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稍事,他主动牵起话头说道:“对了,九棠今朝向我要了个探视权,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黄金荣主动提及核心问题令苏三心下暗喜,她抖了抖睫毛,懵懂的问道:“九棠近期把重心放在了爵门的案子上,他不会是想要探视俱乐部的那几条蛀虫吧?”
“对!”黄金荣加重语气说道:“他想探视常丰,我已经准了。”
苏三溜了溜眼珠,尔后挑起眉梢不以为然的说道:“九棠也真是的,顾念这些鼠辈做什么?!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枪毙,还探视什么呀?”
“我也是这么跟他讲,可那小子不开窍啊!!”黄金荣甚为赞同,立即随声附和。
“以我说这个案子就该结了!英租界巡捕房的门道不是轻易能摸透的,纠缠下去也未必能掘出内幕来,何必给自己添堵呢?!”苏三无精打采的摊了摊小手。
临了,掂量着火候悻悻的说道:“他现在是要当爹的人了,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就不这么想了,横竖是嫁了个白相人,回避矛盾不如直面矛盾,控制事态不如全盘洗牌。”
黄金荣发现话不对味儿,愣愣的问道:“丫头……你想怎么办这件事??”
“还能怎么办?”苏三扬起眉梢,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找不出幕后庄家,那就只能把爵门的流氓全都换掉,否则怎能杜绝勾结一气的情况。”
“什么?!不行、不行!你这是蛮干!”黄金荣陡然变了脸色:“那里面有几百号流氓,洪门的人居多,青帮的人也不少,这么做动静太大了,会出事的!”
苏三乐于见得他如此焦急,火上添油的说道:“哪有这么严重?九棠接管爵门的时候,所有流氓都撂了摊子,他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
“胡扯!!他赢得如此被动、胜得极为牵强,你怎么都不好好想一想?!”黄金荣心焦气躁的站起了身来:“再说了,‘无人委用’和‘不予委用’完全是两回事!不予委用总该有个理由吧?你以什么理由面对洪门山主?以什么理由面对季云卿?以什么理由平息众怒?!”
但见此状,苏三立时打住:“好了好了!您别着急,我知道了!”
“当真知道了?”黄金荣岂会连敷衍都看不出来。
“嗯……”小女人低头玩起了指间的钻戒。
在黄金荣眼里,这无疑是心藏执念的回避,僵持了片刻之后,病房内响起了一腔颓丧的声音:“罢了罢了,这事儿还是我来办吧!”
苏三窃喜的勾了勾嘴角,换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抬起眼帘说道:“不必了,老爷子,这些小事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吧。”
“小事?”黄金荣气不打一处来的鼓起了眼睛:“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只怕交给你就会变成一件不可收拾的大事!”
说罢,他长吁短叹的感慨道:“你呀!聪明有余、经验不足!江湖上的事闹不好就得丢命!得谨而慎之!你还嫩得很,千万别逞能!”
苏三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视线在黄金荣脸庞上流连,忽而真真有些好奇,即刻脱口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和九棠商量的!”黄金荣卖了个关子,重新带起了笑意:“想要家庭和睦,女人就得站在男人的后面,你可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黄金荣能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终是让苏三带起了会心的笑意。
一场面谈,完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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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门的案子,存在着英法租界的争议。
老千的尸体在法租界浮出水面,打捞时有很多民众围观,事后也有多家报刊进行了报道,迫于公众舆论,公董局勒令黄金荣火速破案以安民心。
随着苏三和季十一的介入,案件的事发地水落石出,英租界工部局参与了进来,有意将案件引渡回英租界。
黄金荣凭着捉鬼放鬼的伎俩,曾“屡建奇功”、“屡破奇案”,在法租界公董局的洋主子心里,颇有几分传奇色彩。这件案子已轮廓分明,正是立功的好机会,就算没有人情的因素,他也绝不会放手。
公董局听取了他的意见,认为舆论压力都在法租界身上,没道理将案件引渡。双方高层经过了多次磋商,最终以法国佬完胜收场。
既然黄金荣有机会向公董局的高层进言,那么英租界巡捕房的大人物也有机会向工部局的官员献策。两边租界为了一个案子争得不可开交,个中的玄机就不言而喻了。
由于有这样一段背景,黄金荣一直未把案犯移交给法庭,打算先回避一阵再开庭审理。综合上述条件,案件尚有回旋的余地,人为操作的空间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之大。
黄金荣从苏三的病房出来之后,来到白九棠身边手压肩头,悠悠说道:“你那小媳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你可不能什么都听她的!先进去看看她吧,待会儿让司机送她回家,我们回聚宝楼聊聊。”
陆连奎见状凑近了身来,对黄金荣恭敬的问道:“老爷子,那我呢?”
黄金荣循声而望,怔怔的颔首说道:“你自然得同往,否则我该如何处置那名警员?我可不想和英租界巡捕房结怨!”
番外 『第124话』 揭爵门案底牌
『第124话』 揭爵门案底牌
黄金荣给常丰许下的承诺。是禀明内情即可重新定案,改蓄意谋杀为错手伤人。一线生机悬于眼前,凡夫俗子如何抵御。
黄金荣向白九棠提的条件是求一个明白则已,不许扩大事态趁胜追击。识时务者为俊杰,九棠岂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
督察长稳坐法租界巡捕房的第一把交椅,靠的不全是投机取巧,一件棘手的案子落到他的手里,基本达成了一个三全的结局。
据常丰的口供牵出了一道黑幕,原来祸首正是坐享爵门俱乐部干股的华人探谭绍良。
青帮在英租界的势力不及洪门,季云卿为了稳定局势启用了大量洪门徒众,这个方案从宏观来看是成功的,从微观来看必然有其弊端。
谭绍良既是英租界的核心人物,也是一尊笑纳四方财的活貔貅。早在加入爵门之初,就物色好了人选,勾结洪门徒众付威廉等人,买通老千、荷官,钻空子取小财。
白九棠接任之后,谭氏党羽蠢蠢欲动准备大发横财,付威廉趁势煽动驻场流氓离场,欲图将爵门布置成空巢,暗中派老千进场渔利。
谁料新任安保司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不但搬来救兵助阵,还紧紧把持着账务,构筑了一个坚固的防御体系,将谭氏党羽的贪欲拦截了下来。
白九棠锒铛入狱后,消息呈半封闭状态,爵门上下不知安保司去向何方,谭党无心刨根究底,摩拳擦掌伺机敛财。
这帮贪婪之徒一直盼着干几票大的,但又不得不顾及外在条件的限制,处于步步为营郁郁不得志的境地。忍耐到今时今日,合作方的老千逐生退出的念头,要求谭党退还抵押金,解除两边的合作关系。
常丰等人不甘放弃眼前的机会,游说老千留下来应付场面,谈到后来双方都失去了控制,游说变成强硬的威逼,反抗变成爆料的威胁,常丰恼羞成怒,开枪射杀了老千。
赵阿水在俱乐部的众流氓中属于“弱势群体”,人前没有非凡的表现,人后又没有帮会为其撑腰,一介闲散人员无依无靠,正好被谭党借来挨刀。
事发后,常丰将此事上报,付威廉心知娄子捅大了,分毫不敢延误立刻向谭绍良求助。
英租界巡捕房的头面人物闻讯大惊,打破常规先于巡捕房召来卫生局的人拉走了尸体。并吩咐谭党们派人假扮家属将其领走、抛尸。
爵门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却不能大白于天下,白九棠气得脸青面黑,表面上佯装平静,暗地里百转思量。
秘密提讯由黄金荣全程操控,面对惊人的谜底,他显得异常平淡,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见惯不怪、处变不惊。问讯结束之后,黄大亨携白门后生离开巡捕房,二人一路缄默赶回到了聚宝楼。
被安排在此等候的陆连奎度过了惶惑不安的三个多小时,尘埃未定的鸣枪事件和意料之外的冷遇,让他七上八下心里发慌。
惊扰事件并未产生恶果,黄金荣有心化解这段恩怨,当即下令释放了英属小巡捕,了却了门生心头的一桩大事。
陆连奎惊喜交加,在法大马路的“福临门”酒楼摆下酒席,宴请黄金荣、白九棠及两门子弟,既作为感谢老头子的支持,也作为对白门堂主的赔礼道歉。
席间推杯碰盏、气氛热烈,只是那满桌未动的菜肴。未免泄露了三方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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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西段十七号
三楼的卧室里,温黄的灯光普照,香醇的咖啡弥漫,苏三穿着厚厚的丝绵睡袍蜷在沙发中发呆。
安静的园子忽然喧嚣起来,响亮的车鸣、轰隆的发动机、嘈杂的人声、开启的铁栓,交织成了一首欢快的歌曲,苏三雀跃的跳起身来,倚向窗边俯览花园景致,罗孚车缓缓驶入车道,是白九棠回来了。
男主人无法健步如飞,女主人不忍矜持等待。手扶窗棂的妙影闪离了卧房,疾步向楼道奔去。
客厅里灯火齐明,苏三走下最后一步阶梯,恭立在大门边的宁祥迎进了归家的白九棠。
谁说上海滩的白相人一定会穿长风衣?白门堂主的英式猎装很精神。谁说流氓的打扮都是千篇一律?白大当家的自是与众不同风貌非凡。
男人不是布偶,不能恣意摆弄,这道理世人都懂,可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女人多少都带着一股蠢劲儿,就如痴痴微笑的白苏氏,一个介于现代和近代之间的女人,一个将丈夫穿衣吃饭当做事业经营的女人。
“这身衣裳穿起来真好看!”小女人迎上前去,搀住了摘下礼帽的夫婿。
“男人穿衣裳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今后少出去瞎逛!怎么还不睡?晚饭吃的什么?肚子饿不饿?”夫婿并不领情,绷着臭脸扮威严。
“除了吃和睡,你能不能问点有新意的问题?我只是怀孕了,不是变猪了!”苏三接过他手里的栗色帽子,偏高头颅调侃道。
“变只猪倒好了,一次生八个,免得麻烦!”白九棠瞪了她一眼。那边厢自是不示弱的回瞪,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缓缓朝沙发靠近。
永仁和阿昆紧跟在身后,扶白九棠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又用软凳替他垫好了腿,苏三坐在一旁为他脱下了猎装,拿着衣服和礼帽朝衣帽架走去:“我做了些宵夜,你要不要尝尝?”
晚宴有名无实,白门子弟无不闻言欢欣。唯独白九棠脸色一沉,不客气的训斥道:“我不是让宁祥主理这些家务吗?你操这份心干什么?”
宁祥缩头缩脑的退了两步,躲在众兄弟间,频频朝苏三投去求救的眼色。
“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们回房再说,先让大家吃了宵夜休息吧!”苏三从衣帽架返回沙发,心领神会的扫了兄弟几眼,笑眯眯的把话题带过了。
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烟,有主妇的家庭就有温情。能把宵夜做得比晚餐还丰盛的,恐怕也只得作息时间混乱的白相人嫂嫂了。
饭厅里蓄满了欢声笑语,大快朵颐的男人们不忘啧啧有声的恭维主妇的手艺。一顿细嚼慢咽可以吃上个把钟头的宵夜,被众人风卷残云转眼就解决了。
餐后,老何告辞回家;宁祥、宁祥收拾碗筷;永仁、小佬昆搀扶白九棠上楼就寝。
再过半个小时,整个宅子会安静得跟古堡一样,除了弯弯的明月。喃喃的虫鸣,别无更多的叨扰者。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白氏夫妇才能享受片刻的私人时间。苏三日复一日的等待这一刻的降临,等待彼此都卸下人前的面具,无所顾忌的坦承相见。
白宅渐渐沉寂了下来,三楼的卧房里温情满溢。夫妇俩依偎在床上,女人手持玉印堂的油脂,驾轻就熟的在男人脸上捣腾。
白九棠双眉倒竖、两眼紧闭,时不时便要厉声吼上一句:“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要摆弄多久?”
“你急什么,就好了!”苏三放下手里的小圆盒,两手齐用在他脸上揉来揉去:“你整日绷着个脸。多半是让秋燥弄的,不搽点油脂润一润会起皱纹的!”说罢,满心欢喜的捧起他的脸,秋波律动的左瞧右瞧。
白九棠被她瞧得毛骨悚然,挣脱柔荑别开了脑袋:“行了行了!我一不是面首、二不是伶人,不用靠脸孔吃饭,你顾念我的脸不如顾念我腿!那才是我吃饭的家伙!”
苏三心尖一颤,涌起了无限伤怀,转瞬收拾好情绪,扬高声线说笑道:“哪跟哪儿啊?你一不是跑堂的、二不是拉车的,即便将来真的不能康复,依然可以好好做你的堂主,假以时日兴许还能做舵爷呢!”
白九棠若有所思的调转视线,静静的望着妻子发怔,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总会不经意的泄露一些秘密,比如其妻的心意,比如其妻的京腔。
苏三的心意不难揣测,故作轻松的反驳饱含了浓浓的疼爱;可是她情急之中冒出来的京腔,未免也太令人费解了。
“你的心意我明白,各人该自安天命,放下渺茫的执念。我既然身在江湖,就会努力成为持枪的猎人,只要不做那猖狂出逃的兔子,健全的身体不过是光鲜的外表,的确无须耿耿于怀。”白九棠长叹一声,身子后仰靠向了床头。
本想安慰丈夫一番,怎料反倒被丈夫安慰了,苏三发现心意被看穿,不由得卸下扮相,凄然的叹道:“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我们别放弃希翼,痊愈的几率并非为零,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白九棠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良久之后才挣脱了出来,打起精神坐直了身,侧目凝视着苏三。话锋一转,严肃的说道:“好了!我们别再说这个了,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你想问什么?”苏三被突如其来的特写脸吓了一跳,仰退小脸盯着他仔细的瞧:“追击事件的经过?我和黄金荣谈了些什么?或者是,我迎合陆连奎的原因?”
白九棠一早抛开了凄凄艾艾的悲凉心境,此刻目露精光,锐不可挡:“其余不谈,仅这三件事,你先给我一一道来,不许隐瞒!”
苏三一时半会还未转换得过来,掠视着他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你这么凶干嘛?好像我常常瞒着你什么似的……”
白九棠懒得跟她浪费唇舌,两手抱胸转回了脸:“没隐瞒过就好,精简扼要从实道来,我正洗耳恭听呢!”
番外 『第125话』 自有贤妻操心
『第125话』 自有贤妻操心
苏三懒洋洋的依着白九棠的肩头。幽幽鼻息拂过了他的脸庞。细语喃喃的女声在静谧的夜色里撩拨人心。
娇妻如此叙事,大有勾引的味道,似乎想色诱夫君,尽快结束呈长的汇报?
虽然白九棠无力付诸实际,但也蓄满了顺水推舟温存一番的“歹心”。不幸的是,当他满脸坏笑的调过头去,很悲剧的发现太太是在打瞌睡……
一场旷世大雨浇灭了yu火,白九棠摆正头颅悲凉的闭上了眼睛:“苏三!”
白苏氏在困顿中挣扎得死去活来,置若罔闻的进行着颠三倒四的阐述:“黄金荣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他说不管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都愿意把我当爹一样看待,他的男人就是我的女婿,这位女婿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为了营造一家人的氛围,他可是下足了功夫……”
白九棠头顶巨型砂锅,忍无可忍的再度喊道:“苏三!!”
这一声呵斥终于令昏昏然的女人惊醒了过来:“啊?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白九棠转动脖子,恶狠狠的瞪着她:“听说黄金荣愿意把你当爹看待!”
苏三糊涂的扇了扇睫毛,萌得像第一次看见老鼠的小猫:“九棠,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疯话来?”
白九棠愁苦的长吁了一口气,郁郁自嘲道:“我若不疯得厉害一些,哪有资格和你做夫妻?!”
苏三一头雾水,摸不清方位。耍赖倚进他怀里,含含糊糊的嘀咕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困得厉害、好想睡觉。”
“撒?你一件事情都没说清楚就想睡了?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白九棠气不打一处来的朝她瞪起了眼睛。
“……你就不能腾一个白天给我么?总是半夜三更折腾个没完!你不顾大的,也得顾小的吧,我可是孕妇啊……”小女人被困倦感包围,索性闭起眼来呓语道。
白九棠愣了一愣,“啪”的一声拍响脑门,懊恼的骂咧道:“**!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算了算了,既然困了,那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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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
白宅的饭厅中忙碌而安静,像一部正在放映的无声电影。一道道佳肴从提篮中转移到饭桌上,霎时令厅内香气四溢。陶瓷的餐具上印着烫金的字体——太子楼御膳堂。
自打宁祥充当厨子以来,说到他的手艺,无不听者伤心、闻者恐惧。苏三偶尔的代劳,被视为救赎日;白九棠的外卖方案,被视为“我主英明”。
白门人家吃遍了法租界的酒楼,浅尝了英租界的美食,而今,大当家的为了弥补近期对太太的忽视,一筷子指向了华界的太子楼。
偌大的宅邸没有正经八百的厨子,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更何况宅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从管家到账房,乃至于丫头、娘姨……所有角色都是由众兄弟出任的。
送餐的杂役无声的退了出去,苏三妆容整齐的倚在桌旁惊叹不已:“烤鸭?炒肝?涮羊肉?”
“是啊!还有春饼卷菜、京酱肉丝、冰糖肘子……”白九棠扫视着满桌佳肴,大大咧咧的撩了撩袖子,朝众兄弟抬手一挥:“大家坐!”
“你叫的全是京菜?”伴着一群大男人落座的身影,苏三痴痴的绽开了笑意,涮羊肉在金色铜锅里热烈的翻腾。蒸蒸热气迷蒙了她的眼睛。
“嗯。”白九棠瞥了她一眼,藏起欣然之情,硬邦邦的说道:“什么菜系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给你换个口味而已。若是不满意可以撤了再叫,粤菜、川菜、中餐、西餐,想吃什么都随你。”
“为什么?”苏三左右溜了溜眼珠,扬起眉梢凑近了脸:“因为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儿子?”
既然孩子他爹故意淡化菜系的问题,孩子他娘又何必庸人自扰?京菜、沪菜都是菜,外卖能叫出多大的玄机来?不如夫唱妇随助助兴,就当是奖励他爹的一番心意。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白九棠自以为高明,得意洋洋的东拉西扯。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真正高明的人将了他一军。
“呃……”某男白日做梦,憨笑起来:“差不多吧。”
“他爹,我代孩子谢谢你!”苏三慧黠抿开了嘴唇,丢开憨豆一般的夫,向众人招呼道:“别愣着啊,开动吧。”
这一顿饭苏三吃得惊天地泣鬼神,男人们终于见识到了孕妇那深不可测的食量,席间无不为她捏了一把汗。
午餐进行得迅猛而愉快,某位申明过自己不是猪的白夫人,大快朵颐后丢开饭碗便哗众之然的伸了个懒腰:“这几天老是犯困……我得去躺一会儿。”
被永仁搀向茶室的白九棠,诧异的停下了步子。顿了一顿吞回满腔揶揄,风度翩翩的扭过了头:“你去吧。”
“你不陪我么?”要不是苏三穿着一身中式鲜衣,真想朝这个跛脚的乡绅行一个十八世纪的屈膝礼。
“你自己回房去不就行了吗!?大白天的也不害臊!”白九棠尴尬的溜了众人一眼。
“起床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整天的么??”白夫人不依不饶的贴近了身来,旁若无人的捧起了他的脸:“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无良丈夫随口给妻子许诺,说今朝要全天候陪同。这位妻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哪能容丈夫随随便便的忽悠自己。
“……”白九棠悲愤的瞄了瞄天花板。想不通自己这张脸为何老是逃不脱厄运的折磨。一个看似柔顺的女人竟如此爱唱反调,你越是不许她做的事,她越是乐此不疲!
“罢了、罢了!我抽支烟就上来。”白九棠的嗓音里揉着策略性的妥协。
这一招果然有效,苏三自动放下柔荑,饶过了他的脸庞,却继续欢颜纠缠道:“最近不太平,你不在我睡不安稳。”
“大白天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的?!”白九棠耐性耗尽喝斥起来。无奈娇妻漠漠然不作回应,他只得郁结的将脸颊转向了另一边:“宁祥,你去楼上守着,我一会儿就上来。”
“是。”宁祥迈步朝苏三走去:“嫂嫂,我陪您上楼去吧。”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苏三窃笑着收起了黏糊劲儿,拢了拢羊绒的三角披肩,洒脱的朝楼梯走去。
餐后吸烟是男人们的固定节目,住洋房的流氓们多多少少沾染上了一些洋味,乐于集体转移到茶室或者客厅里,一边互相“毒害”一边胡吹乱侃。
一刻钟之后,三楼的过道上响起了蹒跚的脚步声,白九棠提前离开茶室,回到了楼上的主卧房。
苏三换上了丝绵睡袍,坐在被窝里托腮等待,房门响动的一瞬间,心情像绽放的秋海棠:“我就知道你会尽快上来的。”
“你料定我会迁就你!”白九棠臭着脸走进房来,眉心紧皱的甩上了门:“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大白天跟我无理取闹!?”
“……”苏三俏皮的偏了偏头:“我觉得你被我惯坏了。”
“我被你惯坏了?”白九棠愕然的瞪了瞪眼,挪开步子艰难的走来:“你说反了吧!”
从房门到床的距离并不远,但对一个腿部受过重创的人来说,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苏三急忙翻身下床,上前投入那温热的怀抱,嗅着他独有的味道,芳唇微启靡靡低语:“你就是被我惯坏了!无条件的服从被视为理所当然,我的依赖变成了你的负担,若不是我们有言在先,咱们白家的小妾差不多该进门儿了吧?”
“什么小妾??”白九棠翻了个白眼,重重收紧了臂弯:“女人依赖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把你娶回家就得负担你的一切,好端端的怎么会扯上纳妾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苏三将整张小脸埋进了胸膛,带着沟通不良引发的颓丧:“我说的负担不是实质上的负担,而是精神和心理上的负担,你很讨厌我黏着你,不是吗?”
“我是很讨厌你这么黏人——”白九棠义正言辞的抢白,临了,愣愣的改了口:“但我不觉得这是种负担,只求你在人多的场合收敛点!”
苏三好像情绪不佳,听而不闻的自说自话:“两个人天天生活在一起,激|情很快就会消失。太太怀孕的时候是纳妾的高峰期,因为男人是自私的动物。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听说杜师傅娶三姨太,就是为了填补二姨太孕期的空虚。”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九棠那张刚刚才柔和起来的脸,转即又拉长了。
苏三掠高眼梢白了他一眼,抖掉楚楚可怜的面具,玩味的扬了扬眉毛:“我不是想说什么,而是想听什么!白先生,女人怀孕的时候,心灵都很脆弱,到了你表明心迹的时刻了!”
白九棠痴傻的一顿,别开脸颊憋屈的说道:“我白九棠保证把对苏三做的承诺兑现,一不睡姑娘、二不纳妾!!”
苏三勾起了嘴角。两手扣上他的后颈,踮起脚尖送上香吻:“中听!”
语落,搀着她那气鼓鼓的丈夫,一步一步走向大床,拉着他双双在床沿落坐,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问道:“你可还记得跟你一同入狱的五名倥子?”
“当然。”白九棠没好气的说。
“你可还记得赵阿水?”苏三对此视而不见,面带从容不迫的笑意,抬腿缩回被窝中,靠上了床头的靠枕。
“当然!”白九棠的表情万般不爽,却调整坐姿,将身子尽量面向她。
“你想过怎么安置他们吗?”
“什么怎么安置?”白九棠显得有些迷茫:“你有什么看法?”
苏三振奋了精神,倾身对他说道:“赵阿水入帮一事已有着落,咱们暂且不说。那五名倥子跟随你多年,又同你生死患难经受起了考验,理应为他们张罗张罗,我认为该向杜师傅提议,将之收为正式门徒。”
白九棠被这话题所吸引,抛开早先不佳的情绪,摸着下巴瘪了瘪嘴:“有理!接着说!”
“进了青帮的大门,除却兄弟情义作保,还有地下律法约束,这种关系相对稳固,也更加值得信赖,我想把他们招进家来管理宅务。”
“管理宅务?”白九棠抬手摸了摸头,继而恍然大悟的说道:“说来说去,你是想让他们来宅邸帮佣啊?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是帮佣,而是出任管理!”苏三立即反驳道:“你一直拖拖拉拉不愿请人,我猜想你是害怕引狼入室吧?要说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晚上只有我一人在家,园丁、杂役又多是男人,真要出什么乱子我上哪儿叫人去!?”
“是呀……”白九棠点了点头:“从搬进来那天起,你就成了我的心病。”
苏三松了一口气,含笑说道:“白门历来保持原班人马,你为何不愿发展势力,我作为妻子无须过问太多,但既然涉及到家务事,我们就该沟通沟通了。好在你腾了一天空闲给我。加上昨晚没说完的事,够我们黏上一天了。”
番外 『第126话』 流氓清盘计划
『第126话』 流氓清盘计划
白氏夫妇在这难能可贵的一天中进行了深度沟通。不但敲定了白门的家务事,还拟定了一套整治爵门蛀虫的方案。
上海滩英租界将要面临一场没有杀戮的战争,白九棠将要以革新的方式进行职权范围内的大清盘。
要实施整治计划,必须赢得三个大人物的首肯和支持。
案件经办人是黄金荣,相关的处理方案应征得他的同意;英租界的头面人物是季云卿,洪门和青帮的利害关系,只有他的看法才是权威的。薛浦龄负责官方上层,要打掉谭绍良这个毒瘤,势必要争取他的支持。
次日一大早,白九棠召集兄弟整装出发,打算驱车前往同孚里。他率先要拜会的人物,并非上述三位其中之一,而是在大公馆坐镇的恩师杜月笙。
拉开白宅大门,一条熟悉的身影伴着冷冽的晨风钻进了屋里: “九爷,您又要出门儿啊?”
白九棠面无表情的瞥了老朱一眼,戴上礼帽展开了步子:“是呀,去老头子那里走一趟。”
永仁和宁安从旁搀扶着当家的,三人颇有默契的调开视线,拒不和老朱的眼神接壤。
初冬时分的清晨,整个霞飞路还在沉睡,车库里传来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刺耳。为了避免老朱纠缠。白九棠放弃在门廊等待,携着二位兄弟逃也似的朝车库走去。
老朱亦步亦趋的尾随在后,长吁短叹的念叨个不停:“九爷,不是我说您,照这么下去,您这腿怎么复原呐?九爷——九爷——您倒是听我说几句啊!!”
白九棠行径的速度慢得可怜,老朱忽前忽后的在他眼前闪现,身形灵便得让人抓狂,口舌罗嗦得让人泪流满面。
眼见着炮竹花的蔓藤从黑墙后探出了枝桠,白九棠头痛欲裂的高声喊道:“老何、阿昆,不用热车了,赶紧上道,我急着出门!”
话音刚落,老朱也据理力争的拉高了声线:“九爷,您还想不想要您的腿了?再怎么说,也该先做治疗吧?!”
偏执的医生用哀嚎来作殊死斗争,白九棠悲戚戚的转回头去,凄惨惨的瞅了他半天,临了,满腔怨恨的妥协道:“罢了,你跟我一道去。只要不影响我办正事,打针、吃药、输水、开刀,随你怎么摆弄都好!”
至此,今朝的出行人员,少了一个看家的宁祥,多了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
一时三刻后,白九棠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同孚里的大公馆。在饭厅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等待着在民国里留宿的杜月笙驾临。
杜月笙的大太太沈月英是个喜好清静的人,一不善于理家、二不会为人处世,曾把杜宅的大小事宜抛诸脑后,也曾为了杜月笙在府邸中大举宴客的事同他频频爆发争执。
杜月笙是从黄公馆走向飞黄腾达的,真正助他展翅高飞的恩人是林桂生而不是黄金荣,他对贤内助这种角色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渴求,这种渴求与恋母情结相仿,在他的心底深处盘踞不散。
也许他能够忍受发妻挂在嘴边的那一句“当初我跟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不能忍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连自家保险箱的钥匙都管不好。
沈月英用无数的冷战和热战,换来了一条绝对冷的冷板凳。在杜月笙搬出大公馆另设“行宫”之后,变本加厉的沉迷于鸦片,整日窝在炕上吞云吐雾醉生梦死。
这一个空巢对杜月笙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门面,对沈月英来说是心灵的归宿和灵魂的坟墓。
人是矛盾而可悲的动物,虽然沈月英心知自己无力再挽回什么,但也莫名转了性情。偶尔帮杜月笙接待门下的弟子,无不带着烫贴人心的热情,好似她从来不曾痛恨过他们的叨扰一般。
白九棠的缺点是神经大条,优点也是“神经大条”。师娘态度冷淡时他能一笑而过,师娘盛情款待时他也能坦然接受。此刻把阳春面吃得酣畅淋漓,只当师娘由始至终没变过。
沈月英不但吩咐厨子做了阳春面。亦坐在桌旁看大家兴高采烈的进餐。坐着坐着冷不丁冒出一句:“九棠啊,你和苏三婚后感情可好?”
白九棠顿了一顿,整张脸埋在碗里,含糊不清的嘟囔道:“还行。”
“哦……”沈月英眼神空茫的点了点头:“怀的娃呢?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碍。”白九棠专心致志的吃着阳春面,鼓着腮帮子随口说道:“难得您还想着她,回头我让她来给您问安。”
“那怎么行!听说她身子弱,娃怀得不稳,要是路上出点纰漏怎么得了!”沈月英嗔怪道,转而笑了笑:“还是我去看看她吧!你们两个好了这么多年,是我这个当师娘的疏忽了,这才想起来关心关心她。”
白九棠面带笑意的抬起头来,寒暄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饭厅门口扬起了一腔低沉的声音:“九棠和苏三都已经修成正果了,你真有这份闲心就关心关心小七吧,他现在还没个着落呢!”
“师傅!”白九棠循声望去,丢开筷子,站起身来。
“师傅。”围坐在桌边的人纷纷起身。
“站着干什么?坐下接着吃!”杜月笙散开纠结的眉心牵了牵嘴角。但见朱医生也在场,不禁玩味的偏头侧视,携着戚青云大步迈近:“场面不小嘛,出行还带着医生!墨林,让厨子再下几碗面。好[TXT小说下载:]久没和大家一起吃早饭了,我要凑个热闹。”语落,摘下礼帽递给了管家万墨林。
后者接过礼帽,含笑欠了欠身,:“难得您今朝这么高兴,我这就去传话。”
杜月笙撩起袍摆坐下身来,余光瞟了瞟身旁的大夫人,好脸色被乌云遮月隐去了踪迹。不冷不热的说道:“月英,这没你的事了,你回房去吧。”
一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在人前和丈夫理论,特别是明知自己已失去了宠爱,就更不该再冒失去尊严的风险。
然而沈月英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说道:“自家兄弟来访,我有必要回避吗?”
杜月笙僵了笑容,冷冷的斜了她一眼:“当然!因为你从未把他们放在心上,今时今日来临时抱佛脚,不过是亡羊补牢的措举。我看在眼里,烦在心头!”
“你——”沈月英想不到丈夫会当众点穿自己,一时间气得双唇打颤,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几许造作,脸色发白的反击道:“当初我跟你的时候,你只是一个码头上的小人物而已,三流九教都能称兄道弟,难道人人都要我去应酬吗?!”
沈月英的强词夺理并未获得良性效应,杜月笙面若冰霜的看着她,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回房去!”
万墨林听见争执,急忙折返而回,来到沈月英近旁,躬身喊道:“师娘。先回吧!我一会儿就上楼来伺候您抽烟!”
沈月英寒着脸站起身来,在万墨林的陪同下挪了几步,忽然又扭回头来,淡淡的讥讽道:“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身家太清白!如果我也出生风尘,兴许就不会为了酬客一事烦恼,那是一种营生的本能,天资再差也自带三分!就像你娶进门的两房妖精,和出类拔萃的徒媳妇一样!”
“说得对!你为人处世不如ji女、舞女,正如你比不上老2老三,你懒惰自私不肯操持家务。更比不上九棠的贤内助!女人要么贤良淑德、要么精明能干,你扪心自问占到哪一项了?”杜月笙的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声线却平稳得听不出波动。
沈月英绝望的对视着那双吐着火舌的眼眸,眼眶中涌起了漫天大雾,咬咬下唇摆正身形,行尸走肉一般展步离开了。
饭厅里鸦雀无声,白九棠的心间波澜起伏,杜月笙乏力的闭了闭眼睛。众人呆若木鸡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既不敢窥视老头子,也不敢窥视白大当家的。
白九棠万万想不到师娘提及苏三并非善意,而是一种隐藏着奥妙的妒忌。他这位师娘是个淡泊的女人,除了对人对事出奇的冷漠之外,别无其他鲜明的特征。她嫉恨二姨太、三姨太情有可原,可是她为何要嫉恨苏三呢?
胶质的气氛一直到管家万墨林呈上了两大碗阳春面后才渐渐缓和过来。杜月笙沉浸在苦闷的情绪中,拿起筷子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戚青云一点胃口都没有,眼神不住的瞟向白九棠,担心师娘的话会令他感到难堪。
“小七,为什么不动筷子?”杜月笙头也不抬的问道。
“呃……我……没什么胃口。”戚青云回过神来,偷偷看了老头子一眼。
“是呀,好好一顿饭,让她给搅了!”杜月笙埋头低语,嗓音里渗着沮丧:“现在变成我唱独角戏了。”
“谁说的,我还没吃饱呢!”白九棠缓过劲儿来,勾起一抹笑意,抬首向万墨林高声招呼道:“墨林,看来得麻烦你再跑一趟厨房!我还要再吃一碗。”
师徒间的感情是通过信任来堆积和推动的,即便有什么疑虑也不足以破坏这种坚固的根基,因为这种根基是以生死交付作底,不比钢筋混凝土的硬度差。
有人站出来打圆场,无异于雪中送炭,万墨林闻言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应承道:“自己人麻烦什么呀,你等等,这就来!”
杜月笙脸上的冰雪消融,调转视线深深的凝视白九棠,感慨的说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女人,是我杜月笙的不幸。门下有这样一帮得意的门生,那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罢,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不吃了,先搁这儿等等,待会儿咱们一起吃。趁着这功夫你把今朝的来意跟我交交底吧。”
“好!”白九棠朗朗一笑,掏出烟夹,递向老头子:“简单来说,我想要给爵门做一次大扫除。”
杜月笙推回了烫金烟夹,一边招呼下人看茶,一边不以为然的说道:“意料之中的事,偌大的生意场是得经常清理。不过话又说回来,做归做,不能太过火!小虾小蟹你想怎么处理无所谓,鳌头却是不能轻易碎的,知道吗!?”
“我没想过要碎了他们……”白九棠愕然的眨了眨眼。
“那……你打算怎么做?”这下轮到杜月笙愕然了。
“我想做几笔买卖。”白九棠扩开笑意,撇了撇嘴角:“仅此而已!”
“买卖?”杜月笙更加愕然了。
番外 『第127话』 生意经的奥妙
『第127话』 生意经的奥妙
一场清扫垃圾的江湖风暴,怎能和有盈有亏的买卖划等号?
一个冲动易怒的人,怎会在半年之内从张飞进化成诸葛孔明?
杜月笙颔首凝思沉吟了片刻,面带笑意的鼓舞道:“活阎王立地成佛做起了生意,那是上海滩黑白两道的福气,只要思路合情合理,我必然会鼎力支持你!”
其实杜月笙心中早有打算,想凭借清扫行动挥刀斩贪欲,奠定杜门在英租界的威信,但他宁肯把发展的步伐放慢,也不愿扼杀历练门徒的机会。
听到老头子这样表态,白九棠不单放宽了心,更生出了大干一场的激昂情绪,稍事便捧着万墨林送上的第二碗阳春面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杜月笙和戚青云面对此景,心情大好的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拿起了筷子。
餐后,大公馆的书房中济济一堂,众人笼罩在烟草辛香里,悉心聆听白九棠的 “生意经”。
老朱借此机会打开了医药箱,白九棠有言在先也不便反悔,只得一边陈述一边配合治疗。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点滴瓶在墙钩上悬挂了起来,方案的陈述也渐渐进入了尾声。杜月笙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带着思量淡淡的说道:“相信大家都已经听明白九棠所谓的‘买卖’是什么一回事了,我对此别无异议,只是希望大家行事谨慎,别捅出什么大的娄子来。今朝到此为止,我和九棠有点私事要说,你们先出去吧。”
白门子弟和当家的偷偷对视了几眼,拉着还想罗嗦几句的医生一道涌出了书房的大门。
随着“咔哒”一声房门轻合,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杜月笙要说什么事,白九棠大概能猜到,多半是跟沈月英有关。此前他也曾生出过一些疑虑,不过如今早已烟消云散,面对起来甚是坦然。
“师娘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她既然表示想去找苏三聊聊,您又何必阻挠呢?这不是逼着她发飙么!”
“你倒是瞧得仔细!一语道破了她的玄机!”杜月笙苦笑着点了点,拉过一张高背椅坐下了身来:“一个整天躺在床上抽大烟的女人,能有什么话题好跟人聊的?不外乎就是家长里短、搬弄是非罢了!何况她情绪极不稳定,我怎能允许她去骚扰你的家人!”
“正因为师娘沉迷烟毒才应该鼓励她多出去走走,我们又不是外人怎么谈得上骚扰,就算师娘心里生着芥蒂,苏三也不会介怀的,而且她的应变能力很强,无须我们过多操心!”
杜月笙愣了一愣,含笑说道:“好小子,你倒是挺看得起你太太的!人家怀有身孕正需要静养,哪有心力跟你师娘周旋?再说了,你怎么就不问问,你师娘跟她毫无瓜葛,凭什么心存芥蒂?”
白九棠抬起手来摸了摸脑袋,勾起唇角一笑:“ ‘周旋’这个词用得太夸张了吧?师娘是个本性善良的人,顶多发几句牢骚罢了。”说罢,认真想了一想,启口再道:“很多事不必问也知道,师娘对苏三心存芥蒂,多半是因您而起。”
杜月笙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说下去。”
白九棠倒是不遮不掩,心有所想、言有所表,一本正经的抒发起了己见:“苏三能活到今朝,全凭您当初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她在您心目中的形象亦正亦邪,好似那五百年修行的青蛇。您作为‘大法师’必然会关注这个‘妖精’的动向,唯恐她作乱人间祸害我这个凡夫俗子,这样的关注在不明就里的师娘看来,未免太过厚重了吧?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动物,哪管彼此挨不挨得上边,丈夫过分重视的对象自然就是妻子忌讳的对象!”
杜月笙闻言再度一愣,尔后朗朗大笑起来:“哈哈哈!九棠,你跟世人开了个大玩笑啊!谁说你胸无点墨只会逞匹夫之勇?我看你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是吗?我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能有什么大智啊?!”白九棠听闻夸赞,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有没有智慧和识不识字的关系并不大!别忘了我也没念过书,现在全靠小七给我读报念信呢。”杜月笙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这件事诠释得淋漓尽致,事实上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原由罢了!”
语落,他不言不语的静默了片刻,随后才幽幽的说道:“不论这番话是否出自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都能体会到那种无以伦比的信任,这种信任相当不易啊……”
白九棠心境轻松的泛起了笑意:“是我对世间的一切怀疑太多,所以需要一件绝对信赖的法宝来镇守山门。”
“噢……”杜月笙看向窗外,表情复杂的微微颔首:“为师有幸做了你的法宝,就一定会把你的山门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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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棠的计划分为环环相扣的三个步骤。最重要的一环是让薛蒲龄放弃谭绍良另请高明。不过这位“高明”必须是一个可控的人选,避免引狼入室重蹈覆辙。
要达成这一点,就涉及到另外两环。一是征求季云卿的意见,让黄金荣的人参与爵门的内部运作;二是得到应许后,与黄金荣商议启用陆连奎这张牌。
白九棠把黄金荣归纳到计划中,实在令杜月笙感到讶异,因为黄金荣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可控的因子,更是官邸事件最大的嫌疑人, 做这样的决定需要绝对的理由以及绝对的魄力。
白九棠对此的解释是:一旦促成了季云卿和黄金荣的合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风险与利益都已转嫁到了二位大亨自己头上,他只是作为一个中间人而已,无须担心过多的问题。
季云卿长于谋略、行事谨慎,他若首肯此事,则表示利大于弊,方案有其可行性。如此说来,决定权在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手里,旁人只需静观其变,又何必替古人担忧呢。
从大公馆出来之后,白九棠带着会众奔威海卫路季宅而去,途中在昌源百货买了几样礼品,到达季宅时已快到晌午时分。
季云卿在正在书房饮茶,听闻通报嚯的站起了身来,继而怔怔的又坐了下去,不冷不热的对师爷龚说道:“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那是来登门道谢的咯?这我可不敢当。”
师爷龚欠了欠身,藏起了然于心的微笑,不苟言笑的回禀道:“我觉着他不像是单单来道谢的,恐怕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您商量。”
“何以见得啊?”季云卿故作冷淡的皱了皱眉头。
“他的腿伤并无多大起色,行动极为不便,出狱那日您不是叮嘱他养好伤再谈其他么,若非有什么急事,他何必逆着您的意思贸贸然前来致谢?!”
季云卿这才想起生龙活虎的白九棠已今非昔比,冤狱令他几乎残了一条腿,不禁当即起身,伤神不已的说道:“那还通报什么,快让这个小瘪三赶紧滚进来找个舒坦的地方坐下!”
“是”师爷龚微微一笑,恭敬的哈着身子退了几步,转身快步离去。
白门一行人被师爷龚安置在了客堂等候,白九棠为了表示尊重,把季公馆当做了黄公馆,主动要求独自进书房见季云卿,也主动交出了配枪,甚而抬起两臂让客堂中的吴四宝搜身。
吴四宝倒也毫不含糊,一句客套话没有,上前一步就往白九棠的腋下摸去,师爷龚见状赶紧阻止道:“四宝,不必了!”说着,疾步来到白九棠身边,扶着他的胳膊,领他朝书房走去。
俩人刚走到门口,书房的大门便大大开启,季云卿沉着脸将白九棠上下打量,白九棠始料未及的愣了半响,在一片沉默中不得不开口寒暄道:“季师叔……您老人家近来可好……”
季云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腿,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站在你面前不用人搀扶,你说我好不好!这句话该我掉过头来问你,你最近好不好!?为什么要瘸着腿到处乱跑?”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从姓季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训斥。不过,既然大家都有类似的细胞,领会对方的心意并非难事,白九棠失笑的说道:“多谢季师叔关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进去坐下说话。”
季云卿自然而然的松开了紧绷的面部线条,不着痕迹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如此可贵的知音,不能不说是一种宽宏的厚待。
师爷龚把白九棠扶进了书房,将他安置在一张丝绒沙发上坐下,旋即退出房去差人奉茶、筹备午膳去了。
白九棠的“生意经”从杜公馆的书房,谈到了季公馆的书房,季云卿身为事主,听得比杜月笙更加认真,提出的质疑也更加犀利。
“黄金荣一直心安理得的窝在法租界,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你有没有考虑过负面后果?”
“我当然考虑过负面后果。”白九棠慎重的点头回应:“经过卢文英那件事,我发现巡捕房的人不过是工部局旗下的一帮爪牙,要控好大局仅凭巡捕房的内应是不行。”
“你的意思是……”季云卿望着他,轻轻敲了敲办公桌。
“您在英租界打拼了多年,不管是在道上还是在官场上都有广泛的人际脉络,除开相交至深的铁腕关系之外,尚有一些人是值得利用而疏于走动的,还有一些人是朋友的朋友,目前性质还不明朗的,不论如何,我相信只要您振臂一呼,这些人都不会拒绝您的友情。”
季云卿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你既让我启用黄金荣的人,又让我在工部局寻一个更有实力的对象来牵制黄金荣的人,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浪费精力?再则,我怎么隐隐感到,你暗示我与卢文英关系匪浅的那个官员就是个不错的人选?这合适吗?或者是我理解错了?”
番外 『第128话』 父与子的洽谈
『第128话』 父与子的洽谈
季云卿不懂得与人相处的艺术。却懂得利用头脑打理帮会和家族。如果他谦逊的提出:“或者是我理解错了。”那只会有一种可能,他在向对方表示友好和尊重,而绝非真的认为自己错了。
跟这样精明而强势的人打交道会令有些人感到被动,但白九棠绝不属于这个范畴,因为他骨子里藏着同样的精明和强势,只会对此感到欣赏和认同。
“季师叔,跟您谈话是一种享受,您把我的心意看得很透彻,按照这种进度我们俩完全能在正常时间吃上午饭。”白九棠心悦诚服的抿起了嘴角。
“是吗?哈哈哈哈!”季云卿意气风发的笑了起来,临了说道:“既然如此,你把你的想法好好跟我聊聊,我们速战速决别耽误了午饭。”
“好。”白九棠调了个坐姿,松了松领带:“先从黄金荣开始吧。”
季云卿从容不迫的抬了抬手,示意他畅所欲言。两张酷似的脸庞隔着办公桌相对,血缘注定了此生逃不开的矛盾和交集。
白九棠心无旁骛的组织着语言,偏头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近年来,黄金荣逐渐把帮会事务交给了我老头子来打来理,但他丝毫没有隐退的意思,依旧凭借督察长的职权之便掌控着帮会的大局。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您想要回归青帮。拉拢这位泰斗是一条捷径,邀其门徒参与英租界的买卖既能表明您的诚意,又能把黄季二门捆绑在一起,加上你和黄金荣的势力相当,合作的背景是相对稳定的,这个计划对您来说利大于弊。”
“捷径人人都想走,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如何排除与黄金荣合作的不安全因素,这个人是个危险份子,既不讲江湖道义又多疑善变,极有可能背信弃义违反约定,到时候免不了一场争锋相对的恶斗。我年纪大了,不愿意再过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季云卿压低眉头缓缓说道,一针见血点到了重点。
白九棠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对此置疑一般,成竹在胸的笑道:“黄金荣跟您年岁相仿,他必然也不想再过那种血雨腥风的日子。再则……”
“再则如何?”季云卿聚精会神的看向白九棠。
“再则,到了知天命的年岁,您尚在走上坡路,但他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要说心存忌讳,他的忌讳应该比您多。”白九棠在季云卿的注视下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据我所知,您打算讨个官儿来做,而且官职还不小。不管怎么说您的心思依然放在事业上,而黄金荣的心思却已放到了女人身上。一旦您如愿做了官,和黄金荣就变成了官对官的关系,而非匪对官的关系。局面的倾向性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明显!”
季云卿闻言愣了一愣,随之释然的笑了:“谈判的要素掌握得不错,对涉及的人与事做过全面的调查,过去的日子里常常和对手‘吃讲茶’吧!?”
季云卿的情况多是白九棠从季十一那里套来了,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黄金荣那边的情况就更不需要技术含量了,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他最近在迷一个戏子。
白九棠对这番夸赞感到受之有愧,吞吞吐吐的说道:“在上海滩混饭吃不能只凭蛮力横冲直闯……谈判有时候是可以赚钱的……所以我……那个……”
“所以你对此还是蛮精通的!”季云卿笑着接过了话头,继而关切的问道:“杜月笙过早的让你自立门户,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苦吧?”
语落,不待白九棠开口作答,便话锋一转回归了正题“你上述的一切都是客观条件,没有压倒性的说服力,我只能说考虑考虑,不能立即给你答复。这毕竟是一件大事,含糊不得。接下来,说说文英那码子事吧。”
白九棠倒是毫不气馁,打起精神扬声说道:“正如您所说的,上述的一切都是客观条件,我们还差一个压倒性的因素作为安全保障,所以跟卢文英有染的那个官员是个关键性的人物。通过这个人我们可以自然而然的进入工部局的社交层面,他只不过是一个跳板而已。”
“你好像把薛蒲龄完全排开在外了,他在工部局有不少关系,你为什么要绕道而行?”季云卿面带疑虑拧起了眉心,随即掷出了心底最大的问题:“说到这里我不得不问一句,你似乎并不想跟我交代弃用谭绍良的真正原因,也并不想跟我交代爵门一案最终的结局。”
“季师叔,恕我实在无法将弃用谭绍良的内情和爵门案的整个内幕向您汇报,原因是我答应过承办人不得泄露,但至少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若非涉及原则性的错失,我怎敢轻易否决薛老钦定的人选。”白九棠面露难色的说道。
季云卿眼露精光的盯了他数秒,眯起眼眸转了转心思,一字一句的说道:“谭绍良在英租界巡捕房身居要职,倘若他真的吃里爬外行为不轨,承办此案的人能给你一个明白话也算不错了,你信守承诺是应该的,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么一来的确无法动用薛蒲龄的关系了,不明不白的事由欠缺说服力,他肯不肯放弃谭绍良都成问题!”
“谢谢您的理解,工部局高层这个环节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借卢文英这个平台深入到里面去。”白九棠松了一口气,再度提到了曾经的死对头卢文英。
“话是这么说,但我得先问问你。第一、你怎么让薛蒲龄心甘情愿的首肯换人;第二、卢文英和你有过天大的过节,你能否做到心无芥蒂?这个方案是你提出的,我必须确保你有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心态。”
“关于头一个问题,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倾其所有给薛老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但后一个问题我能给您一个肯定的答复——好男不跟女斗。我白九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季云卿歪着头勾起了嘴角,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忽然爆发出了朗朗的笑声:“哈哈哈哈,看样子你势在必得呀!若非你我关系匪浅,我真得要防范此中有诈了!”
白九棠大为失意的抬起了眼帘,不可置信的问道:“不会吧?我这么不值得人信任?!”
季云卿摆了摆手,摇着头说道:“我说说而已,别往心里去。这个计划基于内部清扫的意图,值得重视!容我全盘考量考量,先就这么着吧,准备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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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道世界没有纯粹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是与非,白相人都是关二爷麾下的生意人,舞刀弄枪是为了壮大势力,而壮大势力不过为了求财而已。
爵门案的风波已过,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季云卿再三权衡,迟迟下不了决定。
白九棠当日并没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陈述内情。能从一个案件背后牵出一个秘密来的人,只有承办此案的督察长黄金荣;爵门案是因分赃不均引发的命案,必须出局的人自然就是那几条蛀虫的头目。
可是,事到如今尘埃落定大局稳固,自古以来求财者不揽权。谭绍良这种人掀不起骇然大*,倒是沾上黄金荣这种集权者,颇让人为前景担忧。
且不说将来如何,就凭黄金荣一反常态鼎力协助白九棠获知内幕这一点来看,就足以令人忌惮三分,唯恐白门后生太年轻落入了老狐狸的圈套里。
季门大亨不作回应,日复一日的等待磨灭了白九棠的希翼,转眼间进入了冬至,上海迎来了第一场雪。
清晨,整个霞飞路银装素裹,夜间落下的雪薄薄的覆盖在房顶上。马路边的沟渠里积着碎碎的冰。苏三贴在玻璃窗上轻轻呵出一口热气,用裹着袖子的手打着圈抹了抹玻璃,上海的雪像一场意犹未尽的约会,跟北方那浑厚而热烈的雪景大相径庭,思乡的心情在那一刻弥漫心底。
花园里一片萧瑟,所有的植被都枯萎了,唯有炮竹花依旧在车库的顶棚上施展魅力。上海的雪无法覆盖地面,上海的冬天是灰色的。
“苏三,天到底放晴了没有,你在发什么愣?”白九棠坐在床上高声喊道。
“啊?哦——晴了晴了!难得无风无雨,昨夜的雪也停了,正合适到南京路去买圣诞礼物!”苏三回过神来,收拾好情绪兴高采烈的说道。
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千个理由让人感到悲伤,但这个熟悉的房间有一万个理由让人感到快乐。在偌大的上海滩,她是一个闯入者,可在这个卧室里,她却是一个主宰者,虽然她在任性的丈夫面前如此卑微,但他们俩都明白,这一段亲密关系是由女人在做主导。
“让你看看天气你在窗前傻了五分钟,是不是中邪了?!”白九棠大为光火的掀开被子,却不得不僵着身子等苏三来给他更衣。
“大清早就嚷嚷,你吃炸药了?”苏三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来到床边重重的坐下了身来。弹簧床起起伏伏,被子又重新盖了回去:“衣服得一件一件的穿,你把被子全掀开干嘛?”
“我急着起床!你动作太慢了!”白九棠憋闷的高声吼道。
“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你急什么嘛!”苏三替他拉了拉被子,遮住了他的胸口,尔后起身打开了衣柜,浏览了一番拎出一件衬衫来,偏头询问道:“今天穿白色法式衬衣好不好?”
“啧!随便随便!”白九棠皱起眉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配金色袖扣合适吗?”苏三专心致志的望着衬衣,脑子里塞满了搭配图。
“合适极了!”白九棠痛苦的说道。
“嗯!圣诞节了快到,金色增添喜气!”苏三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丝绒马甲和一套呢料西服,抱着一大摞衣物回到了床边。
白九棠无精打采的配合着太太,抬起一条手臂穿进了袖子里。起床这会儿是一天中最可怕的时段。某女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展现她的贤良淑德,恨不得把一辈子的时光都浪费在几件衣服上。
衬衣的扣子在灵便的手指中逐一系好,两颗烫金的袖扣中规中矩的钉在了左右袖口上,白九棠落下眼帘扫了扫自己的胸口,心知领带又会引发一场吞噬光阴的悲剧,赶紧先发制人的说道:“既然用了金色袖扣,我今日想系那条金底斜条纹的领带。”
苏三扬起睫毛眨了眨眼,开心的笑道:“我居然忘了你的领带!九棠,你真厉害,会自己配色了!”说罢走到衣柜旁找出了那条领带来。
“天天受这种折磨,不会也会了……”白九棠微不可闻的嚅嗫道,庆幸自救措施成功了。
待白苏二人双双穿戴整齐走出卧室,已是四十分钟后的事了,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几名男子见得夫妇二人下了楼,急忙起身朝他们走去,代苏三搀着白九棠走向了沙发。
番外 『第129话』 新白门新规制
『第129话』 新白门新规制
阴冷的冬季寒气彻骨,而摩登的上海人棉絮不及身,臃肿导致的不体面是属于垂垂老者和贫民的。
男人们西装配大衣,中装围斗篷;女人们旗袍罩雪貂,旗装系上“一口钟”。贴身衣物至多加件线衫,那已是极限,横竖别沾棉絮。
男男女女衣着单薄挺胸健步,明明嘴唇在发抖,也要抖着说:“勿冷勿冷,我是勿怕冷格”。
自开埠以来上海逐渐演变成了一个花花世界,生活在这块地域上的原住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适应它的成长和变化。
金钱、地位主宰着每一个人的思维,衣着、外貌是窥见一个人底细的窗口。不管是富裕还是贫寒,上海人的衣柜中都会有几套得体的衣服。因为有钱的指望着体体面面的与商家洽谈,接下一单更大的生意赚更多的钱,没钱的渴望通过整洁得体的服饰讨得一个好印象,从而揽下一个糊口的活计来。
再没有那个城市的居民有近代的上海人活得这样辛苦,他们在全世界的瞩目下为生计奔波为生存挣扎,为此不得不戴上面具故作姿态,即便家徒四壁也要为这个瑰丽的城市争一口气。
苏三曾以苏格兰产的毛纺袜代替丝袜,露着没有透明质感的小腿招摇过市,这在上海滩的贵妇眼里已经很失体统了,要知道这样的“小腿”是应该藏在长裙里的。
然而一个现代的北京人又怎么肯在冬天穿着一双丝袜出门呢,在这件事上白九棠显然太多虑了。
苏三对貂皮大衣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憎恶,衣柜里势必差一件御寒的镇柜之宝,她能把衣物精简成目前这种状态,已发挥了所有的虚荣心,耗费了全部的勇气。
于是,旗装的优势再度拔高。想那长裙及地,谁知道裙子里面的内容?!就算她穿条棉裤打底也无人知晓,真是妙哉。
满清王朝历经了两百多年的历史洗礼,烟消云散时只剩下了垮塌的废墟和收拾不了的烂摊子,而今唯有旗装旗袍绚烂多姿的活跃在女人身上,但已鲜少有人想起服饰背后的故事。
我们只能从旗装那高耸的立领上去想象塞外的烈风、从遮盖手背的马蹄袖去想象策马迁移的辛酸,从宽大的裙身去认知满汉混居带来的服饰演化,从繁复的刺绣去构想入关后极尽奢华的腐败。再从眼前那袭橙色的旗装上探究苏三落入近代后,无时不刻感受到的四个字——“人生如戏”。
白宅的访客一共五人,身穿棉衣棉裤、头戴粗呢鸭舌帽,虽算不上衣衫褴褛,但甚有大西北难民的架势,这架势足足令白九棠愣了五秒钟,才膛目结舌的问道:“我没给你们钱花吗?怎么不穿体面点?”
这五人皆是男子,腰圆膀粗的叫黑熊、高大憨厚的叫福盛、脸带刀疤的叫鬼谱、伶牙俐齿的叫神手、最后一位是苏三所熟悉的小浦东。他们就是跟白九棠一起入狱的白门倥子。
不待倥子们答话,白九棠面色一沉,扬声喊道:“永仁!你给我过来!”
永仁闻声奔上前来,在沙发旁站定了:“大哥?”
“你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让你给他们送钱去吗?怎么都成这副样子了?”
“钱早就送去了,这事儿我办得妥妥当当的呀!”永仁面露讶异的辩解道,说罢委屈的溜了众倥子一眼。
“大哥您误会了,仁哥老早就把钱送到我们手上了!”神手赶紧出言澄清。
“是呀是呀,不管仁哥的事!”小浦东也一瘸一拐的凑近了身来。
白九棠抬起眼帘瞅了瞅小浦东,没好气的说道:“既然手头宽裕为什么穿得这么怂?”
“这……”黑熊难为情的顿了顿,埋着头说道:“大哥,我们身上都有伤,不穿厚实点撑不住!”
“噢……”白九棠转怒而忧,靠向沙发靠背皱起了眉头。莞尔,支起手肘摸了摸下巴:“苏三。”
苏三在沙发上落座后一直安静得跟空气似的,此时立即接口道:“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罢笑吟吟的朝倥子们说道:“御寒不一定要穿得厚,料子好的衣裳一两件也就够了。待会儿把你们的尺寸告诉我,我拿到何记去给你们做几套新衣裳。”
倥子们正要推辞,苏三抬起柔荑轻轻一摆:“大家齐齐带伤登门,想来是知晓了九棠的心意,听说杜师傅正月初一就会收你们为正式门徒,到时候除了在白宅中管事,更免不了在英法租界进进出出,置办几身得体的衣裳是必须的,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倥子们正是被杜月笙召去大公馆才得知了此事,无不带着感恩之心前来听命,听闻嫂嫂如是说,心中感动更多,言语无法回馈,礼数也不足以回报,只得动容的点了点头。
苏三见状满意的牵了牵嘴角,眼珠乌溜溜转了转,冷不丁说道:“自家兄弟上门来咱就不讲究礼节了,我跟你们大哥唠叨几句不介意吧!”
众人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这位嫂嫂真是滑稽,说什么不讲究礼节,却是这般客套。做兄弟的怎么敢管大哥大嫂的事,哪怕二人在众目睽睽下打情骂俏,大家也得假装看不到!
白九棠呆了几秒,明白过来了,苏三这话是冲他说的,兴许是怕在十目所视的场合里多嘴招来一顿好骂,所以借众兄弟的名义来封他的口。
“有话说话,唧唧歪歪的!”
“是!”苏三诡计得逞,笑面如花的附耳低语道:“别恼!重要的事!”
“讲!”低不可闻的咆哮挤出了喉头,白九棠不耐烦的扭动着眉毛。
“白门的服饰历来杂乱无章,全凭兄弟们的习惯各穿各的,从前人少便罢了,可将来人会越来越多,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依我说该规范着装,否则岂不是跟杂牌军一样!”苏三哪管他什么态度,不卑不亢娓娓道来。
白九棠悉心考量了一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瘪着嘴频频点头:“好提议!那你说该怎么统一?”
苏三转过脖子,俏生生的瞄了丈夫一眼,低声说道:“中山服是孙中山先生创立的国服,既有民族意义,又显得庄重威严,你觉得如何?”
她那宽大的旗装内藏着两条毛纺袜、两件绒线衣,层层叠叠的衣物加上令人不能颔首的立领,打造出了一个动作僵化的名门淑女,可惜这位淑女的眼神太灵动,分明是个冒牌货。
白九棠斜着眼将太太打量,心间啧啧有声的嘘唏此女“不务正业”。能毫不迟疑的提出建议,说明她关注这件事已非一朝一夕。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门出台了一个新政策:所有子弟规范着装,穿何记做的圆领中山装,秋季外罩呢料便装,冬季配英国毛呢短大衣。特殊情况酌情定论。
除此之外,亦定下了很多重要的事。五名倥子三人留守宅邸——黑熊负责庭院安全;福盛负责宅内安全;鬼谱负责苏三的安全,出行时代替宁祥驾车,在家时机动处理。小浦东和神手跟随白九棠,补充白门外务人力。
宁祥荣升管家,除陪同苏三出行之外,还要负责采购日用品、记录流水账、聘厨娘、请园丁、买丫头及管理下人。
虽然宁祥一不精明二不严厉,看起来很难胜任管家这个职务,但白门的主妇出类拔萃,仅仅需要一个助手而已,如此一来厚道单纯的宁祥便成了最适合的人选。
单纯的人皆有一颗平常心,非但不会把自己界定成“傀儡”或者“提线木偶”,还会因这种认可感到高兴;忠厚老实的人担任管家一职能让整个宅邸的气场醇和稳定,可说是保守取胜的委任之道。
定下这些之后,白九棠又宣布了倥子们的俸禄。青帮每月有固定的饷银,白门另有一份月俸,这两笔钱分别出自杜门和白门,可按月结清,也可积存在名头上。
白九棠之所以有一笔为数不少的黑土押运抵押金,正是源于杜月笙看不惯他挥霍无度,这才强制性取消了他月结饷银的资格,助他攒下了一笔积蓄。
对流氓的教育不得不动用流氓手段,白门大当家的案例摆在眼前,下面的徒众个个争相效仿,杜月笙一劳永逸省了不少口舌。
其实,俸银是死钱,买卖才是活钱。白相人想要发达,光靠俸禄是不行的,还得开辟诸多掘金的买卖。白九棠精通于此,自然也把分钱的规则告知给了倥子们。
白宅二楼除书房外共六间房,永仁、小佬昆、宁安、宁祥各一间,老何虽有家室,亦有单独的一间休息室。苏三本想让他们搬到三楼来,把二楼的房间腾给倥子们住。可是众人大呼白九棠家规太严,不容陌生女人进宅留宿,一人一间房简直是浪费地势,不如两人一间挤着热闹。
如此一来就变成了永仁、老何一间房;宁安、宁祥一间房;小佬昆和鬼谱这对凶神恶煞的男人一间房;黑熊、福盛一间房、小浦东和神手一间房。
白苏二人一早商议好的宅务终于尘埃落定,夫妇俩欣然吁出了一口气,稍事吩咐宁祥致电太子楼,叫上一顿京菜来庆祝。
说到叫餐,风风火火奔向电话机的宁祥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了,作为新上任的管家,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笨头笨脑辜负了期望。这头一件需要操办的事情,就是得尽快把厨娘丫头什么的统统弄回家来!
番外 『第130话』 圣诞节
『第130话』 圣诞节
招募家丁关乎大后方的安全,这绝非是一件好办的差事,白九棠见宁祥操持了几日毫无结果,便暗自将事情揽了回来。
两日后,关允超登门造访,除随行保镖外还带来了三名相貌忠厚的男子。
上海袍哥会对底层阶级有着非凡的影响力,由会长亲自招募的仆役,无疑是值得委任和信赖的。
白九棠当即让永仁拟好了契约,将这三名男子接纳了下来,并给他们冠上自己的姓氏,分别更名为——园丁白顺、厨子白荣和杂役白吉。
此后,亦定下了朝七晚七上工制,又告知薪酬补贴及月休等事宜,末了,命百荣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留了关允超在府上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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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零年末,圣诞节。
这本是洋人的节日,跟我们中国人没太大的关系,但置身于一个绚烂得身不由己的城市里,不管侬愿不愿意,盛大的庆典终究会铺天盖地。
法租界大教堂的弥撒,英租界南京路的游行,百货大楼里五彩缤纷的圣诞饰品,夹着雪花飞扬的礼炮彩渣……苏三恨自己崇洋媚外,亦恨自己隐藏在淡泊中的鬼马,虽然人都有两面性,可是老天爷怎能允许淑女和好奇猫揉成一体!?
不论如何,想要凑热闹的兴致如此高昂,自责或嘘唏都只是流星飞过而已。
观瞻二十年代上海租界的圣诞节?嗯!这提议真的很有魅惑人心的吸引力。
白九棠沉浸在计划搁浅的颓丧中,心情低落的耗在阁楼里摆弄枪支,在历经了苏三无数次骚扰后,终于无可奈何的投了降。
这位白大老爷在太太的服侍下穿上了质地上好的中山装,外罩一件黑色的及膝呢大衣,戴上墨黑的美式礼帽,率领耳目一新的白门子弟驱车奔向了南京路。
满天飘浮的彩带在冷冽的风中大肆舞动,人头济济的南京路上鲜衣怒马一派盛景。庆典游行队伍行径得整齐而缓慢,仪仗队的鼓声如鞭炮般欢快,嘹亮的小号在头顶上空旋舞。
白门的三辆轿车纵队出行,小佬昆驾着罗孚打头,老何载着白氏夫妇在中,鬼谱开着美产车押后,随行人员分坐车内,家里只留下黑熊把守。
英国佬的仪仗队带着浓浓的皇家风仪,横排两丈有余十五人之多,纵队见首不见尾犹如一条长龙,队伍中充斥着缤纷多姿的庞大模型,标志着西方人无尽的想象力和喜迎圣诞的愉悦之情。
白九棠的腿伤有所好转,已能正常的乘坐车辆,苏三坐在他的身旁,下颚扬得老高,竭力朝外张望。
玻璃车窗阻隔了寒风,却阻隔不了人潮的喧嚣,白门车队被押在仪仗队后面,只能听其声不能见其形,白九棠扭着眉心闭目养神,苏三心急火燎的连连叹息。在一百零一次叹气声响彻耳际时,那位看似漠然的白大爷终是不耐的睁开了眼睛。
苏三的打扮俨如乡下来的大宅少奶,香色的夹棉旗装,翻滚在襟边的大朵云头;内镶羔毛的马蹄袖包裹着葱手,长及脚踝的大幅百褶裙上垂着两条俏丽的腰带,棉布绣缎鞋子在裙摆下尖尖露头。
白九棠正要发作,见得她一副恨不得钻出车去的模样,竟是痴痴的笑了。
“你笑什么呀?”苏三被立领撑得不太灵便,僵僵的调过头来溜了丈夫一眼。
“我突然觉得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让你有了,实在是仓促了点。”白九棠倾过身子,托起了她的下巴,一脸玩味的补充道:“首先,生了孩子之后你便不能再带这劳什子假刘海了!再来,生了孩子之后,你得老老实实在家照顾孩子,我很担心你那旺盛的好奇心无处安放!“
苏三愣了两秒,凑上前去安抚宠物似的拍拍他的脸颊说:“首先,你太太我梳光面头也不难看,至少不会给你丢脸!再来,我已经做好了打算,把好奇心全都释放在孩子身上,绝不会闷出病来!你就放心吧!”
白九棠哭笑不得的抓紧了她的手腕,溜着眼珠提醒她车内尚有他人,苏三心念一转,打蛇上棍的赖上前来央求道:“九棠,你让我下车逛逛吧。且不说缀在游行队伍后面什么都看不到,再则我还计划要去买些东西呢,蜷在车里和关在家中有什么分别呀!“
“不行!“白九棠脸色一变,收回身形往后重重一靠:”人多的场合最容易出事,答应带你出门已是我的极限,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怎么会出事呢!?我在江湖上又没什么名头,仇人就更谈不上了,谁会来摘我的瓢呀?!“苏三赶紧出言争辩。
白九棠阴沉的扭过脖子,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你刚度啊!除了**党谁他**敢在大庭广众下摘瓢?!老子是担心你被人潮挤伤了身子!”说罢,穷追猛打的又补了一句:“谁让你把切口挂在嘴上的?不是让你别说这个词儿吗!”
面对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再笨的女人也懂得偃旗息鼓,苏三气结的瞅了丈夫几眼,委屈的瘪了瘪嘴,望向窗外不再做声了。
车内安静了下来,幽怨的气氛压得白九棠隐隐难受,一时三刻之后,终是耐不住挪近身来,含含糊糊的低语道:“你看我这不是腿脚不便吗,不然怎会让你窝在车里观瞻游行!你若为此郁郁寡欢甚而还闹别扭,岂不是让我恨自己是个瘸子!”
苏三心头一沉,丢开孕妇那动不动就悲戚戚的情怀,猛然回过了头:“谁说你是瘸子?你就不能行行好给自己积点口德么!我不过是想凑凑热闹罢了,凑不成也什么大不了的,谈不上郁郁寡欢,更无所谓闹别扭!”
白九棠松开眉心勾起了嘴角,头抵头的安抚道:“我说说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苏三顺势倚进怀中,莞尔才愁上眉头的幽幽说:“我不是激动,我是心痛。你这个狡猾的男人,你是故意设计我的……”
白九棠坏笑着抬起手臂揽紧了她,轻轻拍了拍:“若是不设计设计你,我怎么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我比较重要,还是凑热闹比较重要?“
前面二位兄弟虽听不清夫妇俩嘀咕了些什么,但也隐约感到气氛缓和了下来,听闻白九棠扬高了声音吩咐调头,俩人甚有默契的同时行动,一个大力鸣笛,一个挥动手臂。行驶在前的小佬昆和尾随在后的鬼谱发现异样,停下车子上前听命。
“调头?去哪儿大哥?”
“大世界!”白九棠怡然自得的合上了眼帘。
番外 『第131话』 大世界
『第131话』 大世界
新世界、大世界、小世界并称老上海三大娱乐场所。
大世界位于法租界内,落成于1917年,同年七月开业,古罗马式钟楼形结顶,沿街为三层四层楼房,中间拐角处还建七层高塔座。
场内有露天大舞台,每层均有三四处大小剧场,可演戏、放电影,另设有中西餐厅,天桥走廊下有小吃摊,对外宣称是“中国第一俱乐部”。门票跟英租界的新世界同为小洋贰角。两边相互激烈竞争,持续达10余年之久。
苏三曾以“大世界一日游”诱哄季十一吐槽,她自然是去过的。虽然在长三堂子待的时间不长,但一来二去还是接过不少局票,对大世界这种名噪一时的场所并不陌生。即便如此,却是要装出一副雀跃的样子来,免得浪费了某男的一番好意。
大世界里的客人比平日多一些,也不见得拥堵,只是显得分外热闹。白九棠得意洋洋的偷窥着太太的表情,自信心爆棚的想象着在某个无人的拐角处,貌美如花的太太就会倾身投怀送上万分感动的一吻。
苏三挽着他的手臂步上阶梯,瞥见那表情不禁啼笑皆非的纳闷起来。难道男人真是一种女人无法诠释的生命体?明明知道会乐里的女人不可能对大世界陌生,为什么还会自以为这是一个惊喜!?兴许男人的天真才是最纯粹的天真!而纯朴的农村青年显然是一如往昔。
充满异国情调的建筑凸显着上世纪初的海派文化,就算无所谓惊喜也令人感到不枉此行,苏三芳心微动,对白九棠仰目一笑:“真是个好地方,恰巧肚子饿了,戏瘾也犯了,你准是掐指一算,把我的心思全都猜中了吧!”
白九棠一愣,毫不客气的接口道:“嗯!八九不离十!”
苏三只差没笑出声来,牵了裙摆步上了最后一步台阶,余光扫到一众兄弟,但觉鲜衣整齐不同凡响,心下不禁为统一着装的提议得意,亦为白门新气象开心了一把。
一行人正朝茶点区走去,人头攒动的影院门口钻出一个人来,扬起手臂高声喊道:“九棠!”
白九棠扭头一望,笑容立即浮上了脸颊:“七哥!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说罢,缓步朝前走去。苏三和众兄弟见状紧跟而上,远远的就同戚青云笑着行了点头礼。
“七哥,既是见了你,想必老头子也不远了吧?怎么,爷俩这么好的兴致,逛大世界来了,看戏?听曲儿?喝茶?还是怎么地?”白九棠见了戚青云就跟孩子见了玩伴似的,满脸嬉笑、废话连篇。
戚青云被他猛拍了三下肩膀,没好气的呼气痛来:“哎哟——没个正经的,别拍了!老头子可没这么高的兴致,我是请假出来的!”
正值于此,苏三和白门子弟的寒暄声令他调转了视线笑脸回应,聚焦对视竟是愣了:“阿昆,你居然穿中山装了?!哟、老何,你也换装了?乖乖,白门大变样了,全都变成留洋学生了?”
一干流氓大字不识留什么洋呀,这话听着似有讥讽之嫌,苏三伤神的翻了个白眼。青云师兄有口无心,跟他计较纯属浪费表情,挥挥衣袖当是赞叹好了。
那群男人们倒是兴高采烈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甚至摘下礼帽相互调侃,看是不是真的像留洋生。
想想也是,虽然流氓和留洋都带一个liu音,却是天差地别八竿子打不着,若能鱼目混珠岂不是赚了。
“好了吧,七哥!别闹得跟观瞻怪物似的!跟兄弟说说,你请假跑来大世界做什么?”白九棠意气风发的一掌按在戚青云的肩头,终结了戚氏围着哥儿几个探究的猥琐行径。
“哦!”戚青云如梦初醒猛的转回身朝影院门口张望,刹那间脸红成了猴子ρi股:“呃……我……这个……”
扭捏这半饷,所有人的目光都顺藤摸瓜找着了答案——影院售票处的人堆里站着一个面朝这边的姑娘。
“哦——”白九棠拉长了声音,扬眉说道:“原来是佳人有约呀!好你个小七哥,终于开窍了吧?!”说罢“哈哈哈”的和众人哄笑起来。
这一笑可好,远处那位姑娘挂不住脸,一跺脚扭头走了。苏三眼明嘴快,立即低呼道“快别闹了,把人家姑娘都气跑了!”
戚青云脸色一变,赶紧追了几步。白门的男人们也收起笑意,略有些闯了祸的讪然,岂料戚青云追了几步,竟又倒了回来,任由那女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扶梯而下没了踪影。
“怎么了,七哥?追呀!”白九棠不明就里的张望了两眼,抬手推了戚青云一把。
“是呀,青云师兄,别见兄弟们的气,素日里胡闹惯了,就这德性。你赶紧去把那女孩子追回来吧!”苏三真切的歉然道。
“罢了罢了!跑了也好,免得相对无言!”戚青云显得有些沮丧,可一点也不像跑了女朋友的失意男。语落还掏出两张戏票塞进白九棠手里说:“正好我买了两张票,你和苏三不用排队了!我带兄弟们去饮茶,完了碰头吃饭!”
人家好端端一个约会被搅合成这样了,哪还好意思若无其事的带着太太去看戏!白九棠挤眉弄眼的做了一个怪相:“这样不妥!我不干!”
“……那你要如何?”呆板如青云也止不住来了个伤神了表情。
白九棠大刺刺站在宽阔的过道上挠头苦想,稍事两眼放光,振臂喊道:“鬼谱、神手、小浦东、福盛,你们四个新进人员给我听好,今朝交个任务给你们,做得好就当完满合格了!”
四人一听,上前一步呼喝道“好!”
那架势吓了周遭的游人一跳,惹得人来人往的通道上腾出一块绝对空的空地来,只剩一群黑衣黑帽的男人带着一个俏媳妇矗立在此。
苏三一头雾水的掠着白九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戚青云跟他一场兄弟,心下已有了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糟糕的预感,免不了犯起了头痛病。
“把大世界里出众的姑娘都给我找来,不管是唱曲的还是演戏的!告诉她们,如果七爷相中了,什么逾越的事都不做,只是看一场戏而已,九爷给三个大洋,外加上下打点,姑娘们只管来应选,其他一律不用担心!”白九棠一字一句的交代给四位兄弟,末了,挥挥手说“就这么着,去吧!我们在茶点区等着,赶紧点,怕是快要开演了!”
不待四人虎虎生威的应声,戚青云一把抓紧了白九棠的胳膊:“不是吧九棠,没见这么整自己人的,你这不是拿我开心吗!”
“什么拿你开心,我这是在将功补过!”白九棠飞起眉头委屈的喊起来。
“补过?补什么过?”戚青云愣了一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爆出了脏话:“册那”(上海话:**)
但见戚青云的脸色不佳却也并不急于阻拦,苏三忍不住对白九棠劝诫道:“这么大动静怕是要惹祸吧?将功补过也不定要用这种法子啊……”
“怕什么,这儿是法租界,你问问七哥,大世界里谁不认识他?又有谁会不认识我!”白九棠不以为然的抬手揽住了她,继而又拉了戚青云一把,一手拍一个领着他们朝茶点区走去。小佬昆等人互看了几眼,迈着轻松的步子跟了上来。
如今看来还是那一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说得精辟。英租界那个鬼地方几乎把白门堂主折磨成了一个老头子,说来说去还是不及法租界百分之一好啊!
番外 『第132话』 选姑娘
『第132话』 选姑娘
大世界二楼的拐角处是茶点区,这里的浦香阁以沪式点心而闻名,白九棠领着众人坐了下来,点了一桌子点心和一壶好茶。
戚青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未坐稳就掏出了纸烟叼在嘴里,苏三瞥了白九棠好几眼,示意他跟戚青云说点安慰的话,可白大老爷正沉浸在久违的自如感里不能自拔,靠在椅背上口沫横飞的跟兄弟们东拉西扯,愣是没注意到太太那暗示的目光。
苏三见指望不上白九棠,只得出口提示道:“青云师兄,我看那姑娘多半是因为害羞才走掉的,说不准现在已经后悔了,你看要不要派人到她府上去解释一下?这种事可不能就这么拖着。”
白九棠愣了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凑近身来,一字一顿的说:“七哥,苏三说得不无道理,咱们玩乐归玩乐,可不能误了你的好事!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是登门致歉还是派车接人?”
戚青云怔怔的看着他,良久之后自嘲的笑了笑:“你怎么跟老头子一个德性?能不能别这样?我是个成年男子!谈恋爱这种事不用帮忙!”
白九棠感到话不对味儿,猛的退开身姿挑了挑眉梢:“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扯上老头子了?”
正在这时,店门外传来了嘈杂声,戚青云却自顾自说道:“老头子频频催我成家,那女孩子是师娘介绍的,你说管不管他的事?”
“撒!!”白九棠陡然起立,“砰”的一声碰到了靠背椅,又“嘶——”的一声重重呼起痛来:“老子的腿……”
他这么一呼喝,少不了一通混乱,待画面平静下来,一群燕瘦环肥的女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瞧这骑虎难下的势头,白九棠干瞪着眼傻了半饷,终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来:“不错……大家都精神点,七爷没看上的也不会白跑,统统有赏。”
办差的四位兄弟还没摸清状况,沾沾自喜的站在前面等待表彰,要说这差事办得真不错,大世界的好姑娘差不多都到齐了,想来手段上了不少。
白九棠狠狠的瞪了瞪他们,撇过头对戚青云嚅嗫道:“我可被你害惨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说!”
戚青云斜了他一眼,也不争辩,只是按下他的肩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已至此,我只得先保全咱们兄弟俩的颜面了。”
白九棠七窍生烟的闭了闭眼,悻悻的坐了下来:“行啊,七哥!面子里子都赚足了!你厉害!”
浦香阁的店堂被一群姑娘撑得满满的。唱曲的、演戏的、报幕的、售票的、打杂的、下厨的……只要长得俊俏看得顺眼的都给找来了。
戚青云漫不经心的掠着视线,半天选不出个所以然。白九棠满脑子都是老头子的臭脸,早就没了凑趣的心情,巴不得快点搞定,看也没看清楚,就胡乱这么一指:“你!到七爷跟前来!”
话音一落,衣裙的细碎声沙沙的响起,一个穿旗装的女子款款走来。白九棠感到芒刺在背,不由得斜了一眼,窥其究竟。
那女子生就一副好皮囊,白皙的瓜子脸,明媚的大眼睛,繁复的发髻丝丝如画,素雅的旗装长裙及地。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张生面孔,某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戚青云没料到白九棠会点将出列,微微有些局促的望着近前的女人愣神。
“七哥,这个怎么样?”白九棠心怀坦荡的指了指那女子。
“你急什么?我这不在挑嘛!”戚青云反应慢半拍的捎了他一眼。
“我怎么能不急!你倒是从从容容毫不在意!我还得上大公馆去替你探探口风,免得老头子怪罪下来大家都扛不起!”白九棠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的说。
“没这么严重吧!”戚青云无邪的瞪大了眼睛:“不过是相亲不成而已,我又没对那姑娘做什么!”
最令悟空痛苦的事,并不是紧箍咒,而是八戒的智商加上唐僧的语气。白九棠快要崩盘了。
“我尚在给琴调音,就听说大名鼎鼎的二位爷来了,眼下场子里还冷着呢,是不是能快点啊?”那旗装女子耐不住说话了,一双眼捎着白九棠不放,好似认得一样。
苏三抬起眼帘仔细看了看她,顺带溜了丈夫一眼,观察他是什么反应。
白九棠被那女人盯得毛骨悚然,转即又接下太太探究的视线,心里顿时跟拧毛巾似的,揪成了一卷麻花——这他**是谁呀?牟蔓珍?不是!爵门那个余什么……也不是!那么……是谁、是谁??
戚青云这位怪叔叔对成年女子不屑一顾,将眼前的美女强档忽视,另选了一名半大的孩子充数。那小女孩至多十三四岁,缩在人群中间,身子跟树叶一样单薄。白九棠没空揶揄师兄,忙不迭吩咐苏三打赏。
苏三拿起绣袋递了三个银元在小姑娘手里,又掏了些零钱给众兄弟,让他们分发到所有姑娘头上,临了,差遣永仁去打点小姑娘的老板。
那旗装女子领了赏后隐晦的靠近白九棠,嘴唇嚅嗫了几下,转身离去。苏三见得此景,微微蹙眉,乱了心扉。
白九棠脸色难看的僵在了那里,戚青云带着一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样子,扬了扬手里的戏票对他说:“我先去看戏,你别急着找老头子,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跟兄弟们在这儿等着我,晚上一块儿吃饭!”
待小店里清静了下来,白九棠好歹有了知觉,耳畔嗡嗡的响着那女子的耳语:白老板,你的封口费起作用了,不过呢,我很难保证下次也能保持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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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世界里的西餐厅不比霞飞路的差,只不过前者是中式克隆,后者是原汁原味的白俄风情。
白九棠本就不擅长说谎,心里兜着这么件要命的事,更是心虚得要死,好在戚青云看完戏回来之后,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讲着剧情,一干兄弟热热闹闹的,倒也没显出异样。
苏三心思飘渺的切着牛排,脑袋里充满了有限的信息链,那名女子靠技艺营生,年纪在二十上下,那发髻是真发,旗装出自老凤祥,从这上面能看出些门道,至少风格是固定的,日子过得也不差。
在时尚之都上海,这样打扮的女人并不多。把她假设成某位千金小姐肯定不恰当,大户人家哪会让女人出来找工作?把她假设成一个复古装束的热衷者也不尽然,瞧那眉目间隐藏的媚惑,那不是训练过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她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性——华界长三堂子里的长三。可转念一想新的问题又来了,华界的长三怎么会出现在大世界?
番外 『第133话』 疑云罩
『第133话』 疑云罩
长长的餐桌上盈满了隐晦的笑语,犹有恋童之癖的戚青云成了众矢之的,陪同看戏的那位姑娘受邀在座,带着似懂非懂的神情垂首回避。
白门小子闹得兴起,白九棠却在神游太虚,戚青云感到有些窝火,止不住脸色一沉,爆发出了训斥。
“到底还有完没完?!人家正坐在这儿呢,权当看不见是吧!我只是带她去看戏罢了,又不是带她去睡觉,有必要笑得这么媚俗吗?”
窃笑的男人们一下子没了声音,连各怀心事的白苏二人都顿感无语。纵使一帮兄弟大有调侃之意,却也不及戚青云半点直白,他可真够说得出口的!
小姑娘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末了站起身来,含含糊糊说道:“七爷,如果没别的吩咐我得回去了,离开久了老板会骂的。”
戚青云愣了一愣,总算醒悟了过来,急忙清了清喉咙说道:“你老板那儿都打点过了,眼下早不早晚不晚的,不如先吃了饭再回去,免得到时候赶不上工餐还得饿肚子。”说罢,又心怀愧色的补充道:“刚才……我这人口拙……真是对不起。”
青帮在法租界只手遮天,白戚二人也算小有名气,堂堂七爷低眉致歉,小姑娘进退两难的犯起了愁。
场面显得有些尴尬,苏三只好打起精神出面说话,形制亲切的拉着手儿轻轻一拍,温言软语的将那姑娘留了下来。
众人见状忙不迭打趣逗乐重塑气氛,饭桌上的热论点变成了洋人的“生蛋节”以及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好在有永仁的无厘头和神手的伶牙俐齿,倒是不比之前的氛围逊色。
经过这么一遭,戚青云算是看出了一些苗头,发觉白苏二人太过沉寂,似乎有点不对劲,继而凑近身来朝白九棠问道“你和苏三怎么了?别是为了我的事不开心吧?”
白九棠死气沉沉的掠了师兄一眼,正想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敷衍过去,忽然计上心来有了主意,赶紧附耳回应道:“七哥,干脆这样。待会儿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老头子那里帮你探探口风,你去帮我调查一个人,完了明日在小东门的兆氏澡堂碰头!”
戚青云做惯了提线木偶,久而久之也有些疲软,眼下兄弟再次提出帮忙试探,且又附带了一个神秘的请求,看似既能为自己争取点什么,还能替兄弟分担点什么,里外都是值得应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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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旗装女子是什么出处,于白九棠来说已不再神秘,只道毫不知情的苏三也分析得相差无几,已从外表获知了她的背景。
白门曾在华界的翠亨亭设过一次宴,请的是杜月笙、季云卿和顾竹轩这三位大亨。是夜,季家老爷出面,邀众人去书寓喝花酒,这一张罗可把白九棠害得不轻,非但醉得一塌糊涂,还在伎女的香闺中留了一宿。
最冤的是想不起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愣是只得按照做了的程序走。本以为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封口费不过是买个心安而已,上海何其大,哪能这么巧?可偏偏还是遇上了,且来势不善,令人担忧……
不知内幕的苏三仅仅是对浦香阁的耳语心存疑虑,男人好面子,人前不解释便罢了,可白九棠展示了太多的心虚,足以令那小小的疑虑扩大到无边无际。
女人一旦开始怀疑,就很难再拥有客观性,特别是当这个女人还怀着孩子。
孕育新生命并非想象中那么轻松,为了承接胎儿,孕妇的脏器会移位,心理承受能力会降低,动辄伤怀失落不足为奇。在这个时候,除了吃穿用度的照顾,还需要心理上的安抚。
可惜的是,旧社会的女人们无法触摸到这种全方位的关怀,甚而未敢想象也从不曾奢求,只想平平安安生下子嗣,母凭子贵涨点地位。
罗孚车在夜色里滑行,车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的闯入眼中,苏三一言不发的望着那些迷离的景物,酸着鼻腔苦笑。早知道包子比馍馍香、新世纪比旧社会好,却是不如今天这么悲凉。
白九棠一路无话,给了她太多理由胡思乱想。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的说,有什么事不能对另一半讲?除了风流韵事,还能有什么?
难道民国的故事就得按照民国的剧本来,非得落下一个丈夫在太太怀孕期间到处风流的俗套?
车在民国里杜公馆门前停了下来,众人下车候命,宁祥上前叩门,永仁为白九棠拉开车门,转即又朝苏三那边走去。
夜色中响起了白九棠与应门者的寒暄声,冷风幽幽的灌入车内,苏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自从来到民国,总是得在人前戴着面具,也总是卯足了劲儿在演戏,除了对白九棠的感情是真的,几乎找不到什么是真实的。
为何在心境不佳的时刻还要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来到杜公馆接着演戏?是为了顺应时代背景么?或是想将三从四德的传统发扬光大?为什么就不能真实一点,哪怕只是告诉他“我想回家去”?
永仁干咳了好几声也不见苏三有任何反应,只得向宅门口的白九棠投去了请示的目光。
那边厢从未停止过对太太的关注,立即回以头痛的表情,硬着头皮折返回来,在车外呆滞了片刻,横下心来坐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响惊醒了苏三,她茫然的抬起眼帘看了看,莞尔,冷冷的丢了一句:“我想回家。”
一个神采飞扬的女人生生在眼前低落了下去,且越来越低落、越来越阴郁,白九棠愧疚的蹙了蹙眉:“苏三,是我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今朝有些恍惚,害得你受冷落了。”
也许是孕妇的心理太脆弱,也许是女人这种动物太感性,苏三势头一软,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你那不是冷落,是在故意回避。眼下我不想和你谈这个话题,只想快些回家好好睡一觉。”
那瘦小的身子在怀中隐隐抽泣,抽得白九棠疼痛不已,手臂揽上香肩,力道越收越紧,末了,低声说道:“你给我十分钟,我去见见老头子,然后立即陪你回家!”
“别,你忙你的吧。”苏三振作起来吸了口气,曲起指头抹散了眼角的泪痕:“快去吧,天寒地冻的,别把兄弟们晾在外头,我让鬼谱驾车送我回去。”语落,有一种摘下面具尽情任性的快感,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席话,却是做回了自己。
进军英租界不止改变了白九棠,也改变了她。是她太入戏,把自己融入了这个老旧的时代里。为了配合这个身处逆境的男人,一次次压抑自己的本性,真真成了一件附属品。
白九棠愣了一愣,点了点头“我尽快赶回来,你等我。”
番外 『第134话』 语惊人
『第134话』 语惊人
轿车在夜色里疾驰而过。星星灯火如流星滑落,苏三满腹心事的望向窗外,茫然的看着景物飞速退后。
信任危机来势汹汹,不及查证就陡生忧愁,再淡泊的性情也淡泊不了爱情,理性如她也免不了庸人自扰。
上帝说:“在我面前,人人醒悟。”爱情却说:“在我面前,人人糊涂。”一个闭关自守多年的女人,势必会将第一次感情经历捧过了头。这样看来,此刻的糊涂似乎还不够。
这位妙曼的庸人一时找不到纾解的出口,竟掖出了一丝埋怨。怨单亲家庭毁了她对婚姻的信任,亦怨父亲的花心毁了她对爱情的信心。
只道前尘往事不复,怨天尤人又能有何帮助?苏三靠进椅背轻轻的叹了口气。当初尚可云淡风轻的笑看烟波,而今已是深陷其中牵肠挂肚,既是如此断不能任软弱做主,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好好生活。
念想至此,颓丧渐渐散去,力量渐渐回笼,脸上也恢复了昔日的从容。挺进英租界的事已告一段落,何苦还小心翼翼的捧着老公?如今孕妇才是老大,横竖得趁此机会竖立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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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一声轻响,主卧的房门开启了一条缝,温润的光芒泄了白九棠一脸。温馨的味道涌动而出。苏三盖着棉被安睡在床,规律的呼吸声像一首泛着安宁的歌。
房内一如既往的飘着咖啡香,正如苏三所说的那样,醇厚的咖啡香让她想起了那些翘首盼归的日子,这种感觉和咖啡的味道一模一样,亦苦亦甜、有涩有香。哪怕现在有孕不能多喝,闻一闻也很满足了。
白九棠忽然皱了眉头,长叹一声走进了房。苏三很久没泡咖啡了,因为她说,执着于过去的美好是一种病,她要努力克服这种病,学会带着希翼憧憬未来。
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表面上柔弱、里子里坚强;看起来活泼俏皮,实则悲观阴郁;别人以为她心高气傲,哪知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面效应。
她笑的时候如春花绽放,眉宇间却有一丝隆冬的意境,她带着温情嫁进了这个家门,灵魂深处的残缺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病……
她正值花开的盛期,不需要缅怀过去,她正得丈夫的宠爱,不需要患得患失,可是她一直悄悄的在缅怀,悄悄的在警惕,她不相信爱情可以永恒,不相信美好的日子可以永无止境。
她所说的想要改变,不过是一种表态,而非绝对的事情。危机感总是蜷缩在暗处,时不时就要显形。她再次顾念过去,是否代表着现在的阴郁?
白九棠落座在床沿,看着娇妻的睡颜犯起了愁,他要怎么面对这个难解的妻,怎么做才能将她剖析?
如果对她坦陈一切,包括告知那一夜的“不确定”,她会是什么反应?
正待他拿不定主意时,被窝中的人微微动了动,继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打着呵欠喃喃道:“九棠……你回来了?几点了?”
白九棠愣了愣,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嗯,快十二点了。睡得还好吧?吃过宵夜了吗?”
俩人一来一往甚是平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在苏三而言,这只是一种铺垫。她撑起身子靠向床头,掀起被子准备下床:“还好啦,顾着你自己吧,大冷的天儿拖着伤腿到处跑!我去给你打洗脚水,烫了脚早些安歇。”
“别!”白九棠一把按住了她。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些事今后我自己来,不用你服侍了,你给我好好躺着。”
白大老爷再疼媳妇也没疼到不要媳妇服侍的地步,苏三明知他是心里有愧,却是懵懂的扬起了头:“为什么?因为我现在身子重,不够利索了?”
这话似有玄外之音,白九棠心头打了个颤,沉下脸来低声骂道:“放屁!胡说些什么!”
苏三含笑甩开他的手,将金丝棉睡袍披上了肩头“罢了,管你怎么想,反正现在肚子还不算大,能伺候的便伺候着,免得男人被别人拐跑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九棠越听越不对味,眉头挤成一团,两手压上了她的肩:“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你又不是官家的奴才,你是我白九棠的太太!眼下你有了孩子应该我伺候着你!再说了,花心的男人始终花心,专一的男人始终专一,跟伺不伺候有什么鬼关系?”
“哦……”苏三扬起眉梢溜了溜眼珠,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呀!看来我苏三的命真是好,嫁了个这么有良心的好男人!”说罢一顿,抬眼望着他眨了眨:“而且是个专一的好男人!”
白九棠听着这通犹带挖苦的夸赞,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起了头:“啧……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这话该我问你!临别时你让我等着你,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这一回来可好,跟吃了蜜糖似的嘴甜,闹得我都不好意思问了。”苏三凑近身来,闪烁着眸子上下打量他:“转眼间就懂得自我标榜了?‘专一’这个词儿是从哪儿听来的呀?别告诉我是永仁那个滑头教你的!”
一个大老爷们被小媳妇逼问得愁眉苦脸,场面显得甚是滑稽。但平心而论比白九棠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至少没有争吵、没有眼泪,也没有要死要活的闹腾。
他面色燥红的哑了半饷,带着一丝尴尬和难以言表的轻松,长吁一口气:“永仁那小子晓得个屁!还不都是听老头子说的。”
说罢调了调坐姿,一边为苏三拢了拢肩头上的睡袍,一边淡淡的说道:“我今晚是为了七哥的事去的,哪知老头子早就听到风声了,根本不以为意,反倒把我给训斥了一通,责怪我爱管闲事,把你晾在了家里。”
“杜师傅?”苏三有些愕然,香手托腮歪起了头:“不会吧,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晾在一边了。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从前无所谓,现在不一样了,你有了孩子,得好好伺候着!”白九棠故意加重语气博好感,替她拉高了下滑的被子。
不知话题是怎么扯上杜月笙的,苏三半天没吭气,就这么愣愣的坐着,像是在走神。忽而发现白九棠看着自己,只得露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细声细气抱怨道:“别把话说得这么大!吃穿用度掏银钿便是,衣食住行请工人便是,我敢向你伸手要钱是真,够胆儿找你要‘伺候’是假! 就是有时想黏糊黏糊你你还骂人呢,你老头子说的摆明是一句空话!”
白九棠正等着她开口呢,竟有几分高兴的弹起身来说:“空话?你等着,我去给你打水洗脚。”
白九棠的精明的真的,傻也是真的,苏三心头一热,止不住翻了个白眼:“得!我都睡了一觉了,难道还没洗过脚么?再则你腿伤还没好。连蹲都蹲不下去,怎么给我洗脚?”
白九棠站在床边回头看了看她,不甘心的说道:“那我给你放缸热水洗个澡吧。”
苏三长叹一声,再度翻了翻眼帘:“听说孕妇不能盆浴……”
“谁说的!?”那边厢很是怀疑,挑起了半边眉梢。
“难不成你还以为我骗你?”苏三也扬起了半边眉梢:“是十号楼那位威尔森太太说的,上次我和宁祥出门置办日用品,在咱们家门口碰到她和她先生在散步,你知道这些洋人咯,以文明人自居又很热心的样子,她听说我有孕在身,免不了罗里罗嗦的跟我说了一大堆,什么什么……”
“罢了罢了!不洗就不洗吧!她说过什么禁忌,你自己记得就好!”白九棠见她一副唠唠叨叨的样子,不禁头痛欲裂的摆摆手,继而矗立在原地冥思苦想,突地抬出了一条新的提议:“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煮东西吃!”
“不饿。”苏三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倾身拉住了他的手:“我现在不饿,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若真的有这个心,那就跟我聊聊吧。”
白九棠绷紧了神经承接“聊聊”二字带来的冲击,面色变了又变,终是坐回了床沿:“好!你想聊什么我便陪你聊,聊到你满意为止。”
“当真?”苏三双目透光,微微一笑。
“当真!”白九棠面色悲壮,如赴刑场。
“今天在浦香阁选姑娘的时候你点了个女子出列,她是不是长三出生?”苏三单刀直入,却是留了余地,先验证自己的猜测,并没切入问题的核心。
白九棠坐下身来掏出了烟夹,抽出一支纸烟在烟夹上敲了敲,埋着头说道:“嗯。”
“她似乎认识你。”苏三拉开床头柜取出洋火划亮递了上去。心下对自己的判断力颇为满意。
这是今晚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是”与“不是”的选择之间也含着说实话或者撒谎的选择。一旦这个环节作出了选择,接下来的回答便没得选了。
白九棠沉默了片刻,喷出一口浓烟,皱着眉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
虽然这回答显得有些含糊,但苏三已是万分欣慰。不管多糟糕的真相都不如一个临到头了还谎话连篇的老公糟糕。
有了这份欣慰垫底,她稍稍安了些心,语调轻快了几拍,再度问道:“你好像很……讨厌她似的,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本想说很怕她似的,临了觉得不妥,便改了口。
那边厢坐在床沿埋头抽烟,眉心纠结表情复杂,看样子内心的交战很激烈,良久后迸出了一句:“苏三,如果我说,我和那个女人很有可能睡过觉,你会不会跟我分手?”
苏三哪能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感到当头一棒心房骤降,生生愣在了那里。
房间里烟雾沉沉静谧无声,白九棠鼓起劲头瞥了太太一眼,但见那小脸刷白双瞳无神,不由得悔不当初恨不得嚼烂自己的舌头,可正在这时,那面无人色的太太说话了。
“你做的是偏门生意,端的是刀口舔血的饭碗,睡个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睡过了就睡过了吧,我想听实话,接着说。”
番外 『第135话』蜕变论
『第135话』蜕变论
苏三是什么德行白九棠心知肚明——其他的别无所求,单将“一生一次”高捧过头。荣华富贵身外物,独揽君心摆第一。
人前夫君是主她是婢,人后宅院是国她是帝,封建思想不容女权主义,她却胆敢对夫君颁布禁令。家规出台板上钉钉,狎ji纳妾都是“死刑”。 这样一个妻,怎会轻易放过丈夫的风流韵事?
烟草味混着咖啡香,白九棠满怀疑虑的将苏三打量。这可不是个省心的主儿,眼下又是唱的哪一出?
苏三淡淡的回望着白九棠,平静的面容上藏着重重的忧虑,矛盾的神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就在那一刻,白九棠蓦然惊醒,不及细想,当场翻供。“我是说‘如果’罢了,你何必看得这么严重?!那天夜里我醉得不省人事,哪有能耐做什么苟且之事!”
时代背景注定了狎ji嫖宿无可非议,男人不需要向妻子承诺“一生一次”,更无须为了一夜风流过多解释,身份角色注定了白九棠属此中的“高危人群”,但他甘受家规束缚、誓将一生挚爱当做今生今世的赌注,此时的欲盖弥彰只因爱之深不忍将伤害输出。
苏三星眸闪亮蕴藏考量,在专注的凝视里剖析良人心理。原来“狡辩”一词并不那么可恨,原来撒谎的初衷并非单单只为免遭质问。
分秒的时间如此漫长,白九棠忍不住两手扶肩扬高了声线“你怎么了?说话呀!”
那边厢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来,神色已和起初的幽怨大相径庭,甚而有了几分平素的俏皮劲儿“这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
“我们俩正说着话呢,你平白白三魂跑了七窍我能不大声么!”白九棠瞪大了眼睛,紧握香肩的手重重一抖。
苏三两手一抬挣脱了他的钳制,扬起秀眉调侃道:“谁说我三魂跑了七窍?正摆好架势洗耳恭听呢。你以为一句喝醉了就万事大吉了?在外面留宿就是犯规!”
白九棠轮圆了眼睛愕然相望,但见苏三神态自若不假修饰,这才落下心中大石悻悻说:“以前你总是把我往外面推,现在又恨不得在我头上盖个‘苏氏政府’的印花税,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九棠大大咧咧说得顺口,苏三却因提及从前僵了笑容。她无福享有那段回忆,“以前”是属于“前苏三”和他的,跟她并无干系。
“前苏三”是一根扎在心间的刺,她从不曾真正离去,她一直在白九棠的记忆中游弋,她渺无踪迹是否在暗处酝酿诡计?
两魂争夺一躯,赢家只有一名,“前苏三”欲夺回自己的身体本属常理,但她心中没有白九棠的立锥之地,如果在争夺中胜出的是她,白九棠岂不是要被伤害到底?!
苏三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假如真有那一天,她便只能以飘渺的形态眼睁睁看着白九棠受罪,这种煎熬何等残酷,不如一早将她沉入湖底,了无尘缘去得干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白九棠给出的爱比犯的错来得多。女人的命运由心态决定,想要捍卫现有的幸福,消极情绪是大敌。
人生的大部分光阴都在蹉跎中度过,成长和蜕变仅用几个瞬间来完成。少时那灰色的记忆,被白九棠的光影大刺刺挤出了心底,苏三的内心云开月明,单亲家庭带来的阴影、父亲花心造成的疑虑,一切的一切皆从心床抽离。
追究丈夫风流债的谈话发生了颠覆性的质变。扮演大度贤妻的消极派悄然谢幕,走出泥泞的积极派掀开了人生帷幕。
“你又怎么了?”白九棠偏着头颅将太太悉心解读,怎奈读心的功夫有待加强,专研了半饷也毫无结果。
苏三抬起眼帘溜了他一眼,抿着小嘴耸了耸鼻子:“我在想一会儿该怎么收拾你!”说罢好整以暇的替他整了整衣襟,玩味的说道:“夫妻本是相欠债,欠得越多越恩爱!你就当是上辈子欠了我的,今生多疼爱我一些又有何妨?!”
白九棠挤眉弄眼的一顿,感到这口气有点雨过天晴的味道,转瞬之间得意起来,板着面孔抬了抬眉毛:“罢了,就当是还债吧。”
“那好!言归正传!”苏三话锋一转,抬手戳了他一记:“要想洗清罪名也不难,一个小小的试验就能判断。”
“撒?”白九棠措手不及眨了眨眼睛“说……说来听听!”
“等你伤好了我们来做个试验,看看你酩酊大醉后还能不能Ъo起。如果不能,那便说明客观条件不成立,我自罚三周不出门,当做给你赔礼道歉!如果能的话……多余的解释就不必了,犯规事小欺瞒事大,你自己把自己绑了沉湖吧!”
白九棠干巴巴的怔在了那里,一是不明白“Ъo起”何意,二是将苏三沉湖的往事勾起,霎时被两种情绪左右夹击。
娇妻青葱十六,正值风华佳期,倘若嫁入官宦人家,哪怕是做小做妾,起码也有个安逸的结局,哪像嫁给白相人这么倒霉,先是被五花大绑丢进河里,再是时时刻刻面临守寡的境地,除此之外还得和其他女人一样,忍受丈夫花天酒地的荒唐事迹。
想到这些白九棠怎有拒绝的余地,当即满心愧色的点头应许“好!怎么都行,我全都依你。”末了懵懂的加了一句:“Ъo起是什么意思?”
苏三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指了一记:“就是……那个!”
词虽陌生,倒挺形象,配合指示,岂能不知。白九棠顺着手指找到了答案,心底那份柔软烟消云散,房间里异常沉寂,十来秒之后爆发出了一声喝斥:“白苏氏,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妇德’?这些话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吗?是谁让你这么放肆的!!”
青帮乃漕运起家,对码头的所有权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看重,哪怕是一处废旧的码头也会派人驻守,绝不会给其他帮派留下装卸押运的商机。
“宁可荒废不可流失”的主导思想历经了一代一代的传承,已成为了青帮门生的核心理念。不管是白九棠这种硬派小生还是吴子昂这种面首德性,只要是头顶香炉的门徒都多少带着这种情结。
白九棠与戚青云相约见面的兆氏澡堂实际上叫“三兆澡堂”, 老板姓马不姓兆,人称马面名为三兆,早年是个胡子(强盗)靠杀人越货攒下了一笔银子,十年前来到上海,一掷千金拜入黄门,买票进场成为了倥子。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兆澡堂开业不久便因讹诈客人被迫歇业,马三兆向老板黄金荣求助,捧上孝敬银子了结了此事。
有了这次经历,马三兆每月都奉上厚礼,并将澡堂子扩建改良,纳入了烟土、赌博、陪浴和嫖宿等等生意。本土官吏和地痞流氓是其屏障,来来往往的外地生客是挨刀的对象。打那以后,三兆澡堂的案子越来越多,报案的笔录跟垃圾似的堆在督察长的办公桌下无人问津。
近年间,黄金荣遭遇了一系列不顺遂的事,不禁感到心力交瘁疲于应付,林桂生看好杜月笙的人品和能力,趁此机会促成了让贤的决议。
这件大事曾轰动一时,外界一片哗然,内部众说纷纭。青帮元老无不暗自高兴,龙头宝座回归有名有实的青帮子弟,总算是不枉他们联名声讨的一番苦心。
杜月笙人心所向,很快便坐稳了头把交椅,黄金荣这才发现昔日的心腹成长得过于迅速,但推翻重来已是阻力重重,只得就此作罢加强了监控。
杜月笙胸怀野心不甘被束缚,一方面高调表忠诚,一方面低调搞清除。
白九棠作为开路先锋先后介入小东门和会乐里,成为了杜氏前锋营的第一人。这个闯祸的主儿一直以来备受器重,追溯因由,其中一项便是开国有功。
小东门整顿得当,会乐里捐银攀升,杜月笙涨足了面子,全面接管的大道坦平。不久,杜氏门生纷纷上位,介入各个堂口分揽了重要的帮会事务,结束了黄门一系独大的历史局面。
随着内部整顿的行动退潮,大局基本稳定了下来,白九棠退出前锋阵营,专心监管起了小东门的烟馆生意。
此后,杜月笙婉言知会了本命师陈世昌,令其与吴子昂交换手里的监管权,重新分配了烟花巷和赌档澡堂的管控任务。
通过这一次彻底洗牌,青帮的内部构架得到了巩固,藏污纳垢的角落被洗涤清扫,养尊处优的蛀虫被查办铲除,杜月笙打着为黄金荣清理门户的旗号,愣是让亲黄党乃至督察长自己都无话好说。
杜氏门生众多,接受的都是正统教育。问及此次行动,竟然不谋而合口径一致——头顶香炉是一家,清盘洗牌是为大家。
此乃杜月笙真正高明的地方,不知内情的人才是最可靠的人。他对门徒的好,在于悉心栽培真诚关怀,而非盲目信赖生死交付。
自从黄金荣让贤以来,马三兆的生意丢了五成有余,黄赌毒的项目倒是一个不少,讹诈勒索也不乏有之,却是少了杀人劫货的巨额收益。
眼见着络绎不绝的生意人在店里来而去之,就如一叠叠银票在眼前稍纵即逝,马三兆的心像猫抓一样又痒又痛,耐不住在数月之后重操起了旧业。
“大势已去”正好阐明了亲黄党的糟糕际遇,马三兆早不复出晚不复出,偏偏选在白九棠光顾那一日复出,如此衰的衰人,单凭倒霉二字不足以形容。
白九棠早就听说小东门有一间能赌能嫖能泡澡的好地方,眼见着局势平稳了下来,便带了昆仁二位兄弟前去消遣。
七八点的光景正是迎客的好时段,三兆澡堂却大门紧闭叩门不应。小佬昆连敲了五下门,脸色一沉,耐性耗尽,抬腿就是一脚,踹上了门去。
想那门内之人也始料未及,没人应门便打道回府吧,何必这么武力?
小佬昆的动作一气呵成,白九棠不及责难,但见大门开启了一条缝,鬼祟的喝斥挤出了门缝来。
“撒野不看看地方!我家老板在做大买卖,你们是不是想添几副寿字棺材!!”
有什么买卖需要将一个迎客的店面关门操作?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以杀身之祸吓退来者?来听那口气,活脱脱一个黑店的爪牙在叫嚣。
白九棠脸色骤变,压低了眉毛。好一个造访此地的突发其想,好一条漏网的大鱼!
三秒之后,一声枪响炸开了锅,一声厉吼划破了夜色。“妈那个X!鲁班面前充木匠,立马给老子开门!不开就等着滚出上海滩!”
番外 『第136话』 闯黑店
『第136话』 闯黑店
震耳欲聋的枪声迸发出鞭挞人心的威慑力,凛冽如刀的喝斥影射了不容小觑的背景。门内的小厮吓白了脸,屁滚尿流的闪向了深处。
纵然小东门的案发率高居上海第一,却也无人敢把枪火当儿戏,除非来者是上了牌照的恶棍头子,干的就是以暴制暴的差事。
话说这恶棍头子,就相当于流氓督察,管辖的区域是帮会领地,监督的是对象是流氓地痞,他们有时会整顿治安,有时又会制造混乱,总而言之,行事准则与国策法规大相径庭,只求帮规说得过去,不限王法允不允许。
小东门当属青帮管辖,恶棍头子的“牌照”是由黄大亨在颁发,即便大亨现已退居二线,但惯例早已形成。在外人看来,利用职权之便保证青帮在江湖上的一线地位,并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依旧是这位督察长不能抛却的战略核心。
有了督察长的“委任状”,即使摊上天大的案子,亦可关起门来收拾,如此这般,流氓督察的权限自然大过了真正的国家机器,谁人还敢说个不字?
马三兆正在暗室里磨刀霍霍,但闻破空一鸣,不禁心下暗惊,但见看门的小厮脸色煞白的钻进了暗门,当即揪起他来盘根问底。
那小厮多少有些眼色,说是来人张狂至极,不像是一般的地痞,就怕是拿了牌照的恶棍头子,万万不能硬碰硬。”
马三兆是胡子出生,素日刀子使得多脑子用得少,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反应也太失水准了。
只见他干瞪眼傻了半饷,接着恼羞成怒的吼了一声“操!”,随后便招呼一票爪牙前去迎战了。
霎时间,澡堂内步履叠起,滚滚涌向了大门,门栓响动的同时,马三兆便扯起了嗓子:“谁T**不要命了,居然敢在老子门前放枪?快给老子站出来亮亮相!”
白门三人早已在等待中平复了情绪,此刻赫赫然立于门外,不约而同翻起眼皮掠了掠穹顶,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白门堂主手入裤兜、枪入枪套、唇边叼烟、满面无聊;昆仁二位兄弟一左一右置于当家的前方半米,皆两手抱胸松散站立,目视着大门不耐的眯着眼睛。
尤在此时,大门开启,一群爪牙相伴马三兆现出了身影。昆仁二位兄弟眼神一凛,松散劲儿了无踪迹,齐齐抬枪对峙;倒是白九棠依旧两手抄兜,叼着纸烟悠然无比。
马三兆看清来人,不禁心缚大石,陷入了呆滞。白门堂在小东门大肆搞清扫,他哪有不认得的道理,只是未曾想过自己这么衰,真真遇上了这班子煞神。
马氏在颓丧中气焰尽失,转而莫名闪过一丝决绝的神情。
“你就是这间澡堂的东家?”白九棠冷冷聚焦凛凛打量,说罢丢掉烟蒂,撇了撇嘴角“不用我来告诉你我是谁吧?你的买卖好像不太干净,识相的就让开道来,容兄弟们入内检查,否则……别怪我做事不留余地!”
马三兆蓦地惊醒过来,掏出一柄毛瑟手枪,恶狠狠的说道:“老子生来就不是个识相的人!你以为只有你们有枪么?”说罢手一邀,高声喝道:“亮枪!”
唰唰唰的声响频频而起,马氏爪牙纷纷掏出了枪械。
昆仁二人心下一紧,立即锁定了马三兆的脑袋。
白九棠满意的扫了扫二位兄弟的背影,抬起眼帘对马氏一笑:“好硬的硬汉,了不起!”说着,走近了两步,沉下脸来冷眼骂道:“却也是个极蠢的蠢货,真扫兴!”
马三兆但见活阎王逼近,哪还有心力唇齿反击,只顾着青筋迸裂的高吼了一句:“站住!别T**乱动!否则老子要开枪了!”
白九棠顿下步来,玩味的扬了扬眉毛,侧目视之,阴沉嬉笑:“你以为人多枪多便能稳操胜券?我告诉你,在你后面,站着一帮乌合之众,他们眼神游弋、目标不定,心虚胆怯、属废物一群!”
说罢,眯起眼睛威吓道:“我们仨可不一样,出门用的是同一个姓,托枪瞄的是同一个敌!扣动扳机何其容易,只要尚有一口气,你便只能下地府去!”
马三兆脸部的肉猛抽了几下,心惊胆寒的踌躇了半饷,虚张声势的吼道:“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老子若是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白九棠定睛望着他,嘴角撇起一抹冷笑:“也许吧,但也值了!我们三、你们七,一倍有余!不如赌一把,死绝了算输,多活一个便算赢!”
话音一落,扬高声线命令道:“阿昆、永仁,我数到三,你们便开枪,若是中弹了,倒地前记得多爆两颗头!”
昆仁二位兄弟眼睛都没眨一眨,齐齐瞪着马三兆铮铮喝道:“是!”
“一!”白九棠阴沉的勾起嘴角。马氏的爪牙惶惑的左顾右盼,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
“二!”
“……”
惊见活阎王就要数出“三”来,马三兆不禁两腿发软,正要高声讨饶,一帮爪牙已扑通通的跪倒了一片。
人多何足惧矣?还是那句老话,亡命徒始终居于江湖一线,一个肯动脑的亡命徒必然能稳操胜券。
马三兆哭丧着脸,打开大门接受临检。
白门三人长驱直入踏入了邪恶的地域,不多时便明白了这个马三兆违反常理奋起反抗的原因。
澡堂的内部构造有些古怪,房挨房道挤道,迷宫似的弯来拐去。白九棠转悠了半饷,总算有了些头绪。这里除了澡堂之外,另开设了赌博和皮肉生意,不过并未推土重修,而是东拼西凑扩建的。
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样一个规模不小的场所里面,居然既没有堂倌、也没有荷官、甚而也没有女人,抬目所见只有一群打手,这是个什么道理?
带着这个疑问,白九棠迫着马氏带路,从香阁查到赌台,从赌台查到了浴池。
浴池有一个大池和一个小池,池后各有一大一小两间休息室。大池和大房是给普客用的,小池和小房是留给大户的。所有的谜底都在那小房之内。
马三兆唯唯诺诺的掩住口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白九棠警惕的瞥了他一眼,碰了碰身边的二位兄弟,示意他们依样画葫芦掩住口鼻。
房内弥漫着一股幽香的气味,扦脚床上竟摆着四条一丝不挂的躯体,其人的胸口上用炭笔标着数字,就跟待宰的牲口似的令人触目惊心。
瞧这苗头,此乃黑店无疑,白九棠火冒三丈的轮圆了眼睛,当即召了马三兆近身,一记耳光甩上了脸:“妈那个X的!你这杂碎胆子不小,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开黑店!!说,猪猡洗净了还没卸,操刀的暗室在哪里?”
马三兆大势已去,唯有哭丧着脸一边讨饶一边从命。彻查全面升级,白门三人顺利进入了暗室里。
那暗室就藏匿在休息室的夹层内,暗门是一壁放置浴巾的高立柜,关闭时天衣无缝,开启后内幕惊人。
刚一开门,一股异味便冲鼻而来,白门三人收紧了心房,那是血液散发出的腥臭味。脚下的步伐变得无比沉重,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转即跳入了眼帘。
暗室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案板,案板上丢弃着还未卸完的人尸,残肢断骨,支离破碎,血渍斑斑,满目疮痍。
墙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藤编的手提箱,箱盖开启、衣物凌乱,一叠沾着血迹的银票摊在上面,想来就是这殒命之人的物品。
白九棠努力压下胃部的不适,初初的惊愕渐渐被怒火烧尽。“匪寇不入城关,敛财不取性命”这是道上的规矩,怎堪让鼠辈践踏在脚底。
马三兆自知恶行累累,地面的法律也好,地下的法律也罢,从公是死罪,从私也是死罪,不禁膝盖打颤,担心性命不保。思前想后,只好违反当初和黄金荣的约定,跪地呼嚎,说是请看在黄某某的份上,饶他一条贱命。
白门当家的大吃一惊,心思转了一遭,冲永仁耳语一番,丢下话来,领头退出了暗室:“怎么不早说?既是祖爷门下的人,一切好说!咱们换个舒适的地方说话。”
马三兆听闻此言,不由得喜出望外,早知道把黄金荣抬出来有这般效应,何必胆战心惊的受这份罪!忙不迭爬起身来张罗招待。
一行人辗转来到了客堂,马氏的打手们呈上了瓜果点心,马三兆亲自上阵,又是奉烟又是奉茶,白九棠一ρi股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推回了马氏递上的香烟:“自家人,别见外,坐吧!”
说罢从兜里掏出了烫金烟夹,召了永仁近身递火,烟雾弥漫中,相距咫尺的俩人继之前耳语的内容,互递眼色确认了方案。
“还未请教尊号,东家是……”白九棠转而望向了马三兆,勾起一抹笑意询问道。
那边厢赶紧回应道:“哪有什么尊号,兄弟太抬举了,我姓马名叫三兆,兄弟直呼其名便是。”
“原来是马爷,好说好说!”白九棠演戏的功夫还不算差,只道不容人家回上一句寒暄,便把好戏拿上了台,边说边朝永仁支了个眼色,示意他开锣上场了。
“大哥,马爷是自己人,今晚这查访……”永仁会意的凑上前来,做作的哈腰请示道。
“嗯……”白九棠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在马三兆期待的注视下,颔首说道:“ 自家人不挡自家人的财路!该做的生意还得照做,不过……”
“不过什么?”马三兆一听有戏,那脖子都伸长了。
番外 『第137话』 降魔记
『第137话』 降魔记
白九棠瞥了他一眼,拿腔拿调的说道:“不过,你这买卖太过凶险,闹不好就得吃官司丢脑袋,再闹不好就得连累祖爷丢官弃爵,我看得将详细情况告知给祖爷,以便及时接应、妥善收拾。”
乍一想来是这个道理,马三兆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兄弟所说极是,但不知怎么详细告知给……”
“这个好办!以就近这桩买卖为例,你把‘宰猪’的情况如实道来,我让手下的兄弟记录备案,到时候替你呈递给祖爷过目便是。”白九棠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耐。
“啊?可是……”马三兆眼神游移婉然推拒:“这……这桩买卖不小,仅猪猡就有五只,一一记载得耗费多少笔墨啊?!”
“马爷只管动口,文书不劳你费心。”白九棠语速缓慢、言辞冷硬 “况且其他猪还没卸,费不了多少笔墨。”
马三兆瞥了瞥他,生生将那一句“横竖不是得卸吗”给吞了回去。
纵使屠夫心狠手辣,却不及亡命徒来得可怕,一局对峙胜负分明,当王则王当寇则寇,乾坤锁定易主难求。
在这纠缠的档口,永仁早已找来纸笔,端端坐在了那里:“马爷,关于那只‘猪’的情况,请你说一说。”
“这……”马三兆越发感到不太对味,扭扭捏捏的揪起了眉头。
“马爷,我可是为了你好!”白九棠身子前倾、单肘压膝,势在必得,眼含威逼。
那目光凛然锐利,刺得马三兆频频回避,重压之下只得唯唯应承,无奈将详情一一禀明。
一纸罪状实录新鲜出炉,详尽记录了行凶的全过程。永仁好不辛苦的完成了使命,表情肃穆的将那篇鬼画符递给了马三兆:“马爷,请你在这儿画个押。”
后者瞅了他几眼,支支吾吾的不肯就范。
“怎么?马爷不愿意?”白九棠皮笑肉不笑的挑高了眉梢。
马三兆忐忑不安的左右掠了掠,大感不妙的哭丧起了脸。稍事一方圆盒递到了跟前来,哪容得了他想怎么办。
待永仁收起画押供词,稳坐太师椅的白九棠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好了!既是替马爷解决了安全问题,接下来谈谈关于税收的事。”
“税……税收?”马三兆晕头转向的轮了轮眼。
“对!”白九棠换了个坐姿,清清喉咙说道:“国税充盈国库,会税强盛帮会,杀人越货是大买卖,马爷还怕上点税么?就当是给帮会做贡献嘛!到时候不止祖爷关照你,连兄弟们也会帮衬你的!”说罢也不给人推脱的机会,径直吩咐道:“永仁,把税收明细列给马爷瞧瞧。”
永仁听得此言,又端端坐了下来,埋头倒腾了一会儿,拎着一片手稿,起身念道“经营安保税年二十万,地域管辖税年十五万,地方实施税年十五万,收益税十万,修缮税十万,印花税十万……”
念到后头连印花税都冒出来了,马三兆张惶无辜的蹭出头来,悲戚戚说道:“我全年收入不足二十万,哪里交得起这么高的税!”
白九棠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漠漠然说道:“这笔赋税名目各异,去向一方,入的是祖爷黄金荣的户头,进的是青帮最大的账房,你既是他老人家的门生,想来是不会拒绝的吧!”
“马爷,请画押。”永仁从旁递上了税收明细。
“这……这不是要叫我入不敷出吗!”马三兆顾盼一番,万分绝望的拍起了腿来。
这笔赋税比秦朝的苛捐杂税还要厉,任谁都抗不起。白九棠满意的挑着眉梢,将马氏的丧气相当做谐剧欣赏。
莞尔,掂量着火候也该差不多了,便起身来到马氏跟前,似笑非笑的说:“马爷,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商量!不如让兄弟给你支个招!”
说罢,将永仁手中的税收表递上,笑意一敛,沉声说道:“只要没有杀人越货这门儿生意,税收可以减至年五万,仍旧是全数纳入黄门账面,我白门堂分文不取!如无异议,请马爷在这里签字画押。”
马三兆虽是一介莽夫但也不至于笨成一头猪,白九棠摆明是扮成罗汉在吃肉,怎奈硬碰硬不是对手,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至此,访查行动告一段落,三兆澡堂自恃黄门庇护,数十年盘踞于城镇之中,杀人越货极尽罪恶,每每操刀“拨猪”便遣退闲杂人等,百起凶案无无一失手。今朝败落于青帮的嫡系门徒,可算是帮会清理了门户,也可算是流氓督察的一件功德。
受迷香麻醉的四名生意人幸免于难,醒来后穿戴整齐走出了鬼门关,倒是冤了那名暗室中的亡魂,只差毫厘便能逃脱这场生死劫难。
马三兆先被“认罪书”钳制其行,再被高额赋税封杀其念,末了又被年五万的赋税占了个借花献佛的大便宜,落魄得连告状的心都没法起,当真是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然而此人恶贯满盈,理应受到严酷的极刑,这种处理方式违背了江湖道义,也违背了良心。
离开澡堂后,白九棠找了家酒肆喝了个通天亮。他不停的问自己,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或者说,人生在世,道义和良心终究会被抛在“明哲保身”这句话的后面,芸芸人海,他也不过是俗夫一名?
从那以后,白九棠就把三兆澡堂称为了兆氏澡堂,音是谐的“肇事”之音,意是表的“肇事”之意,总之是带着贬义。
为了防止马三兆阳奉阴违,他常常都会来转悠转悠。不久,又责令马三兆停业修缮,拆除暗室,建了个凉亭在那里。
身为小东门的流氓督察,白九棠的人气不可能高涨,他这么往兆氏澡堂一跑,那儿的流氓地痞自然就少了,久而久之成了个冷场子,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
马三兆吃着老本儿烧着高香,祈祷有朝一日能摆脱白九棠,可惜这尊煞神的法力太过强悍,不管他怎么祷告都未能如偿。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被迫“皈依”的屠夫渐渐拾回了一些人性,内心的变化至使他频频梦见厉鬼索命,悔悟之心这才姗姗来临。
心境不同于以往,煞神变成了救星。
——足够死上十次有余的罪恶行径,白九棠总归是给他留了一条命,足够操控他干任何事的画押供词,仅仅促成了放下屠刀这一件事。十多年的恶行背负了多少桩命债,追溯三生三世都还不起,若非及时放下屠刀,六道轮回中哪还有他马三兆再世为人之机。如此细数,堪比佛陀普渡,奉之不及,焉能恨之。
白九棠在某年某月某一天驾临兆氏澡堂时,突然发现马三兆的态度从虚意迎合变成了感恩戴德。惊异之余,不免警惕,恐这胡子要耍什么诡计,探究之后倒也没发现他别有歹心,回顾中品出了一丝功德圆满的快意,且也削减了关于明哲保身带来的自鄙情绪。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功成身退,将兆氏澡堂的监管权交还给了专管赌档和澡堂的师弟吴子昂。不过习惯已经形成,对人性也颇多怀疑,仍是时不时就要去上一趟。
吴子昂不知个中缘由,常常都感到很纳闷,想不明白这间门可罗雀的澡堂子为何备受关注。白九棠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磨磨嘴皮子,说这是青帮历代的规矩,叫“宁可荒废不可缺失”,末了再道,即便是守一座荒废的城池,也要确保能将鬼怪掌握在手里。
雪佛兰“七七七七”在小东门兆氏澡堂门前停定。
刚过下午一点,澡堂子冷清得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戚青云甩上车门想了一想,径直朝东家的账房走去。
白九棠在这儿的待遇跟皇帝似的,散客的大池从来不去,小池都是他一个人在洗,东家的桌子当凳子,东家的账房就是他老人家的休息室。
穿过门廊走向客堂,客堂的右厢就是账房。房门是虚掩的,里面的声音随着步进越见清晰,振振有词的强盗逻辑正泄于某男口里。
戚青云伤神的闭了闭眼——白九棠果然在里面,而且正在发表歪理,似乎是批评人家交捐不积极。
“交捐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积极!”耐不住出言驳斥,推开门来,探身而进:“到了多久了?我没迟到吧?”
白九棠闻声回头,飞眉探究,看清来人,朗声调笑“七哥大驾光临,迟一点才有派头嘛!”说罢,扭回头去冲马三兆打发道:“罢了罢了,回头再聊你这本烂帐,我先去泡澡,叫搓背的等着,别接其他活儿。”
“是是是,您放心,都安排好了。”马三兆忙不迭回应道,走到门边又冲戚青云哈了哈腰:“七爷好[TXT小说下载:]久没来了,得空常来搓个澡、扦个脚什么的,也好给我老马添点人气嘛。”
“好。”戚青云微微一笑,却被白九棠挤上前来抢白道:“好什么好,这儿都快成坟场了!经验不善,浪费地势。”
马三兆干巴巴的赔着笑,再度哈了哈腰,目送哥俩儿走远了。
兆氏澡堂新增了不少植被,这些郁郁葱葱的枝叶为昔日的罪恶之地平添了不少生气,也消减了几分煞气。道路依旧七拐八拐,途经一座凉亭,来到了小池门外。
白九棠一路上东拉西扯不及主题,戚青云心有所想暗暗担心——看来师弟对自己即要告知的情况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在意,亦紧张无比。
那么,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到底是噩耗还是喜讯?
番外 『第138话』私生记
『第138话』私生记
旧上海流行的一句老话叫做:早上皮包水,晚上水**。
皮包水指的是早上登茶楼吃茶,茶水灌满肚子;水**则是指晚上在澡堂泡澡,池水包围全身。
澡堂是三教九流聚集地,那年头,常有流氓谎称在澡堂丢失东西,借此进行敲诈勒索;也有窃贼乘人不备,伺机偷取高档衣物。
巡捕房对这种没有油水可捞的案子漠不关心,乐得通过“贼管贼”的方式,利用当地的流氓头子出面摆平。
上海滩的灰色交易均建立于官匪双赢,正是这个双赢法则打破了黑与白的绝对对立。这就是黒帮文化的序曲。
……
澡堂中弥漫着袅袅雾气,白戚二人并肩浸在池里,一个倚沿展臂,慵懒如泥;另一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白九棠轻扬下颚半眯着眼睛,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哪像有什么心事。池边的矮几上放着他的烟夹和手枪,这两样东西如影随形,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触手能及。
抽烟是他的嗜好,无聊抽一支,寂寞抽一支,恼怒抽一支,失意抽一支……
枪械是他的保障,保他的命,保他的兄弟,保他的女人,保他的江湖地位……
这样一个放纵自己沉迷于某种嗜好,亦又苛刻自己时时保持警戒的人,必然是敏感而矛盾的。
戚青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哪能不知道他的性情。——不该漠然的漠然,来自于不安和忐忑。
不管怎样,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戚青云沉吟了片刻,用自己做引子悠悠开口道“昨晚上老头子怎么说的?”
白九棠迅速睁开眼来,但觉自己反应过快,不禁有些尴尬,继而牵起一抹笑意,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吧,老头子说了,你讨老婆你做主,若是师娘介绍的那个姑娘不合你的意,他帮你推了便是。”
“哦……”戚青云明知他是在演戏,也懒得去探究,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九棠,你让我调查的人,我大致给你摸了个底,这有个消息得告诉你。”
“撒?”白九棠心跳漏掉一拍,盯着对方的眼睛,神色大为惶惑。
戚青云抬眼看了看他,良久以后怔怔说:“你让我查的那个女人……好像怀了你的孩子……”
千般设想,万般猜测,不曾想到这一茬。白九棠惊得倒退了一步,目瞪口呆的哀嚎道“啊?不是吧!!”
雪佛兰七七七七和罗孚一九一九纵列停泊在大世界门外,一行四人分下两车,衣着体面神色冷硬,领头的男子碰头低语,跟随的二人相携左右。
凭白白冒出一个女人自称有了白家的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只怕是有人安设了什么圈套,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意难测平添忧。
短呢大衣的下摆翻飞,露出中山装那笔挺的前襟,白九棠大步行径在前,低斜的帽檐遮得住眉心遮不住煞气,咫尺之内人见人避。
腿伤的疼痛扼住了他全身的神经,可脚下的步子却依然激进,想着这条腿说不定就这么毁于一旦,心情更是阴霾无比。
戚青云在后面快步跟随,神情严峻颇多担心。照白九棠现在这架势看来,不管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否属实,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何加快步子超前而上,一把拦下白九棠,正色说道:“大哥,评弹馆飞不了,别走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小心着您的腿!”
白九棠早已被疼痛折磨得满头大汗,一脸怒容的瞪着挡驾之人,似乎想要开口破骂,转即却合上眼帘点了点头:“罢了,听你的。”语落再度迈开了步子,稍稍放缓了步速。
大世界中有许多评弹馆,经营性质以演奏为主,装潢格局大抵与茶馆相仿,正前方是戏台,台下是桌椅。较大的场子有两层楼,楼上俯视戏台,视听效果更佳。
白九棠要找的评弹馆在大世界一楼纵深尽头,据戚青云说,那儿场地不大名气倒不小,本以为出现在浦香阁的女子最多是个台柱,可不曾想到她居然是老板,女人做老板在上海滩并不稀奇,但这个女人显是风月出生,这么年轻就上岸了,委实令人诧异。
随着快速行径,那间店已近在眼前,黑底金字的牌匾赫然悬挂于门头,浑厚的书法,闪耀的字体,不知是何人赠与,竟有三分江湖气,只道那馆名舒舒雅雅,绝无半点江湖的影子,好一个春景如画的美名,怎一个“海棠春”了得。
眼见着白九棠就要一头扎进“海棠春”,戚青云实感不妥,快步而至将其拦截了下来。
“怎么?”白九棠二次遭截,脸色阴沉沉的叫人发憷。
“在澡堂子也没来得细说,那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戚青云严肃的望着他,口气不乏一丝疑惑。
按捺着想要大吼一声的冲动,白九棠重重的翻了个白眼:“我若记得,何必这么焦虑?该认账认账,该打发打发,多简单的事!可遭就遭在我不记得,现在突然又冒出个仔来,换了是你,你觉得冤不冤?”
说罢,瞪着不知名的地方生了半天闷气,猛又调回焦距,愤愤的说道:“就算是我做过吧!可她是吃这碗饭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怀孕?堂子里的凉药是用来干嘛的?苏三以前每月三副,少喝一副院娘都不答应,若不是我给拦着,她现在哪能给我生儿子?”
戚青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吃的哪门子的惊,白九棠以为他咀嚼出了事有蹊跷之处,怎知听得他愣愣的说了一句“难不成堂子里的女人都生不出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厉害的药?”
这话犹如一口铁锅砸下,震得白九棠半饷无话,末了,沉痛的叹了口气:“你逛书寓只是喝花酒,来来去去不多留;我逛书寓却是在养女人,风月场上的门道自是一清二楚。你也不必纳闷这些个无聊的事情,反正你又没养女人在里头,她们能不能生都不关你的事。”
戚青云努力消化着这些话,稍事眨眨眼抽回了心神。白九棠经过这么一遭,倒是平和了下来,整作身姿抬手一挥,领头迈进了“海棠春”的大门。
这间评弹馆与别家没什么差别,只是陈设很新,看来才开张不久。进门是一扇海棠怒放的春景屏风,屏风后便是客堂,客堂正前方是高约一尺的小戏台,客堂左边是柜台,右边是账房。光线有些幽暗,给人一种深邃的念想。
馆内人气不错,大半个场子满座,来客品着香片,赏着评弹,好生悠闲,一派祥和。
白九棠歪着头捎了台上的女人几眼,当即不爽到了极点——眼大如牛,肤白如尸,正是害人精在登台“演戏”!
堂倌见得有了生意,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哈腰招呼道:“来客咯!里面请!”
白九棠瞥了他一眼,不悦的骂了一句:“嚎什么?报局票呐?不知所谓!”说罢在人家惶惑的表情下,不耐的指了指最前方的一张桌子:“哪儿,看茶,四位,一品云峰。”
堂倌凛畏的瞅了瞅他,又瞄了一行来人几眼,眼珠骨碌一转,再度扫视来人,突而舒眉展颜,乐得直起了腰板,朝台上扬手喊道:“姑娘,是白九爷来了!”
这一嗓子吼出了“略知内情”的意境,一行人始料未及,白九棠更是错愕不已。本是想看看突然面对面会带给那个女人什么样的反应,哪知这堂倌不但破坏了计划,还撂出了这么要命的底细。
倘若真是连堂倌都“略知内情”,那他白九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到底是本什么样的烂帐?
台上的琴声猛然休止,那女子直勾勾的望着屏风处,怀抱琵琶站起了身,流连中不紧不慢的柔声说道:“九爷既是来了,便挑个好位置坐吧,恰好有个段子想送给你。”
弹唱突兀中止,台下顿时嘘声四起,那女子竟充耳不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自己。
白九棠怔了一怔,神色僵硬的扬声说道:“评弹就免了,家里有得听。”说着迈步走去,效仿她的口气,冷冷回应“你既是一直在等人,便该知道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恰好有机会面对面看清楚,我劝你放亮罩子别打歪主意!”
说话中来到台下,凛然望着那女子,阴霾的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跟我耍花样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有几个脑袋几条命?!”
台下抱怨连连,哄闹成一片,白九棠目不转睛的瞥着那女子,抬起手来动了动指头,阴郁的吐出了两个字:“清场。”
惯常处理此事的是小佬昆和宁安,其次便是永仁,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不成文的定律。说到清场,顺位听命。
永仁应了一声,大步走向最为聒噪的一桌客人,伸手敲了敲桌面:“这场子我大哥包下来了,赶紧走!”不等对方大肆驳斥,一把枪摆到了桌上“赶紧!”
一桌五人惊起退后,面带惧色鸟兽四散,一时间场中混乱,近处尖叫,远处哄逃,远近相互带动,不到一分钟,评弹馆就清静了下来。
戚青云暗叹一声,将揣进兜里的手伸了出来,几枚银钿原封不动的留在了原位。本打算行使中庸之道,用钱来解决问题,可惜动作慢了一步,所有的客人都没了踪影。
“九爷,你用这么武力的方式清场,我将来如何向这些熟客解释?这不是砸我的饭碗么?”那女子从容下得台来,丝毫不显俱意,甚有几分问责的意味。
“或许你从今往后都不必再端饭碗,就算是我白九棠为己为人做了一件好事。”白九棠沉着脸伸手指了指近旁:“过来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那女子迟疑了片刻,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羞怯,稍事提议道:“九爷若是有话要问我,不如到后台去,这里人多嘴杂,多有不便。”
面对一群白相人前来兴师问罪,这个女人却至始至终未显过胆怯。那边厢的四个大男人同时生出了一丝狐疑,戚青云垂下眼帘想了一想,朝白九棠附耳嘱咐道:“单独谈也好,你可以摸摸她的底,这女人八成后台很硬,否则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尽量探探她的背景。”
“好,你们在这儿等,我去去就来。”白九棠侧过面颊,低声回应。
番外 『第139话』老爷子
『第139话』老爷子
后台并非想象中那么明亮宽敞,却仍是带着一股深邃的念想。小小的化妆台靠墙而立,椭圆形的镜面、花梨木的镜框,三尺不到的台面,小巧不显寒酸。
正对化妆台的方向,倚墙安置着一张长沙发,上面放着几捧鲜花,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显是客人刚刚送的。
白九棠走进后台,冷眼扫视了一番,拨开沙发上的鲜花,一ρi股坐了下来:“连后台都乌漆麻黑的,这地界真他M阴森”
领路在前的女人闻声顿步,犹带思量的转回身来,落座在化妆凳上,笑着沉吟道:“太亮了就失去意境了,我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幽暗一些的环境。”
白九棠不耐的皱了皱眉头,抑制不住的斥骂道:“什么狗屁意境该亮的地方就得亮你以为这是长三堂子的香阁么?”
那女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欣然凝视,即便被教训了一通,却也不见得生气,只是黯然了一秒,又带起笑意问道“吃什么茶?我让茶房沏好了送过来。”
白九棠虚起眼来探究了一番,没好气的说道:“这么热络做什么?饮茶就不必了,快把你的底牌亮出来,让我掂掂你的分量”
那边厢听闻此言,一改在外面的从容不迫,戚戚然落下眉梢,微不可闻的抱怨道:“你不必这么对我,我没欠你什么,要说亏欠也是你亏欠了我”
这句幽怨的控诉于白九棠看来,简直堪比无耻的栽赃嫁祸,当即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直言不讳的喝斥道:“我怎么亏欠你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是你处心积虑往我身上靠”
说罢,咬牙切齿的揪紧了眉头,一字一顿讥讽道:“你下作不要紧,可我不愿做冤大头这个故事编得漏洞百出,摆明了是安设的陷阱,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中招?”
“你说我下作?”那女子紧咬下唇,抬眼怔视。
“难道不是吗”白九棠怒目俯视,开口痛斥“就算那一夜我真的和你发生了什么,你也没能耐留下我的种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那边厢默然了好一会儿,生生逼退了眼底的雾气,重振旗鼓开口道:“既然你懂得风月场上的门道,我便郑重的告诉你,我是院娘花钱聘来的,她根本没机会破害我的身体你是第一个在我香阁留宿的男人,在我伺候你之前,这个身子清清白白,不比大家闺秀的差”
白九棠的耳中嗡的一声响,脑子里糟成了一片。惊愕中僵成了一尊雕塑。
——真真是百密一疏,忘了还有外聘台柱这回事。
风月场所的聘用制起始于晚清,风行于民初。由于清政府腐败无能,导致列强进犯、世道颠簸,大量商宦望族纷纷中落,一些千金之躯沦落风尘,形成了一个畸形的群体——受聘台柱。
时至今日,虽已不尽如此,但外聘台柱依旧享有非凡的待遇——吃穿用度一切从优,人员配给一切从厚,深居香阁不易露脸,卖身卖笑全凭自己。
既是这般,有生育能力也在情在理
那女子见得白九棠目瞪口呆,朱唇再启,低语了三句。
“我的名字叫雅岑。”
“我并没有处心积虑往你身上靠。”
“我知道你有太太,你不认这笔账我也不怪你。”
白九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冷静下来,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纷乱,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对你的事情毫无兴趣,你不必说给我听你所说的一切,我会派人去查证,到时候自有定论下面有几个问题,你如实答来。第一、堂倌为什么要称自己的老板为‘姑娘’?第二、评弹馆是赏析之地,为什么牌匾带着浓重的江湖气?第三、这间店面是谁给你的?”
白九棠的特点是越乱越犀利,懵只懵一时,转而就会清醒。这三个问题的指向性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明显——怀疑对方“背后有人”。
名叫雅岑的女人抬起眼梢,将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惊讶之余,尤见赞叹,眼帘下落时,收起所有表情,不卑不亢软语解释。
“第一、或许有很多女人可以独当一面,但我自问没这个能力。这间评弹馆没有男主人,伙计们只能称呼我‘姑娘’。”
“第二、牌匾出自一位长辈之手,他是否江湖人士并不重要,重要的他对雅岑的恩情大过了天,不论合适与否,这块牌匾势必得挂在店头上。”
“第三、赠与雅岑评弹馆的人,正是那位恩重如山的尊长。”
这番作答看似畅快,实际上却未曾作答,仔细一品,倒有几分故弄玄虚之嫌,白九棠脸色一黑,悍然喝斥道:“你跟老子弯来拐去的做什么?那人到底是谁?”
雅岑眼帘低垂的怔了一怔,细语说道:“我说过不奢求你什么,你不要我则罢,何必刨根究底?”说罢,转过身去,对镜摘下了耳环和头饰,一副话不投机、有心送客的样子。
白九棠突生偏执,压下恼怒,穷追不放。“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人施恩于你,必是图其回报,或许……这正是你来找我麻烦的原因”
雅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偏头想了一想,徐徐回转了身:“我没想过要找你的麻烦,只是曾想过给孩子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这件事跟我的恩人毫无干系。”
白九棠耐心耗尽,终是一发不可收拾,箭步上前,将她从凳子上拎了起来:“那人到底是谁?你说还是不说?”
雅岑骇然大惊,如秋风中的叶子瑟瑟发抖,但口气却依然强硬:“别把天下人都想得这么可耻,就算我是下作之人,我的恩人也绝非如此
“你不说是不是?”白九棠一把将她丢在凳子上,凶神恶煞的指着她的鼻子“有这间店面在此,不怕摸不到他的底,只待老子查清事情来由,你跟他两个都跑不掉”说罢怒气冲冲的调头就走。
惊恐万状的女子愣了一秒,弹起身来高声喊道:“九爷,你何苦把世间之事想得这么丑恶,季老爷子从未想过要害你,他无时不刻巴望着你能过得好”
白九棠猛然回头,愕然高喝“你说什么?”
苏三提着裙摆坐入了车中,左胸上的银饰叮咛叮咛作响,宽大的旗装窸窸窣窣的相携配乐,待她调好身姿端坐如云,那些悦耳的声响已构成了一曲悠扬的晚清小调。
香色的旗装上布满了繁复而华丽的刺绣,曾经的尖刘海被一排齐眉的刘海代替,脑后的发髻蝶翼展翅,发丝细腻亮泽如貂,这一前一后的发饰都是新样式,不知是否打算将复古装束进行到底?
或许旗袍才是她的最爱,却是看中了旗装的宽身大袖,好让自己过一个不怕臃肿的隆冬。然而,在此之际,仍是不能忘却美观的重要性,免得扼杀了先生的审美心情。
天色阴沉沉的压得很低,美产车驶出了花园铁门,团团乌云一路罩在头顶。靡靡细雨在轿车驶入英租界时降临。好一场湿冷的雪雨,选在这一日垂青大地。
苏三靠在窗边瞭望天际,在这阴冷的天气里,想起了营救白九棠时乘坐雪佛兰七七七七的那些情景。
杜月笙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甚而还能在回忆时莫名闻到雪茄的辛香。
……
“抱歉,我习惯一个人坐后面,差点忘了你在车上。”
……
“现在委屈自己就是委屈了孩子,你我无须这么客套。”
……
“九棠是你的男人,也是我的徒弟,你来向我求救是对的,我出面干预是必须的。”
车速在三十码左右,朝着圣玛丽医院逼近。苏三托腮凝望着倒退的街景,不明白自己为何常常想起这些场景。
或许是因为一个生于现代的女孩子,很难近距离接触到黒帮大亨,更何况这位大亨是名噪一时的杜月笙;又或许是因为杜月笙险些结果了她的性命,将恐惧和刺激植入了她的脑海里,相互纠缠,久久不能散去。
老式美产车温吞吞的奔跑在马路上,在二十年代的车速中尚算普通,却苦了鬼谱这个不该生在工业**初期的飙车狂,看他那横眉紧压的模样,似乎已憋得快要窒息。
轿车冲入圣玛丽医院的大门,平稳的泊在了草坪上,宁祥为苏三拉开车门,撑开油布伞遮住了纷飞的冰雨。鬼谱下得车来,一边摸出腰间的手枪,甩开转轮检查弹药,一边审视相邻两旁的泊车,目测此地的安全性,稍事迈开大步紧跟而上。
冬天的雨,最是萧瑟,也最能引人入境。在下车的一瞬间,苏三抛开了那些关于杜月笙的记忆,深吸了一口夹着雨水腥涩的清新之气。
继昨夜蝶变仅仅十多个钟头,新生的快意还盘旋在心底未曾远走,沁人心脾的气息激起了“重生”的喜悦,在那脸庞上印出了一道美妙的弧形。
病房中早已有人在此恭候,依旧是那位资深的外籍大夫,也依旧是那位可喜的华人小护士。
苏三推开房门,探头望了一眼,吐吐舌头,歉然一笑:“呀是不是我来晚了?”
小护士笑mimi的迎上前来,搀着她走进了病房:“不晚不晚是我们早到了,今朝的日程太满,正盼着您提前到呢。”
检查室的房门合了起来,宁祥和鬼谱一左一右扮起了门神。宁祥深知苏三的习惯,更是摆出了一副打持久战的模样。
岂料,短短的十多分钟之后,苏三便走出了病房。二位兄弟对视了一眼,鬼谱显得不明就里,宁祥却是一脸诧异。
素日产检不会低于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苏三罗里吧嗦在咨询。女人总是逃不脱天性的牵制,一旦遭遇宝宝这个“大克星”,立马就能化身为叨叨絮絮的老婆子。
“嫂嫂……”宁祥凑近前来不解的问道:“怎么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出来了?”
“难道素日不是这样的吗?”鬼谱扫了俩人一眼,偏头瞅了瞅病房中正在收拾东西的医生和护士。
那边厢的叔嫂二人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不想这位面目狰狞的兄弟脸色一变,一掌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侧身挤了进去。
苏三错愕不已,慌忙紧跟在后,不及开口阻拦,喝斥声已骤然响起。
“哪来的庸医囫囵了事给我家嫂嫂重新检查一遍”
外籍医生面带讶异,依依呀呀的说了一堆洋文,小护士吓得缩到苏三背后,溜溜盯着发难的男子。
“M的没见过这么笨的洋人,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还敢跑到中国来行医?”鬼谱撩了撩袖子,朝医生走去。
“别闹了!”苏三一手拉住鬼谱的胳膊,朝他低声示意道:“这儿是英租界最大的教会医院,很多上层人士在这里就医,你可别在这儿坏你大哥的名声”
鬼谱听得此言,悻悻的退了回来,大不了然的侯在了门边。
小护士从苏三身后走出来,感激的看了看她,开口解释道:“白太太,不是我们打马虎,是院长要我们下午…前到威海卫路出诊,所以……”
“没事没事。”苏三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来。转而抖了抖长长的睫毛,正色问道:“教会医院的医护人员鲜少出诊,院长安排你们去威海卫路给哪位大人物看病?”
“据说是季家老爷致电预约的,但也没说到底是谁病了。”小护士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季家老爷亲自预约的?”苏三迷蒙的轮了轮眼,转即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十一年纪轻轻的,就算有病也不至于惊动教会医院出诊,别是季师叔自个儿欠安吧?”
番外 『第140话』季门逢
『第140话』季门逢
在教会医院派出的医护车后面,跟着一辆保养得不错的美式轿车,两辆车的车距在三十英寸到十码之间剧烈浮动,前头一辆车的司机惊悚的瞥着倒视镜,后面一辆车的司机目空一切的玩着绝技。
途经元申堂药材店,后面一辆车放慢车速,在门前停泊了下来。前一辆车的司机终获救赎,忍不住在心间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美产车泊于元申堂门口,苏三款款下得车来,携着二位兄弟朝百年老号走去。
那一排齐眉的刘海令她更显稚嫩,乍一看去仿若一个娃娃,弹指可破的肌肤润泽而透明,浓密卷翘的睫毛妩媚而俏皮。
然而这娃娃却梳着繁复的发髻,面带娴雅的淡定,一副为**室的样子,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误以为这是一位名门望族的童养媳。
这位“名门童养媳”在元申堂挑挑拣拣,耗时一盏茶的功夫,选出了一批价值不菲的滋养药材,临了盯着小伙计将药材用红布包了放入盒中,也不急着提付款结账的事。
白季两门有着至深渊源,眼下获知季门中人抱恙,不论对象是不是季老爷子,都应该登门探望以示慰问。
苏三之所以选择元申堂,是看中了它的百年字号。不过,单凭信誉二字,似乎欠缺可靠性,药材是要入口的东西,断不能掉以轻心。
店东家听闻豪客登门,总算是忙慌慌的现了身,苏三正等着这一茬,便好整以暇的拂了拂袍面,在一把就地安置的椅子上端坐下来,气定神闲的告知店东,说这些药材是送给季府季老爷的,还望慎重对待。
英租界这块地域上的生意人谁不认识季云卿?元申堂的店东神色一震,赶紧拆开包装逐一检查,突地脸色一变,惶惶招来伙计一通漫骂,临了,脸上堆起媚笑,另外呈上了一对白山野参。
苏三头一次使用“黒帮名片”,感觉还不赖,继而摆正颜色,将这个自毁信誉的药商教训了一通,又效仿白九棠的作风,七七八八的让人家给打了个折。
末了,带着一股整顿了歪风的好心情,差二位兄弟抱起大盒小盒的药材离开了元申堂。
待白门的美产车行驶到威海卫路时,已比教会医院的车晚到了大半个小时,轿车刚一抵达目的地,苏三便有些心急的径直下了车。
整个季宅好像一个孤城,周遭缭绕着一股因寂静带来的萧瑟。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是,这样一座“死城”,却令人感到充满了爆破性。似乎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将整个宅邸点燃。
空气中密布着巨大的张力,令走向大门的小女人突生疑虑。
——如此氛围,除了她那位横冲直闯的丈夫之外,还有谁能营造得这么到位?难道说,他已经先一步得到消息,率先到来了?
倘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怪哉探望抱恙的尊长,何须抬出敌我对峙的气势?
苏三来到大门跟前,手扶铜环、满怀质疑,稍事镇定了心神,终究叩响了大门。
呈长的死寂之后,尤听步履叠起,大门洞开的一刹那,门内门外一片哗然。
白九棠突现于眼前,浑身上下缭着一股死气。苏三没想到他果真在此,不由得万分惊异。
白九棠目不转睛的怔视着来人,眉心纠结成团,表情郁结不堪,一开口,便是阴沉沉的腔调,犹似一曲挽歌,黯然惆怅。
“教会医院的人说你不久之后就会到来,你可知道这三炷香的功夫我过得有难熬么”
苏三听不懂他话里的玄机,却是看到迎接世界末日的表情,不禁满怀痛惜的上前一步,两手一抬扶上了他的胳膊:“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边厢默然了片刻,忽而拉了她入怀,两臂紧缠用足了劲头,仿佛要把她勒死在怀里才满意,而那语调,却是凄迷的。“我若让你现在回家去,你会答应么?”
这拥抱令苏三感到窒息,这话语让她感到缺氧,白九棠到底遭遇了何事?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
她竭力扬高下颚,以躲避那一副坚实的胸膛对脸部的无情压迫,脑子里不停的进行着信息整合,却是徒劳无功,毫无收获。
下一个瞬间,白九棠松开两臂,态度急转直下,冷淡而木讷的说道:“你还是先回家吧我要处理几件重要的事,你不方便在场。”
“什么重要的事?”苏三美目灵动,侧目端详:“别是季师叔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吧?可那也不至于让你如临大敌啊?难道他的仇家打算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白九棠愣了一愣,挫败的垂下了眼帘,几乎算是央求的说道:“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好着呢我说的不是这回事,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稍后再解释,好么?”
苏三一瞬不眨的看着他,莞尔,竟颔首应道:“好。”
说罢,伸出手儿整了整他的衣襟,撅着小嘴说道:“起初我还道是季师叔身子抱恙,不过现在看来,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你不愿细说则罢,好好斟酌着办事,别把关系闹僵了。”
说着,唤了鬼谱和宁祥上前,指着他们怀里的药材,说:“这儿有些药材,都是些滋补身子的,你一会儿带进去,就说是你差兄弟买来的,不管季老爷子有病没病,权当是尽一尽孝道。其他的事儿,等你回家再说,就这么着吧,我先回了。”
这一席话温润如玉,烫贴了某人的心,眼见着倩影即要转离,一声呼唤突地响起“苏三”
“嗯?”白苏氏应声回头。
“不管发生了何事,我都会把那些承诺兑现”白九棠音色深沉,把这保证作得呀要切齿。
苏三看了他半饷,半眯眼睛挤兑道:“在家时好好一个男人,怎么到了季府就变得傻气起来了?”说罢,挥了挥小手:“我知道你对我好去吧去吧,别让季师叔久等。” 说完这话,不敢再看白九棠的表情,摆正身姿朝轿车走去。
要说疑虑,她不是没有,可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在季府门前和自己的男人僵持不下吧。心底的不安扩散到了每一个细胞,再不及时撤退,兴许就会被那些忐忑的情绪淹死在这里。
正当她即要一头钻进车里,季宅内窜出一个人来,横了白九棠一眼,站在门口高声喊道:“等等老头子说了,这里是季宅不是白宅,来人不必经过白门许可,皆请入堂上坐”
苏三回头一看,是吴四宝。再看那架势,这口头请柬如此强硬,多半没什么好事。
一周以前,季云卿派季十一到天津行使债权,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季十一至今尚未返沪,且渺无回音,吉凶未卜。
季云卿独居在家,门庭更显清冷,好在有师爷龚和吴四宝相伴左右,否则怎堪清冷二字了得,怕是早被盼子之心撕成了两半。
师爷龚虽城府颇深,但属忠良之相,倒是那吴四宝,貌相极具野心家的特征,总给人一种恶感,绝非池中之物。
这二人一个忠心耿耿,淡泊平和;一个企图心旺盛,不择手段。他们俩在一起共事,说得浅叫互补,说得深叫互制,互补促成事倍功半,互制防止懈怠或揽权。
苏三对旧时黒帮历史不甚熟悉,但对民国历史却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些轮廓多来自于课本,即便未曾深入钻研过,也算是略知皮毛吧。
上海沦陷后,为日军效劳的76号特务机构的主事者之一,就叫做“吴四宝”。
这个特务头子出身于黑帮,在日寇进犯中华大地时,卖国求荣残害同胞,死一千次都绰绰有余。
不知“此四宝”是否就是那“彼四宝”,从姓名和出身上来看,想来是八九不离十。自从苏三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常常受困于揣度情结,每每不可自拔,于无人倾诉的境地中独自怅然。
倘若“此四宝”即为“彼四宝”,那么热衷仕途的季云卿,则很有可能被亲信门徒拖下水,最终成为一名汉奸,招致后人万年唾骂。
季云卿的最终命运,是除民族大义之外,最让苏三发愁的一件事。
距日寇全面进犯还有十七年,若想通过一系列的努力,以达到避免日寇侵华的目标,这显然是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更是有违“时空法则”的,但至少可以尽量减免季云卿涉足76号特务机构的几率。
苏三跟在白九棠身边,随领头的吴四宝来到了季宅的客堂中,一路上瞄着前面那副背影,脑袋里塞满了挽救“公公”的各种方案,乃至于定步于堂前,却没注意到堂中多了一名女子。
季云卿稳坐“季路一言”的牌匾之下,不苟言笑的冲苏三说道:“白门的小赤佬不懂人情世故,媳妇倒是有礼有节分毫不差,尚知晓上门来瞧瞧老人家,不错”
苏三见季云卿好好的坐在堂上,绝无半点病相,再闻对方平心静气的夸奖,不像是才和白九棠发生了争执的模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笑道:“季师叔过奖了,我哪懂得为人处事,还不都是九棠教的。”
“是么”季云卿听到白九棠三个字,脸色一变,沉寂片刻,突兀拍响桌子,扔出了一把手枪。随着那“啪”的一声脆响,枪械落地,怒斥声滚滚而来。
“你说你这个男人不但懂得人情世故,还懂得调教女人?那他怎么会带着枪械上门来威胁头顶香炉的师叔?这算是哪门子的人情世故?他连自己都管不好,拿什么来调教你?”
番外 『第141话』十三凶
『第141话』十三凶
枪械亲吻地面的声音既冷硬又清脆,就如同一根冰冻的铁杵敲击在心上。季云卿的性情变幻莫常,就如同白九棠的参照一样。
苏三心下猛然一沉,急忙抬眼扫视客堂,盼能整合现场信息,以期尽快摸清状况。
客堂中人数不少,季门有季云卿、师爷龚、吴四宝,以及一名护院;白门有白九棠、永仁、老何、鬼谱,还有宁祥;另有急于退幕的医生护士以及一名垂首浅坐的女子;加上她自己,共有十三个人在场。
苏三的视线在众人头顶起起伏伏,忽然之间,搁浅在了某处。
——那名始终不曾抬头的年轻女子是何许人也?她为何能坐在离季云卿最近的地方?
但见那浅坐的身姿无不彰显着教养,而那深埋的头颅却标志着内心的凄凉,可惜未能看清脸庞,不知其人姿色怎样。
令人惊愕的是,那女子的脚下躺着一堆散乱的绳索,而华丽的旗装上勒痕尤在,显是不久前曾遭人捆-绑。
这般景致,让人堕入五里云雾,各种各样古怪的念头,瞬间注入了苏三的心房。
据《圣经》记载,在最后的晚餐上,出卖耶稣的犹大是餐桌上的第十三个人,因此,西方人认为,十三是个主凶的数字。
此时此刻客堂中正好有十三个人,套用西方言论,在场的这十三个人之中,必有一个是不祥之人。
正当小女人胡思乱想之际,白九棠漫步而前,拾起了地上的手枪,将枪把还到季云卿手上,撇撇嘴角说道:“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请你裁定是非而已,何时威胁过你?”
季云卿被那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猝而大发雷霆,起身夺过了手枪,一举瞄准了后生的脑袋,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不成器的东西,你以为老子舍不得碎你是不是你若想死,老子便成全你”
白季二人的对峙本是一个活局,父子之间的争执断不涉及生死,可惜这对父子性格太相似,都是变脸快过变天的火爆性子,且一个犟一个拧,一个死板一个生硬,两个回合下来就把活局变成了死局。
情势突生恶变,犹如一记重拳砸在苏三的心间,她全无了素日的笃定,脸色煞白的冲上前去,拦在白九棠身前,冲口说道:“季师叔,枪火无情,有来无往这一枪一开,丧夫的丧夫,丧子的丧子,悲上重悲,哀上叠哀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白九棠压根没想过认祖归宗,岂能任由太太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当即黑起脸来,将身前的女人拽到一边,落下眼帘剜视道:“谁让你上来的?就知道逞能给我一边儿待着去”
季云卿尝尽半生孤苦,老来方知后继有人,要说他不在乎这两个儿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此刻手执锐器的正是他自己,可是“丧子”一词依旧深深的刺痛了这位老爷子,也切切的痛醒了这位老爷子。
瞬然之间,季云卿面目上的杀戮之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懊恼之情。继而,悻悻的放下了枪,拧紧眉头坐了下来。
那名颔首而坐的女子终于轻抬螓首,眸子里烟波流转,有意无意的探视着苏三。
在那种胶质的气氛当中,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都会引起注意,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朝她投去了睹目的一瞥,白苏二人自然也不例外。
在那一刹那,苏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原本灵活的思维,顿时成了胶质状。
这不就是曾在浦香阁出现过的那个女人么?
这不就是让白九棠拿不准是否与其有染的那个女人么?
她怎么会出现在季宅里?她与季云卿有何干系?
从坐的位置来看,季老爷子应当很重视这个女人,但二人并非并排落座,排除了妻妾或情人的可能。
难道说,这又是一个顶着“干女儿”头衔的麻烦人物?但这样看来,她为何受绑就显得更加难解了。
苏三满面狐疑的看了看白九棠,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可惜那边厢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正携着一副生狞的表情,瞪那名拂生动态的女子瞧。
那眼神扑腾着火苗,而那呼吸却泄露了马脚,不管他的态度有多糟糕,也难逃心虚气短的心理写照
他是想用眼神遏制那女子的探究行径?或者是想遏制更加难堪的一幕上映?
苏三灵犀一动,牵起一抹笑意,朝那女子落落大方的问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别是哪位故友吧?”说罢,扭头看了白九棠一眼,偏头问道:“九棠,你说呢?”
“啊?”白九棠惊得一怔,收起了对那女子的瞪视,慌乱的眨了眨眼睛,凶悍劲儿顿时了无踪影。
稍事,在一片尴尬的静默中,艰难的蠕了蠕唇,启口说道:“故友谈不上,只能算是认识罢了。你在浦香阁见过她一面,总应该有点印象吧?”
苏三耳听白九棠的回应,眼观那女子的言行,但见她对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很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意味,当下调转了目光,朝着白九棠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些眼熟。九棠,你不是跟我说有事想问她么,既然碰上了就问问清楚吧,正好我也在场,省得你再转述。”
白九棠心怀疑虑的转过头来,颔首定焦俯视着她。但见囡囡一副“大阿姐”的扮相,威仪气度都不差,只可惜稚气未脱,就像孩子在办家家。
那女子听得苏三如是说,兴是感到有些高兴,或也有些得意,温文尔雅的一笑,柔声说道:“九爷,你曾经跟夫人谈起过我么?不知你有何事想问?”
白九棠一瞬不眨的俯视着苏三,频频用眼神逼问她所言何意,哪顾得上其他人问了些什么问题。
那女子被视作透明,笑容挂在脸上越发有些僵硬,正待再度启口追问,苏三抿抿小嘴,面带甜笑的替为夫的做出了回应。“我们家九棠想问问你,醉酒那一晚到底和你发生过什么?”
那女子脸色一寒,呆若木鸡的愣了。
哪有如此直言不讳的女人?
哪有笑着谈及丈夫风流债的妻子?
堂中一片哗然,除了教会医院的外籍医生之外,所有人都掉落了下巴。
沉寂良久的季云卿极度讶异的轮圆了眼睛,随即发出了一腔气若游丝的声音:“……家门不幸啊……”
转即绷紧了老脸,清清喉咙,蹙眉说道:“咳……苏三妇道人家说话要注意分寸”
说罢,又朝那女子抬抬手,帮腔似的挑明了事由。“雅岑,你起身站好,既是想进白家的门,就得先见过白门的主妇,苏三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你好生与她相处,她断不会为难于你。”
季老爷子的话无疑是重磅炸弹,只道苏三一时懵了头,尚不知道疼痛,倒是她那位发誓不纳妾的先生,先是猝不及防的一愣,随后便爆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反击。
“季云卿,老子到底亏欠了你什么?怎么好事跟你沾不上边儿,衰事样样都有你的份儿?”说罢,不给任何人开口的余地,暴跳如雷的高喝道:“这件事老子自有主意,不管你怎么逼都是枉费心机”
季云卿不曾料到他会这么蛮横,顿感颜面扫地,伴着雅岑娉婷端立的画面,还以了更高分贝怒斥。“好你个小赤佬,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居然敢一口一个老子的狂嚎在老子面前充老子,你就不怕雷公劈死你?”
白苏新婚入住季宅时,白九棠曾与季云卿发生过冲突,有幸目睹那场闹剧的人,除苏三和师爷龚之外,都经历过同一个心理历程——震惊、讶异、揣度、确信
而其余人等,则是通过白季二人那神似的相貌,以及季云卿不遗余力的搭救白九棠出狱这件事,猜测到两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干系。
季门那边的人,跟白门这边情况相仿,多已蒙了个八九不离十,只等有朝一日季云卿诏告此事属实。
身为事主,白九棠已然窘困不已,再遇上今朝这样的纠葛,且听闻始作俑者以老子自居,可想其郁结的程度有几许。
“有什么敢不敢的生死有命,惩戒无情刑堂一开,老子自裁便是”白九棠怒发冲冠的瞪起了眼睛,一副死了倒干净的模样。
“你——”季老爷子气结的一怔,堵了满腔决绝的话语,却是一忍再忍,又把那些话给吞回了肚里。
反应不及的苏三幽幽然呆立,脑海中回放着季云卿刚才说的那些话,漫天大雪无形而起,彻骨的寒意瞬间降临。实难想象,矛盾的源头是家公想添一名子媳,而家夫不肯从命虽然家夫未让自己失望,但家公的意愿如此强烈,任由他俩争下去势必会伤感情。
痛彻心扉的感觉吞噬着苏三的身体,继而一步一步将她化整为零。压着愤慨的心情,于堂前故作平静,心间兜着窝火,脑中盛着疑惑。
这是个什么狗屁时代?老子非要儿子纳妾,且包揽在身不肯不行?亏她这个正室肚子里还揣着货,如若不然,恐怕早被丢出门去了。
很多书上都说,穿越到另一个时代的现代人,皆可自然而然的接受一夫多妻制,既是大趋势,为何独独她不行?
一番胡思乱想,突地想明白了一件事,翻开历史的卷轴,任何一个远离文明的时代都是残酷而冰冷的。
在这男尊女卑的背景之下,生活不是一支笔一幅画一本书所能诠释,生活是在无尽的磨难中寻觅偶尔闪现的一线希翼。
而这一线希翼,对于旧时的女人来说,往往只是丈夫的一句称赞而已。
忽然想要叛逆,忽然想扭转这种让人憋屈的命运,不管什么时代背景,不管理性和客观性,就在这一秒,主宰白苏氏做回现代女性。
番外 『第142话』悍妇论
『第142话』悍妇论
片刻之后,堂中传来了苏三平铺直叙的声音“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要闹到九棠冒犯尊长原来不过是纳个妾而已”
说罢,轻抬下颚扫了雅岑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启了粉唇。 “虽说这是小事一桩,但也要你情我愿才行。轻言婚嫁不像是九棠的做派,我有理由相信这件事并非出自于他的本意。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家宅是白相人的大后方,哪能什么女人都往家里娶”
语落,侧起那张青葱的脸庞,朝白九棠老气横秋的问道:“九棠,我说得没错吧?”
听闻媳妇说得头头是道,白九棠差点没爽上天,但见协同作战的号令传来,忙不迭煞有介事的耸了耸鼻梁,“说得好真他M精准”
小夫妻偷偷对视了一眼,正当为了配合得当而暗自高兴,雅岑那清幽的嗓音却撕破了这和谐的一隅。
“此事确非九爷之意,也无关季老爷子之意,只是雅岑顾念到未出生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如果九爷和夫人都不愿接纳雅岑,雅岑自是不会再纠缠下去。”
苏三脑子里再度嗡的一声响
——她说什么来着?什么未出生的孩子?
一旁的白九棠骤然呆滞,眼前的季云卿宛然叹息,整个客堂中安静得鸦雀无声,几乎能传出每个人呼吸的回音。
分秒之间,这个战场上只剩下了两个女人尚有一丝战斗力。
苏三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下降,最终跌破底线,至使全身结冰。
在零摄氏度的森寒中聚集能量,是一件极其被动的事,然而她手执“帅印”,正在固守城池,不得不竭力武装自己,在冰冻到麻木的前一秒,披坚执锐的发起了攻击。
“你说你怀了九棠的孩子?这可有证据?”
雅岑顿了一顿,颇有教养的颔首回应:“中医西医都鉴定过了,夫人还需要什么证据……”
此言听似哀怨委屈,却透着一股得意,苏三秀眉紧蹙悉心咀嚼,继而啼笑皆非的松开了眉心:“不是吧?敢情我家九棠成了这世上唯一的男人?谁家的姑娘被弄大了肚子都可以栽在他头上?”
此话不无道理,确诊怀孕并不能证明白九棠与此事有干系。这置疑放到现代再正常不过,可放到近代就不尽然了。即便是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找上门来已有几分豁出去的意味,岂能担得起这种质疑。
雅岑微微一愣,脸色煞白的泛起了泪星。
季云卿将其看在眼里,亦怜悯在心里,终是调开视线瞪了瞪苏三,开口训斥道:“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容不得人?所谓的贤惠得体,最起码得有个宽容的心境,你怎能口无遮拦咄咄逼人这档子事情那小赤佬自己心里有数,如果纯属子虚乌有,他怎会不敢吱声?”
这话一说倒是提醒了苏三,她横过眼波瞥了丈夫一眼,但见那没出息的脸色铁青、眼冒火星,似乎又快要抓狂了,不禁重重的翻了个白眼,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朝季云卿说道:“季师叔说得是怪我措辞不当,冒犯了雅岑姑娘不过,既然我嫁了九棠,就得事事为他着想,而今只想替他把好这个关,向雅岑姑娘核实几个问题,倘若她能答得上,我便应了这桩婚事”
季云卿瘪着嘴看了看她,勉强点了点头:“亏你还记得待自家男人好也罢,你问吧”
苏三酝酿了半饷,忽而扬了扬秀眉,说道:“季师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季云卿不耐的揪起眉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讲”
那边厢落下眼帘想了一想,慎重的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除您之外的其他人回避一下,另外,请您待会儿别Сhā口”
季云卿疑惑的瞅了她一眼,继而萌生了一丝好奇,随即抬手一挥,下令道:“师爷,把大家都带出去,随便把医院的人送走。”
白季两门的人愣了一愣,稍事跟随师爷龚鱼贯退出了客堂。大门在最后一个离去的人手中紧闭,屋子里仅剩下了两男两女。
苏三满意的调整着鼻息,环顾了空旷的客堂一遭,蓄势待发的眯了眯眼睛,“雅岑姑娘,恕我冒犯,我想问一问你,既是跟我家九棠睡了一晚,你总该知晓他的一两件习性。不知可否讲来听听”
这一问犹如晴天霹雳,白九棠听得哐呛一声,被炸雷劈成了两半。
这不正是他当初用来对付邵玉芬的招数么怎么让苏三搬到这儿来了?怪不得她要先清场后问话,原来是涉及了隐私问题
念想中越发有些纳闷儿,想当初她并未经历此事,尔后也未曾听人谈及,难不成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算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亦可称作“一个萝卜填一个坑”,横竖是上上层的婚配,契合得令人可恨。
雅岑听闻此言,惊恐的抬起了眼帘,脸颊一片惨白,微启朱唇不能言语。
季云卿正待有违约定出口帮腔,便听得苏三淡淡的补了一句,“你若不答,我便当你一无所知,且将此归于你自编自导的闹剧。你应该知道九棠是干什么的,愚弄流氓未必能全身而退,更别说还有季师叔这层关系,不知你想过没有,这把戏被拆穿后,会有何等效应?”
季云卿听得此言,不由得改变了主意,把话给吞了回去。
雅岑逼不得已蠕了蠕朱唇,低不可闻的说:“夫人这玩笑可开大了,哪有把床弟之事搬上台面来说的……”
苏三早已把此事编排成了现代剧,只当对方是破坏家庭的小三,断不会留下太多的余地,当即不假颜色的说道:“那这样吧,我换个方式好了,问题由我来问,你只管答便是,实在难以言状的,便支吾两声,这是最低限度了,别再跟我磨叽”
随即,紧跟其后出言置问,“当晚九棠何时跟你好上的?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雅岑收紧下颚,满面窘迫,踌躇片刻,低声说道:“……算……算是前半夜吧。”
不待她说完,苏三再掷一问:“他的衣服是谁脱的?”
“……他……自己。”
“能自己脱衣?那说明还算清醒咯?”
“……嗯”
“他脱了光了吗?”
发问的女人严肃得好似医学院的教授在跟学生讲解生理知识,白九棠却感到迎来了一场无情的板砖雨,情急中报以了凄厉的喝斥:“白苏氏,你能不能委婉一点?”
不苟言笑的女教授扭头看了看丈夫,回以了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专业的师范训斥:“委婉能有什么效果?直白才能出成绩”
说罢,扭回头去,朝雅岑扬了扬下颚:“我们接着说他脱光了吗?”
雅岑被逼得无路可退,想要抗拒却又感到大后台的态度不明,万般无奈中只得眼一闭,摆了摆头:“没有。他……有点心急……”
“是——吗”苏三眼神一凛,再度扭头看了看夫君,在那惶然的脸庞上来回一扫,问道:“你在外面是这样的?”
白九棠被太太盯得手足无措,只得悻悻的躲开对视,拼命回忆当时的情景,转而感到不大对劲,猛地抬起头来,瞪视着雅岑说:“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未穿着衣物睡过女人,再说了,我既是清醒的,怎会毫无印象?”
雅岑的脸庞上突闪一抹慌乱,语无伦次的辩驳道:“你当时醉得跟一滩烂泥似的,哪能记得这些事?”
苏三对剧情发展很满意,两手抱胸偏了偏头:“问题就在这儿,他若是跟一滩烂泥似的,那是怎么让你怀上孩子的?”
一语落定,悠悠的吸了口气:“如果我铁了心要追究下去,还有更多犀利的问题等着你,这些问题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却可以一针见血揭露问题。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向我坦陈事实真相,这样我可以帮你向季师叔和九棠求求情。二是跟我到楼上的厢房去,接受进一步的询问,到时候自生自灭,听凭处置”
季云卿听到这儿,终是无法再泰然自若了,携上一副阴沉的表情,出言质问道:“雅岑,苏三这种做法虽然有违礼仪,但也不至于让你前言不搭后语吧?再则你和九棠各说各话,我怎么知道该听信谁的?照此看来,你得给我一个有力的解释才行”
客堂中的气压越来越低,如粘稠的乌云压在雅岑头顶。良久之后,听得一腔含糊不清的声音,夹杂着抽泣声,绵绵低语。
“夫人不必再问了,事已至此,雅岑甘愿受罚只求九爷别把这件事算道季老爷子头上,要怪就怪雅岑胆大包天,率先骗了他老人家。”
客堂中的三人听得此言,露出了神态各异的表情。苏三长舒了一口气,季云卿满面震惊,倒是白九棠从容不迫的问了一句,“如果没人指使你,这行为岂不是更加可疑?”
雅岑抬首对视,尔后落下眼帘,悲戚的吸了口气,摆开了长谈的架势。
“我原本是院娘请来压轴的先生,不但享有人身自由、且也还算过得宽裕。哪想命运弄人,一场变故袭来,欠下了一ρi股债务,就算是搭上身家性命都还不清,若不是有幸遇上了季老爷子,恐怕世上早已没了雅岑这个人,所以我说,老爷子是我一生的恩人。”
瞧这架势,雅岑是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详尽告知,白九棠一改毛毛躁躁的习性,和苏三一起侧耳倾听,季云卿则是满面阴云紧锁着眉心。
番外 『第143话』话隐情
『第143话』话隐情
【诸位亲,感谢倾力支持,近期保持三日一更,下月正式恢复日更,叩谢再三鸣礼】
“前不久,苏浙战事告急,华界全面戒严,声色业面临歇业。而一旦开战,更有军方前来搜刮军资,为了将损失降至最低,院娘千方百计和督使府攀关系,甚而逼我去色诱何丰林。老爷子得知了此事之后,再一次出手相救,先是将我给赎了出来,后又盘下一间店面让我营生,可说是彻彻底底改写了我的命运。”
说到这儿,雅岑扬起了眼帘,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眼神飘渺的说道:“事后,我登门谢恩,这才知悉了老爷子这么做的原因;其一是念及我俩这种近似于父女的情义,其二是以为我把‘头彩’给了九爷,对我有着几分歉意。前一条我倒能泰然受之,后一条却令人感到置疑。九爷姓白,老爷子姓季,他二人只是系出同门,这关系不远不近的,何须老爷子代感歉意?”
语落,凄婉的抿了抿唇,低下头来,接着再道:“其实,早在我第一次见到九爷时,便发现老爷子对这位同门后生倾注了太多难以言明的关注和感情,至此,我终于相信,他二人果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有着极深极深的渊源,不是表象上那么简单。于是,我决定找机会接近九爷,替老爷子好好看住这个备受重视的人。可惜的是,那天晚上九爷烂醉如泥,只是在我那儿睡了一觉,且醒来大发脾气,警告我不许泄露出去。绑定这样的男人绝非易事,我思来想去,只得出此下策,谎称自己有了身孕。”
听到这儿,苏三已释然了不少,神色缓和的出口问道:“难为季师叔如此厚爱九棠,也难为你报恩的这份心意,但令我不明白的是,当日大世界一行全属偶然之事,难道你是临时决定这么做的?”
雅岑循声而望,眼中少了几分起初刻意营造的敌意,勾起嘴角淡淡的一笑,“夫人说对了一半。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只是临时起意透点风出去。按照预先设定的步骤,该在今朝之后,由老爷子转告九爷关于我的这些事,而恰巧事先在大世界碰到了九爷,我便想先试试他的反应。”
说罢,那笑意渐渐变得苦涩起来,顿了一顿之后,启口再道:“这一试可好,先是引来了杜老板的得意门生戚青云,再是如期等到了九爷的驾临,我那小小的‘海棠春’头一次迎来了白相人武力叫板,说不心虚害怕那是假的。最后我只好抬出老爷子来,希望能平息九爷的怒气,哪知这么做反倒激怒了他。九爷获知老爷子今日约了大夫来为我确诊,一气之下便将我五花大绑的押到了这儿来……”
季云卿被沮丧的情绪重重包围,不禁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想不到小心翼翼的谨守承诺,却还是把信息透露给了旁人;想不到隐藏心底的爱或恨,是这样一件艰巨的工程;更想不到的是,雅岑看清了这一切,竟打算付诸一生,以守护白九棠来回报恩情。
想到这里,他不免心生疑虑,抬起眼皮怔怔的问:“如果你并未怀孕,怎能瞒得过医生?”
季云卿如是说来,白九棠和苏三也大为不惑的看向了雅岑,那边厢轻轻叹了口气,落下视角幽幽的说:“我花了一大笔银钿买来一个方子,连吃五副便会产生受孕的假象。据说很多堂子里的女人都借此上了岸,我自持清官人的身家尚在,便打算先应付眼前这一关,过了门再找机会怀孕……”
雅岑的叙述到此告一段落,大片的静默覆盖在客堂上空,沉寂得犹如空房一栋。
一个深陷烟花地的女子,将恩泽于己的长辈视为了人生贵人,为了报答恩情竟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这样一个悲情的故事,实难让人怀恨在心,就连苏三也为“情敌”的命运感到悲怆不已。
只道伤感这个词专属于女人,男人大多缺少这种细胞和神经。客堂中的女人各自神伤,既不说话也不抬眼看人,而男人却齐齐瞪大了眼睛,携着疑虑窥视着某女。
只待苏三好不容易从那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刚一抬头便见得家公和家夫正在打量自己,那眼神如此剜人,害她连打了两个冷战。
真真是铁打的血缘关系,相不相认都是那么一回事好一对多疑的父子,连思路都如出一辙看来是心有余悸,担心她肚子里的货也是假的。
尚不及出口辩驳两句,见得白季二人有所察觉,尴尬的收起了质疑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咳了两声,由身边的夫君牵头说道:“嗯……这个……今日产检医生说什么了?”
雅岑不知他们三人这微妙的心理活动,只当是在问她,猝然抬起头来,莫名的眨了眨眼睛,却见苏三瞪了白九棠一眼,伤神的低语道:“我真服了你了,放心吧,是你的就是你的,假不了。”
但闻这一句,白季二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不过雅岑心里就不那么好受了,虽说谎称有孕是为了嫁入白门报恩于季云卿,但没来由的失落感却铺天盖地。要说个中缘由,只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白九棠合计着此事已经了结,有心带着太太赶紧撤退,季云卿兴是瞧出了端倪,抢先一步出口说道:“即便现已查明雅岑并未怀孕,但我倒觉得她也挺适合过日子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白九棠脸色一沉,较劲似的推辞道:“我已经娶了个长三回来,难道还要再娶一个么?这又不是开书寓做生意,弄这么多长三回来做什么?”语落不耐的挥了挥手,随口打发道:“既是挺适合过日子的,不如让给十一娶”
苏三听得这通胡说八道,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角,蹙眉示意道:“人家又不是货物,别这么推来推去的。有话你不能好好说么?”
那边厢回瞪了她一眼,展臂一挥,将她拂到了一边儿去:“哎……行行行……罗里吧嗦的我知道”
说罢,不要脸不要命的朝季云卿扬扬下颚说道:“季师叔,今朝这事儿算是误会一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原谅,至于触犯帮规一事,由于我被人蒙骗在先,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这刑堂就不必开了吧,要不您抽了我几下,完了我得走人了,门里还有一大堆事务呢”
季云卿本是想撮合一桩好事,哪想到会得来一通顽劣的驳斥。想到自己的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又想到那小赤佬谈及亲兄弟时不屑一顾的口气,再被这一通歪理所袭,那脸庞顿时阴云密布,好似即要倾盆大雨。
正待季云卿要大发雷霆、而两个女人欲要出口调解之时,白九棠突地安静下来,眨着眼睛愣愣的说道:“诶?十一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没见他啊?”
“亏你记得还有季十一这个人”季云卿悲从中来,砰的一声拍响了茶几,哀鸣一般的喝斥道:“你只顾着自己,什么时候顾念过这个兄弟”
白九棠听这口气不对,心房一紧,赶紧追问,“十一他怎么了?”
季云卿正等着他这一句话,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就算你今朝未曾登我的门,我也会到霞飞路去找你。十一去了天津卫追债,至今渺无音信,如果你能将他平安无事的带回上海来,不管是眼前这种娶妻纳妾的家务事,还是此前你跟我提过的整顿方案,我都会以你的意志为准,重新考虑这些问题”
番外 『第144话』津门行
『第144话』津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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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帮的戒条始于帮会成立之初,修善于前清乾隆王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哪是说两句便能了事的,白九棠公然二度冒犯季云卿,自然又被剥光了衣裳一顿好打。
执刑之时,季云卿坐在堂上一边吃茶一边观赏,很有几分公报私仇的意味。
只道满屋子的火盆崭露了谜底——哪有惩戒者担心被惩戒者着凉的道理?
再一看执刑者,问题就暴露得更加明显了——明明吴四宝在场,为何要师爷龚来操刀?
不论如何,人亦有情鞭笞无情,三五十鞭抽下去,白九棠的背部便隆起了一寸多高的淤肿,季云卿见此情景,兴是感到后悔,但又不能将惩戒告停,脸庞上纠结尽现,不免有些滑稽。
好不容易捱到一百五十鞭落定,这位老爷子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叫手下搀白九棠起身,又赶紧召人叫苏三进来善后。
听得银质配饰发出了叮铃铃的脆响,被限制在门外的苏三匆匆返回了客堂。一时间,众人被她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挪火盆,一会儿拿药棉,一会儿关门窗,一会儿打热水……客堂里霎时一派奔忙到沸腾的景象。
待到这幅活态画面终于静止了下来,肩披短呢大衣的男人点燃纸烟,分秒必争的切入了主题,“季师叔,这刑堂也开了、惩戒也执行了,该是时候说说十一的事了吧”
季云卿抬眼看了看他,沉吟道:“你的伤不碍事吧?如果需要休养,便不要硬撑,我这边可派徒众上津门打探在先。”
“不必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得从头跟进,不能假手于人。”白九棠拧了拧眉头,喷出一口浓烟来。
季云卿面无波澜的淡淡颔首,心间却暗藏着满心感慨。不得不承认杜月笙当初的定论,这是一个参天大树的好苗,不但奉行务实的原则,且性情大义值得依靠。
季云卿稍事收拾好情绪,慎重的说道:“那好你告诉我,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白九棠咬着纸烟,眯了眯眼睛,“相关这件事的所有信息、背景和资料。另外,我跟十一都不在,还请您亲自回爵门主持大局。”
季云卿一扫淡然,错愕不已,“这算什么支持,没其他的了吗?”
“那不然还有什么??”白九棠茫然的摘下唇际的纸烟。
“人力物力财力都不需要?”
“这些东西难道我没有??”
……
……
……
季云卿扬着眉梢将后生打量,默然了半饷接不上话。
白九棠被他瞪得浑身不自在,左顾右盼瞥了两眼,开口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那边厢终于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故作从容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今朝晚上”白九棠挠了挠头,将烟蒂拧灭在了烟缸里。
“赶得及么?”季云卿略显讶异。
“当然”白九棠拢了拢肩头上的大衣,抬手说道:“季师叔,时间紧迫,我也就不跟您废话了,我们言归正传吧”
苏三在出嫁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和一个流氓结合日子不可能风平浪静。
白九棠所谓的公干,是辗转异地换个地方玩儿命,白九棠所谓的奉行中庸,是带着一堆长枪短炮同行,白九棠所谓的“小事一桩”,是先于出行安排后事,叮嘱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搬到黄公馆或者季府去……
这般形制,加上那“不得已”三个字,彻彻底底捣毁了她的神经,为了防止这个男人如脱缰野马一样在生疏的地皮上横冲直闯,她只得将自己当做智能语音警示,死缠烂打的要求与之同行。
“医生说我身体好得好,别说出趟远门儿了,就算是跳绳都可以”某女紧紧挽住那条裹在大衣里的胳膊,信誓旦旦的说。
“是吗……”某男斜了她一眼,态度相当漠然。
“威尔森太太生过好几个孩子,她也曾对我说过,适当的运动对孕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边厢不死心的搬出了新的论据。
“噢……”某男这次连看都懒得再看,展开虎口摸了摸下巴,拧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还有,人人都说贱养的孩子不容易夭折我这是先让孩子适应适应。”那边厢眼见着怎么说都说不通,干脆摆出一副耍赖的模样来。
某男终于怔怔的扭过头来,正眼瞧了瞧自己的夫人,面色阴沉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胡搅蛮缠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啊?”
那边厢哪顾得上丈夫持的是什么态度,径直一头扎进怀里,圈紧腰肢嚷嚷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说什么都不许单独行动”
白宅的客厅里挤满了人,除了编制在内的白门子弟,还有一众被邀来议事的倥子。
白九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太的怀抱所钳制,那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最后,痛不欲生的抬手搓了搓脸,闷声说道:“各位兄弟,先到茶室抽支烟吧,容我稍后再跟你们详谈。”
那二三十号流氓听闻此令,纷纷动身,随永仁、宁祥等人朝着茶室走去。
客厅随即沉寂下来,仅有白吉偶尔现身,斟茶递烟听命差遣。在得到一记暗示的眼神之后,旋即也隐没在了茶室门口,将空旷的客厅留给了主人夫妇。
白九棠遣退了杂役,继续埋首不语,想不到苏三死活赖在怀里就是不吭气,憋得他一肚子窝火没地方撒,耐不住硬邦邦的发出了喝斥,“怎么不说话了?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苏三仰起头来,怔怔的瞪了他一眼,忽而瘪了瘪嘴,可怜巴巴的说道:“你凶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料想中这一招必然管用,哪知道白某人也不是傻的,盯了她片刻,从嘴里迸出个字来“屁”
说罢,两手抱胸重重的往后一靠,且听一声惨叫“哎呀……老子的背”响彻了白宅的客厅,亦不明不白的终止了这场夫妻间的对峙。
苏三非但未能如愿同行,反倒得来一名防止她私自尾随的兄弟。不过,由于她那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博得了夫君的欢心,所以该夫君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大度的从旧箱子里翻出了一张老掉牙的照片赠与,说是要让自己风华时期的照片来慰藉她那孤苦的心境。
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的,苏三捧着那张旧照片欲哭无泪,被郁结情绪横七竖八捆成了一个粽子。
小佬昆受命留沪,全权负责白门事宜,重中之重是看住阿嫂,一不能让她溜到津门去捣乱,二要保证她的安全性。
白门的在编人员被分为两组,除了小佬昆、宁祥之外,其他八人上津,白门倥子大部分留沪听候昆爷调遣,另有七人被选出来立即动身,前往津门以北县属待命。
是夜,小佬昆驾车送白九棠前往闸北火车站。黝黑发亮的T型罗孚车里坐着一言不发的白门小夫妻,车后跟着一众乘坐人力车的兄弟,一干人马趁着深冬的夜色在马路上快速行进。
白九棠不苟言笑的摆着架子,看似刻板严厉一脸沙文主义,手却紧紧覆盖着一只柔荑,被那钻石顶得生痛也未曾收力。
坐在后座上摇摇晃晃,不悦的情绪也随之而高涨,白某人突地调过脸庞,朝身旁的女人高声呼喝道:“老子就要上车了,你就没话说说么”
苏三一手被携,一手托腮,本是心情低落,不想理人,可屈于夫君恐吓,只得摆过头颅应付了一句“出门在外,别乱吃东西,若是吃坏了肚子,看谁来照料你。”
白九棠愣了一愣,这算是哪门子的嘱咐?什么叫别乱吃东西?难不成当他是个“小拧”?可那边厢显然还意犹未尽,接着又说了一句。
“声色场所要少去,别动不动就留宿在堂子里……”
说完似乎还吧唧了吧唧嘴,啧啧有声的补充道:“你太太我一向宽宏大量,这是在关心你而已”
黑漆漆的车厢内跃现出了一个斗大的白眼,白九棠狠狠瞥着太太那张小嘴,在忽明忽暗的环境下想象着一掌抽上去的快慰
那边厢很快发现有人在用眼神凌迟自己,借着透射进车厢的各种光源,俏眸生辉的回瞥了一眼,终是想起了什么,甜甜一笑,“对了差点给忘了。”
“撒……”白九棠立即收回侧目,正视前方摆起了谱。
可惜白苏氏并未如期拿出动情的送别大戏,而是饶有兴致的展现着笑意,“早就听说卫城的大名,你既是要去走一遭,不如好好了解一下那边的吃住行,等将来有了机会,也好带我一道去瞧瞧”
可怜白九棠一直在等待依依话别的情景剧,不禁悲愤难当的扭回了脖子,朝那没心肝的女人一字一钉的痛斥:“白苏氏,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老子当初怎么会娶你?”
那边厢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被这话气得一怔,娇声回驳道:“你以为粉饰情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么?如若不然你想要我如何?是痛哭流涕还是发誓守节?”
语落,沉默袭来,在轿车即要停泊的前一刻,终是听得一腔有些打颤的嗓音,柔中带刚的铿锵说道:“我不想做任何不吉利的设想,也不接受你给我的任何安排,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做事情三思而后行,记得我望眼欲穿的在等你。”
番外 『第145话』天津卫
『第145话』天津卫
天津
由明成祖出海的港口而得名,是为天子经由之渡口,有着偏安一隅的地势,作为京师的卫城,扼守京畿,拱倚帝都。
时至近代,这里同上海一样,拥有九国租界,是没落贵族的外所,亦是八国资本的滩头。
这里的英租界,不但有着英商皇家四大行,亦有“花旗”、“汇丰”、“华比”、“金城”、“中南”、“麦加利”等等数不胜数的金融机构。
这里的法租界,在1920年代,已陆续落成了天津劝业场、天祥商场、泰康商场,以及渤海大楼等众多精美绝伦的西式建筑,是天津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而这里的日租界,由于毗邻英法租界,在1903年进行了浩大的填筑工程之后,迅速发展成了天津的娱乐商业区。
相较无名无份的上海日侨聚集地,天津日租界可谓倭人的天堂。日本政府允许租界地吸毒,导致毒品合法化,界内公开制造贩卖毒品的日本店铺高达上百家,中国烟馆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另有走私业和声色业齐头并进,曾引起国际舆论的关注。
白九棠根据手里掌握的信息,暂且将找寻季十一的重心摆在了这块被倭人玷污的地域上。
据悉,季云卿对外界宣称委派其子上津追债,事实上却是前往津门清理门户。
季门中有一个名叫刘元晟的倥子,近来打着季门的旗号在苏浙一带招摇撞骗,短短几月的时间便骗了三十多位江湖人士投股,涉案金额高达一百六十万大洋。
这些江湖人士有一项共同特征,那便是——有闲钱,却无望发横财,有攀附之心,却苦于找不到门路。
这些称霸一方的地痞,出了门前那一亩三分地便无足轻重,但闻季云卿的大名已是受宠若惊,见得合约上方方正正的盖着季氏图章,也就趋之若鹜的栽了进去。
而今刘元晟卷款潜逃,受骗者只当是季云卿在背后主使,便联名告到了曹劝珊那里。
季云卿和老头子曹劝珊刚刚才言归于好,双边关系还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脆弱,在这个时候摊上这么件破事,委实令人感到极为被动。
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还得受制于人,亦想到竟被自己门下的倥子摆了一道,季云卿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介于这件事有伤颜面,季门出动了一干亲信,封锁消息低调行事,全力彻查刘元晟的藏身地,尔后获知此人极有可能已潜逃至津门,投靠在日租界开烟馆的大伯刘琨煜。
此事既已有了眉目,却又不能大肆张扬,季门的少当家便成了上津讨伐的不二人选。
晌午时分,喷着蒸汽的火车高声嘶鸣着进入了天津西。一刻钟之后,路途劳顿的白门子弟,便穿过那座作为候车室的哥特式洋楼,正式踏入了津门的地皮。
一行九人纷纷坐上了人力车,直奔日租界的主干道旭街而去。九辆人力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林林总总的画面在余光尽头遗落。
不难想象天津的景象,平直宽阔的马路、异国风情的洋楼、沸沸扬扬的人潮、洋洋洒洒的札幌、川流不息的轿车、欣欣向荣的港口……
行径在这样的景致里,很难做到心无旁骛的思考问题,而打头那一辆车上的男人却正是如此。斜压的礼帽、硬朗的脸庞,置身事外的目光,犹似一尊未被风化的远古雕像。
所谓打一场有准备的仗,不止是集结财力物力人力,更重要的是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拿出一个不折兵马的方案来。
梳理津门事件的主要脉络,须从几个重要的人物着手。整合起来,大致如下:
其一、即便季十一青葱鲁莽,但承办此事尚有余力,问题不该出自于个人能力,多半是中了什么阴谋诡计。
其二、如果目标人物刘元晟所投靠的刘琨煜是个有背景的人物,那此人自该知道季云卿乃何许人,总不至于笨到杀了其子泄愤。
其三、如果说二刘绑了季十一做人质,似乎也不太符合实情。扣留人质要么是为了兑换银钿,要么是为了促成某事,江湖上哪有扣留人质却闷不做声的道理?
这样看来,且另作假设,假定刘琨煜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一不敢跟季十一正面冲突,二不敢绑了他要挟季云卿收兵,于是便使出阴招,借力打力,要么是制造了一起纷争,让季十一就此殒命;要么是设下了一个圈套,让少年人身处险境……
一路上思考着这些问题,乘搭的人力车已驶入了一条新的街道,另一番别样的景致在视野中展开了卷轴。
低矮的联排式建筑夹道矗立,车马和行人的数量骤然减低,一间间日本商店林立两旁,脖子上抹着白粉的女人踩着木屐慢吞吞龟行,带着东洋刀的浪人混迹在长衫短打里。
沉浸在思索里的男人终于回过了神,抬起眼帘将这条媲美英租界五大道的旭街尽收眼底。
人力车依照指示停在了一间店铺外。一行人下得车来,聚拢站在了一起。白九棠神色凝峻的整了整衣襟,朝永仁扬了扬下颚,示意他打点车资。
日租界是天津最乱的界区,旭街算是一方拿得出手的门面。街道看似修筑得整洁宽敞,商铺看似经营得井然有序。
白门这一行九人往街边一站,礼帽、便装,黑压压一片,反倒煞气逼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宁安拎着一只硕大的皮箱,凑近白九棠身旁,谨小慎微的垂问道:“大哥,现在就去找那刘琨煜摊牌么?那这些家伙怎么办?不会大白天跟他们火拼吧?”
白九棠扭头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谁说我要找刘琨煜摊牌?谁说这箱子里装的是家伙?”
说罢,抬眼掠了掠天际,似在斟酌措辞,又似在把握尺度,继而调回视角,怔怔的说道:“我们到津门来,不过是想和姓刘的谈笔买卖,而一旦谈成了,这一箱洋钿便都得放到他兜里去听明白吗?”
那边厢显然不太明白,惶惑的瞪大了眼睛,就跟见了鬼似的。
要说这也不能怪宁大爷太笨,枪械兵刃都是他的最爱,这箱军火从装箱到携带都是他在经手,突然之间就被当家的视作了一箱洋钿,怎能不叫人目瞪口呆。
好在从旁有一众兄弟都在侧耳倾听,脑筋转得快的已品出了几分含义,于是乎,有人及时拽了宁安一把,将其揽进自己的胳膊中,打断了他那痴呆的表情。
白门当家的从不要求兄弟智勇双全,就像杜月笙不曾强迫他巧言辞令一样,宁安以武力制胜,不乏为一把好手,何必要强求张飞吟诗作对。
念想间,拍了拍宁安的肩头,低声鼓舞道:“放轻松,见机行事即可,不必这么紧张
说罢,朝老何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前去打头阵。那边厢收到指令,立刻朝近前的一间商铺走去。
听得走入店家的老何与某人交涉了几句,继而见得一只脑袋探出头来窥视了一番,那神色很是戒备。
为了使这小厮放宽心,白九棠偏了偏脑袋,朝他行了个点头礼,而那边厢却带着一丝慌乱猝然缩回了头去。
老何无功而返,回到白九棠身旁,低声汇报道:“我告诉门房说,您是专程来找他们东家谈生意的,可是看来他不太信任我,只说东家不在,要咱们择日再来。”
白九棠对这种境况并不沮丧,只是拧着眉头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不是不信你,他是被我们的行头给吓着了,早知道穿长衫上津来,免得从头到脚都是煞气。”
说罢,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店门口,伸出手来说道:“永仁,拿二十块钱出来。”
永仁瞥了当家的一眼,赶紧从钱袋中掏出了二十块洋钿递了过去,“大哥,这是要做什么啊?”
白九棠接过手来迈开了步子,丢下了一句,“还能做什么,钱是敲门砖,阔绰才像那么回事”
说罢,径直走向那间店面,隐没在了大门处,留下一众兄弟在原地干瞪着眼睛——打赏一个小厮给二十块洋钿?这阔绰摆得也离谱了吧
番外 『第146话』斗心机
『第146话』斗心机
在天津的各国租界中,以日本租界最为肮脏,这里是一个藏圬纳垢的地方,不但聚集着各色各样的恶人,且充斥着各色各样的陷阱,要在这种背景下完成使命,勇猛固然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但也不能心无城府蛮干一气。
店面内传来了白九棠的声音,由于隔着一道厚墙,众人也听不太清,只道当家的语调轻扬,与平日大相径庭,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粗坯的笑声,像是满脑肥肠的纨绔子弟。
稍事,店面里热闹起来,起先那态度冷淡的小厮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点头哈腰的朝众人抬起了手,“哎哟都怪小的没眼色,把各位爷给怠慢了里面请里面请 ”
一干人等始料未及面面相觑。要知道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贪财的人必然贪生,哪有面对无端的重赏而不疑有异的道理?
正当众人呆愣的片刻里,店门口出现了白某人的身影,携着那副慵懒有余而好逸恶劳的形制,目光生狞的送出了大把无声的鞭策。
列为人等这才醒悟过来,心下赞叹着大哥那混淆视听的演技,忙不迭涌向了店面里。
这间店铺名为“芙蓉馆”,听名字像是一间伎院,看门面像是普通的零售店,而走到里面来,却一没见姑娘、二没见货品,甚至连一名顾客都看不见。
店面中正经八百的设着柜台,另有屏风作为隔断,一边是会客的套椅,一边是休憩的沙发,另有门房、茶房,和堂倌等人员配置,看起来又像是一个洽谈商务的茶坊。
白九棠来到屏风的一侧,将自己丢到一张套椅上,压低帽檐审视着这令人纳闷的场景,嘴上倒是不忘继续做戏,豪不含糊的说道:“来呀,给各位小哥赏点茶钱”
那一堆闲人早已伸长了脖子等着“冤大头”打赏,但闻此言顿时蜂拥而上。
一轮赏完,临走前在钱庄兑的几百枚散钱去了一半,可白九棠似乎还意犹未尽,只待堂中恢复了平静,便携着一副败家子的做派,翘起二郎腿来,懒洋洋的说道:“这刘老板的架子也太大了吧?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屑做么?哪位小哥愿意去通报一声,我再赏银票一张”
芙蓉馆的人但闻此言两眼发光,只把眼前这位发话的人,当做了某个倒霉的大老板膝下的不肖子,大感不讹他一笔对不起自己。
那悬赏令尚未落音,且听一片毛遂自荐的声音,一众小厮吵作了一团,只为争得这件美差的承办权。
在这乱哄哄的景致下,白某人端起那杯专程为他沏的西湖龙井,优哉游哉的抿了两口,身后的一众兄弟见此情景,终是完完全全的领会了其意。
——此乃以中庸之道破冰开局,从而减少营救的阻力。
永仁跃跃欲试的咽了两口唾沫,换上一副狗腿子的模样,掏出一张银票扬了扬手,趾高气昂的吆喝道:“啧……吵什么吵到底谁去?”
白门子弟交换着眼色,相继进入了状态,先是收起一脸戒备,再是就近坐下身来,继而翘腿的翘腿,挖鼻屎的挖鼻屎,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芙蓉馆的人见势争得更起劲了,权当来了一群酒囊饭袋,哪还有心思谨慎对待,只差没摆好香案将这群傻帽供起来,以便掏光那鼓囊囊的银袋。
众小厮当中,唯有那门房不声不响,稍事趁着众人争闹的档,哧溜一下闪离了身影。
由于近前全是雀噪的人影,白门诸人也未有察觉,片刻之后,正待白九棠想要制止喧哗,却见得馆中突地多出了一行人。
来人共计七名,除为首者以外,均一身短打装扮,个个神色凛然,不似这群小厮一般松散。
那为首之人,年纪在五十上下,头戴一顶镶嵌着宝玉的瓜皮帽、齐脖的头发纹丝不乱的捋在耳后,身穿一袭绸缎面料的夹棉长袍,外罩一件一字襟貂毛滚边的褂子。
此人一袭华服在身,很有几分大老板的派头,只可惜那面貌生得难看,眼睛又圆又小、嘴唇又肥又厚、整个脸以鼻子为中心向内塌陷,怎么看怎么倒胃口。
白九棠愕然的愣了一愣,赶紧扩开视线环顾了一遭,但见一扇窄门堂而皇之的开在屋子一隅,又见得率先获得打赏那名门房站在来者的队列里,将之连贯起来这么一想,便恍然大悟的浮起了笑意。
想来是那机灵鬼趁着馆内哄乱之际,悄悄从那后门溜出去,将那所谓的美差给办了。
这么说起来,那为首之人必是刘琨煜无疑了?
他能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现身,所开的烟馆必然就在附近
据季云卿给出的消息,刘氏烟馆的就叫做“芙蓉馆”。可实际情况摆在眼前,这明明是一间茶坊,且地势不大,不可能隔出一间暗室来经营鸦片生意。
那么,烟馆到底在哪里?
这么想来,不免走了走神儿,随着馆内逐渐趋于安静,且静得令人心悸,白九棠猛然收回了心神,怀揣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从容不迫的站起了身来。
岂料,不待他开口说话,那边厢的头领便撇开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听得福宝说,店里有贵客临门,洒家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说罢,瞪起那对绿豆般的眼睛,漫无焦距的张望了一番,懵懂的问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老板是……”
听得那尖利的嗓音,再回头考量那齐脖短发,白九棠估摸着此人曾在前清王朝做过太监,又见得他那浑浊的老眼,不禁猜测他已失明。
思量之余,依旧带着那副公子哥儿的腔调,应声回复道:“高姓大名不敢当,贵客临门却是说得恰当。刘老板要是想知道个中详情,还请借个地方私下聊聊。”
来人正是携带爪牙的刘琨煜,听得白九棠这么说,顿时发出了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咯咯的笑上了半饷,咂了咂嘴说道:“虽说洒家老不中用了,可既是走了这条道,就该谨慎着行事,总不能单凭您两句话,就把生人引到内堂去吧?”
白门子弟被这老怪物的笑声惹得毛骨悚然,一个个悄然翻着白眼,恨不能一拳揍扁他的嘴。
“刘老板似乎对我的身份来历很感兴趣?”白九棠啼笑皆非的挑了挑眉梢,再度坐下身来,端起茶杯,慢吞吞的吹开茶末,悠悠然的抿了两口,在那老怪物伸长脖子侧耳倾听之际,冷不丁开口说道:“刘老板,谨慎是好事,但谨慎过余,便会白白流失洋钿,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跟你谈一笔什么样的买卖、而你能从中获得多少洋钿。”
说着,不再卖关子,只将那茶杯“咯噔”一声撂在桌上,令人猝不及防的说道:“我这次上津,只为一件事——让季十一命陨津门,确保我成为唯一继承人不知刘老板肯不肯行这个方便。”
番外 『第147话』妖魔斗
『第147话』妖魔斗
一席话超乎众人想象,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双方人马都被这毫无预示的情节,推到了备受冲击的巅头上。
白门子弟如堕五里云雾,不免陷入孰真孰假的猜度。虽然当家的具有不按牌理出牌的特性,极有可能是在设计刘琨煜,但正因为他有这样的特性,所以谁也拿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刘氏的一众爪牙在听到“季十一”之名时,漠然的漠然、回避的回避,展露出了过多的心虚,这足以证明刘季曾打过照面,排除了季十一在上津途中出事的可能性。
最让人诧异的是刘琨煜的反应,面目上堆砌着震惊的表情,躯干上布满了僵硬的神经。兴许是因为失明的缘故,使他疏于管控表情,可这样的震惊,已超出了常规,甚至也脱离了主题。
白九棠不曾想到对方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更不曾想到这反应竟来得如此莫名。继而生出了一种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感觉,感到刘琨煜不单单是在庇佑侄子刘元晟,更多的是在关注与季门有关的人与事……
馆中鸦雀无声,气氛粘稠而压抑。
良久之后,刘琨煜突地收起了那副极度惊愕的表情,看样子是想起了这是一个声影并存的世界,并非人人都生活在黑暗里。
尴尬之情,凸显在了这位老者的脸庞上,稍后才带起了笑吟吟的语调,出言说道:“洒家听得不太明白……那季十一是何许人?”
白九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更加肯定了自己最初的假设,这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季十一失踪必然和他有关系。
这么想来,便无视对方打的太极,不可一世的敲了敲桌子,“刘老板,你这人真不痛快看来我这五百万银票是给不出去了。”说罢,故作不经意的瞄了那皮箱一眼。
刘氏小厮的目光全都跟着这道视线,落在了宁安脚下的那只箱子上,一个个眼如铜钱的咽起了唾沫来。
听得对方口气这么大,刘琨煜委实怔了一怔,随后狡黠的露出了笑意,“贵人便是贵人,好殷实的家底不过洒家还是想问一句,您与季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语落,好似彻彻底底缓过了劲儿来一般,洋洋自得的说道:“据洒家所知,江湖上是有一位了不得的大亨姓季,但众所周知这位大亨膝下只得一子,恐怕犯不着争家产吧?”
白九棠洗耳恭听,亦偏头冷笑,看来敌我双方旗鼓相当,一方摆下迷魂阵混淆视听,一方目的明确的探听背景,倒也不乏为一场练脑的益智游戏。
那姓刘的摆明是要一句明白话,何不打开天窗说得给他听。
想来便微微沉吟着,开口说道,“刘老板所说的这位大亨正是家父季云卿,所提到的膝下独子,就是舍弟季十一。如果你怀疑我的身份,可以让手下的人打探在先。反正我已大费周折的来了,多等两天也无所谓。”语毕,又开口补充道:“说了半天,还未自报家门。我姓白,名九棠。”
“你姓白?”刘琨煜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我随养父的姓。”白九棠答得简单。
“令弟是您的胞弟?”那边厢问得叵测。
“……不是。”白九棠愣了一愣,据实回答。
刘琨煜听得此言,竟再现惊愕,转而生生沉寂了下去,也不知是睁着眼晕死了,还是灵魂出窍升天了。
稍事回过神来,疲态尽显的侧了侧脸颊,“福宝,你招呼白老板等人入住花园街,好生照应着,不许怠慢。”
吩咐完毕,这才摆回头来、笑着欠了欠身,“白老板,洒家身子羸弱,经不起长叙,至于您所说的事情,咱们择日再仪,这样可好?”
那逐客令都已经下了,这一声“可好”势如放屁。
白九棠心间琢磨着这是因何而致,却是毫不纠缠的站了起来,笑笑道:“也罢,听说日租界的声色业比上海还发达,不如趁这闲暇带弟兄们去见识见识。刘老板,告辞了。”说罢,抬手一邀,号令众兄弟走人。
那名叫福宝的门房兴冲冲的跟着白门人等退出了芙蓉馆。或许心里早已笑开了花,只等着那白花花的打赏漫天落下。
日租界花园街的大公旅馆是一所三层楼的日式建筑,里面的房间分为日式和欧式两种。平常接待的是一些日商,另有一些侨民在此短期租住。
在大堂柜台的旁边,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楼道旁有一间房门半掩的屋子,只要从这儿过路,便能清楚的看到房内坐着三三两两的日本女人,高耸入云的发髻、假面一般的雪肌、身穿露出大幅颈项的和服、带着麻木不仁的表情。
听说这些都是日籍伎女,服务对象是本国侨民,偶有异国老板愿意垂青,也无不可一场欢喜。只要付得起那不菲的嫖资,便可上演一出酥到骨头里的缠绵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东洋人聚集的场所,白九棠实在不明白姓刘的为什么要将自己安置在这里,且大言不惭的将之称为“好生照应”
那负责接待的小厮,身负的使命是监视白门子弟,怀揣的私心是掏点赏银,于公于私都得极尽殷勤,便在此订下了最好的房间,安排了最优的餐点,亦鬼魅一般闪在白九棠身边,游说他今晚“来出好戏”。
白九棠在不久前才和刘琨煜暗战了一场,在这身心俱疲的时刻,瘫坐在一间找不到凳子的日本和室里,且听蚊呐般不绝于耳的混账提议,顿时升腾起了灭蚊的杀机
想想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在忍无可忍之际,只得将那满腔的怒气转移,摘下礼帽狠狠撂在一旁,抹了把脑袋厉声骂道:“他M的,中国人八百年前就不席地了,东洋人的祖宗是干什么吃的?有凳子不坐偏要双腿跪地下溅”
福宝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惶惶然咽下了桃色推荐,拉上了嘴巴的拉链。然而却是贼心不死,转眼间又贴了上来,凑近耳畔献媚道:“白老板,这是人家的风俗,您既是住下了,便权当是体验异国风情吧……”说罢,还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毛。
不胜其烦的男人怒极生悲,止不住拧眉成线的哀嚎道:“什么狗屁风情老子腿上有伤,跪也跪不下去,盘也盘不起来,这么撒腿儿坐在地上,就跟尿了裤子的‘小拧’似的,这他M成何体统?”
白门子弟靠着拉门站了一气,听得当家的这憋屈的控诉,当即提议转换住地。
听得众人议论纷纷,正在发脾气的男人反倒清醒了,收起不悦的情绪,扬声喝道:“起什么哄?我说了要换地方么?就他M在这儿住”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一ρi股坐在了低矮的四方桌上,愣是搬出了将桌子当凳子的一惯作风,坐稳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看看,这不是把凳子的问题解决了吗刚度”
正当此时,拉门的一角突地开启,两个东洋女人出现在门径。一抬头,见得一个张牙舞爪的男人,蹬着两条长腿坐在桌上发飙,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观瞻海怪的神情,将白九棠的自尊心凌迟,迫得他高声呵斥,“什么人?不会敲门么”
福宝溜了溜眼睛,支起身来,附耳解释,“白老板,日本人认为敲门是不礼貌的……”
那边厢听得此言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撇过脑袋,眉梢乱跳的说道:“老子没听错吧……日本人认为敲门是不礼貌的?”
番外 『第148话』逛窑子
『第148话』逛窑子
【本月启,恢复日更,感谢众亲的支持】
在日本人的礼仪中,是不允许敲门的。有门铃的便按门铃,没有门铃的便要拉开拉门,颔首说一声:“打扰了”
不待福宝回话,两个东洋女人之中年长那一位说话了,“打扰了,各位老板我们是大公服务社的,有一位先生从横滨洋行支付了一笔费用,致电吩咐我们为姓白的客人安排服务”
大公服务社显然就是大公旅馆的驻店伎院。这两个女人,显然一个是院娘、一个是伎女。而付钱招伎的多半是刘琨煜,福宝的游说竟然纯属多余,他那老板真真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白九棠脸色一变,猛的拍响了大腿,正待要大肆骂娘,却及时刹车转变了态度,“这个……现在时候还早,晚点再来吧。”
掂其刘琨煜的意图,不外乎是在摸自己的底,一是看看有无寻欢作乐的心情,二是看看庸碌好逸的性情是否属实。既然如此,不如先敷衍过去,再视情况而定。
如此想来,不仅应承了这番美意,且听从了福宝的提议,稍事叫上十来辆人力车,往日租界的***曙街而去。
曙街是日本伎女聚集的“游廊地”。在这里,持有执照的中日伎女有数百人之多。另有所谓的“花烟馆”,供一些“无照经营”的游伎借着抽大烟的机会做男烟客的生意。
整条街道上挂满了伎院的招牌,各家门前皆有三三两两揽客的身影,媚俗的笑声混杂着男人的调侃,从亮着灯的窗口溢出,流泻得满街都是。
福宝坐在打头的一辆人力车上,轻车熟路的指示着行进路线,领着一行人在一间名为“大和舍”的伎院门前落定。
由于兜里揣着一张捂热了的银票,这厮干活儿格外卖力,车还没停稳便飞身而下,先是一一打点车资,再是凑到白九棠跟前来,点头哈腰的说道:“白老板,咱到了就这儿”
白九棠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抬头见得“大和舍”的招牌后,不禁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这刘琨煜是不是脑子进过水?干什么都得沾上东洋人
想归想,做归做,板着个脸哪有公子哥逛窑子的意境
白门一行人中最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往脂粉堆里钻的人是宁祥,那活脱脱一个“假宝玉”,只当女儿是山川日月之精秀,且将须眉男子比作渣滓浊沫。
如今他不在,也没个人炒气氛,憋得白某人自己上阵,挤出一丝yin笑,咧嘴说道:“哈-哈-哈好极了”
这笑声溅入白门子弟耳里,顿时漾出了一片哗然……众人赶紧附和着干笑起来,以免当家的落下一道“演艺生涯”的败笔。
福宝也不疑有异,兴冲冲走在前面,带着一行人迈入了门厅。
跨过那如出一辙的石砌拱门,大和舍的内部呈中式格局,左边有一道精致窄小的楼梯,右边是一个装潢考究的厅堂,堂中摆放着两扇百蝶咏春的屏风,后面躲着一群谈天说笑的女人,那七七八八的谈笑声中,说中文的也有、说日文的也有。
见得有客来了,女人们停止了交谈,搔首弄姿的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抛媚眼的抛媚眼,扭腰肢的扭腰肢,甚有几个热情大胆的,从屏风后款款而来,拉起男人的手便往衣襟内放。
这么多客人上门,也不见院娘出来招呼,福宝自顾自充当着向导,竟然丝毫不显唐突。
走上二楼,房屋格局变成了日式风格。一条横贯东西的长直通道,隔开了两两相对的数间和室。打情骂俏的笑闹声,从一扇扇紧闭的拉门内透射了出来。
众人跟随在“向导”身后,穿过这条弥漫着糜香的通道,来到了尽头处的一间和室门外。
和室的拉门大敞,呈现出迎客的喻义。九公分厚的优祙乳介矫灼狡淘诘兀蔺草的清香幽然扑鼻,日式绸布灯笼在窗口摇弋,低矮的桌上酒香四溢。
一行人将这景致打量了一番,遵循礼仪,脱鞋迈入,陆续坐定。白九棠瞅了那桌子一眼,回忆起观瞻海怪的眼神,终是放弃了以桌为凳,不情不愿的席地坐了下来,继而吩咐福宝去为大家挑姑娘,轻轻松松的把他给支了出去。
只待福宝一走,宁安和鬼谱便立即起身,走到窗口查看下面的街景。小浦东则来到门口,将拉门轻轻拉开,以防有人监听。
永仁和神手分头凑近相邻隔壁的两侧,侧耳倾听着那边的动静。剩下的三人已摆好了架势,聚精会神的等待指示。
白九棠与负责警戒的五位兄弟交换眼色,在收到确认可靠的回复下,抬手召所有人聚拢靠近。
待众人头挤着头的围坐下来,和室内便发出了凝重的声音,“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这小厮会一直跟着我们,指不准什么时候才打发得了,所以得先给大家做个布置和交代。”
说着,朝老何示意道:“明晨一早,去邮局拍封电报,告知季云卿,在任何时候,高调表明我与他的父子关系,另外让他放话出去,就说我曾多次对他不恭,现已取消了我的继承权。其余的事,守口如瓶。”
语落,又朝永仁说道:“你找机会捎个信给倥子们,让他们移居法租界待命,另在码头上包条船下来,以备不时只需。”
继而环顾了一遭,朝着各人问道:“事到如今,你们都该知道我编排的是一出什么戏吧?”
本以为会得来一片肯定的答复,谁想,竟冒出一声询问来,“大哥,您不会真的想当唯一继承人吧?”
白九棠调过头来,打量了对方半饷,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这个问法有问题”
“……为什么?”宁安一头雾水的眨了眨眼。
“因为你差了一个步骤”白某人的眼内透出了一丝狡黠的光,挑起一边眉梢、眯着一边眼睛,“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应该先落实我和季云卿的关系。”
谁不知道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谁不知道这是一个八卦的主题白九棠老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便是在挤兑这帮鸡婆的兄弟。
不过,既是能揶揄别人,说明心中已渐渐坦然起来,这倒不乏为一件好事。宁安难得识相,赶紧笑着挠了挠头,“噢……这个嘛……说正事说正事”
白九棠瞪了他一眼,偃旗息鼓的收拾好心情,不苟言笑的转回了正题。
“天津卫是北洋政府的后花园,历任总统均在这里建有别苑,这是一个高官云集、军阀成片的地方,对于一个年少气盛的人来说,可谓处处是雷区,满地是引线。我曾经想过,把首要目标设定为刘琨煜,未免将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但通过今朝的接触来看,这条最简单直接的线索,就是找到十一的关键。”
听完这席话,众人皆有了底气,至少明确了舵手的心意,不必再惴惴不安的胡乱猜疑。
“根据我的分析,即便刘琨煜占主场之利,但硬斗硬不一定能强过十一,再则与十一正面交锋就代表着跟季门宣战,姓刘的也没这个魄力。所以我们要考虑的是,他是不是早已将矛盾转嫁,让十一陷入了其他势力手里。”
众人边一边仔细倾听一边开动着脑筋,白九棠抬起眼帘扫视了一番,再度开口说道:“我们现在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占的是客场、逢的是智力角逐、打的是背水一战。之所以不用武力,是因为尚无头绪,如果逼急了敌人,唯恐危及十一的性命,所以只求兵不厌诈,先蒙他一蒙,套点有利的线索出来,再展开实际的行动。”
“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季十一是生是死”神手有些担忧的说道。
不待白九棠开口解答,永仁便托起下巴,Сhā进了话:“我认为他还活着。大哥所说的‘转嫁矛盾’应该就是借刀杀人,既然是借别人的刀,死讯正好可以用来脱清干系,如果那大块头真的不在了,刘琨煜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死讯宣扬出去,哪会这么风平浪静的?”
永仁能说出这番话来,令白九棠感到有些高兴,可那欣然之情却一闪而过,瞬间沉没到了谷底。
时间就像勒在季十一脖子上的绞绳,多耽误一刻,便勒紧一寸。在这种时刻,他深刻的体会到了血缘的神奇。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深如大海的感情,也没有肝胆相照的经历,但是责任,却刻入了生命里。
此时此刻,带着这种沉重的责任感,在一间伎院谈论亲兄弟的生死,这种感觉让他很乏力。
老实说,他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这种老天强加给他的责任,因为他从来就没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过季十一,也还来不及将他当做亲兄弟,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尤在此时,走道上响起了一片女人的说笑声,那笑声令白九棠回过了神来,一口口咽下了心间苍凉的感慨,趁着那些女人进来前,朝众位兄弟严峻下令:“我申明一句,近期绝不许纵欲,女人来了,只许看,不许睡”
白门子弟在最后关头迎来了一道变态的命令,在拉门被滑开的一瞬间,蔫成了一群霜打的茄子。
番外 『第149话』玉蒲团
『第149话』玉蒲团
兴许是想到男女之间的交流方式不受语言限制,福宝带上来的十个女人当中竟然没有一个是说中国话的。
以含蓄著称的东洋人,偏偏盛产奔放的伎女,和服的衣领宽大而松散,隐隐见得酥软的馒头,而这似乎还不够,偏要再执起男人的手,揣到衣服里捣腾那馒头。
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下玩这种喷鼻血的游戏,原本是一件让男人们高兴的事情,可白门子弟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无不带着便秘的表情,握着热馒头泪流满面。
在此之中,有两个人格外凄惨,一个白九棠,另一个是老何,一样是便秘的表情,手中却没有馒头可握。
不仅如此,在他二人眼前的四方桌上,还站着一个一丝不挂的日本艺伎,正在以优美的舞姿鞭笞着视神经。
于是,这二人除了两手抱胸之外,还得耷拉着头颅,以免过分激动,折损兵器。
其间,老何时不时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当家的,“不碍事、不碍事,忍一忍就过去,既能保存体力,又能保证忠诚,值当值当”
在这扰人的噪音之下,白九棠微微抬起头来,环顾着那一屋子的残兵败将,不禁悲凉不已,“早知道曙街这么险恶,老子才不来趟这滩浑水……”
此时此刻,刘氏小厮却左拥右抱好不开心,早把监视的重任忘了个干净,余光中见得二人耷拉着脑袋,形同案犯候审,便好奇的多瞅了两眼,这一瞧可好,赶紧丢开衣衫不整的女人,撅起ρi股凑近了身,“怎么了,白老板?难道一个都不中意?”
白九棠跟拂苍蝇一样,别过脸庞、抬手一挥,“自己玩儿去少烦人”
那边厢从旁一闪,立即又凑拢过来,满脸堆笑的说道:“哎哟,您不满意怎么也不早说怠慢谁也不能怠慢您啊”
说罢,抬手抹去了嘴角的口水,轮起眼来,正色说道:“这里有个拔尖儿的货,用咱们中国人的话来说,那叫做‘清官人’您要不要试试?”
摆在白九棠面前的选择很简单,要么拒绝,自曝破绽;要么接受,迂回作战。
看似尚有选择的余地,其实是毫无选择的余地。
想想“清官人”的身家清白,怎么也好过这群如狼似虎的肉弹,便咬咬牙答应了。
不知是日本人动作太慢,还是那清官人打东京来,横竖是磨叽了三炷香的时间,才出现在和室门外。
听得“嚯”的一声门响,众人下意识抬首凝望。
只见一枝过度包装的花胚赫赫然“闪耀”全场。
隆重而华丽的和服,传统而精致的发髻。
如雪的妆容、艳丽的朱唇。
矜持的气度,谦卑的态度。
然而那闪耀全场的原因并非惊艳绝伦,而是目标尚未发育完全,全凭浓妆将青涩遮掩。
“花胚”身旁伴着两个日籍妇人,用那生涩的中文做了一番介绍之后,便掩上拉门退下了。
福宝见得白九棠张口结舌,还当他是欢喜得过了头,便连忙贴近身来,无不得意的吹嘘道,“怎么样,白老板这个不错吧?既鲜又嫩,还不到十四呐”
“撒”白九棠正在纳闷此事,不禁冒出了凄厉的吼叫, “老子不干这缺德事,赶紧让她走人”
那小厮见得吹错了牛,表情显得有些失措,这时老何了凑过来,朝白九棠悲戚戚的说道:“大哥,就这个吧至少不会乱脱衣服……已经挺好了”
……
……
……
不得不承认言之有理
白九棠悲愤交加的闭了闭眼,抬手捏着鼻梁暗自叹息。就当是权益之计吧,且让这位“小先生”留了下来。
自从这个女孩进了房间,那些放纵的女人不知为何收敛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日本人那些古怪的习俗,也或许是另有些什么缘故。
桌上的艺伎终于将艳舞谢幕,先是穿戴好了衣物,稍后又招来了乐器班,为客人表演起了传统歌舞;那些袒胸露怀的女人们无一例外停止了恣意的**,改为笑盈盈的朝众人敬酒。
这些微妙的变化,启动了白九棠内心的警报,他能感觉到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异样,正在以那小先生为圆心,不断朝外围扩张。
那是一种压迫的力量,是一股不可屏蔽的锋芒,可以令黑夜更加黑暗,令风暴更加疯狂。
能发出这种气场的人,不是大亨便是军阀,当属奸雄亦为猛将,归根结底不该来自于一个姑娘。
更何况这个姑娘芳龄十二三四,怎么看都还是一个孩子,她挺着一副发育不良的身板,挂着令人痛惜的卑微笑容,足以赚尽男人的怜悯和好感,众人无不视之而嘘唏惋然,为何独独他察觉异样?
是他太敏感,还是她太会伪装?
揣着这些疑虑,白九棠开始同这位小先生搭话。
“听得懂中国话吗?”他拿起了桌上的酒壶,朝她面前的酒杯移动。
“听得懂。”那边厢深埋着头颅,两手举起杯子,凑到了他手中的酒壶面前。
“噢?”白九棠愣了一愣,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低下头来探视着她,“中国话说得挺好来中国多久了?”
“不到一年。”那边厢恭敬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可举杯的手却稳稳落在半空,既不显得酸软,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白九棠瞥着那双手不放,牵起了一抹笑意说道:“一年的时间能把中国话说得这么好,真不简单叫什么名字?”
“山口奈美”小先生报上名来,更深的低下头颅,表示致意。
“山口奈美……”白九棠若有所思的复述了一遍,终于将酒壶的酒,倒入了杯子里。
小先生再度颔首,低垂的脑袋几乎快要撞上桌沿,那极致的谦卑催化着男性的沙文主义,却依旧掩盖不了那股不容小觑的能量。
当双方开始交谈,白九棠对最初的判断进行了一些修正。从合乎逻辑的角度去考虑,也许来自于奈美的压迫感不一定跟势力有关系,但她现在所抄的这份职业,却是值得质疑的。
一个人的气质和韵味,全凭生长环境以及职业特性来塑造成型,这种发自于内心的形态,深埋在各人的骨髓里,永远无法彻底清除干净,就算共用同一副躯体,也未必能混淆有心人的视听。这是他当初揣度苏三时所得出的结论。
在这一位小先生身上,有着同样令人感到异样的地方,情况却更为简单明了,未及玄乎其玄的领域,只须置疑身份职业的可信性。
既然一时无法揭露其身份,那么置疑她的职业总是直观而有效的。
白九棠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奈美的手上,停驻片刻,转移目光观察她饮酒。
那边厢目不斜视的落着眼帘,两手托着小小的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酒,分了很多次才把酒给喝了下去。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拿起酒壶给他的杯子斟酒,接着两手捧着杯子,递到了眼前来,“白老板,你的酒。”
白九棠犹带考量的接过杯子,想了一想,仰过头一饮而尽,继而“砰”的一声放下酒杯,定睛望着她说:“不知是不是中日礼仪有别,我给你斟酒你竟能坦然接受,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丢出这句试探的话,便自顾自斟酒喝起来,也不管那边厢是什么反应,只待听她如何作答。
奈美顿了一顿,低眉顺眼的说道:“在我们日本,妻子接受丈夫为她斟的酒是很正常的事。”
“扑哧——”一声,白九棠猝不及防的喷出一口酒来,继而呛了一口气,痛苦的大咳起来。
那边厢仪态大方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抬起手来,关切的为他拍着背,却不再有任何言语,等老何及小浦东掺和了进来,便自动退到了一边去。
待白九棠终于恢复了正常,其他人也都随之而散开,那小先生这才凑近了身来,不声不响的执起酒壶,为白九棠的空杯斟满了酒,面带不惑的问道:“一夜夫妻也是夫妻,为什么要意外?”
那边厢一张脸呛得通红,没好气的扭头瞪了她一眼,“谁跟你一夜夫妻了?”
“听说你是来给我‘**’的。那不就是一夜夫妻吗?”奈美一脸严肃认真,“而且这笔交易会让我得到很多钱,也会让你得到一夜的欢愉,很公平。”
开口便是公平公正,倒是很有江湖豪气,可惜谈论的项目乃自己的贞洁,这种态度令人大为惊异。
白九棠眉心一紧,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瞥着她训斥道:“你懂得什么叫公平交易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市侩交易不能搭上廉耻挣钱不能出卖身体”
那边厢怔怔的看了看他,摆回了身形,垂下头来,“我没有出卖身体,我只是借用而已。”
白九棠不可置信的瞅了她一眼。这是什么逻辑?
“你借出去的时候是整的,男人还给你的时候就不全了知道么?”他不得不拿出对待痴呆儿的口气。
“差了什么?”奈美一动不动的低着头。
“贞洁”白九棠轮圆了眼,“日本人没有贞抄观念么?”
那边厢顿了一顿,微微皱眉,低不可闻,“男人们不是该关心欢愉吗……真是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两个人……”
番外 『第150话』睡姑娘
『第150话』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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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月光映照在曙街的上方,在那玄青色的夜幕中投下了明润而模糊的冷光。
凌晨时分,这条街道总算是退下了yin逸的浮华,归于了深沉的苍凉。出卖色相的群体从一线舞台退居到了二线,有的洗尽铅华进入梦乡,有的揽得一桩过夜的生意,关起门来凤倒鸾颠。而出卖体力的群体却从二线奔赴到了营生的前线,那如飞的步伐并着小吃摊上的叫卖声占领了夜空下的津门。
一行人力车飞快的行径在月色下,在冬夜那僵直的画面上,划过了一道鲜活的线。
车上瘫坐着一群历经浩劫的男人,携着一条条饱经酷刑的兵刃,跌入了海绵体宣告罢工的悲惨境遇。
白九棠依然坐在打头的一辆车上,单手支头的思考着问题。他无暇顾念裤裆里的悲剧,在他的心头压着一桩艰巨的使命。
刘琨煜到底有什么背景,为何与日本人有着这样密切的联系?
山口美奈到底何许人也,为何小小年纪便一身煞气?
这两个人会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在此之中会否藏着相关十一失踪的秘密?
在异乡异地夜行,在冷冷风中沉寂,头顶浩瀚的穹窿,肩披皎洁的月光,心中所想是生死一线的兄弟,脑中盘算的是下一步该如何进行,由始至终竟来不及想一想家乡的妻。
朦胧的夜色中,花园街的标志性建筑崭露头角,白九棠长吁了一口气,咽下了刚刚浮上心来的挂念,“哐啷”一声锁上心门,将白苏氏的身影隔绝在了外面。
人力车在大公旅馆门前落定,罗列成长线在路边下客。一顶顶宽檐礼帽深压在头顶,一身身英国呢料裁剪得体,只可惜窥其精神,唯有舵手说得过去,此外皆是一片低迷。
白九棠察觉有异,一双眼微微眯起,那眼神所到之处,耳刮子一般凛厉,纵使泄气的皮球也得蹦跶起来,何况是耳提面命的白门子弟。
一群垂头丧气的男人霎时振奋了精神,便将那呵欠连连的福宝凸显得格外扎眼了。
白九棠调转视角看了看那只癞皮狗,榨干最后的耐心,挤出一丝笑来,打发道:“ 福宝,天色这么晚了,你且回家歇着吧。”说罢,示意永仁跟进,“给福宝兄弟张罗张罗,让他这段日子宽裕一些。”
永仁听罢此言立即掏出了银包,一边打点赏银,一边将那笑逐颜开的人半推半就的扔上了一辆人力车,且杵在原地看着车子调头离去,直到那一人一车隐没在夜色里。
白九棠的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偏头整了整礼帽,冷冰冰的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走”
一行人严以待命的绷紧了神经,跟着那脸青面黑的人,一同朝旅馆大门走去。
白门在大公旅馆一共要了九间房,八间单间和室,一间套间和室。商议事情自然是在白九棠住的套房里。
为了防止礼仪之邦的东洋人士又突兀拉开拉门吓唬人,福盛被派到过道上去守门,而事实证明这一项抉择是无比英明的。
几分钟之后,起初曾露过脸的那两名日籍女子慢吞吞的摸上了楼来,福盛远远见得目标出现,开口便是一句粗声粗气的喝斥,“喂你们怎么老是不请自来我大哥让你们下楼去等着”
那边厢探头望了两眼,不失礼仪的鞠了个躬,继而蹬着木屐哒哒哒的返下楼去了。
听得楼道上安静了下来,白某人总算是放下了心。端端坐在桌上,两手扶膝的沉吟道:“大家都看到了,今晚这‘肉局’势在必行,否则刘琨煜必然会起疑,我叫你们来就是要说这件事,今晚谁代我去应这个局?”
众兄弟“腾腾腾”的抬起头来,亢奋得好似打过鸡血。不过那禁令压在头顶,不免让人心有余悸。
也不知是谁这么不怕死,竟出口问道:“大哥,这局怎么个应法?”
白九棠怔了一怔,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刚度啊当然是去睡女人”
那边厢眼露精光,显得既兴奋又忐忑,随后忍不住又问:“那……这个这个……是在她旁边睡……还是在上面睡……”
白某人自认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不禁七窍生烟的瞪起了杂音的来源地,正当想要教训人时,却想到自己也不是那么干净,似乎全凭太太管得紧,否则偶尔风流一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般经不起推敲,便讪讪然瘪了瘪嘴,收起狰狞的表情,老成持重的合目说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让东洋人笑话咱们中国人不行。”
这一说还了得且听一片铿锵有力的领命声:“我去”
白当家猛然睁得眼来,与一群豺狼对视。
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精兵强将?
这便是他一手打造的白门风貌?
这简直是一群食色性也的豺狼虎豹
一干人等承接着当家的那凄厉的扫视,渐渐意识到了危机,咽着唾沫相互推诿起来:
“又不是没睡过,争什么呀仁哥,不如就你去吧……”
“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吱声了,让宁安去好了。”
“我看还是小浦东去吧,浦江是书画之乡,他有才气,跟大哥的气质挺像的……”
“别忘了还有福盛呢,让他去好了,他高大威猛,身材跟大哥最像……”
白九棠两手抱胸观看表演,冷不丁清了清喉咙,挑着眉梢说道:“这么说起来,我似乎既有才气,又生得威猛有型?”说罢左顾右盼的瞅了瞅一众兄弟。
一群男人点头如捣葱,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那边厢死气沉沉的闷了半饷,回赠了一句震耳欲聋的怒吼——“老子说的是‘代为应局’,又不是‘扮为应局’这跟像不像有什么狗屁关系?脑子里装的屎是不是?”
……
……
……
在这种问题上,老何永远是清白的。怕老婆是上海男人的美德,不管他是督察长还是大流氓,也不管他是大老板或是小角色,总之这是美德,怕上了也不丢人。
除他之外,一群人参与抓阄,公平比拼运气。最终以小浦东获选,完满落幕。
得胜者揣着满心欢喜,拉长了脸蛋佯装稳重,白九棠洞察因由的拍了拍那肩头,语重心长的嘱咐道:“把这差事干得漂亮点,但别把动静弄大了,人家还得睡觉”
“嗯——”小浦东露出了生平最肃穆的一个表情,“放心吧,大哥我知道了”
那边厢但觉一阵晕眩,赶紧调回头来,为这一天正式落下了帷幕,“散了吧明晨早起”
一觉醒来,天色黑沉沉一片,摸索着拧亮台灯,时针竟然指在五点的刻度上。
听得一声沮丧的哀嚎传来,撅着ρi股看钟的女人直挺挺瘫倒在了床上。
新的一天披星戴月降临,独占双人床的第二个晚上提前告停……
平均三小时的饥饿睡眠,紧绷到溃散的神经……
都说小别胜新婚是真理,但这条真理绝不会是白相人嫂嫂总结出来的……
心里空得能装下一座房子,房子里装满了呼吸的回音。烟缸是空的,火柴盒是满的;被窝是暖的,心却是凉的。
苏三翻来覆去的调整着睡姿,一会儿侧着身子撅成一团,一会儿平躺身子摆开大字,可不论她怎么折腾,总是感到浑身不对劲。
一气之下蹬开被子,任由那小脚丫晾在外头,隆冬的黎明寒气彻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将那脚丫子冻得通红。
一个惊天喷嚏响彻卧室,脚丫嗖地一下缩回了被窝,冻坏了自己事小,连累了宝宝事大,做了妈妈就不再有任性的权利,况且还得谨防做爹的那个人回来找她拼命。
如此想来,更加丧气,蜷成一团以求快些升温,免得真的生了病,且不说讨不着关心,还会遭来一通怒骂。
床头柜上摆着白九棠留给她的相框,在台灯那温黄的灯光下,那张青葱的脸庞是如此孤傲和苍凉。
缩在被窝中的女人见得那副相框,气不打一处来的瞪了瞪秀眸,伸出“爪子”一把掏进被窝,面对面的冲着照片叫嚣道:“你看着我干嘛?这不盖好被子了么?”
这边厢对着一张没有生命的照片大肆发泄,那边厢自然绝无还口的余地,四平八稳的居于玻璃镜框下面,呈现着少年时光的影像。
呲牙裂嘴的女人收起了张狂,将相框捧到眼前仔细端详。
照片上那纠结的眉心、漠然的目光和拒人于千里的表情,组成了一张愤世嫉俗的青葱脸庞,很难想象这张脸庞的主人有着怎样的少年时光,大抵脱不开“生存”、“挣扎”、“杀戮”这一类的词汇,以及一时风光无限、一时亡命天涯的极端境况。
旁人大可饶有兴致的设想下去,或许能够将这个黑帮成员的少年时期还原成一个精彩的故事。
但身为他的妻,苏三办不到。她宁愿将他想象成一个官宦子弟,少时飞扬跋扈,日子富足无忧,全无那些残酷的经历,全无叫人心酸的回忆。
思绪纠缠在这儿,再也无法转移,想着白九棠的过去,想着白九棠的将来,想他在天津是否一切顺利,想他什么时候平安回家……
黑漆漆的房间,昏沉沉的光线,空洞洞的心灵,凄凉凉的思念。
苏三搂紧了相框,失神的窝在床上,任由时间无谓的溜走,直到第一缕晨光洒向了卧房。
当那张挂着眼袋的憔悴脸庞出现在浴室的镜子里时,玉印堂的胭脂香粉表示无能为力,当那坚硬的牙刷第三次因精神涣散而戳上牙根时,一个新的决定播下了种子。
番外 『第151话』 阿嫂计划
『第151话』 阿嫂计划
良人远行,贤妻盼归,自古以来,这样的正面情节早已深入人心。
如果某位妻子不能时时刻刻掂念外出的丈夫,则有可能遭到世俗的批判;如果她非但不能终日思念,且还编排了整整一个礼拜的节目,那便不止是批判这么简单了,兴许会被丈夫踢出家门去。
可叹的是,丈夫出差在外,妻子自己安排生活,这种情节在现代是很正常的,白苏氏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何况是不得已而为之,似乎还应得到丈夫的支持和疼惜。
于是,当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罗列一周的行程时,可谓行云流水理直气壮,属一等一的视听闭塞,完全无视旁人的眼光。
“原来你会写字呀,嫂嫂?”宁祥凑近身来瞅了瞅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怎么会有那么多行程安排?”
“我当然会写字”那边厢嘴里塞着黄油面包,手里唰唰唰的操纵着派克笔,忙得连头都没抬一下,更不会为后一个问题作答。
“可你以前不识字啊?”宁祥纳闷了。
“呃……”那边厢心虚的一怔,携着睡眠不足的恍惚,随口敷衍道:“还不都是你大哥教的”
话音一落,但觉气氛扭曲,惊觉出了个超级大糗,赶紧又改了口:“……不是不是是看报学来的”
“看报能学会这么多字?那不是比学千字文还厉害”宁祥愕然得轮圆了眼睛,完全忘记了主题。
小佬昆看得心急,忍不住Сhā口道:“嫂嫂,英租界看似井然有序,却不是想象中这么安全,你若真想去看赛狗,还是等大哥回来再去吧。”
苏三闻言一顿,缓缓调转视线,面露惊异的赞叹道:“不错啊,阿昆你居然认得我写了些什么”感叹间,慷慨的送出了一打赞赏的眼神,继而重拾派克笔,伏案拟定档期,很有无视群雄的风仪。
小佬昆一时错愕,呆若木鸡的僵了身体,渐渐感到胸痛气闷,不禁猛吸了一口气,“英租界好歹是季师叔的地界,实在要去也行,但南市就不一样了,那是军方管制的地方,纵使我和宁祥生出八只手来也不够对付,何必要跑到那里去听戏?”
专心对付日程表的女人听闻此言再度抬头,惊喜有加的扬了扬眉毛,“你连这个也看懂了?不错,不错比你大哥强多了。”说罢,又将人家晾在一边儿,自顾自埋头写起来。
小佬昆轮着眼睛一动不动,表情显得有些受挫,漫长的三分钟之后,哀伤的瘪了瘪嘴,宣告此局败北。
听得“南市”二字,宁祥神色一正,脑袋贴在桌面上,焦急的追逐起了嫂嫂的视线,“哟嫂嫂,昆哥说得对,南市可不能去,咱们在哪儿还有一桩案子呢官邸的事情不是才过去吗”
苏三一边念念有词的偏头思考,一边运笔入神的飞速记录, 从旁的杂音好似蚊虫飞舞,兄弟的身影好似海市蜃楼。
不知道的还以为英台兄明天就要上京赶考,知道的权当是一场噩梦吧,安慰自己醒来就好了。
眼见着无人搭理自己,宁祥只得抬起头来,冲着那张写满字的纸张使劲儿瞧,“嫂嫂,你都写了些什么呀?”
不曾想这么一瞧,倒真是瞧出了点名堂,只可惜认得的不多,只好磕磕巴巴的念道:“大……世……界……什么什么……海棠……什么什么……”
苏三一再被打断思路,终是失笑的叹了口气,干脆放下笔来,挂起笑颜正面回应,“你念的那是什么呀?我写的是‘去大世界海棠春探望雅岑姑娘’”
小佬昆趁此机会死灰复燃,重振旗鼓Сhā进了话来:“嫂嫂,如今大哥不在,你天天往外跑总是不妥的,如果实在觉得闷的话,不如常到老头子那里去坐坐吧。”
在杜氏的列位门生眼里,杜公馆既有家宅的亲切,又有赌场的兴隆,且有高朋满座的畅快,真真是一个人间天堂,将这资讯共享给嫂嫂,可谓时机、动机,皆正当,妙
“啊?”那边厢出人意料的哀嚎了一声,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耸起一身毛来干吼道:“我不要”
“为什么……”献上良策的人感到这种反应简直不可理喻。
“不为什么”苏三的背上爬起了冷汗,莫名其妙的心虚气短,为了转开对方的注意力,来不及思考,便直白的说道:“我安排这么多日程并不是因为无聊,而是想给自己建立一个相对稳固的社交群体,再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情长此以往的做下去”
“什……什么交体?”小佬昆感到有点深奥。
“社交群体”那边厢粉拳紧握,表情悲壮。
“为什么要建立这个群体……”小佬昆依然感到不可理喻——难不成阿嫂想招兵买马自立堂口?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那边厢竟然张着樱口愣了。
悲壮的表情如一缕青烟消散在那张俏脸上,浓密的睫毛扫落到眼角。为什么要建立社交群体?这个问题问得好,可她无法言表内心的想法,时代和性别的双重差异摆在这儿,就算开诚布公的说了,二位兄弟也理解不了。
“因为我不想整天围着你大哥打转”苏三长吁一口气,幽幽的低语道,那喉头竟然有些堵。
“……为什么?这不挺好么”小佬昆纳闷了。
“他在的时候固然好,可他不在的时候该怎么办?难道像个活死人一般在屋子里挺尸么?”至此,已然酸了鼻子,也不知值不值得这么伤心。
苏三平日很少板起脸来大声说话,红着眼睛大声说话就更少了,昆祥二位兄弟张惶失措的面面相觑,抹脸的抹脸、挠头的挠头,束手无策的干瞪着眼睛。
小佬昆的势头一下子一落千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慰。
要说他那位大哥也真够狠的,好好一个太太坐在家里,偏要将大权交到兄弟手上,出行、应酬、调配人手,一切关键皆不许太太过手,弄得他这位身兼重任的兄弟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愧对这份信任。
换而言之,他的权限比嫂嫂大,相当于半个监护人,干涉她的日程安排天经地义,且必须按照原则执行到底。
而今叫人为难的是,嫂嫂的态度这么“强硬”,他似乎执行不下去了……
宁祥不似小佬昆这么死板,早已瞧出了一些端倪,女人家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嫂嫂这个弯儿兜得也不算大,不就是思念心切吗?这样看来一切皆可谅解,怎么着也得安抚在先。
“诶对了”听得一声做作的腔调,宁祥大惊小怪的睁大了眼睛:“嫂嫂,你不是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打牌么今朝也没什么事情,不如搓几圈吧”
苏三正沉浸在低落中,突地一声惊呵传来,生生吓了她一跳,听罢这毫无建设性得提议,顿时没好气的说道:“谁说我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打牌了?”
“怎么会呢……我记得……”宁祥得来一记白眼,讪讪然的眨了眨眼,转而将目光瞥向小佬昆,试探性的说道:“那……那咱们就……其实大世界也不是不能去,总之是在法租界的地头上,还是相对安全的——昆哥,对吧?”
那边厢并非木鱼疙瘩,回瞥了宁祥一眼,接上了话茬,“废话堂堂白门的阿嫂,难不成连街都不敢上?法租界是自家门前领地,如果连大世界都不能去,那你我是干什么吃的?”
苏三斜着眼睛飞来一记探视,二位兄弟这是在做甚?演双簧还是怎么地?
不管怎样都好,这是一个打蛇上棍的主儿,眼见着机会就在眼前,哪有不把握的道理。
“咳……”她清了清喉咙,老气横秋的拿起了桌上那张未完成的日程表,一边蹙眉浏览,一边唉声叹气:“没有娘家的女人真是可悲,连个走动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我那死鬼老爹是不是客死他乡了,怎么就一直不露面呢?”
说罢,香手托腮做凄苦状:“原本想去拜会拜会允超大哥,请他帮忙打听一下我爹的下落……但是,闸北好像不宜前往……”
“闸北是顾四爹的势力领地,也是袍哥会的活动区域,虽属华界亦无禁忌,嫂嫂若想去闸北,随时都可以。”小佬昆如她所愿的跳进了挖好的坑里。
一抹窃笑飘上了苏三的脸庞,看那一脸肃穆的兄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实在是想摸摸他的底,于是抛开闸北的问题,再度拎起那张日程表,观其字、叹其声,“唉,罢了罢了,能去闸北就好,南市就算了吧,以我们白门的势力,还是别去那种地方好了,免得惹上了大人物吃不了兜着走”
“老城厢算不上危险,只是复杂而已。”小佬昆既不蠢也不笨更不会随便耍豪气,说话做事踏踏实实,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这样一番作答,不免令苏三另眼相看,素日与小佬昆接触不多,只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殊不知木讷的背后藏着理性,刻板的另一个切面便是一丝不苟恪尽职守。
心思这么一转,倒是赞叹起白九棠的眼光来。
番外 『第152话』 造访情敌
『第152话』 造访情敌
白门并非商贩人家,也非官宦人家,而是青帮的堂口,合字上的人家,要打理这样一个家门,年仅十六的新媳妇确然差些分量。
再看门下的一众兄弟,宁祥忠诚有余而立场不坚,由他掌控大局只会乱上加乱;永仁头脑灵活而欠缺主张,辅佐固然好,操盘差魄力;宁安豪气干云,却经不起挑衅,这更加不合适;小浦东等人不熟悉情况,委以重任还早了点,就剩下老何跟阿昆,一个行事稳健,一个尽责内敛,尚能胜任这一角色。
思绪沉浸在此,那份儿赞叹渐渐被沮丧取代。会用人不代表会育人,老何跟阿昆都是杜月笙的人,他们能脱颖而出,岂不是证明白九棠只会捡现成?
虽然杜门和白门历来不分彼此,但苏三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介意,当即变了脸色,犹带考核的冲宁祥问道:“宁祥,你说,咱能不能去南市”
“啊……这个……”宁祥一下子被问懵了,溜着眼珠想了一想,勉强答道:“恐怕也没昆哥说得那么严重,地痞流氓不是咱们的下饭菜,军阀再厉害也是老头子花钱养着的,怕什么呀”
苏三得来一个不中意的答案,一为兄弟立场不坚,二为再闻杜月笙大名,心头的窝火“腾”地拔高,扑腾扑腾的在眼底乱燎。
那娇俏的鼻翼一扇一扇,细白的腮帮鼓得老圆老圆,“砰”的一声拍案说道:“我怎么想你便怎么说,难道不会自己动脑子?该坚持的事就要坚持到底,别跟个墙头草似的东摆西摇”
宁祥被那分贝不高的娇斥骂得一愣一愣的,半饷才回过神来,委屈的说道:“我没有啊……我据实说罢了……”
“你还说那老城厢是随便去得的么?”苏三将一口编贝咬得嚓嚓作响,却是没有什么威吓的效果,像是一只长着虎牙的猫在对着玩具老鼠发飙。
小佬昆偏头思量了一番,绷不住脸笑了一笑,突如其来的说道:“宁祥说得对,是我谨慎过头了,嫂嫂如果想去南市,多带两个兄弟便是”
……
……
……
这转机来得太突然了,苏三的脸上百花齐放,只道朵朵都是痴呆相。
宁祥以为小佬昆领会了自己那份心意,不由得绽开了欣慰的神情,令明眼人见了伤神又伤心。
小叔与嫂嫂两相呼应,营造出了“刚度叶”衬托“痴呆花”的意境。
小佬昆全然不理会身旁这二位小白的表情,径直拿起桌上的日程便,蹙眉念道
“置办年货,补充日用……”
“英租界……赛狗……”
“南市看戏……”
“闸北……访关允超……”
“大世界……探望……”
“小东门……澡堂……参观??”
“徐家汇、静安寺,参观??”
念到后面神情有些诡异,仿佛头顶上挤满了问号,一双眼时而圆时而扁,不待苏三将他打断,便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嫂嫂,澡堂子有什么好参观的?”
“因为没看过,所以有点好奇。”苏三不以为意的抖了抖睫毛,顺便瞥了瞥宁祥,“不是说你大哥在小东门有一处近乎私人的澡堂子么?想来应该不会介意我去参观吧?
小佬昆顺藤摸瓜锁定了宁祥,狠狠瞪上了一眼,暂且放下这个问题,接着问道:“那参观大街又是怎么回事啊?”
苏三不觉得这行为脱线,直将小手一摊,答得甚为简便,“每次都是匆匆路过,所以想找机会好好看一看。”
小佬昆偏着脑袋抚了抚额头,纠结了一番,为难的说道:“罢了罢了……参观大街倒好办,就是去澡堂有些不妥……”
苏三见他纠结得厉害,便抢过那张纸来,提笔画上了一把叉,“既然不合适就别去了,我也是随手这么一写,去不去都无所谓。”
“等等……”
阿嫂如此爽快,反倒令兄弟惭愧起来,一举拿回了那张日程表,改口说道:“无妨,兆氏澡堂这地界是得常常去看看。”
有了代理舵手的全力支持,小女人摇身变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拟定的日程安排全线通过,大上海均无禁忌,丰富多彩的节目从当天起始,一直排到了下个礼拜三。
日程表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大世界拜访雅岑。
上午十点钟的光景,白门的罗孚车停泊在了大世界门外,素日没什么机会乘搭白九棠的主力座驾,今朝的苏三显得意气风发。
小佬昆把着方向盘回头看了她一眼,面带忧虑的调回头来,闷头说道:“宁祥,今朝你来泊车。”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便下车甩上车门,朝后车厢走去。
“为什么哩?”下意识出口垂问的叔嫂二人面带萌态。
要知道宁二爷泊车非同寻常,要么是车ρi股歪在路上,要么是车头骑在人行道上,总之是以一片惊呼收场,路人与小佬昆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下这个毒手?
“不为什么……”小佬昆为苏三拉开了车门,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话是冲着宁祥去的,“我陪嫂嫂进去,你泊好车再来。”
苏三缩在车里,仰头凝视着这位兄弟,绞尽脑汁想了一想,眯着眼睛说道:“噢…………你是怕雅岑吃了我么?”
说话间下得车来,拢拢被风吹毛的刘海,拍拍有些起皱的裙摆,转瞬醒悟了过来,轮起一双秀眸,没好气的说道:“不对你是怕我吃了雅岑吧”
那边厢耷拉着脑袋,对该妇女的控诉表示无奈,“我没这个意思,别这么多心。”继而暗暗叹气,垂目自语,“……这么大一块,你吃得下么……”
苏三耳聪眼明,岂会听不清挤兑,鼻梁微微一耸,展开步子丢出了话去,“人家不是牛排,别用‘一块’来形容。好歹用个‘条’字吧,最近老是馋清蒸刀鱼,兴许能多吃点。”
宁祥不情不愿的钻进驾驶室,且听嫂嫂在大肆彪人,不禁幸灾乐祸的“嗤嗤”偷笑,听得“咚”的一声异响飞入耳道,回头一瞧,小佬昆已收回砸向车顶的拳头,掷来一记斗大的白眼,追着苏三的步子走开了。
见得昆爷的身影远了,宁祥神气活现的呲了呲牙,“你凶吧这可是新车大哥回来我告你的状去”语毕得意的“哼”了一声,发动轿车歪歪扭扭的朝前挪去。
其实小佬昆心中自有主意,想那“白雅风波”尤在眼前,相去几日便造访此地,其目的性大为可疑,不排除上门示威的可能性。
宁祥是一把助纣为虐的好手,根本不必指望他双边调解,为了避免事态升级,只好自己上阵,小心把控局面。
在他前面的那副身影,身着一袭宝蓝缎地的绣花旗装,大襟的襟边云头叠云头、大挽袖的袖口刺绣壤刺绣,步子走得不紧不慢,态度显得平和悠闲,全无盛气凌人的架势,更无蓄意找茬的影子。
不论如何,他的职责不是作无谓的猜测和侥幸的判断,而是盯着棋盘上的动向,随机应变。
在苏三心里,海棠春应该是金碧辉煌的,也一定是喧嚣而热闹的,原因很简单,背后有靠山,一切有人担。装潢不必惜本金,客源不会成问题,如此一来,唱曲不为生计,只为打发时间而已,也算是一桩好命了。
虽然她没来过海棠春,但听说地方不难找,就在一楼的纵深尽头,别无七弯八拐的岔路口,也就步履悠悠的走在了前头,小佬昆始终跟她差那么一步之遥,缀在后面,步子铿锵稳健。
不多时之后,那一块曾让白九棠感到充满江湖气的牌匾出现在了苏三眼前,她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蓝白相间的缎带随着步调荡漾在裙摆中缝。
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亢奋的情绪,在门前落定踌躇了两秒,一举撩起枣红色的丝绒幔布,进到了海棠春里面。
光线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海棠怒放的春景屏风在这样的环境下绽放着生机勃勃的魅力。
心间的亢奋渐渐平息了下来,苏三面带讶异四下环顾,提裙漫步穿越了屏风,如此景致令她大为意外,原来海棠春是这样的?
低调的光线,典雅的格调,还算不错的上座率,却未及想象中热闹。
那淡泊而深沉的韵味,就像是专为她而备,平和宁静,幽然深邃,给人以沉淀感、安全感、放松感。让人忍不住想起,这曾经是自闭的自己最钟爱的环境。
台上的雅岑怀抱琵琶,一句句悠扬动听的唱词从唇际流泻而出,苏三定睛看了看她,展开了一抹会心的笑颜,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共鸣,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这笑容在小佬昆眼里有些阴森可怖,随着堂倌的介入,一刻不敢放松的陪同苏三走向了一方桌子。
雅岑很快发现了他们的到来,表情有一瞬的惊愕,继而恢复了平静,一边吟唱一边投来致意的微笑。
这边厢亲切的回礼,坐下来点了一壶好茶,又上了满桌子的小吃。携着赏析的雅兴,端端的听起曲来。
番外 『第153话』 二女拼档
『第153话』 二女拼档
评弹是一门古老而优美的说唱艺术,是苏州评话和弹词的总称, 这二者均以说表细腻见长,吴侬软语娓娓动听,形式多样雅俗共赏。
弹词用吴音演唱,内容多为儿女情长的传奇小说和民间故事,唱腔轻清柔缓,抑扬顿挫,弦琶琮铮,悦耳怡情。
评话乃一人登台开讲,内容多为金戈铁马的历史演义和叱咤风云的侠义豪杰。情节曲折离奇,表演扣人心弦。
苏三在家里唱的那些段子,大多是经过改良的弹词,因为白九棠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听评话,她便将弹词与评话混为一气,口若悬河连说带唱,软语抚琴朗朗开讲,将滚滚历史长流融合在表演里,一场下来赚足了夫君的赞赏。
只可惜这样的表演难登大雅之堂,女人唱评弹通常以弹词为主,就如苏三在小仙居时,也如海棠春的雅岑姑娘。吴语嗲嗲有味,韵律温婉动人,以自弹自唱,抒音色抑扬。
此刻,台上那一位一丝不苟的专心吟唱,台下这一位则冲着这份儿专注更生好感。
想到自己造访雅岑的初衷,苏三的小脸上浮起了微微的愧色,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有人爱慕自己的男人,哪有毫无感觉的道理。
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摸一摸雅岑的底,探究她对白九棠的那一份春心有几许,然而所见所感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竟然遭遇了一个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情敌。
这是一个含蓄低调的女人,也是一个不张扬不浮夸的女人。
她或许是颇有心计,否则无法按部就班的布置陷阱。
她或许是满怀爱慕之心,否则不会孤注一掷谎称有孕。
但她不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起码凭那深厚的评弹功底就能看出她从未放松过自己,一直在为自力更生而不懈努力。
念想至此,苏三萌生出了真诚结交之意。
多一位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对本性纯和的人,尚值得下注一搏,虽有风险,不乏胜算,且看缘分如何安排。
一曲终结,雅岑收起琵琶,款款下得台来,挂起淡淡的微笑,点头致礼道:“夫人要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这么冷不丁的,我也没个准备”说罢,朝小佬昆欠了欠身,拉开椅子坐下了身,召来堂倌换了两盏极品观音上桌。
“准备什么呀,别这么客套,我是顺道来看看你罢了。”苏三俏皮的抿唇一笑, “你的弹词唱得真好叫人自愧不如啊”
雅岑被夸得有些脸红,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营生罢了。”语落,心境轻松了起来,带着恭维的心意,开口再道:“想当初九爷驾临,匆匆来匆匆去,根本不屑一顾,我这点本事怎么能跟夫人比。”
一语落定,两个女人都恍然一顿,这话听起来有点挑衅吧?小佬昆见势紧张起来,频频朝苏三投去评测的目光,担心阿嫂就要发飙了。
雅岑极为尴尬的眨了眨眼,想要出口解释又怕越描越黑,一时间手足无措,急得满面赤红。
苏三余光留心,心下有了底,即便雅岑有那么几分傲气,一句平常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变味儿,但这神态却是不加粉饰的,看来是一时失言吧。
“他这人糙得厉害,不太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花儿草儿的,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评话比弹词多,都快把我当做说书的先生了。你若说上一段岳传,指不准他还不肯走呢”
苏三如此应对,委实让雅岑和小佬昆双双松了一口气。
为了回报这份难得的坦荡,雅岑长吁了一口气,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真切的夸耀道:“不是吧,夫人能说评话?那不都是男人说的么?”
“是吗?”苏三掠起眼梢,明知故问的笑了。在她心里没这么多曲艺规矩,会唱的曲子都敢唱,会说的段子都敢说,本尊学得辛苦,她也不肯枉费那十年台下功。
“我不止会说评话,还会唱男角儿,你这儿有没有弦子?(小三弦)”说话间,托起新沏的极品观音吹了吹茶末。
“……有。”雅岑愣愣的答道,继而露出了一个既好奇又期待的笑意。
“那好”那边厢抿了一口香茗,“咯”地一声放下了茶杯,星眸闪耀华彩,唇际带着娇笑,“咱们来上一段吧时下流行什么段子,说来听听。”
同是曲艺出生,多少有些共性,雅岑受此感染,不免来了精神,报上了一堆剧目来,与苏三笑逐颜开的合计了一番,最终敲定了剧目——弹词:《东坡海棠》。
弦子送到苏三手里,就跟锅铲落到厨子手中一样,仅见她调弦、试音,便让人期待不已。
小佬昆始料未及,表情显得有些呆滞,临到两个女人上台之前,才渐渐回过了神来。
苏三颇为豪气的扭头冲这呆子一笑:“阿昆,你有福了好好瞅瞅,看嫂嫂我怎么反串男角。”说罢,鬼马的扬了扬眉毛。
海棠春里的客人见得女人双双上台,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苏三怀抱弦子端坐下来,含胸拔背清了清喉咙,与身边的雅岑相视颔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锣了。
苏州评弹大体可分三种演出方式,即一人的单档,两人的双档,三人的三档。
双档为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有男女拼档,也有双女拼档;但女串男角却是空前未有,看客都是票友,且听剧目便猜到有戏,不禁嗡嗡的躁动起来。
当琵琶和弦子发出妙曼的声响时,这些杂音统统全军覆没消沉了下去,开场第一句该由男声起调,苏三笃定有加毫不怯场,音降八度,浑厚悠扬;雅岑紧接下一句,清新流畅,吐字绵长。
这二人第一次同台便配合得天衣无缝,台下爆发出了连连叫好的喝彩,小佬昆张口结舌的忘了眨眼,套上一袭老妪装便似刘姥姥进大观园。
正当此时,宁祥一头扎了进来,尚在屏风外就扯起喉咙嚷嚷道,“昆哥昆哥糟了糟了……”
这突然横来的一道尖啸,令台下票友嘘声四起,而台上的两个女人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予忽视,依旧在一来一往的搭调吟唱。
小佬昆以为宁祥把车给撞了,立即站起身来,沉着脸迎向了门口。谁想那边厢辨清了方位,便飞也似的奔了过来,撂翻了不少翘着凳子悠然赏析的客人,在一片抱怨声中,且看那冒失鬼的身后,竟然多了一个白吉跟随。
“怎么了?”小佬昆变了脸色,径直冲白吉问道:“家里出事了?”
在海棠春那不太明媚的光线下,白吉的脸色跟熏过的腊肠一般晦暗,张大了嘴巴半天抖不明白,“昆爷,这下可糟糕了……老板要和夫人离婚……噢……不是不是……老板要夫人和他离婚……唉不是不是……反正老板说要离婚”
“啊”小佬昆从头懵到脚,瞪着一双眼傻了。这才第一天陪嫂嫂出门闲逛,难不成就被大哥给发现了?可想想又不对,这算多大回事?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要离婚吧?
悉心一想,这事非同小可,还得第一时间告予嫂嫂知道,打定主意,转身便走,直接上了戏台,在苏三身侧落定。
宁祥顺着小佬昆的身影看向戏台,这才发现两个女人在拼档演出,嫂嫂不仅唱得风生水起,而且似乎在反串男角儿
这一景象令他当即竖起了耳朵,只想听得再仔细一些,而台上的表演已戛然而止,台下的嘘声顿时满盖全场。
那一袭身着宝蓝缎地的女人腾地站起身来,两眼盯着身旁的兄弟目露惊光。小佬昆站得毕恭毕敬,好似在说些什么,只道满场喧嚣,根本听不清内容。
宁祥见势估摸八成得立即走人了,便吆喝了一声,兜了白吉一把,“走,下去等着。”
白吉傻愣愣的锁定戏台,回挽了宁祥一把,“宁二爷,您看看,夫人又坐下来了……”
“啊?”宁祥迅速兜回了身,与白吉一起伸脖子掉下巴朝那戏台凝望。
只见戏台上的苏三不顾阻拦坐下了身来,手持三弦摆好了坐姿,“哔哔哔”的试了试音,偏头示意雅岑恢复表演。那边厢给以关切的侧目,却得来一记催促的眼神。
哄闹的票友见得此景归于了安静,将无数道视线聚集在了台上,期待表演继续下去。
演绎是艺人的生命,戏台是不可亵渎的圣地,这种共性系紧了二女的心,继而双双进入状态,再度拉开了演唱的帷幕。
小佬昆不得不退开了身姿,表情复杂的站在台下,一瞬不眨的望着他那叫人费解的阿嫂,有一种敬佩在心间流动,有一种臣服代替了怜惜。
再续重演,呼声更高,一曲落毕,满堂惊鸿。
在那掌声四起的热烈气氛中,两个女人起身谢礼。宁祥和白吉站在堂中一隅,忍不住拍手叫好。
不待苏三站直身子,雅岑便丢开表演态,急不可待的拉起她的手,匆匆朝台下走去。
只道缠过脚的女人无法疾行,苏三两个紧步便将其一举拦下,挡在她身前本末倒置的安抚道:“别为我着急,兴许是传话的出了口误,我这就回去弄弄明白。”
“我怎么能不着急,时下说得好听叫‘离婚’搁在以前就叫作‘休妻’,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若是被丈夫给休了,哪还能有什么出路,你得赶紧回去问问清楚”
苏三看了看她,心间有些感动,抬起小手拍了拍那手背,“行啦,知道了。倘若我真被休了,你这海棠春容不容我?”
“你这人性子怎么这么慢?”雅岑娇嗔道,转而傲然挑了挑眉:“我这儿容不下你,你赶紧回去把你那‘戏台子’给端紧咯”说罢还大力推了她一把。
苏三被推开了一尺有余,心间的感动在扩大,眼里的神韵在说话,相视雅岑片刻,无声的朝她送去了谢意,随后携着二位兄弟和一名家丁转身离去。
雅岑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丝深藏在心的哀怨蔓延上了脸庞。她并不希望跟白九棠的夫人走得这么近,但她发现这位白夫人有一种力量,当她想要融入某人某事时,对方根本无法抗拒。
番外 『第154话』登报离婚
『第154话』登报离婚
白门的主力座驾回到霞飞路十七号时,园丁白顺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听得“哐哐”一声铁栓开启,雕花铁门朝两边展开了羽翼。
小佬昆踩了一脚油门,车头陡然高昂,嗖地窜入园子,转瞬顷刻落定,泊在了小径上。
车内之人均无不适,暗叹车技了得之时,无不朝驾驶位投去了注视,但见小佬昆偏头探出窗外,朝小跑跟随的白顺平静的问道:“是谁接的电话?”
“……白荣……”
那边厢话未落音,罗孚车已喷出浓烟冲向了门廊。
这架势甚至让苏三也感到不妥,轿车刚一停稳便迅速下了车,迎着甩上车门大步而来的小佬昆,严肃的嘱咐道:“阿昆,白荣出身贫寒,没见过什么世面,即便是传错了话,也情有可原,你可不许揍人”
小佬昆瞥了她一眼,并不多做辩驳,正色回应道:“我不会动不动就揍人,嫂嫂放心。”
苏三掂量着这话的可信度,缓缓收回了注视的目光,正当此时,宅门突地开启,白荣急匆匆冒出了头来,一张脸挤得跟橘子似的,开口便是一腔天要塌了的口气,“夫人呐,您可回来啦老板要您离婚啊,这可咋整呐”
如果说事发之初苏三尚有一丝慌乱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已然被一群极品家丁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她长叹一声,领头朝宅子里走去,“你老板说要跟我离婚又没说要辞退你们,你急个什么劲儿呀”
“我……我……咋不急啊要是老板在天津卫遇上狐狸精了那可咋整呀”白荣跟在后面,提高了音量示意夫人问题严重。
白宅的客厅宽敞周正、采光良好,即便是在阴郁的冬天也能带给归家的人一片明朗的心情。苏三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径直走向了圆弧靠背的皮钉沙发。
一ρi股坐下身来,伤神不已的说道:“你整来整去都没整个明白,他原话到底是怎么说的呀?”
“他说……他说……”白荣听闻此言立刻努力回顾起来,一会儿抓头一会儿摸腮,生怕遗漏了什么似的,稍事便煞有介事的复述起来。
“老板说,‘太太哩?’;我说,‘和二位爷出去啦’。老板又说‘撒老子一走她便要翻天了么’;我赶紧说‘哪能啊,准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吧,合计了一上午哩’。老板听了急了,‘她有吃有喝的合计个撒?’;我听了怪担心的,怕他生夫人的气,于是就说,‘夫人也没啥亲戚,出去走走也好,免得憋出病来,反正有二位爷跟着,丢不了’。老板听了又说……”
白荣不止声情并茂、且还手舞足蹈,整个一登台表演,总之是技艺高超,然而却带着一脸憨厚相,叫人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恨不得此生不相识。
小佬昆受制于苏三的警告,为了避嫌,越发礼貌,“这个……能不能说一下关于离婚的情况……”
苏三本已听得呵欠连连,这一下来了精神,端直腰板翘起了二郎腿,托起刚呈上的香茗吹了吹,“对,说说重点,我想听听原话。”
白荣似乎对这提示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认同,定睛眨了眨眼,大力点了点头:“喔”
语毕,再度想了一想,开口说道:“老板说,‘你告诉太太,让她在上海大大小小的报刊上,都登上一则声明,就说她苏三正式向法院申请跟我白九棠离婚’”
一语落毕,客厅一片沉寂,大家还在眼巴巴的等待着下文,却见得白荣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这才发现他已经陈述完毕了。
“完了?”宁祥不死心的冲白荣抬了抬下颚。
“完啦”白荣捣腾了两下脑袋。
“完了你也不早说”宁祥忍不住喝斥了一句。
苏三香手托腮偏头思量,在白九棠的这一席话里面,关键的字眼显然是“登报”而不是“离婚”,却是将老实巴交的家丁搞得晕头转向了。
第一时间猜测这是白九棠跟对手玩的障眼法,紧跟着便开始担心他的境况,既然已出此下策,情况就不抱乐观了。
昆祥二位兄弟见得嫂嫂一副明白人的样子,便不再多言,各自在心间揣测着津门方面的动向。
白荣见得大家都沉闷起来,显得有些焦急,眼见着就要开口抒发他那滔滔不绝的忧虑,好歹被宁祥发现了这一“险情”,赶紧将他连哄带骗的支到了厨房去。
随着下人们各自散去,苏三略显疲态的轻轻吁了一口气,抬起那张脸色不太好的小脸,朝二位兄弟说道:“这事儿得赶紧办,看来得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宁祥“啪”的一声拍响了胸脯,信誓旦旦的话还没拿得出手,便被小佬昆那平铺直叙的声音抢了个白。
“家里必须留人,我让下面人的去办。”
“这又是何必,多费周折而已”苏三投了反对票。
“不费什么周折,倥子都在集中待命,打个电话回三鑫公司就行了。”小佬昆坚持己见。
“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苏三想想便答应了。
跟这种尽忠职守的人较劲儿与暴殄天物是一个道理,既然有人替你操心一切事务,不如好好享受这份清闲,再说折腾了一上午,人也有些吃不消了,说罢便起身朝楼上走去。
“嫂嫂……”小佬昆在背后叫住了她。
“怎么?”苏三回过了头来。
“你还没吃午饭,这就上楼了?”那边厢面带关切。
“这差事没办妥我吃不下。”苏三对这种关切感到不太自在。忙不迭脚底抹油扭头就走。
那边厢沉默了一会儿,冲着一道背影颔首说道:“那我马上就去办,待会儿让宁祥把饭菜给你送上楼来。”
前面那副妙影骤然停了下来,轻轻侧了侧脸颊,失笑道“还没到那地步,一点钟叫我吧,我自己下楼来吃。”
小佬昆的笑容跟面瘫病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既僵硬又可怕,“正好今朝加了菜,一点钟开饭恰到好处。”
“噢?”那背对而立的妙影很是意外,加大力度侧了侧脸蛋:“怪不得白吉一溜烟跑了,原来是买菜去了?加什么菜?”
“清蒸刀鱼。”面瘫病人收起了那人神共愤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扮起了雕像。
津门下雨了。
冬季少见的瓢泼大雨,并着彻骨的低温降临,好似故意在向一群异乡人示威一般,极尽所能的输送着萧瑟感。
白九棠坐在日式小酒馆里一盅一盅的喝水,打他身边路过的人无不留下一记狐疑的眼神——到酒馆来喝水?这是什么雅兴
窗外的雨,妖娆奔放,像是一个过气舞娘,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力挽狂潮。
这个见面的地方是刘琨煜指定的,约定上午十一点见面,此刻已经下午一点了,依然不见那阉人的踪迹。
白九棠身上带着伤,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昨夜饮那么多酒,而今伤口开始发炎,腿上的旧伤未愈,在雨季酸痛难忍,背上的新伤作祟,有如荆棘缠身,真真是芒刺在背。
这是一间纯日式酒馆,江户时代的建筑风格,板式墙体、竹卷窗帘,高约一尺的台基,四面通达的活动拉门。
台基下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客人的鞋子,院子里的樱花树宛如一个干瘪的怪兽,在冬季的雨天挥舞着枯枝。
日本在江户时代以前是一个极为贫穷落后的国度,纸拉门和木板房只在京都能看见,农民住的都是泥草房,房内多数只有泥地,仅在正屋中间挖一个方形的坑,周围用木板围好,当做整个家庭最重要的生活设施——火塘。
火塘平时用来生火做饭,晚上照明,冬天取暖,全家晚上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火塘进行,甚至连睡觉也在这里。
白九棠对日本人的历史不感兴趣,但他新近恶补了一堂课程,起码知晓了日本人为何以跪为坐,那原因曾令他感到大为吃惊,继而也更生鄙夷。
原来早期的日本人是没有内衣可穿的,为了不让私-处走*,便双腿并拢以跪为坐,并称之为“正坐”。历史发展到后期,日本人终于穿上了内衣,男人们才得以盘腿而坐。
这样一个落后的民族居然敢自称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白九棠实在不敢恭维那份畸形的自信。
“大哥,还要等下去么?”老何从旁垂问。
“现在几点了?”白九棠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的杯子,蹙眉问道。
“快两点了。”老何挪近了身来,掏出兜里的纸烟递了一支过去,“姓刘的这是什么意思?放咱们鸽子?”
“他在确认我的身份。”白九棠阴霾的饮干了杯中的水,接过纸烟叼上了嘴。
那一肚子的白水为新到的成员高兴的荡了一荡,引得这副身躯的主人眉心更紧,终是耐不住咬着纸烟低喝道:“老子不想再喝水了,叫酒保上酒。”
“那怎么行,您的伤口都发炎了。”老何立刻摆正了脸色。
“发炎又怎样老子已经在酒肆喝了一晌午的水了”那边厢愤愤的翻了翻眼帘,“册那娘那个B”
听得当家的抄起了戚青云的口吻骂娘,想来是既窝火又无聊,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而这导火索却不是因为对方失约,仅仅是因为在该喝酒的地方未能喝上酒
老何犹豫了一会儿,叫来了一壶度数不高的烧酒,那边厢满面阴沉的执起酒壶,连饮了两杯才顺过了气来,像是小屁孩终于在游乐园坐上了旋转木马一样,畅快了。
番外 『第155话』出动绑人
『第155话』出动绑人
酒一上桌,局面便不再受控制,一人独饮不如众人参与,一壶烧酒很快变成了一摞烧酒,话说宁安已是宁祥眼中的“万杯不倒”,而白九棠的海量则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是血统的原因在作祟,怎么看都有几分塞外的豪气,一盅接一盅酣畅淋漓,只差举杯敬天地,便可策马驰骋而去。
酒过五旬,漫无终点的等待迎来了糟糕的结局。敞开的拉门外出现了福宝的身影,老远伸着脖子四下张望,瞅准方位献上一堆媚笑,却是未敢脱鞋进入,远远的哈腰说道:“白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刘老板临时有点急事,来不了了,您初来乍到,好多地方都还没来得及瞧瞧,不如今儿先溜溜,明儿再约时间吧”
这个消息令众人大为光火,腾腾腾地站起身来,准备将那小厮拎进来修理一通。
福宝见势张惶失措,在门外的台基前倒退了两大步,结结巴巴的说道:“白……白老板……他……他们这是要干啥啊……”
白九棠一副无酒不欢的样子,倚在矮桌上单手支头、从容不迫的饮着自己的酒,冲着福宝的求救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都坐下,吓唬人家福宝做什么?”说罢,终于放下杯子,抬头看了看福宝,“回去告诉刘老板,谢谢他的好意,津门确实是个好地方,值得转悠转悠。他若今朝有事,那便明日再聚,无妨。”
一干人等收到指令,悻悻然的收回了身形,福宝见状松了一口大气,堆起更多的笑容,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是,小的记下了白老板不愧是季门大公子,既阔绰慷慨又宽宏大度,小的敬佩有加、敬佩有加”语毕,便连哈三次腰,一溜烟跑了。
看样子福宝也知道刘琨煜做得有些过分,否则像他这样见钱眼开的人怎会急着闪人。
白门子弟渐渐冷静了下来,围坐成团等待指示。白九棠抬起眼梢环顾了一遭,似乎对此还算满意,一边执壶斟酒,一边沉声开口,“这么冲动做什么?刘琨煜正等着我们露马脚他需要时间来确认我的身份,今朝不露面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他为什么约见我们?”宁安一脸迷茫。
“难道是想看看我们呈什么反应?”永仁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的迸出了一句。
白九棠“嗤”地一声喝干了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的落在了桌上,“说得对。”
“怪不得您要喝酒……”老何心悦诚服的眨了眨眼,“若非及早排解了这份不痛快,岂不是要冲着报信的人发泄一通?”
“那也不至于,我又不是炮竹,谁说一定得找个点来爆炸”白九棠口是心非的白了老何一眼。
“大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鬼谱一脸煞气的凑近了身来。
“现在?”白九棠横过眼波,瞅住对方,沉吟一番,瘪嘴说道:“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餐”
虽然刘琨煜爽约令人窝火,但总算是停止了日式安排,对于白门子弟来说,这也不乏为幸事一桩了。
白九棠的性情真真是难以揣测,正当大家为此而高兴之际,他却决定继续留在日租界,吃喝拉撒睡样样不相离。
这位当家的带着一众兄弟在旭街浴德里找了一间中式餐馆,点了一桌子酒菜安抚那严正抗议的五脏庙,酒足饭饱之后召来了小伙计,打听津门的三流伎寨在哪里。
那小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附耳说道:“哟,老板,就冲您这身行头,也不必去那种地方寻开心啊”
“是吗?”白九棠偏头拉开了距离,故作懵懂的眨了眨眼睛,“那我该去哪儿啊?”
“您刚来津门吧”那小伙计乐了,退开身姿,两手交握搓了一搓,“本地人谁不知道曙街的大名呐您得往那儿去才符合身份嘛”
“噢?如此说来,天津卫的曙街就跟上海的四马路一样,算是声名远扬的温柔乡咯?”白九棠挑着眉梢,斜掠着对方,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小哥有什么见地,可否推介推介?”说罢,摆正身姿,便朝永仁伸出两个指头拈了一拈。
永仁见此手势,立刻掏出了三个大洋,放到了那伙计手中。
那边厢早已摊开了手心等待,却是被这超值的报酬惊得目瞪口呆,本已殷勤的态度越发殷勤,好似恨不得变作个娘们自己将这生意揽下来一般,ρi股撅得老高,冲着白九棠满脸媚笑:
“哎哟喂您可太客气了依小的看来,除了曙街的‘樱坊’、‘郞楼’、‘千茗汇’、‘艺舍’、‘四季春’、‘阁中阁’以外,其他的地界儿您就别去了掉您的价儿、丢您的面儿”
那小伙计说得唾沫横飞,白九棠则越听越沉寂,仿佛入定了一般,稍事才再度问道:“我听说‘大和舍’也挺不错的,小哥怎么认为?”
“‘大和舍’?”小伙计愣愣的重复了一边,似乎不甚熟悉的样子,一边眨眼一边挠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突地目光一怔,急忙好意提点道:“那地界儿是东洋浪人的聚集地,为嘛上那儿去找晦气?找姑娘的地方多了去了,没那必要”
“是么?”白九棠神情一凛,和身旁的兄弟互瞥了一眼,摆正颜色追问道:“听说那里有个花魁很是了得,叫做‘山口奈美’的,不知她这姿色在津门位列几等?”
“‘山口奈美’?”那小伙计又愣愣的复述了一遍,这次显得更加迷茫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摇摇头说道:“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花魁……”
这番言论印证了白九棠对山口奈美的怀疑,但从一个堂倌口里得到的信息还不足以佐证,需要收集更多渠道的不同信息才能进一步确认。
一行人离开饭馆,白九棠带着老何鬼谱叫车回旅馆。其余兄弟各自乘搭人力车朝四方散去。
永仁和神手去三流伎女的活动区域“四面钟”一带,向当地“跑合的”(兼职皮条客,大多是拉车的)套取信息。
福盛、黑熊前往毗邻日租界的城南,在茶馆酒肆里找人闲聊打听。
小浦东和宁安到法租界码头确认船只,并将几名倥子的小头目领回花园街见当家的。
这几桩任务都是急不来的,白九棠估摸着离兄弟们回来复命还早,便让老何去弄了张天津市的地图来,三人关在房中研究日租界的各条线路。
两个小时之后,永仁和神手率先回来复命,答复与餐馆的小伙计所说无二。
即便消息来自于三流烟花巷,看起来和曙街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声色业乃一线贯穿到底,走红的伎女随着繁华落尽逐渐退居二线三线,低等柳巷便成了她们的容身地,四面钟和富贵胡同一带的暗娼,有很大一部分皆来自于曙街,所以这些信息是有一定价值的。
随后不久,另外两拨人回了旅馆。黑熊、福盛带回来的消息同前面二位兄弟的相差无几,可说再一次确认了这道消息的可靠性。
小浦东和宁安领回来的倥子头目名叫:单超。由他亲自向白九棠汇报船只的相关情况。
看这姓氏也是一个不被大众接纳的异类,白九棠一向有些惺惺相惜,只是此人嗜杀成性,容易闯大祸,所以一直都没敢往上提。
单超与当家的对话从来没抬过头,恭敬得有如侍卫见统领,更甚有点像奴才见主子,总之是叫当事人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崩溃。
而今他受命于津门的接应任务,就冲着这份信赖和重用,便越发耳提面命,一席话说完,还站得跟个木桩似的,仰得白九棠的脖子都快断了。
“你能不能坐下”白某人有点受不了了。
“……”那边厢怔了一怔,挺有范儿的在榻榻米上“正坐”了下来。
只道他尚未“坐”好,便听得白九棠高喝了一声:“不许跪又不是没穿裤子,跪着做什么?给老子坐下”
那边厢诧异的微微抬眼,一时没明白穿裤子和跪地有什么关系,却是不敢听耳不闻,赶紧放弃了“正坐”,盘腿坐了下来。
白九棠一惯偏执成性,愣是瞪着一双阴狠的眸子,逼得人家坐定了之后,才目光炯炯的展开了话题。
“大家来看地图”他抬手指了指矮桌,“刚才老何已经把进出曙街的各条道路标上了记号,以便大家识别,先来熟悉熟悉。”
说话间,数颗脑袋挤在了矮桌上方,白九棠伸出手来,在某处点了一点:“看这儿,相临‘大和舍’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岔路口,拐进去是一条南北向的小道,这是重中之重,要记得交汇处在哪里,也要清楚北行下道的路口在哪里。给我统统牢记在心,别到时候晕头转向”
语落,掏出烫金烟夹,叼上了一支烟,迎着递来的洋火,口齿含糊的说,“今晚的计划是绑人,目标是大和舍的山口奈美。如果没什么异议我就继续了。
这种时候通常不会有人开口,如有杂音,多是永仁或者宁安;一个爱显摆脑筋灵活,一个泄露了不怕死的胆略。
果不其然……
显摆的来了,“难道说……这小娘们是个关键人物?”
不怕死的也来了,“这还需得着正经八百的绑么?一个伎女而已,直接从堂子里拎走得了。”
白九棠摘下唇际的纸烟,伤神的眯了眯眼睛,“能他M闭上嘴听老子说么?”
番外 『第156话』重金
『第156话』重金
和室内霎时寂静了。
……
……
……
听得一把极为享受的深呼吸传入耳际,白某人舒坦的呼出了一口气,“好吧,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我就讲讲计划的细则。”
……强盗逻辑永远是一个成功流氓最为核心的理念。
“今晚分头行动,在编人员随我同行,前往曙街带山口奈美出场。”说罢,抬手指了指地图,“外编人员由单超负责,在这里进行伏击,得手后带着‘票’北行下道,走东大径直奔法租界,途径劝业场下行进入码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后一步是向官方报案,这一步留给单超自行把握。”
“向哪方面官方报案?”老何问道。
“当然是向日租界警察厅报案。”白九棠一举拧灭了烟蒂,“给这些酒囊饭袋找点事情做,看他们能查到什么地步吧。”
老何蹙眉斟酌了一番,显得颇为担心,“我觉得这计划有些不妥不管怎么说,人是在我们手里出的事,即便报官也不能脱清干系,反倒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您看要不要再合计合计?”
“不用了,就这么办”白九棠带着几分刚愎自用的劲儿,用七个字结束了这次会议。
……
再一次来到曙街,依旧灯红酒绿,一派奢靡。
再一次来到大和舍,依旧胭脂香粉,繁花似锦。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福宝充当向导,女人们突然矜持起来,仅隔着一道屏风好奇的张望,无人上前投怀送抱。
偌大的场面不见院娘出面张罗,似乎赚不赚钱都无可无不可,不过楼上的喧嚣又否定了这一谬论,证明了这里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白九棠发现贸贸然前往未免唐突,至少应该带上福宝来开路。但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也只好想个法子出来,打开这个无人问津的瓮。
权衡一番,心生一计,偏头向永仁扬了扬下颚,示意他钻进屏风后面,到女人堆里去捣腾捣腾。
别看永仁浮夸,那脑袋瓜还真是够用,立刻领会了其意,拽上神手一道,双双奔屏风走去。
霎时之间,娇斥和尖叫炸开了锅,隐隐见得永仁两臂大开窝进了女人们休憩的沙发中,相隔毫厘,神手也加入了进去。
老何看了看状况,渐渐明白了过来,左右支了个眼色,让兄弟们依样画葫芦,统统都上。
继而衬着他们的背影以及那沸水一般翻腾的声浪,凑近了当家的那硬朗的脸庞,沉痛的咕哝了一句,“大哥,您可得帮我保密,不然回了上海我铁定得死在锅铲下……”说罢,也冲着那道屏风走了过去。
白九棠闻言忍俊不禁,两手抽出大衣的衣兜,好整以暇的撩起衣摆,一ρi股坐在了紫杉木的椅子上,隔着那道绸纱屏风,朦朦胧胧的观看热闹。
那要命的尖叫声逐渐演变成了打情骂俏的笑闹,一幅活色生香的春景动画,在门厅处展开了卷轴,路人无不为之侧目,只怕舍内也沉寂不了多久。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个身穿和服的老女人慢吞吞的从二楼走了下来。见得门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悠闲的年轻男子,斜压的礼帽为他的脸部带来了大片阴影,但嘴角那兴致盎然的笑却是一眼便能看到。
在他对面的屏风后,正在上演风光无限的人间春色,男人左拥右抱,女人高声浪笑。而他则单手支头,隔着屏风观看真人秀。
这老女人微微皱了眉头,转即换上一副僵直的表情,来到了那“看戏”的男人身边,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抱歉打扰了您好请问……是谁介绍您光顾大和舍的?”
白九棠一早瞥到楼上来人了,却故意不予理会,这时候更有几分爱理不理的意味,望着屏风懒洋洋答道:“刘琨煜”
“噢?”那边厢抬眼看了看他,紧绷的面部线条松弛了下来,“原来如此怪我们招呼不周,请多多包涵”说罢,再度鞠了个躬,埋着头说道:“楼上还有三间上房,我这就领您上去”
“不必了”白九棠终于扭头看向了那老妪,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来找山口奈美的,不知她现在有没有空?”
“您找奈美小姐?”东洋老女人抬起头来,眼神警惕,“请问……您有什么要事吗?”
这种说法甚为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到伎院来找一个雏伎能有什么要事?
白九棠撇开嘴角一笑,站起了身来,朝老妪说道:“告诉她我姓白,她应该还记得我们之间有笔交易尚未完成。”
那边厢犹豫了一会儿,鞠躬说道:“好的容我通报一下,请稍等。”随后便哒哒哒的踩着木屐上楼去了。
眼看着当家的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屏风后的兄弟们收敛了起来,但仍是维持着原样,未敢即刻撤兵走人。
听得聒噪趋于平静,白九棠心知兄弟们自有分寸,便安心坐了下来,等着那位小先生露面。
这一次,山口奈美恐怕不止从东京出发,而是从更偏远的大阪启程,愣是整整耗费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磨磨蹭蹭的出现在楼梯口。
想到外面那群受冻的兄弟,白九棠的脸色已然有些阴沉,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出倾慕的样子,以期演好这场戏,将其顺利的带离,在这种别扭的心态下,那炙热的目光和yin逸的表情,便显得有几分诡秘。
有了上次的一面之缘,奈美的盛装出场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左右相携老妪也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唯一的新情况是发现她身边的其中一个老妪,有权利接待客人以及安排会面。
能在伎院里负责接待的女人,即便不是院娘也是有权的娘姨,看样子那老妪在大和舍的地位颇高,然而她待在奈美身边时,却恭敬得有如保姆一名。
山口奈美不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漂亮,而是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具有民族性。
大小适中的眼眶,睫毛下垂的单眼皮,饱满的额头,平滑的脸颊,端正的悬胆鼻,小巧的樱桃口,看似温吞的性子,反应慢半拍的日式矜持。
她携着一袭盛装,来到了白九棠身前,深深鞠了一躬,低着头说道:“您好,白老板,真没想到会这么[TXT小说下载:]快跟您见面”
“是么?可我一早就想到了。”白九棠一板一眼的欠身回礼。
“为什么……”奈美直起身来,偷瞥了他一眼,那份好奇令她更显稚嫩,而那一股不容小觑的能量,仍旧如影随形令她神秘。
白九棠埋下头来,抓住了她的眼神,启口轻语:“因为你想要很多钱,而我则想要一夜*愉,这桩交易很公平。在我的概念里,但凡公平交易,没有不做的道理”
兴许是两人头挤头隔得太近,奈美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在她身后的老妪不约而同的咳嗽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示意何事?
白九棠扫了两个欧巴桑一眼,及时退开了身子,两手抄兜、出言问道:“你们这里开-苞得花多少钱?”
一语落定,一片寂静。
两位老妪不肯做声,山口奈美持续沉寂,白九棠等了十来秒,不耐的再问了一次,“没听明白?我说的是给清官人开-苞这生意你们不做么?”
并着他的催问,两名老妪准备出言推脱,不想被两眼盯着地面的奈美抢白道:“两千个大洋。”
好一声“两千个大洋”,好一个漫天要价的姑娘。
白九棠愣了一愣,不可置信的眯起了眼睛,“当初我给我太太开-苞的时候,两百个大洋已经是天价了,你居然要价两千个大洋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特别吗”
那边厢擦着很厚的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脸红,只是将脑袋垂得更低,轻声回应道:“我说过我会为此得到很大一笔钱,但我并没吹嘘过自己有什么特别,如果您觉得不值,可以选择放弃我,另寻交易对象。”
屏风后面完全安静了下来,一众兄弟在听得两千个大洋的要价时,便万分诧异的推开了怀中的肉弹,纷纷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观望事态。
管账那位兄弟更是顾不上避讳,一举冲到了外面来,一手捂着揣银票的口袋,一心祈祷当家的千万别应承下来。
白九棠一脸玩味的坐下了身,展开虎口摩挲着下巴,一张脸皮笑肉不笑,一双眼阴沉而危险,稍事握拳支起脑袋,冲永仁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钱”
山口奈美猛然抬眼,一副始料未及的样子,永仁则错愕不堪,面带账房先生的财迷相。
白九棠料到天价背后藏着让人知难而退的含义,原本以为奈美多半会反悔,尚想出言将她一军,不曾想那边厢迅速恢复了平静,躬身说了一句:“既然这样,我要准备一下,请在楼下稍候片刻。”
如此反应倒令白九棠有些意外,他稍稍一顿,悠然驳回了她的请求,“我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在伎院过夜,你得跟我出场去,费用嘛……两千个大洋照给,另外再加一百个大洋,算做包夜。明晨一早,我会让人送你回来。”
番外 『第157话』血溅月夜
『第157话』血溅月夜
清官人出局,理应慎重对待,有些小先生出局,得带上两个阿姐一个下手,一是以示隆重;二是伎院监视先生的一种手段。
山口奈美出局可谓超乎寻常,既未带阿姐也未带下手,而是带了三名凶神恶煞的东洋浪人一同上路。
在白某人眼里这不足为奇,因为他本来就对她的身份大为怀疑;同时,也不足畏[TXT小说下载:]惧,因为就算那三名东洋浪人有十八般武艺也不够单超游戏一场的。
除宁安和鬼谱之外,其余人被安排在大和舍喝花酒,说好了天色发亮才许离开。
白九棠携着绝对的笃定,坐上了为首的一辆人力车,身后跟着宁安坐的车,身旁是鬼谱步行相随。
山口奈美坐的人力车在宁安的后面,三名东洋浪人从旁步行,将人力车半包围在里面。
看这架势,这东洋小先生绝非寻常伎女,宁祥和鬼谱纷纷感到这桩绑人的计划靠谱。虽然思路要比当家的慢一步,但好歹是赶上来了。
通过刘琨煜的一系列表现来看,他同日本人有着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密切的联系,即便山口奈美与季十一的失踪没有直接关系,但她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倘若能将她控制在手里,便不乏为一张牵制的好牌。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情况不是这样的,那也没什么损失,将人放了便是,反正这台戏有“劫匪”压轴,一般的伎女被绑,当局通常会怀疑绑匪是冲着敲诈来的,怎么也怀疑不到白九棠头上去。
但作为白九棠来说,他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准确无误的——山口奈美绝非普通的伎女、而是一张具有压倒性因素的大牌。
他在大和舍报上“刘琨煜”的大名,以及让倥子们饰演绑匪串演这出戏,一是想把刘琨煜拖下水,让他脱不了干系,二是要让那老狐狸明知这件事跟他白九棠有关,却半个屁都打不出来。
……
月光在冬季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偶见袅袅的蓝烟弥漫在光影之下,巷子里的狗儿听得车轱辘在自家门前滚过,便时起彼伏的狂吠起来,白昼里的雨水为泥地带来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潮湿的墙壁上爬着一朵朵墨黑的青苔。
一行人行径在小道上,一片淡淡的蓝色雾气笼罩在前方,白九棠仰起下颚扫视路况,但见伏击地点近在咫尺,便不动声色的靠向车座靠背,朝步行在旁的鬼谱,轻语道:“上线开扒(在这一带作案)”
“诶”那边厢本就一副警觉的样子,这一来就更加警惕了,那一张带着刀疤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在月色下看来有些怕人。
二人的对白刚一落梢,重重黑影从蓝色的夜雾中涌动而出。鬼谱见得挂桩(接上了头)了,立刻虚张声势的大喝了一声:“什么人”说罢便一头扎了上去,与身穿夜行衣的自家兄弟,噼里啪啦打得有模有样。
三名车夫吓得屁滚尿流,噌噌噌丢下人力车跑了。白九棠一脚跨下车来,携着冲上前来的宁安,投入了这出由他自编自导的剧目中。
同是演绎打斗,彼与此却相去甚远,白九棠无所谓轻重,全凭手感和心情,人家跟他过招就不尽然了,拳不敢伸脚不敢踢,只有挨打的份儿。
后面那三名日本浪人见势,心知同行的三人寡不敌众,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杀出血路,便哗哗哗的抽出东洋刀来,依依呀呀的嚎叫着加入了混战。
单超正在等这个机会,当即冲到了山口奈美身前,抬手就是一掌,朝她后颈处劈去。
然而那边厢并非弱质女流,猛然埋头避开了这一掌,端直脊梁唰地亮出了一把匕首,毫不迟疑的朝单超左胸捅去。
这强悍的反攻让单超始料未及,他急忙侧转身体躲避,岂料对方铁了心要让他送命,连戳数刀、刀刀致命,根本不留余地。
白九棠远远瞥到这一幕,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他倒不是担心自家兄弟吃亏,却是怕那混球兽性大发,失手要了山口奈美的命。
想到这儿哪敢再含糊,一掌拍在一个倥子头上,装作扭打的样子将人家往后面一扔,完了还往ρi股上补了一脚,生生将那小兄弟踢到了单超跟前去。
跌了个狗吃屎的小兄弟来不及呼痛,一抬头便见得单超的腹部正渗着血,那把成功捅进他身体的匕首已落到了地上,受伤的“野兽”怒发冲冠死死掐着东洋妞儿的脖子,似乎想将她活活捏死在这条道上。
见到这幅惊悚的画面哪还有迟疑的份儿,那小兄弟迅速爬起身来,朝单超一个飞扑,整个人贴了上去,两手死死掰着那只鹰爪似的铁手,却是不敢开口劝诫,生怕失言露了破绽。
在前面打斗的东洋浪人发现山口奈美受袭,霎时调转刀头朝后面冲去。白九棠见势心里一沉,不及示意,众倥子已飞身赶去。
兵刃交锋,铮铮入耳,锋芒乱舞,血溅四方。
白大当家的至始至终没有担心过己方失手,却是万分担心己方失控
眼看着单超已走向了狂暴,也顾不得午夜鸣枪会带来什么后果,只管拔出枪械准备鸣枪示警。
而正当此时,听得唰唰唰三声闷响,眼前赤红一片,浓稠的血液飞溅到了他那尖削的脸庞上。
三具无头尸跪倒在地,脖子的切面咝咝的喷着血柱,在瞬然寂静的环境中,谱写出了一曲杀戮的欢歌。
单超满脸是血的提刀矗立,那眼神茫然得好似刚刚才睡醒,山口奈美歪倒在他脚边,早已被掐晕了过去;三个日本浪人无一幸免,全都魂归了西天。
白九棠的计划是绑票而非杀人,他一不希望自己成为太太嘴里的“暴君”,二不希望扩大事态影响营救的步骤,可不管他有多少个不想,这场绑票终究演变成了一场屠杀。
他怒不可遏的箭步上前,甩手就是几个耳刮子,扇得单超眼冒金星、连连踉跄;继而蹲下身来,探了探奈美的鼻息,发现她尚有生息,这才缓过了一口气。
随后怔怔起身,一字一钉的怒斥道:“是谁他-妈让你妄开杀戒的老子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都当成屎了是不是你打算像刀一样让别人使一辈子是不是?”
听得“哐当”一声,单超丢掉了手里的刀,低垂脑袋支吾道:“我……我……,大哥,这情况不受我控制……我也不想这样。对不起,都让我给搞砸了……”
白九棠气不打一处来的瞪着眼,转即却发现单超脸色苍白,腹部的伤口正在潺潺的冒着血,想到一众兄弟不顾一切替自己拼命,他那满腔的怒火瞬间降到了零。
“罢了罢了,该罚该赏,回了上海再说,眼下前路漫漫,多说无益”说罢,抬手拍了拍单超的肩头,“一切照计划行事,把‘票’弄上船去,收拾好了让下面的兄弟去报官。”
“是”单超重重的点了点头,稍事,小心翼翼问道:“那这几个……怎么办?”
那边厢送来一记瞪视,“还能怎么办把衣服剥下来,合着那三只‘瓢’一起,统统丢到河里去尽给老子闯祸”
听得当家的如是说,门下子弟赶紧忙活了起来,剥衣服的剥衣服,捡头的捡头,抬人的抬人,一转眼便收拾妥当了。
山口奈美被抬上了一辆人力车,由一名倥子佯装拉车的负责运送,单超的伤势较为严重,也坐上一辆人力车,由手下的兄弟拉着他撤离。
看着倥子们趁着夜色朝北行路口奔去,白九棠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后带着鬼谱和宁安步行拐出了巷道,在大路边叫了三辆车,直接回了花园街大公旅馆。
原计划是要等着刘琨煜亲自上门来发难的,因为计划中并无杀人灭口这一项,奈美的随从一定会逃回大和舍报信。
如果奈美只是一个小小的伎女,大和舍的老板自己报官得了,如果奈美身份特殊,大和舍的人势必会找到带她出场的客人,以求了解第一手的情况,即使他们找不到白九棠也会找到刘琨煜这位介绍人,那老狐狸一旦知晓了这事,怕是不敢有丝毫的延误吧。
可是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等了,报信的人没了,只等着报官吧。
想那“贼喊捉贼”的道理,不外乎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等到官方摸清头绪,起码也得是天亮以后的事了。
既已如此,白九棠便钻进了被窝,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宁安、鬼谱也各自回房,相继安憩了下来。
清晨六点的时分,大公旅馆的套房响起了叩门声,白某人一宿疲惫,鼾声连连,外面连敲了十多下,才将他从睡梦中敲醒。
这位当家的不耐的揉了揉眼睛,瞅了瞅一片漆黑的天色,不禁窝火的喝斥起来:“谁他-妈在乱敲门啊?”
门外传来了一声恭敬的回应:“大哥,我们回来了”是永仁。
听罢这腔熟悉的嗓音,白九棠眉心皱得更紧了,“回来就回来吧,吵什么吵现在的任务是睡觉记得今晨早起就好”
那边厢顿了一顿,问了一句:“几点集合?”
“七点”
……
……
……
离集合时间不到一个小时,永仁扭头看了看老何,瘪着嘴露出了哭相,“那还是别睡了,免得起不来,又得挨骂。”
番外 『第158话』正面交锋
『第158话』正面交锋
这一个十年未遇的暖冬,终于扛不住冬季赋予北方的极致权利,于这天清晨,下起了大雪。
七点的集合令,被刘琨煜以六点四十分的拜访解除,当大公旅馆的套房门再一次被敲响时,白某人心知对手登门了。
染血的衣物已被宁安送到旅馆的浆洗房清洗,待到急于找一身得体的衣物见人时,才发现行李箱中塞满了太太为他准备的衣物,套装、衬衣、内衫、袜子、甚至于,还有配饰。
为了推行白门的改装制度,白九棠近来一直穿着扣领衬衣和圆领中山装,已经许久没有穿过法式衬衣了。
当他从行李箱里拎起一件法式衬衣套上身时,尚无太多的联想和感觉,可是当他系上领带、左右钉着袖扣时,却险些被那突如其来的思念淹没到窒息。
什么质地的袖扣配什么颜色的衬衣……
什么式样的衬衣配什么花色的领带……
她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的搭配方案……
她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眉梢带笑将他妆扮……
她说她的事业是围着夫君打转……
她说英不英俊、伟不伟岸别人说了不算……
在她心里,他就是美男……
那两颗珍珠袖扣钉得如此艰辛,直把门外的来客等得焦心。耗时一盏茶的功夫,终是穿戴整齐拉开了拉门。
出现在刘琨煜面前的是一个英姿笔挺的硬派小生,只可惜这阉人“有眼无珠”,无福赏析;他的身后站着四个面色悍然的随从,从他们那一袭北方常见的装束来看,想必是对海派的穿衣文化不甚了然。
“不好意思,刘老板,让你久等了。”
白九棠神情冷峻的矗立在拉门后面。白色的法式衬衣、黑色的缎面马甲、斜条纹的领带、金属底座的珍珠的袖扣、抛光纯银的立体领带针……
不知道的权当这是一个精于搭配服饰的享乐主义者,只有白某人自己明白,是太太乐此不疲的折磨将他逼出了师。
“哪里,是洒家打扰了。”刘琨煜目无焦距的扯起一抹阴笑,那一对浑浊的眼球定定的嵌在眼眶里面,加剧了他那有碍观瞻的丑态。
白九棠侧了侧身,打算将一行五人让进房来,岂料刘琨煜开口说道:“东洋人的房舍不便待客,白老板还是同洒家往楼下的会客厅去吧,再说了,方才还见得一众门生都在那里候着呢。”
刘琨煜揣着这么一件火烧眉毛的事,竟然还有心情选择会谈地点,白九棠警惕的上下瞥了瞥,怀疑来人不肯进入和室的因由,在于脚部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玄妙,但也未及产生顾虑,当即冷冷应承了下来。
“他们是我的同参(同字辈的兄弟),不是我的门生,既然刘老板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异乡人自当是客随主便,劳烦你在楼下稍后,我穿件外衣便来。”说罢,便“嚯”地一声关上了拉门,等到外面响起了撤离的脚步声,这才掏出左轮手枪、甩开转轮看了看,继而收起枪械,拿起西装外套走出了房间。
刚一出门,相邻的和室冒出一颗头来,“大哥,姓刘的来了?要把家伙都带上么?”现身的是宁安。
白九棠应声顿步,回目瞥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不用这他**叫什么警戒?对方都直捣黄龙拍我的门叫我的板儿了,真要开打,死一百次有余”
当家的话未落音,另一边的门又开了,“哪能啊区区五只‘瓢’而已,若要开打,一个也跑不了还不都是害怕搞砸了么,所以才不敢贸贸然现身”这回是鬼谱。
白九棠歪头看了看二位兄弟,心情阴转多云放晴了,扬扬下颚示意道:“走,下去瞧瞧不出意外,好戏要上台了”
说话中迈开大步朝楼梯口走去,稍事若有所思的顿下步来,拍住二位兄弟的肩头,低声嘱咐道:“待会儿注意点,他们不肯进和室,老子怀疑是脚上有机关。”
……
大公旅馆的会客厅大抵能容纳三十人左右,在豪华公寓里属下乘,在中档旅馆里属上乘。
正对大门的靠墙处摆放着一张三人坐的长沙发,两旁一字排开,是一对一对的单人沙发。
白九棠推门走进会客厅时,刘琨煜已在右边为首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了下来,四名随从在他身后靠墙而立。
老何、永仁等白门子弟站在左边一行沙发后面,见得当家的来了,立即迎了上来。
白九棠相携宁安和鬼谱大步迈进,冲着一众兄弟轻轻抬了抬手,随意的说道:“大家坐。”继而径直走向了正对大门的三人沙发,一ρi股坐在靠左的位置上。
“刘老板,想不到今朝天未大亮我们就见面了”衬着白门子弟落座的身影,白九棠吊儿郎当的打开了话匣子,“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觉得我给你的提议尚有一定的可行性?”
白门子弟纷纷落座了下来,由于视点低,宁安和鬼谱一眼便可通过沙发之间的缝隙,看到刘氏爪牙的脚部。
“呵呵呵呵……”刘琨煜青筋直冒的咯咯笑了起来,稍事阴阳怪气的说道:“白老板,别怪洒家直言,好像您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顺畅,您老爷子那庞大的遗产似乎连渣都不想剩给您,您的女人又急着跟您撇清关系……唉,试问女子嫁汉,不过是穿衣吃饭,您都到了这份儿上了……洒家实在是怀疑,您说的那一大笔钱,到底能不能兑现呐?”
白九棠听闻此言,眼底闪过了一丝欣然,虽然不知苏三能不能理解,但她总算是办妥了登报离婚的事。如今刘琨煜经过多方查证,已深信他的处境糟糕,这么一来,那独揽家产的动机便宣告成立了。
有了这个大前提,于刘琨煜而言,交人属百利无害,既能赚点闲散银子,又能让季门兄弟自相残杀、从而撇清他的嫌疑。就怕矛盾已转嫁,姓刘的不愿一来二去的折腾。
如此一来,山口奈美这张大牌就派上用场了。不过,那老狐狸只字不提,总令人感到有些置疑。不曾想,接来下来的一通话,一举解开了白九棠的疑虑。
“白老板,咱们这些吃江湖饭的人,哪个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洒家也不是一个贪财的人,眼下有一桩要事相求,若是白老板能助洒家一臂之力,洒家愿意分文不取,立刻带季十一来见您。”
说着,顿了一顿,沉下脸来,面色森然的说道:“洒家相求的事,跟白老板曾经提及的事大同小异,都是要找人但洒家要找的是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娃,不知白老板能不能帮忙啊?”
白九棠斜了对方一眼,酝酿起表演态来,挤了挤眉头说道:“唉真他-妈丢人呐想不到这事儿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传到刘老板的耳朵里了。”
说着便故作难堪的抚了抚额头,“我若早知道津门这么不太平,哪还会带着奈美小姐出场?留在大和舍一夜春-宵多好何必要费这些周折……”
刘琨煜见得他推了个一干二净,不禁一扫泰然,倾身问道:“……依您所说,此乃突发事件,那为何当时不报官呢”
“不是吧,刘老板我老子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流氓头子,你让我出了事报官?”白九棠大惊小怪的瞪起了眼睛。
即便刘琨煜目不能视,但仅凭那一腔无赖的语调,就能判断出白九棠何色何貌。摊上这么一个对手,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不幸,想想只得咬了咬牙,阴霾的直言道:“在天津卫讨生活的流氓,绝不会轻易与东洋人结梁子,何况是既绑票又摘瓢洒家实在是想不出,这是哪门哪派的恶人所为不如白老板帮洒家一起想想”
白九棠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翘起二郎腿来,悠悠的暗示道:“你也知道我的状况不太好,这脑子里整日惦记着老家伙的遗产,哪还装得下其他东西……如果刘老板能尽快将舍弟交予,一解我的后顾之忧,说不定我会想起点什么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琨煜怎么会看不清个中玄机,那脸色如风沙飞扬的荒漠,黑沉沉、阴惨惨,一片风雨欲来之势,稍事突地大笑了一声:“哈哈哈好啊”
他这么突如其来的嚎上一句,不禁令白门子弟愣了一愣,难不成这阉人气疯了?明明处于逆势,还好什么好?
就在这个时候,鬼谱和宁安突然见得靠墙而立的四人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动作,抬起左脚蹭了蹭自己的右脚,一股细沙一般的烟雾冉冉从裤管冒了出来。
“不好”宁安腾地站起身来,屏住呼吸大喊道:“大哥,快屏气有古怪”
宁安这么一喊,对方迟疑了几秒,鬼谱趁势扑向了大门,打开厅门流通空气,不待他转回身来,听得一阵金属的异响,双方都亮出了枪械。
白九棠掏出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站起身来平静的说道:“刘老板,你这么待客也太不礼貌了,我只是想找到舍弟,了却后顾之忧而已,你这么针对我做什么?有这个必要么?”
说罢,在刘琨煜那气急败坏的脸庞上流连了一番,抬手招呼众子弟收起了枪械。
“我是来跟你做买卖的,不是来跟你抢地界儿,里子面子都给了,你也不亏了既然心思那么多,不妨好好想一想,如果仅仅通过擒获和拷打,就能找到你想要找的人,那我何必花这么多时间跟你周旋?我一个后生尚且不敢如此狂妄,你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叫人佩服”
说罢,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在对方那四只驳壳枪的观礼下,白某人拿开手帕,绽开了玩味的笑。
“抓住我能解决问题么?或者更直接一点,碎了我能解决问题么?答案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明白吧就算我是一个败家子,为了那旁人不敢作想的家产,也早已变成了一个聪明的败家子,你把我软禁起来试试,看看会收到一份什么样的大礼”
番外 『第159话』青帮码头
『第159话』青帮码头
刘琨煜的脸色急剧闪变起来,在他面前的这个上海小赤佬,不全然是一个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弟,也不全然只是出手阔绰的败家子一名。
他似乎满脑肥肠花天酒地,却按部就班沉着冷静;他似乎处处摆阔肤浅无知,却看清局势掳走了核心人士。
这是一个行事无章的强劲对手、也是一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危险分子。如果他想要一人独吞家产,别说季十一毫无反抗的余地,就连季云卿制约起来都得脱一层皮。
“把枪收起来”刘琨煜长叹一声,心知大势已去,反而重现了平静。刘氏爪牙依命行事,放下手里的枪,退到了原位待命。
白九棠如愿以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面容上不禁闪现出了一丝得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决定做得好”
说罢,在三人位的沙发上安坐了下来,掏出烟夹抽起了烟,以一副稳操胜券之态,摆开了谈判的架势。
白门子弟警惕的关注着对方的动向,缓缓收起了枪械和兵刃。然而那一张张曾带给他们绝佳视点的单人沙发,却是不适宜再坐上去了。
“白老板,你想要洒家如何做?”刘琨煜的口吻蔫如霜打的茄子,倒是那端坐的身形仍有几分残存的气势。
“我要见舍弟。”白九棠神色坚定,惜字如金。
“实不相瞒,洒家方才打了妄语令弟并未在洒家手上,他的下落只有一个人知道”刘琨煜无奈的说道,“若是没有昨夜那回事,洒家尚可登门要人,可如今……”
“谁?”白九棠调过视线,冷冷瞥了他一眼。
“山口奈美。”
一言落定,会客厅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白九棠眼帘下垂、急速思维,稍事凛然抬首,朗朗嘲讽道:“刘老板,你不会是在暗示我,此事现已脱离了你的控制,要怎么着全凭我的心意,你已不想再干涉了吧?”
“不不不洒家绝无此意”刘琨煜心里一惊,脸色一片惨白:“白老板,您可知道山口奈美是何许人么?别说洒家没提醒您,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白九棠似是而非的笑了一笑,继而沉下脸来怒斥道:“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我管她是何方神圣?我只关心一件事,舍弟在何处?”
“令弟真的不在洒家手上。”刘琨煜面带焦急,两手交叠重重一拍,“要怎么说您才肯相信呢如今只有找到奈美小姐,才能获知令弟的下落。想来白老板必然另有接应,未免节外生枝还请赶紧传话,千万不能伤及奈美小姐的性命”
白九棠目不转睛的瞅着刘琨煜,不断揣测着所言是否属实,陡然间站起身来,冷着脸说道:“罢了我要舍弟死、而非舍弟生,既然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那我还纠结什么?权将这个人办了不就高枕无忧了么”说罢,号令兄弟,抬腿就走,箭步行至了厅门处。
“不能啊,白老板”刘琨煜腾地站起身来,杀猪一般哀嚎起来,慌不择言的献上一计,“你可知道么,时下正盛行西方的遗产转赠,即便令弟命殒黄泉,令尊也能将遗产转赠给别人,您就不想找到令弟,逼他跟您回上海去演上一场戏,以求老爷子重新拟定遗嘱么”
白九棠未曾想到这老狐狸竟如此入戏,不由得眯起眼来笑了笑,转而收拾好表情,扭头摆出了憨态,“喔……还有这一说么?那我得好好想想……”
说罢,半挑眉梢瘪起了嘴角,“刘老板,你给的消息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有价值,我要好好合计合计今朝就到这儿吧,等我想清楚了再约见你再会了”
刘琨煜愕然的一愣,也不知道那“有价值的消息”指的是季十一的下落,还是指的遗产转赠的事,尚未来得及嚎两句,白门一行人已经走出了会客厅的大门。
……
在这一次的事件上,白九棠可谓做足了功夫——使计使的是演戏,演戏演的是全套。
其目的只有一个,在确保季十一的安全之下,向刘琨煜套取相关信息。
而今获得这样一条消息,也算计划施行得顺利,如果那阉人说的是实话,那绑人这一步棋可谓走得绝妙。
因为获知下落与解救之间,尚存在着很大一段距离。若非拿到了这张大牌,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走到彼岸。
在《北京条约》宣布将天津辟为对外商埠后,天津海关于1861年3月23日成立。法租界美昌码头在其监管之下,这里除了客运外,还兼顾着航道货运以及天津海关兴办的邮政。
在中国当时的城市港口当中,只有天津能与上海媲美。在那人潮涌动的码头上,展现的是中华对外通商的繁盛,但同时也隐藏着遭受列强欺凌的悲戚。
大丸轮在江面上发出浑厚的汽笛声,成群的水鸟在江面上空盘旋。各种船只在航道线上破水而行,潺潺的波涛翻涌在船底。
宽阔的跳板上一片拥堵,西洋裙挽着黑礼服、前进帽挤着鸭舌帽……高低贵贱熙熙攘攘,往来旅客比肩接踵……
货轮的停泊点集中在码头以东的水湾一代,那里的景象又是另一派不同的风貌
——钉桩挂缆的船工、兜售香烟的小贩、喊着号子运货的力夫、与船主讨价还价的商人、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水手……
单超租用的船只就停靠在这里,白九棠按照青帮惯用的标记很快找到了那艘船,带着一众兄弟踏上跳板直奔船舷。
这艘船是以包船的方式连船长带水手一起租下来的。要说白九棠在这次津门行的任务中接受了什么帮助,那么就属这一条船了。
船主是一位四十多数的精壮男子,属青帮“通字辈”人士,在津门法租界码头颇有盛名,人称“鬼王三”,是季云卿的八拜之交。
多年以前,鬼王三曾在上海华界内河码头讨生活,因年轻气盛不慎得罪了地方军阀,尔后不得不忍痛放弃故土辗转异地,经由季云卿的安排与接济,以七千大洋做盘缠及本金,来到津门法租界码头打下了根基。
天津的青帮分几个派别,名声在外的是曲艺说唱的文艺帮,其次是五子行业、伎院撑头、下手、掌班,等等俗称民行帮、另一个便是端传统饭碗的码头帮。
鬼王三是这个领域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向他租船必然是安全可靠的。
正当白九棠一脚迈上船舷,一个身穿黑布棉袄的莽汉便拦住了去路,神色警惕的说道:“什么人?”
“自家兄弟”白九棠点头致意,态度平和笃定。
“噢?”那边厢上下瞅了他两眼:“兄弟贵姓?”
“在家姓潘,出门姓白”白九棠摘下礼帽,以示尊重和诚意。
那边厢神色一正,再度问道:“白兄弟靠哪个码头吃饭?”
白九棠露出了笑意,“就靠七十二个半那一‘半’”
那边厢渐渐松弛了下来,拢手问道:“兄弟搭的是那一条船?”
白九棠心知警戒已消除,便戴上礼帽出口道:“粮船”
果不其然,一旦对上了盘口,那边厢便显出了好颜色,“自家兄弟,好说好说老头子说了,万事小心,不得不谨慎,还请白兄弟见谅。”
“哪里哪里应当的”白九棠掏出烟夹递上了一支烟,随后又送了一支到自己唇边,“我那位受伤的兄弟情况怎么样?”
那边厢接过烟来,粗枝大叶的叼上了嘴,却也不急着点火,而是径直朝船舱走去,“放心,好着呢来来来,你自个儿过来瞧瞧吧”
这是一艘德国产的全钢货船,船舱居于驾驶室的后下方,其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最下面的底舱之外,各个舱室均有窗户,通风良好、采光充足,利于长途航运的水手居住。
白九棠紧跟在莽汉的身后,见得他一顿一顿的瞧了二下舱门,稍事片刻又一顿一顿的敲了二下,紧闭的舱门便打开了。
“大哥”开门的是单超,这家伙一眼便看到了莽汉身旁的白九棠。
“怎么不躺着休息?”白九棠瞪着眼前这位面色苍白的兄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哪敢休息,这不等着您来验货吗”那边厢甚是高兴,可转瞬又恭敬起来,直将那脑袋低埋在胸际。
白九棠无奈的翻了翻眼帘,撇开他走进了船舱,口不对心的责难道:“硬撑能撑出一片天来么该养就得养着,养好了才有力气办事搞不清状况”
舱内的倥子们早已站得毕恭毕敬,见得当家的走进舱来,便齐齐朗声致意,这边厢抬目扫视了一番,看似目无表情,却难掩褒表之意,“大家辛苦了这差事干得漂亮回了上海统统有赏”
众倥子无不为这份认可感到高兴,但却无人欢嚎,只是面带欣然,咧嘴笑了一笑。有此可见单超不止是一介莽夫,在管理上与白某人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纪律严明而赏罚分明,不乏为一块以待提拔的好料。
这船舱里容纳七人倒还宽松,再加上白门的正编部队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白九棠将众倥子调往甲板放哨,另留下黑熊、福盛、小浦东、及永仁四人,在舱内警戒,其余人则跟着他一道,打开底舱的铁门,顺着铁梯进入了昏暗的底舱。
番外 『第160话』日本山口组
『第160话』日本山口组
暗无天日的底舱里充斥着浓重的机油味,横梁上的防风油灯随着船体的波动摇弋着身姿,大捆大捆的缆绳携着满身油污盘卷于地,一堆一堆杂物东倒西歪的靠着舱壁。
硕大的黑老鼠吱吱的乱叫着,大着胆子窜来窜去觅食,船身起起伏伏的摇摆不定,给人一种去向不明的恐惧。
这样恶劣的环境,别说女孩子不堪忍受,就算男人也得喊受不了。然而角落里那一位手脚被缚的肉票却显得异常冷静。
山口奈美的嘴里塞着破布,一双眼定定的瞪着来人,全无了小姑娘的稚嫩劲儿,直逼老江湖的神态韵味。
白九棠歪着脑袋远远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的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奈美小姐,在这里待得可好?”说话间,跨过满地缆绳来到了她面前。
一群人尾随在当家的身后,相离五码站定,将审讯空间保持在警戒之内。
白九棠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奈美,那边厢被绳索反剪着双手,扬起眼帘漠漠然的回以瞪视,就凭这双眼眸透露出的信息,即可知道奈美心中的愤怒超过了恐惧,或者说,她根本不曾恐惧过。
迎着她的目光,白九棠坐在了一只木桶上,随手摘下礼帽抹了抹脑袋,扩开视线张望了一番,想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搁置礼帽。
无奈这肮脏的底舱实在很难找到像样的东西代替衣帽架,最后只得锁定了一个尚算不错的目标,一举将礼帽扣在了奈美那发髻高耸的头上,并随手拔出了塞在她口里的破布,似乎想要听听手下败将的哀嚎。
奈美的表现出乎众人意料,既未拼命摇晃脑袋,以期摆脱那令她显得滑稽的礼帽,也未在获得语音权时,即刻放开音量高声尖叫。
她依旧一瞬不眨的瞥着白九棠,她依旧漠然到好似事不关己一样,她只是一字一句的问道:“白老板,您为什么要绑我?”
白九棠发现自己这位对手不是想象中那么好搞定,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郑重其事的冲她直言道:“因为我听说你软禁了我的兄弟,所以找你来磋商磋商,打算把他给要回来。”
那边厢垂下眼帘想了一想,再度抬眼凛然相视,“您姓白、他姓季,怎么会是兄弟?”
白九棠闻言大感失笑,不禁朗朗的调侃道,“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我并没说我兄弟的名字,你怎么知道他姓季?”
奈美毫不理会他的揶揄,直言不讳的说道:“因为你们低头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
白九棠脸色一变,猝然出口反驳道,“放屁我第一次听说我和他长得像”说完,失神的顿了一顿,连自己都感到对亲兄弟有这种抵触情绪未免太过分了。
稍事,阴沉的呼了口气,压眉说道:“既然你并不否认,那我们谈谈条件好了,我唯一能接受的方案是,你放了我兄弟,我便让你平安无事的回去。”
“我不接受”山口奈美想都未想就拒绝了。
“你说什么?”白九棠实在没想到这小姑娘会拒绝,而且拒绝得这么斩钉截铁,简直没有商量的余地。
谈判超乎意料的触礁,他那心情不免阴霾、那口气不免森寒,那眼神不免危险,“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可知道跟我叫板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那边厢瞥开视线,一字一钉的说道,大有不屑一顾的味道。
白九棠怔了一怔,摘起她头上的礼帽,起身说道:“错你不知道”
说罢,转过身来,朝包围圈以外走去,背对着她戴上礼帽,阴森森的说道:“各位兄弟,我宣布禁欲令就此解禁这个女人是我花钱带出场的,两千个大洋的天价不玩白不玩,你们看着办吧。”
一干人等愣了一愣,神手与当家的相隔最近,便冲他投去了询问的眼神,那边厢轻轻抬了抬下颚,示意他立即配合。
神手转了转眼珠,恍然明白了过来,当即携着一副荒yin的模样,笑嘻嘻朝奈美走了过去,其余三人除老何之外,也都相继进入了角色,一步步朝奈美靠近。
山口奈美似乎有些胆怯,笨拙的蠕动着身子朝后躲避,但仍然没有松口,更未尖声求饶。
白九棠背对着矗立在底舱中央,听得兄弟们的步伐已落定,而目标却未在威胁下改变心意,不禁浓眉紧蹙,高喝了一声:“还在等什么?”
并着这一声呼喝,一腔女声桀骜的喊道:“反正我是吃这碗饭的,来多来少有什么差别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这一喊非同小可,众子弟心知当家的必定被此言撩起大火,不等他那凛寒的催促出口,便出手扒起了奈美的和服。
听得身后传来了动静,白九棠悠悠然抄起了裤兜,等待着对手举白旗。
想那宁安和鬼谱二人,素来一副硬邦邦的德行,逛窑子亦是公式化解决问题,哪能营造得出登徒子的架势?
这二位兄台绷着一张四大金刚的凶恶脸庞,像鱼贩子剥鳞一般嚓嚓嚓的撕着奈美的和服。
那布料发出了刺耳的撕裂声,本应勾起旁听者最原始的兽性,却给人一种熊瞎子撕扯活人的血腥,这意境实在是让白九棠绝顶伤神,那白眼几乎快要将钢板打穿直冲云霄而去。
正当他忍无可忍之际,撕扯衣服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后传来了三声呼嚎。
“大哥……”
“哇……”
“呵……好一件肉衫……”
白九棠应声回头,正待大肆骂人,却突地定住了视线。
满地衣衫碎片衬托着一具伏地遮胸的娇躯,那娇躯精瘦单薄无关风月,只叫人为那布满周身的刺青而咂舌。
饱满的色度覆盖在那祼露的肩背处,臂上缠着浓重的黑鳞,背上那凶恶的小鬼怀抱着一尾火红的鲤鱼,衬上艳丽的牡丹、青翠的绿叶、加之滚滚浪花交汇其间,那一副躯体全无本来面貌,好似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彩衣。
二千五百年前,移居的虾夷人带着刺青从中国到日本,而使刺青在日本得到了高度发展。
一直到1800年,日本的技术仍然保密了数世纪之久,因为他们不允许外国人进入本国。直到对西方门户开放,这种现象才有了转变。
也就是说,刺青虽然起源于远古文明,但它终究是于东洋岛国得到了发扬和推行。
在各国近代的黑帮领域里,风行刺青文化的是日本黑帮、中国所占的比例并不大。
白九棠愣愣的端详着那人体彩画,呐呐的说道:“啧了得人家洪门的小子玩刺青、你也玩刺青,怎么玩得这么过火啊”
说罢,摆正身姿朝前迈进,两步走到伏地藏胸的女孩面前,蹲下身子,歪头看了看她的脸,“哟,哭啦?不是说‘来多来少无所谓’么?那你哭什么呀?”
那娇躯的主人藏得住碎衣下的春色、却藏不住眼中的泪痕,应声抬起眼帘,泪眼朦胧的咬了咬牙,“你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我保证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呵”白九棠失笑的扬起了眉毛,再度歪头瞅了瞅她,“姓刘的老东西告诉我,说你来头不小,要我谨慎着对付,看来是所言非虚呀”
说话间长吁一口气,直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伤腿,坐在了宁安为他安置好的木桶上,沉吟片刻,抱胸说道:“我看你这副身板也不必遮了,瘦骨嶙峋的没几两肉,真让兄弟们硬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这样吧,你我做上一笔交易,化干戈为玉帛,转对立为盟军”
奈美毕竟涉世未深,不如成年人这么狡猾,加上哪有姑娘不怕车轮战的,想了一想,便紧咬下唇妥协了。“好,你说”
白九棠携着一抹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舒坦劲儿,慢条斯理说道:“想来刘琨煜多半是依附着你和你的组织在吃饭,但他显然不够忠诚,也不值得继续合作下去如果你肯交出季十一,我便帮你清理这个垃圾”
“您说刘氏有问题?这怎么见得?”奈美蜷伏在地上,衣衫残破不堪,嘴唇苍白一片,两肩瑟瑟发抖,而口吻却依然冷静。
白某人落下眼帘扫视了一眼,把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那衣不遮体的背部,继而再度两手抱胸,端端坐好出言道:
“姓刘的明知道季家人是惹不起的,却偏偏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你,以求借你之手杀他之恨,转嫁他与季门的矛盾。我不知道这在你们日本人眼里是怎么看待的,至少在我们中国人眼里,这就叫做‘摆了一道’,倘若你想给予反击,地下法规会支持你,倘若我要协助你,江湖上俗称为‘声张正义’,总而言之是有理关于这整件事情,你可以判断、考虑,但首先要告诉我,季十一现在是否安全”
那边厢听了这席话,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好似在拼命回忆过去那些场景,又好似在掂量这一席话的可信性,最后,怔怔的开口道:“季十一很安全,我想问一问您,为什么要找他?”
白九棠懒洋洋的闭上眼睛,心里重重的长舒了一口气,嘴上却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告诉我他在哪里,只要我接到了人,就立即放了你。”
那边厢轻轻咬着下唇,试探性的扬了扬眉梢,“如果我说,我必须要知道您的目的才能把人交给您,您会怎么做?”
白九棠腾地睁开眼来,直勾勾看向了对方,“我没功夫跟你纠缠,也没必要用可怕的结果来吓唬你,这里是中国不是日本,最大的帮会是清洪两帮,不是你的家族山口组说到底,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是于地下法规而言,我要一个健全的兄弟,你要一个清白的退席,这桩交易也是合情合理”
番外 『第161话』黑帮千金要联姻
『第161话』黑帮千金要联姻
何谓打一场有准备的仗?先决条件是了解对手
既然刘琨煜与东洋人交往密切,那理应对这条线索给予绝对的关注。
既然已把则重点摆在了东洋人身上,那理应对山口奈美这位神秘人物进行高度参悟。
既然已盯上了这位小先生,那理应以最直观的疑点着手,展开相应的了解和调查。
白九棠第一次去大和舍时,就发现了山口奈美的手部残缺,其右手小指截口整齐,令明眼人一见即知,是被利刃一举斩断的。
这让他产生了极大的疑惑。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艺伎,怎会遭遇如此残忍的戒律?
她的身上藏着一种风暴欲来的磅礴气势,如果没有断指这种极具江湖色彩的标志,尚可以为那是一种错觉。
随着事情的发展,一切的指向性都奔向了同一个终点——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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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不单是一种惩戒,在日本黑帮,断指也象征着忠诚,或代表着一种态度。
“山口”,在日本神户,是如雷贯耳的姓氏,它的代表人物是“山口组”的创始人山口春吉。
如此一来,白九棠心里有了底。且向老头子询问了相关山口组的一些问题。
山口组成立于1915年,是日本神户大岛组的一个分支,在当时并不见得声名显赫,但创始人那草根称王的历程,却颇让邻国的黑帮人士津津乐道。
山口春吉,从事渔业出身,1912年投到神户最大的集团大岛组门下,后以骁勇善战获得了组长大岛秀吉的悉心栽培,于1915年在神户市兵库区西出町,纠结五十名赌徒、浪人,组成了山口组,成为了博徒系大岛组的一支。
山口组靠赌博业起家,按理说不应该漂洋过海到中国来抢占声色业的市场。
白九棠在得知该信息之初,尚存在着一定的疑虑,并未给山口奈美加标签下定义。
直到此时此刻,奈美对他的言论采取了默认了态度,才算正式确认了她的背景。
……
“您想要的是一个健全的兄弟?”奈美努力仰起头来,整副心思都摆在这个问题上面,对其他的一切置若罔闻。
“嗯……”白九棠大牌在手,也不怕实话实说,神色有些孤傲冷淡,似乎懒得跟人家多谈。
那边厢沉入了思索中,良久之后再度抬眼,“其实刘氏有向我报过信,说您向他许诺一大笔钱,要买季十一的下落和性命。他曾问我要不要做这笔买卖。我的答案是‘不’因为我软禁季十一是为了组织将来的发展,并不是想要残害一个与我无冤仇的人,更不想卷入上海大亨的家庭内讧中。但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和刘氏都被您骗了您是来营救其弟的,不是来害他的”
白九棠对那笃定的口吻显得颇为意外,“为什么这么肯定?”
奈美垂眼沉吟,似乎尚在梳理头绪,稍事携着一脸的严谨,幽幽的启口道:“因为您知道季十一在我手里,更知道我是什么背景。想要他殒命很简单,只需要让我暴尸街头,便可触怒我的组织,这样一来他便会成为祭奠品。您是一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既然想得到,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白九棠无言的挑起了眉梢,欣赏的微微一笑,“很好说下去”
那边厢匍匐在地,长久的仰头对话令其疲惫,不禁垂下头来,面贴地面喘息道:“能不能先给我松绑?”
伏在地面上的小姑娘像是一只遭受了风暴蹂躏的小鸟,楚楚可怜而触人心弦。白九棠感到此事已成良好走势,故而有了恻隐的余地,于是便爽快的说道:“宁安,给她松绑。”
宁安应声上前,为她解开了绳索,随后又将大衣还给了当家的,唰唰解开自己的衣扣,准备脱衣裳给她遮羞。
白九棠接过大衣披在了肩头,宁安则展开臂膀脱下了外套,正当这穿衣的穿衣、脱衣的脱衣,都不太设防之际,伏在地上的姑娘纵身跃起,抬手在腰际一抹,带出一缕耀眼的寒光,飞身扑了上来。
不过几秒钟的光景,当众人拔出枪械时,白九棠的身上已多了一幅叫人眼花缭乱的彩绘。
奈美紧紧攀附在他的左侧,右膊勒着他的脖子,左手夹着一尾两寸长的刀片顶在他的喉部,眼神机警得犹似觅食的豹子。
那鬼魅的图案整幅袒露在众人眼前,如死神的工艺品一般,覆盖在白九棠的身上。
只道那一把嗓音,依旧留存了一丝人性,不温不火,平和淡定,“白老板,请原谅我这么做,推断和事实不能相提并论,我需要听您亲口对我说,您找季十一的目的是什么”
白九棠气不打一处来的翻了个白眼,为这出乎意料的反制感到大为窝火。倘若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他白九棠在众兄弟的警戒下失手于一个十多岁的丫头,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想来哪能甘心,当即无视利刃的威胁,拧着脖子恐吓道:“别说我没把丑话撂在前头,你若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挂在我身上,我就让你永远也下不来”
攀在他身上这一位可不是个善类,自幼接受的是流氓文化的熏陶,历来信奉的是暴力制胜的法则,如今她处于上峰,怎会就此罢休。
只将那铿锵有力的威胁,当做犟犊子的垂死挣扎,收紧胳膊,从容说道:“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有你结伴而行,不亏”
白九棠怒不可遏的轮圆了眼睛,鼻孔里喷出了憋闷的粗气,沉吟两秒,高声喝道:“**给老子开枪”
“别动”奈美不甘示弱的凛然抢白,一双眼警惕的瞥着众人,轮起指间的刀片以示威胁。
“开枪啊”白某人哪里肯落败在一个女娃手里。
“都别动”奈美再度警告。
底舱的四位兄弟高度紧张,携着满头大汗,托枪僵持,内衫已被冷汗湿透。
“老子再说一遍”白九棠怒目炯瞪,破釜沉舟的怒吼道:“再不执行命令就他-妈滚回老头子麾下去,永远都不许回来”
这话本来是说给老何听的,哪想倒是把新近人员鬼谱给唬住了,不及另外三人阻止,“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一片硝烟弥漫了视线、一柱声浪冲破了耳膜。
山口奈美应声倒在了血泊中,手中的刀片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掉落在地上。
这声枪响惊动了上面的兄弟,听得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底舱的舱门“哐当”一声被大大撞开。一群人铺天盖地的涌了下来。
“大哥,出什么事了”单超挤上前来,轮眼如铜铃,生狞如恶神。
在一浪卷一浪的垂问声中,白九棠机械的起身回望,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半**孩,反应不及不能言语。
老何上前拾起了跌落在地的刀片,凑近眼前仔细一看,神情宛然的对白九棠说道:“大哥……这刀片没刃……”
白九棠定定的接过了刀片,凝望几秒,突地转身,朝鬼谱喝道:“你刚度啊老子让你开枪而已,你怎么直接将她给毙了?”
鬼谱张惶的眨了眨眼睛,声如蚊纳的解释道:“大哥,我……我哪敢在这里乱鸣枪若是子弹被钢板反弹回来,指不准得伤到您……”
白九棠一直迷信执行力的无上价值,鬼谱不但说得有理,且执行得有理,那命令是他自己下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的脑子里像炸开了锅一样,久久沉浸在沮丧中不能自已,他从来孤注一掷,从来享受胜利,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荒唐至极事到如今,人死如灯灭,如何才能重现营救的光明?
恍惚之间,听得一丝呻吟,微弱到鬼祟,却鬼祟得令人雀喜,瘫倒在地的女孩动了一动,虚弱的呼出了一口气,“好痛……”
白九棠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希翼,忙不迭俯下身来,一把揽起奈美的身子,用力晃了一晃,“你脑子里装的屎么没开刃的刀片拿出来干什么”
那边厢面无人色的牵起一抹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您以为我想这样吗?这是组织的规矩,等到有一天,我成|人了,就可以给刀开刃了……”
白九棠伤神的闭了闭眼睛,抓起地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扬声说道:“老何,去找鬼王师叔的人帮帮忙,赶紧把帮会医生弄上船来。”
老何应声而去,并将倥子们带离了拥挤的舱底,衬着一行人离去的脚步声,奈美痛苦的皱起眉头,艰难的说道:“我其实已猜到了您的心意,只是想求证一下而已,”说罢,乏力的摇了摇头,“本来是我反制在先,您回击是正常的……可是,这手段也太狠了一点吧……”
这番气若游丝的声讨,令白某人的眉心越锁越紧,有一丝丝孬男跟女斗的惭愧,还有一丝丝胜之不武的歉意,更有一大堆迫切获知季十一下落的企图心。
踌躇一番,抛开婆婆妈**情绪,直奔了主题,“我可以用性命向你担保,你的推测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准确,我这一次到津门来,只有一个目的——营救我的兄弟季十一。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的下落了吧?
奈美抬起眼帘,温润如水的看了看他,却出人意料的拒绝道:“不行,我还有一个要求”
“撒”白某人险些一举扔下这幅春-光-乍-泄的彩画。
那边厢不顾他的反应,平静无波的说道:“我们山口组希望能和青帮季门联姻,如果您可以做这个主,就让其弟在津门跟我成婚,否则……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他走”
番外 『第162话』 长兄“嫁”弟
『第162话』 长兄“嫁”弟
如果白九棠爱季十一这个兄弟,他一定会斩钉截铁的拒绝这项联姻的提议。
谁愿意媳妇扒光了袍子还穿着一身彩衣?而且是永远都脱不下来的彩衣
谁愿意搂着一副携带暗器的身体入眠?而且那暗器还会在她正式成为人妇那一日获得开刃的权利
谁愿意媳妇有着跟自己一般的习性?你睡觉枕着手枪,她睡觉枕着大炮;你抬腿就吆喝“兄弟们,跟上”,她一张嘴便是“来呀,给我拿下”……
这景致想想都觉得可怕……
只可惜季十一命不好,撞上了一个如此不疼爱他的哥哥,几乎连想都没想,便应承了这门婚事。究其原因,多少带着猥琐的心意,不外乎是要撇开这位小情敌,保全他的后院稳定。
不过,这毕竟是季门苗苗的终身大事,白某人草率应承之后,也有些心有余悸,好歹把流程走到底,知会了老子季云卿。
那边厢一接到电话,无可避免的来了气,“好你个小赤佬,明明有电话你不打,偏偏要发电报到商业协会秘书长办公室,这么辗转反侧的大肆折腾,害得老子愣是以为你出事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你还好吧?十一呐”
这边厢讪讪然翻了翻眼帘,微不可闻的嘟囔了一句:就是不想跟你多罗嗦,你以为是什么……继而干咳两声,切入了主题,“这个……都还好,我这边……有点事要跟您讲一讲……”
“撒?”季云卿听到这吞吞吐吐的口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呃……眼下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嘛……就是……这个,俗话说长兄如父,所以……我就代您为十一应了一门儿亲事。那边吧,也算门当户对,家里是开赌档的,发展得挺好……那个……差不多就是这样。”白九棠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挠鼻子挠眼睛挠头,显然是连自己都觉得难以启口。
季云卿听完这席话傻眼了,抱着听筒劈头盖脸说道:“你到底在津门玩什么花样啊?一会儿让我高调宣扬父子关系,一会儿又让苏三刊登离婚启示,现在居然跟我说你替十一结了一门亲你不会是中邪了吧要不要我派人上来瞧瞧?”
“不要不要不要”白九棠惊起八丈高,忙不迭推脱道,“事情差不多都办成了,不用再派人来了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能回上海,到时候再说吧。再会”说罢,咔哒一声甩上听筒,闪避不及的收线了。
……
山口奈美右肩中枪,伤势较为严重,帮会医生只能为其取弹而不能为其输血,当即建议转送医院。
奈美也不乏为女中豪杰,为了避免引起了不必要的骚乱,坚持就地医治,不同意下船入院。
在这僵持之间,白某人自然携着那点不太厚道的小心思,套取了季十一的下落,以免手术有个什么闪失,被这两腿一蹬的女娃带走重要信息。
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季十一居然被软禁在法租界的一处欧式宅邸里,离美昌码头不过数里地。
得知这一消息后,白九棠立刻让永仁写了一张字条,请奈美落下大名,并附上柳叶刀片作为信物,领着一众兄弟朝软禁地奔去。
驻守欧式小楼的并不是日本浪人,而是两名中国本地仆役,二仆穿着朴素的工人装,带着平和善意的神情,一如奈美所描述的那般,并不见得有任何可疑。
小楼分上下三层,据说季十一被关在三楼,除了失却人身自由以外,不比王公贵族的日子过得差。而他的一群手下,则个个毫发无损,被分别关在二楼的房间里,日食三餐由这二位仆役照料。
白九棠递上字条和信物,便如愿拿到了钥匙,一边责令众兄弟解救季门子弟,一边急不可待的朝楼上冲去。
三楼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特别的房门,门上开着一道方形的孔,想来是送饭的窗口,这般形制令人联想起拘狱时的自己,即便白九棠一直不肯直面兄弟情义,也止不住顿生悲愤的心情。
听得“嚓嚓”一声,钥匙钻入了锁孔里,里面的人如斗鸡一般耸起了一身毛来,还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坚固的房门陡然开启,一腔激奋的高喝传了进来:
“十一”
备战状态霎时云散,季十一痴痴起立,惊愕的瞪着眼睛,好似一幅定格的画面,分毫不能动弹。
“**这也能称为‘堪比王侯’的待遇?”白九棠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房来,怒发冲冠的俯视着他的脚镣。
尔后,发现场面好冷,竟然无人应答,不由得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依旧处于定格中的眼眸,那焦急的斥骂便猝然出了口:“他们把你给折腾傻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九……哥……”季十一喃喃的动了动嘴皮子,好似渐渐回魂了一样,动容的眨了眨眼睛,“我以为……这一次铁定得死在津门……没想到,还能见上你的面……”
白某人不堪忍受这样的场景,猛然间收起了对视,将不愿明示的关切,统统化为了困兽兜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发泄心间的疼痛。
而他那兄弟,则以愣愣的注视追随、以愣愣的言语回应……
“不是说你的待遇跟王侯一般么,怎么会用脚镣套住你”
“东洋人又不是傻的,不看牢一些,我不早跑了么……”
“他们给你吃的什么?”
“吃得倒不错……”
“整天关在屋子里,你拉在哪儿?”
“房间有马桶……”
“他们有没有打你、抽你、折磨你、猥-亵你?”
“没有……”
“他们有没有恐吓你、威胁你、让你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没有……”
在这罗里罗嗦、吃喝拉撒的漫天置问之后,白九棠不由得有些气喘,在那从从容容、安然无忧的一一作答之后,他终于获得了平静下来的余地。
只是依旧不能完全释然,为了掩饰他的愤怒,只得面朝结着铁条的窗户,凝望着外面的雪景,愠怒不已的喘着气。
“我觉得我挺丢人的……”季十一终于回过了神来,黯然颔首说道:“这么一件小事情都办不好,还把自己也给搭进来了”
“屁话”对窗而立的男人转回身来,再一次泄露了不愿示人的感情,振振有词的开解道:“你才多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靠童老接济着,照你这么说起来,那岂不是更逊你以为江湖是什么?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么?江湖一直都是老姜的天下”
说罢,将季十一推向沙发,蹲下身来掏出那串钥匙,一条条往脚镣的锁孔里Сhā。
季十一埋头看着这位千里迢迢来营救他的大哥,忽然单手搭上那肩头,沉声说道,“九哥,我欠你的。”
“撒?”那边厢捣腾了半饷,终于解开了脚镣的锁,一举将那铁链丢到了身后,这才抬起头来望向他,“别说我只是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你罢了,哪怕我跟你结着不共戴天的大仇,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含糊,因为一世兄弟是老天注定的,我总不能逆天而为吧,要说亏欠,谈不上”
“谁说没有逆天而为的……不是有玄武门之争么……”十一心间澎湃,举例表明大哥给出的情义凌驾于天给的关系。
“我又不是雍正爷,关玄武门弑兄杀弟什么事……”九棠直起身来,表示理解兄弟言面下的赞誉,谦虚的给予回应。
“玄武门之争不是说的雍正爷吧……”十一困惑了。
“是么?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古代皇室的。”九棠坦然着……
两个文盲相视点头,互觉对方知识渊博……………………
兄弟相知相惜的美好景致仅维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当季十一得知他那位不负责的大哥随随便便就将他的终身大事给拍了板时,顿时暴跳如雷的翻脸了。
原因很简单,早知道是一样的结局,又何必死不松口,备受这拘狱之苦呢如此一来,不但面子里子都没了,还搭上了一生的幸福,简直亏到家了。
白九棠哪管舍弟顺不顺畅,只管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如今只想快些回到上海,免得整天面对喊冤式的咆哮。
在此之前,尚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承办——收拾始作俑者刘琨煜。
在这一点上,季家兄弟是颇有共识的;在公私分明的行事风格上,季家兄弟也是颇有共识的。于是,俩人很自然的放下了私人恩怨,投入到了联手打击中。
入夜,雪停。
芙蓉馆迎来了一行不速之客。二十多位头戴礼帽的黑衫男子七七八八的在馆中落座下来,很有上门要债的架势。
白九棠威坐在套椅之上,季十一则凛然坐于一旁,馆中小厮面色惊愕,想来是心知东窗事发,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不久之后,刘琨煜便携着几名贴身保镖迎了出来,在听闻小厮的附耳汇报时,先是微微一惊,再是渐渐淡定。
这阉人杵着拐杖来到堂前,阴阳怪气的开口说道:“白老板,洒家知道您是一个有办法的人,事已至此,您总该放洒家一条生路吧”
“刘老板言重了,你的生路怎么可能在我手上。”白九棠漫不经心的扬了扬眉毛。
“您绑了山口奈美,洒家便是死路一条”那边厢咬了咬牙,阴沉了下来,“要说您最想要的结果,现已到手了;再说你未想要过的好处,洒家也可以给您,不必做无谓的周旋吧”
白九棠听闻此言,啼笑皆非的勾了勾嘴角,随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绽开了笑意,继而迸出了“哈哈哈”的笑声,令刘琨煜极其爪牙心惶惶而意茫茫。
忽然之间,他腾地站起身来,掷地有声的说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谈判的?你以为我除了寻获舍弟之外,还想要追讨那一笔赃款,以期挽回老头子的心意?或者说,你真以为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弑弟揽财,得一个亿万身家么?”
说罢,又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稍事收起笑意,扬起下颚冷冷的说:“告诉你,老东西,我此次上津的目的,除了解救舍弟之外,就是灭了挑战权威的敌人现在,显然已经走到第二个步骤了,你受死吧。”
话一落音,白季两门的子弟亮出了枪械。
番外 『第163话』 满清旧事 主仆会
『第163话』 满清旧事 主仆会
对方人马始料未及,一时间方寸大乱,除了几名保镖尚能沉着应战之外,一众小厮早已吓得浑身瘫软。
刘琨煜的脸庞上闪现了一丝惶然,千想万想不曾想,一切的一切皆是一个局,一世奸猾的老狐狸竟栽到了一个后生手里。
到了这个地步,刘琨煜不得不将心底最大的疑问摆上桌面,把原本搁置在最后的压轴戏提前推上了台。
“白老板,洒家有一件事一直想问您,本想待到您离津之时……唉,多说无益,洒家还是直言吧,听说您与二公子乃亲兄弟而非胞兄弟,洒家想问一问,令堂为何人?”
在两方对峙的时刻,谈及一个莫名的问题,不免有拖延时间的嫌疑,白九棠斜斜的掠视着他,口吻显得毫不客气,“你没资格问这个问题”
“白老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就不能给洒家一个明白话么”刘琨煜不甘的瞪大了盲瞳,好似回光返照一般亢奋,“您起码也得告诉洒家,她是不是姓齐?”
这一问可好,生生把白九棠给僵住了,但见那阉人意犹未尽,似乎非得将那一段秘史曝光才甘心,不禁猝然出口抢白道:“姓刘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面,大呼小叫的呼喝什么”
那边厢怎会听不出这话里面的奥妙,当即振奋得嗓音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白老板,洒家绝非为了苟延活命,若是您不怕耽误这点时辰,那就先请内堂上座,咱们有话说话,说完了该干啥干啥,洒家只求您高抬贵手放了这一班混生活的嫩伢子,都是爹娘生的,糊个口也不容易”
前前后后见了刘琨煜这么多回,就属这一席话还像人说的,白某人敬重这份仗义,多少减灭了一些鄙夷,“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成全你带路”
白季刘三方人马面面相觑,为这突如其来的Сhā曲感到诧异。不是白季两门奔清算而来么?怎么变成白刘二人“单打独斗”了?
唯有季十一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刘琨煜曾问过他同样一个问题?他为何对他们兄弟俩的“令堂”如此上心?
念想间,白九棠走上前来,朝他低声嘱咐道,“人不乱你不乱,看好这盘儿棋,我去去就来。”
“好”季十一抛开所有疑虑,肃穆的颔首领命,稍事掏出枪来,“啪”的一声丢在茶几上,煞有介事的威吓道:“都他**别乱动,该死的不该活、该活的死不了,妄动的是傻Diao”
白九棠本已随刘琨煜走到了侧门的门口,不禁扭回头来瞅了一瞅。——想不到这傻兄弟还挺会言语的。
季十一瞥到兄长在看他,立即扬了扬眉毛,似乎在问:怎么,还行吧?
白九棠瘪着嘴点点头,似乎在说:你他**赢了
……
出了那一道侧门,便见得一个独特的景致。
原来在旭街的临街牌头之后,均另有一番天地,一个个天井式的小院,一间间单独的铺面,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小径,一丛丛月夜下往来的人影。
怪不得芙蓉馆内不见烟民,也怪不得刘琨煜能来去自如,想不到真正的“燕子窝”就在隔壁。
穿过弥漫着鸦片浓香的堂间,白九棠随刘琨煜进了一间黑布隆冬的房间。
那边厢横竖是有灯无灯一个样,干脆省免了开灯的步骤,跨进房门便凝重的问道:“白老板,令堂可是正红旗布色赫的后裔齐佳氏?”
白九棠在黑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压下心间的惊愕和疑虑,漠漠然回应:“刘老板,我尚是一个健全之人,可否借点光亮再说话……”
刘琨煜闻言大为窘迫,一边连声致歉,一边摸索着开灯,“对不住对不住洒家这脑筋不管用了,让您见笑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白九棠抬眼扫视了一番,是账房。悉心想了一想,别无旁人,不妨把话说亮。
“刘老板,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我娘的旧识?”
刘琨煜惊愕的痴立了半饷,巴巴的瞪起了无焦的眼睛,“如此说来,令堂当真是齐佳氏?”
他那丑陋的脸上神色百出,似乎涵盖了波澜壮阔的海上风暴,又宛如在探索人类表情的极限程度,总之是无声的渲染着磅礴的情绪。
随后却神色一正,扑通跪倒在地,“啪”的抽响了自己的嘴巴,“奴才妄自尊大,该死该死”
这阉人把自己称作“奴才”可委实吓了白九棠一跳,不禁胆寒的说道:“什么主子奴才的,你痴人说梦啊?”
“爷可知奴才是何人?”刘琨煜头颅深埋、语调凄凉,“奴才曾是您额娘跨院里的公公,自打您额娘五岁起,就伺候在她身边儿了”稍事竟哭号起来,“那季云卿真真不是个东西,好好一个姑娘,全毁在他手里了还连带让奴才失了一双罩子……唉,这都不说了,是奴才失职,当罚、真真当罚
说罢,也不等白九棠搭话,便抹了一把泪,自顾自叙起旧事来,“奴才十六岁净身入府,那时候家里太穷,本是为讨一口饭吃、求一条活路走,根本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哪想说好的事情,却突生变数,管事太监嫌奴才貌丑,死活不肯收人,想来一是因为奴才的确貌丑,害怕招进府来老爷会怪罪,二是有心敲一笔竹杠,让奴才孝敬孝敬他。就前一点来说,奴才没办法改变;就后一点来说,奴才仍是无法迎合,那时身也净了、最后一点家当也搭进净身房了,奴才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亏得您额娘在院儿里踢毽子,若不是她一句话,奴才真得在齐佳府门前上吊”
白九棠被这故事吸引,渐渐沉静了下来,拾了张椅子,坐在刘琨煜面前,默默聆听。
“那时候齐佳府已经开始衰落了,等到您额娘长大成|人时,几乎已入不敷出了。为了补贴家用,她便凑着几位爷的份子,瞒着老爷在京里开了个铺面,一边接绣工、一边经营成衣店……”
说到这里,刘琨煜老泪纵横,悔不当初的握拳锤地,“都怪奴才一时糊涂,耐不住主子的恳求,一直帮她瞒着老爷夫人,否则季云卿这个混账哪有机会近她的身”
白九棠被带入了悲凉的意境,刘琨煜讲述的故事,是一个他不愿触碰的禁区,亦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经历过的不堪往事,即便不想再想起,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感到云层糊住了口鼻、雨水充盈在眼里,为了掩饰这不能自已的情绪,他不得不重重呼了一口气,“刘琨煜,你起来说话。”
“奴才不敢……”刘琨煜紧紧伏在地上。
“……我得提醒你。”白九棠伤神的闭了闭眼睛,抬手抚额,“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局?今后不许自称奴才,也不许给我叩头下跪。”
“奴……奴才还有今后么?”刘琨煜怔了一怔,固执的摇了摇头,“知道主子尚有后人在世,奴才已了却了尘愿,死也足矣,不求以后了。”
说罢,急忙再道:“主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爷可有兄弟姊妹?”
“光绪二十八年去的。”白九棠皱了皱眉,抬手搓脸、语调低迷,“我是独子,养父行不了人事,没有子嗣,跟我娘同年病逝。”
“既是如此,那爷现在认祖归宗了么?”伏地之人,口吻悲戚。
“没有。”白九棠抬起脸来,靠向椅背呼出了一口气,“你调查到的情况,都是我安排的。我既不曾认祖归宗,也不曾遭到太太唾弃,别这么入戏”
“哦……”刘琨煜显得意外,亦显得欣慰,喃喃自语的说道:“爷真是天资聪慧,奴才输得心服口服。”
这心存崇敬的夸耀、这前朝旧梦的关系,这纷飞不已的历历往事,这关于母亲的一切回忆,渐渐令白九棠感到混乱而晕眩,仿佛堕入一潭泥沼不可自拔。
转瞬之间,他已然忍无可忍的站起了身来,略显潦草的开口说道:“刘琨煜,我们今朝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你的命,我且留下,我的身世,你且保密。不出意外,我在回上海之前还会再来一次,具体详情到时再议。先这样,再会”
刘琨煜循声抬头,尚不及出口挽留,虎虎生风的后生已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
虽然没有一一求证,但事情的始末已如白纸黑字一般清晰。
刘琨煜恨季云卿。
不管是作为一个忠奴也好、或是作为一个封建酷刑下的牺牲者也罢,总之,他恨季云卿。
刘元晟是否其侄已无关紧要,他显然只是刘琨煜的一步棋,一步安Сhā在季云卿周遭伺机报复的棋。
或许,刘琨煜的计划根本就是要引季云卿派亲近的人现身津门,以便他完成复仇的心愿,更或许,他想要的便是让季云卿尝尝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譬如——丧子。
然而这个“子”却一定不能是齐佳氏的骨肉,于是才会如此关注这一问题,一来免生铸成大错、二来可促成主仆团圆。
白九棠折返回来之后,冷冷撤走了白季两门的人,又于鬼王师叔的货船甲板,怔怔的吹了一夜凉风,不堪的回忆被残酷唤醒,令他感到疼痛,感到矛盾和纠结,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来释放这种痛苦,他害怕听到内心那些的鬼祟的声音,一声强过一声的催促着他——祭奠亡母阴灵,应超度其父
番外 『第164话』 返沪 黑帮阿嫂聚会
『第164话』 返沪 黑帮阿嫂聚会
在津门的最后几日,白九棠几乎没有下过船,整日在彻骨的冬风中痴痴发呆。他既达不到弑父的程度,也达不到忘却的深度,只能在矛盾中游走,在无尽的挣扎中沉浮。
水天之间,寒气渗骨,他体味着伤口的疼痛,迎接着风寒的搓揉,伤痛舒缓了心痛、病患封杀了大脑的转轴,于他而言,这不是自虐而是自救。
其实他不想这样,他想逃回上海、逃回霞飞路、逃回春意盎然的乐土。他不敢再见刘琨煜,不敢再碰那段过去,也不想再想起。然而作为此次行动的舵手,却不能下这样的烂尾决定。
于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拯救的人,却只得在彷徨中求一个冲动派来将自己拯救。
所幸,还是让他给等到了。
这几日以来,陪着他一起吹风一起生病的人,是季十一。
在某一天,将他强行绑回船舱的人,是季十一。
最后,为了他的伤势和病情,决定立即撤出津门返回上海的人,还是季十一。
纵然两兄弟依旧不说话,但白九棠明白这份情义,亦庆幸有这样一个爽直的兄弟,而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兄弟渐渐成长了。
……
正月初三,白季两门平安返回上海。
虽然兄弟二人不曾发出任何通知,但季老爷子却赫赫然出现在站台上。
那孤傲的身影显得老朽憔悴,那欣慰的表情却展露了虎父无犬子的得意。
上海商业协会秘书长、师爷龚、吴四宝、以及诸多徒众,簇拥着这位精神抖擞的大亨,均显得喜气洋洋。
白九棠凑近车窗看了一眼,不耐的表情迅速侵占了脸庞,当即调回头来瞄着季十一不放。
那眼神别人不懂则罢,季十一岂会不知。这分明是在教训他愚蠢无能,被下面的人泄露了消息还不知道。
二人尚在为结亲的事情冷战,只那么对瞪了十多秒便各自调开了视线。领着自己那一票人马,随着人流下了车。
季云卿翘首张望了半天,好容易等到两个儿子出现,却看到白季两门各走各的,甚而那小儿子还带着被八国联军烧了后院的悲催表情。
不等他多做他想,两班人马已走到了近前。
他那不肯认祖归宗的大儿子带着收捐银的架势,桀骜的丢出了一句话,“这一行可把我给折腾得不行,我要求休假爵门的事,您老给安排安排吧”完了,抬腿走人了……
他那一向听话的小儿子带着青春期的叛逆,别着脖子拒不看他,“听说那门儿亲事,您是知道的,且并未反对既然如此,我要筹备婚事,我也要休假”说完,神情别扭的杵在一旁,不再理人了。
季云卿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脸庞一点一点僵硬,怒容一点一点登场,那吼声却一步到位冲破了嘈杂。
“谁说要你们立即上工了?一起吃了屎不是?开口都那么臭老子在这里巴巴的等了两个多小时,就等来两通休假的申请?过来给老子站好老子要训话”
白九棠已经走出了数丈,被身旁的老何抬手一拉,再被一众兄弟你推我挤的送了回来。
季十一只是翻了翻白眼,便乖乖站到了老头子面前。
“好你两个小赤佬要造反了”季云卿在闸北火车的站台,万众瞩目的怒斥道:“白相人休什么假?白相人睡觉尚且带着三分醒,一句休假就能落得清闲么?死在坟坑里才算清闲呢接风的酒席已订,今晚你二人必须出席老子的话说完了,统统滚回家换衣裳去”
白季返沪的消息多是从季门子弟那里走漏的风声,像季老头子这样一个传统而封建的人,自是不会把这个消息带给长儿媳,免得她又毫无顾忌的迈出家门抛头露面,变相的丢他季门的面子。
如果这位大亨得知长儿媳那长篇大幅的日程计划,恐怕会气得撒手人寰,如果他今朝与长子一道回霞飞路,兴许现已与世长辞了……
白九棠对“回家”这两个字是满怀憧憬和希翼的,他带着冬季的冻伤而归,急需春风作为抚慰。
料想中花园是安静的,宅子也应该是安静的,楼上多半是空的,楼下多半是有条不紊的。
那一幅温厚而祥和的画面在脑海里展开卷轴;庭院中的炮竹花绚烂、客厅里的留声机在低声喃喃;仆役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做事,二位兄弟在茶室抽烟打牌,苏三在沙发上打盹儿或是在饭厅加餐……
这种温馨的构想,令他心间爬满了暖意,那车夫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越跑越快几近腾云,不多时之后,便稳稳停在了霞飞路十七号的花园大门前。
归心似箭的人匆匆下得车来,轻抬下颚,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一抹熟悉的味道,好一片意料中的寂静。
花园是离开时所见的花园、小径是离开时所见的小径,车库顶棚上的炮竹花绚烂如旧,想必那房舍内的留声机也靡靡如惜。
“哒——”的一声脆响,白某人满怀温情的拧开了宅邸大门,岂料一股声量猛然扑来,险些将他撂翻在地
那采光良好的客厅里摆了三桌麻将、三桌番摊(旧时赌博),麻将桌上全是女人,番摊那边全是男子,打牌的打牌、下注的下注、甚有外围博彩的在一旁助威。
留声机里大肆播放着欢快的爵士乐,一张收折式户外圆桌摆在壁炉前面,上面放满了酒水、雪茄、点心、香茗……
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品酒、还有人在举杯聊天、亦有人在朗朗大笑……
三个仆役被吴侬软语呼来喊去,满头大汗的跑上跑下,不是斟茶、便是递烟、不是倒痰盂、便是送水果、不是递毛巾、便是换唱片…………
白九棠的惶惶的瞪着双眼,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然而那背对着大门的妙曼之躯,头梳蝶翅发髻、身穿绣花氅衣、摸牌的时候尚在谈天说地,看那形、听那声,不是白苏氏是何人
再一见那番摊前呼喝下注之人,棉短打、缎长衫、花领带、白皮鞋、那不正是黄公馆的打手和他那不争气的吴师弟及其同参么再仔细一瞧,还有光头缺襟袍那不是闸北关允超的兄弟么
白门子弟挤在当家的身后,眼球暴突、下巴跌落,乍一看去,就好似白九棠长着无数颗诡异的头。
突然之间,一把妩媚的声音高扬在室内,“哟幺兄弟,你回来啦”说罢,叩倒自己的牌,抬手拍了拍对坐的俏媳妇, “还打呢,你男人回来啦”
身着绣花氅衣的女人猛然回头,那眼眸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那嘴角边渐渐扩开了幸福的笑意,恍然三秒,呼哧弹起身来,一举奔向夫君,大力圈住颈脖,又蹦又跳的喊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不是做梦吧”
白某人胸前挂着太太,身后伏着兄弟,看似一生得意,情义爱意满溢,只道乌鸦飞过,一串黑点拖在尾翼……
这一屋子的女人,有关氏的情妇阎允娘;有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有他老子力保的姑娘雅岑;有跟着吴子昂吃饭的几位大牌舞女,还有角落上那一位令人不敢忽视的重磅人物——师娘沈月英。
而那一众男子,除吴门之外,则全是这几位“姑奶奶”带来的保镖,如此格局,即便白某人窝火不已,也不能随便发脾气…………
悲剧、悲剧、悲剧……
在这万难的时刻,他只能朝这活蹦乱跳的太太,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别跳想把儿子给跳出来还是怎么地”
……
苏三叛逆,但明事理,兄弟们能支持她的日程安排,是一种纵容和关怀。对于关爱自己的家人,是不可一意孤行的。
她想要建立社交群体,不一定要非要往外面跑。白宅的客厅宽敞周正,正适合开茶会、设牌局;大摞大摞的唱片和各色各样的洋酒又足以开一个舞会。再则人际网络也是现成的,发几张请柬便成。
如此一来,将白宅变成高朋满座的杜宅,只是女主人一念之间的决定,没什么难的。
万难的只有男主人白九棠而已……
林桂生早在苏三刊登离婚启示的当日,便登过一次门了,阎允娘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报纸这种没有荷尔蒙的玩意儿,知道得稍迟一些,但也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喋喋不休的猛挖内情。
雅岑、子昂都曾致电关心过此事,所以苏三这次请客,并不显得唐突,反而包含着答谢之意。
倒是邀请沈月英让她颇费心思,先是再三权衡,再是同昆祥二人商议,最后还是为着那句老话——人际关系是需要经营的,这才下定决心,给师娘送了请柬去。
不过,这一次泄露小道消息的人却不是宁祥,而是小佬昆。考虑到嫂嫂已经准备递请柬了,实在是没道理不做提醒。
得知了师娘那点小情绪,苏三自是加倍小心。好在沈月英来了之后一直沉静安详,在茶室抽了两筒烟后睡了一会儿,起来了就一直在坐在角落里看大家玩乐,虽不见得尽兴,也算平平稳稳的、和和气气。
这一个聚会既有上海滩大阿姐林桂生、又有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还有袍哥会会长的亲密爱人,说它场面不大也不大,说它场面不小也不小。总之是一群黑帮大阿嫂碰头了。
白门子弟一回家就遇上了“大场面”,该问安问安,该尽孝尽孝,该凑趣凑趣,个个都不含糊,倒是颇给白某人省心。
临了,林桂生看出他面色不好,便赶紧让苏三扶着他上楼去了。
番外 『第165话』 愚钝的“下堂妇”
『第165话』 愚钝的“下堂妇”
那一对小夫妻看似好不温存的相携上楼了,在他们身后拖着数条观望的视线,直到两人的身影隐没在楼梯拐角处,才相继收了起来。
“这臭小子总算是回来了,不明不白的整出个离婚启示来,吓死人了。”林桂生带着几分欣然,重新审起了自己的牌,继而打出了一张来,“西风。”
“碰”阎允娘妩媚的一笑,挑起柳眉说道:“可不是么,亏他想得出来”说罢,冲林桂生眨了眨眼,“桂生姐,我这幺兄弟可归您管,他若是将来真要和苏三离婚,您可不能坐视不理”
“不会啦阿九哪里是随随便便离婚的人”林桂生满面春风的抿开嘴唇笑了,转即怔了一怔,朝允娘递了个眼色,低声示意道:“我哪管得了你那‘幺兄弟’,人家是杜老五的门生,要管也得月英来管”
阎允娘立即会了意,抬起手儿扇了一扇,说笑道“唷瞧我这张破嘴尽乱说”说罢,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这夸张的模样愣是让嗔怪她的林桂生也加重了笑纹。
牌桌上一派春风和煦,凑角儿的永仁也忍不住发言了,“大哥的命可真好,没结婚的时候有人操心他的婚事,结了婚之后,又有人操心他的家事,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阎允娘当即含笑抬了抬眉,抑扬顿挫的挤兑道:“就你这副贫嘴还怕找不到媳妇么实在找不到跟你那吴姓兄弟说说呗,他现在可是‘一条西装裤、万千石榴裙’给你们一人解决一个都不成问题”
话一落音,一桌人都笑了。吴子昂在番摊前奋战,半个字都没听到,更不晓得人家在说他,倒是沈月英见得这边的气氛很是欢欣,便从角落里走了过来,拾了张凳子,坐在永仁身旁,笑着问道:“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哟,师娘”永仁扭头一看沈月英来了,立马站起了身来,“您来搓两把,我给您倒茶去。”
“不了不了,你自己打”沈月英急忙退却,连连摆手。
然而那边厢却不肯再坐下,一个劲儿的鼓动道:“您难得出趟门儿,既然来了就好好玩玩吧来来来赢了是您的,输了是我的完了我再给您烧两筒烟,让您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永仁伶牙俐齿很会卖乖,沈月英却一副心领的样子,只是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继续,俩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这一桌麻将本是林桂生、阎允娘、苏三,和雅岑在打。苏三走后,雅岑也没了兴致,林桂生便随便叫了两个人来凑角儿,一个是自告奋勇的永仁,另一个是吴子昂带来的舞女思绮。
如今永仁和沈月英你推我推的僵持起来,旁人既不好催促,又不好替他们定夺,牌局便了凉在这儿了。
按说在外面混生活的舞小姐都是挺有眼色的,比如杜月笙的姨太太就是凭借这一点入的法眼。可眼前这位思绮姑娘,愣是跟瞎了眼似的,不但不以让座来拆开僵局,反而还显得有些不耐烦。
林桂生多看了她几眼,一下子就黑起了脸,扣倒门前的麻将牌,扬声喊道:“子昂你给我过来”
吴子昂在那边连输了几把,正面红耳赤的呼喊着“开双开双开双”,照常理来说,赌徒在这个时候是听不到庄家以外的任何人声的,可他却偏偏听到了林桂生那愠怒的召唤。
话说林桂生发了脾气,那就是黄金荣也得畏[TXT小说下载:]惧,何况是一班耳提面命的徒子徒孙。跟她在一块打堆的时候,就得生出八只耳朵、八条腿儿来。
“诶”番摊那边冒出一声叫唤,转眼便奔到了跟前,“桂生姐,您叫我?”
“子昂,你说说我们这边这个牌局应该怎么进行下去。”林桂生抬起眼帘瞄了吴子昂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
吴子昂被那一眼瞄得心惊胆寒,忙不迭扩开视线究其根源,转而发现思绮那副讨打的嘴脸,不禁呲牙咧嘴的朝她努了努嘴,“**还不赶紧起来腾位置”
那舞女见势,只得悻悻然的站起了身,不以为然的满场兜着视线,兴许是打算换个地方消遣。
林桂生喝了一口茶,又说话了,“子昂啊,你能跟着你九哥从小东门跳到英租界,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吧?爵门可是个大场面,捧姑娘得悠着点,别砸了自己的饭碗母鸡始终是母鸡,再怎么也成不了凤凰,床上功夫好有什么用,跳舞的时候又用不上好好想想吧。”
这话一说,那名叫思绮的舞女挂不住脸了,大抵是出道不久,不太了解林桂生的背景,两眼一瞪便想反唇相讥。
一旁的吴子昂早已冷汗淋漓,一不小心瞥见这状况,猝不及防就甩上了一耳光,“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快滚呐”
那舞女错愕的捂着脸,一副欲发作的模样,吴子昂也管不得素日床上床下哥哥妹妹的情义了,心一横,啪啪又是两个耳光丢去,终是把那边厢给打跑了。
这耳光抽得啪啪作响,就好似抽在沈月英那脆弱的神经上,她面色苍白的手扶胸口,只恨自己优柔寡断,没能一ρi股坐下来接着永仁的牌打。
林桂生转眼见得杜氏媳妇这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月英,坐下来接着打吧看把你吓得要下面的人听话,就要舍得打打人的也好、被打的也罢,不都是吃这碗饭的么?难道心里不明白?我看是揣着明白在装傻这**掌打得好”
“是是是打得好打得好”吴子昂耷拉着脑袋,连声附和。
正当此时,楼梯口传来了一腔异样的声音:“谁挨了打?”众人应声回头,见得苏三款款走来,小脸上满是莫名。
阎允娘见得这傻姑娘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下来了,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扭着水蛇腰迎上前去,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她往楼上推:“你下来做什么,你男人刚刚才回家,你上去好好陪陪他”
林桂生见有人张罗也就只是扬起下颚说了一句,“允娘说得对,上楼伺候你男人去。这儿有我呢”
苏三被允娘直往楼上推,趁着俩人凑得近,便愁眉苦脸的低语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呢,我是让他给赶出来的,不如先给他做点好吃的哄哄他吧?”
“他发什么脾气?”允娘愣了。
“他……”苏三欲言又止,没好意思开口。总不能说白九棠正在为她大举宴客的事情生气吧,那多失礼啊
哪知这欲言又止落在阎允娘眼里就变味儿了,相隔毫厘便带起媚笑,点了点苏三的脑门说道:“你怎么不开窍啊那是你男人不是你儿子,你做点好吃的能哄到他么?男人嘛,就那么点小心思,你迎合一下就是了”
“我怎么迎合呀??”苏三以为允娘看出了内情,不由得露出了囧态。这妖妇不会是让她把所有的客人都打发走吧?那以后谁还肯接白门递的帖子啊
“还要我教你么?脱光上床不就得了”阎允娘感到这丫头实在太不可理喻。
“可……可是……”苏三已被推到了二楼的转角处,一张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推脱。
“别可是了”阎允娘再一次会错了意,扳过她的身子,两手扶肩说道:“你以为有了身子便不能伺候男人了么?临盆前三个月是不能做,现在才四个多月,节制一点就是了。”说罢,笑嘻嘻的冲她眨了眨眼。
苏三被这鸡同鸭讲的状况搞得丧失了语言能力,任由允娘自说自话的将她推到了卧室门口。
想想夫君那张臭脸实在是臭,本想再给允娘说说清楚,可一转眼那边厢已经扭着腰肢下楼去了,剩下她一个杵在房门口发呆。
正当这时候,里面传来了一声干喝:“立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想不到白某人的耳朵竟然这么灵,苏三瘪着小嘴儿耸了耸鼻子,拧动门把推开了门。
白九棠正面对衣柜挑衣裳,唤了太太进来却又不正眼看人家,只顾着毛毛躁躁的拨着衣架,“你和关嫂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啦?”
苏三气鼓鼓的瞥了他一眼,“还能说什么,说你呗”
“说我什么了?”白某人冲着一柜子的衣服直把头挠。
“允娘说……”苏三一边回顾着允娘那番话,一边在脑间翻来覆去思量,忽而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兴许夫君大发雷霆只是在撒娇……
如此想来,那脸庞上便渐渐浮起了娇笑,满怀春心一步步朝夫君靠,“她让我……”
佳人尚未走到衣柜边,那一位正在选衣的男人猛然扭头看向她,继先前那一次残忍的打击后,再一次令人伤心的高吼道,“别过来坐边儿上去”
这边厢既委屈又莫名,倍受打击的直抖睫毛,那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霎时跌倒了谷底,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忍耐也已无法再忍下去
“我不过是在家里请客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对我吗?”说罢,赌气似的又朝他走了两步,“是你让我进来的,我凭什么不能过来”
“别动”白某人打直胳膊狠狠一指:“一边儿去”
那不容反驳的口吻、那拒人千里的手势、那毫不怜惜的态度,让这个小小的孕妇伤了心,只感到鼻子一酸,便也打直了胳膊狠狠一指:“白九棠,你说,你是不是在天津被狐狸精蒙了心”
那边厢正从衣架上扯了一件鹅黄|色的衬衣下来,捧在手上左看右看,听罢此言痴痴一顿,溜过眼珠瞅了瞅发话的人。
但见那美目一片汪洋,不免丧气的闭了闭眼,扳正身子面朝泪人,口气软了下来,“什么狐狸精?你刚度啊有什么好哭的?全上海最幸福就属你了,还哭?”
这厚脸皮的太太一听,狠心的丈夫松口了,当即将矜持踩在脚下,瘪嘴扑了上去,“我幸福个屁,我都快要当下堂妇了……哇呜呜……”
那边厢避之不及,再说也不能再避了,只好将那价值不菲的衬衣当做手帕捂上了嘴,仰高头颅闷声喝道:“什么下堂妇??你刚度啊老子怕把风寒传染给你了别靠这么近要命”
番外 『第166话』大阿姐发飙
『第166话』大阿姐发飙
小夫妻在楼上的卧房里出演人间悲喜剧,林桂生则在楼下的客厅里主持白门宴会的大局。
自从这位黑帮大阿嫂发过一次飙之后,白宅的客厅开始整幅降温降噪,趋于了热闹而不显聒噪。三张麻将桌上十来个女人,只剩下阎允娘神态自若,尚在时不时调笑。
林桂生对这种大性情的女人颇有好感,于是便在她那目无章法的调笑中,渐渐重现了好脸色。
这心情一好,自然就有了话说,衬着稀里哗啦的洗牌声,林桂生雍容威仪的笑了笑,“我说允娘啊,听说你以前是‘幺二’出生,还曾自己开过书寓,是吧?”
那边厢何其世故,遂而嬉笑着应答道:“回阿姐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想我过来帮您啊?”
林桂生被这伶牙俐齿惹得扑哧一笑,继而悠悠调整回来,摆摆手说道:“帮我就不必了,还是多帮帮阿九和苏三吧”
“噢?”允娘听到这儿,发现林桂生并不是在跟她闲聊,便收起了嬉笑,一脸正经的问道:“阿姐想要我怎么帮?”
林桂生一边审牌一边拿起了翠玉烟嘴,张罗好了之后才意味深长的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试试新兴行业?如果觉得还行的话,我就去找阿九说说,让他把你安排进爵门,管上那么三五十号舞女,将吴子昂那小赤佬给换下来”
“啊……”涉及到青帮内部事务,允娘无法再爽快了,为难的笑道:“阿姐,这样恐怕不太好吧?那毕竟是青帮的领地,我可是袍哥会的人呐。再说吴姓兄弟也并不是那么不济,男人年轻的时候难免风流嘛。”
“风流?”林桂生手持翠玉烟嘴来了气,“他那叫下流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长得好的睡、长得不好的也睡,横竖就是一个睡像他那么一个玩儿法,迟早得把爵门给玩夸真待到那一天,白门的招牌不就全毁在他手里了么?到时候苏三吃什么用什么?这若大的房舍和一干兄弟又该怎么供?”说罢,气恨难平的拍了一张五筒出去。
林桂生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吴子昂清清楚楚的听到,那边厢杵在三桌番摊之间,早已没了赌钱的兴致,一张脸拧成了麻花,眼看着快要哭号上了。
沈月英在这种场合完全没有Сhā嘴的余地,只是埋头打自己的牌,连吃牌碰牌都小心翼翼,免得引起林桂生的注意。
永仁见师娘不做声,心知她是个没主意的主儿,只得暗暗祈祷着当家的能妥善处理,别一时头脑发热对不住兄弟。
其实吴子昂只是好色而已,做事还算卖力、处世也尚算得体,这几个月以来,虽无什么建树,但至少将那既有的十多号舞女变成了三十来号人,而且管理上也说差不差,大致上还说过得去。
总而言之,这位吴姓同参本性不错,既能与白门患难与共、也陪白九棠走过了荆棘丛,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至于直接将其驱逐。
正当永仁为此焦虑之际,楼梯上出现了小夫妻的身影。那“大老爷”自顾自走在前面,那“小媳妇”提裙走在后面,看形制很有几分封建家庭的传统色彩,看二人的神色倒是和睦而恩爱。
白九棠最终受益于太太的指点,放弃了在深沉的冬季穿着清新雅致的鹅黄|色衬衣,而挑了白灰相间的粗条纹花色,系上素银的十字结领带,穿上深灰的马甲,配了同色的套装西服。
脚上的箭头皮鞋是他自己配的,虽然遭到了太太的反对,却照样蹬上了双脚,理由是遵照老规矩,他有权保留一处自留地,按照喜好自行安排。
双色箭头皮鞋是流氓的标志,也是纨绔子弟的时髦利器,苏三对它相当不以为然,无奈拗不过夫君,也只好随他去。
灰色给人沉稳内敛之感,在中庸中彰显不凡,在含蓄中渲染光彩。既能缓和白九棠的暴戾之气,也能为他增添几分成熟稳健的魅力。这是苏三的最爱,亦是她“望夫成龙”的心态写照。
林桂生抬头一看,白九棠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装,看样子是要出门去,而苏三却是一袭既有的服饰,显然是要留下来继续酬客。
想想这一对夫妇从未清闲过,不是江湖纷扰、便是厄运突袭,也不知这么闹下去会不会影响感情。要知道新妇过门头三年是宝,渐渐便会沦落为草,如果耽误了这几年的黄金时段,将来再行补救就晚了。
如此想来,竟是却上眉头,立即起身说道:“阿九啊,你刚回家又要出去啊?不带上苏三一道么?”
永仁心里想着吴子昂的事,也赶紧站了起来,朝当家的迎了上去,凑近身边儿,悄声说道:“大哥,眼下出了点状况,子昂把阿姐给得罪了,恐怕得先把阿姐安抚下来再说。”
白九棠狐疑怔了一怔,稍事带起笑容,大步来到林桂生面前,两手一抬扶上了她的肩头,“坐坐坐,您只管打您的牌,怎么尽兴怎么玩且把我这家宅当做是您家的后花园”
继而,从旁坐了下来,摆正脸色说道:“季云卿准备了酒宴接风,我不得不去应酬一下,这儿就只有不陪了。大家难得聚一聚,苏三会留下来作陪。其他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只管好好乐一乐,完了让阿昆开车送您回去。”
林桂生本想让他带上苏三一道出门,可转念一想,如果真要这么做,岂不是既不合常理,又大失礼仪?
“唉……”她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阿九啊,不是我多管闲事,你也知道你荣老爷子对这闺女上心,整天不是担心你们这样、就是担心你们那样,总之是念叨得我都烦了。咱不说他对不对得住你,人总是要出一些偏误的,你说是吧?咱就看他这份心,也算是难得了,你不必记恨也不必心有余悸,阿姐给你保证,将来不会再出什么篓子了,你尽量对苏三好一些,俩人和和睦睦的把这一生对付过去,阿姐也就安心了。”
白九棠撇下眉梢,悉心咀嚼了一番,忽而失笑的说道:“您今朝这是怎么了?说得跟我丈母娘似的我既然要把苏三娶回家,哪能亏待了她再说了,您以为她是省油的灯么?她一不许我纳妾、二不许我睡姑娘,彪悍得超乎您的想象,我可没能耐欺负她您就放一万一个心吧。”
“嚎什么呀,臭小子”林桂生听得白九棠毫无顾忌的放大了音量,不禁嗔怪的拍了拍他,“有人管你那是你的福气,别把人家说得跟个母夜叉似的”
语落,尚想再罗嗦两句,却被对方话锋一转,带入了吴子昂的话题。
“阿姐,听说我那不争气的兄弟得罪了您?您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收拾收拾他去”
“喔……这事儿啊……”林桂生对这忽然提及的事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念想间满面温情渐渐退潮,一丝丝肃穆爬上了眉梢,“也罢,我正打算找机会给你说说呢,既然你问上来了,那我可就直说了”说罢,悠悠的翘起了二郎腿,拿起翠玉烟嘴示意徒孙替她张罗。
白九棠见势殷勤的接过了永仁递来到洋火,亲自划燃递上前去,衬着林桂生轻轻吹出的烟雾,笃定的含笑说道:“阿姐最是讨厌纵欲无度的草包,我猜,多半是为了这个吧?”
林桂生对徒孙的聪颖很是满意,仪态大方的抿唇一笑,遂而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终了,还是那个意思,要用允娘将吴子昂换掉。
按理说英租界的事,跟法租界的女皇帝八竿子打不着,可林桂生干预得理直气壮,就好像自扫门前雪一样。深究起来,这并非是她妄自尊大,而是在依托实力说话,既然她已经开了口,回旋的余地几乎不再有。
白九棠侧着身子想了一想,单手挂着座椅的靠背,无不轻松的说道:“这样吧,我且让允娘进场主事,子昂则以三周为限,待罪辅佐、以观后效,最终以主事者的意见定夺是走是留。阿姐,您觉得怎么样?”
这个主意既迎合了阿姐,又保住了兄弟。这边的桂生姐眼含赏识的点了点头,那边的吴子昂感激涕零的抹了抹泪。这一出小小的风波也算是完美的落了幕。
只道这世间之事,逃不脱一个缘字。当初白九棠在长青楼召开会议,提及要与关氏商议两件大事,其中尚未言明的那一件事,便是想请允娘进驻爵门操持大局。想不到事过境迁,倒是透过林桂生之手旧事重提。
然而林桂生的介入令整件事的性质发生了改变。要说单纯的关心,这种关心似乎太强势了一点,要说个中的玄妙,恐怕要追溯到苏三与黄门的关系上去。
最直观的一种判断,是林桂生希望通过苏三身边的亲密友人来逐渐扶持她成长,让她逐渐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白相人嫂嫂。
白九棠并不介意太太能独当一面,对白相人的家庭来说,主妇有一定的江湖经验,除了可以在危险时自保之外,还可以庇护家庭中的老人孩子,这是最起码、但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优势。
但他也并不是毫无顾虑,太太长期处于黄门的庇佑下,作为受予方的丈夫,他总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吧?否则应该怎么为黄门大亨定位呢?是居心叵测的仇人?还是偶有偏颇的岳父?
番外 『第167话』 父子三人一台戏
『第167话』 父子三人一台戏
季云卿在南京路同生元酒楼摆下了五桌主酒席、十八桌流水席,邀了一众“闻人”(在近代上海社会中,闻人往往特指流氓帮会中威势显赫的头面人物)及其众多门生前来赴宴。
五桌主酒席的格局看着还算恰当,十八桌流水席就有点夸张了。特别是设宴之人一直以深沉低调的风貌示人,突然之间如此张扬,委实令人感到诧异。
季十一与季家门徒辈分相同,且是公众眼中的季门嫡子,由他主导迎客待客,是合情合理的事。
白九棠比季家门徒的辈分低,仅属季云卿麾下一员,但传闻早已满天飞,公众普遍认定他才是季门的嫡长子,所以由他主导迎客待客,也属合情合理之事。
倘若是在平日,季云卿一定会考虑到这种尴尬的因素,绝不会同时委派他们俩人一起到门前迎客,可是今天的季云卿似乎高兴得过了头,连想都没想就将他二人赶到同生元门前去了。
旧时迎客规矩多,通常是长子在前、次子在后,站在同一面向宾客拢手相迎。
白九棠不肯站在前面,季十一便只好往前站,随着一拨拨宾客的到来,不住的扯开大嘴儿,拢手寒暄:
“哟赵五爷,幸会幸会,里面请里面请……”
“康会长,怎么才来呀,请请请……里面坐”
“哎呀,天宝哥,您可是难得一见呐老头子刚才还念叨您呢快请上座”
“郑老虎,你这就来了?堂口上的事儿安排妥帖了么?来来来,先替我进去招呼着……”
季十一在前面卯足了劲儿招呼宾客,白某人就在后面哼哼唧唧的拢手加上一句,“幸会幸会……请请请……”;要不就是“请请请……幸会幸会……”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季十一渐渐感到不太对了,身旁那一位怎么没啥动静啊?
如此想来便扭头瞥了一瞥,但见他那兄长神清气爽、风仪潇洒,就跟形象代言人似的只管站着亮相,不禁顿时来了气,身子一侧,打算“不干了”。
“你上哪儿去?”
季十一的步子尚未迈开,白九棠便警惕的轮起了眼来。
那边厢不以为然的回瞪了他一眼,“这些事明明是长子做的,你懂不懂规矩啊”
“你嚷什么,信不信老子掐死你”白九棠听得那“长子”二字,霎时露出了一副凶相,继而见得对方不甘示弱,大有跟他摊开了论理的架势,便不得不换上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拍拍那健硕的肩头,说:“哎,你好好待客,完了我补偿补偿你便是”
正当此时,又有宾客上门来,这不良的哥哥猛推了弟弟一把,将他那身子兜回到了原位。
季十一天旋地转的眨了眨眼,差点与进门的宾客撞了个面对面,立即罩起热情洋溢的面具,抬手作揖大肆寒暄。
稍事,扭过头来,愤愤的问道:“你怎么补偿我?难不成帮我把婚事推掉?”
白九棠死命拔高了眉梢,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你做梦吧人家那是‘山口组’,不是他**的‘三口猪’你以为说推就推得掉么?日本人那玩意儿,尽使阴招,防不胜防联姻挺好的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
“挺好你怎么不去”季十一怒了兴许是被那句“尽使阴招”给吓的……
“我有太太呀”白九棠很是无辜。
“你不可以纳妾么”季十一怒目相视,穷追不舍。
“你嚎什么?苏三家规这么严,我有什么办法”白九棠的口气遂而变得僵硬。
“喔你啃不动的骨头就丢给我啃?还非得逼我嚼碎了吞下肚去?”说到苏三,季十一更加窝火了。
“你以为老子故意的么?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子为了你没命的奔波,弄得新伤旧伤全都发了,你他**讲不讲道理、讲不讲良心?揣着那点小心思借题发挥真他**下溅”白某人何其敏感,自知奥妙所在,那气焰一蹦三尺高,再也灭不下来了。
“你骂我下溅?”季十一的脑子嗡的一声断了电,理智付之东流,蛮横登上了台面。
季云卿远远坐在正对大门的上席,本是春风得意谈笑风生,突地听得那高亢的骂咧、便瞪大了双眸放眼一瞧……
——糟犬子与犬子就快要“一嘴毛”了
这一惊还了得,季大亨腾地站起身来,侧脸吩咐道:“四宝,快去看看怎么了?”
吴四宝绷着一张不讨喜的凶相,阴沉领命、抬腿即走。岂料,未出五步,便听得身后喊道:“四宝,你回来还是师爷去妥当”
季老爷子很是英明,那吴四宝能武不能言,去了铁定得乱上加乱,指不准“二犬”都得调头咬他去
师爷龚不及献策便盼来了这道命令,猝而脚底生风、火速前往,从同生元那装潢考究的厅堂穿堂而过,直奔事发现场。
季大亨眼巴巴的仰首张望,见师爷好说歹说平息了纷争,这才暗暗吁了一口气,重新坐下了身来。
可如此一来,那兴致就大不如前了,只待主宾位坐满之后,便强作欢笑宣布了开席,继而一边担心儿子们会有乖张之举,一边努力保持着泰然自若的架势,愣是憋着一口闷气吃完了这一顿。
季老爷子是什么人?“二犬”让他憋足了恶气,他能就此罢休么
散席之后,季云卿杵在同生元门前发话了:“四宝,把车钥匙给九棠,你和师爷先回威海卫路去,我要跟九棠和十一聊聊”
吴四宝迟疑了一会儿,掏出钥匙递给了白九棠。白门司机鬼谱也迟疑了一会儿,上前对当家的说道:“大哥,我驾车跟在后面吧?”
“不用”季云卿凛然驳回道,“今朝就我们仨谁也不许许跟着”说罢,来到长子身边,蹙眉说道,“去把车挪过来。我想跟你俩单独待一会儿。”
白九棠抬眼端详了他片刻,接过钥匙朝劳斯莱斯走去。
想当年他刚买新车的时候,曾驾着车到处兜风显摆,如今再一次正经八百的坐进驾驶室里,倒有了几分时过境迁的感觉。
季云卿的主驾、副驾如此了得,似将那残缺的人生打上一个转折,那后排座竟如苍穹般广阔,其人如踏祥云心潮迭起。
黝黑发亮的劳斯莱斯发动了引擎,如梭一般飞驰而去。在漫无目的的疾驰中,白九棠和季十一始终不曾一语,在心中齐齐揣测着老爹的心意。
“九棠……”季大亨终于发话了。
“季师叔,去哪儿?”白九棠瞅了后视镜一眼。
那边厢似乎为这称呼感到沮丧,良久以后才目无表情的说道:“你好像在往法租界开?这是习惯成自然还是怎么地?你有什么好地方要带我们去?”
白九棠集中精神审了审路况,但见季老头子确然说得不错,不由得丧气的蹙了蹙眉,随口搪塞道:“走错路了”说罢,猛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轿车突如其来的一停,季十一被一股惯性抛向了挡风玻璃,一张脸被挤成了薄饼,与挡风玻璃行了一个亲密的贴面礼。
“他……娘……的……”那骂声撅在喉咙,显得毫无锥力。
后排座的季云卿心知白九棠车技生疏,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是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推向了前排座椅,一不小心被手里的拐杖头顶住了喉咙,顿时闷哼了一声,痛得干咳起来。
听得后排座传来了异样,白九棠心下一惊,猛地转回身来,轮圆了眼睛,“怎么?撞到哪儿了?”说罢,迅速调回头去,准备推门下车。
“没事、没事”季云卿咳得满面通红,急忙抬手阻止道,“走走走,别横在马路上,我没事。”
白某人再度回头,上上下下端详着季老头子,带着一副难得的关切,评测此言是否属实。
这一抹微妙的表情,轻易启开了季大亨的心门,一世刚强的老头儿子,霎时酸了鼻子。
正当这时,却听得一声朗骂登场:“你他娘的会不会开车呀想害死咱爹么”那二小子显然终于缓过气儿来了……
“要不然你来”白九棠脸色一变,调转视角,反唇相讥。
“我来就我来,让开”季十一“哐”的一声蹬开了副驾的车门。
“**,老子看你有多能耐”白九棠也“哐”的一声蹬开了主驾的车门。
这两个不肖子无情的打断了季大亨的温情一刻,劳斯莱斯的后排座氤氲起了一股迫人的压力,稍事听得破空一鸣冲向车顶:“**俩个小赤佬,就不能安静一分钟么给老子上车来坐好”
……
……
……
轿车重新飞驰起来,从英租界最繁华的地区驶向了白相人的天堂——法租界。
季云卿最是害怕聒噪,却偏偏得了两个爱吵架的儿子,好在这二人已长大成|人,否则多半要让老父死在那些骂咧中
“九棠啊,法租界是你老头子的地盘,你说说,咱们上哪儿好。”季云卿两手交握扶着拐杖,闭目养神语调悠扬。
“这个嘛……”白九棠瞅着路况想了想,灵光一现,说道:“要不去泡澡吧”
……
近来,马三兆成了一个红人。
前两天接到消息,说是白门主妇有意要来参观,要他好好准备准备,必要的时候清清场。
想来是小佬昆考虑到嫂嫂乃一介女流,若贸贸然前往,会有诸多不便。譬如看到一个光ρi股蛋子披着一张浴巾从大池飞奔向茅厕……诸如此类的经典场面……
所以也顾不得突击检查才有“临检”的意义,直接将消息透露给马三兆了。
马三兆接到消息不安了好几天——这男人洗澡的地方有啥好参观的?分明是白老板娶了个厉害媳妇,要来考察他是否守规矩
妇道人家所谓的“守规矩”不同于男人。马三兆想来想去,认定白门主妇是循着白九棠素日的足迹,来查探他的风流债的,于是便遣走了一切雌性生物,打扫出了一个和谐的环境,等待着这位小阿嫂驾临。
不曾想,惴惴不安的等了几天,没把阿嫂等来,倒是把白九爷等来了。
番外 『第168话』天给的关系人为的情义
『第168话』天给的关系人为的情义
劳斯莱斯在兆氏澡堂门前停了下来。
马三兆得到消息,带上一干人等倾巢出动,涌到门前来迎。
季云卿见这架势满面懵然,杵着拐杖轮了轮眼睛,“这他**是什么格局?学字辈的小赤佬架子还不小?”
稍事片刻,季大亨可算是领教了“学字辈的小赤佬”在兆氏澡堂所端的架子到底有多大。
季门在外的仇家也不少,虽然今晚的去处是临时决定的,但仍然不可掉以轻心。再则这三位都是季家的主角,如果走漏了风声,对手来个一网打尽,那可真就“全家死光光”了……
考虑到安全因素,白九棠让马三兆清场。那边厢别无二话,立即应承了下来,召集手下退还费用,和谐的进行了清场。
季老爷子不是没干过在澡堂子清场这种事,正因为他曾以通字辈大流氓的身份干过此事,所以才显得更加惊愕且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得意。
当然,他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满心以为这是他那长子的招牌立得好。如果知道了,也不打紧吧,驯化“猛禽”也非易事,收一“胡子”(强盗)就当是练兵了。
爷仨沉浸在小池的温水中,暖意浮上头顶、红晕染上面皮。板墙外是马氏的爪牙在站岗,板房内轻松得犹似在家里。
有子承欢膝下、有子相伴左右;有子推心置腹、有子分享分忧。这氛围季大亨日思夜想,盼了不少年生,而今已隐约得到,哪怕不够绝对,也算完满了。
季大亨一副了却大愿的样子,安详的合目靠在池边不言语,“二犬”倒是发了一回善心,隔着老头子轻声交谈,不再哇哇乱嚷。
季云卿闭上了眼睛,而非闭上了耳朵,两个儿子的谈话内容,一字不漏纳入了耳际。
原来刘琨煜曾哄骗季十一,说不但愿意叔侄一起“伏法”,还愿意交出赃款,以求保住刘元晟的命。
后又说赃款倒是在他手上,刘元晟却下落不明。接着便给出大和舍这条线索,示意季十一自行登门了解内情。
季十一倒也想过,这兴许是一条计,可惜年轻气盛,颇有几分无所顾忌,岂料栽进大和舍,便没能再出来。
可巧的是,在他与山口奈美周旋之际,也涉及过同一个问题——批判她的贞-操观念。而他失足被擒,却是因心慈手软,没能在第一时间抢占到主动权。
据白九棠所知,这正是山口奈美放弃刘氏提议的原因,在这位日本姑娘眼里,季十一善良正直,是上上层的优选夫婿,既然可以通过联姻来强强联手,又何必强行Сhā足季门生意?
倘若真的出此下策,而遭到了季门的反抗,那该如何处理?除掉季十一以平众怒么?
刘琨煜拨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山口组的主要势力在大阪而非津门,奈美持的这一个分支进可攻退可隐,比流窜犯还危险。想那季云卿一世刚强,即便他舍不得儿子,也不会轻易屈服,前往异地谈判,已大失主场之利,在此之间,只要有任何一个环节出岔,季十一便会陨命。
白季二人在一旁详尽交底,季大亨的眉心亦越皱越紧,忽而睁开眼来,扭头看向了他那长子,“你不是说结亲的那户人家是开赌档的么怎么扯上日本人了?”
白某人正在一板一眼的给兄弟指点着迷津,突兀遭到老爷子的质问,显得有些呆愣,“您……您不是在打盹儿吗……”
“我一下水就打盹了?你当我是水牛啊”季云卿没好气的瞪了瞪眼。
正当此时季十一反应过来了,刚才还一副白门学子的模样,霎时便当了叛徒,愤愤不平的说道:“可不是,我一直咬紧了牙没松口,他一上来就直接将我卖了”
“怎么回事啊”季云卿的脸色僵硬起来,瞅着他那长子不放。
白九棠见势没了好气,抹了一把脸,冲兄弟吼道:“我不答应下来她能放你走么现在也没说一定要你迎娶她,你急个屁呀”
“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反悔?”季云卿错愕的扬起了眉,继而再度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以你所说,那我就不必娶她咯?”季十一大失水准的Сhā了老爹的话,一双眼满是希翼,亮晶晶的好生稀奇。
白九棠撇开一旁眼巴巴等着他回话的爹,唾沫横飞的数落起了兄弟,“我说什么你信什么自己有脑子不会想么?现在我们占着主动,你若有意便娶、你若无意便不娶她能把你怎么地刚度”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跟你闹了这么久的别扭”季十一激动的干吼起来,那眼里似乎还有泪花。敢情是解决了婚配问题,拾起了那一份被践踏的感激之情。
这哥俩儿你来我往的,权将老父当做了透明,那边厢气得面如猪肝,赤红赤红一片,突地扯起喉咙,高声呵斥道:“老子在问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权当水牛在放屁是不是?”
衬着这一声厉吼,板房的门掀开了一些,一只脑袋挤进来,小心的询问道:“三位老板没事吧?”
“————滚”
三合一的喝斥飞驰而去,将那塞在门缝的脑袋一举轰了出去,“啪”的一声紧紧带上了门。
到了这个份儿上,白九棠不得不将结亲始末详细道来,季云卿一边用毛巾擦着两边肩头,一边蹙眉倾听。
听完以后,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苟言笑的开口说:“九棠,你懂得‘季路一言’是什么意思么?它代表信用极好之意。答应了的婚事,怎么能反悔?”
季十一听得此言心都凉了,白九棠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忍,便出口辩驳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当初选择答应是为了救人。对方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应该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再说我们和山口组没有生意上的来往,不必对他们讲求诚信。”
二小子听得大哥如此帮衬他,眼中蓄满了感恩的泪花,恨不得扑上前去相拥而泣,只道那边厢及时掷来一记瞪视,避免了“拼刺刀”的尴尬境地。
季云卿依旧蹙眉望着池水,携着无以复加的严肃,只沉吟不言语。稍事才怔怔的说道:“谈婚事是谁出的面?”
“那姑娘自己。”白九棠拨了些水花在手臂上,应声答道。
“姑娘家自行提亲?她的父兄没出面?”
“没有。她似乎孤身一人。”
“噢?”季云卿终于将目光从水面调转,讶异的望着儿子,“你的意思是说,她不像是受命于父兄进驻津门、而更像是离家出走?这姑娘多大岁数?”
“嗯有点像是私自出来的。”白九棠用烫贴的手掌暖了暖露在水面的肩膀,“大概十三四岁吧。”
“撒”季云卿轮圆了眼睛,“多大?”
“……大概十四五六吧……”白九棠心虚的改了口。
“你这跨度也太大了吧?从十三直接蹦到十六”季云卿不满的喝斥道。
白九棠无言以对,只得侧过身子,躲避瞪视,嘴上倒也不忘继续辩驳,“她擦着那么厚的粉,我哪能估得准”
季云卿不再穷追猛打,落下眼帘细细思量,继而若有所思的开口说道:“如果那姑娘真是跑出来的话,那这滩浑水可淌不得。若非如此,倒也不乏为一件好事,至少十一多了一条后路,若是将来栽了水,好歹也有姻亲拉扯。至于女方年纪太小,可以先订婚,也不碍事。关键的关键,还是要掌握她所处的境地。”
说罢,悠悠的拧了一把毛巾,递给二小子示意他给自己搓搓背,扳正身子冲大儿子问道:“你没把她带回上海来是有原因的吧?”
“她中枪了。”白九棠讪讪然的调开了视线,拒与老父的目光接壤。
“你除了枪杀她以外,还干了些什么?”季云卿的目光霎时凛冽。
那边厢感到些许压力,沉闷了片刻才丢出了一句,“还摘了三把瓢……”
季云卿惊愕的抬高了眉梢,既窝火又纳闷的说道:“你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打算替你弟弟悔婚??你是想一辈子被倭人追杀,还是想被江湖舆论给淹死?”
白九棠的脸色越发糟糕,两条浓眉紧拧成线,一双长眼闪烁着委屈。这一行吃的苦不少、费的心不少、花的钱也不少。至今还带着刚刚结痂的外伤,陪着一父一弟在混堂泡澡。这还不够么,还要幻化成神、面面俱到?
“说得这么严重,不就是一群卖鱼的搞了个帮会吗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脑子里乱哄哄一片,终是端起了桀骜的面貌。
季云卿见他无心悔过,不禁恼怒的拍了拍手被,“不是帮会势力的问题是背着三条命案悔婚,从道义上说不过去,你明不明白啊唉早知如此,我们还讨论个屁”
季十一看在眼里,难过在心头。何苦总让兄长来背负责任和责备?为什么不能共同承担共同面对。
要救人、要完满的救人、要无后患的救人,这可能么?兄弟一场,不该如此苛刻相待。
在这僵持不下之时,一腔悲愤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别争了。娶个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娶就娶吧”
番外 『第169话』久违的鱼-水-欢
『第169话』久违的鱼-水-欢
白九棠轻手轻脚的摸上三楼,小心翼翼的拧开了卧房门。料想中苏三应该已经睡下了,毕竟她在孕期展现了太多猪一般的特性,照说酬了一天的客,早该支持不住了。
房里亮着一盏床头灯,灯罩斜斜的歪着脑袋,洋洋洒洒的光芒落在空无一人的床上。
白九棠诧异的捎了那空床一眼,侧身走进房来,反手合上了房门。继而扩开视线扫视了一番,但见浴室的灯也亮着,便迈开大步朝那边走去。
“咔哒”一声轻响,浴室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白九棠探头张望了一眼,冲着那妙曼的背影喊道:“苏三——”
里面的女人应声回头,振奋的咧开小嘴傻笑,那脸庞被不明物体绷成了一面“皮鼓”,不但又油又亮,且还沾着一些便便似的黄|色物体。
白九棠猛然打直了身子,惊愕的高声喊道:“你在做什么啊”
那边厢将这问话踏在脚下,兴奋的挥舞着双手,带着一脸“便便”朝夫君飞扑过来,“你可回来啦…………”
“喂喂喂喂喂喂你……别——”白九棠一脸惊惶、节节败退。无奈那一句“你别过来”不及出口,便被死死的勾住了脖子,但觉一股淡淡的腥味冲鼻而来,不由得仰高了头颅,悲愤的喊道:“你脸上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白苏氏这才想起自己正在敷面膜,赶紧放开了夫君,拍拍自己的脸颊,甜甜的说:“生鸡蛋。”
这自认为讨喜的表情,在那生鸡蛋的拉扯下是如此的抽象,眼尾上翘、翘上了眉头;面部僵硬、僵成了版画,加上那些黄灿灿的蛋黄,实在是叫人无福消受。
白九棠伤神的抚了抚额,二话不说拎起了她的后领,将她送到了台盆边,拧开水龙头放满了一盆热水,下令道:“把这些鬼东西统统给老子洗掉”
那边厢手无缚鸭之力,只得屈于先生的“强洗令”,两手伸进面盆中胡乱拨了拨水,洗掉了一脸的生鸡蛋。
当这小女人满脸是水的出现在镜中时,还来不及看看到底洗干净没有,一张雪白的毛巾便飞上了头,另附上一双大手,一手撑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在她脸上抹桌子似的抹了抹。
临了,扳过她那脑袋,捧在手里仔细瞧了瞧,好似联合报的编辑在排版一样,一丝不苟的瘪嘴说道:“嗯……正常了”
小媳妇被瞪得七荤八素,却仍是不忘出位反击,“嗖”地一下,摘下了“白编辑”的礼帽,怔怔道:“都回家了,还带着帽子干嘛?”
白某人一把夺回帽子,呲牙裂嘴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大半夜扮鬼吓人吓得我什么都忘了”
那边厢见得夫君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由得啾啾的笑了起来,末了投进怀里腻了半天,在那烟草香、火药味、以及雄性荷尔蒙之间流连忘返的徘徊。
白九棠被太太使命圈住了身子,想要推开又不太舍得,只得痛并快乐着的嘀咕道:“你得庆幸老子在混堂捂了一身汗,否则怎敢跟你这么纠缠……”
苏三自顾自沉浸在花痴情怀中,稍事眼眸一亮,兴致勃勃的说道:“我买了几身新衣裳,穿给你看看吧”
白九棠扫低目光,挤着眉头说道:“你今朝吃什么药啦?夜半三经这么亢奋明晨起床不能看么?”
苏三松开两臂摆正了身姿,掰起指头摇头晃脑的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往后这几天里面,你要一一拜会杜黄季三位大亨,一是去给杜师傅问安,二是去给黄金荣解释我登报离婚的事,三是去给季师叔的接风宴谢礼……是不是这样??”
白九棠快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吸了一口气:“嘶……真他**有那么几回事儿”
苏三挑起秀眉,白了他一眼,接着又道:“接下来恐怕得去瞧瞧小东门的燕子窝生意做得顺不顺畅、算算杜师傅那几间店面的账簿对不对得上、还得瞧瞧会乐里最近太不太平,有没有人给你找事儿、最后尚有一场重磅戏——回爵门去坐庄我说得对不对呀……”
如此细数下来,白九棠的表情有些悲催了,瘪了瘪嘴说道:“一分不差”
那边厢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顿了一顿,再度将那脑袋摇了一摇:“最让人恼的是,期间还得惦记着爵门的清扫计划,等不到预想中的回应吧,肯定得茶不思饭不想……一旦等到了回应吧,又得翻天覆地的忙活了……总之是没个安宁我说得没错吧?”
说罢,终于静了下来,伸出小手穿进那大手里,鼓起腮帮子,讨好的摇了摇,“你看看……你哪有什么时间跟我耗在一起……”
白某人被媳妇罗列出的这些待办事项弄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四肢瘫软的靠在浴室门上,蔫头蔫脑的豁着嘴,眼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嘴角是大滴大滴的口水。
小媳妇挺心疼的替他抹了一把,扬起眼梢垂问道:“那你要不要看我穿新衣裳呢?”
“穿吧……我好好瞅瞅……”白九棠夹带哭腔的摆了摆手,展步坐到了床沿。
苏三打开了柜门,从衣架上取出了两三件,一手怀抱新衣一手掩上柜门。脸上是高兴的表情,殊不知自己这份高兴其实挺悲情。哪个女人愿意与自己的男人聚少离多?哪个女人不想和爱人天天黏在一起,可惜她却没这个福分。
白九棠虽是一脸沮丧,却不影响食色性也的丰富想象,满以为太太要借着换衣裳秀一秀春色,以犒劳犒劳他这位“日理万机”的郞,谁知小媳妇抱起一件湖色的旗装便走向了浴室那一方,在那无边无际的失望蔓延上头之际,不禁扬高了声音呼喊道:“你去哪儿换啊?”
“浴室啊”苏三扭头回望。
“去浴室做什么?我不能看么?”某郞大言不惭的问道。
“……”那边厢想了一想,偷笑着折返回来,撅起身子送上了一吻,挤了挤眼睛说道:“看光了可就没意境了……”说罢,转身便想走。
“算了算了新衣裳将来再穿给我看吧时间这么稀少,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某郞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眼睛盯着不知名的地方,表情肃穆的说道。
苏三紧咂着小嘴憋得万分辛苦,眉梢带笑的顺势落座,倚在那肩头问道:“那你说说,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
那边厢持续肃穆……五秒、十秒、十五秒、终是调头瞥了媳妇一眼,不耐的说道:“你刚度啊当然是关灯睡觉”
……
……
……
拉灯
上床
睡觉
噢,不,白某人怎肯真的睡觉
沉寂了好[TXT小说下载:]久的卧床迎来了久违的考验,随着某人身体的韵律起起伏伏,一浪逐一浪……
细碎的抗议声和喘息交织成了一首动听的歌谣。
女声压抑而惊愕:“你轻点呀……”
男声粗重而忘我:****……
女声娇柔而羞怯:“扣子解开就好,别再剥我的衣裳了……”
男声还是粗重而忘我:****……
女声半梦半醒,欲拒还迎:“不要……不要……”
男声从未变动过:****……
女声忽而呻吟道:“唉……好痛……”
男声第一次出现清晰的音节:“哪儿痛?肚子?”
女声呢喃了一阵,“不是……你咬得我好痛……”
男声已超前一步拾起了主题:****……
正当这世间最热烈的体育运动进行到高-潮时,漆黑的房内陡然间爆发出了一个惊天大喷嚏。
“啊啾——”这娇娇弱弱的喷嚏声,无疑是来自女方的。
伏在上面那一位停了下来,恶形恶状的低喝道:“怎么了?着凉了”
躺在下面那一位委屈的哼道:“我不是让你别把我剥光嘛……”
上面那一位懊恼的“唉”了一声,本想就此放弃,却无奈“身不由己”,只得胡乱拉过被子捂住了下面那一位光溜溜的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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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交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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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始有终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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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炫耀,哥就是无法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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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九棠……我不能呼吸……唔唔……”下面那一位被一堆衣物和被子盖住了口鼻,痛苦的挣扎起来。
上面这一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刨地瓜似的将那小脸刨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好点么”
“呼……”下面那一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未及回话。上面那一位又投入了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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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突然之间——
“九棠……”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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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棠……”
“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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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好……意思说……”
“你都要当孩子他娘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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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说呀”
****……
“我……我……我感觉好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哦……你快一点……不要停啊……”
夫君应答:********……********……
太太忘情回应:“啊啊啊啊啊啊”
这夜深人静的,也不知道英式宅邸的隔音效果好不好……
********……
“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夫君终于怒了,“你啊什么呀,啊了这么久,还没过去啊”
太太满腔委屈,“我只是觉得好震撼嘛……”
夫君有些吃力了,“那到底……过去了没有啊?”
**……**……**……
太太心满意足的揽紧了他的脖子,“差不多了……好舒服……”
夫君心下松了一口气,调整节奏进入了最后的程序。
再过了三分钟
——砰砰砰砰
旷世喷涌
完美落幕
番外 『第170话』孕妇的智商为“0”
『第170话』孕妇的智商为“0”
白九棠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安排跟苏三预估的几乎毫无出入。首先是要拜会他的老头子、接着便是黄金荣、季云卿,与此同时还得兼顾小东门、会乐里的管控,最后是回到爵门坐庄。
待办事项中的前三件事,是苏三必须参与的,不管她耍什么花招都无法回避,哪怕装病也无济于事。
……
清晨七点三十。
某位装病的太太缩在被窝里不肯起来,两手抓着被子嘴里念念有词,“哎呀哎呀……我的头好晕啊……我一定是着凉了……我要看医生……我不要出门……”
某位狡猾的丈夫一眼看穿了这诡计,却碍于那非同一般的时间观念,无暇跟太太磨叽下去,只得一头扎进柜子里,闷头抛出衬衣、领带、背心、袜子……
稍事便毛毛躁躁的一边系领带,一边厉声喝斥道:“你倒是起来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撒娇回来再撒”
那边厢听得这毫不怜香惜玉的口吻,顿时紧缩着身子不动了,乍一看去就好似一个布团子,绝无半点活人的生气。
正当此时,白某人惊觉自己忙中出错,那衬衣和领带竟属同一个花色穿衣镜中一片“斜风细雨”,既无主题也无点睛之笔,就像是大师级的催眠课题
在这令人沮丧的时刻,前有时钟刻度在飞奔,后有“布团子”在拖后腿……“泰然处之”四个字简直非属“人为”。
“白苏氏你到底起不起来”九棠冲着卧床怒吼之。
“……唔……”苏三心怯的扭了扭身子。
不待她心虚胆怯的自行投降,其夫便纵身上床,将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你干嘛呀……”苏三被迫坐起了身,抗议显得毫无底气。
“你睁大眼睛看看老子穿的什么”白九棠含泪悲鸣,“还不赶紧起来给老子更衣”
苏三循声对焦,乌黑的眼珠落在那一片“斜线”上,不禁“扑哧”一笑,牵起那领带揶揄道:“你从天津卫穿回来那一身挺正常的,那本事上哪儿去了?”
“哎呀你快点废话多”白某人自是心知肚明,那问题在依赖情结上,纠缠下去必然有损大男人的形象。
苏三估摸着自己是躲不掉了,只得拾起丝绵睡袍罩上肩,摸下床来走向了衣柜。
指尖拂过那些衬衣领带,视线掠过那些配饰皮带,想着那只等待装扮的“公仔”,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上海,那心情竟急转直上,从阴天变成了晴天。
虽然杜公馆依然令她感到害怕,但已非那么绝对,至少她这高大健硕的“公仔”会陪伴在旁,又能有多可怕呢?
考虑到杜月笙热衷儒生打扮,也算是一名老派人士,苏三为白九棠挑了黑色的中山装,外罩一件同色的呢料大衣御寒。帽子是软呢的美式礼帽、鞋子是鞋带式的黑皮鞋。
这一身行头,优点是庄重冷峻,缺点是煞气逼人,不过杜氏应该很了解自己的门徒,哪怕白九棠装扮成一只山羊,他也明白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总之是知根知底,掩饰也没有意义。最多投其所好,庄重严肃便好。
这一张罗下来,时间便越发紧迫了,苏三只好放弃了一味的旗装打扮,从衣柜里挑出了一件无叉旗袍。
丝缎的面子、棉料的底子、窄袖窄身、柔软合体、黑底红花、色泽艳丽。即便小腹微微隆起,依旧好似一尾玲珑的彩鱼。
再在外面套上一件厚厚的驼绒大衣,用那长及脚踝的衣身挡去脚下的寒意,最后给蓄了半年的头发打上一些发蜡,别上一枚“S”型的素银发夹,让一头俏丽卷发稍显听话。
旗袍和卷发能使人看起来更加成熟妩媚,那“童养媳”终于跃升为“十八一枝花”,多少有了几分大太太的架势。
一身素黑的男人带着一尾彩鱼,匆匆坐上了自家的车里。白门子弟倾巢出动,四辆车纵队出行,朝同孚里大公馆驶去。
五位倥子皆因津门行耽误了拜师的大事,白九棠带上他们一同前往,一是要向老头子赔不是,二是想讨一个新日子拜门。
不多时之后,一行人在大公馆大门落定,杜月笙听闻通报,满面春风的亲自相迎。
强而有力的步伐合着朗朗的笑声越靠越近,苏三莫名的心跳紊乱,突兀抓紧了白九棠的手。那边厢轻轻的回握,似乎在鼓励她勇敢面对这个绵里藏针的大人物,又似乎不带什么意思,仅仅是爱怜的肢体动作。
不管夫君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这轻轻一握给了苏三莫大的勇气,在杜月笙走到近旁的前一秒,深吸一口气抬起了眼帘来。
杜老五身穿一袭藏青色长袍,外罩一件黑色的暗纹团龙褂,精瘦的脸庞神采飞扬,深邃的眼眸好似两潭深渊一样。
“你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季师叔还满意吧?”杜月笙笑盈盈的拍了拍白九棠的肩头,看样子今朝心情大好。
白九棠跟了杜月笙多年,什么时候可以造次、什么时候可以放肆,没人比他拿捏得更好。眼看着万里晴空,哪能不阳光灿烂。
“多亏有了您我算是开眼界了,早知打渔也能打出枭雄来我一早就上日本打渔去了至于季师叔嘛……唉他这个人不好伺候,我满不了他的意算了,不说也罢”
说到这儿,那笑容有些讪然,转即却又高涨起来,“对了七哥呢?他没在么?师娘呢?墨林呢?怎么都不在呀……”说罢,一手紧紧拉着媳妇的手,一手揽着老头子的肩头朝内走。
杜月笙啼笑皆非的皱起眉头,笑骂道:“我说一句你要说上十句我哪里Сhā得上话”
说到这里杜氏的列位门生扩开视线一看,大公馆内果然静悄悄的,连戚青云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杜月笙将众人安置在客堂中,也不急着解释大公馆为何空无一人,只是吩咐下人奉上茶点,敞开了心扉与众门生尽情谈笑,也不知哪来那么好的心情,颇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意境。
白门子弟都是杜氏门生,喜逢老头子心情大好,那客堂中的气氛便越来越高,似要上房掀瓦一样,爆发出一阵阵欢笑。
在此之中最倒霉的便是苏三了,夫君笑她得笑、夫君的兄弟们笑,她也得笑笑、夫君的师傅笑,她更得咧嘴儿摆出一副好颜色来,傻呼呼的陪笑。
想那沈月英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不论如何都不能重蹈她的覆辙——冷脸不是矜持高贵,冷脸是在给冷板凳“搭跳”
在这样的自我鞭策下,终是笑到脸部抽筋,苦不堪言的小女人干脆低下头来猛嗑瓜子,做出一副听不懂男人们在说什么的蠢样子。
待到瓜子皮堆起一座小山时,这位“淑妈”不免感到口干舌燥,只得端起茶杯猛灌了两口,临了发觉好生苦涩,不禁沮丧的眯了眯眼,抓起一颗糖果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了起来。
那咀嚼声在一片热烈的笑闹中显得如此渺小,本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窘迫,可巧在她“咯嘣咯嘣”嚼得正欢的时候,大家正好告一段落,纷纷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
嘎嘣……嘎嘣……嘎嘣……
白九棠第一个惊愕的抬起头来,朝她唰唰射来了一记瞪视。
杜月笙紧跟而来,脸色有些茫然,下巴微微跌落。
苏三本该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及时醒悟,可是,此刻她正悠悠的低头欣赏着自己的鞋尖,嘴里还在嘎嘣嘎嘣的嚼着,显然是未曾察觉到异样。
宁祥见势赶紧站起身来,抓起一盘三色酥往嫂嫂跟前送,“嫂嫂,是不是饿了,吃这个吧”
苏三缓缓抬起头来,眼神迷茫的掠了掠兄弟,继而渐渐感到气场有些诡异,便溜着眼珠扫了扫全场,这才发现自己那“嘎嘣嘎嘣”的声响,已引起了万众瞩目。
她猛然紧闭上嘴,心间传来悲愤的哀鸣——原来小S说“孕妇的智商等于零”是真的
……
……
……
大公馆从未在十一点开过饭。今朝为苏三开了一个先河。
她事后跟白九棠解释过,说她并不是饿了,只是觉得很无聊。那边厢自然是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却也碍于场面,只是黑着脸“嗯”了一声作罢。
两张大圆桌,围坐着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倒是很快把苏三那尴尬的一刻给一笔带过了。
这下她越发小心起来,恨不能发挥两世的伪淑女精神,把丢的颜面给赚回来。
只道她的斜对面端端坐着杜老五,那种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令她怎么也拿不出仪态万千的架势,那脑袋一直埋在饭碗上空,似乎在专心致志的数着饭粒……
白九棠时不时落下眼帘瞥一瞥他这个问题媳妇,虽然表情极不待见,夹菜倒是毫不含糊,大鱼大肉往那碗里塞,只差没在她头上钻个洞,直接将菜倒进去。
待到苏三的碗里冒起了一座小山,斜对面的杜月笙终于忍不住乐呵呵的笑了,“九棠,你别再给苏三夹菜了,看看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让厨房另外给她开小灶吧”
番外 『第171话』杜门风波
『第171话』杜门风波
杜月笙是一个充满矛盾色彩的人物。他时而令人如至寒冬,时而又令人如沐春风。
他能痛下狠手,为得意门生求一个一步到位的安宁。
亦能及时止步,为得意门生求一个一生幸福。
他从观望到重审,从重审到信任,再从信任到重新接纳。当苏三获得这份信任和接纳,才发觉被信任不如被痛恨。
在杜氏给出的信任里面,夹杂着一种高密度的压力。她似乎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似乎比嫁入豪门的女人更加被动。
她面对着一个既如公公般强势、又如婆婆般精明的“超人式家长”。这一位家长,是足以左右她丈夫思想言行的权威人士、是真正意义上的“婆家人”。
在白九棠入狱的那段日子里,苏三发现这位“婆家人”,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令她如履薄冰,亦令她明知这是一座巩固婚姻关系的大靠山,却不敢贸贸然向他示好。
……
“苏三苏三苏三”
“啊”神游太虚的小女人蓦然惊醒。
“你搞什么名堂?我喊了你半天”白九棠那锥子脸又给拉长了。
“是吗”苏三及时调整状态,冲着夫君热烈的赔笑,露出了一个牙膏代言人的上镜照,“你叫我干嘛呀?”
那边厢凑近脑袋瞪起了眼,伸出指头点了点桌子,“老头子问你吃什么你倒是给个话呀”
苏三脱线脱得太久,不禁惶然眨了眨眼,声如蚊纳的惊叹道:“中饭还没吃完,这就张罗晚饭了?不至于吧”
白九棠痛不欲生的抬手抹了两把脸,闷在手掌里低声喝斥道:“你就跟老子搅合吧问你开小灶加什么菜?”
杜老五饶有兴致的观望了半天,恰在这时来了一句,“是不是想吃什么特别的菜?要不就打电话从馆子里叫吧?”
苏三这才醒悟了过来,敢情是自己心不在焉,漏掉了什么重要情节,不禁窘然红了脸庞,结结巴巴婉拒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些菜挺好的很合我意”说罢,轻抬手肘碰了碰夫君,示意他圆圆场,“九棠,你说是吧”
“……嗯……”那边厢白了她一眼,低声揶揄道:“确然是挺合你意的……”继而扬起头来,朝老头子歉然道:“算了吧,师傅她就这德性,吃得慢罢了,不是吃不惯我们吃我们的,别管她了”
杜月笙是个随性的人,也不再坚持什么,只是抬手朝众人招呼道:“罢了罢了,要吃什么喝什么别让我来操心,权当是在自己家里,把下人叫来吩咐一声就行了吃完后开几桌麻将,我们好好搓几圈”
说到饭后还有牌局,众人的兴致再度拔高,席间推杯碰盏笑语喧哗,仿佛大过年一样,兴致高昂喜气洋洋。
正当苏三松了一口气之时,大公馆的宅门哐当一声响,一行人涌了进来,除了凌乱的脚步声外,尚夹杂着一把委屈的哭腔。
这响动遂而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杜月笙的笑脸渐渐凝固,在来人闯入饭厅之前,便已有先见之明的皱起了眉头。
说笑声一旦退潮,哭泣声就越发清晰了,白九棠落下眼帘想了一想,支了个眼色给小佬昆,让他到饭厅门口去迎一迎。
这把哭声是谁的,除了杜月笙之外,另有三个人格外熟悉。一个是在杜府长大的白九棠,另外两人是杜氏的老干将,老何与小佬昆。
老何见势远远投来了一记询问的眼神,这边的白九棠顺势点了点头,示意他也去门口迎一迎,免得小佬昆规劝不住,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岂料,不待老何起身,饭厅门口便出现了沈月英的身影。万墨林与戚青云一路劝阻,却是毫无半点用途,小佬昆愣了一愣,心知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饭厅里的空气凝重起来,杜月笙“啪嗒”一声丢了筷子,抬手抚起了额头。
沈月英挂着极为委屈的泪痕,迈着细碎而急促的步子,对丈夫那尴尬的表情视而不见,抖着一身貂毛大氅,直逼他的座位而来。
“月笙——”沈月英来到近旁,一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你怎么回来了?”杜月笙手抚额头,抢白道。那口吻冷冽而失望。
“月笙,你知不知道——”那边厢悲恸的抽了抽肩头。
“我问你为什么回来了?”杜月笙猛然抬首,目不斜视的瞪起了眼眸。
沈月英吓得一动不敢动,转而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跺脚,旁若无人的哭号道:“你只管送我去戒烟,也不管我到底有多难受我现在告诉你,那种痛苦我没办法忍耐,没办法承受”
围坐在饭桌边的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头子今朝这么高兴,原来是跟师娘达成了戒烟的协议,这大公馆一不见万墨林二不见戚青云,想想也只有师娘有这么大的面子。
苏三带着一种全新的视角,悄悄窥视着杜氏夫妇,想不到今时今日,杜门主妇依旧有能力左右杜月笙的情绪,既能让他笑,笑到人间无忧扰,也能让他怒,怒到野火原上燎。
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杜氏是在乎他这个太太的,他把她“打入冷宫”,却不曾判她的死刑,他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自己破门而出。
这种新的感悟如一道放开的闸门,顷刻间宣泄了她那莫名的恐惧。忽然间,一阵轻松;忽然间,一阵安然。
可是,未及苏三扪心自问,这种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感觉从何而起,下一秒,她便被无情卷入了一场他人的战争。
杜月笙突地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道:“初初开戒必然困难重重,我能够理解也深知个中不易,否则怎会大费周折将你托付给中华医学会的吴老先生?你以为我就是一副铁石心肠,一门心思要将你送上绝路么?世上不止你沈月英一人在戒烟,为什么人家能办到,你却不行?你看看你戒烟是什么背景,再想想人家戒烟是什么背景,你有什么理由来跟我叫嚣?”
这话一说可好,沈月英一扫贤淑的风貌,眼神凛冽的发了飙“‘人家’长‘人家’短,‘人家’是不是指的你那宝贝徒媳妇?既然她样样都好,你应该先一步将她要了,省得老2老三老四老五没完没了”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飞上了沈月英的脸。
这话说了必然挨打,几乎没有悬念,但仍是无限撼然,令饭厅陷入了死寂。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在白苏二人嗡嗡作响的耳畔,徐徐传来了一席恒久不变的“结案陈词”。
“……杜月笙,你别忘了,我跟你的时候,你不过是一个在码头上混生活的流氓”
长久以来,沈月英惯于用这句话来为夫妻间的争执落幕,也惯于在不可收拾之时,带着大家闺秀的酸腐气提裙走人。可是这一次,她却未能依照老剧本收场。
“墨林、小七”杜月笙面无血色的咬牙喝道:“把这个女人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他的耳畔亦在嗡嗡作响,他的痛楚又有谁能明了?他甚至不敢看一看白苏呈什么表情,也不敢想象其他门生是什么看法。
这一道命令下得咬牙切齿,下得斩钉截铁。既切断了恩情、也了却了情分。他不得不正视一直以来所面临的问题——男女倾慕是爱情,他与她已失去;夫妻相待是恩情,他与她不复重来。
众人的求情声,沈月英的哭喊声,杜月笙的催促声,揉在一起,在饭厅上空不断发酵,不断膨胀。
苏三不敢抬眼、也不敢窥探,只是埋着头、落着眼帘,无意识的把弄自己的手,她祈祷着时间能快点溜走,最好趁她不注意就一下子溜到次日清晨去……
但她却不曾祈祷让眼前的风波快点过去。因为这场风波一旦平息下来,她和白九棠则将要面对杜月笙的歉意或是解释,那对他们三人来说,将是更加尴尬的一刻。
在这个时候,她那夫君却凑近了脸庞,冲她小声的说道:“老头子这次是真火了,师娘恐怕要想不开,你跟上去看看”
苏三不可置信的侧目回望,只见那一双能让对手胆寒的眼眸,清澈可见底、底中坦无忧。
“这事儿我是导火索,你觉得我能把她安抚下来么?”丈夫的坦然亦令她坦然,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压低音量交换意见。
“你不了解师娘,她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开口什么都敢说,说完又该悔不当初了你不去瞧瞧,她指不定得上吊”白九棠加重了语气,且轻轻推了推她,“去听我的没错”
“啊”苏三听得“上吊”二字,吓得三魂跑了七魄,眼看着万戚二人已将嚎啕大哭的沈月英送上了楼,哪还有时间顾虑重重,不及细想便起身朝外走。
跑到门口,且听一腔浑厚的嗓音,勉强出口呼喊道:“苏三,你这是上哪儿?”
苏三僵了两秒,努力想象着白九棠那副从容的模样,似乎想从中获取些许力量,稍事转回身来,略显紧张的快速说道:“我上去看看师娘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不必介怀,我是女人我明白,闹别扭那是常态,大家是一家人,没什么疙瘩解不开”
说完已有几分窒息的感觉,谁也不敢多瞧,哧溜一下闪出了门。
番外 『第172话』两门嫂嫂对雷赛
『第172话』两门嫂嫂对雷赛
大公馆的下人们在楼道上跑来跑去,有的捧着烟枪和生鸦片;有的端着痰盂和漱口水;还有的端着面盆挽着毛巾。
苏三跟着他们的身影来到了一间房门虚掩的屋子前,战战兢兢的倚门偷窥里面的动静。
里面似乎挺乱的,沈月英在嘤嘤哭泣,万墨林在极力安抚,下人在安置面盆痰盂,戚青云在张罗鸦片烟枪。
看样子沈月英根本没可能上吊,第一身边有人看着,第二鸦片能讨她的好,只待吞云吐雾抽上两口,只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这人都睡过去了,还寻什么短见啊?
想着想着,苏三便有心开溜,既然沈月英没有生命危险,她又何必来“顶风亮相”招人讨厌呢
即便白九棠是个聪明人,也难免出个差错什么的,若是算错了这一招棋,她岂不是成了超级炮灰了……
正当这时,房门突地从内开启,一行下人涌了出来,苏三膛目结舌的立在门口,恨不得使一招“天外飞仙”冲天而去……
“苏三?”床沿上的沈月英一眼见得她,立即夹着浓浓的鼻音呼喊出声,也不知是讶异还是愤恨。
这厢的小女人只感到头皮发炸,使出浑身解数挤出了一抹讪笑,“师……师娘,我……我……我是来……”
“苏三你来得正好,你来给我评评理,我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竟要落得如此境地?”沈氏无心探究她的来意,两行清泪扑扑挂在脸上,自说自话悲恸不已,“你那杜师傅真真是陈世美再世,他早忘了我跟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是……”说罢,便神情恍惚的朝她招了招手,可怜兮兮的唤她过去。
苏三有幸邂逅了一名举世无双的奇女子若不惊到面部变形,怎对得起今朝这桩“奇遇”
那是一个情商为负数的女人……
是一个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女人……
是一个任性得叫现代女孩都自叹不如的女人……
亦是一个刚刚才恶意辱没了你,转瞬便心无芥蒂向你乞怜的女人……
她怒了可以骂你解恨,伤了还可盼你慰问
你一不能恨、二不能损,因为“骂你”是无心的,“盼你”却是真诚的……你若恨、若损,那便是小气、便是不识抬举
这奇女子是否觉得天下苍生皆为她而生?是否觉得世间万物都该如她一般天真无邪?
苏三头顶巨型锅盖,垂首走进了屋来,原来她那男人永远不会出错,他既要支招,必然有其把握。
想来他并非担心师娘寻短见,而是要让她见识到师娘煞人的一面,以便自然而然解开双方的疙瘩。
相隔床榻一丈有余,苏三抬起头来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师娘,您别想这么多,夫妻俩闹闹别扭再正常不过了,气头上说的话哪能算数啊?您只管抽上一筒烟稳稳心,说不定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月英听得这对味儿的话,瘪瘪嘴洒出了更多泪,继而抽泣了两声,朝她招手说道:“来,过来跟我说说话……”
苏三本想和这位奇女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可眼下看来是没这种余地了,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三两步近前坐下了身。
“苏三呐,你当初是怎么戒的烟啊?我寻思着能把这玩意儿戒掉的人,恐怕都是须眉大汉吧?我们女人家哪里抗得住呀?”
沈月英从来无需酝酿情绪,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世上唯一让她说话结巴的人是林桂生,除此之外没人能让她嘴上犯堵。
对于这个问题,苏三拿出了认真回复的心态,垂下眼帘仔细回顾了一番,稍事与万戚二人交换了眼神,衬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摆开了长谈的架势。
随着房门轻合,温婉的嗓音流泻于唇际,“师娘,您不必为杜师傅说的话耿耿于怀,因为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单单以我的事例来要求您戒烟,这实在是有些片面。”
沈月英痴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伴着她的话委屈的点了点头,“你必然是有些什么秘诀吧?说给师娘听听可好”
苏三失笑的摇了摇头,放柔声线,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哪有什么秘诀啊,师娘说笑了”说罢偏头回顾着,幽幽启了口:“说来真是玄妙,正当我戒烟那段日子,发生了两件大事,正是这两件事情,助了我一臂之力。”
“哪两件大事?”沈月英反握她的手,振奋的轮起了眼眸。
“当然,除此之外,前期的努力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完全依赖‘奇迹’,要自己下定决心创造奇迹”苏三看了她一眼,握紧那手笑了一笑。加重语气示意今朝这般情形,显然是不够坚定的写照。
“我知道我知道快说说是哪两件事?”沈月英孩子气的摇晃着苏三的手。
那厢的小女人挂着笑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拾起了主题,“这第一件事,是我在戒烟中期,不慎摔伤了头,整日昏昏沉沉恶心想吐,根本无心眷恋阿芙蓉(鸦片)的魅力,加之用了一些西洋药品后,那种依赖心理平白白就淡了。这第二件事,是我发现我怀孕了,那种感觉简直无可比拟,别说是要我戒烟,就算要我戒掉爱情都可以”
“扑哧——”专心聆听的沈月英不禁被那夸张的语调逗笑了,“又是爱又是情的,亏你说得出口……”
见得沈月英破涕而笑,苏三也挺高兴的,白九棠说得没错,他这师娘没什么坏心眼,顶多是有点缺心眼而已……
“师娘啊,杜师傅刚才可真被您气坏了,不如待到席散了,去找他谈一谈吧。”如此想来,她便大起胆子谈及了真心话。
“谈谈?”沈月英的神色凄楚起来,落下眼帘瞥着手背,“谈什么呀,你没听他说吗?他要把我关起来……”
“倘若您执意跟他闹下去,这话兴许就会兑现可是倘若您处理得好,那就仅仅只是一句气话,说散就能散了”苏三加大力度劝说道。
“我怎么处理啊?”沈月英无助的回望着她。
“先认个错接着再哄一哄,哄完说上一些贴心话,末了再……”苏三顿了一顿,不敢进一步大胆直言,以免惊扰到这位生活在纯净世界的奇人。
即便如此,沈月英已是红了脸庞,颇为为难的说道:“哄一哄?怎么哄??”
那厢的小女人听闻此言落下了一滴汗看来真该让允娘开个***,好好扫一扫盲啊
转念间迸发出了帮人帮到底的善念,打起精神朝沈月英示意道:“那是您丈夫又不是外人,想怎么哄都可以啊”
沈月英显得有些懵懂,却又羞于开口取经,苏三见势只好拿出了表演态,嗲声嗲气的举起了例子,“笙笙……你原谅我吧,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失去理智的……”
沈月英吧嗒一下掉落了下巴,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那厢一见,心下喊糟,看来是久未磨刀,生分了不少演过了
当即眯着眼甩了甩头,换上一副深沉的样子,凄凉凉的叹息道,“杜,你知道么,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失去了理智,说出了那些不该说的话……”
沈月英依旧张大了嘴,目光呆滞的定在她脸上,像是已经睁着眼昏死过去了。
苏三被她这神情吓得一怔,忙不迭摇了摇她的肩:“师娘您怎么啦?”
“啊……”沈月英从震撼中挣扎出来,好容易才颤颤巍巍说了一句,“这……咱能说点不带‘爱’字的话么?”
要说人家沈月英真是个老实人,若是换了阎允娘这种厉害的角色,指不准得当面让白苏氏下不了台“怎么不见你叫白九棠‘棠棠’啊?也不见你深情唤他‘白’啊你这不是整人么”
苏三见沈月英别无异议,甚而大有采纳之意,不免长舒了一口气,牵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来,“嗨内容可以自己定嘛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哄哄罢了”
沈月英受其感染,也漾出了一丝笑意,继而有几分动容,自然也感到了歉疚,便拉起她的手来,无比歉然的说道:“苏三,我这张嘴最是得罪人,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那些话仅仅是针对你杜师傅的,跟旁人没什么关系要怪就怪我口拙,不会哄人也不会吵嘴,一开口便伤人伤己……”
敢情这位大夫人终是想起了还有那么一桩事好一个“跟旁人没什么关系”真真是大言不惭啊
苏三背上爬满了毛毛汗,咧开嘴赔笑道:“一家人,无妨无妨”
“你将来宴客,还会请我吧?”沈月英小心的问道。
“当然当然”苏三卖力的点头,背上的汗更多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必须与这奇女子长期交往下去…………
“将来我宴客,你也会来吧?”沈月英继续小心的问道。
“当然当然”苏三眯着眼点头如啄米——心里不断盘算着:再过三过月,我就闭门造车,等着临盆、生产、接着是坐月子、哺|乳期,然后是带小孩,总能躲上一段日子吧
“这样我就放心了”沈月英终于露出了笑容,抓紧了她的手说道:“既然这样,等你坐月子的时候我就来陪着你,免得你一个人难熬”
那厢惊闻一个炸雷劈响,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只感到沈氏送上了一副挽联,牢牢套上了她那易碎的脖子。
番外 『第173话』情何以堪
『第173话』情何以堪
苏三离开了沈氏的房间,朝楼下走去。
“沈氏战役”令她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人们远距离观望一件棘手的事情时,通常会高估它的破害性,从而感到忧虑和恐惧;可是当人们近距离接触它时,却会发现事情不过如此,远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千疮百孔。
更何况她还有一位稳如磐磨的丈夫,在外界那不可控的因素来袭时,处变不惊的替她指点迷津。如此说来,胆怯的回避,简直毫无道理。
揣着这些美好的感悟,苏三的步伐越发轻松,经由仆役的指点,推开了棋牌室的大门。
门扇开启的一瞬间,热烈的氛围扑面而来,牌桌上的男人一边打牌一边说笑,很少能见到一群男人把麻将打得这么聒噪。
可是,在这气氛大好的棋牌室中,独独差了白九棠和杜月笙。苏三那刚刚才松弛下来的神经,霎时又绷紧了。
戚青云迎上前来,关切的问道:“怎么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下来了?你和师娘聊得还好吧?”
“还好。师娘说要睡一会儿,所以我就先下来了。”苏三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临了不禁出口问道:“九棠和杜师傅到哪里去了?”
戚青云怔了一怔,压低音量示意道:“老头子不太舒服,九棠陪他到书房去了。你……不如先打两圈吧,说不定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戚氏的话摆明是在劝说她别去打扰,但她垂下眼帘想了一想,还是直言不讳的谈及了自己的想法。
“师娘是什么脾性,杜师傅应该最清楚,如果他一时想不通,那多半是钻进了死胡同,我想我得去劝劝他才好。”
戚青云瞅了她半饷,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是先于老头子一步释然了这度量真是了不起走吧,我带你去。”
……
杜氏的书房是一个摆设,他认得的字,不比白九棠多多少,但他对文学文艺的喜好,倒是不比一个真正的文人少。
大公馆的书房有着一对厚重的橡木大门,门上嵌着一对金色的弧形把手,门扇的雕花凹凸有致,深褐色的基调沉稳大气。
那门是虚掩着的,从内透射出淡淡的檀香味,白九棠的嗓音在里面飞扬,杜月笙的笑声在里面流淌。
“将军”
“你这样子怎么能将我的军?”
“我怎么不能了?”
“你到底会不会下象棋?”
“我下棋都是您教的,若要怀疑我的棋技,那便是您自己怀疑自己”
“呵臭小子你果然是在将我的军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是吗?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将谁的军哈哈哈”
……
……
……
苏三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猫腰撅ρi股,朝内探望。
戚青云带着一脸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讶异,贴着门缝窥视着里面的情形。
这二人脑袋叠脑袋的挤在门口,不免发出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忽然之间,里面响起了一声高喝:“什么人”,紧接着大门便突地洞开了。
戚青云早已直起身来,人模狗样的站得笔直,而苏三却一头栽进了那开门之人的胸怀。
一股熟悉的味道缭绕在鼻翼,她赶紧伸出手来攀上了那身板,以免失足摔个狗啃泥。
“苏三?”白九棠收起一脸戒备,用力掰开了缠在腰部的“狼爪”,将她拎到面前来仔细瞧了瞧,“你来干什么?”
杜月笙从桌后站起了身来,偏头瞅了瞅门外,复而坐下身来,悠悠开口道:“小七,来了怎么不进来?”
戚青云本在门口赏析白九棠手拎美人鱼的精彩戏目,闻言只得颔首走进房来,在桌前站定了步子,“我们正要敲门,九棠就……”
“门是开着的,敲什么敲啊”白九棠丢开媳妇,探头揶揄道。
“去”戚青云耸了耸肩头,摆出一副耳提面命的样子,继续编故事:“本是想带苏三来给您问个安,这不今朝还没正经八百给您行礼么现在看来……是我疏忽了,早该给您备点醒酒汤来。”
“噢?为什么?”杜月笙好整以暇的扬了扬眉梢。
“能跟九棠切磋棋技,必然是酒劲儿上头了……”
杜月笙愣了一愣,转即大笑起来,合着白九棠那不依不饶的吼声、和戚青云节节败退的告饶,书房霎时一片热闹。
苏三忍俊不禁的瞥了戚青云一眼,心下吐吐舌头,感叹道:谁说青云师兄傻呀这简直是个人精嘛
转念想想,从前那结论本就下得太片面,人人都有强项弱项,在外界青云师兄稍逊白某人一筹,可在杜老五的大本营里面,这可是一位绝对权威的人物呀
士可杀不可辱,戚青云辱没了白九棠的棋技,自然得陪他杀几盘,一决高低。
白某人从未自诩过君子,于是,悔棋悔得理直气壮,耍赖耍得脸不红心不跳。任由戚青云技艺精湛也发挥不了。
三五盘下来,勉强打了个平手。青云也不是傻的,某人跟老头子下棋都能连悔带骗,这么纠缠下去哪是个头啊?想想干脆认输作罢,脚底抹油开溜了。
戚青云前脚一走,差来添茶的下人便鱼贯进了房,除此之外还送来了瓜果点心,亦单独给苏三准备了一杯奶。
杜门的管家其实该算上戚青云一份儿。万墨林就好似内院的总管,戚青云就好似外院的总管。一个管着账房钥匙、仆役与杂物,一个管着听差出行、应酬与打理。
杜月笙托起茶杯吹了吹茶末,眉宇间尽显平和惬意。
人生的得意与失意,一方家宅尽可释意,妻子不得力,是为哀事;门生多精明,是为喜事。
苏三见他神态悠闲不加粉饰,便大起胆子说了一句:“杜师傅,您知道么,师兄在外不如九棠,但在内却比九棠强”
她这么没头没脑的来上一句,别说杜月笙一脸懵懂,就连白九棠都大为莫名。
苏三见况,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人有两面性,亦有强弱面,我们若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只会在过高的期望中获得更多的失望,何不多看看对方好的一面,令双方都轻松一些呢?”
白九棠听得此言,心知太太这是要帮师娘说说好话,想来自己那一步棋走得还不错,便安然抱胸,等待起下文来。
“你说的是……”杜月笙不太确定的抬眼看了看苏三,继而落下眼帘细细回味了一番,稍事凝重的皱起了眉头来,“我明白了你不必为她说好话,我并非突然起意,也非怒急攻心,我忍耐她太久太久,早已失却了信心。”
“您尚能英明睿智的为门生制定出一个扬长避短的发展线路,为什么偏偏要苛刻自己的妻子?”苏三情急的中冲口而出,忘了自己那尴尬的境地,也忘了旧时代的礼制。
“咳……咳……”白九棠从喉头发出了声响,提醒小媳妇谨守规矩。
岂料,杜月笙竟然失笑的牵起了嘴角,调头瞅着他那门生,真切的说道:“九棠,你这媳妇真真是有度量真真是了不起”
说罢,又转回来头,朝着苏三叹息道:“好一个‘制定扬长避短的发展线路’你倒是看得真切、说得精要不过,我的事就不必后辈操心了,你只管好好辅佐九棠,把你自己分内的事操持好”
苏三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得丈夫示意她退下,便只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房。
杜月笙出人意料的叫住了她,意味深长的说道:“苏三,当一个白相人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他对兄弟的重视程度就会超越妻室和情人,你若不甘于在深闺里顾影自怜,那便好好握紧手里那串钥匙,把家宅和门第的账目管好把自己摆进九棠的事业里去明白么?”
苏三怔怔的回望着杜门大亨,即便无法从他那平静的面容上揣摩出心意,但亦深知这一席话有着足金的分量。
莞尔,感激的一笑,凑趣的说道:“您放心吧我手里有十多万的印子钱呢,他哪敢随便给我冷脸色瞧啊”
“我没你爱钱”白九棠从旁挤兑道,继而飞来一记白眼,碎碎念道:“抱着点小钱到处显,丢人”
“还不都是因为你赚得少”那边厢也碎碎念的回瞪了他一眼。
“够你吃够你穿,你还要怎么样”白某人压着音量,轮了轮眼。
“没追求……”白苏氏撅着小嘴嘀咕道。
这夫妻俩这么吵吵闹闹的,就算杜月笙的心境再悲凉,也给稀里糊涂的勾兑暖了。他抬手抚了抚额际,自嘲的绽开了一抹苦笑。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偶尔能与他拌拌嘴,却又懂得把握尺度的女人,来为他调剂调剂这高度紧张的极道生涯?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将钱庄里的款项存入银行,从账面上为门第充充必要的场面?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在危难之时,肯为他四处奔波求助,亦能助上一臂之力的贤妻?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有勇气直面诛杀者的女人来为他把持大后方的家园?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有魄力脱胎换骨的女人,来按照他给的方向逐步成长?
他何尝不需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来刺激那疲软的审美神经,以带来一丝久违的激|情……
他当然需要。
他其实想要。
他只是不能……
番外 『第174话』让人落泪的测试
『第174话』让人落泪的测试
关于延误拜门一事,杜月笙宽容待之,一句重话未说,只是定下了新日子。
倥子们获知本月十五将正式拜门,无不落下了心中的大石,晚饭的气氛更为热烈,险些没将杜月笙给灌醉。
既然连杜月笙都险些醉了,那戚青云必然难保清醒。待到白门离席告辞时,他已谁也不服,只肯服(扶)墙了。
然而此人酒后添了两分拗劲儿,死活要送一送白门子弟才安心。
白九棠拗不过他,只好唤来小浦东,一道架起他来,朝着大门走去,临走唤了两名仆役跟上,免得师兄“有去无回”。
那三人踉踉跄跄的远远落在后面;而苏三则无事一身轻的走在前面,眼见着她迈出大门即要钻进车内了,身后传来一腔舌头打结的呼喊:“苏……苏三,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正要猫腰钻进车里的女人懵然回首,但见戚青云一副上-访百姓的凄苦状,便赶紧折返了而来,摇了摇他的肩膀:“师兄,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厢天旋地转的晃悠着脑袋,一会儿耷拉在小浦东肩上、一会儿又耷拉在白九棠肩上,好容易才冒出了一句话来,“苏三……你当我弟媳妇这么久,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眼下……眼下就有一桩,不知你答不答应”
夜风吹来,寒气渗人,白某人见得太太浑身打抖,不禁急得直跺脚,“到底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这……这……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最……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托付你的……”戚青云半眯着眼睛,朝苏三神秘的嘱咐道。
小女子诡异的挤了挤眉,瞅瞅她男人,再瞅瞅她兄弟,最后颤颤巍巍的冲师兄说道:“放心这里就你我二人,再没别人了”
“嗯——”戚青云发出了一阵舒爽的闷哼,也不知是在打酒嗝还是在回话,临了努力抬了抬眼皮,醉意朦胧的说道:“我想放个姑娘在你那儿听差,你答不……答应啊……”
这厢的小女人不由自主的随着他摇晃脑袋的频率转着眼珠,痴痴的说道:“我的妈呀,敢情你还金屋藏娇啊”
人家戚青云既然说了要保密,架着他那二位兄弟便霎时幻化成了活动布景,为了八卦一下人家的秘密誓死保持着静谧。
苏三顾不得旁人如何,携着满心好奇径直问道:“那姑娘是谁家的呀?”
“呃……呃呃……”青云打了一串酒嗝,满口酒气的说道:“就是上次在大世界那个……”
“啊”两幅活动布景同时发出了惊叹:“你还真有那爱好啊”
戚青云突然发现他的“拐棍”会说话,那表情显得有些惊愕,张惶的轮起眼来,漫无焦距的四处顾盼,临了用力的甩了甩头,朝着他眼里唯一的活人,口齿不清的问道,“说说,你给她吃多少俸?”
苏三目瞪口呆的望着师兄,被催眠了似的,愣愣说:“二十个大洋可好……”
那厢晃晃悠悠想了半天,猛地轮起眼来点了点头,“这么多啊够了”说罢,心满意足的笑了,“谢谢我明晨便送她过来。”
这醉人如愿以偿以后,便打算杵着“拐棍”回头,却是被另一副“拐棍”稀里糊涂给架走了。
……
小夫妻相拥挤在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苏三抚摸着丈夫那伤痕累累的背部,遇到他大喊痒痒的地方,便小心翼翼的挠一挠那些结了痂的伤疤。
“你怎么能随便答应收留来历不明的女人?”白九棠眯着眼睛享受指尖挠背的快感,眉头却是紧紧皱成了一气。
苏三心思飘渺的倚在那怀里,藕臂穿过他的身体,手指落在那背上,“人家一个半大的孩子,你说她有什么来历?”
“季十一不是让一个半大的孩子给绑了么谁说性别和年纪能说明问题”白九棠不悦的说道,那表情却是越来越享受了,“上上上过来点,好就那儿用点力”
苏三挠得手腕发酸,却是不忍心停,那大面积的鞭伤,结痂后必然痒不可耐,总不能任由他自己乱挠一气吧。
“季十一在天津卫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回来也不跟我说说”小女子手上疲软得紧,好奇心倒不曾减低。
“有空的时候慢慢跟你说。”白九棠常常用“一笔带过”来打发她的好奇心。
“现在不是空闲的时候么?”苏三闷闷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啧你继续挠啊”白某人扭了扭身子,发出了不悦的催促,继而没好气的说道:“我正在跟你说七哥的事情,你一下子就扯到了天津卫去,你说我该怎么应承你才好?”
“不是你先提的么”那厢听罢此言,悄声嘟囔了一句,却是再度游动起指尖,亦回到了既有的话题,“依你说,我不该答应下来?”
“答都答应了,就这么办吧多留点心便是,随便看看七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如果他真有那份心,那就得替他把把关。”白九棠闭起眼睛优哉游哉的说道,“他也不容易,在老头子和师娘的夹缝里求平衡,是我早该疯掉了。”
“你是说师娘给他介绍女孩子那回事吧?”苏三手上停了一停,动作缓慢了起来。
“嗯。”白九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不肯再搭话了。
那厢识时务的闭了嘴,轻轻挠着他的背,良久之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九棠,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白九棠睁开眼来,狐疑的扬了扬眉,“什么地方变了?”
“我觉得我不太了解你……”苏三摩挲着他的胡子茬,两条秀眉微微打皱。
“怎么会呢?”白某人收紧下巴,对焦凝视,“我觉得你挺了解我的。”
那厢听闻此言,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打哈哈,表情越发有些沮丧,吞吞吐吐的说道:“我觉得……师娘说那的些话,本应让你生气的,可是你非但不生气,还显得挺高兴似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人觉得很可怕?”
白九棠长长久久的瞥着她,忽然抖了抖肩头,自顾自笑了起来,“哈哈哈……”
“你笑什么呀”苏三茫然的眨了眨眼,被他笑得心都没底了。
那厢笑够了,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翻身挺在床上,两手枕头望着天花板说道:“你觉得我应该生气才对你觉得我态度不够明朗有可能是心不坚、情不真,或是担负不起外界压力…………”说罢,扭过头来瞅了她一眼,“我能不能把这些胡思乱想理解成你没了我不行?”
“你现在说这话也不嫌脸红”那厢霎时浮起了红晕,死活不予正面回应:“再过几个月我该临盆了没你我们娘俩怎么生活?”
这话得来一记硕大的白眼,附加翻回身来一声埋怨:“你这女人太不可爱了”说罢单手支起了头来,拢了她入怀,似开玩笑似认真的说道:“如果没有我,你有三个地方可以去第一是黄公馆;第二是季公馆;第三是……”
“如果没有你我就带着孩子到北方去住”苏三猝然打断了他。
“为什么要去北方?”那厢一脸愕然。
“要你管”苏三带着一股莫名的委屈,一转身送上了一副背影,撅起身来拢紧了被子。
“喂……喂……”白九棠摇了摇她的身子,不以为意的带着一脸坏笑。
苏三满腹委屈的缩在棉被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漂泊无依的难民,她那丈夫居然可以谈笑风生的话及她的去处……想着想着,不禁凄凄艾艾的抽泣了一声。
吊儿郎当的男人心下一怔,忙不迭扳回了她的身子,一把抹去那泪痕,懵然喝道:“你哭什么啊?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嘛”
“我觉得你变了”无限凄凉的女人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再度转过身去,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我哪儿变了?”身后这男人立即贴了上来,伸出一条光溜溜的臂膀将她连人带被子揉进了怀里。在那令人崩溃的抽泣声中,张惶的左右溜了溜眼珠,“我……我刚才说什么了?我……我怎么变了?”
“以前是你生怕我跑了,现在是我生怕你跑了这还不算变化啊”那厢哭得稀里哗啦的。
白某人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无不得意的偷笑起来,稍事带着讨好口吻劝慰道:“那是你自己变了嘛怎么能怪我变了……”
说罢又将脸庞埋进她的颈窝,继续柔声哄道:“再则你不是说了么,你手上有十多万的印子钱,我想跑也跑不了啊”
“去你的……”苏三听闻此言,又哭又笑的抬手拂了一把。继而翻回身来,左右开弓抹去了眼泪,呲牙裂嘴的问道:“你说你现在动不动就安排我的去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那厢无辜的轮了轮眼,见得小媳妇眼泪鼻涕一把抓的模样,不禁扑哧一笑,将她用力拽进了怀:“我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可你也不用给我这么大的反应啊哈哈哈哈……”
番外 『第175话』高徒见地
『第175话』高徒见地
白九棠居然敢开这种过分的玩笑,苏三梨花带雨的扑了上去,两爪齐用拧起他的脸来。
那面皮被十指尖尖,拉长、揉扁、左拧、右捏,幻变成各式各样的形态,霎时打破了硬派小生的威仪。
白九棠避之不及,只得仰面告饶“我错了不行么……哎呀……别捏了……”
苏三只管在这热烈的嬉闹中,发泄着不知名的恐慌,又怎肯轻易罢手停下。
她对他的笃定、她对他的把握、她对这段感情的主控权,似乎都不如从前了,她甚至摸不透他的想法,她为此而感到害怕……
“好了吧”某君求饶不成,陡然使上了恐吓,“再捏我打你ρi股”
那厢爱极了他这粗坯的一面,至少这是她所熟悉、也能把控的,但闻此令,非但未停,且攀上那臂膀,一口咬了下去。
“哎呀…………”白九棠痛得高声呼喊,继而翻身坐起,将她一把拎上身来,“啪啪”抽了那ρi股两下。
苏三顾不得呼痛,顺势揽紧了那腰际,携着满心的惶惑,拧着眉心怔怔的问道:“既然你都说了,我很想知道,你心有多坚、情有多真、担负得起多大的压力?”
白九棠垂下头来,窥视她的表情,忽而染上笑意,搂起她来缩回了被子里,“嗯……我嘛……心比钢板坚、情比真金真、抗压的能力嘛……怎么说呢?上海第一吧”说罢收紧下颚问道:“这样够不够?”
“你都打了些什么比方啊”苏三鼓起腮帮抬眼白了白他,“那钢板也值得一提?”
“怎么不值得一提啊子弹射不穿你说坚不坚硬”白某人轮起了眼,露出了谐星的憨态。
那厢忍俊不禁的笑了,“你除了枪啊炮啊什么的,能不能有点其他的爱好?”
“那不是爱好,那是饭碗,不爱不行”白九棠老气横秋的拉长了尾音。语落再度追问道:“问你呢,我这情比金坚你够不够用?”
苏三两手一抬,圈紧了那脖子,贴上了那胸口,“不够……你语法浮夸,不可轻信”
白九棠失笑的咧开了嘴角,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轻声揶揄道:“你干脆找个鞑子来对我使几招满清酷刑,试试这抗压抗打击的能力。”
紧贴着胸膛的小脸被逗得绽开了一抹笑,继而圈紧那脖子,幽幽说道:“我们修一世夫妻也不容易,你给我说说老实话好么?”
“好你只管问,我答便是。”那厢甚是爽快。
不曾想白九棠痛痛快快答应了下来,苏三竟有几分不知所措,恍惚中两手一松,下意识抚上了那胸膛,手指在上面画着圈,心中想着如何开口才好。
白九棠不堪忍受骚扰,一把抓紧了那作恶的手,语带威胁的恐吓道:“你到底是想说什么、还是想做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做决断?”
苏三懵懂的眨了眨眼,转念间茅塞顿开,伤神的抬起了眼帘,“我哪有想做什么你怎么这么色……”
说罢大力抽回了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横下心来询问道:“我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对师娘说的话毫无感觉?”
“谁说我毫无感觉?”白九棠摆正脸色,蹙眉问道:“你那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呀?”稍事垂下眼帘想了一想,语调深沉的说道:“有一些微妙的关系,需要用微妙的手法去处理,明白么?”
“不明白”那厢一脸迷糊。
“刚度”这厢调回视角,瞪了她一眼:“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我想听你说,你执意将我一生禁锢”苏三毫不犹豫的接了话茬。
那厢往后仰了仰头,拉开距离看了看她,继而若有所思的关掉了台灯,将她揽入了怀里,说:“看来今晚你是打定主意跟我耗下去那好,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听”
说罢,便在黑暗中摩挲着她的发顶,细语绵绵的说道:“我老头子以前是卖水果的。他曾经告诉我说,果子的表皮坏了没关系,因为很快就能发现,发现了之后可以削皮切块,做成冰糖水果卖;但是倘若果子里面烂了,那可就糟糕了,第一是难于发现,第二是即便发现了,也差不多该报废了……所以要经常检查,以免那些水果挤在不通风的地方,撑着一身尚算光鲜的外皮,包在里面溃烂。”
苏三紧缠着他的腰际,贴着胸口倾听从胸腔发出的语音,在那黑沉沉的夜色中,伴着他的心跳,分享他的故事。她并不急于探索下文,她在享受心灵与心灵的触碰。
然而她那丈夫却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已按照叙事的流程,径直切入了主题。
“师娘就好比一个切水果的人,虽然手法粗鲁损伤无数,但她让果子失去了溃烂的机会……她把它切开来了……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感到高兴,也有充分的理由对她表示感激。不知你听明白了没有……”
白九棠的嗓音轻柔平缓,就像一条潺潺溪水在乡间流淌,可是苏三却在一刹那感受到了滂沱而来的钱塘大潮。
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收紧了全身的神经。曾经那些来历不明的恐惧和胆怯,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原来她回避的是……
可她不曾想到,点拨她的人居然是她那看似粗坯的丈夫他不但先于她看清、更先于她理清,否则如何能从容淡定、处变不惊?
她忽然有一种在光天化日下被剥光的感觉,这时候,才发现,她那丈夫终究不算太过粗糙,至少他为她关上了灯,给了她一片藏身地。
夫妻俩在黑暗中相拥沉默,莞尔,听得男人再问了一遍:“你听明白了么?”
“我听明白了。”女人怯怯的回复。
“嗯,那就好睡吧”男人安然的吁了口气。
“睡了?”女声显得不可置信。
“你还要说什么?”男声显得有些诧异。
“没……什么……”
“那睡吧……”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苏三那僵硬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造就了频率错乱的呼吸,白九棠终是在黑暗中睁开眼来,抚摸着她的藕臂,出口调侃道:“你知不知道你硬得像块石头一样,我简直想把你丢下床去……”
那厢经过了激烈的内心挣扎,紧紧依偎着丈夫,不顾一切的问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太像张膏药似的越贴越紧,白九棠揣摩到了她的忧虑,便安抚的收紧了胳膊,淡然的说,“我没怎么想,这辈子我得跟你耗着,也得给老头子养老,所以我感谢师娘,就这么着。”
他那回答何其简明扼要、何其模棱两可,苏三蹙眉眨了眨眼,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效仿他那既简明又模棱的口吻,细语问道:“你有把握吗?”
“以前我只有一半,从今朝起,这把握全了。”那厢心领神会、且语调笃定。
苏三闻言稍显纳闷,竭力思考了一番,才愕然的说道:“你不是吧那一半把握是我欠你的?”
“这有什么好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的?我跟老头子做了十二年的师徒,一路走来、生死交付;你这些年对我好过么?你走入我的界域也就大半年而已你说说你拿什么跟他比……”
这是白某人当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便是心安理得的呼噜声了。
……
……
……
兴许是白九棠的呼噜声带着几分天塌下来也不管的率性,这令白苏氏很是艳羡外加深恶痛绝,在这种愤愤不平的“攀比”心理中,竟然也很快进入了梦想,鼻吹泡泡的会周公去了。
……
拜会黄金荣不必去同孚里黄公馆,掐准时间往法大马路的聚宝楼跑一趟便是。
其实“掐时间”这个说法也不太准确,不出意外他老人家整个上午都会耗在聚宝楼,拜访者一波接一波的来,即便是想早些走人,也没那么容易。
这情形原本能让白苏睡个好觉,可戚青云指不定会什么时候到,于是夫妻俩仍是起了一个大早。
这二人权当昨晚做了一场梦,太太依旧按照惯例给先生更衣,先生依旧按照惯例挑选“自留地”;该拌嘴拌嘴,该嬉笑嬉笑,该赏一个香吻毫不扭捏,该回一个响啵不曾省却。
只待俩人梳洗整齐往饭厅那么一坐,一行兄弟一个不差,全都等在那里,准备开动早餐了。
老何通常会在早晨带来一份《申报》,以便白大当家在吃饭的时候,能通过笔画划简单的字眼和大幅的图画了解一下当天的时事。
正当白九棠一手拿着勺子、一手展开报纸之时,戚青云还真领着大世界那小姑娘来了。
那女孩子仍是一身朴实无华的衣着、仍是扎着两条老土的辫子、仍是树叶一般单薄的身子、仍带着那股友好而卑微的笑意。
男人醉酒比女人醉酒更显憔悴,素日精神抖擞的戚青云就是最真实的写照,那胡茬稀稀拉拉的冒出了脸庞,那眼底结着半幅淡红的网,不过在现代人的视角看来,这倒蛮有所谓的沧桑美的。
白九棠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师兄,笑容如发酵的面团一样飞速占领了脸庞,当即丢开了勺子和报纸,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番外 『第176话』黄金荣—设计你没商量
『第176话』黄金荣—设计你没商量
“七哥,我真服了你了你居然记得酒后说过什么话”某君大力拍了拍师兄的肩头,自顾自开怀笑了起来。
“我昨晚醉得一塌糊涂,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不过,你媳妇答应过我什么,我倒是记得的。”戚青云携着一副君子的模样,说出了一通颇有流氓风范的话。
“哎呀呀,了不得”白九棠这下更乐了,一把揽起师兄的肩头,表情严肃的揶揄道:“师兄就是师兄,高杆我得把你这一招学到手”
“我哪儿高杆了?我使什么招了?”戚青云莫名的挤了挤眉。
“别这么谦虚嘛”白九棠摆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说道:“事实摆在眼前,你天生就是一块做流氓的料”、
说罢两手一摊,偏头调侃道:“自己说过什么统统不记得,人家答应过什么统统要兑现,这可是白相人混生活的诀窍啊你跟着老头子学到了不少嘛”
戚青云伤神的翻了个白眼,想要辩驳却又不是对手,要怪就怪老头子收了这么一个妖孽,人前跟阎王似的不苟言笑,人后偏偏爱跟他胡闹……
眼看着白九棠这么纠缠下去,戚青云即要瞎子拉二胡诉不尽人间苍凉了,苏三赶紧离席朝他二人走来,拉拉夫君的衣袖,示意他别这么缠人。
那厢在太太的提示下,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两手搭上师兄的肩头,将他引到餐桌边,让他坐下来边吃边聊。
戚青云出来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的,除非老头子说了放他的假,不然绝无机会在外面随便晃荡。
这么多年了,白九棠也不敢明了问他到底还能忍受多久,总之是暗暗替他这“笼中鸟”操心。每每师兄弟碰面,一旦正经下来,便抓紧时间说正事,免得他回去挨批。
白宅正好差一个丫头,那姑娘也算来得正合适,兴许戚氏早就瞄到这一点,一直合计着此事。
以白戚二人的关系来说,这桩小事不在话下,再则收丫头是主妇的事情,白九棠也懒得Сhā口,只顾着催师兄用点早饭,免得回去空着肚子开车。
饭厅也没个外人,都是一帮亲同参,师兄弟二人说话格外随意,一边闷头往嘴里塞粥,一边你来我往的搭话。
“你存了多少洋钿了?”白某人关心的问题多跟钱有关。
“隔三岔五问我这个问题你烦不烦。”戚氏嘴角沾着饭粒而不自知,动作优雅的扮着“贫穷贵公子”。
“差不多了就拿出来做点什么事吧,不然你那后半辈子怎么办?娶了太太往杜公馆放啊?”白九棠闷头吃粥,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你怕我连宅子都买不起么?”那厢也未曾停过勺子。
“你买得起宅子也总要做点什么事吧”白九棠斜了他一眼。
那厢终于停了下来,怔怔的想了一想,抬眼说道:“我跟你不一样,你已自立了门户,想做点什么都成,可我还没立户,哪能随便接买卖?”
“所以才问你存了多少洋钿嘛让你参股不是让你经营投点钱能有多大动静跟你说点事真他**费力”白九棠气不打一处来的丢了勺子。
戚青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亦丢下勺扭头看向冲师弟,无不憨直的说道:“你早说不就好了要不我把折子给你吧,你看着办好了。”
“可别”白九棠一脸惊愕,“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只是先确认确认,到时候好给你留个空缺”
“啧……”戚青云恼了,“八字没一撇你倒腾什么啊……”说罢,又闷头埋进碗里,消灭起那粥来。
“机会就在不远处等着,只看你有没有心不做好准备怎么行”白九棠不以为然的说道,“有钱便好我这边有消息了再跟你详谈……”
吃完早饭,戚青云尚想跟苏三交代几句,苏三也想跟师兄交交底,看看他到底对这小姑娘存了什么心思。
白九棠看看时间,一举掐断了他们的念头,说是今朝大家都忙着,得了空闲再来详谈。
说话间生拉活扯将师兄送出了门去,又将那小姑娘交给了宁祥,让他先给教教规矩、亦量量身裁尺寸,打理得像样了再说。末了带着太太钻进了罗孚车,由老何永仁陪着,往法大马路去了。
……
白九棠在返沪的第三天便登了黄金荣的门,仅次于招呼本命师杜月笙,这份儿尊敬是不容置疑的,只是随行人员骤减,少了劳师动众的排场。
黄金荣一味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高调,即便徒孙的礼数到了,仍觉得差了点什么,周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说起来,白九棠的敬重心理早已不如从前,这事他知、妻知、杜氏知,而外界不知。
于是,当黄门大亨颇有微词的时候,苏三便生怕白九棠处理不好,及时出声圆了场。
“我们往您这儿来,就当是回家瞅瞅,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又不是出来‘吃讲茶’”
见得苏三一同前来问安,黄金荣已是心情大好,即便有什么不满,也带着几分无可无不可的淡然,听得此言甚是高兴,便稳坐于聚宝楼的私人雅间哈哈笑了起来。
“你懂得撒叫‘吃讲茶’么机灵鬼”
说罢,春风得意的抹了抹肥圆得脑袋,眯起眼来朝白九棠说道:“听说你往津门去了一趟,我告诉你,你这媳妇一天都不能丢手,指不准哪天你突然回家,就发现治不了她了”
白九棠虽然是坐着,却有如站立一般,劲松似的挺拔,在黄门大亨的面前,不管心里如何着想,表面上却是含糊不得的。
“祖爷放心,我就指望着她哪天摇身一变,化作桂生姐第二,就此了却我的后顾之忧哪怕她有再大的变化,我也受之于心安理得。”
“哈哈……”黄金荣没料到他会这么接茬,不禁啼笑皆非的挤着眉头苦笑起来,继而倾身探头,神秘的说道:“这是说笑罢了,你是没尝过那滋味,女人太强悍了没什么好处”
说罢,抬手遣退了室内的保镖,摆出了一副居家休闲的样子,托起茶杯悠悠吹了吹茶末,“难得碰个头,说说家务事。”
说罢,含着一口茶,眯着眼回味,待那茶香渗入口舌,才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江湖是江湖,家宅是家宅,把这两者混为一谈,难免两头不着边这道理你二人懂吧?”
黄大亨所说何事,白苏二人心知肚明,白九棠沉吟了一番,出口答道:“祖爷,登报离婚那件事,确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将来……将来或许还会遇到类似这种情况,我亦不敢保证再不发生……”
“啊”黄金荣不曾想这小子这么嘴硬,不禁瞪大了眼:“难不成还有下次?你倒是年轻力强,标新立异权当饭吃,可老子一把年纪了,哪经得起你这么刺激”
“……那是权益之计又不是真有其事……”苏三美目顾盼,语带偏袒。
“你别Сhā口”黄金荣白了她一眼,调回视线瞅着白九棠,横竖要他自行作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你那爹呀、娘呀、老婆呀、孩子呀、叔公呀、娘舅呀……只要用得上的,都得合着你一道演戏?硬要整个公私不分是不是?”
“我哪有爹娘,不就只得一个太太么……”白九棠被堵得没了好气,瞥开视角顶撞道。
“啧老子让你答你就答,这么多废话”黄金荣轮了轮眼,一副老痞子的模样。
那厢憋着声气想了一想,似乎发觉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便直愣愣的抬眼说道:“差不多吧,若是一家人都不配合,那还能指望谁来配合?”
黄金荣斜着眼瞅了他半饷,忽而不悦的骂道,“娘的,倔犊子变的”说罢倒也不再纠缠,自顾自品起茶来,那脸色被茶碗遮去了大半,愣是叫人看不真切。
稍事,话题转向了一些真正的家务事,什么鸡毛蒜皮、油盐酱醋、吃喝拉撒、诸如等等,小夫妻有问有答,苏三答必详细。这个环节下来,黄金荣那表情可算是真切了,亦让白苏二人踏实了。
末了,又谈及了同孚里的地皮,黄大亨说:“那地皮是给你们了,该建宅院还得建,别荒在那里叫人说事,洋钿不足尽管开口,千二八万的不成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夫妻只得千恩万谢的应承下来,单单要了一个建筑师的电话号码,打算请人绘制图样,来年就开工建邸。
这件事给了白九棠一个契机,待到将近告辞之时,便示意太太先行退下,独自留在了雅间里。
“祖爷,本来这话不该我来说,可是您也知道,苏三不爱向人诉苦,我瞧着心焦,不得不替她开这个口”
“撒?她受了委屈不是?”黄金荣见得这架势,一早纳闷着,怕是没什么好事,此刻不禁绷紧了面皮。
“不是一般的委屈”白某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加重了语气。
“奶奶地,谁那么大的胆子?”黄门大亨怒道。
“追溯起来,恐怕怨不得别人,还得归咎到您老头上……”那厢的后生面不改色心不跳。
“啊?”黄金荣愕然的扬高了音调:“这话怎么说?”
番外 『第177话』歪打正着
『第177话』歪打正着
“您老一直照应着苏三,这在会乐里不是秘密,当时就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您老……春心不减、觊觎嫩草……”
“放他**的屁”不待白九棠说完,黄金荣怒发冲冠的拍案而起,一双金鱼眼鼓得老圆,似乎要将人生吞活剥给吃下去。
白九棠随之而起,恭敬的颔首道:“我直话直说,您老别气坏了身子……”
“接着说”黄金荣面色阴霾的冲他挥了挥手,一ρi股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猛灌了两口,又“咔”的一声撂回了桌。
白九棠复而落座,平铺直叙的说道:“自打您给了那块地皮后,这些言语是越发难听了,都说我白九棠戴着绿帽子青云直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也说我那太太不惜跟大亨睡觉,为小白脸求一个‘黄金大道’。我自是知道自己不是面首那块料,这说法根本不成立,再则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流言蜚语对我没什么杀伤力,可我那太太就不尽然了……”
“哐嚓”一声,瓷碗破裂,茶水四溅,黄金荣摔了杯子,再度拍案而起,“我**娘的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往我黄金荣头上扣屎盆子?”
门帘立即被掀起了一角,黄门保镖探头看了一眼,永仁就站在那人后面。白九棠冲永仁扬了扬下颚,示意他稍安勿躁,黄门保镖倒是看得真切,当即放下帘子退下了。
“祖爷,您别动气。这些街头巷尾的闲话,很难找到源头,即便要武力镇压,也找不着对象,依我看……”白九棠将视线从门帘上调回到了黄金荣脸上
“依你看怎么个说法”那厢气愤难平的问道。
“最好的办法,是将您和苏三的真实关系公诸于众,正面杜绝流言。”白九棠从容望着黄大亨,似乎毫不觉得这言辞唐突。
那厢怔了一怔,定着眸子陷入了呆滞,却并不见得惊愕、也不见得莫名,只是目不能转睛显得有些僵直。
良久以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携着一脸疲态,挥挥手说道:“你先去吧,这事我得和桂生合计合计”
“是”白九棠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那我就回了。”说罢,展步走向了门口。
眼见着后生即要掀帘离去,黄大亨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九棠,爵门那码子事你可料理得下来?”
白九棠霎时转回身来,在他脸庞上扫了一眼,落下眼帘回复道:“祖爷有何指教?”
“当初我告诫过你,不能随意向他人透露此事,你可还记得?”黄金荣面无表情的问道。
“记得”那厢答得利落。
“你真没向他人吐露?”黄金荣揪起眉头,一脸怀疑。
“您老就放心好了,绝对没有。”后生斩钉截铁。
这答案本应让黄大亨感到满意,谁料他竟然怒不可遏的骂道:“你既然不能向他人求助,那为何不来登门求我?难道准备不了了之么?”
白九棠不明就里的抬起眼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是您让我只求一个明白则已,不许趁胜追击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怎敢贸贸然前来叨扰……”
黄金荣听闻此言大为语塞,霎时将强盗逻辑推上了台面,两手交叠猛然一拍,理直气壮的喝斥道:“你他娘的怎么不开窍?那是你吃饭的地界不是我吃饭的地界,我说了不许,你不可以来缠么?”
继而携着一股偏执劲儿,自说自话的埋怨道:“难怪人家风言风语,你他娘的这么不争气,那矛头当然得指向你”
白九棠困惑的眨了眨眼,显是被黄大亨这线状思维给迷惑了。稍事才抽丝剥茧,窥其了对方那病急乱投医的心理,那神情霎时有些无奈。
“祖爷,这分明是两回事,您不必将它们硬栓在一起,如果您觉得我在英租界的发展步调太慢,有损帮会的颜面,我只能说能力有限,实难一步登天……不论如何,总之是和流言蜚语两不相干、扯不到一块儿去啊……”
“啧我不想跟你多废话”黄金荣大为不耐的揪起眉来,“我只管一点封了那些老鳖的嘴”
说罢瞪着一双狰狞的眼睛,抬手将后生召回到跟前,一字一钉的说道:“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我说的事情,你他娘的也给我认真考虑三天之内给我答复,明白么?”
白九棠一时懵了起来,这老流氓让他考虑什么呀?不过纳闷归纳闷,颜面上却是不能含糊,干净利索的应承下来,拢拢手走人了。
在回程的路上心无旁骛的想着这个问题,当罗孚停泊在霞飞路十七号花园门前时,白九棠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了一路抗议的娇妻,“如果我猜得没错,今朝可算是歪打正着了”
……
苏三满以为丈夫会跟她谈及他与黄金荣私下说的话题,更以为他会详尽说明“歪打正着”指的是何事。
谁知,她那不良的丈夫根本没想过要跟她进一步交底,只是匆匆将她赶下轿车,带上宁安风风火火奔了小东门。
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绝尘的风给送回来的,“这两日不得闲,忙完了再说。以后你叫人来打牌我绝无意见,自己好好玩儿去……”
那小女人目瞪口呆的矗在大门边,待到轿车逃匿而去了,才猛然间回过了神。
霞飞路的街道如此整洁、道旁的花园洋房如此漂亮、可那马路上只剩下了一股废气,她那男人竟生生从眼皮低下溜了
苏三面带村妇求雨的凄苦状,紧握粉拳跺起了脚来。可叹那绝情寡义的男人已随着轿车闪离了踪迹,除非她能跺出个风火轮来,否则便是望尘莫及。
正在此时,白荣拎着满满两兜菜回来了,远远见得女主人死命的跺脚,当即举起拎兜的手来,漫天挥舞道: “夫人您别再跺了要是把娃给跺掉了那可咋整啊”
那厢听得有人叫她,赶紧收起了抓狂的样子,仪态大方的端直了脊梁,抬起眼帘循声而视。
只道白荣那一头菜叶太煞风景,连带破坏了白太太佯装威严的心情,她霎时抬起手来重重的抚了抚额头,一转身朝屋子走去。
……
但凡白九棠离沪,不管时日长短,回来后必然要将堂口捋一遍。
去小东门只是例行巡视,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待到潇湘馆的账房邀他在福临门用晚膳时,该办的正事差不多都办完了,便推脱了邀约,乘车回了霞飞路。
吃商家拿商家,这本是流氓的特性,某君以前精于此道,而今也没什么高尚的转变,只是有了家宅娶了太太,没道理有事无事在外面晃荡。
某君于晚餐时间准点归来,不免令苏三惊喜有加,她这一高兴,哪还记得不久前被他气得跺脚的事,忙不迭迎上前去,给夫君摘帽子、脱大衣、拎拖鞋、递毛巾,忙得团团乱转,脸上春生灿烂。
白某人的抉择显然是英明的,他选择回家享受帝王级待遇,而非跟一帮半生不熟的人浪费生命。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承接了不少压力譬如,在摘帽的时候,被太太牌膏药贴了一阵;在脱大衣的时候,又被太太牌膏药贴了一阵;最后在穿拖鞋的时候,竟被印了个唇印在脸颊上……
温情固然受用,威严却被破坏殆尽了。
白老爷为此很是生气,刚一吃完晚饭,便拎了太太上楼,似乎要关起门来将她训斥。
夫君摆臭脸是常事,苏三绝不为此心有余悸,此刻面如桃花心如蜜,心甘情愿被拎回了卧室里。
俩人回到房里纷纷卸除了面具,男人不再是“鬼见愁”,女人也不再是伪淑女,只往那沙发上一挤,便瘫如了两堆烂泥。
“你怎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要跟我合计什么事?”
“不是。”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走你也要问,回来你也要问你不嫌累啊?”
“我是你太太自然得过问……”
“……走了是有事要办,回来是事情办好了”
这话敷衍的成分太重,身形娇小的烂泥顿时爬起了身,伏上那一团大面积的烂泥,大眼瞪小眼的说道:“我懒得跟你饶舌,快给我讲讲,你到底和黄金荣说了些什么?”
白九棠闻言愣了一愣,继而收起仰头休憩的姿势,缓缓的坐起了身来,“这事也该跟你交个底”
“嗯嗯说说”那厢顿时来了精神,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催促道。
“我单独留下来跟他谈,本是想替你弄清楚一件事。没想到这么一来,他似乎有意支持我对爵门进行内部清理。”
“你想替我弄清什么事?”苏三茫茫然的抖了抖睫毛。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你的身世”白九棠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啊……”这厢颇为诧异,亦鼓起了腮帮子,“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怎么跟你商量?”白九棠习惯成自然的轮起了眼,转而想到自己有些理亏,便牵起嘴角赔笑道:“他若不提宅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都是临时决定的,来不及跟你商量。”
“怪不得你说‘歪打正着’原来是用我作饵钓了一条大鱼”苏三不悦的坐直了身子,腮帮子鼓得更圆了。
“你以为我想呀我巴不得你没爹没娘,免得弄个‘洪’‘黄’‘蓝’‘白’的爹出来吓唬人”白九棠一下子黑起了脸,估计是想到自己的太太极有可能是黄门闺女,那心境之糟糕就不言而喻了。
苏三偷偷瞥了他一眼,但见“天色”很是难看,哪还顾得上使性子,只一头栽进那怀里,瓮声瓮气的说道:“你管我有啥‘颜色’的爹我嫁了白家的人,自然是白色的”
番外 『第178话』 盲目的爱
『第178话』 盲目的爱
这别致的表白,令白九棠啼笑皆非的松开了眉头。怒张的神经由此而松弛,汹涌的抵触由此而平息。
这一笑,所有的不痛快烟消云散,这一笑,令他恨自己迁怒于无辜的太太。
她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出生,就如他不能挣脱命运强加给他的传奇人生,他们是同命相连的一对人,理应给予绝对的理解,更应给予绝对的支撑。
“深究起来我并不姓白,你倒变成‘白色’的了。”白九棠撇开嘴角说笑道,既是在揶揄太太,也是在揶揄自己。
苏三颇为震撼的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肯承认自己姓季了?”
“我可没这么说”白九棠痞里痞气的反口辩驳。
“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耿耿于怀?”苏三痴痴盯着他不放。
“一言难尽”那厢惜字如金,“不说也罢。”
“你一直不肯跟我谈你的家事……”苏三感到不太平衡,为何某君有权调查她的身世,但她却没资格分享他的故事?
“你以前不是处理得挺好么,怎么突然纠缠起来?”白某人顿时后悔提及了姓氏问题。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每天爱你多一些,自然不甘被你隔绝在外”
率性的小女人冲口而出,语毕才发现如此想念学友的CD,延伸开来,遂而感到现代强过了近代太多,如果这个民国男人不能给出绝对多的爱和信赖,怎能将那五花十色的新世纪忘怀?
这厢的男人神色更为凄厉,他实在想不明白,太太为什么能“爱”来“爱”去朗朗上口,且理直气壮形同裁衣织布……
想来这姑娘大抵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妇德”二字对她来说与牛屎所属同一级别,根本不值一提……
但好在这位姑娘爱的是他白某人,既然白门是一个流氓家庭,不如共享通用法则,且让“州官”放放火也无妨。
即便如此,依然要批评一下,表示老爷的权威性。
“你就不能收敛一点么?别朝我忽闪你那眼睛口无遮拦、一副媚相你那规矩是怎么学的?”
“我怎么口无遮拦了?我怎么一脸媚相了?”白苏氏错愕的愣了一愣,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依上身来扇了扇睫毛。
“你还闪”某君被电,当下怒斥
“我哪有?”白苏氏继续以懵惑态朝夫君“放电”。
“还说没有”白某人打了个激灵。
“我哪有啊?”那厢无比委屈的抬眼相望。
“你就不能别眨眼么?”此君文化程度有限,已然词不达意。
“那怎么可能啊”其妻悲情的惊叹,哪有如此行使霸权的道理?
“啧…………”稍事,君败退,败给了自己。
“哼…………”妻歪进怀里,享受着胜利,一抬手,把玩起了“败寇”胸前的扣子。
……
白九棠成功避开了其妻的追问,将话题从赤道引向了南北极。
等到苏三发现这个问题时,他已将她带入了下一个程序,回应她的只有沉沉的呼吸,追问则变作了呢喃碎语……
或许是前期欠了太多激|情账,亦或是白某人在津门受了刺激,总之颇有痴缠不休的味道。
过早的进入这个程序,截断了白某人完事后呼呼大睡的潜逃路径,待到潮涨潮落春花尽谢,他自然得重新面对娇妻的问题。
只道他这位妻,也聪明得紧,懂得拿捏轻重,亦懂得避开雷区。
“九棠……”白苏氏半身伏于丈夫胸膛,好似抱着一个硕大的暖炉,身上的被子厚实暖和,却是不太严密的漏着风。
“想说什么?”白九棠牵了牵被子,掖紧了透风的空隙。
“如果……我真的姓黄……那该怎么办呐?”小女人神色凄迷的说道。
“有什么不好办的?你不是说了么,出阁的闺女随夫家的姓,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白九棠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提及他的过去,她说什么都行。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再信任和敬重他,亦提防着他,倘若真有此事,我岂不是要遭你嫌弃”
“啧说话过过脑子别这么直愣愣的。”白九棠板起脸来说教道,继而闭起眼睛加了一句,“他是他、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再说了,我只是想给他定个位而已,又不会影响到你”
“什么意思啊?”那小女人撑起了身来,俯视着夫君问道。
“别动漏风”这大男人一把将她压了下来,一边替她掖着背上的被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意思就是说,如果他是我老丈人,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了;如果他不是的话……我得瞅准了时机,让他给我一个说法。”
“你有这个能耐么?”那厢仰起脸来,担心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他的‘天字辈’是个假名头?”白某人落下眼帘回望着她。
“知道。”
“就凭这个就能把他给拉下马来。”白某人眼神阴郁, “只要‘大字辈’的老家伙没死光,他就没可能过上安生日子。否则也不会出现退位让贤的事”说罢,两手枕头发起呆来。
“既然这么简单,黄门的仇家为何不走这步棋?”苏三仍然仰着小脸,也不知是在担心有名有实的丈夫、还是在担心无名无实的爹?
“谁说简单了?这是有风险的,闹不好得丢命”白九棠凝望着天花板,语调阴霾的说,“不过,冒险归冒险,我这腿总要有人给我个说法吧”
稍事,但闻室内安静得过分,便收紧下颚看了看妻子,但见她一脸惶然,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便皱起眉来改口道:“你张着嘴做什么?刚度啊?我不是说了么,如果他是我老丈人,过去的事也就罢了。”
那厢神色凝重的想了一想,忙不迭打蛇上棍的说道:“我看八九不离十吧?不然他怎会待我这般好?”
“这不能单凭你估计,得看他如何回应”白九棠没好气的按下了她的脑袋,“你以为这是评弹啊?怎么高兴怎么唱”
……
今时今日,苏三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够了解他。
有些事,他能出乎意料的放下;而有些事,他亦能出乎意料的惦记。
他能在势单力薄之时,偃旗息鼓咀嚼仇恨,势必也会在羽翼丰满之时,重翻旧账清算仇人。
他有一位阴狠狡诈的父亲,骨子里必然藏着狠毒的根……
事到如今,她无法分辨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唯一能确信的,是他一直对她很好。
于是,便甘愿跟他蹉跎下去,哪怕不能看到明天,也为了当下的感情蒙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季门行。
出门前,白九棠让苏三带上了琵琶,根据当日的行程,她很容易猜到此举之意,只是一时不能洞察玄机。
白九棠穿了一袭藏青色的长衫,外罩了一件素黑的袄褂,头戴黑色的礼帽、还特地揣了一块怀表。
这打扮显是媳妇给他把的关,这风格蛮能讨到老派闻人的好。只是后生穿着斗篷会显娇气,只得委屈某君咬咬牙了。
季云卿对白苏的到来显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高兴,因为此前他一直不能确定,他那桀骜的儿子是否会遵照旧俗的礼仪,前来向他谢礼,已忐忑的等待了一朝一夕。
白九棠一到了季宅,客堂中那一方百斤火炉便被添满了炭,稍后老爷子又让人将他房里的铜炉也拎了下来,生生营造出了一个暖意绵绵的春季。
季十一仍于闲来无事之时,在院子里扛着石磨锻炼身体,当他被老父召来客堂时,已是面色赤红大汗淋漓,一脚迈进客堂的大门,便险些让热浪给轰了出去。
“这是干啥?”那二小子抹了一把汗,粗枝大叶的嚷嚷道:“火焰山啊?”
“你赶紧回房洗把脸去”季老爷子沉下脸来喝斥道:“整得人模人样了再下来”
老爷子这么一说,季十一扩开视线看清了形势,原来是家里来客了。
不过,来的不是外人,正是他那位不良的哥哥,以及那曾带给他无限遐想的嫂嫂。
白九棠站起身来,先瞥了太太一眼,再看了兄弟一眼,接着便迈步走来,抬手揽上兄弟的肩头,开口说道:“走,我陪你上去。”
哥俩看似亲热的上了楼,季云卿诧异的歪着脖子将那背影打量。
——他那大小子不是一直爱在人前绷着一张脸么?何时对那二小子热络过啊?难道是转了性
季十一稀里糊涂的被推进了房门,端着面盆的下人被白九棠随手甩门关在了外面。
“你干嘛啊?”这二小子迷糊了。大家都是男人,关门何意啊?
“我有话要跟你说”白九棠将自己丢进门边的一张椅子里,掠起眼帘扫视着兄弟的房间。
“你说便是了,关门做啥我还得洗脸呢”季十一嘟嘟囔囔的说道,抬起手来准备开门。
“我得私下跟你说,你若开门,保准后悔”白某人煞有介事的扬起眉来,狠狠指了指他的手。
“啧……”季十一悻悻的放下了手,想想似乎挺憋屈的,便一把抢过了那刚掏出来的烟夹,抽出一支烟来送上了嘴,“什么事啊弄得这么神秘?”
那厢随即夺回了自己的烟夹,悠悠说道:“我打算让苏三将她的承诺兑现,好好给你唱一曲,在你结婚之前,了却这桩事情。”
季十一千想万想未想到这一茬,张口结舌的望着兄长,良久之后,磕磕巴巴的说道:“你开玩笑的吧?你……你跟她说了吗……”
“当然……”白九棠脱口而出,想想有违事实,便改了口,“差不多算说了吧。”继而,抬起眼帘补充道:“即便没明说,她也懂得。你应该知道她很聪明……”
番外 『第179话』 夫君力撑
『第179话』 夫君力撑
季十一沉浸在震惊中,反应不及的瞪着眼,“你……可是……如果让老头子知道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白九棠不悦的扬高了声音,稍事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这么说了,你赶紧换身衣裳。”
季十一惊愕的张着嘴巴,许久后愣愣的说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那厢正在闷头点烟,闻声缓缓抬头,凛然相视、阴沉警告:“别以为有什么便宜可占老老实实听你的评弹”
……
苏三的目光一直纠结在楼梯口,只待白九棠出现在那里,便迈开步子迎了上去。
“你让我带上琵琶,不会是让我来跟季十一做个了结吧?”她抓紧了丈夫的手掌,幽幽的抬起眼帘。
白九棠偏头看了看她,一本正经的赞许道:“这个词用得好就是让你来跟他做个了结的”
苏三循声抬眼,细细的打量,却是怎么也看不透他,只是这么傻傻的望着罢了。可未曾奢望的事,反而得来容易,那厢郑重其事的主动开口了。
“过了今朝,你我将正式挥别过去我会给你足够多的信任,让你不受约束的管理门第,也会给你足够多的扶持,让你正式坐上白门的第二把交椅。你不用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不必听任何人发号的任何施令,在我的界域里,你只受我的约束听明白了吗?”
这一席话,因压着嗓子而声如蚊纳,却带来了洪钟一般的轰鸣,在苏三的耳道内声势浩大的摩擦碰撞。
他的表情如此严肃,严肃得好似英国皇家卫队在换岗,他的神色如此郑重,郑重得好似听证会的列位参议员在宣读誓言。
他每一次行使重大的交付,总是这样突兀而匆忙,也总是这样叫人意外而张惶。
若要深究下去,他到底是一个率性而为的草莽,还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精?
“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苏三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眼眸中盛满了迷茫。
白九棠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扶肩俯下了头,“因为你足以让我全权交付这时机再合适不过了”
那厢不能眨眼的回望,呼吸不畅的说道:“可是……这未免太突然了……”
这大男人则凑近了脸庞,催眠一般悄声说道:“一点也不突然,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
季十一穿了一身夹棉的短打,于大冷的天高高挽着袖子,含胸拔背端坐在椅上,如同圣徒在等待受洗一样。
这二小子不止洗了脸,还顺带洗了个头,那湿发乱蓬蓬的纠结在一起,冒着一缕缕热气。
一张脸庞周正洁净,一副神情阴郁严谨,一双四方眼嵌在眉下,一阵阵泛着光粼。
苏三如约来到他的房门口,怀抱琵琶叩响了门,“十一,你在吗?”
房门旋即洞开,季十一出现在了门内。那一张青葱的脸庞透着饱经风霜的苍凉,那一双盛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眸,泛着漠然而倔强的光芒。
也许他依然稚嫩,十七岁的雨季才刚刚翻过了篇章;也许他依然难忘,叩响心门的第一人就在近旁;但他紧抿着嘴唇、紧咬着牙,就像一个一夜长大的孩子,不肯再贪恋糖果的美好,在向世人宣告着,他的成长。
苏三怔怔的抬眼凝望,毫无尴尬的余地、亦无局促的闲暇,只将全副心力摆在了见证他的成长上。
男孩与男人的分界线,在于隐忍,在于克制、在于品尝苦果不叫苦、在于亲吻疼痛不呼痛,亦在于切断泪腺只用表情哭。
季十一那无泪的“哭泣”,抽打着她的心房,执鞭的人名叫“愧疚”,这顿鞭刑注定将贯穿她的整个演唱。
“嫂嫂,你来了……”那高大的身影终于说话了。
“嗯……”苏三顿了一顿,落下眼帘点了点头,从他侧身让开的空隙,快步走入了屋里。
季十一的房间干净亦凌乱,简单而阳刚,像是军营里的营房,才经历了紧急集合的军哨。
苏三在他安置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的调着琴音,那厢一步步退到一旁,就着一张椅子坐下。
“想听什么?”苏三抬手拨着琴弦,并着那跳动的单音,轻声问道。
“随便。”那厢凝重的揪着眉头,漠漠然回应。
苏三闻言停手,落着眼帘叹息,稍事斟酌措辞,小心的问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唱曲给你听,你确定不点一出自己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的剧目?”
“我确定……”季家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都有惜字如金的特性。
既然听众已明示了,演唱者也不再坚持,摆好姿势清了清嗓,娴熟的拨动琴弦,唱起了《莺莺操琴》。
悠扬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吴侬软语从唇际飘出了窗户,整个季宅顿时氤氲起“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的意境。
评弹有让人入境的魅力,似乎拨的不是琴弦而心弦,似乎唱的不是曲词而是曲魂。
这栋死沉沉的老式石库门宅子霎时有了生气,然而楼上楼下的情形却大相庭径;楼上那位听众痴了过去,楼下的父子吵成了一气。
“嫂嫂给小叔唱评弹这成何体统?亏你想得出来”季老爷子赶走了客堂里的旁人,冲着长子暴跳如雷的喝斥道。
“您嚎什么啊?不跟您说了吗,就这么一次”白九棠眉心纠结的猛拍了拍手心。
“老子又不是畜生,犯不着跟你‘嚎’”季云卿轮眼骂道,继而摆开了上楼阻止的架势,一把拨开了长子朝楼梯走去。
“喂季师叔……”白九棠忙不迭冲上前去,拦在了他身前,“您不能上去”
“这是老子的地盘,难不成还要听你的”季老爷子窝火的竖起了眉头,推开他来径直登上了楼梯。
白九棠紧追在后,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我跟您实话实说,您别把苏三当做寻常姑娘,她一不能藏着二不能掖着,就得摆在台面上,好好做她的白门嫂嫂那是她自家的兄弟,有什么好忌讳的?”
“撒?”季老爷子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由得猛地回头,俯落视线,高声问道:“你给老子说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你那媳妇难道还有背景?”
“一时半会我哪说得清楚”白九棠亦高声顶撞了回去,“我早就提醒过您,有些事您有资格问而我没有,是您自己没放在心上”
季大亨闻言生生愣住了,敢情这事还有内幕?念想间不禁从那楼梯上退了回来,冲他那大小子拧眉问道:“你提醒过我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怎么没提醒您?在您问我苏三与黄金荣有什么关系时,我不是跟您说了么,既然您与黄门舵爷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有什么疑问您大可以直接去问他,不必来问我这种小角色”
这一说可好,季云卿如当头棒喝,僵在了那里。白九棠可不管这么多,但见拦截成功,转身便开溜。
身后的老父一把拧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回到身前来,撑大了眼睛,迷茫的问道:“小赤佬,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你那媳妇是什么来头…………”
白某人成年以来第一次被别人拧着衣领拽来拽去,心下不免万分郁闷,愤愤然拔高了音量说道:“不是跟您说了么这事得问黄门舵爷去,我哪知道啊”
说罢,奋力挣脱开来,整了整衣襟,没好气的说道:“我只能告诉您,即便我有心将苏三藏在家里,黄门的嫂嫂也不会答应,虽然用意多半是好的,可我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别人来操持我的家务、更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别人来操控我的妻,所以这事还得我自己来办”
季云卿仿佛视听严重受损,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尚在震惊中未能回过神,良久之后才目光呆滞的喃喃道:“这事儿是得自己办……”
说罢,总算是回了魂儿,缓缓溜过眼珠,死死钉在长子脸上,哀怨的斥道:“你一不肯认老子、二不肯拜季门,老子以什么身份和理由去问黄金荣这码子家事?”
那厢也终于冷静下来了,回望了老父片刻,愣愣的摊了摊手,“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想操也操不上……”
“撒?你说说而已?好个小赤佬,你耍老子是不是”季云卿当即怒不可遏的咆哮起来。
……
1921年对季大亨来说是悲情的一年,他在这一年里获知了两个不幸的消息。
一是次子结了一门日本黑帮的亲;二是长儿媳极有可能是黄门的闺女。
一时间他似乎看到两个儿子将在鸡飞狗跳中度过余生……虽然他们在栽水的时候会比当年的他幸运,但他们的家庭生活是否能如常人一般安逸?
他是一位老派人物,讲求男尊女卑、讲求妻贤子孝、讲求三从四德、讲求遵循礼教……
然而,当他宛然叹息之时,却平白白坠入了往事。想当年,他那位挚爱,不正是一位不肯遵循妇德礼教的异类么。
可他至今记得,她手拿量衣尺的模样,那尺子一下下瞧在心上;他亦至今不能将自己原谅,整个心房被银针狠狠穿Сhā。
有了这件事作底,他终于稍稍放宽了心。
幸不幸福,不能以常理作为定数,幸福是命运的给予、是造化的撮合、是缘定三生的际遇。
既然如此,横竖是不可控的因素,不如顺其自然,只求“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番外 『第180话』 门当户对上上婚配
『第180话』 门当户对上上婚配
世界在任何时候都是现实的,家境在任何时候都是重要的,这是一条横古不变的真理,流传至今亦在源源不断的往后流去。
凤凰男与孔雀女是一支催化剂,现代人将这问题白热化升级,且将寻常事吹成了俗不可耐的热门话题,事实上它们在过去的千百年间存在得如此低调淡定。
门当户对是上上婚配,实在不然,则男要有才、女有要势;再不然,则男要有财、女要有貌,再不然,就属芸芸众生的平平人生了。
季云卿已五十而知天命,若不现实一点,岂不是老天真一名?
虽然他并不希望苏三有如此“显赫”的家世,可当他获知这样一条信息时,却立即改变了最初对爵门清扫计划的认知。
至少,他不再过多的担心黄门的老狐狸会算计自己的宝贝儿子,当下便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只要黄金荣那边没问题,他便接纳陆连奎这位新的合伙人。
说到门当户对,黄季两门是标准的登对。即便季云卿处于江湖二线,但正如白九棠所言,他尚在力争上游,捐的官职不比法租界督察长的名头低,而黄门大亨亦在有目共睹中,渐渐朝碌碌无为的深渊滑去。
这两个屈指一数的黑帮家庭,从势力和财力上来看,无疑是平衡而适应联姻的。
……
拿到了期盼已久的答复,白九棠春风得意的准备打道回府,然而季老头子舍不得就此放人,不惜立即打电话约见干女儿卢文英,以撮合计划为由,留儿子吃了夜饭再走。
白某人初初还有点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惆怅,可惜那股神经生得太细,没能将这惆怅持续下去,稍事便平顺了起来,只管遵照老习惯,摆开场合邀约老父打牌,意在输了千儿八百的给他,当做是一点心意。
对于季老爷子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拿儿子的洋钿充自己的银库,这种有子撑腰的快慰,堪称无事能及。
家有二子一翁外加一媳,正好凑一桌牌搭,季十一被召下楼来打牌,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亦能应对自如。
再则其兄刻意抛出一些轻松的话头来,迫着他一来一往的应答,几圈麻将搓下来,倒真是随和了。
屋子里没有外人,牌桌上那些看似家常的话题,则桩桩都是大事要事机密“绝密”。
季老爷子摸了一张八筒,打了一张万字牌出去,颔首罗列着门前的麻将牌,漫不经心的说道:“九棠啊,我听说你本有机会追缴赃款的,怎么最后无疾而终了?”
那厢正在摸牌,闻言僵了一僵,调过视线瞪了兄弟一眼,摆正脸色朝老父回应道:“这事下来再说吧……”
“屋里又没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季大亨纳闷了,收紧下巴定睛瞅了瞅他,接着快速扫了近旁一眼,但见苏三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便了然于心的吸了一口气,再度审起自己的牌来,“你忘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么?既然要亲力亲为的扶持,首先就得开诚布公的交代重大事宜”
白九棠不愿在苏三面前提及与身世相关的话题,自然也就不愿提及刘琨煜一事,哪怕是自己欠老父一个交代,也仍是耍横一笔带了过去,“啧这是两回事”说罢,横眉倒竖的打了张牌出来,“九筒”
“你这算什么态度啊?”季大亨微愠的皱起了眉头。
“胡了”季十一兴高采烈的推倒了门前的牌,朝家兄伸出手来,“给钱”
“刚才苏三打九筒你怎么不胡”白九棠窝火的瞪着兄弟。
“她打九筒了吗?我怎么没看见……”原来季十一也是会耍赖的,而且不比他那家兄的恶劣程度低,总之是一脸流氓相。
“妈XX,你敢跟老子玩花样”白某人勃然大怒。
季云卿无数次的再一次被儿子们晾在了一旁,“砰”的一声拍响桌子喝斥道:“**,都给老子住口,当老子不存在是不是”
这二人悻悻然的白了对方一眼,偃旗息鼓不再纠缠了。白九棠不情不愿的掏了钱,那厢得意洋洋的接过了手。季云卿脸色难看的瞪着他俩,稍事才合着大家洗起牌来。
苏三瘪着小嘴摸牌打牌,甚有几分凄楚的味道。敢情她那男人只是说得好听,却绝无实际行动的证明,所谓的信赖就像是无良上司画的饼,加班加到死都只能看不能吃。
她那凄凄艾艾的神情,落入了三位男性眼里,亦不同程度的为此而分心。
白九棠轮了太太好几眼,终是敲着桌子责难起人来:“你哭丧着脸做什么?一家大小就我一人在输钱,你只管乐你的吧”
这随口而来的“一家大小”,简直说到了季大亨的心窝窝里,只待这心情一好,便和颜悦色的开口了,“苏三呐,家门是家门、江湖是江湖,你只管把持好家门,其他的事不用太过留意,再能干的女人也得把重心摆在家里,等将来孩子出生了,还够你忙。”
季云卿难得对人如此温厚,苏三自是见好就收,赶紧收拾一番,牵起了嘴角,“知道了,季师叔。”
语落,轻轻呼了口气,迫着自己振奋起来,兴致盎然的说道:“怎么一下子沉闷起来了?我还指望着掏点九棠的银钿出来补贴补贴零花呢来来来,咱们好好打牌”
季大亨眨了眨眼,故意板起了面孔,调侃道:“不是吧,你不是在管家么?还需得着掏他兜里的银子补贴零花?”
苏三抬眼审视了一番,但觉这言语里玩笑的成分颇重,便安心回以了一句,“哪能啊我管的是存款,他掌的是外快。这接管都大半年了,除了固定的俸禄之外,也不见他拿钱回来,尽知道拿钱出去罢了。”说罢,嘻嘻笑了起来。
“你就知道钱”白九棠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出手摸了一张牌,用拇指审了一审,“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二万。”
季十一正埋头理牌,但闻此言顿了一顿,抬起头来,朝老父说道:“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还有这回事,我听白门的兄弟说,九哥在津门花了两千多个大洋,要不您老给他补上吧”
“啊”季云卿愕然的张大了嘴,这才发现“二犬”欠缺一次**代事由的德性。转而沉下脸来,冲那二小子喝斥道:“为什么要我给他补还不都是为了你从你月俸里扣”
季十一本想借花献佛做做好人,哪知道老父如此精明,只得悄悄翻了翻眼帘,讪讪然说道:“喔……当扣则扣吧。”
此时此刻,苏三与她那公公不禁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好奇的关注起了同一个问题,齐齐朝白某人探头问道:“你那两千个大洋是怎么花的啊?”
……
……
……
白九棠抬眼看了看他们,清了八声喉咙都没说得出话来,最后只得发挥他那混劲儿,高声嚷嚷着说道:“打牌打牌,得空再来说这些事”
……
季云卿喜好清静,却得两个聒噪的儿子;再则暴躁而性急,却又被迫遭遇了挤牙膏似的情况说明。到头来,连他自己都不知该怎么下定义,这辈子底是幸还是不幸……
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卢文英也差不多该到了,只得暂且放下津门的事情,谈起了当前的问题。
“文英好歹是我的干女儿,你要拉拢她我没意见,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能以算计为主”季大亨一边摸牌一边说道。
“哪要如何?”白九棠应声抬头,瞥了老爷子一眼。
“以和为贵。”那厢蹙眉审牌,不曾回视。
“没问题。”这厢爽快应答,亦回到了牌局。
“答得这么顺口,你想好怎么做了没有?”季老爷子可不是个含糊的人。
“想好了……”白九棠吃牌碰牌不亦乐乎,想想应道:“顶多另外帮她找个场子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厢定睛想了一想,这才摆开了架势,正经八百说道:“我看这段日子她在外头也吃了不少苦头,不如我帮她缴了罚款,你让她回来吧?”
“那不行。”这次换白某人专心审牌,不予回视了。那手上摸牌理牌,那嘴上嘟嘟囔囔,“这是原则问题,我老头子说了,作怪的女子不能容,有多远赶多远去”
“啧”季云卿发出了不悦的声音,盯着他说道:“你老头子说的是法租界的事,我跟你说的是英租界的事,他那一套在我这里吃不开”
白九棠循声而视,缓缓聚焦,端详着老父,歪着脑袋问道:“您到底要不要我在爵门管事?不要您就说一声,我收拾东西就走人”
季云卿被不肖子将了一军,哑口无言的憋了大半天,终是憋出一句负气的话来,“唉我懒得管你文英可不是什么善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闷头打起牌来。
白九棠何尝不想通过简单而有效的方式,缓和他与卢文英之间的矛盾,但他已先行答应了林桂生的提议,如今是万万不能重复委任了。
也怪这计划被拖延了太久,几经纷扰之后,早忘了还有卢文英这一茬。照此看来,要过这一关似乎有点难度,闹不好得弃用这张牌,另觅高招才行。
番外 『第181话』立足前景
『第181话』立足前景
想到这里,白九棠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新的念头,这个念头其实在他脑海中由来已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切入口。
季云卿似乎发现他有了想法,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说出来,让我给你参考参考。就算你不肯姓季,亦可听听姓季的老东西唠叨几句”
白九棠被老父挤兑一番,表情显得有些尴尬,沉吟着说道:“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你问吧。”那厢颇会得势饶人,立即正色回应。
“您在英租界有这么多自己的生意,有必要将重心用在抱台脚上么?”白九棠面带狐疑。
“谁说我只是抱台脚?”季云卿狡黠的半眯着眼睛,将那长子细细端详。仿佛一瞬间洞察了年轻人的心意,又仿佛尚在揣测不已。
“这话我该怎么理解?”那厢错愕的挤了挤眉头,“别告诉我你在爵门占股份”
“也不能这么说,时候还未到……”季大亨有意要卖这个关子,点到为止不再多言。随着连贯的摸牌出牌,整个牌局又动了起来。
白九棠愣了半饷,一咂嘴蹙了蹙眉,收起垂问的表情,应付起牌局来。
稍事,季大亨主动拾起了话题,再度启口说道:“这些事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只管一步一步走稳当不要想着一步登天青云直上”
白九棠快速瞥了老父一眼,直言不讳的说道:“我想自己做点事有什么不对?怎么就叫一步登天了?再则这样也可以解决卢文英的问题,可谓一等一的‘以和为贵’,这不正好应了您的请么”看来这儿子也不差,一举破译了父亲言语下的含义。
在外人看来这是在打哑谜,在父子看来这是在交心,季云卿感到很是畅快,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继而摆正脸色,严肃的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想自己做点生意、二要解决文英的问题,那么多半是想办个舞厅,你知不知道你在英租界算什么?你要办舞厅?你算老几?”
白九棠听闻此言不乐意了,也摆出严肃的表情来,一板一眼的问道:“您就不能说明白一点么?我到底是差势力还是差财力?”
“你自己说呢你哪样够格了?季云卿毫不客气的挑起了眉。
“我觉得我哪样都不差”白某人也杠上了,眉头挑得不比老父的低。
那厢初初一脸阴霾,莞尔竟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个妄自尊大的后生”语毕,沉下脸来,骂了一句,“且不说你那狗屎一样不起眼的小势力,就论财力吧你有几个臭钱啊?个小赤佬……”
这一席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公开场合的直言,因那老父的笑声显得格外可恶,白九棠气得脸青面黑,却是打不出一个响屁来。
苏三在一旁看得心急,恨不能掰开丈夫的嘴,让他头头是道的辩驳一番。
想当初,清扫计划是夫妻二人一起商议的,妻子只是定出了一个避免杀戮的大方向,而丈夫却一步步拟定出了详细计划。
某君的改观与变化、以及那不易示人的慧黠,统统都揉在了这计划里面,可他偏偏就不肯竹筒倒豆子,摊在台面上争取他人的支持和赞赏。
苏三想来想去,实在是替丈夫憋得慌,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效仿大亨的路数也不乏为捷径一条。九棠,你说是不是?”
季云卿调转视线看了看她,又转回视线看了看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效仿谁了?”
白九棠受到太太提示,也不曾多想便冲口说道:“我在英租界行走,自然得效仿您既然您与洪门三合会打成一片,我亦不能忽视这一点”
说罢,颇为憋屈的皱了皱眉,心不甘情不愿的谈及了细节,“在整个换血计划里面,没有动用武力的环节,我只是想换掉‘上面’那一位,然后高调保释‘下面’那几位。换人是为了保证爵门的门户干净,保人是为了借此卖三合会一个交情。”
说话中,浓眉倒竖的抹了把脸,似有万千憋屈不能平,倒还依旧保持着平铺直叙。
“表面上看来,这与办舞厅没关系,可我相信一旦有了这个前提,我在英租界发展的阻力就会大幅度降低。至少,捞了个宽厚待人的美名,三合会近期会跟我相处太平。英租界的鳌头不外乎是青洪两帮,其他的小虾小蟹我看不上,也就不提了。”
季云卿的侧重点一直在高层身上,这还是头一次聆听儿子拆分细节,当他细嚼慢咽的品尝个中滋味时,不禁轻锁眉头,赞许的点起了头。
“……倘若能顺利换掉‘上面’那一位,你便成了扳动‘官痞’的第一人,到时候连英籍探长都会忌你三分,亦有大把的人会恨你七分,总之是个竖招牌立威望的好时机再则对‘下面’那几位采取的怀柔政策甚合我意,寻思起来,这的确是个好计策”
说罢,突地从梦中醒来一般,抬起眼帘,冲儿子说道:“你那小肚鸡肠的德性怎肯放过作乱的人呐?不是我听错了吧?”
“我小肚鸡肠??”白某人惊愤的轮圆了眼。
“就算未及小肚鸡肠,也算得上心胸狭窄”那厢的老父口吻笃定。
“我心胸狭窄?”白某人的眼中闪着怒急攻心的泪。
“难道不是么……”季大亨一脸迷蒙的摊了摊手,“你不是一直不肯认我么?”
……
……
……
白九棠重重的搓了搓脸颊,在心间悲戚戚的暗骂:好个为老不尊的老混账,哪壶不开提哪壶
再见36D,依旧波澜壮阔、摄人心魄;
再见卢文英,依旧云鬓高耸、气势高昂。
只是,那神色中蕴藏着一份显而易见的失意,所谓的气势高昂也不能与昔日的趾高气昂等同而喻。
也许正如季云卿所说,失去了爵门的肥缺,她已从灯红酒绿的云端,跌到了捉襟见肘的低谷。
也许世界一直把持在男人手里,女人仅仅是一种点缀而已,如果妄想把这点缀当做主题,便有可能会被打回原形。
卢文英是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周旋于男人之间不在话下,但除此之外别无长处,要论当家她亦没这个天赋,外面也有不少人物愿意照应她,但那时有时无的供给,对她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不够应付日常的用度。
季云卿一个电话就把她给召来了,谁都知道这里面孝顺的成分很低。真要孝顺当初就不会没完没了的闹,区区一万大洋的罚款也早该想到缴。
而今,登门拜见,倒是礼数周到,大包小包的礼品,全用厚实的牛皮纸扎好,一样样拆开给干爹瞧,这是什么稀罕物件、那又是什么了得的家什,总之是卖不完的乖、讨不完的好。
季云卿是个聪明人,干女儿孝顺那是好事,照单全收得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那就是儿子的事情了。反正好话歹话他已说了,以和为贵是最好,公平公正是参照,谈得好就合作,谈不好就拉倒,都是年轻人的事情,他想管也管不着。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这话到了白九棠和卢文英这里倒不尽然。姓卢的这位听闻了不少传言,不得不有所收敛;姓白的那一位有心修好,自然不会横眉冷对。
加上有旁人调剂,这气氛便渐渐从干涩走向了圆润,虽说仍与“和睦”一词遥遥不及,但已走向了“和气”二字。
卢文英显是有求而来,席间三杯酒下肚,便提及了“公事”。只道依然搞不清状况,兴冲冲的挽着季云卿的胳膊,又是夹菜又是美言。
“干爹啊,待您生辰那一日,我给您摆个百鸡宴,广邀江湖闻人共聚一堂,好好给您庆贺庆贺”说罢,扭捏了半饷,摇摇那胳膊道:“可您女儿我现在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您得先打理我这吃饭的问题”
季云卿何其狡黠,一边颔首喊“乖”,一边蹙眉打哈哈:“那百鸡宴是广东人的玩意儿啊……我们上海人没这习俗嘛”说罢,支了个眼色给卢文英,小声的示意道:“相关爵门的事情,你现在得问九棠,我说过交权则不揽权,大小事宜都得他说了算。”
卢文英愣了一愣,不得不转向了白九棠,可酝酿了半饷也吱不出声,只是僵在那里发傻。
白九棠目不斜视的面朝饭桌,该吃菜吃菜,该斟酒斟酒,将她足足晾了半饷,才后知后觉的放下了筷子,转面看向了她,“你有话要跟我说?”
卢文英好不窘迫,脸色红红白白的,更加开不了口了。岂料,那厢倒是主动举起了杯子,说:“卢大班,说起来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考虑到季师叔这层关系,亦考虑到你是一介女子,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郑重的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给你造成的损失。”
卢文英不曾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张丰盈的红唇,愕然的张了开来。
如果说审时度势让一对仇人和平相待,那痞子变绅士又该如何解释?
“你不接受?”白九棠扬起眉梢眨了眨眼。
“不不不……”卢文英回过神来,赶紧举起了酒杯,“白兄弟真是好肚量我当然接受”
番外 『第182话』季门父子的秘密
『第182话』季门父子的秘密
卢文英能如此爽快,倒也让人大感意外,但她的确不是一个善茬,一旦得知握手言欢不能为自己带来好处,则立刻变了脸色。
只道这位胸前伟大的女人已尝过了意气用事的苦果,也已掂量出了昔日的对头今时今日的分量,哪怕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心,也只得偃旗息鼓求一个来路好走。
卢文英的表现令白季二人感到满意,既已懂得适度退让,说明数月的苦没有白吃。如此一来,这位名噪一时的交际花,便顺利获得了白门的委任。
上海滩是一座飞速运转的城市,谁的成长速度太慢,就会被它无情的遗弃在末端。
侬不能哭,哭只会让侬越滑越远;侬也不能怒,怒只会让侬乱上加乱;侬只能笑、只能狂奔,不管是为了纸醉金迷、还是为了糊口生计,生在这个瑰丽的城市,就只有一条路——前进。
白九棠早已能够坦然面对季云卿,但他却从未深究过这个问题。他与季云卿谈话,出乎意料的直白、出乎意料的坦荡,既能直呼“黄金荣”其名,也能随口说出扶持其妻的心意。
虽然他并不想跟这位大亨开诚布公,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了太多的坦然与信赖。。
然而这一份坦然却看不真切、摸不实贴,它深藏在潜意识里,是人类的本能反应。
也许这就是国人重视传宗接代的原由之一,年老的将军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盟军;垂垂的工匠需要一个值得传承的徒弟。这“绝对”和“值得”两词,观芸芸众生,非子嗣能及。
儿子给了父亲希望,也给了信赖和坦荡;于是父亲爱儿子,爱得严厉苛刻,爱得叫人厌弃,爱到有朝一日,子欲养而亲不在,才知刚劲的爱也是爱。
这个时候,曾经的儿子也该做父亲了,他依然会延续这种程式,严厉苛刻刚劲的爱下去,哪怕不能及时获得回应,总有一日,时间能证明。
不管怎么说,男人比女人现实,父亲的爱是需要赢得的。从皇帝老儿,到平民百姓,父亲这个角色,总是爱强者的。
今朝这一爱,是白九棠赢来的。正因为赢得太多,心下便生出了不平。
这个家庭不是皇族,也不是贵族,只是一个流氓窝子,说难听一点,比草民还草民,何必苛分强弱,一定要偏袒某一个?
送走了卢文英,苏三被打发到房里去小憩,父子三人一边吃茶一边继续着饭桌上的话题。
季云卿心情不错,转手就将卢文英送的礼物拿出来,准备赏给儿子。
那些已拆得七七八八的包装里面,摊着各式各样价值不菲的物件,什么古董鼻烟壶、珐琅表壳的怀表、象牙雕的烟嘴、西洋舶来的放大镜……
卢文英显然把这事当做了赌博,抱着以大博大的心态,满心以为开把豹子就万事太平了,可哪想到豹子倒是出了,只是坐庄的不是她而已。
季云卿将那些物件一样样摆上桌,这样给长子、那样也给长子,给来给去,没一样是二小子的。
白某人受着受着就尴尬起来,不过那厢的弟弟倒是一副习惯成自然的样子,叼着纸烟探头看稀奇罢了。
只待这二小子朝什么东西看上一眼,那大小子就冲他丢上一样,“这给你。”
再待这二小子将东西拎起手来,喜滋滋的问:“这给我?”那厢的老父则轻描淡写的点点头,“你就拿着吧……”
几个回合下来,大小子实在是纳闷了,不禁拧起眉头,朝老父冲口问道:“既然您亦同意,何必非要让我来分东西?您自己不能给么”
季云卿看了儿子一眼,本想搪塞过去,想想一味搪塞也不是个办法,只得蹙眉摇了摇手,“我确然不能,经你的手才好,你只管给吧。”
倚在桌旁的大小子怔了一怔,弯腰俯首,满面莫名:“这是为什么?”脚蹬椅子的二小子躬身探头,伸长脖子,等待答案。
“……”季云卿为难的看了看他俩,闭起眼来捏了捏鼻梁,稍事,长吁短叹的说道:“先去给列位祖宗上炷香吧”
两位小子互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感到,今朝有望揭开一个深藏在老父心头的大秘密。
……
白九棠第一次见季十一,是在洋泾浜的刑场。
白门子弟以寡击众,获了一个完胜局。不仅缴获了对方的枪支,还险些要了对方的命。
季十一更是经历了惊魂一刻,差点被当做水果,削薄了装车运走。好在苏三“美人救英雄”,保住了他的胳膊。
这事过去之后,黄金荣在聚宝楼闲话了季云卿的家事,白九棠这才知道那位自称“史义”的刚度小拧其实是季门的公子。
这一消息曾让他疑惑不已,白季两门争夺“刑场”已久,季云卿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危险分子,既然如此为何要让其子前来送死?
此后,再添一桩怪事,堂堂季门少公子,只身涉险驻守爵门,一司机一保镖轻装上阵,以刀搏枪笑死人。白九棠就此怀疑季云卿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儿子。
直到有朝一日,白九棠自己也掉入了季门的亲情漩涡里,这一出由三个男人鼎立的大戏,便稀里糊涂的拉开了帷幕,精彩绝伦的上演了。
季家的这三个男人,在家族以外是正常,在家族以内是病态的。不管是父与子,还是兄与弟,皆深陷于矛盾,皆挣扎于爱恨。
此时此刻,当季云卿终于坦陈了藏在心底的秘密,那足以让旁人啼笑皆非的理由,竟让当事者感到如此沉重和悲戚。
既然白九棠的“九”乃单数之末,那么合上一个双数之首,则能象征着生生不息环环相扣,这就是季十一新名字的来历。
哥哥在单数的顶端,弟弟在双数的起首,顶端的傲视群雄,起首的潜力无限,两个数字放在一起整二十,取的是兄弟齐心、化零为整之意。
老父如此为次子改名,怎能称之为草率?长的幼小的都兼顾,手心手背都是肉。
传承传长子,宠溺宠幼子,习俗于此,有何玄机?而季云却怕了命、信了命、屈于了命,宁肯俯首听命、步步为营。
不止师爷龚一人说过,季云卿乃孤寡之命,很难拥有长长久久的家庭关系。让人庆幸的是,季门的长子命硬,且化碌化忌,又福德相依,如果他肯向弟弟伸出手去,先建立起稳固的兄弟关系,那父子三人就能相安无事的团聚。
于是白九棠这位命硬的主儿,便成了众人眼中的宠儿,季十一则落了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际遇。
只道季云卿望眼欲穿,只盼那一天早些来临,以免二小子得一辈子叫他“老头子”。
季云卿的话说完了,两个儿子也傻了,三人不声不响的坐着,屋子里静默得像禅房似的。
季云卿面带如释重负的轻松,轻垂的眼皮遮住了惆怅的眼睛。他这一生过得太动荡太刺激,能在天命年与两个儿子坐着发发呆,也算是一件难能可贵的幸事。
那二小子拧着眉头,痴坐于父兄之间,手里还握着珐琅外壳的怀表,一条亮晃晃的银链子从指间垂了下来,一动不动的吊在膝边,冰凉凉的表壳已捂得暖呼了,想到老头子那份心意,他不禁感到这物件有些烫人。
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人,亦是害怕面对面谈及感情的人,只稍稍这么伤感了一会儿,便各有千秋的扬起了声音。
“今朝就先这么着吧,我明晨还得早起,得空再来说这些事”听这口气,一股脚底抹油的劲儿,无疑是白某人。
“这些个事情搁在心里就是了,别张着一张大嘴到处说去也不是什么风光的好事,传出去让人笑话”这生怕丢面子的,自然是季老爷子。
“我说九哥,你不如把那象牙烟嘴给我吧反正你又不用,留着也是暴殄天物”这还能有谁,剩下谁就是谁。
……
白九棠想跑也没那么容易,津门行欠缺交代,季云卿必然会要一个明白。
这事兄弟俩都有份,按理说不该有什么忌讳,但白九棠执意要求私下说话,季云卿当即心头咯噔一下,感到不太对劲。
季十一讨了个象牙烟嘴,心里欢喜得很,不等老头子开口,起身便拍拍ρi股溜了。
屋子里再度如禅房一般安静了下来。白九棠的面色太为凝重,甚而令季云卿不敢出言催促,只待他自行调整了一番,且听一腔晦涩的语调,幽幽说道:“您想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了刘琨煜……这在情在理;而我不想提,也不乏道理……”
末了那一声叹息,霎时令他沧桑起来,长长的沉寂之后,终于抬起眼帘,望向了季云卿,“这个姓刘的老家伙,曾经是我娘的家奴这一次事件,绝非偶然,他是专程来找您报仇的按说我应该碎了他,给您一个交代。可是……我觉得,不如就将那笔钱当做一个了结,权当是替您赎罪了,不必赶尽杀绝。”
季云卿惊愕的轮圆了眼睛,目不转睛的定了神,良久之后,惶惶然的顾盼了一番,语无伦次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一个姓刘的奴才……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人家不会隐姓埋名么”话及于此,触到了白九棠的死结,他冷起了脸色,一字一钉的说道:“不管怎样,隐得了姓名,埋不了恨意,他恨您毁了我娘、恨您始乱终弃,也恨您让他失了照子,落得个终身失明。您说说看,我应该怎么办?把他给剁了么?”
季云卿受其震撼,恍恍惚惚的急闪着眼色,嘴里喃喃自语的说道:“不不不……你是对的,这人不能碎……绝不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怨不得别人……”
番外 『第183话』爱是福音
『第183话』爱是福音
即便齐佳氏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却不费吹灰之力的保下了忠仆。
这是一位能量强大的女性,她在爱人心里有着无上的地位;她在儿子心里同样有着无上的地位。
她在去世多年后的今天,依旧驾驭着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既轻易掀起他们心中的涟漪,也轻易抚平他们心中的怒气,亦轻易左右着他们的言行,更轻易令他们网开一面放过了刘琨煜。
那阉人有幸受此庇佑,得与失、恩与义、福兮祸兮?
季云卿终于从尘封的记忆中挖掘出了关于他的片段,想起吉兰泰身边曾有一名奇丑的太监。正是这名相貌丑陋的太监,在他俩私奔的时候,“高抬贵手”打开了府邸的后门,成就了这一段极悲的缘分。
至此,季云卿决定听从儿子的安排,不予追究,就此作罢。然而他那儿子,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
“当初您跟我娘好的时候,知道她是满人吧?”做儿子的偏执于声讨老父,语调冷硬的问道。
“知道……”做父亲的如同被告,神色凄楚、轻垂头颅。
“知道她家里是做官的吧?”
“知道……”
“知道局势动荡,总有一天满清要垮台吧?”
“知道……”
“知道满清的官宦家庭受到的冲击会更大吧?”
“知道……”
“既然您样样都知道、样样都明了,那摆明了是甘愿承担任何后果的是不是这样?”
“是……”
“那我想问问您。”白九棠浓眉紧拧,目如凶器,“经过深思熟虑做下的决定,怎么能转眼间全盘否定?要她的也是您、弃她的也是您,夜深人静的时候您睡得着么?”
季云卿被拉入了尘封的往事中,面孔如揉皱的宣纸一般,即便抹平了也斑斑皱褶,他心如刀绞的皱紧了眉头,想要申辩却感到口拙,想要认罪却感到承受不及的痛。
房间里铺满了旧事的尘埃,沾满了旧事的悲怆,它不再像是一间禅房,而像是一道刑法。
静默时、亡魂控诉;出言时、生人行刑。亡妻是弓、其子是箭,季云卿被钉在鹄心,注定了万箭穿心的痛。
“回答我”儿子已不再是儿子,儿子是手持利器的讨伐者,“夜深人静的时候您睡得着么?”
这质问出自任何知情人之口皆有杀伤力,何况是这段不幸经历的当事人……
那厢的老父已不再是老父,而是手无寸铁的囚徒,他哑口无言的抬起手掌,将整个脸庞埋了进去,许久之后,无比艰难的说道:“我没想过要抛妻弃子,真没这么想过……”
“您把她带到无锡又把她扔在了无锡,这不叫抛弃叫什么?”白九棠怒目圆瞪的扯起喉咙吼道。
“我没想过要丢下你们”季云卿突地拔高了音量,抬起头来悲愤的哀嚎道:“我只是想制造一个遗弃的假象,撬开洪门的山门再说。可我低估了你母亲那要强的性格,她竟然只字片语不留,从此退出我了的人生这么多年以来,我找遍了所有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却独独没想到她就在川沙乡下”
这一段往事对白九棠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和空白的,因为他的消息来源仅限于其母,齐佳氏无福知道的内情,也是他耿耿于怀的结症所在。
“这么说起来,事过境迁后您曾找寻过我娘?”白九棠出神的锁着眉心,目光黯然无色的落在别处。
“怎么能叫事过境迁?我头年深秋离家、次年三月返锡,前后不到半年时间,若非匆忙赶回,现在何来青帮‘通字辈’季云卿?若非在前程和家眷之间做出了选择,我现在应该是洪门的人”季云卿激愤得即要老泪纵横。
白九棠的气焰骤然下落,怔了半饷才抬起眼来,望向老父冷冷的说:“大错已铸成,亡羊补牢有何意义您应该比任何人更了解她,那是一个骨子里渗着铁砂的女人,她接受不了遗弃的结局,只得先一步离开伤心地。”
说罢,重重的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抬手抚了抚额,“罢了,过去的事情,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刘琨煜的事情就这么定,我先回了。”
衬着他离开的身影,季云卿止不住眼巴巴的唤道:“九棠你真打算一辈子都不认我么?”
那厢在门边顿步,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听老天的安排吧……至少我现在办不到,对不起。”
问安三部曲终于落下了帷幕。
苏三的生活有望恢复“正常”。
不管天有多大地有多广,也不管时局好坏、或是那位总统上台……一切的一切都是尘埃,她只管胡吃闷睡好好养胎,专心将那“十月革-命”拿出个成绩来。
近来几日行程紧凑,外加夫君夜夜痴缠,白苏氏大感身体吃不消,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睁开眼来第一件事是扭头看了一看,但见某人早已不见踪迹,甚而连睡痕也近消失,想来是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现在也不知是在小东门还是会乐里,总之是没见过这么忙的流氓,跟个陀螺似的不停猛转。
苏三躺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眼睛瞄着斜对面的衣柜懒得起身,似乎在妄想柜门突兀开启,唰唰飞出一堆正合心意的衣物出来,省得她裹着睡袍一头栽进去辛苦的挑。
赖床的女人转而放弃了这种幼稚的幻想,缩在被窝里做起更为幼稚的白日梦来。
——如果怀的是个闺女,将来就送她去法国读时装设计,闹不好整个Versace第二,把意大利的时尚帝国给比下去。
如果能生个儿子出来,将来就送他到英国去读法律,免得他爹有一天还得花钱在外面去请律师,且不说外聘的律师本事高不高,就看那忠诚度就不能与亲生儿子相提并论。
想来想去这白苏氏得意起来,敢情是男是女都不错,只要好好栽培,皆有成材的机会。
只道这想法过于天真,简直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第一、近代不同于现代,儿子矜贵女儿贱;第二、黑帮家庭异于寻常人家,重男轻女更是过之而无不及
总而言之,生男生女差异巨大,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可眼下也没人来提醒这位晕了头的白夫人,她只管怎么高兴怎么设计,念想间心情愉悦起来,一把抓起厚厚的丝绒睡袍披上肩,翻身下床准备梳洗更衣。
正当这时,门外扬起了一声询问,伴着有礼的叩门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嫂嫂,你起来了吗?”
“嗯……谁啊?鬼谱?”那询问声含含糊糊,隔着一道门板也听不太清楚。
门外沉默了片刻,应道:“不是,阿昆。”
番外 『第184话』阿嫂难为
『第184话』阿嫂难为
如今白氏夫妇已恢复了原有的生活轨迹,按理说各人的司机也该回归原有的职务。小佬昆应跟着白九棠出行,鬼谱才该留在家里听候差使。
在这个时候听到小佬昆的声音,要么是白九棠外出归来了,要么就是白九棠根本不曾出门,要么……就是白九棠在外边出了什么事,差人回来报信。
想到这里,孕妇那伟大的神经质又来了。
苏三脸色白皑皑似雪,衣袍飞散的奔向门口,拉开房门倾身而出,“出什么事了么?”
外面那一位没想到房门会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开启,也没想到嫂嫂会问得这么离奇,更没想到嫂嫂不施粉黛亦楚楚动人,更更更没想到的是,那挂在肩头的睡袍下坦承的风光如此绮丽。
如果要说罪过,生成一个男人就是一种罪果。如果要说秉性,秉性忠厚的人难免疏于掩饰七情六欲。
小佬昆下意识盯着那片有峰有峦有浮凸的风景,似乎在研究那薄薄的丝袍是哪国哪府的工艺。
苏三正待他开口应答,却见他痴迷的盯着自己的身体,那一瞬头皮发炸、细胞猝死,不禁拢紧了睡袍的两襟,脸色赤红的喊道:“阿昆,你干嘛?”
“啊?”那厢骤然醒来,当下感到窘然,慌忙眨了眨眼,语无伦次的说道:“没……没什么……我本来是想……想……”
苏三紧紧抓着衣襟,紧到指头泛白,紧到手腕酸涩,却努力镇定下来,径直切入了主题,“你没跟你大哥一起出去?”
“没有。”小佬昆终于找到了一处安全的聚焦点,垂下头来盯住了地面,“他今晨交代说,让我辅佐你理一理门第的账目,以便等你生产之后全权移交。”
听闻丈夫无事,苏三总算获得了安然,但安然之余,也加剧了羞愤的心情,只可惜对方拒不抬头,让她连剜视一眼都不能,反倒因这小小的僵持,被寒气渗得哆嗦了起来。
那厢感到她在打颤,微微拧了拧眉心,踌躇片刻,匆匆说道:“天气冷,别冻着,你先回房吧。我让宁祥上来好了。”说罢,逃也似的转身走向了楼梯。
苏三反应不及的望着那背影,粉润的小嘴紧紧的抿着,晶亮的眸子圆圆的瞪着,一颗心扑腾腾的乱跳,一身虚汗酣畅淋漓。倘若连阿昆也掺和进来,岂不是前有狼后有虎,连藏身地都没有?这算是哪门子的烂桃花?哪门子的破事情?
宁祥转即就来到了主人房的门外,“啪啪”拍了拍门板,气喘吁吁的喊道:“嫂嫂昆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事他摆不平了?他捅了什么娄子么?嫂嫂……嫂嫂……”
宁祥的声音给房内那位女人带来了大把的安心,对镜痴坐的身姿总算不再那么僵硬,当即长吁一口气,拿起眉笔故作平静的描起了眉。
“别嚎了,门没锁,你把手炉拿去添一添炭,另外把我的早餐端上来,我不想下楼去吃。”
“咔哒”一声,门锁转了半圈,房门应声开了一条缝,宁祥挤进头来,憨傻的说道:“现在已经晌午了,该吃中饭了吧”
说罢,大大方方窜进屋来,拿起手炉拧开炉门瞅了瞅,“平日也没见你在楼上吃过饭啊?别是身子抱恙吧?要不要叫老朱过来一趟?” 说话间,抬起眼来看了看她。
“不用了,我好着呢,就是懒,不想动。”苏三目不斜视的描着眉,边说边添了添眉尾。那睡袍实实贴贴的穿上了身,另在腰际加了一条带子,扎得跟武装带似的紧,那神情倒真是慵懒,不枉是吃这碗饭的。
宁祥搂着手炉“喔”了一声,就跟没长心眼似的,转身就就朝房门走去。兴许是想到孕妇大多不可理喻,根本就不以为意,只管照办即是。
刚走到门口,顿步歪了歪头,想起什么似的,回脸说道:“噢,差点忘了昆哥说他要出去一趟,让我代他给你开车,你要用车叫我便是”
说罢摆正身形朝外走去,迈出房门想想不对,又回脸说道:“诶?对了嫂嫂,昆哥是捅了什么娄子吧?我看他慌张得跟老佛爷丢了李莲英似的”
描眉的女人早被他回头的第一句话僵了身,直到那不伦不类的比喻出口,才伤神的松开了紧绷的肌肉。
“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胡言乱语的,这老佛爷是个封顶的人物,若是让阿昆给做了,那你大哥做什么去?”她手握眉笔左看右瞧的打量镜中的自己,一副忙于上妆没空搭理兄弟的样子,却是藏着满心惶然不敢正面回应。
“嗨……”宁祥赔笑着挠了挠头,卖乖的说道:“不是还有光绪帝么,哪能少了大哥的戏份”
但闻话题被引开了,苏三暗暗松了口气,为了把话题推得更远,便计上心来丢开了眉笔,冷眼斜视拍了拍桌子:“呸呸呸别用那英年早逝的人来比拟你大哥再说了,光绪什么时候强过老佛爷了,他生生被她关死在瀛台了你这比拟恰当么?”
宁祥闻言捂住了嘴,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鞠躬作揖朝嫂嫂赔罪,转瞬借口张罗中饭,一溜烟逃得没了影。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置身室内的女人心间发慌,听得花园大门的铁栓“哐哐”一声响,便起身来到窗边,撩开窗帘怔怔的望去。
美产车驶出了铁门,仰头咆哮了一阵,冲上干道消失了踪影,留下一阵浓烟,挥不之散不去。黑熊重新关上了铁门,一边上铁栓一边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哼着小调,这份悠闲令得楼上偷窥的女人满心艳羡。
小佬昆驾车外出了,像一只猖狂出逃的豹,既是凶悍的物种,他何必要逃?
是因为受制于一个更为凶猛的动物,还是因为他的窘迫不比嫂嫂的少,或是猜到了他的存在会将嫂嫂困在楼顶?
苏三头抵着玻璃窗,失神的俯视着花园,直到嘴里呵出的雾气将视野整个遮蔽;那紧抓着窗棂的手指,不知疼痛似的死命用力,直到锥心的痛刺醒了麻痹的神经。
“嘶……”她骤然抽回手来,两手交握的相互揉捏。
可叹她无权逃匿、可叹她难以平静,可叹现实残酷,房门又一次响起。
她甚至没有时间喘一口气,更没有机会(炫书:)整 理心绪,她就好像嫁给了一个集体、上有师傅下有兄弟,人人都要兼顾,事事都要应付,别人或许能逃匿,但独独她却不行,也不知那些嫁入江湖的女人是怎么应付的?林桂生、阎允娘,她们曾面对过这些困境么?
“哟,嫂嫂,今朝还真不能在楼上用饭七哥带来那丫头还等着你过目呢,这不收拾妥帖了么,规矩也给教了,衣裳也给做了,就等着你吩咐了,要不我让她上楼来吧?”宁祥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苏三绝望的皱起了小脸,闭上眼眸长叹了一声,稍事打起了精神,扬应声道:“不用了吧,险些忘了还有这事,我换身衣裳就下来。”语毕再度头抵窗户,无助的锁紧了眉心。
番外 『第185话』青云“恋-童”
『第185话』青云“恋-童”
戚青云带来那个小姑娘名叫筱小玉,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自幼跟着舅舅一家生活,三年前舅舅也患上恶疾去了,舅妈便将她卖给了大世界西点店的林老板。
苏三懒散的坐在茶室里,单手支头细细询问,那神情有些心不在焉的冷淡,那姿势有些不屑一顾的傲慢。
筱小玉深埋头颅,站得笔直,两手互拧,紧张得厉害。
苏三终是发现自己吓着人家了,可天地良心她并不想这样,无奈挤不出笑也扮不了温柔,究其心境不比这丫头从容。
“小玉,你坐下来说话吧,不必这么拘礼。”她感到有必要强扮温婉,一是要逼自己放松,二是要让小丫头也放松。
那厢死活不肯从命,结结巴巴的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我……怎么能和夫人同坐一室”
见她反应这么激烈,苏三倒生出了好奇,偏头打量着她,眨了眨眼说道:“这些仆役的规矩都是宁祥教你的?”
那厢听得夫人的口气温和,与表面的冷漠大相径庭,总算是安下了心来,埋着头答道:“宁二爷教了一些,来之前七爷教了一些。”
听闻戚青云细心到这个地步,苏三不免偷偷展了展嘴角,“七爷还教了你些什么呀?”
筱小玉微微流动着眼瞳,似在努力回想,稍事磕磕巴巴的应道:“七爷让我好好待在夫人身边,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了?”苏三好奇的追问。
“他说,白宅既是庇所又是学堂,能遮蔽外面的风浪也能让人成长;他还说,夫人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恩师,只要我忠心不二的对待夫人,夫人就会教我怎么做人做事。”
苏三托腮回味、定神思量,绞尽心思捋上一捋,惊愕不已的张开了小嘴。看来戚青云八成是有这癖好,不然怎会将这丫头送到白宅来“深造”?
——好个谦谦君子的青云师兄,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帮他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戚家主妇?可他也不想想,若真是成了,将来她们怎么处啊?这一段主仆的过往不让人别扭么?
小玉感到太过安静,便偷偷窥了一眼,但见那厢一脸的惊愕,便心下怯然的问道:“夫人,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苏三被她唤过了神来,抖抖睫毛,讪然一笑,“我这是怎么了,尽走神”
说罢,一边斟酌措辞一边慢悠悠的说道:“你家七爷说得好人生漫漫旅途迢迢,是得好好学习待人接物,为自己的将来做考量。但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说白宅是庇所?难道你在外面惹了什么是非么?”
“夫人有所不知……”小玉凛畏的垂下了眼帘,耸高肩头欠身回话,“我是让舅妈卖到林老板手里的,这人嗜赌如命早已债台高筑,如今债主追债追得厉害,他便想把我卖到堂子里去兑点现银,七爷……七爷真是菩萨心肠,他把我从林老板那里赎了出来,先带我住了几天旅馆,后来,就领我上您这儿来了……”
这小丫头说着说着瘪了瘪嘴,眼里盈起了满满的泪水,想来是为着自己那悲哀的命运,也是为着感激某人的恩德。
只道原本冰心玉洁的白夫人早在丈夫的洗礼下变得八卦而猥琐,全然无视人家的伤怀,眼含异彩的扬起了眉:“七爷带你去住旅馆了?”
“嗯。”那厢毫无知觉的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至始至终埋着脑袋,恭敬得让人心疼。
白苏氏在好奇心的撩拨之下,将一切的一切抛到了九霄云外,携着一股变态的热切,轮起秀眸盯着小玉上下瞧。
——那弱不禁风的身子是小,但我见犹怜的韵味也不少;那端端正正的五官是平常无奇,却凑出了一个“董洁”同学的小家碧玉。
如此看来,师兄的眼光相当不错真是不叫的狗才咬人
苏三歪着脑袋定定的端详,可悲可叹,端端一个窈窕淑妈,为了那点好奇心,生生成了个欧巴桑。
这沉寂来得毫无道理,小玉莫名的抬了抬眼帘,只见夫人的表情诡异,转瞬红了脸庞,深深颔首,低低的说:“七爷没在旅馆睡过。”
经由这一声解释的提醒,大肆窥探人家的白苏氏总算收敛了起来,含胸拔背端直了脊梁,娴雅端庄的绽开了笑脸,“不碍事不碍事,白门是江湖人家,没这么多规矩,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事,顶多给你出出主意罢了。”言下之意,睡没睡是你自己的事,我只管八卦不会责骂
那小丫头闻言更加窘迫,只差没将脑袋埋进胸脯里去。苏三见势万分怜惜,起身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开口问道:“你看我吧,尽会东拉西扯,正经话还没说呢。你今年多大了,老家在哪儿,除了舅妈没别的亲人了吗?”
筱小玉虽然觉得夫人一会儿冷淡一会儿温柔,一会儿诡秘一会儿亲切,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那关怀倒是真真切切毫不造假的,于是便渐渐放松了下来,抿抿唇笑了,“回夫人的话,我时年十六,本地人士,除舅妈之外,别无亲人了。”
“啊”那厢错愕的掉了下巴,“你十六了?”
“……怎……怎么了,夫人?”小玉被吓得三魂跑了七窍。
“你……你……你……”苏三瞪着身旁这发育不良的女孩子,“你”了半饷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在此之间,一股深切的同情和浓浓的愤慨,两相交织,冲入了心房。
“西点店的老板没给你饭吃么?”
“给……做坏的点心,管吃,多少都行……”迎着夫人那痛惜的神情,筱小玉感激的笑笑。
“就吃这个?”那厢不可置信的直了眼睛。
“嗯……”这小丫头黯然点了点头。
苏三直直的望着小玉,心间五味陈杂翻腾不已。剥削与被剥削不再是书本上无关痛痒的描述,人吃人的社会就在眼前,枉她两世为人没尝过吃不饱肚子的苦,还能无病呻吟的喊冤叫苦么?
正当此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响个不停,却无人接听。
苏三的思绪被打断,皱起眉来扬声喊道:“宁祥……宁祥……”但见毫无回音,便仰头张望着茶室的房门,疑惑的嘀咕道:“客厅没人么?”
“您别急,我去瞧瞧”小玉灵巧的站起身来奔向了房门。不待反应慢半拍的白夫人浮起笑意,小玉的声音已在外面响起:“夫人,杜老板找您。”
苏三愣了一愣,忙不迭朝客厅走去,接过听筒迟疑了两秒,贴上耳朵温言道:“杜师傅,您找我?”
“九棠出去了吧?”那厢从容平常。
“嗯。”这厢听到这毫无异样的音调,微悬的心平缓的下降。
“家里谁在?”
“宁祥、福盛、黑熊。”心知杜老五问的是一众门徒,其余人等一概简化。
“让宁祥来听电话。”杜月笙在电话那头撂下了话。
“宁祥啊……”苏三握着听筒四处张望了一眼,实在没能找到那哥儿几个的身影,只好一边拂手示意小玉去找,一边眨了眨眼脱口说道:“他们都没在客厅,要不我给传个话吧?”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该不该由她传话,稍事定下主意开口说道:“也罢,那你干脆直接告诉九棠,让他晚上过来一趟,今晚要上线了。”
“啊?哦哦”本想问问什么是“上线”,却是收起疑惑,打算照搬给九棠。
“别忘了大事”杜月笙严声叮嘱道,末了挂上了电话。
番外 『第186话』嫂嫂诈你无罪
『第186话』嫂嫂诈你无罪
既是大事还得赶紧知会某君,最好是差人跑一趟,把话及时带到才好。
苏三放下听筒直奔大门,打开房门走向了庭院。小玉见夫人奔向了花园,则转身朝楼梯跑去,准备上楼找找看。
庭院里卷着一阵阵刺骨的冷风,天气阴沉沉的似要下雨了。苏三想要问问黑熊,看宁祥是不是有事出去了,刚一走上车道,便听得花架那边传来了敲敲打打的声音,纳闷的顿步回头,但见一众男子正骑在车库顶棚上忙活,这才知晓了屋子里空无一人的原因,不禁伤神的翻了翻眼帘,调头朝车库走去。
这车库本是开敞式的,配以花架视之,无限诗情画意,但“视之”和“用之”是两回事,总不能让轿车日晒雨淋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加修车库顶棚时,为了保留花架,则采用了拼接的毡顶,这毡顶的好处是美观轻盈,且每年可以更换新的,符合英式乡郡宅邸的翻新观念,缺点是时不时就要料理料理。
这些事情应由宁祥妥善打理,做嫂嫂的一直不曾Сhā嘴,就是想看看那傻兄弟什么时候才有反应。
这一等可好,等到一场又一场的雨过去了,如今即要无数次的再一次下雨了,宁二爷终是想起修善顶棚了。
“我说宁祥,你就不能在舒坦的时候就把茅坑挖好么,总是要等到憋不住了才来着急”苏三已走到近前,手搭凉棚仰起了小脸。
骑在棚架上的男人们停下了手上的活儿,齐齐俯下了愕然的目光。
根据惯例,白门孕妇中饭后会睡上一阵,再说今朝还有面审丫头这回事,谁想得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庭院里,开口就吐出这么不雅的比喻。
宁祥心虚的不敢作答,扭扭捏捏的讪笑着,黑熊耐不住出言说道:“嫂嫂,快下雨了,外面冷,快回屋去。”
白荣最是婆妈,眨眼已顺了下来,比出了赶鸭子的手势:“夫人,您赶紧的,别在外面瞎逛游了,冻坏了咋整啊”
白荣那南腔北调的口音,令苏三哭笑不得的抚了抚额头,继而一把拨开这罗里吧嗦的老实人,扬声朝棚上的兄弟喊道:“杜师傅让我转告一声,说是今晚要‘上线’,看样子事情还不小,要不要找九棠回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棚架上的三名兄弟听闻此言,面面相觑看了对方一眼,嗖嗖嗖的顺下了棚来,你一言我一句的追问起来。
“老头子说时间了么?”
“他还说什么了?”
“让我们这边出多少人?”
苏三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心下暗叹那“上线”两字竟有如此效应,当下掠视着天际,吧唧着嘴说道:“杜师傅说的话太多了,也怪我不大明白‘上线’的意思,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三位兄弟惊见贤良淑德的嫂嫂摆出了跟大哥一般痞气的形态,霎时没了言语,落着下巴、豁大了嘴,拉开视焦,端详究竟。
好在宁二爷及时醒悟,简单说明了“上线”之意,但那不良的嫂嫂却对“准备干活儿”这样笼统的解释不以为意,于是便继续摆出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左挠头右挠腮的苦苦“回忆”。
两厢软绵绵的僵持了片刻,兄弟们败下阵来,统统给嫂嫂交了底。
原来杜月笙口中的“上线”,是准备干大买卖的意思,而大买卖则通常暗指“押土”(押运鸦片)。
有望参与押土的流氓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一去就代表着丰厚的佣金以及师傅的高度认同。
参与押土的杜氏门生,素有小八股党成员之一的白九棠,但不一定会涵盖所有白门子弟,每一次行动就是一次新的机遇,能参与进去就是登上新高的标志。
兄弟们毫无保留的交了底,只等着竖起耳朵听嫂嫂爆点底细,岂料这嫂嫂真是不良,换上一副大阿嫂的尊荣,不嫌脸红的唬道:“好吧我明白了实话告诉你们,这等大事,杜师傅是不会跟我一个女人家罗嗦的,你们赶紧去把九棠找回来,让他打电话到杜公馆去问问明白”
……
……
……
不狡诈怎么坐镇白相人家庭?
不痞气怎么与流氓双宿一起飞?
不会摆谱怎么能唬住一群大男人?
仨兄弟被嫂嫂折服,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有点头应承的命。
福盛带着这道消息出了门,前往小东门等地找寻白九棠的踪迹。黑熊依旧守他的庭院,看护白宅的第一防线;宁祥则继续带领仆役修善车库顶棚,苏三当了一会儿“监工”便回房去了,那猪一般的特性迫使她必须去眯一会儿眼,休憩休憩。
醒来的时候,隐隐听得外面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房间里的光线灰暗,好似天要塌了一般阴沉。
身心得到休整的女人万分享受的伸了个懒腰,可转瞬之间,那份舒坦便被挤入脑海的纷扰给扼杀了。
映现在脑中的第一件事,是那桩尴尬的“看胸门”事件,第二个念头,是要勇敢面对这些问题,别吃饱了肚子无病呻吟。
第三个念头,便是以大阿嫂的身份,担心着外出未归的兄弟会不会做出什么任性的事情……
第四个念头是,如果阿昆不能及时赶回来,那今晚的高风险行动,谁有资格协同丈夫,谁有本事令她安心……
受这些思绪的驱使,苏三翻身下了床,抓起睡袍披在肩上,来到窗户边,撩开了窗帘朝下俯视。
大雨模糊了视线,庭院里一片死寂,闭上眼来定了定心,快速穿戴好衣物,将自己收拾整齐,拧开卧房的门把,朝楼下走去。
楼下的气氛有些紧张,和料想中的沉寂大相庭径,苏三扶着楼梯扶手停在二楼的拐角处,听得一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窝火的吼道:“我不是让他跟苏三交账么?他怎么平白白往外跑?吃错药啦?”
接下来是一阵凛畏的沉默,莞尔,传来了宁祥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昆哥说是……是……”
苏三感到溺水一般的窒息,猛地从痴愣中醒来,带着十足十的惊惶,跌跌撞撞的提裙奔下了楼。
行至客厅,缓了步调,平了面色,只是笑得牵强乏力,所幸像是一觉初醒,温婉道:“你回来啦……”
“嗯”沙发上的男人收起了愠怒的神情,板着脸颊抬头望了她一眼。“吵着你了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一会儿便是了,没完没了怎么行?这晚上还要不要睡了。”小女人坐进了沙发里,尽量让自己语调轻松。
“算了吧你哪有睡不着的就怕到时候生个懒东西出来,跟你一副德性”白九棠白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那胳膊肘,看看旗装里面厚实否。
这一动作透着不易示人的关爱,苏三受之有愧的锁起了娥眉。想到那令人羞愤的“看胸门”事件,想到自己亦有处理失当的地方,不由得心乱如麻的陷入了惆怅。
番外 『第187话』 顾全大局的代价
『第187话』 顾全大局的代价
虽然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异姓兄弟缺少血缘做纽带,一旦出现关乎女人的矛盾,则很容易产生不可重圆的裂痕。
这兄弟情来之不易,这好帮手流失不起,这一番思量下来,面带忧虑的女人只好牺牲自己。
“你刚才似乎是在找阿昆……”苏三小心翼翼的看了丈夫一眼,但见那厢调过视线冷冷斜着自己,便吞了吞唾沫,躲开了对视,“我想,他多半是被我骂跑了……”
“你为什么骂他?”白九棠转过脸来,犀利的盯视着妻。
“……我……还不都是因为他笨头笨脑……动作又慢、又不灵便……所以我才……”
即便这是顾全大局的善策,但白九棠传递了太多危险的信号,足以令撒谎的女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骂的?”他耸起一身毛来,似乎即要咆哮,又似乎即要将妻吃掉。
“……我……”苏三惶惶的溜了溜眼珠,横下心来眯起了眼睛:“……我让他滚……”那一声“滚”低微得形同蜻蜓振翅。
然而这微不可闻的“振翅”声,却引发了惊天震地的动静。
“哐当”一阵异响突然造势,如巨大的石块从高空砸入水面,那动静如此摄人,那波澜势如滔天。茶几上所有东西被掀落在地,瓷器茶具、水晶烟缸、甚而,还有某君的枪……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吼声锥子一样刺入了苏三的耳道。
“我让阿昆待在你身边是想让他教你怎么管理门第,在你正式接管之前,他显然是你的老师而不是你的仆役你居然嫌弃自己的老师笨手笨脚动作不灵便我请问问你,苏先生,你嫁的是官宦还是富商,要如此矫情如此扭捏我再请问问你,没这帮兄弟在外面拼命,你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你凭什么叫他们滚?”
这怒吼不止是愤怒,这怒吼还夹杂着厌恶。
是谁说过的,白相人在发展的道路中,会越来越重视自己的兄弟,而忽视妻妾和情人?
苏三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人这句话,可偏偏不能左右脑仁。
这话何其精准、何其精辟,仿佛为白九棠量身打造,而他将此发挥到了极致。
他如此看重兄弟,苏三庆幸如此处理,但那份委屈,却拧得心房衰竭,浓得找不到地方逃匿。
不是因为他“偏心”,也不是因为他狠心,而是因为字里行间的鄙夷,来得太多太无道理。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不能解释;小嘴止不住下瘪,只能抿回去。
白九棠的脾气陡来陡去,发怒只是一瞬的事,若放在往常,这副我见犹怜的画面,早已将他的恼怒降到了零,可这件事非同小可,看似无辜的兄弟遭遇了恶嫂的刻薄待遇,即便他已从狂躁中平复了下来,也无法原谅其妻的任性。
“我不想看见你,给我上楼去”
这声音何其冷淡,就像杜月笙喝斥沈月英。苏三仍是不愿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个人来,亦仍是不能左右脑仁。
小玉大气不敢出的缩在客厅一隅,鼓了无数次勇气也不敢穿越那躺着一把左轮枪的客厅中心,这时候不知哪来的胆量,快步溜到苏三身旁,扶起她来,朝楼上走去。
看到这一幕宁祥可算是松了口气,心下感叹着丫头的妙处,转而又信誓旦旦的想着,事情完了得好好嘉奖小玉。
“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出去找”白九棠突兀拔高了声线,衬着一片涌出客厅的身影,压着窝火补了一句,“宁安,你去查查近期英租界地下拳赛在哪个点上。”
“是”宁安调回头来。
……
面对不能解决的问题,女人总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逃避,面对有口莫辩的委屈,只好倒头睡去。
苏三蜷着身子躲在被窝里,带着泪祈祷快快入睡。小玉已被她遣退了许久,只剩下一杯浑然冰凉的牛奶,孤零零的站在床头作陪。
此时此刻,唯一的安慰,是她能感觉到,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非如此,何堪如此委屈。
无数次事实表明,白九棠的心思,只能摸索,不能掌握。他能理智的面对来自于师傅的异样情愫,不代表他能同出一辙的理解兄弟。如此说来,善意谎言好过盲目交底。
本以为自己会被困死在被窝里,想不到哀伤也能让人疲乏,眼皮慢慢沉重起来,意识逐渐涣散,不知何时,终于睡去了……
待到苏三再一次睁开眼帘,过度的睡眠已使得她昏昏沉沉,房间里漆黑一片,绝无有人来过的迹象。
一股哀戚冒上头来,混着那昏沉的感觉,直叫人心酸到匮乏。
在黑暗中摸索着睡袍,尚未披上肩头,则停下动作,侧起了耳朵,原来她并非自然醒来,而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那步伐沉重缓慢,兜着圈子来来回回,踩得地板吱嘎吱嘎作响,音量虽低,却鬼祟可疑,既能扰人清梦,也能催人心惊。
“谁?”置身在黑暗中的女人抑制不住惊呼出声,僵着身子不能动弹。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了一声,“阿昆。”
还是那一声小心翼翼的“阿昆”,还是隔着主人房的房门,痴坐在床上的女人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若不是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她一定以为自己碰了月光宝盒,回到晌午去了。
恍惚间慌忙拧亮了台灯,失措的看向时钟。
——快到晚上十二点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段再一次遭遇阿昆侯门?
他是刚刚才回来么?或是已参与了押土同白九棠一起回来的?
那么,白九棠在什么地方?楼下客厅?门外陪同?
他们要她做什么?穿戴整齐,当众致歉?
在这漫长的一分钟里面,一半被混乱的思绪所占据,还有一半在踌躇不已。踌躇于要不要下床去开门,踌躇于见不见这位给自己带来灾难的兄弟……
“……嫂嫂……”门外响起了男声,那嗓音夹着伤怀和犹豫。
浑身的神经如渔夫手里的网,越收越紧,苏三下意识拉起被子,暖着那冰凉的身体。要不要开门?要不要面对?要不要躺下继续睡……
两分钟之后,门外安静了下来,似乎连死神也睡去了一般,静谧得叫人胆寒。
苏三穿好睡袍,紧紧的扎着腰带,一步步走到门边,一点点打开了房门。
走廊的灯光从一副身影倾头而下,那身影端端正正的立于房门之外,好似一个活体标本,给开门的女人带来了绝大的惊悚体验。
一浪掀来,夺走了苏三的鼻息,她目光僵直,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
番外 『第188话』天生我命
『第188话』天生我命
小佬昆有一张不讨喜的脸,刀翼眉在额间剑走偏锋,吊角唇在鼻下紧抿成线,葱管鼻长直而带钩,三白眼空乏而无神。此乃鬼见愁一般的人物,扫一眼就能把“小拧”吓哭。
这位兄弟有独自开创天地的能力,亦有自己的一干亲信兄弟,他安于留在白门,是老头子杜月笙有命;而他安于屈居人下,是九棠有这魄力能力。
如此看来,白昆二人之间,有师傅之命,有兄弟之情,还有臣服之心,这样稳固而牢靠的关系上哪儿找去?
苏三竭力令自己平静了下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抬眼问道:“你可算回来了,见过你大哥了吗?”
持续沉寂……
持续沉寂……
周遭一片死寂……
终于,苏三被自己那如履薄冰的怯意激怒了,亦被这毫无意义的僵持激怒了。
“怎么不说话?你这一整天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大哥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着急?”她愤愤的瞪起了眼眸,厉声质问道。
那厢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受此胁迫、还是受之点拨,终肯启口,幽幽回应:“我刚回来不久,家里只有宁祥,他……都告诉我了,我……会跟大哥澄清此事……”
愤怒是一剂良药,它既能抑制不安,又能给以人勇气。苏三微愠的忽闪着眸子,毫不迟疑的出口阻止,“你千万别跟他做任何解释。”
“为什么?”小佬昆不解的望去,转瞬调开目光,扫低了眼皮。
“人生下来哪有不受委屈的,既然已经受了,就要受得值”苏三一瞬不眨的望着那“鬼见愁”。
那厢默然了许久,竟带着一抹浓浓的羞愧,音色低哑的开了口,“……是我不好,我不该觊觎、不该妄想、更不该自顾自闪离……我本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哪知道,这一走……”
那“鬼见愁”似要落下泪来一般哀愁,苏三不堪忍受这样的场景,赶紧出声说道:“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从今往后,再不许提”
那厢再度沉默了,莞尔,低声道:“这债我欠不起我会处理的。”
但闻此言,苏三亦沉默了,稍事平静的说道:“我说过了,这委屈既然已经受了,就要受得值你不必去澄清什么、解释什么、或是坦陈什么,你只需要记得一点,你欠我的只是一件小事的真相,但你欠九棠的是一世的情义。”
继而,迎着对方那纠结的视线,一字一句说道:“夫妻与兄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一笔相欠债而已,这债务是相互的,正如白门也欠你一个发展的际遇。既然是两两相欠,不如好好相待,同进同退,肝胆相照,穷其一生,还它三分利。”
小佬昆呆呆的怔视着她,像是在鉴赏一件出土文物,有惊讶、有赞叹、有执迷、有震撼。好一个聪慧的女人,好一个还它三分利若是穷其一生,也只能还上点利息,岂不是要将他永远留在这里……
回顾这整件事情,无不宣告着嫂嫂登上了新高。背黑锅事小,女人帮男人背黑锅甚少;受委屈事小,委屈叠委屈不易做到。
这了不起的女人,不仅把黑锅背了,也把委屈吞了,究其心意,只是为了稳定白门的人心、维护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女人,居然有此作为,当属天生我命,非江湖中人不及。
苏三再一次被小佬昆痴望,所幸那焦距锁定在脸上,她迎着这复杂的眼神,语调甚为平常,“你今晚错过了一笔大买卖,明晨去跟杜师傅交代一声吧。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收拾收拾休息吧。”说罢,便退回房内,准备掩门。
“我这就去找他们。”那厢好似回魂了一般,虽目光黯淡,却掷字有力。
“你上哪儿去找他们?”正要掩门的女人停下手来,面带讶异。
“放心,好找。”阿昆就是阿昆,一如既往精简扼要。
苏三怔了一怔,安然应许道:“也好,免得事后杜师傅怪罪,你去吧。”转而脸色一正,凝重的叮嘱道:“记得我说的话,别去跟九棠解释……”
“嗯。”小佬昆匆匆应答,奔向了楼梯口。
天快要亮得时候,花园铁门迎回了男主人。
三辆车纵队堵在门外,等着归巢休憩。嚣张的鸣笛声时起彼伏,全无公德心的宣告着妖魔回笼。
下午那场绵绵的冬雨仍在继续,丝丝点点飞落坠地,在车灯的映照下朦胧着雾气。
那张扬的鸣笛和这诗意的雨景揉在一起,就像旁敲侧击暗示着张狂之人心底的细腻。
纵使苏三拥有再多猪一般的特性,也无法在同一天第三次睡去,此时此刻,便倚在窗畔,静静的俯览,终见某君安然,终是放下了心。
接着便毫无睡意的爬上了床,蒙着被子闭上了眼睛。某君这顿脾气发得不小,估计三五天之内消不了,她已尝尽了伤心,不想再跟他吵闹,要逃避问题,当属装睡最好……
不多时之后,楼道上响起了脚步声,一步稍稍见深,一步稍稍见浅,显是尚未完全康复的白某人。
苏三面朝窗户背朝门,撅着身子拢紧了棉被。她怕了那鄙夷的眼神,怕了那厌恶的口气,更怕了那惊天震地的德性,她宁愿将自己睡成个傻子,也不想再一次经历。
房门被推了开来,蹑手蹑脚的动静从门口漫延到了床边,随后床垫塌陷、接着气息吹脸,似在弓身俯头,倾听她的鼻息。
苏三紧张得呼吸凌乱,这一乱可好,那厢发现她还醒着,顿时扬声喊道:“苏三”
这音量对于一个“睡着”的女人来说未免太大了。不过,既然没人应答,那显然是“没醒”。
白九棠拧了拧眉,伸长了胳膊,摸索台灯开关。
“啪嗒啪嗒啪嗒”,黑暗主宰着大地……台灯的开关失灵,不论某人怎么按,它就是不给力……
“啪嗒啪嗒啪嗒”,白九棠窝火的换了一盏台灯,可仍是黑漆漆毫无反应。
呜呼,中国人尚且不愿搭理这“暴君”,何况是外国来的台灯……。
苏三紧紧闭着眼睛,无不为自己的英明感到得意,若非拔掉了台灯的Сhā头,那跳动的眼皮一定会将自己出卖给“敌军”。
眼下只祈求他赶紧洗洗睡,有什么话到梦里去跟上帝说吧。
番外 『第189话』风暴平息
『第189话』风暴平息
“苏三……”白某人两手齐用,推了推妻。
“zZZ……zZZ……”那厢竟以鼾声糊弄。
“苏三……”白九棠在黑暗中竖起了眉头,加大力度推了一推。
“……zZZ……”不怕死的女人继续打鼾……
莞尔,深陷的床垫突兀弹起,某君猝然撤离,夹着细碎的抱怨,朝浴室移去。
小女人的鼾声骤停,神经线开始解禁。只道好景不长,且听“嗒”的一声轻响,浴室里晕出了亮光,就在这光芒降临的一刹那,撤离之人杀了个回马枪。
室内惊现一半跪在床沿的“祷告男”,可那告解的对象显然不是耶和华,因为上帝不会躺在信徒面前,也不会被信徒吓得心惊胆寒。
白九棠趴在床沿边,死死盯着妻子的脸,在那假鼾再度来临时,忍无可忍的喝斥道:“你是不是要跟老子演戏?”
鼾声微微颤了一颤,旋即勉强恢复了频率,然而那眼皮却不争气的猛跳起来。
这超极限的肌肉运动不止跳得“演员”欲哭无语,也跳得“观众”紧拧了麻花眉。
“白苏氏,你要反了是不是?”白九棠眉心打结的高吼起来。
半夜时分的“狼嚎”太嫌刺耳,苏三不得不张开眼来,凛畏的虚着眼说道:“你嚎什么啊……我这不是睡着了吗……”
那厢直勾勾的瞪着她,极度窝火的说道:“睡着了?骗鬼”说话间弹起身来,居高临下挖苦道:“我还道你已修成了佛陀,只在世间留下了一副躯壳”
苏三无可奈何的撑起身来,低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声:“罢了罢了,我若真修成了佛陀,你可没好日子过……”说罢抓起睡袍,披上了肩,靠向了床头,轻叹了一声,“你执意把我‘叫醒’,不会只是想挖苦我吧……”这话虽不卑不亢,眼神却窝窝囊囊。
“当然不是”白九棠摆着一副“老子洞察一切”的表情,弯下腰来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叫你起来是要好好教训你”
说罢,直起身子,好不威严的说道:“阿昆已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无中生有祸害自己?是不是以前抽大烟真把脑子给抽坏了?”
苏三惊得头皮发炸,陡然抬起了眼帘,“阿昆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了实话”白九棠炯炯的瞪着眼眸,仿佛在瞪一个彻头彻尾的刚度,“你明明没做过,为什么胡扯?”
苏三失措的瞪着眼睛,思维乱成了一锅粥,小佬昆也太不上道了吧,不是让他别去解释吗……
……
想不到看起来脑筋不灵便的人,其实比看起来精明的人要来得聪明。
小佬昆对白九棠坦陈的“事实真相”是阿嫂想要外出闲逛,他对此表示反对,于是两人起了争执,但既无所谓的辱骂更无恶意的驱逐,只是呛了几句而已。
其后的驾车外出,是为了以宁祥那糟糕的车技来逼迫嫂嫂自动放弃出门,可惜最后在时间上把握失当,在赌档一混就混到了晚上。
这样一番解释,在白九棠看来,是具有说服力的。当以百分之九十的可信度,推翻其妻的前述。
苏三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到处乱跑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叔嫂因此产生争执的可能性甚高,这一有根有据、有逻有辑的“真相”,一举解开了白九棠的心结,在为苏三平反之际,也为自己获得了安宁。
白相人对配偶的家境并不看重,看重的是配偶的心性和处事的态度,如果不幸娶到一个既蠢笨又恶劣的女人,那将是整个江湖生涯的败笔,总有一天会坏在她手里。
这是一个赖以兄弟立足、依凭兄弟壮大的群体,“兄弟”二字代表着枪支与弹药的亲密关系,具有鱼水不能相离的紧密性。
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令白某人当初大发雷霆,就像商人能够放纵妻妾挥霍,却不能眼看她们火烧自家的商铺,白相人嫂嫂百事无禁,独独不能无故编排兄弟。
至此,白九棠拿到了一个渴求的答案,如愿为妻子洗清了罪名,唯一让他纳闷的事情,是妻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编那么差劲的故事来祸害自己……
“你想出去走走,这我可以理解,阿昆对此表示反对,这也在情在理,归根结底无所谓对错,顶多是起了争执,怎么一到你的嘴里就变了味儿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嫌日子太平顺了,无聊得厉害?”
“我……我……”
苏三消化着得知的信息,心中感慨不已,阿昆终究还以她清白,却不乏狡黠的心计,他既没违背她的意愿,也没死板的谨守成命,而是用一无害的方式,来帮她做了澄清。
“说呀”白九棠神色不耐的催促道。
“我……我看到阿昆驾车走了,只当是他难得任性,事后想来,自己言辞生硬,也怪不得人家小气,本想待他回来好好谈谈,谁想你先一步回了家,我怕你责怪他私自外出,所以就……”苏三决定顺着小佬昆的话往下走。
“……嗯”白某人一边聆听一边点头,露出一副“老子早知如此”的模样,尔后飞去一记白眼,说道:“敢情你还是个维护兄弟好嫂嫂,都是我错怪你了?”
“你不必持续挖苦我吧……”苏三心知灾祸已去,抬起眼帘驳斥了回去。
那厢不苟言笑的摆正了脸颊,郑重其事的告诫道:“我告诉你,白苏氏别以为夫妻情分凌驾在兄弟情义之上,你跟他们分量相当,双方可谓不相上下下一次要维护兄弟,记得先顾及自己,别有恃无恐的夸大其辞,你这副肩膀,很多事情都扛不起”
苏三呆呆的瞅着那凶恶的嘴脸,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是什么狗屁婚姻,妻子与兄弟分量等同?那不如演一出耽美吧,亲上加亲岂不更好,何必要娶老婆
“怎么?不爽啊?”白某人似乎看出了太太心底有怨,落下一句喝斥后,竟爆出了一番精湛的比喻。
“如果我是帝、你是妃,我且纵容宠溺,但你总不能砸玉玺吧如果我是名将、你是宠妾, 我且事事依你,但你总不能杀我的兵取乐吧如果我是富商、你是正室,我且任由你Сhā手生意,可你总不至于火烧自家的商铺吧如果……”
“好了好了……”苏三头痛欲裂的捧着头喊道:“我明白了你别再‘如果’了总之全世界最有理就是你,别说你只是发了顿脾气,哪怕你拿着鸡毛掸子抽我也是占理”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耐烦啊?”那厢呲牙裂嘴的轮了轮眼,“我这是在给你说道理你得学会找准自己的位置别稀里糊涂的往雷区里滚”
“我知道我知道……”苏三愁苦的点头如啄米,“白老爷,天就快亮了,能赏个囫囵觉先,待天亮再接着说么?”
“你囫囵个屁睡了一整天还不够啊?我忙活了一晚还没叫困呢”白九棠不悦的说道。
“正因为这样才打你的岔嘛,你怎么只看字面意思,不知道往深了想想,我这不是心疼你么……”小女人情真意切的糊弄起人来。
“是么”白某人不太信任的瞥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只是想让我闭嘴而已……”
“胡说”小女人抬手推搡着他,“那是你的幻觉”说罢,摸下床来,将他推向浴室,“快洗洗睡了,我给你放水去……”
“你别推我啊……”大男人扭来扭去想摆脱娇妻的推搡,只感到这女人好比抓壮丁的兵头一般,毫无痛惜之意的乱抓乱捏,殊不知他那通脾气发得太伤人,其妻这小小的报复已很是礼貌了。
番外 『第190话』 江湖是学堂丈夫是学长
『第190话』 江湖是学堂丈夫是学长
次日一早,白门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位客人似乎知道主人有早起早出门的习惯,刚过七点便敲响了白宅的大门。
白九棠凌晨时分才得以入睡,此刻正沉浸在梦乡里,就算天塌了亦不会皱眉,何况是小玉隔着门板的呼声。
苏三在浴室里放水洗脸,水声哗啦啦的拥堵着耳朵,愣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待到她拎上阀门拿起毛巾擦脸时,才隐隐听得有人在叩门。
“小玉?什么事啊?”她走出浴室,打开了大门。
“夫人,桂生姐来访”小玉倚在门框上,细声细气的禀报道。
苏三歪头看了看她,笑道:“想不到你还颇有眼色嘛你认得桂生姐么?”
“当然啦,法租界谁不认识桂生姐呀”小玉凑到耳际汇报说:“我将她安置在茶室了,刚给沏了杯热茶,您赶紧下来瞧瞧吧她这么早就上门来,别是有什么急事吧?”
苏三不及言他,只顾着瞅着小玉笑,亦凑近耳语道:“真了不起,来了不过几日,便伶俐起来了该赏”
“啊……”那厢本以为夫人要交代什么要事,正耳提面命的竖耳倾听,哪知道听来一声褒表,不由得拉开距离垂问道:“夫人可是在夸小玉……”
“当然”苏三忍不住扩大了笑意,“你诚惶诚恐的做什么?我说要赏你而已,又没说要册封你,瞧你那模样,张惶失措的”
“嘻嘻……”那厢被这语调亲切的调侃逗笑了,转即一敛笑容,做贼似的蠕了蠕唇,“夫人……出来说话,免得把老板吵醒了,他又该找您麻烦了……”
“噗……”
这下苏三是真乐了,好个青云师兄,替她送来这么一个“宝”,多好的姑娘呀,且不说那份伶俐,只这份体贴就是难得。
“不碍事,纸老虎一只,雷声大雨点小,他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闹就让他闹,咱该干嘛干嘛,甭理他”念想间,自觉更添好感,拍了拍小玉的手,颇有气度的安抚道。
“啊?”小玉为夫人的勇气感到震撼,就昨下午那阵仗,连枪都扔出来了,还能“该干嘛干嘛”,这真是女中豪杰啊……
殊不知凌晨时分,主人房已上演了和解的剧目,这位白夫人当然敢拍胸脯夸海口。
“别‘啊’了,快下去替我招呼着”苏三见她即要五体投地,不免啼笑皆非的打断了她,“我换身衣裳就下来”
“诶”小玉抽回神来,含笑点了点头,一转身朝楼梯跑去。
做黑土生意的大多都好这一口,林桂生也不例外,早年戒过两次,烟瘾得以控制,不够偶尔还是抽的,只是得拿捏着,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想不到这大清早的,且在人家府上做客,竟是念想起阿芙蓉来,这该如何是好?
苏三出现在茶室里时,林桂生正在给保镖交代什么,那愁容满面的样子,实在令人感到纳闷,听得俩人的对话,方知阿姐犯瘾了。
“苏三,你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下来了?”见得苏三来了,林桂生挥挥手示意保镖下去。
“那是自然我即便是想磨蹭磨蹭,这腿也不肯”苏三笑意盈盈的走近身来,坐进了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扬声唤住了正欲退出的保镖,“等等。”
说罢,转头看像不明就里的林桂生,含笑说道:“您既是走到我这儿来了,理应由我给您张罗着,这同孚里就别回了,交给我吧。”
林桂生不曾想到这丫头耳朵这么尖,当下难为情的一笑:“唉……这大清早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语落,倒是春风得意的扬了扬下颚,“阿雍,你不用回去了,就听白门嫂嫂的吧。”
“是”那厢欠了欠身,转而朝苏三颔首致意,末了悄然退了下去。
白门子弟昨夜劳顿,部分参与押土,部分回驻爵门,这时候都在睡觉,整个白宅只有仆役在活动。
苏三偏头想了一想,召来小玉,让她去叫宁祥。谁想小玉走了没几步,就折了回来,立在茶室门边禀告道:“夫人,昆爷下来了。”
“噢?”苏三微微一愣,有瞬然心悸,有不想相觑,然刹那间全都散去,小脸摆着威严的谱,小嘴发号着施令,“那别叫宁祥了,让阿昆过来好了。”
“是。”
小玉退下了,旋即换了阿昆露面,这鬼见愁一脚迈入茶室,抬眼些许诧异,只那么一瞬,立即颔首说道:“我听得楼上有动静,还道是嫂嫂要出门,想不到是阿姐来了”说罢,来到林桂生身边,深深哈着腰,拿起火柴替她点烟,“光看天色,怕是不到六点,您这也太早了吧?”
小佬昆出口随意自然、出手殷勤周到,这份不哄、不拍、不抬、不献,横竖跟卖乖无缘的开场白一出,林桂生浮起了笑脸来,“有什么办法呀年纪大了,睡不着咯”
语毕,拉开焦距看了看他,纳闷的说道:“你现在给苏三开车了么?昨晚为什么险些缺席啊?是懈怠了还是转了性想留守宅邸?”
三鑫公司是三大巨头合股开的,林桂生作为大东家,自是熟知公司运作。她这一问把小佬昆给问懵了,甚也将苏三问懵了。
不同的是,前者是不知如何作答,后者是受此提醒感到奇(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怪,既然林桂生知道白门昨夜有行动,那这大清早的她冲谁而来?难道又是看了什么小报消息,上门来了解情况的?
盲目猜测毫无意义,反正人已登了门,有事自然会说的,苏三收拾好情绪,朝小佬昆说道:“阿昆,你往潇湘馆跑一趟,去把我的烟具取来,如果东家要问,就说完了再送回去,请他安心。”
“嗯,我这就去。”小佬昆落应承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厢前脚一走,那厢的阿姐后脚就置疑,“苏三,那套烟具是你私人的吧?既然已经戒了,还搁置在潇湘馆做什么?”
苏三闻声调过了视角,调皮的冲林桂生笑了,“这个中缘由,想来您不会不知,难不成是在考我?”
林桂生默笑不语,收起那刻意营造的疑惑,悠闲的托起了茶杯,“江湖里的学问多着呢,你终究是踏进门槛来了,耳濡目染的功效不容小觑啊……”
说罢感慨的抬起头来,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怔了一怔,自言自语说道:“你这进度快赶上当年的我了,恍惚间还以为昔日景致不曾退去呢,这到底是善缘还是孽债啊?”
语末,但觉苏三轮着一双汪汪的眼,朝自己傻傻的看,便立即收起唏嘘,温和的笑了,“说说吧,有些见地是环境给予,但也不一定准确,我得听听”
“喔……”苏三顺从的点了点头,继而斟酌一番,开口说道:“这小东门是个混杂之地,历来不好管理,但任何一个群体,都可以分为三部分,一是顽劣的极端份子,二是和稀泥的庸者,三是识时务的俊杰。只要将一锅粥分成这三大碗,就不至于乱成一气。”
“分得好”不待苏三说完,林桂生便Сhā口道,满脸都是赞许的笑。
“这不是我分的……”苏三不好意思的笑了,“九棠接管小东门已久,自是管得顺心顺手,这些事他若不说,我哪里懂得。”
林桂生偏着头顿了一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小子,他赶在我前头啦?在跟我争还是这么地?”语毕,长吁一口气,朝苏三说道:“来来来,接着说”
“嗯。”苏三扬了扬眉,心间泛起了嘀咕,近来某君常跟她说起江湖事,难不成就是为了应付林桂生的考试?
想归想,说归说,嘴上还得笃定有加,神情还得煞有介事,“混合管理这三种人群,需要扶持一部分、打压一部分、从扶持中抓个典范树榜样、从打压中找个挨刀的清清场,听话的有听话的管法,不听话的有不听话的管法,和稀泥的根本不必搭理它,总之一地两治,该安抚安抚、该恐吓恐吓,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这法则省事省力,是为成效极佳。”
林桂生听得好不开心,忍不住又Сhā口道:“如此说来,有幸收藏你烟具的地方就是阿九那小子树的榜样咯?”
“嗯”苏三好像学前班的小朋友回答老妈诱导性的提问一般,既得意又青涩的用力点了点头。
那双含笑的眼,弯弯如月牙,勾勾瞅着“老妈”,似乎即要不要脸的问道:妈妈您看,我的“玩具熊”是不是很厉害啊
林桂生将这显而易见的潜台词咀嚼在嘴里,笑在眼里,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就高兴吧也不嫌丢人”说罢,开怀笑起来。
两个女人谈得如此开心,也不觉时间流逝,一眨眼四十分钟过去了,除了闲话家常便是阔论江湖,不见林桂生提及来意。
苏三倒也沉得住气,只管陪着林桂生吃早餐、聊家常,对方不提她便不提,对方不动她且不动。
不久,阿昆带着烟具回来了,这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言语,只是一板一眼的为林桂生张罗起来。
苏三总觉得大阿姐别有来意,这时候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几乎已摸到了她想促膝长谈的心意,于是便起身来到阿昆身边,支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接过烟土烟枪,亲自张罗起来。
房门紧合了起来,林桂生为自己调了调姿势,带着一丝笑意,慢条斯理说道:“你或许已猜到我此行必有目的了吧,跟聪明的姑娘打交道真是省心……”
苏三的手势停了一停,接着继续起来,从容不迫的说道:“我是嫌阿昆碍眼罢了,女人家说说话,男人来掺和个啥”
番外 『第191话』小小凤仪-解谜苏三
『第191话』小小凤仪-解谜苏三
“看不出来你怪厉害的嘛”林桂生挑起眉梢笑了。
“不厉害不行啊……”苏三扭头做了个鬼脸,“不厉害怎么当他们的嫂嫂”
林桂生失笑的瞪了瞪她,抿嘴揶揄道:“话是说得不错,不过得拿捏分寸,免得生出一脸胡子来,吓跑你男人”
“哈哈哈”苏三未曾料到林桂生亦有如此幽默的一面,不禁忘乎所以的大笑起来。
“诶诶诶你那是什么德性快给我收起来”林桂生哭笑不得的抬了抬手,“笑得跟花和尚似的……不怕别人戳你背脊么。”
小女人但闻此言收敛了起来,将那份笑意憋在嘴角盈盈不去,继而将放着烟灯和烟枪的托盘送到了林桂生跟前,老老实实倚旁坐了下来,准备伺候她抽烟。
阿芙蓉是魔鬼洒向人间的毒药,它的魅惑力超出了凡人的抵御能力,除非与之对抗的角色是“神”,否则这场较量很难取胜。
据说,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守护天使,不管世界怎么变,也不管世界多危险,这位天使永远会对守护对象展开庇护的羽翼。
这种守护关系,来自于一种无私的爱,这种爱,永远不会变卦,永远不会淡去,永远不必讲条件,永远不必分得失。
在这种关系面前,男女情爱如此肤浅;在这种关系的牵引下,阿芙蓉不过是一朵有毒的花。
苏三因怀中的小人儿获得了救赎,那未出生的孩子既是她的守护对象又是她的救世主。
就一个神职人员来说,上帝永远与她同在,妖魔统统退于界外,除了道行高深的某君以外。
林桂生抬着烟枪抽了两口,眯上眼回味着,忽而睁开眼来,朝苏三歉意的说:“看看,我这粗大的心思该怎么说才好……唉……”
苏三心知她说的是阿芙蓉,便绽开爽朗的笑容,极力安抚道:“阿姐,您千万别担心,眼下阿芙蓉可勾不了我的魂儿,这不孩子还没落地吗,我哪能这么糊涂,您只管抽您的,我即便是想,也只是想想罢了。”
林桂生为这番话中蕴藏的体贴感动不已,不禁长叹一声,再度闭上了眼。
苏三不声不响的伺候着,一边用烟灯烘烤着烟泡,一边用烟签拨弄着熟鸦片,整个茶室弥漫着鸦片香,林桂生时不时抽上两口,时不时又眯眼回味一番。
晃神一筒烟的功夫过去了,林桂生努力睁开眼来,神志涣散的张了张口,“苏三……你还在跟前么?”
“在呢”一把温润的嗓音递进了耳道,“我让小玉拿了条毛毯来,您盖着还合适吧?”
“……嗯……”那厢收了收下颚,呆滞的瞥了瞥自己的身体,梦呓一般嚅嗫道:“我说呢,这大冷的天,怎么会这么暖和呢……”说罢,撑不住眼皮似的,乏乏的又闭上了眼来,良久之后,喃喃道:“唉,这云雾缭绕的感觉真好……至少不那么难开口了……”
苏三等这句话等得好不辛苦,那眼眸霎时褶褶生辉,嘴上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您还是先睡会儿吧,待清醒了再说也不迟”
“……不……清醒了就说不出口了……”林桂生竭力抬了抬眼帘,犹如隔着一道朦胧的纱幔,雾里看花的打量着她。
这漫漫的注视,持续得太久太久,就在苏三即要放弃时,林桂生恍恍惚惚的开了口。
“苏三,你知道么……我恨你母亲,恨她那一副惊为天人的美嗓,恨她那一副上天馈赠的好皮囊,她往那台上一站,戏台便成了一部通天梯,她能攀着这梯遨游云际……若非这份恨意,今朝的你我该是一对‘母女’,若非我心胸太窄,今朝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苏三出神的定着焦距,惶然的屏着呼吸,似乎对等来这样到谜底感到震惊,又似乎是害怕鼻息吹散了对方说下去的心意。
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任那烟土冷了、硬了、臭了,亦无人问津了……
林桂生置身在漂浮感里,与其说她在向谁述说,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这个时候,只要没人打扰她,独白便会继续。苏三呆滞的僵着身子,措手不及的迎来了身世之谜。
“你母亲名叫文凤,人称小凤仪,当年是京剧名伶,摸着良心说,那真真是一名尤物,不止人长得好、戏也唱得好,倘若我是男人,兴许也会动心……那时候金荣只是巡捕房的一名包探,财力势力大不如今夕,不知小凤仪看上他什么了,反正俩人背着我好上了。待到肚子大了,掖不下去了,金荣才来跟我摊牌,说是要娶回来做小。我一听这还得了,往了死里跟他闹,闹到了最后,这事便僵了,小凤仪只好寄居在亲戚家待产,哪想生产时出血过多,就这么去了……”
林桂生时而低眉敛目、时而目光飘渺,时不时凄然苦笑、时不时郁郁哀愁。她心里明白苏三就坐在边儿上,可脑子却一片混沌、且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金荣给她办了个体面的丧事,末了跟我说,要把孩子接回来养。说真的,这事我该应承下来,大人之间的恩怨,管孩子什么事啊……而今我膝下无人,怕是报应吧……”
林桂生吃力的转了转眼珠,扫视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空白,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那时我跟金荣的关系很微妙,既是夫妻又是搭档,我给他把的关、关关顺遂;我给他指的路、条条坦荡,他的事业离不开我,所以,他最后依了我,把孩子托付给了别人……”
苏三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传说,纯粹的惊愕、纯粹的震撼,只为事件的曲折离奇,不站立场的心如平镜。
只因这身世之谜,仅仅只是一个谜,这里的“爹”、这里的“娘”,皆与她只有名义关系,不存在深厚的感情。
她甚至无法痛恨林桂生,甚至有几分责备亲娘之意——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为什么要如此赖皮的生下“自己”?
听得一声沉沉的叹息,苏三抽回了思绪,林桂生那幽幽的陈述,还在室内幽幽的响起。
“谁也想不到,几年后孩子竟然在外滩走丢了,受托人自责不已,不惜以断掌谢罪,可断掌能解决问题么……整整半年过去了,巡捕房的兄弟搜寻无果,金荣绝望了,往后那一年,他几乎没同我说过话……”
林桂生的叙述已不再以苏三为目标,她只是在梳理年生久远的记忆,独自舔舐着情绪。苏三丝毫不敢打岔,担心这个说梦的女人会突然醒来,突然中止这独白。
“这命运啊,就是作弄人的玩意儿,又过了几年,金荣在四马路逛书寓的时候,竟看到了一个跟小凤仪极为神似的孩子,问其来历,说是被亲爹卖来的。从孩子的相貌和年纪上来看,这无疑是黄门失而复得的千金,然金荣有了新的打算,决定让孩子远离黄公馆这个天堂地狱一线之间的是非之地,留在堂子里避世,待到成年之后,找个婆家嫁出去。”
这故事越来越引人入胜了,苏三全神贯注的倾听着,生怕遗漏了任何细节。
“他这心思,是被当年那几桩谋刺案给吓的,多半是担心孩子遭受无妄之灾,便以堂子做起了掩体。出人意料的是,数年之后,那贪财的院娘竟然将未满十四的‘小小凤仪’给卖了,阿九浮出水面来,愣是将人给要了回来,金荣这才惊觉是时候给孩子找个婆家了,当下便默许了阿九的这份心思,唉……若不是袁克文中间Сhā一脚,这不挺好一段佳话吗。”
说到这里,林桂生的声音含糊起来,估计是阿芙蓉效力太强,逼得她快要睡去了。苏三不忍推醒她,轻轻牵了牵毛毯,让她安安稳稳的入了梦。
番外 『第192话』处世经-亦有情
『第192话』处世经-亦有情
四十分钟后,林桂生醒了过来,苏三那单手支头的身影为她带来了莫大的暖意,哪怕这份关怀是因敬畏而生,哪怕这份平和来自于违心的掩饰,却好歹是不偏不倚的摆在眼前了。
这一幕令林桂生心生欣慰,她动容的拍了拍苏三的背,“苏三……苏三……”
“……唔……”那厢回以一声呓语,接着吧唧了吧唧嘴,再接着……撅了撅ρi股,整个歪在了沙发里。
桂生姐见势大为惊愕,本以为这丫头支着头假寐,哪想到她睡得比自己还踏实转念间心下一沉——敢情是自己被阿芙蓉糊弄了,那一场倾吐全都是梦境?
如此说来,那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这一想还得了,借着阿芙蓉的残余效力,林桂生连喊带摇的行动起来,“苏三苏三苏三”
打瞌睡的小女人猛然惊醒,恍惚中挂着哈喇子喊道,“……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林桂生急不可耐的开口问道,“我刚才给你说什么了吗?”
“……说了啊……说我的身世了……”嗜好胡吃闷睡的白门孕妇萌态可掬的揉了揉眼睛,继而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您不会也‘时光倒流’了吧?”
林桂生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既不愿提示对方“沉痛对待”才是正常反应,也不甘就此相信苏三真能淡然处之。
“您……没事吧?”苏三渐渐清醒了过来,面带关切的凑近了脑袋。
“……没……没什么……”林桂生最终选择了保持缄默。
谁不希望卸下沉重的包袱,谁不希望得到心灵的救赎,特别是这一卸一救来自于当年的事主,这浑然轻松的感觉是自觉亏欠之人一生的奢求。
“没事就好”苏三彻底清醒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绽开了笑容,“我去给您沏杯热茶,您先醒醒脑,完了咱们接着说。”
这架势权将叱咤风云的大阿姐当成说书先生了,林桂生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的瘫在了沙发里。
再度进入主题,年长那一位不必借用鸦片的效力,年少这一位不必做贼似的鬼祟小心。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那一段蒙灰的旧事,不再满目疮痍,它只是一段过去,只是一个“故事”。
原来很多事情都是林桂生后来才知道的,黄金荣发现苏三时根本不曾跟她交过底,想来是怕了她那强势的个性,担心她再次跟他唱对台戏。
然而这“对台戏”终究还是唱上了,当苏三的养父找上门来索要抚养金时,被蒙在鼓里的林桂生如梦初醒。她惊觉一心一意对待的丈夫对自己设下了重重戒备,她亦恨被苏氏这样的泼皮无赖找上了门,这两股念头拧成一气,可谓飓风与海啸同时到临。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苏三的养父——苏令发。
此人偷摸拐骗样样在行,早年间曾在闸北混生活,后又在沪西混迹过,只因嗜赌嗜烟,落得个债台高筑,否则凭那五花八门的手段,少说也能混个吃穿不愁。
照此看来,这所谓的养父多半是拐孩子的祸首,他本应知道沾上黄门的后果有多严重,却是鬼迷心窍走了这么要命的一步。
林桂生是什么角色?一怒之下给他上了人生最后一课,让他身缚大石在江底去自悔自悟。
不论如何,此人是苏三名义上的养父,林桂生说起这一段的时候,不免唉声叹气吞吞吐吐。苏三倒是超脱如旧,只是沉默得厉害,令人不敢深究。
待到俩人都回过神来时,外边已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林桂生有心结束这次谈话,便长叹了口气,揭开了背后的内情。
“我得感谢金荣逼了我一把,他说是时候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如果我不肯来跟你说,他便会亲自跟你说。我感激他为我留了这个余地,如若不然,我今后该怎么面对你……”
话说到这份上,苏三总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桂生会突然揭秘此事,原来是黄金荣横了心要将自己认回去,如此看来,这整件事情,当属九棠的功劳。
……
林桂生听到的男声,是宁祥和白荣的对话声,这是白门起得第二早的男人,紧跟着是宁安,然后是鬼谱,接着是一位位陆续起身的白门子弟,最后一位,是白宅的主人:白九棠。
待白九棠下楼来客人早已离去,他那太太如旧坐在客厅沙发里翻看着美坚社的杂志,兄弟们有的在茶室打牌、有的在庭院抽烟、有的在车库保养车子;宁祥永远在指挥下人干这干那、永仁或阿昆总有谁会自他现身起寸步不离……
这祥和如昔的画面,若放在往常必能让人心生快意,可是今朝却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足以令白九棠感到浑身不对劲。
他蹙眉轮眼的再度环视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出口问道:“苏三,听说今晨家里来了客人是谁一大早就上门来了?”
那厢的小女人正专心致志的盯着杂质上的图片,随口答了一句,“桂生姐。”
“她来做什么?”白某人顿时加大了轮眼的力度,将那一双原本细长深邃的眼眸拉得跟三角眼似的。
白苏氏被杂质上一袭中西结合的旗袍吸引,面露花痴的惊艳相,随随便便的扔出了一句,“她说黄金荣准备认我了,逼她来跟我交底……”
……
……
……
这话一说,室内的氛围更加诡异了,多双想问不便问的眼神唰唰唰飞向了沙发上的女人,多张嘴微微豁开摆出了惊愕的造型。
白九棠只觉得一道光束从头顶灌溉而下,将他射得浑身芒刺,怪不得这氛围怪怪的,原来大家都知道桂生姐来过了,却不便开口问那专心看书的女人阿姐来者何意,他这一问可好,替整个门弟子揭开了谜底。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张口就说”始料未及的男人怒了。
“我这一生最大的事情就是嫁了个白相人,生命中还有什么事大得过这件事”那小女人恋恋不舍的丢下了杂志,扬起眼帘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早说过了,夫家才是女人的归宿,娘家只是一个过去式而已。”
这话虽然无懈可击,但白九棠堵着满腔窝火,哪管什么有无道理,只欲启动撒泼的本领,将这蠢女人好骂一顿。可是,他终究在发作的前一秒,看到了她眼里的一线惶惑,亦终究在这一发现下,偃旗息鼓的作罢了。
她选择轻描淡写的公布这一消息,而非凝重的将压力转嫁给夫君;她选择用行动和态度告知白门子弟——不必欣喜若狂、更不必惶惶不安,黄门跟我们白门关系不大,别想着有什么好处,但也不存在冲突
能在短时间作出这样的反应和决定,是苏三的能力;能在一眼之间读懂这决定,是白九棠的能力;但这能力并非天生的,是因为爱而努力培养出来的。
这中情义,无花前月下,无海誓山盟,却深入骨髓,值得一生珍惜。
番外 『第193话』爹也得设计你—公映认亲戏
『第193话』爹也得设计你—公映认亲戏
林桂生拜访的次日,黄金荣派人送来了请柬,邀白氏夫妇到同孚里赴宴。
请柬上未曾宴客的目的,白氏夫妇本以为这是一次极为私人的家宴,哪知道现实有违想象,同孚里竟然熙熙攘攘掎裳连袂,三教九流俱全,各路人马到齐。
里弄中人来人往,喧嚣不已。时至午时初,一桌桌流水席已满座开席,推杯碰盏,酒香四溢。
罗孚被迫在弄口停泊,白苏二人心下吃紧,头顶团团疑云,下车呆望这盛景。
看来黄大亨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似乎打算一步到位公开认亲
自古以来请客吃饭皆有明目,是喜结连理还是喜得贵子?是庆贺生辰还是酬谢同仁?
白苏不知内情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那几十桌流水席就是证明。
坐流水席的客人,要么是跟班身边的跟班,要么是忙人中的忙人。前者好似红楼中丫鬟的丫鬟,虽是卒子中的卒子却是必不可少的基石;后者多是把守堂口之人,来去匆匆是因职责所在,无人责备此举失礼。
这些人来了便开吃、吃完便走人,只知何人何事请客,没机会当面向主人贺喜。
如果有幸与主人打上照面,则要依照上头的交代,头头是道的朝贺一番,免得轻则有失礼数、重则得罪了大人物。
江湖人家请客必设流水席,白九棠是这潭潭里的鱼,怎会不懂其中的道理,于是乎便更加郁结了。
——看来所有流氓都知悉黄门宴客所为何事,独独他与其妻被蒙在鼓里。
面对各自的身世问题,白苏的态度大相庭径。一个纠结龟毛,大抵想永无止境的耗下去;另一个却从容坦荡,很有几分随波逐流的意境。
可不管怎么说,没人希望不经彩排的戏突兀公映,再是随波逐流也得享有知情权才行。
于是乎,在处理身世问题上南辕北辙的一对男女,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难得的契合了一回,双双陷入郁结的情绪里。
白九棠的追悔莫及,恨自己当初下料太猛,致使黄大亨心生焦急乱来一气;苏三则懊恼于没有当日便登门沟通,导致“黄导”刚愎自用的推出了这一场认亲戏。
总而言之,这小夫妻二人心情沮丧,活像死了亲爹一样哭丧着脸……
只道苏三横竖是天上掉下来的,在民国的社会关系较浅,就算人家投来异样的目光也可以装作看不见,可怜了白九棠这土生土长的近代流氓,只杜季二位大亨就够他头痛的了。
毫无悬念的一幕就在这样沮丧的心境下登场了。白苏二人一脚迈入了黄公馆的客堂,但见杜月笙面带狐疑、季云卿莫名不已、甚有笑面虎顾四爹,正好整以暇的从旁看戏……
白九棠只觉一口黑锅砸在头上,恨不能倒下装死,赖太太去一一解释。他那狡猾的太太却早已摆出一副“我是死人,不要问我问题”的耍赖表情,低眉敛目瞅着地面假扮入定。
回头来解析三位大亨的神情,不外乎是重复的三个词——纳闷、纳闷、纳闷
即便杜月笙早已怀疑苏三与黄门有关系,但那毕竟只是怀疑而已,如今突兀揭晓谜底,岂不是谜上叠谜?
季云卿本自诩为知情人士,心想即便是有什么动静,他那儿子也该提前知会,谁知临到头了,那不肖子却摆出一副“你看我我看谁去”的混账表情,这究竟是个什么屁道理?
老顾就不尽然了,他是真的不太清楚,也真是单单感到好奇而已,不过他那微笑蕴含着力道,总之让人感到压力不小。
黄金荣在这种氛围下,由其妻陪同,自楼上下到了客堂来。他老人家一到场,便大有替女儿女婿分忧的架势,径直开门见山的说道:“黄门今日之喜,送柬时已告知,能接柬坐在这客堂中的人,都有资格为黄某人做个见证”
说罢,瞅着苏三肃穆的喊道:“丫头,到前边来”
客堂中无数道目光顺藤摸瓜飞向了主角。白苏二人不约而同的闭了闭眼,继而又不约而同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哀鸣,接着便一个留在原地悲悲戚戚目送,一个迈开脚步凄凄艾艾前进。
黄大亨兴许一辈子都没这么肃穆过,那张肥大的脸盘像是进过了冰柜的猪头肉,紧巴巴的泛着油光、硬邦邦的绷得僵直,他即将介绍的人物似乎是权倾一时的伊丽莎白一世,而非一个流氓家庭的闺女。
苏三好容易蹭到了黄大亨跟前,老老实实行了个颔首礼,刚一转过身来面朝来宾,便听得他郑重其事的扬声说道:“今朝的宴席,一是为了庆祝我黄氏父女团圆,二是希望诸位做个见证,苏三是我的亲生女儿,待我百年归去后,这便是我黄门的继承人。”
此言一出众宾哗然,连苏三也觉得大为错愕,不禁悄悄偏了偏头,看了看黄金荣身旁的林桂生。
——多个闺女倒无所谓,可如果这闺女是黄门的继承人恐怕就会将某些人得罪……
在她那怯生生的一眼之下,林桂生了然于心的勾了勾唇,似在极力安抚又似在温情的宽慰,这淡淡的一笑,虽无倾城之貌,却有日光浴之效。
不过,既然这边有春意盎然的日光浴、那么某处必会暗藏着皑皑的鹅毛雪。
苏三刚一收起了与林桂生的对视,便突然接收到了一抹怨毒的视线,这目光何其犀利、何其尖锐,令人不得不心下一凛,顺势撵了回去。
苏三这一眼回敬得绵长而从容,想来多半已猜到了来源,只是想要求证求证。
女人的第六感永远是准确无误的,源头果然是李志青,那个顶着儿媳的身份制造丑闻的女人。
李志青见苏三撵回了目光,不禁愣了一愣,转即被那慵懒的藐视所激怒,竟加倍怨毒的瞪起了眼睛。
苏三失笑的眯了眯眼,心底浮起了一抹纠缠到底的淘气。既然李志青热衷于跟自己较劲,那便让她领略一下什么叫做“四两拨千斤”。
在此之间黄金荣说了些什么,宾客们迎合了些什么,苏三已全然不知,只是优哉游哉的瞥着李志青,嘴角噙着作弄的笑,眼底带着玩味的光。
李志青怒目圆睁、凄厉如鬼、然而两眼酸涩、已势头看低;苏三却星眸半闭、悠闲惬意,再抗衡个千年也不成问题。
三两分钟之后,李志青终于招架不住了,不甘不愿的收起了较量。
对手突然退兵,竟让苏三感到大为可惜,说起来李志青帮了她的大忙,若非这如火如荼的视力战,她该如何排解公映认亲戏带来的压力?
黄金荣的讲话进入了尾声,苏三准备收拾好心情滚下台去,念想间抬眼瞅了瞅来时的位置,看看丈夫还在不在那里。
白九棠倒是不曾移动过位置,只是夫妻二人相离较远,中间尚隔着大片“雷区”,只那么一眼,地雷便响了。
番外 『第194话』福兮祸兮-龙凤配
『第194话』福兮祸兮-龙凤配
白九棠远在堂门口,杜月笙近在尺许间,纵然远处那昂藏七尺的身影能让人安心,但近处这饶有兴致的表情却令人汗毛竖立。
苏三的脑中嗡嗡作响,杜大亨的表情就像是一颗深水炸弹,足以将她的神经捣毁千遍。
如果她猜得没错,杜大亨多半是窥见了她与李志青的视力战,眼下意犹未尽,不及收拾表情。
不管怎么说,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太具杀伤力,就好似带钩的鞭子抽打着神经,苏三只恨自己不会奇门遁甲,否则早已遁地逃匿。
心慌意乱中,听到黄金荣宣布开席,苏三顾不上礼数,只管低眉敛目逃向夫君。可惜只走了一半,便听得一声呼喊。
“苏三,你往哪里去?”黄金荣错愕不已的望着闺女的背影。
“啊……”苏三怔了一怔,转回身来,挤出一丝干笑,“不是该入席了么,我……我得跟九棠坐一起。”
黄金荣目瞪口呆的看了她半饷,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今朝你是主角,你就不能把那煮熟的鸭子先放一放么”
但闻此言,季云卿沉下了脸,他那儿子虽说不及龙章凤姿,但也不至于是只“鸭子”,亲家的这种态度着实让人生气,他也顾不上什么厉害关系了,只管将那不爽的表情坦承在脸上。
黄金荣将全副心力摆在了闺女身上,倒也未曾发现他人的异样。只道他那闺女摆出一副不知如何作答的痴呆相,叫人看了伤神又伤心。
正当这时,那傻闺女的夫君众望所归的来到了她的身后,一腔压抑在唇齿间的训责挤出了口,“你刚度啊饭厅在前面,你等我则罢,怎么能往后跑?”
就算这把声音揉着恼意,可它依然是那么的动听,苏三心头一松,忙不迭转回身来,将手儿伸进那大掌间,想要寻求慰藉。
白九棠拧了拧眉,撇开手儿,扣紧了腕,表情不善的低声骂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拉拉扯扯的做什么?”说罢,拽着那条裹在绣缎中的手腕朝前走去。
黄金荣见状很是窝火,本想训斥这凶巴巴的女婿几句,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怕扫了黄门自家的颜面,纠结一番只好作罢,悻悻然的皱了皱眉,领头走向了饭厅。
季云卿撩起袍摆昂首阔步,满心得意的瘪了瘪嘴,他可算是大大的平衡了。
——看看,这门风多严这局面多华丽你那“土凤凰”美得冒泡又怎么样?还不得事事遵从我家这“熟鸭子”
……
……
……
黄金荣既已正经八百的认了闺女,自然少不了在酒席上介绍其女婿。
白九棠看似身价暴涨,平步青云直奔一线,旁人的目光各种各样,有艳羡、有垂涎、有嫉妒、有不屑,不管怎样,白九棠自己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清醒,这不一定是件好事,不过是尊重事实的无奈之举。
早几年与黄门攀上关系,那是十成十的优势,可是时至今日,这种关系已成为了双刃剑,有利也有弊。
究其因由,内外皆有。外因是青帮元老对黄金荣的弹劾,内因是声色犬马对这位大亨的腐蚀。这境况就好比一个生意人,在大环境不景气时,又自暴自弃不肯努力。
季云卿那句话说得好:白相人休什么假?白相人睡觉尚留着三分清醒,哪一天死在坟坑里就清闲了
如此看来,当流氓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若不是出生低微、学识有限,谁肯干这冤枉的行当?
这是一条不归路,只要一脚踏进来就不能再回头,正如草根称王的黄大亨,要么兢兢业业的继续称王,要么懒懒散散的沦落为寇,总之是不能回头。
近年间,黄门逐步滑坡,白九棠在这个时候冠上了黄门女婿的头衔,是福是祸很难说。
如果黄金荣继续滑下去,沾上他就是一件倒霉的事;如果他突然觉醒了,再风光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有多少人盼着黄门正式走向衰败?有多少人盼着黄门彻底垮台?当上黄门的女婿,无疑是亏本生意,高风险、低回报,赚的是百无一用的噱头,亏的是千金难买的心力。
只道白九棠没得选择的余地,不管是利也好弊也罢,只好全盘接下来,低调应对步步为营。
黄公馆的酒席散后,苏三留下来招呼各府女眷,白九棠则打着招呼来宾的名号,带着大拨宾客去了四马路的长三堂子。
黄金荣派了不少人跟着白九棠,不知是喜爱过甚,还是不太信任,反正老丈人是大牌,白九棠只能笑纳,不能反抗。
四马路是自家堂口,找个地方酬客还不容易?
杜月笙和季云卿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白九棠给他们各挑了一个姑娘,说是要让他们高兴高兴。
门徒给师傅找女人尚还说得过去,可儿子给老子找女人未免太过诡秘,季云卿被儿子硬推进了一间香阁,想要破口大骂又怕被那小女子笑话,那模样真是好不凄厉……
一一安排妥帖之后,白九棠进入了杜氏所在的香阁,一进门便给了长三打了赏,让她抱着琵琶随便唱,继而遣退了阿姐、下手、等等闲人,来到老头子身旁坐下了身。
今朝发生的这件事,涉及到站队的问题,别人的看法可以忽略不计,但师傅和父亲的看法却不能不顾及。
白九棠心知此事不宜隔夜,就算说不清楚也比没说好,这个程序是必须走的,只看走到什么程度罢了。
有姑娘作陪,同行的黄门保镖不会起疑,长三抚琴唱曲,里里外外都听不仔细。
这事颇为微妙,白九棠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想着给杜月笙长话短说,一边担心季云卿会等不及。
杜月笙自他进了房间起,就好整以暇的端观其行,这时便不紧不慢的发话了。
“事情经过,枝末细节,将来再交代。你只需要告诉我两点。第一、黄金荣的动机是什么?第二、你怎么看待自己的新身份的?”
白九棠愣了一愣,快慰的勾了勾唇,尔后敛起表情,正色应道:“动机就是单纯的认亲,这倒没什么玄机,只怪我当初下料太猛,至使事情来得太急;至于黄门女婿这身份嘛……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层关系,黄门的变数太大,,自当是尽量淡化吧,能回避则回避,实在回避不了再说。”
杜月笙问得精辟,白九棠答得简明,师徒面面相觑,不能相信一来一往便已说明。
杜月笙想了一想,忍住追问细节的冲动,淡淡的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白九棠顿了一顿,也忍住了进一步解释的念头,点了点头,“嗯。”
从杜月笙房里出来,白九棠一路上回顾着师徒俩的对话,片刻后来到季云卿这边,将刚才那道程序再走了一遍。
不同的是,白九棠依旧简明扼要,而季云卿的提问却更加直白犀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其他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怎么站队”
白九棠没好气的皱了皱眉,回答得比提问更加直白,“反正我不会给黄门扛旗,更不会跟黄门捆绑在一起,您要问我怎么站队,我只能告诉您,从前怎样现在就怎样”
纵然这态度恶劣,但季云卿显然拿到了想要答案,也就不再纠缠了。
白九棠办完了正事,便出现在众宾客的视野里,陪着饮酒打趣听曲子。但见那位客人想要留宿,便叫来姑娘问问价格,再把院娘叫来付钱在先,这等招待委实大得人心,一群人兴致高昂的闹到半夜也未肯离去。
番外 『第195话』 这女侠是谁啊?
『第195话』 这女侠是谁啊?
快到夜里一点的时候,险些将黄公馆的电话簿翻烂的白苏氏终于找到了白九棠的下落。
这位黄门的闺女当即告别了爹娘,坐上自家的美产车,往法租界的***四马路赶去。
上海滩是座不夜城,不管是英租界的舞厅,还是法租界的书寓,这时候皆在歌舞昇平。街道上霓虹璀璨,马路上车辆不息,冬夜的萧瑟已被这幅闪动华彩的动态图碾成了碎末。
小佬昆娴熟的驾着美产车,苏三悠闲的靠在后车座,虽然一路上鲜少搭话,但气氛并不见得多尴尬。
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苏三在小佬昆心目中已成功转型。她不再只是一位令人着迷的女人,也不再只是一位挂着名头的蹩脚嫂嫂。她是一位大义的女人,一位不惜吞下一份委屈,维护门第团结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是必须尽心辅佐和绝对效忠的,而生出这念头的男人亦有足够多的经验和能力担任导师一职。
纵然眼下时日尚短,某女不及体验“江湖修为”突飞猛进的快意,但至少已体验到了驾驭鬼见愁的成就感。
……
白九棠带着老何、永仁正在花厅里喝酒酬客;杜、季二位大亨自觉分在两房没什么意思,便叫上顾竹轩和一众亲信,合了一间房,请了两琴一弦,将书寓当做了书场。
苏三经过书寓下手的指引,带着小佬昆直奔花厅,还未走到近前便听得其内一片聒噪。
她不由得抛了个白眼到天上,某人说是为了应酬而来,不过看来兴致相当高昂,要不就是她听错了,否则怎会全是女人的笑闹?
随着裙摆扫动,莲步“重”移,转眼间苏三便站在了厅门外,“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端直脊梁小脸绷着假笑,“诸位玩儿得还尽兴吧?我家九棠招呼可周到?”
东倒西歪的黄门保镖唰唰弹起身来,力求虎虎生威的恭敬喊道:“小姐”
那架势耳提面命,那形制令人惊异,苏三轮圆了眼呆了片刻,想起了自己的新身份——黄门千金。
头一次感受这张名片带来的效应,似乎感觉还不赖,不待她多回味一番,其他人也反映过来了,厅内顿时再掀Gao潮。
黄公馆座上客纷纷起身,迎接的迎接,寒暄的寒暄,三五成群围上来,将苏三推向了白九棠的身边。
苏三左右看了看,伤神的扬了扬眉毛,这些宾客多已酩酊大醉,哪有心力顾念她是谁的千金,这不一副拥戴白夫人的嘴脸么?看来九棠的酬客很是成功,只凭那一堆姑娘阵就能说明问题。
这硕大的厅内不过十来位宾客,可陪酒的姑娘却成片成群,数数人头少说有二十来个,燕瘦环肥、脂粉扎堆,这境况客人怎能不高兴,又怎能不哄着她这位有嫌搅局的白夫人
白九棠早在黄门保镖起立时,便展开臂膀左右一推,将身旁的女子推给了别人,随之笑意盈盈的站起了身,摆出一副“我是柳下惠”的模样来,呆在那里等待太太检阅。
苏三啼笑皆非的朝他走去,忽而想起了现代的爹曾对继母说过的那些话。
——生意上的应酬并非撒钱就成,你请人家喝酒,自己却滴酒不沾,人家觉得你没诚意;你请人家去夜总会,自己不要小姐,人家觉得你装B酬客就得跟客人打成一片,顶多巧妙应对,一是找人替你主持酒局,二是玩女人留个底线。
此时想到这番话,觉得恰如其分刚刚好。不过,白某人这身份不能跟她现代的爹相提并论,真要比也得向铁岭那些同志看齐,酒色财气跟七逃界不相分割,他免不了过之不及
说生气,犯不着;说困顿,是真的
苏三走到白某人近前,仰头揉了揉眼睛,本想问他:要闹到什么时候才回家?转念间已经说出了另一番话。
“那些大人物呢?他们走了没?我去招呼一声先回了,困得不行了……”
白九棠正构想着如何应对,譬如澄清自己没有找女人作陪,当然这一项必然涉及到撒谎;再譬如安抚娇妻那不悦的小情绪,临了将她劝回家去……
谁能想到苏三这傻媳妇有时候还挺聪明的,开口便抖出了夫君最爱的“大智慧”
白某人偏头瞅了她半饷,唇边渐渐扩起了笑意,旁若无人的摸了摸她的头,放柔声音对这“宠物”说:“老头子和季师叔都在楼上,你既然来了,是得去打个照面。我现在走不开,让永仁带你去吧。完了早些回家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苏氏被丈夫温柔的打发掉了,当她来到二楼的走廊时,终是后知后觉的迎来了一丝张惶。
纵然这一丝张惶一早潜伏在体内,却盘踞在某处未曾扩散,怎堪此刻随着血液在体内乱窜,若非前有永仁带路、后有阿昆压阵,她兴许转身逃掉也说不一定。
正当苏三心慌意乱之时,所幸想到了阿昆这码子事,当初叔嫂如此窘迫,而今亦相安无事,也算是一个成功案例吧,无不证明正面迎战好过萎靡逃避。
这般想来,苏三的心略略安定。再加一番分析,便越发有了信心。且让她摆出一副江湖的模样来,极力淡化双方的“矛盾”好了。
回顾当初,这位小阿嫂曾想过向林桂生或阎允娘请教求助,可是这念头只是在心里扑腾了一下,很快便死了。
林桂生并不漂亮,倘若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问她这问题岂不是伤自尊?阎允娘则正好相反,那是一个人间极品,倘若她从未“清闲”过,咨询她这个问题岂不是挤兑人?
再看当下,亏得有阿昆的事情垫底,当永仁替她推开香阁的门板时,那镇定还真不是装的。
季云卿辈分高、年纪长,在这场合,自然是端坐上位。房门刚一开启,他便看见了长媳的身影。
在深夜两点时分,在四马路的长三堂子,在一群流氓面前,他那长媳俏生生的杵在门口,豪不忸怩的盈盈微笑。这般境况,季老爷子若不吹胡子瞪眼,那便是怪事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身份?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怎么能往这来瞎逛?”
季老爷子可不管这是谁谁谁的千金,也不管他与儿子的关系世人尚且不知,只管骂得理直气壮,末了还起身而来,狠狠指了指那脸庞。
苏三本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一想到自己是来上演江湖戏的,便不得不摒除惯用的扮相,努力营造起了豪迈的气度。
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季师叔教训得是,怪我规矩学得差。”说罢,煞有介事的作了个西方揖,“各位,这时间场合不允许,我也就不多陪了,希望大家玩得尽兴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告辞告辞。”
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几位大亨面带惊愕状,落着下巴将她打量。这打躬作揖朗朗寒暄的人是谁啊
可怜季云卿杵在近前,老胳膊老腿儿的僵成了一根棍儿,且得绞尽脑汁研究长媳的病理性,担心儿子下半生得另觅人生伴侣。
番外 『第196话』白门堂扬帆试航
『第196话』白门堂扬帆试航
杜月笙手托茶杯,姿势凝固,表情怯怯,口气嗫嗫,“苏三,你没事吧?”
这把声音令苏三打了个激灵,然而又不甘前功尽弃,竟吞下怯弱抬眼望去,这一望莫不让人大伤脑筋。
——某师傅,你才没事吧不用摆出一副《死神来了》的造型吓唬人吧?
正当苏三精神值骤减、智力值为零之际,杜月笙却渐渐恢复了过来,很有满状态原地复活的架势,手托下巴的摆好了观瞻态。
苏三顿感毛发直立,心间那沙雕的城池顷刻间化为乌有,浓重的压迫感如乌云盖头。
其实杜月笙并无他意,只是感到格外有趣,诚天可作证,这“有趣“二字乃是“万恶”之本,苏三实在无法淡然处之。
此女诞生在资讯发达的新世纪,即便与泛着墨香的书本并不亲近,但也会受到网络书籍或电视电影的侵蚀,耳濡目染中怎会不知言情剧的烂剧情。
但凡王公贵族、草莽英雄、军阀大亨、皇子皇孙……普天之下的强势男,哪个不是从感到“有趣”开始,一步步栽到平凡女子手里的?
杜老五的脸上写满了“有趣”、“好戏”、“妙极”等等诸如之类的字眼,叫人如何能视若无睹的淡定?苏三只觉得浑身皆芒刺,好似遨游在仙人球的球海里。
尤在此刻,季云卿抢在他人之前发起了最后的一击,“你哪来这么多不伦不类的说辞一介女子大半夜流连烟花地这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给我走”
这一声喝斥恰到好处,苏三急忙顺着家公支来的梯子往下滑,一边草草应声施礼,一边惶惶伺机闪离。
杜月笙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意,竟出人意料的发出了一串浅笑,“哈哈哈……九棠这太太娶得有意思”
季云卿是个老封建老顽固,哪里容得他人调笑自家儿媳,此刻也不管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状况有多奇异,只管拔转身形,朝杜月笙阴霾喝斥:“杜老五,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氏原本坐在沙发上,倒是不失儒雅的风范,撩袍起身,先施礼,后说笑,“云卿兄,你别这么大的火气嘛你别忘了苏三是白家的媳妇,我们作为尊长,只能适度提点,不能施予训斥,这些个小事,自当让她自己拿主意。”
一席话说得季云卿哑口无言,杜老五从来都是个狡猾的角色,惯常以笑脸攻击人,明明知晓白季二人关系匪浅,却偏偏要扮迷糊揭疮疤,让人难堪且发不起话。
苏三见公公脸色难看,只好豁出去帮腔道:“其实也不尽然,我们做晚辈的全凭长辈指路,不受点训诫怎么行,季师叔教训得是,身为女子就得遵循女教,我这规矩是学得不到家。”
说罢,横下心来转向杜月笙,视点低低的落在地下,彬彬有礼的说道:“杜师傅,我这就告辞了,还劳您看着九棠,有您在的场合轮不到**心,全都拜托给您了。”
语毕,微微欠了欠身,在杜氏那哑然失笑的表情中,盈盈拜别顾竹轩,末了,带着永昆二位兄弟撤离了。
都说媳妇是夫家的人,看来这话真不假,公公不敌,儿媳发兵,一败一胜,算是扯平。杜月笙挑眉望着叔嫂三人的背影,瘪瘪嘴笑了。这白苏氏将夫君抬出来说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白九棠曾向季云卿拍过胸脯,说是要以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来打动薛浦龄,以期获得他的首肯和支持,而这所谓的不能拒绝的理由,便是以十万大洋的年俸做担保。
——担保换血行动不影响正常盈利,担保不生其他事端免遭当局打击,担保年度利润上涨百分之十五至二十,担保三年之内他白九棠不辞其职。
说实话,揣到流氓兜里的钱就跟喂到豺狗嘴里的肉一样,玩转黑白两道的薛浦龄这还是头一回遇到流氓倒贴的奇事。
说季云卿与薛浦龄关系了得,那是不假,不过生意人以盈利为重,若非白某人出此狠招,薛浦龄怎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究其薛老的心境,其一是好奇,其二是在“试金”。
这其一是不明白一介抱台脚的小流氓何必要这么较真,这其二是打从心底喜爱这种拼命三郎,想给他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倘若白门后生干得好,将来不乏为一把赚钱的好手;倘若察觉该后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那便罚了他的年俸将他撵回去“种田”吧。
总之,薛浦龄跟季云卿说起此事来,不外乎是一副精于计算的样子,但季云卿深深明白,首肯此事乃情义之举。
十万大洋的年俸能跟一间赌场的盈亏划等号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中国是个人情大国,古往今来、历来如此,有关系总比没关系好,有个在道上叱咤风云的爹,不比商贾名门带来的效应差,然九棠有志,得人赏识,省了老爷子去求人。
刚迈出清盘计划的第一步,渣打银行的十万大洋便没了,苏三这个管家婆真是“有歹势”,果如己言:进账不曾有,支出倒不少。
不过,要挺夫君出头就得有所付出,紧把着存款不放是不行的,于是人前还得佯装豪情洒脱,人后则拖着鼻涕捶胸顿足。
面临出局的谭绍良其实一早就看清了局势,他深知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法大衙门是一个认钱不认法的地方,没银子的人就算是无罪也不能开释,谭氏党羽出生平平,断无掷金卖命的豪举,极有可能自求脱身供出内情。
其实谭绍良不是没想过使银子走关系将其弄出来,亦或是使银子走关系将其弄死在里面,但黄金荣的态度让人迷惑不已,忽而不闻不问晾在一边,忽而又公事公办严阵待之,连亲近的部属都揣摩不到“圣意”,不明白督察长要将此案办成什么样子。这般情形下,如贸贸然行动,指不定死得更惨,还不如按兵不动再作打算。
事到如今,江面上看似风平浪静,觉察不出有何端倪,但谁晓得江面下有什么动静?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谭绍良只求快些尘埃落定,不管有什么样的结局皆好过惶惶不可终日的“候审”。
这时候薛浦龄约见会面,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无论薛浦龄给出什么样的话来,他都能痛并快乐的如释负重。
将谭绍良拉下马来之后,整个清盘行动可谓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随后白九棠立马调转镖头,将重心摆到了老丈人黄金荣身上,一是磋商启用陆连奎的相关事宜,二是表明了保释常丰等人的心意。
这两桩事对黄金荣来说有利无弊,前者用的是他黄门的徒众,后者正符合他那和稀泥的办案态度。
黄门大亨依旧是一副只给自己行方便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保释金减到了最低,然也不曾低到费用全免,下面的人总得要打点。
不论如何,“女婿”这个身份了得,白九棠在暗暗抵触的同时,亦不得不承认受益匪浅。
譬如说黄门大亨不惜告知“铜龟婿”,那陆连奎不是个善茬,绝不能任其发挥听其发展,上面得有人压着,下面得有人盯着,年头年尾红包封足则罢,大事要事万万不能经手。
前人一句提醒,后人免历荆棘。这番话让白九棠确信工部局这个环节是必要的,哪怕费再多的周折,也不能将其省却。
常丰等人以每人三百大洋的历史最低价获得保释,出狱后暂遣杭州避风头。
此事惊动了洪门三合会的诸多元老,白门堂在英租界的声誉直线拔高。可惜杨啸天远赴广州至今未归,否则没完没了的酒局势必得从大英地界漫延进霞飞路的宅子里。
至此,自青帮白门堂发起的清盘行动,终于正式下水试航了。
番外 『第197话』心比天高的流氓
『第197话』心比天高的流氓
在清盘计划进行的同时,白门始在英租界选址,打造起了旗下第一宗产业。
渣打银行的钱用作了保证金,汇丰银行的钱亦是保证金来的,东方汇理的钱是杜月笙的应急款,算来算去几笔大款项都是空名头。
可用的流动资金一是白九棠曾放在钱庄的二十万,这笔钱现已纳入了白氏在汇丰银行的户头;二是白门的印子钱,这笔钱累积起来大抵有十二万,但目前零零散散的放在外面,一时间很难收得齐备。
细数下来,白九棠的流动资金也就汇丰那二十多万罢了。但这二十多万开间舞厅已是绰绰有余,再加拖家带口力撑门第也不成问题。
南京路是黄金路段,白门有实力在这条路段选址立足,但白九棠偏偏放弃了这里,另选了静安寺路的一块地皮。
清同治元年,英租界越界修筑的第一条马路即静安寺路。光绪二十五年,静安寺路正式划入英租界的范畴。
静安寺对面辟为外国人坟地,俗称“外国坟山”,路两侧商店逐渐出现。方圆0.42平方公里范围内,商店逾百家,渐成商市,然而即便如此,这里又怎能和南京路相比拟?
选址是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一环,这将直接影响到将来的收益,身为主妇的小女人看在眼里,断不肯单单憋在心里,连连追问之下,获知了夫君那惊为天人的心意。
谁也没想到,白九棠草草一句“办舞厅”,竟是冲着综合性的大场所去的。计划中不止涵盖了饭店、旅馆、舞厅,甚而有赌场。正因有赌场这一项,才担心和爵门产生冲突,故而将地址选在了南京路以外。
这样算起来那二十万怕是只能充个零头,况且也不能全数投到生意里面,少说也得留个三五万吧,不然那即要降临的娃吃什么去?
苏三膛目结舌的望着她那志高胆大的夫君,微微掉着下巴合不拢嘴来。天呐这疯人竟要办一个力所不能及的Paramount Hall(“至高无上、胜于一切”的“舞厅”,这是百乐门前身的名字,百乐门是译音改的名,原址就在静安附近)
这样的舞厅不融资是办不起来的,戚青云很快收到了消息,将自己账户上的数十万投了进来。
戚氏常年跟在杜月笙身边,别无机会在市面上走动,亦别无其他盈利的途径,能一下子拿出十多万来,已是令人大为意外了。
可是白戚两家合股凑起来的钱依旧不足以开设大型娱乐场所。特别是在苏三的要求下,拨出了五万作为日用储备,白门便只余下了十五万的本金,加上戚氏的十万,不过才二十五万,
这笔钱也不是个小数了,但设计到买地皮兴土木,倾其所有办大场所,至少还得再添十万,凑齐三十五万方靠谱。
白九棠陷入了昏天暗地的忙碌中,一边按部就班的实施清盘计划,一边分秒必争的筹备融资等事宜。
正月十五,杜月笙开香堂收拜帖,将白门倥子正式纳入了正规编制。赵阿水和张子骞双双到临,前者是为拜师而来,后者是为拜谢而来。
杜月笙是位极会做人的人,不但对张子骞谦和有礼,更待他如上宾,令其感动不已;另对赵阿水形同兄长,全无尊长的架子,亦令这个时运不太好的小流氓,大感自己喜逢贵人时来运转了。
白门倥子入帮,舵手必然得到场,开香堂的仪式之后,一行人其乐融融的坐上了酒席,白某人亲自为赵阿水和张子骞斟酒,感谢他们或有心或无意,一前一后发力救了他脱狱。
张子骞不愧是个读书人,心思比五大三粗的流氓细,官邸事件后鲜少有兄弟向白九棠提及此事,他倒是毫无忌讳的附耳劝慰起了人。
“白老板,我心知您的感受,但此事非大人物不及,所以我想,不管真相如何,断不必认死理,不如让它过去吧。”
白九棠听闻此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继而抬眼打量了他半饷,说道:“张先生好眼力,你怎么知道我会记挂此事?你要知道数月以来除了我太太之外,无人向我提及这桩隐晦而敏感的事。”
白九棠的意思很明显,他并非夸耀张子骞聪明,而是在挖苦他自作聪明。这件事不是没人想到,而是没人敢提及。
那厢倒是机灵,讪然一笑,说道:“张某凭猜测信口开河罢了,见谅见谅”
“哪里哪里”白九棠一展笑意,拢手说道:“能听听‘信口开河’的话也不赖,好过句句掂量,嚼来嚼去乏味。”
说罢,再斟一杯酒,执杯相对,平声说道:“张先生,官邸事件能够平和收场,归根结底得谢谢你的帮忙,如果不是你站出来为我作证,今朝我已没命坐在这席上了。这一杯酒,我敬你。”说罢,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张子骞见对方庄重有礼亦豪情万丈,不由得万分动容,也效仿那豪迈之举,执杯仰头,一瞬饮干,但闻“咳咳咳”一阵猛咳,一张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
张子骞如此动容不无道理,若不是白九棠花时间为他“翻案”,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官邸若无囚犯又何来事端?也就是说白九棠的牢狱之灾起因在他身上。
想到自己这“导火索”的身份,张子骞万分愧疚的说道:“白老板,您千万别这么说说实话,我今次来,是专程来会您的。只因实在没勇气登您的家门,所以才借杜公馆一方宝地向您致歉和致谢”
白九棠听得一头雾水,愣愣的说道:“专程来会我?致什么歉?致什么谢?”
张子骞面带愧色的泛起了一丝苦笑,“官邸事件本不至于如此,若非白老板大费周折为求真相,又怎会引来后面的事端……这件事,须致歉”
语毕,音色低哑的眨了眨眼,再度说道:“我亦得知白老板事后曾再登牟府,将恩公当年的罪证拿出来,要求他老人家不再追究此事,白老板事事为我张某考虑周全,我张某真是无以言表的感动……这件事,须致谢”
白九棠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当即乏力的翻了翻眼帘。
——想不到今时今日还有这等人,只记得阎君做了件善事,不记得阎君始终是阎君。
官邸的存在,是以扣留、监禁、甚至残杀为目的,主事者为此而入狱,也算不上冤枉,若真要喊冤,也冤在内鬼身上,跟他张子骞有多大干系?何必要往自己身上揽事?
再则当初复登牟府,本意只是想探探口风、做做铺垫,哪晓得姓牟的老头抬出其师来说事,害他亮了底牌来反击,顺带撂了一堆要求,半哄半逼要人家答应,这事办得如此潦草,怎么一到了张子骞那里,就变成“考虑周全”了?
眼见着张子骞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睛,白九棠毛骨悚然的退开了身姿,压着声音喝斥道:“你这是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快把那泪收起来”
张子骞闻言赶紧用袖子抹了抹脸,意犹未尽的吸吸鼻子,说道:“只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然我张某人必为白老板一效犬马之劳”
白九棠扭着眉头胆寒的瞅着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为了终止这诡秘的情感桥段,便大力摆了摆手说道:“唉……好了好了别跟个娘娘腔似的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眼下正缺个财务司,反正你也没事做,不如就你来吧”
就这么着,舞厅还没开起来。大班也有了、财务司也有了。
……
……
……
杜月笙得知门生想办舞厅,万事俱备只差铜钿,他本是有心支援,哪想却碰了个软钉子。看来门生铁了心自己搞,这就怪不得差铜钿了。
时逢杜月笙有心结交英租界闻人严九龄,亦在紧锣旗鼓的邀之会面,转而便将门生的这档子事放下了。心想他若有需要必会开口,也不用为师的屁颠颠侯着。
正月十七,黄金荣在府上设宴,将陆连奎叫来和白九棠见面。席间谈的自然是进驻爵门的相关事宜。由于有黄金荣坐镇,双方谈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顺畅,白九棠将红利、分成、具体事务等等逐一讲明,陆连奎偶尔提出己见,大部分时间在倾听。
上黄门赴宴,苏三自当同往,饭后男人转到茶室去吃茶,女人则跟着林桂生去棋牌室打牌。
虽然李志青是个让人见了不舒服的角色,但加上陆连奎的太太正好四个女人在场,总不能当面另寻牌搭吧?
一个屋檐下转来转去,老爷子的面子还得顾及,加之李志青打理黄门内务,这实权也不小,苏林二人对看一眼,只当嫌人不存在,相视一笑开了局。
林桂生年轻的时候亦不漂亮,年老色衰之后便更显平常,自从黄门爆出了公媳丑闻后,她的自尊心可没少受伤,虽说一味将李志青呼来喝去,可内心那种自卑自怜,却一直隐约浮在脸上。
李志青素日怕林桂生怕得紧,在她跟前大气也不敢出,可是眉目间那一抹得意,倒不曾藏得多仔细,这不,苏三就瞅出来了。
番外 『第198话』你还有什么秘密?
『第198话』你还有什么秘密?
先声夺人不是苏三的属性,语言暴力亦非淑**技能,本是长于闷着搞事的主儿,不如效仿某小叔的烂招:谁家的牌都不胡,要胡就胡对头人
十多圈搓下来李志青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拍响桌子,愤愤然说道:“姓苏的,你到底什么意思?陆太太刚才打四万你怎么不胡,偏偏我打什么你胡什么?”
苏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眼含狭促的说道, “嫂嫂,不知者则罢,你且不能说瞎话,我可是姓黄的。”
这话如板砖拍来,砸得李志青险些背过气去,只道此言不可驳斥,只得铁青着脸硬扛之……。
一局落势,不算败北,李氏拔高气焰,再举质问:“我问你呢,怎么陆太太打四万你不胡,偏偏要胡我的?”
苏三正等着这句话,便漫不经心的白了她一眼,送去一抹轻描淡写的笑,“陆太太是客,我们是主,嫂嫂怎能跟客人这般计较?”
李志青霎时僵了脸,尴尬得想要遁地,场面亦显凝固,空气粘粘稠稠的、闷得像要下大雨。
林桂生见苏三站了上峰,两手一环看起了好戏,她巴不得让李志青吃一回瘪,出面调停是断不可能,眼下就看陆太太的反应了。
陆连奎的发妻看起来有些土气,但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这女人倒是有点真本领。
“二位小老大都别争了(注解见后),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仔细,要怪就怪我那‘四万’惹了祸,干脆都算我头上好了,来来来,家家赔双,赔了重来。”陆氏笑容满面的从旁调解道。
林桂生闻言一顿,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那怎么行你是客,我们是主,哪能宾主颠倒,即便要家家赔双,也不能让你来赔……”说罢,瞅了李志青一眼。
李志青只敢跟婆婆暗斗,哪敢跟婆婆明争,眼见婆婆有心发落,也只好自认晦气。
岂料不早不晚扬起一腔软语,夹带温文的笑意替她顶了罪,“娘说得对,要赔也不能让客人来赔,我在家里辈分最低,娘亲在上,家嫂在前,不如就我来吧。”语毕,盈盈笑着,一家张罗了两个子儿。
黄门婆媳一惊一愕,心思各异,双双投去了注目礼,这新近归宗的丫头在搞什么名堂?
陆太太见当事人自己站出来摆平了此事,心里莫不感到松了一口气,只管高高兴兴的洗起了牌,哪还管黄门女人摆什么阵势。
趁着哗啦啦洗牌的热闹劲儿,苏三两眼噙笑的朝林桂生投去了一瞥,仿佛是在对她说:娘亲啊,见好就收吧,闹大了可不好,娱乐她还不容易么,那是尽在掌握的事。
对于陌生的江湖,白苏氏自有一套定义,纵横江湖难度太大,笑傲江湖境界太高,只求走出一条平衡的康庄大道。
李志青随时随地挂着一副“我跟公公睡过觉,主母也没我品级高”的表情,令昔日带她入黄门的林桂生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碍于脸面,只好无视。
这一幕在苏三面前上映,只觉李氏厚颜无耻、且忘恩负义,若不“抽”她两下,简直是不道德不正义。
不过,李志青是黄金荣的“枕上客”,苏三不得不提防枕头风的威胁,若哪日被李氏挑唆成功,惹恼了老爹事小,连累了夫君事大。
于是乎,即便是要收拾人,也不能太过分,先甩耳光后送糖,不可明显站在哪一方。
这一次若林桂生保持中立,苏三尚能再“抽”李志青“**掌”,反之则只能收兵了。
林桂生在那噙笑的眼神中读懂了不少内容,想想倒也明白了,看来下次得以调停态示人才行,毕竟平衡才是王道嘛
这场小风波过去之后,棋牌室的气氛莫名好了起来,林桂生说不出的逍遥,苏三说不出的自在,李志青说不出的低调,只有那陆太太照样土气。
白九棠走出茶室时,已近夜里十点了,男人们的公事谈完,标志着女人们的牌局即将结束,不过那是针对来访客人的,而非黄门自家闺女和女婿的。
陆连奎携太太拜别了黄金荣夫妇,乘上自家的轿车离去了。苏三和白九棠被留下来宵夜。
一方大圆桌稀稀拉拉的坐了五个人,簇拥在后面的下人倒不少,黄公馆的人员配置一直居于各大公馆之上,个中玄机跟满清府邸规制有得一比,即便人家有财有势也不敢大肆逾越,免得坏了等级规矩。
桌上摆着粤式宵夜,艇仔粥、豉汁蒸凤爪、港式烧鹅、叉烧包、肠粉……丰富得像是亲临大饭店的粤式馆,看样子是提前张罗好的外卖。
苏三奋力消灭着桌上的美食,大快朵颐不亦乐乎,他人的表情干卿何事,反正孕妇有权向猪看齐。
黄金荣带着恍若隔世的笑意,既不动筷子也不开口发话,就那么盯着女儿瞧,仿佛是在欣赏一幅画。这幅画牵引着他,时光逆流,往事历历。
想到曾经的爱人那糟糕的结局和女儿这凄惨的成长经历,铁石心肠的黄大亨亦红了眼睛。
小小凤仪传承了其母的柔美水灵,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人间极品,妩媚的眼、娇俏的鼻、肤如织、面如玉,不同的是其母千娇百媚一笑能倾城,其女虽端庄娴雅但偶显傻气。
想到这儿,黄大亨下意识摇了摇头,自感“傻气”这个词用得不当,应该称之为“天真”才对
总而言之,自己闺女是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妙,妙到天下没人能匹配
世上的爹个个觉得自己的女儿天下第一,女婿都是捡了宝贝的愣头青,黄大亨这种心情过之不及,转瞬已宣泄起了情绪。
“九棠啊,你怎么只顾着自己吃,不用管太太的么?”
白九棠正埋着头吃粥,那勺子生生僵在嘴边,没能送进嘴去,好半天才落回碗里。
他不是不想“管”,而是不便在老丈人面前“管”,否则他早就要发作了,此刻亦恨不得问一问妻:胡吃海喝的,就不嫌丢人么?
念想间瞥了身旁的妻子一眼,见满嘴油腻的女人正在瞥自己,便送上了一记白眼,转而抬起头来应道:“爹,您看看她那架势,需得着我管么?”
伴着这声回应,响起了一腔赔笑,苏三带着一嘴酱汁,仪态万千的抿了抿唇,手上的叉烧包有碍淑女扮相,可惜粥早已下肚,眼前只有渣盘没有碗,于是便顺手放到老公碗里了。
白九棠余光一闪,半只包子沉进了碗,这包子被啃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艺术,皮儿缺了一个口,里面的肉却全没了,这艺术品成功的浇熄了此君的理智,亦撩起了此君的怒气。
此刻还管什么时间地点场合,只想着太太冠夫姓,调教太太那是天经地义。
“谁让你把包子啃成这模样的?我没给你吃肉么?偏要到外面来丢人白九棠窝火的扭过头来,表情不善的问道。
黄金荣见势大为不悦,嘴一张便想教训女婿,身旁的林桂生一脚踩在他脚上,痛得他“哎呦”了一声,她已抢先开口说话了,“唉,阿九,你是没做过女人,不知道女人的难处,有了身子哪能不挑嘴,这时候都不捧着,还等什么时候啊?”
林桂生不是帮腔,而是在暗示。小两口吵吵闹闹是福气,但还得在爹娘面前演演举案齐眉的戏,吵嘴斗气的闺房乐趣就留在家里吧。
白九棠好歹收起了一脸不爽,拿起餐巾胡乱给太太擦了擦嘴,期间翻了两个白眼,微不可闻的嘀咕道:“还捧?再捧就捧上天了……真是麻烦。”
林桂生那一脚可谓歪打正着提醒了黄金荣,平心而论男强女弱才是正常的夫妻格局,旁人Сhā手太多并不见得是好事,如此想来也就作罢了。倒是李志青大为失望,幽幽怨怨的收起了看好戏的表情。
从黄公馆出来已近深夜了,白九棠故意无视太太那讨好的亲昵,冷冰冰的摆着尊谱,夫妻俩一冷一热的钻进轿车,随着罗孚一同滑入了夜色。
当罗孚车行至霞飞路时,那冷面佛终于打破了沉默,扭头望着那牛皮糖,意味深长的说:“我一早发现了一件事,我有一位姓单的兄弟,你跟他一样,吃包子不吃皮我这兄弟生在东北,吃不惯北方以外的面食,你能跟我说说你是什么原因么?”
苏三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丈夫会这么问,当即脑中一片茫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不知该如何回应。
“说呀”漫漫的沉默令人窝火,白九棠不耐的皱了皱眉。
那厢被催得心慌,咽了一口唾沫,心虚的眨了眨眼,“嗯……这个……因为……”
“别告诉我说你生得娇气更别以为可以随随便便敷衍过去”白九棠抬了抬她的下巴,迫着她看向自己,“我本不想问你这问题,不过黄门千金这特殊的身份已让我感到万分吃力,我实在害怕你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番外 『第199话』借尸还魂?
『第199话』借尸还魂?
“呵……呵呵……呵呵呵……”车厢内响起了干笑,苏三滴下了一滴冷汗来。这问题如此犀利,该怎么回答才好?撒谎?交代?撒谎?交代?
或者……其实……也许……并不一定要二选一不如口吐白沫抽抽风,吓得夫君将她往医院送?
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出一个微微虚眼的女人,那运筹帷幄的架势仿佛在酝酿问鼎天下的大计而非三姑六婆的簸箕戏。
这表情落在白九棠眼里整个一吃饱了撑的,不禁上上下下捎了她几眼,口气狞恶的说:“你吃错药了?”
末了,了然的挑了挑眉:“我告诉你装疯卖傻可行不通装病装死也躲不过要不就给我好好的说要不就今后顿顿吃馒头”
苏三悚然轮了轮眼,此君不止“知己知彼”,更甚痞气到顶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孕妇,犯不着用膳食来威胁人吧?
呜呼哀哉,谁让她不长眼睛下辈子可要记得远离流氓珍爱生命
下一世的事情现在还言之尚早,眼下的事情却得赶紧拿个主意,苏三只觉额边的冷汗越滚越大,好似飞鸟赏了一坨稀屎,叫人无措得恨不能死去,“我……我……我……”
白九棠像欣赏谐剧一样,歪着脑袋朝娇妻打量,莞尔想到车内尚有他人,便幽幽吸了一口气,耷拉着眼皮扬了扬手:“罢了。”
苏三惯于在此君的yin-威下幸福偷生,自是以大智慧大性情受之,再以大欢喜大解脱待之。只道人人都知晓这件事还没完,独独这位“大天真”可以乐观得过分。
战事很快在宅邸狼烟再起,这一下苏三绝无脱逃的机会了。
“给我好好说说得好就给觉睡,说不好就别睡了。”白九棠沉进沙发里,蹭掉皮鞋,松了松领带。
“干嘛?爵门案查出经验来了?这是在审常丰啊还是蔡铭扬啊?”苏三心里咯噔一下,虚张声势的顶了一句嘴。
“哎呀你还敢跟我犟嘴?给我过来”白九棠当即拔高了声音喝斥道。
在情绪不稳的白某人面前,苏某人的勇气就是一张纸,一戳一窟窿。眼下这窟窿灌进了大风,吹得一颗心凉飕飕的,于是只得凛畏的蹭了过来,立在沙发旁,怯怯的说:“什么嘛?”
“坐下”白九棠紧压两眉,指了指沙发。
“喔……”苏三唯唯诺诺的在指定位置落座。早知会在白老爷的狂躁症前落败,还何必做无谓的反抗举措?
“告诉我,你还有什么秘密?”白九棠耐心有限,单刀直入切入了主题。
“我……我……”
“吞吞吐吐做什么?”白九棠高喝一声,不耐的皱了皱眉毛,“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即便你身份虚伪也不及满门抄斩吧?你怕什么呀?”
好一个“身份虚伪”,苏三的冷汗蜂涌而出。难不成……难不成他都猜到了?
“咳……咳……”紧张过度的女人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想好了再说……”那厢的男人冷漠得可以,只抬眼轻轻一捎,便调回了视线。想想似乎欠缺点甜头,便带着诱敌的口吻,淡淡的说道:“不管你说什么,只要是实情,我便认了,断不会有任何影响。”
苏三一边猛咳一边用力闭了闭眼,哎呀,妈呀,看来是八九不离十啊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我……我……”她磕磕巴巴的拼命转着脑筋,任凭火烧眉毛也下不了和盘托出的决心。
“砰”的一声异响传来,某君耐心值为负,一掌朝茶几拍去,“你到底说不说?”
“……我……我说”苏三惊得浑身一震,惶惶然开口说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只是借了‘苏三’的身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室内顷刻静了下来,一秒、两秒、三秒,不知白九棠是不是让这谜底给吓住了,竟然半天都没动静。
苏三紧紧眯着眼睛等待宣判,心里慌得好似有无数水桶在打拥堂,七上八下这种次序就甭想了,只管齐上齐下的疯狂打水吧
莞尔,白某人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一辈子的忐忑和担心,带着一种令人迷惑的笃定,面无表情,平铺直叙,“那么,你告诉我,你生在哪市哪县、哪家哪户,什么出身?什么姓名?”
但闻这腔颇带官威的声音,白苏氏立即如犯妇一般,垂头丧气的耷拉起了头,既然再无逃脱的可能,不如就硬着头皮走下去吧。
“北京,苏氏,古董商行,苏景逸。”小女子声细如蚊。
那边又一阵沉默,语带讶异的喃喃道:“还是大地方的商贾出生?竟也是姓苏的……”说罢,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嘴,放大音量问道:“家里的人都还健在?”
“在……”言及于此,白苏氏酸了鼻子。
那厢频率如上,居然又沉默了。
这盘问不幸让苏三想起了现代的父母,想到自己亵玩禁品玩丢了命,害得老妈老爸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便抑制不住锥心的疼痛,酸酸楚楚的哽痛了喉咙。
正当小女人缅怀现代的父母时,她这民国的夫君突然来了一句,“既是人在,那便好办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北京也不是太远,等你生完孩子我便带你上京逛逛”
这话如苏27投下的重磅炸弹,一瞬爆出了大片蘑菇云,苏三惊愕的掠起眼帘,发出到了瓦砾破碎的声音,“你说什么?”
白九棠顿了一顿,失笑的挑了挑眉,“好笑我尚可接受,你扭捏什么?”
苏三见势更显愕然,微微往后仰着头,万般莫名的瞪大了秀眸,“你……你接受我什么了?”
她这样子若是装出来的未免也太不可爱了吧白九棠脸色一沉,大为光火的说道:“你觉得这样子很有趣?你知不知道这种鬼气的事情常人是难以接纳的你难道不该感恩戴德么?”
语落,剜人的视线万箭齐发,嗖嗖嗖扑面飞来,直将她逼得惶惶埋首,这才调开视角,悠闲靠进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来,蹙眉自语道,“……原来是商贾出生……怪不得时蠢时精……看来蠢是天生的,精的是后养的……”
苏三膛目结舌的僵了半饷,突地反应过来,哭丧着脸哀嚎道:“白九棠,你不是吧你以为我借尸还魂啊?”
白九棠甚感噪音扰人,面色不佳的抬起眼来,怔怔的说道:“怎么?你还想狡辩啊?我怀疑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来想去只有这种解释最合理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河南安阳出的那件事不是轰动了全国么?”
苏三见他那笃定的模样,不禁傻傻的定了神。他一门心思认定发生在她身上的奇遇只有一种可能性,这说明他压根不知道跨时代的重生是怎么回事,若要跟他一一说明,则要一一举例才行。
那该如何举例呢?难道举例说国家即要遭遇生灵涂炭?或是举例说他父亲即将要背上汉奸的的骂名?又或者是告诉他,不管是哪部影视作品亦或八卦话题,皆直指杜月笙晚景不太好?
举出这些十几年以后才能印证的例子,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单单为了告诉他“我是重生在民国的现代人”么?或者是要让他时刻准备着为抗日做贡献?
把事情说穿了之后,这十七八年他能过得舒坦么?把事情说穿了之后,侵略战争能避免么?把事情说穿了之后,历史能改变么?
如果历史真的改变了,现代的一切还存在么?还有没有苏景逸这个人?还有没有安居乐业的和谐社会?
想了这么多,但觉说实话为时过早,苏三决定将计就计,瞒过这几年再说。主意倒是定了,却感到对不住爸妈,不由得片刻失神。
“怎么?脑子又锈了?”白九棠见她半天没反应,那嗓音便凌厉起来。
“呃……我……我刚才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随口说了些什么……”苏三慌忙抽回神来,眼神不定的说道:“其实……我是寄居在亲戚家的……父母早已不在了……那些亲戚待我不大好,我一点也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他们,你不用专程带我上京去。”
“啊?”白某人不可置信的凑近了脸,似乎想要看出表象下的隐情,“你……”
“是真的……”苏三偷瞄了他一眼,赶紧落下眼帘,有模有样的编着故事:“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无依无靠么,那些亲戚比外人还不如……为了这样一群人,千里迢迢上京,再变着法子接近,这实在是不值。我只是惦念家乡,但并无家人可惦念。”
沉默再度来袭了。由于她低垂着眼帘,也不知白九棠到底是什么表情,是在看她?是在揣测?还是在思量?
良久后,这低眉敛目的小脸被托着下巴仰了起来,莫名的抬眼相望,只见白九棠的特写近在眼前,那双阴狠的眸子迸出了温柔的光,嗓音沉沉的,低低的,像能渗进骨髓里去。
“我且信你。这谜底让我感到安心从今往后,你无须惦记自己是谁的女儿,无须惦记上一世的一切,你只须记得你是我的女人就好你不必因为没有真正的娘家而感到难过,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会考虑带你到北方去定居,如果实在没这种机会,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会带着你。”
不知是夜太深,还是音太沉,或者,是太让人意外,苏三的眼里瞬然浮起了雾气,浓浓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脸,她急忙抖了抖睫毛,噙在眼里的水珠,亮晶晶的泄满了面,他的轮廓又清晰了。
“真的假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栽水也不一个人走?”
“嗯。”白九棠怔了一怔,勉强点了点头,“前提是我得先把一切安顿好。”
“你甚至没问一问,我前世是不是个丑八怪……”小女人再度吸了吸鼻子,幸福得想要嚎啕大哭。
“那你便对我好些吧,我真没想过要问。”白九棠难得温柔,静静望着她笑。
“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那厢盈着半眶泪,微微瘪了瘪嘴。
“呃……”白某人眨眨眼,认真思考了一番,说:“或许是因为我以前跟女人睡觉比较多,交心比较少,难得有一个贴心的人,自然得待她好。”
悠扬的爱情乐曲戛然而止,苏三泪眼蒙蒙的轮起了眼:“你说什么?”
“我……”白九棠愣了一愣,惊觉大喇叭放错了话,赶紧反口了,“我没什么说呀”
“你好像是说……你跟很多女人睡过觉……”苏三憨憨的瞪着眼睛。
“没有啊我……我说我以前命不好,没什么女人缘,所以……难得碰到一个对我好的,哪能不上心啊?”白九棠一脸无辜。
由此可见,男人是是会越变越狡猾的。
“哦……”苏三痴看了他一会儿,相信了他的话。
由此可见,女人是会越变越笨的。
“如果……”苏三忐忑的垂下睫毛,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如果让你选,你会要以前的的苏三还是要我?”
番外 『第200话』 你会选谁?
『第200话』 你会选谁?
白九棠闻言蹙起了眉,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讨厌这个问题。”
苏三心里一沉,半饷不敢接茬,尔后心一横,抿了抿唇:“我只想要一个明白话而已……”
白九棠紧锁眉头定睛凝望,莞尔调开视线,愠怒的说道:“你得到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她’却去向不明,如果这样还要刨根究底,简直是对不起这副身体”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三不得不打住了,可心间那股酸涩涌上了脸庞,缄默亦显得悲凉。
突如其来的静谧令人压抑,白九棠乏力的叹了口气,矛盾和挣扎爬上了眉宇,“我这样做已经很不公平了,你还需要听我说什么?
苏三避开对视,藏起了失落,漠漠道:“你不必自责,始作俑者是我,跟你有多大干系?是我鸠占鹊巢抢了别人的身体,亦厚颜无耻享受别人的爱情,更是得了便宜卖乖对不起这副身体,错的都是我,不关你的事……”
“你……”白九棠被这通负气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不禁狠狠瞪了瞪她,愤愤扭过了头去。可是即便如此,相处久了不免知己知彼,他亦感同身受知晓她的心情。
这身体不借也借了,这日子不过也过了,这感情不投也投了,如今表面上看来一切安好,但终归是顶着别人的名头,过着别人的日子,谁愿意永远作一件代替品?谁愿意永远活在他人的影子里?
一番思量,白九棠改变了主意,缓缓收紧下颚,深深吸了口气,“你想要个明白是吧?”语落,面色复杂的皱了皱眉,“那好……我说给你听……”
苏三本以为他绝不会松口,发泄之后也萌生了放弃了念头,这个问题如此敏感,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添堵呢?岂料他却再一次的又一次,在这种大事件上做出让步了。
她动容的抬起眼帘,将他的侧面细细端详,那眉宇间竟能拧出苦水来,想来这决定下得艰难吧?时代背景赋予他特权,他本无须向妻妾交代什么,更何况她只是一只“鬼”罢了。
他既是这样做了,她便暗暗自许,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要效仿他的宽容,全权接纳,不计较,不自怜,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在思绪中遨游的男人,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已带着淡淡的愁容,拉开了回忆的帷幕。
“你这身体的主人是我的恩人,她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们因一段恩情结缘,这一结便是整整九年。那一年她才七岁,谈不上花容月貌、谈不上倾国倾城,只是一个瘦小的囡囡,激不起任何美好的盼望,但是在我的眼里,那就是美的雏形。她说她不想当伎女,我便答应赎她出去,她说她想留在我身边,我便默认她是未来的发妻。可是等到她长大成|人,我才发现她不如我想的那么单纯,这时候美貌这种东西显得毫无说服力,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很明显,要么戴着绿帽子信守承诺,要么爆发开来中止这种折磨。”
白九棠顿了一顿,颔首敛目、语调低沉,“这种选择对我来说无疑是艰难的,它几乎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道义和原则的抗衡。”语落,眸子却微微一亮,一抹华彩如流星闪过。
“是你的出现将我解救了出来,你看我的那种眼神如此陌生,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在摸索人世。我熟识的女人渐渐走远,不再是那个发嗲撒娇暗藏市侩的女人,你改头换面、且性情大变,亦大刺刺告诉我,你爱我是因为我有钱。你开口闭口都是银钿,偏偏让人感到安心和实贴……”
言及于此,那深锁眉心的男人漾开了笑意,只道唇边噙着苦楚,便铸就了一抹苦笑出来。
“这些微妙的变化,搁在我这儿一点也不平常,可我却听之任之,不问来由。乃至于黄公馆事件爆发后,我且将你当做了病人,但依旧不深挖个中原由……直到后来……再后来……我还是不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至此,他终于看了妻一眼。
白苏氏心里敲着小鼓,怔怔的蠕开了唇:“为什么……”
那厢一瞬不眨的望着她,稍事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自私。”
小女人抖了抖睫毛,愕然的嚅嗫道:“什……什么?”
白九棠再度别过头去,扫低了眼帘,“于我来说,保持现状既能兑现承诺,又能收获真情,这不挺好么?何必要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
语落,眉心纠结的压低了嗓,“我只管自欺欺人的沉浸在两全的快意中,这不是自私是什么?”继而,埋起头颅,喃喃道:“不论如何,她救了我的性命,你救了我的人生,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是我亏欠了你们两个……”
苏三微微张开嘴唇,脸上满是惊讶和悔意。
早知他肯为她这么糊涂,她又何必翻出他的苦楚,眼下闹成这样,她该如何开解、如何劝慰、如何将他安抚?
难道说,告诉他,“我们可以请人来为‘前苏三’超度,求她早日投胎享福”。这样说,不嫌矫情么
难道说,告诉他,“你别难过,‘前苏三’大有可能搏倒我这个冒牌货,她仍有机会享受浮世,你又何必这么自责”。这样说,不嫌添乱么
那么,该怎么说?怎么说,怎么说?
苏三苦不堪言的陷入了两难,在这种时候,她这种身份,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折磨。
白九棠将脸庞沉进了掌心,极缓极重的搓着脸,他确实需要帮忙,但并非需要安抚,而是需要安静。
他这不理人的架势,自有慧黠之人揣摩,其妻犹豫了一会儿,不言不语的张罗起来,浴室的水放好了,干净的衣裳准备齐了,末了倚在门边,轻轻说:“水给你放好了,记得趁热洗。我……我今晚去书房睡。”
就在那房门即要合上的前一秒,呆坐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门口那可怜巴巴的女人是人是鬼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占据他人身体不是她的主观过失,倒是他私心作祟的罪孽已被坐实。
说来说去是他自己爬不出自责的情绪,这与她有多大的干系?难道无法面对良心时,便将问题推给她来承担么?
这般想来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弹起身来,扬声高喝道:“你给我回来要睡书房也不该你去”
苏三就这么给喊回来了。眼看着白某人胡乱卷起被子准备遁逃,忽而感到整个心空荡荡的,只恨自己狭隘蠢笨,揭了不该揭的疮疤,挖了不能挖的底细。
终了,带着无尽的悔恨,伸出小手拉了拉那衣襟,哽咽着瘪了瘪嘴,“天气这么冷,你别去书房睡了,我保证一动不动,不挨你、不碰你,不呼气,你就当卧室没我这个人,好不好。”
番外 『第201话』力夫皇帝入资
『第201话』力夫皇帝入资
卷被子的男人愣了一愣,直起身来看了看妻,却上眉头的抿起了苦笑,“你怎能做到不呼气?”
苏三急切的眨了眨眼,准备了一箩筐的补充说明,不免就是“绝不招惹你”之流,然而尚不及出口,便被拉入了一副温暖的胸怀。
“你别多想,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白九棠收紧两臂拥着她,用下巴摩挲着那头顶,催眠一般,轻声低语。
这副怀抱太温暖,暖到驱散了心底的寒,这副怀抱难得柔软,那是专为某女而生的软,软到令这“某女”想要停驻在这一瞬间。
苏三两臂交缠在白九棠的腰际,像一株濒谢的花朵拼命吸收着光照和养分,她坚信这温暖是属于她的,她坚信这柔软也是属于她的,她都猜对了,这些真是属于她的,但有一点,她猜错了。
白九棠还是离开了房间,还是将她丢给了漫漫长夜。
卧室里空得叫人绝望,苏三一动不动的蜷在硕大的床上,犹如一滩没有生气的烂泥。自责像喷火的怪兽,时不时吐出火舌来,将她的心房灼烧成灰烬。
那温暖撤离了,那柔软消散了,那心房溃痛了。
哪怕他大发雷霆,也好过撒手离去,可他不单撤向了卧室,更在凌晨时分撤离了书房,乘上罗孚车撤出了家门。
苏三以为幸福已被葬送,不自觉的湿了枕头,在这潮湿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
……
当第一缕晨光透向室内时,小女人凄凄艾艾的醒来了,在意识步入清醒的那一刹,悔恨和苦涩翻涌而上,刹那间呈上了绝望。
想到自己干了件如此愚蠢的事,苏三真想跟死人一样继续睡下去。可是,当她整个清醒了过来,却发现浴室正热火朝天的放着水,哗啦啦的水声如交响乐令人振奋。
怔怔的傻了五秒,继而翻身下床,冲向浴室,推门而入……
伴着她开门的动作,且听一声咆哮响起:“做什么?大清早的吓唬人啊”
这吼声如除夕的炮竹,如希翼之春雷,如天籁之靡音,它如此悦耳,又如此强势,不仅一举赶走了凄凉,且让人看到了一线曙光。
白九棠顶着满头泡沫眯着眼大吼大叫,苏三则倚在门口花痴一样又哭又笑。
他昨晚去了哪里,做什么了,想什么了,如何完成的过度,如何走出的泥沼,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过问,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举手投足、表情语调,都与过去无异,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此后不久,俩人相约去了城隍庙拜神,又相约选址建了衣冠冢,由于这件事颇为微妙,故而未带门下兄弟同往,只带上了单超做保镖。
单超办事绝对靠谱,只要是白九棠说的,便要耳提面命执行到底,且从不过问个中来由,倒是省了白苏不少事。
苏三不是没见过这位北方来的兄弟,只是听说大家都热衷于吃包子不吃皮,所以当另眼相看特别上心,相处下来但觉其能力不低,就是想不通某君为何不将之纳为正规军。
想到海派人士的地方主义,苏某人很是不了然,旁敲侧击的暗示夫君,别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别埋没了人家的能力。然每每提及,只得来白某人一句喝斥,“你懂个屁”
虽然被骂让人沮丧,但是被骂才正常,苏三受之坦然,白九棠施之平常。这一对夫妻终是平平顺顺的度过了转折,女的依旧时时表示愚勇,男的依旧时时表示头痛。
除此之外,甚有意外收获,半封建制度赋予家庭的生硬感,被彻彻底底的踢到了一边去,只因这对夫妻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心理上要比任何一对情侣更加接近。
男人面子上更凶,里子上更纵容;既保持了原由的风貌,令人安心,又不着痕迹的给予温情,令人动容。女人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一边玩命似的投放感情,真真是不问输赢的赌徒了。
爵门的清扫计划进行得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顺利,白九棠推举陆连奎接任一事,由于有薛浦龄的保举,已进入了爵门股东会的最后审核。
与此同时,白苏二人开始在家里大举宴客,邀请与白门相熟的各门女眷前来聚会,其中必然少不了计划中的卢文英。
一来二去,苏三向卢文英摊了牌,请她带上工部局“旧交”一同前往。原由自是不能说透,只说旗下舞厅选址在大英地界,有必要建立一些官方关系。
卢文英如今与白门同乘一条船,整日眼巴巴等着舞厅开业,以解她囊中羞涩之急,说到底这个忙是在帮她自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此后,但凡白门宴客,卢文英必然带上工部局的相好到场,苏三也必然会安排一些妙龄女子参与聚会,另常常发柬给杜月笙,将这位鼎鼎有名的闻人邀来打牌,造就了一派美女如云、牌局有品的盛况。
民国用的是新历,二月二十二号是元宵节,白门整整热闹了近一个月,夫妇俩已均感疲软吃力,加上在除夕夜惨遭黄季两门抢人,如今听见人声就神经衰弱,巴不得关门闭户过个清静节。
然而这小小的奢望却未能如愿,虽然黄门和季门放过了他们,杜门也来往过频无须再约,但顾门又冒了出来,派人送来请柬,说是“望相聚元宵,共度佳节”。
四爹既已发了话,推脱必然失礼,于是乎,夫妻俩只好挂起笑脸,备足厚礼登门拜见。
顾四爹不愧为力夫皇帝,顾宅外摆满了流水席,席间坐的都是旗下的力夫、车夫,以及各个堂口的兄弟。
白九棠带着媳妇坐在宅邸内的席桌上,身边都是顾四爹的家里人,这架势不像是对待江湖上的小兄弟,倒像是在招呼自家大侄子。
承蒙顾氏看得起,白氏夫妇自是心中感激,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很有一家人的氛围。
饭后苏**着几位夫人打牌,白九棠随着顾竹轩往书房走去。白顾二人坐下来一边品茶一边闲聊,白九棠琢磨着四爹找自己来不会是过节这么简单,顾竹轩也不是个爱兜圈子的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表明了心意。
“小子,我听说你想办个舞厅?”顾氏笑-眯-眯的拨弄着盖碗,悠悠吹了吹茶末。
“……嗯。”白九棠正拿起茶杯,听闻此言稍稍一顿,尔后抿了一口茶,敛目望着茶杯笑道,“四爹不愧是门徒上万的苏北帮大佬,好灵通的消息。”
顾大亨对这番恭维很是受用,和颜悦色的笑笑说:“别乱拍马屁,这事跟我的门生无关,说说正事儿自从上次来过爵门之后,我便对舞厅兴起了兴趣,这事你可听闻否?”
“四爹气盖山河,顾门的动静华界哪能掖得往,租界这边早就传开了,说四爹有心涉足娱乐业嘛。”白九棠放下茶杯抬目相望,扩开唇角的笑意,微微扬了扬眉,“四爹,这般看来,您大抵是想提供一些办舞厅的建议给我吧?”
顾竹轩面带笑意的顿了一顿,忽而“哈哈哈”的笑开了,“好个狡黠的后生,你这是在堵我的嘴啊不过我可要扮一回厚脸皮了正如你所说,我叫你来与办舞厅的事有关,却不止出点主意这么简单,既然你已猜到了不少,那我便直话直说了”说罢,撩了撩袖子,拿起了烟嘴来。
“四爹但说无妨。”白九棠恭敬的拿起洋火,划燃火柴递了上去。
“兴办舞厅一事,听说你差点铜钿……”顾竹轩点燃了烟,惬意的眯了眯眼,“所以地皮看好了却一直没动工。”
白九棠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道:“四爹,这事若非出自小道消息,那多半是我老头子告诉您的吧?”
顾竹轩吞云吐雾好不潇洒,瘪起嘴来点了点头,“嗯。他说你差点铜钿,又不肯想办法,就这么把事情搁在那儿了。”
白九棠闻言大为失笑,藏着满心感慨,展眉笑道:“四爹可知道我老头子说的‘想办法’是怎么一回事么?”
顾竹轩摇了摇头,“撒?”
那厢托起茶杯,喝了一口,“向他开口要”
顾氏哗然,“啊?”
白九棠终是掩不住满面感慨,放下茶杯敛目说道:“他一会儿说投资一会儿说入股,其实就是想塞点铜钿给我。”
说罢,抬目相望,郑重说道:“四爹,不怕您笑话,这事搁置了这么久,确实是因为铜钿不够,但白送的钱我是断不能要,除非大家都看好这门生意,投点钱进来合伙经营,否则我宁肯再缓一缓。”
顾竹轩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抽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道:“哎呀,杜老五对门生真是好得没话说,怪不得他过个年要花好几万原来是在四处散财啊”
语落,扭过头来,接上了后生的话,“好小子,有志气,你可别嫌顾师叔吝啬,白送铜钿的事没有,投资经营你干不干?”
白九棠含笑顿了一顿,挺拔背脊拢手道:“四爹肯投资,那是白门的荣幸,自当是求之不得”
顾竹轩正待开怀而笑,那厢的后生却敛起笑意,沉声说道:“四爹,容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如有不恭之处还请见谅一是您入资上限是十万,不得超过这个数目,二是但凡大事件还得磋商定夺,个人的意见不足以贯彻。”
顾氏哪能想到一介后生会这般一丝不苟,怔怔的盯了他半饷,那笑容便绽开了脸庞:“哈哈哈,你当我顾竹轩是个蛮子啊?合伙做生意怎能刚愎自用放心,我绝不以辈分压人,开门做生意的事全都交由你打理且拿出本事来让人瞧瞧吧”
番外 『第202话』 J.S.S时代舞厅
『第202话』 J.S.S时代舞厅
1921年3月5日,白九棠购静安寺地营建“J.S.S”时代舞厅,建筑共三层,由张文琦建筑师设计。
底层为舞池和宴会厅,最大的舞池计四百余平方米,大舞池周围有数个小型舞池,可供客人习舞,也可供客人幽会,主辅舞池全部启用,可供六百余人同时共舞。
二层以餐厅格局修筑,中央是港式茶点厅,四周有封闭式包间,包间内均有暗房,这层楼是招呼赌徒的。
三楼是旅馆,陈设豪华,奢靡浪漫,将整个建筑的哥特风渲染到了极致,另财务室、办公室、会议室和休息室都设在三楼上。
白九棠有多少钱杜月笙不是不知,顾竹轩出了多少钱也是白纸黑字写在合约里的,还有一笔不明不白的钱来自于哪里,明摆是个遮掩不住的问题。
戚青云很快向杜月笙坦白了,说是他未经同意便参与了此事,还请老头子发落。
杜月笙其实心里有谱,责备两句是一定的,可心里却蛮高兴,不管是九棠支招,还是青云接招,奉行的都是情义结合效益的杜氏理念,门生能将师傅的观念贯彻到底,这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么。
“J.S.S”取“九棠和苏三”之意,这个店名最初叫做“B.S.Hall”,意思是指白氏夫妇开的舞厅。
这是张子骞献的计,只因最初没搞清状况,不知道还有合伙这回事,于是便以白氏夫妇的名字,取了这么一个洋派的店名。
白九棠听后一笑而过,却是感到有必要召开一次会议了,像财务总监这样重要的角色居然还不知所云,这么下去岂不是乱成一锅粥了。
于是,一周后,白九棠召集另两位大股东开会,兼张子骞、卢文英参与。
会议上最热门的话题便是命名,顾四爹热衷“天宫”、“月宫”这种沾仙气的名字;戚青云爱好“大东方”、“海上花”这种本土名字,卢文英一直对爵门恋恋不忘,开口便是“豪门”、“名爵”这种姐妹名;问及财务总监的意思,虽然“B.S.Hall”不太合适,但一时又想不到好名,便还是拿出手来了。
白九棠自当是第一个反对,可是不曾想到,与会人等竟然都投了赞同票,理由一致相同:店名重在时髦响亮,这名字既时髦又靓丽,就舞厅来说再好不过了
在一边倒的呼声中,白九棠只好勉强答应,但最后也做了一些调整,比如将姓氏白的字母“B”,换成了名字九的字母“J”。
这么做其一是不想在合股的买卖上冠自己的姓,其二是纪念老头子给他取的第一个名。
接下来是苏三的姓氏“S”,这下白九棠又犯难了,只道张子骞学富五车,愣是将之解释成——“S”并非取意夫人的姓氏,而是西方国家以“S”代表身材妙曼的女人,这么好的意头怎能不要
说来说去,这里面文化程度最高的还是那财务总监张子骞,他若一门心思要在店名上做文章,那是任凭谁也阻挡不了。
兜来兜去,最后以“J.S.S”定板。那意思便是——白门阿九开了一间美女如云的舞厅……
这意境多好啊众人鼓掌……通过之……
定了店名之后,紧接着是将建筑师的设计图纸呈递英租界工程局审核,这事由张子骞主理,工程局局长秘书问及“J.S.S”的意思,这位张先生开口便是“乃东家夫妇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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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有一冠冕的说辞摆在台面上,大家皆大欢喜便是。
……
卢文英的姘夫名叫宋春晖,任职工部局工务处处长,此人现今已成了白门的座上客,通过这座桥梁白九棠认识了不少工部局的高层人士,其中以警务处处长的机要秘书汪沛翰最为关键。
工部局上有一名总董、八名董事,下设总办处、警务处、工务处、财务处、捐务处、卫生处、教育处等多个行政部门。
最高权利机构的九个席位皆是留给外籍人士的,华人在二十年代初期只能打打擦边球,在下署行政机构混混生活。
工部局的行政部门当中,既有执掌大权的肥缺,如总办处和警务处;也有俗话说的清水衙门,如卫生处和教育处。
白门夫妇的撒网活动竟然网到警务处处长的机要秘书,也算不枉二人一场辛劳了。
这条妙计源于拜会薛浦龄给白九棠带来的启示,也源于他在英租界所受到的鞭策和影响。
白相人始终是不入流的,除了“摘瓢”、“吹灯”、“抢土”、“劫红”、“剥猪猡”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以外,白相人还能做什么?
可是想归想,日子还得这么过,混迹江湖是老本行,不混吃什么?
不过,既是生出了感触,也就没道理再继续扮糊涂,该交的朋友还得交,该拉的关系还得拉,该建的网络还得建。
有了这条主导思想,拟定清盘计划时自然就带上了那一环,所幸当初点拨他的小女人后期配合得也不错,夫妻俩商商量量就把事情推动起来了。
3月9日,爵门股东局正式通过提案,委任陆连奎负责大英地界的官方打点。3月17陆连奎走马上任,3月21日“J.S.S”时代舞厅动土,预计次年秋完工。
4月1日,时代舞厅的财务司和大班开始按月领俸,月俸为营业期的百分之三十。
4月17日,季云卿亲赴津门探望未来的儿媳妇,季十一陪而往之,父子俩在津门历时十一天,上海的一切丢给了无名无份的季门长子。
季老爷子的津门行不单单是探望儿媳妇这么简单,多半还掺和得有见一见刘琨煜的心意,白九棠毫不担心刘氏的安全,只怕老爷子见了山口奈美那女童的造型会在津门一病不起。
春节之后,阎允娘便进驻了爵门,苏三从此彻彻底底的安下了心来,有了阎允娘这位犀利的大班,还有哪个舞女敢勾搭九棠君?
5月,按照白苏给黄金荣撒的谎来看,这个月苏三该生了。于是乎,从5月15日开始,黄门就不断派人来打听情况,此时苏三已身怀八个月身孕,真真是懒得跟头猪一样,有时候连翻身都要白某人帮忙,每每遭遇垂问,便以一句“告诉我爹,别催了,催我有什么用?我莫奈何啊”泛泛打发了来人。
6月,黄金荣实在是坐不住了,替苏三约了法租界白朗医院的大夫,一定要带她去检查检查。
白苏二人惊见黄大亨来真的了,这才双双重视了起来,一方面告知黄大亨英租界教会医院不比法租界白朗医院差,一方面悄悄向林桂生吐露实情,请她帮忙摆平那疯狂的黄老头子。
世上的事情桂生姐不一定样样都能摆平,但这一桩还不嫌太大,黄金荣在其安抚和游说之下,终是放弃了请医生给苏三检查。
这事勾起了林桂生的回忆,免不了将苏三一顿好骂,一是骂她当初心猿意马险些害了白九棠,二是骂她反复不定闹得黄门颜面无光。
林桂生现在是苏三的“妈”,教育顽劣女是她分内的责任。苏三这个做女儿的只有垂首认错的份儿。末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7月,苏三的肚子还是没动静,黄金荣已认定她怀的是哪吒转世,选了个黄道吉日上城隍庙烧香去了,林桂生看着他出门,偷着乐了好半天。
7月16日,初伏,农历六月十二,凌晨…,苏三发作了,白九棠如临大敌,踢醒了所有兄弟。
不多时,白宅空无一人,全奔了医院。
番外 『第203话』新生儿降生
『第203话』新生儿降生
苏三入院的时候是凌晨…半,主治大夫到场的时候是…五十九分,家属和医生已倾尽努力,以最快的时间各就了各位。
可眼看着天已蒙蒙亮了,宝贝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只管安然无恙的躲在肚子里,倾听老妈那哭爹喊娘的嘶嚎。
白九棠被产房里那恐怖的叫声刺激得几近癫狂,时而揪头发,时而拧眉毛,只差没用脑门撞墙了。
在他的身边簇拥着一群男人,其面貌生狞而神态惊惶,与之相互呼应,一同体验着惊悚的心情。
英籍大夫检查后,发现苏三属正常宫缩,恐怕还没到点生产,再见她歇斯底里的模样,便大开绿灯将白九棠叫进了产房来。
那个时代是不兴陪产的,大部分地区的女人还在依靠产婆生产,只有大城市的租界居民能勉强接受在医院生产的事。
白九棠不曾体验过这种惊慌失措的感受,只觉得一辈子的恐惧在这一刻整装集合,仿佛有两百多把左轮枪指着脑袋,又好似有无数手持凶器的仇家在撵着他狂跑,总之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俗语云“儿奔生、娘奔死”,可见产妇产子的痛苦之大,故而就算这是自然现象,也得让男人们心有余悸的哆嗦两下。
白九棠压根没听女人这么嚎过,当他一头扎进产房,竟如当头棒喝,险些晕死了过去。
——苏三那漂亮的脸蛋扭曲得如此离谱,那还是他那明媚娇颜的老婆么
准爸爸杵在门边“不干活”可不行,英籍老医生叽里呱啦的嚷嚷了一通,也不知是在催他过来安抚产妇,还是在骂他心理素质为负数。所幸产房里还有多位华籍护士,立即有人上前来,将这位痴呆的白先生引到了产床边,跟他交代了他需要做的工作。
产房里满是苏三的哀嚎,那音量在白九棠的耳中无限放大,待到他回过神来握紧了她的手,不免感到清醒的面对这一切比混混沌沌更令人恐慌。
苏三这时已痛得恍惚了,谁进了产房,谁出了产房,医生在和谁说话,护士领了谁过来,对她来说皆是浮云……
她沉浸在巨大的痛楚中,紧皱着眉头凄厉的哭喊,眼泪模糊了视线,汗水湿透了被褥,哭声掩盖了一切……
当又一阵强烈的阵痛袭来,那哭喊便突破了现有的分贝线,炸响在了产房中,“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不要生了”
白九棠心惊肉跳的眨了眨眼,鼻子酸酸的浮起了满眶水雾,忙不迭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笨拙的轻声劝慰道:“不生怎么行,不生装在肚子里不是更痛么?你咬牙挺一挺嘛,生出来了就好了……”
痛得死去活来的小女人终于发现了丈夫的存在,那姣好的脸庞抹平了些许,凄凄艾艾的转向丈夫,肆无忌惮的哭喊道:“九棠,我不知道生孩子原来是这样痛的……我受不了了……你救救我……我不想生了……”
白九棠心如刀绞的拧紧了眉,弯腰欺近脸庞,急切的问道:“我怎么救你?我该怎么做?到底是什么痛楚这样不可忍受?到底是种什么感受”
那厢刚刚经历了一波高强度的阵痛,满含着眼泪,有气无力的说道:“腰斩……九棠,腰斩一般的痛,我快死了……”
腰斩是专为折磨人而发明的那是凌迟处死,其过程生不如死媳妇一句腰斩,再一句要死了,刹那间剜掉了白某人心间的一块肉。
他面色一僵,凶相毕现,猛然直起身来,冲到了大夫面前,两手扣住人家的肩头,势如海啸一般高声吼道:“老子把太太送到医院来是想让她平平安安的生孩子,不是请你们来免费看戏的,你们都他-妈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是什么意思?”
那英国老头不知这位家属的狂暴症已病入膏肓,否则怎肯将他放进产房来瞎捣乱,这时候被拎着两肩一阵狂摇还不够,且听“砰”的一声巨响,产房的门被外力破坏,顷刻涌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张牙舞爪的喊道:“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产房被一道印着院徽的白帘分成了里外两间,产妇在帘后生产,一群男人在帘外咆哮,大夫已被白九棠吓呆,护士在尖声惊叫。
好一派混乱的画面……
……
……
……
那场面很快溶解在院方的解释下,白九棠无奈的平息了下来,众子弟退出了产房,而苏三,仍旧在痛苦的挣扎。
卯时走向了尾声,天大亮了。
白九棠按照大夫的嘱咐,差人张罗了一碗肉粥,端着碗巴巴的守在苏三,在她不那么辛苦的时候,见缝Сhā针的喂上一勺,且如娘姨一般,嗫嗫的哄道:“再吃点、再吃点,不然待会没力气了。”
苏三什么也不想吃,阵痛的时候想死,过去了又想睡,横竖跟进食没关系。
想来是这副身体对疼痛太敏感,或者是这年纪生孩子尚早了一些,加上折腾了这么几个小时,她真是快要扛不下去了。
可是每当她抬起眼来,见得白九棠巴巴守在一旁,一夜之间竟生出了满下巴的胡茬,头发乱蓬蓬的,眼神殷切切的,便又将那些丧气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努力张开口配合着他,好歹也吃了些东西。
大夫半夜赶来医院,一直忙到现在,趁着产妇情况稳定的空当,召集护士们退到白帘外,胡乱填了填肚子,以确保充足的体力,准备打持久战。
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阵痛又开始了。
想到“腰斩”的酷刑,白九棠恨不得替太太吞枪死一回,对新生儿的期待完全覆没在了对太太的心疼中。
产房外越来越热闹了,产房内的人无暇顾及,只当是白昼效应。
巳时,苏三安静了下来,不知是阵痛的低潮到来,还是……人快不行了……白九棠慌得不成样子,不住的拍她的脸,不住的低喊:“别睡……别睡……”
大夫和护士凝重而笃定,诊断的诊断,量血压的量血压,展示着高操守和高精专,这境况令人安心,其结果让人喜极而泣。 “产妇指数正常,胎位亦正常,鼓励她坚持下去便是”
吃下这枚定心丸,白九棠从恐慌中挣扎了出来,一瞬不眨眼的守着苏三,由着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巳时末,近上午十一点了。苏三精神了些,睁开眼来看了看,见得白九棠正盯着自己瞧,面孔上爬满了惊惶,瞬然老了十岁。心下讷讷的想:他怎么老成这样子了?
白九棠见她醒了,立刻振奋的笑了,弹起身来走向门口,准备差人去热粥。
产房的门刚开了一条缝,一股声浪席卷而入,医院走廊上聒噪不堪,黑压压站满了人。
永仁见得门开了,一马当先挤过来,朝惊愕的男子解释道:“大哥……这个……嫂嫂情况不太妙,所以……所以我们觉得还是尽早通知两位老爷子得好……”
白九棠不及回应,白帘后听到动静的小女人弱弱的问道:“……怎么了,九棠?”
这厢赶紧回了一句:“没什么”紧接着不管不顾的朝永仁吩咐道:“去把粥给我热一热”,说罢便想关上门来。
正当此时,房门外突地冒出了两位大人物——黄门大亨与季老爷子。俩人冲过来,不约而同的问道:“还没生得下来啊?”
白九棠翻了个白眼,已然头晕脑胀,然而二位大亨还不止这么一出,只听黄大亨忍无可忍的朝季大亨说道:“我一早想问你,我女儿生孩子关你什么事?纠集这么多徒众到医院来,难不成想找小两口的麻烦?”
说罢,携着秋后算账的气势,再来了一句,“除夕夜你说九棠属麾下一员,必须与你一起团年,今朝又有什么狗屁理由?”
季老头子一味张狂跋扈,在自己的地界上哪肯低头,当即回以了凛冽的反击,“黄老板,这是大英地界,我要上哪儿须不着你同意”
两门大亨这么眼瞪眼的一对峙,双方部众便剑拔弩张的吵起来,白门子弟顾盼了一番,不知该如何劝慰才好。
白九棠已忍耐到了极限,揣着最后一丝冷静,一语将这二位一竿子打倒了,“吵什么吵要么就回去等消息,要么就别他-妈闹”
二位大亨不想他会如此无礼,双双调转视线,不悦的“嘿……”了一声。
那厢耐心耗尽,突地瞪大了眼,厉声吼道:“嘿什么嘿这是医院不是堂口,要争地盘出去争,要械斗带上家伙往远处走别在这里骚扰我太太”
黄季二位大亨怔了一怔,平心而论也是这个理儿,稍事旗息鼓的安静了下来,且招呼各自的手下退出了大楼。
白九棠接过永仁递上的热粥,生狞的扫了众人一眼,“砰”的一声甩上了产房的门。
午时,刚吃了粥不久的苏三再度发作了。好在补充了些体力,不至于晕厥过去。
那催人崩溃的哭嚎又开始响彻耳际,白九棠感倒自己快要疯了……
午时中,十二点正,羊水破了。产程正式登场。大夫和护士这才忙了起来。
白九棠面临着被请出产房,而那承受着极刑的女人却不要命的拉着他的胳膊死不放手。
大夫看了夫妇俩一眼,放弃了所谓的原则,指挥着护士和助产士各就各位。
十二点四十五,产妇那凄厉的哭嚎被一声嘹亮的啼哭所代替,苏三挣扎了将近九个钟头,产下了一个重约三千三百克的健康男婴。
白九棠欣喜若狂的喊了一声,“好小子,你终于肯出来了”接着便万千感慨的泄了满脸的眼泪,也不知是为了媳妇还是为了儿子,或许,都有吧……
苏三泛起了微笑,乏乏的闭上了眼睛,本是想安安心心的睡上一觉,谁知,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她睁开了眼来。
这一睁眼怎么得了,恍惚中见得墙上倒映着朦胧的画面,画面里映现着身穿背带裤的自己,正手拿T77四处拍照。
苏三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这影像色彩斑斓,难道是海市蜃楼?
番外 『第204话』爷爷和外公杠上了
『第204话』爷爷和外公杠上了
产子既要耗费体力和精力,亦要虚耗元神和阳神,这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关口,闯过去了是常理,闯不过去也是常理,按旧时的话来说,还得看命。
历经了九个多小时的挣扎,小女人此刻已无力惊呼,也无力呼唤丈夫,她以为自己虚脱到无形,更以为所见到的全都是幻影。
画面里的自己穿着一条牛仔背带裤和一件缀满珠片的T恤,那裤子是陌生的,那衣服也是陌生的,这搭配显然是不合格的,这风格显然是有问题的。正是这些疑虑令她蓄起全身的力量,将那景致仔细分析。
这一看更加迷糊了,虽然衣着打扮有异,但那部相机却是熟识的,水蓝的色度、超薄的厚度、内置镜头、触摸屏幕……这东西是自己买的,怎么也不会忘记。
兴许这是一幅过去的画面,大抵是旧有的记忆碎片?
苏三微微的喘息着,眼皮不住的打架,意识不住的涣散,可是她不敢闭上眼睛,不敢就此睡去,若不弄清楚见到的是什么,以她所经历的奇遇来看,谁知道醒来世界会怎么变?
定睛再看,画面中的自己正端起相机朝着不知名的东西一阵猛拍,看来像是在什么风景区游玩……
苏三拼命回忆着过去的每一个章节,可是不管她怎么想,总也想不起有这样一幕来。
正当此时,白九棠在护士的指示下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身来,平平稳稳的放到了手推床上,她惊觉自己即要离开产房了,不禁使出吃奶的劲儿,喊了一声:“九棠,等等”
就在这一瞬,画面突然放大,仿佛是要给她一个明白似的,呈现了真人一般大小的影像。
呼唤的丈夫的女人瞬然惊愕了,画面上展示的内容太过诡异,叫人忘却了身旁的一切
——那部水蓝色的卡片机底座造型有异,绝非当年的T77,看来多半是同一个系列的新款型。
——那身着“奇装异服”的人眼藏媚惑、笑噙得意,这哪是身患自闭症的自己?这分明是“前苏三”的靓影
白九棠连喊了她几声未果,大战告捷的笑意霎时抽离,转而送上了担忧而焦急的喊声,“苏三……苏三……苏三……”
这呼唤如温柔的臂弯,令听者产生极大的眷恋,苏三当即懦弱的选择了放弃,调转视线看向了丈夫,软弱无力的应了一声,“别在我耳边放炮竹好不好……”
但见媳妇尚有力气揶揄自己,白九棠心头一松,众目睽睽下将她揽进了胸,也不管俩人一身臭汗粘糊糊的多么难受,只管心有余悸的说道:“……你吓死我了……”
……
即便大部分人已撤离了大楼,但盘踞在花园里也足以令病友心惊。医院是静养之地,怎能如菜市场一般热闹
教会医院的院长正气凛然的携着保卫前来查看,在见得黄季两位大亨之后,那正气立即化为了礼仪,且听一腔彬彬有礼的声音,说“没想到昨夜入院的白苏氏有这么多家属,真是平添喜气……”
临了,恭贺一番,撤了。
这是一件大喜事,在二位大亨心里,剧情本该如此。
好一个强盗逻辑……
白门添丁,媳妇争气生了个儿子。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江湖。
想来黄门大亨这只大喇叭吹不出这种效果,他要说,一定是说,“黄门千金喜得贵子”
于是乎,不难看出这消息是季老头子的大嘴吹出去的。
旧时的新生儿不必进这样那样的“箱”,顺产的婴儿更是相对强壮,苏三呣子被护士们暂时分开,一边送去加护病房悉心照料,一边送到育婴房沐浴登记。
婴孩是可以让亲属们看的,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太信任医院,特别是生了儿子的家庭,更是要第一时间看看那小-J-J,免得被别人抱错了千金难换的大小子。
白九棠有生以来第一次当爹,那幸福感就甭提了,只道分身乏术之苦也一并降临,一方面想要守着太太,一方面又担心如狼似虎的亲属吓着宝贝儿子。
不曾想这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就在他选择留在苏三身边后,育婴房那边便不可开交的闹腾起来了。
听闻那嘹亮的啼哭,苏三顿时六神无主,水也不喝了,粥也不吃了,觉也不是睡了,总之就一句话,白九棠若不摆出超人的架势来速度摆平,她必定得翻身下床滚到育婴房去维系和平。
白某人心里不比她更笃定,应了一声便夺门而去。
育婴房在走廊尽头,走出病房便能一眼到头。
白九棠远远见得季老爷子抱着孩子不撒手,而黄门大亨正撩起袖子准备抢夺,季十一在老爹身旁助阵,唐嘉鹏在黄老板后面帮腔,吴四宝和黄门保镖见势不对,双双冲进人家的病房,倚着窗户召唤起了花园中的打手。
二位大亨身旁围着三名伺机抢救孩子的护士,另有一群使出浑身解数劝解的白门子弟,那季门嫡孙正在爷爷怀里发狠的哭号。
这一见还得了?白某人五雷轰顶儿子快活不了了
此君只恨没练过移形换位,哪管什么帮内帮外礼数尊卑,只管憋着一口闷气,撼动山河的吼道:“妈那个X的,逼着老子不忠不孝是吧?这么大两个人了,抢来抢去不嫌丢人啊?”说话间一步紧过一步,朝事发地冲来。
这话一说好了,“老子”长“老子”短的,不但把爹给得罪了,也把老丈人给得罪了。
季云卿反应极快,怒火滔天的转递了孩子,先黄金荣一步迎面上前,抬手就是一掌,拍在那后脑勺上,“好你个小赤佬,我看你是欠揍”
那群护士接过孩子赶紧逃匿,兔子一般躲进了育婴房,关上房门不着生气了。
白九棠虽然挨了揍,可好歹救儿于水火,只觉再挨两下也值得,翻了个白眼罢了。
老子救儿子那是天经地义;老子的老子揍自己的儿子那也是天经地义,三世同堂哪有什么忌惮,揍人的感到格外顺手,挨打的也没觉着丢人。
不过这事落在黄金荣眼里就不尽然了,他一改吵吵闹闹的模样,脸色阴霾的上前说道:“老季,你可知道白门这小子是我黄金荣的女婿即便有一百个理由叫他‘吃生活’(挨揍)也轮不到你来动手吧?”
许久未见老虎发威,白九棠心间重重一沉,要说不担心季老头吃亏那是假话,不管心理上接不接纳,血缘就是这么回事儿,任你怎么糟践都消散不了。
季云卿一心回归青帮,照理来说不该意气用事,可喜得嫡孙令他气势高涨,未及多想已悍然反击。
“黄老板,我再次提醒你,这里是大英地界,不是你的老巢再说了,我可以一辈子不去徐家汇,你能不能一辈子不上南京路来?”
番外 『第205话』季门父子曝光
『第205话』季门父子曝光
季云卿再次搬出地界来说事,且口吻强硬不留余地,黄金荣若能息事宁人那才是怪事。
“好老季,咱们走着瞧”黄金荣阴沉的压低了眉,审时度势的扫视了一番,狠狠戴上礼帽准备走人。
黄门的大红人唐嘉鹏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唯恐天下不乱的附和道:“对,走着瞧”
这时黄季两门的门生已涌上了楼来,你争我赶的堵在了楼梯口,黄金荣移动着“庞大机构”,朝拥堵不堪的人群厉声喝斥道:“给老子滚开”
季老爷子糊涂则罢,季门长子可生得清醒,黄金荣这一走还了得?季门在法租界置办的产业还要不要了?“落叶归根”的晚年梦还圆不圆了?
白九棠上前拦住了黄金荣,“爹,您千万别见气,大喜的日子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干脆我坐东摆上两席,您且跟季师叔好好聊聊。”
自从今年除夕之后黄金荣也曾纳闷过,他这女婿不是季云卿的死对头么?杜老五将之硬塞过去,季云卿应该窝火才对呀?怎么突然之间热络到要一起团年了?不会单单是因为他二人碰巧生了一副神似的瘪相就相逢恨晚了吧?
江湖上盛传白季二人乃父子关系,黄金荣也约有耳闻,不过根据他自己的经验来看,传言总是捡难听的说,传出来的事必然是假象。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凑个相貌就是一家人吧?
事情到了这儿,黄大亨依旧没往那里边钻,白九棠在季云卿手底下做事,如今又要在英租界办舞厅,维系双边关系属常理之中的事。
按照这条思路来看,黄金荣倒是抛却了其他,替女婿感到高兴,知道站中立是好事,调停的能力比打斗的勇气重要,打斗可以委任下面的人去做,左右逢源的诀窍还得舵手自己摸。
和气能生财,这话不是敷衍人的,如果市场上狼烟四起,那还赚什么铜钿?捡尸首差不多
不过他黄金荣不同于别人,他已经到顶了,草根称王了,一线大亨的宝座都快生在ρi股上了,眼下就是端着这张烫金的名片坐享其成罢了。
白九棠求平衡,那是对的,他在力争上游,自当争取身边的一切的资源为自己做贡献。
他黄金荣看重面子,那也是对的,他得保住这名声,有人站出来挑战权威就得将之打压下去。
短短的几秒钟,黄金荣想了许多,回应的话却只得一句,“你那老板都抬出地界来说事了,还聊个屁呀”说罢,眼神一凛,掠向季云卿,指着他鼻子说道:“老季,咱们就看看,是你先上法租界来找我,还是我先上英租界来找你”语毕,调头就要走。
“爹爹”白九棠忙不迭出手拽住了他,正在斟酌措辞,欲图力挽狂潮。那厢的季老爷子挑了挑眉,怡然自得的说道:“走就走吧,花腔这般多九棠,你别拦着他,走了倒好,省得有人跟我抢,这下可清静了。”
黄金荣被这席话气得心尖尖发恨,想到刚生完孩子的女儿和那可爱的小外孙,审时度势就是一句大屁话,他突地转回身来,阴沉的吆喝道:“妈-的,把姓季的给老子拿下老子倒要看看英租界有什么闯不得的”
咔咔咔……枪栓声如密集的雨点噗噗而下。黄季两门拔枪对峙,枪战一触即发。
白九棠处在枪械的包围中,仿佛“噩梦成真”一般,体会着众多枪支所带来的威胁感。相较太太生产的恐怖场景,这场面未免有些小儿科,却是令人感到无比的郁闷,闷到想将两位肇事的老小子丢出大楼去。
走廊上早已没有其他人了,所有的医护人员和病友皆已鸟兽散,院长是铁定不会再来向白苏氏的家属致礼了,眼下就等着英租界巡捕房的探员出警吧。
如果来人是陆连奎那可就精彩了,看他怎么处理这桩事关“黄老板”和“季老板”的纷争好了。
白九棠先于陆连奎置身在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身上穿的那件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素日的好勇斗狠也已百无一用,浑身上下唯有那张嘴占点用处,就看能不能劝说两位大亨退兵了。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走廊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尤其可疑,是谁这么有种,这时候跑出来瞎转悠?
僵持中的两拨人齐齐扫了一眼,纷纷看清来人是个护士,只此一眼又全都调回了视角,将焦点重新锁定在了敌方身上。
白门子弟有更多余地仔细探究,白九棠支了个眼色给阿昆,让他过去看个究竟。
小佬昆领命展步,朝着那护士走去,只道走了没两步,那边就发出了一声打颤的哀鸣,“嗳……你……你别过来,我是来叫白先生的……”
说罢,鼓起勇气扬了扬下颚,朝人群放大了音量,“白先生,您太太执意要下床来,我本想给她注射镇定剂,可是……孩子还没吃初|乳,您看怎么办……”
“什么”白九棠当即忘了父辈正在交战,扭头冲那护士大声喊道:“别别忙给她打针告诉她,我马上就过来”
待他回过头来,只见黄季二位大亨皆有松动,却是谁也不肯认输,双方手下更是死不收手。
育婴房里那一位白门新贵也是个惹事的主儿,本已平息的哭闹不早不晚的再度响起。
白九棠可谓“前有狼,后有虎”,既惹不起太太也惹不起儿子,但又不能将父辈丢在这里撒手不管,那心情简直烦闷透顶。
此君一副诡异的神情,似狂躁不已、又似举棋不定,不知是不是在练什么邪门的武功,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呲牙,令得对峙中的大亨亦不免担心,不得不双双问出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二位大亨同患不可救药的江湖职业病,动不动就爱拔枪硬斗硬,可是不论如何,无法疏忽今朝的主角——白苏氏与白门少君。而今产妇和孩子皆需要安抚,顶梁柱却露出了类似发癫的前兆,这……这不是让人心里没底么
白某人挣扎了良久,怨愤的压了压眉头,豁出去说道,“两门叔伯兄弟听好,黄门舵爷是我白九棠的丈人爹,季门舵爷是我白九棠的亲爹,他二位起了纷争我铁定只有两边劝的份儿,至于你们要怎么处理那就是你们的事了,眼下我忙得不行,这就不陪了……”说罢,竟扭头走了。
两门保镖面面相觑,不及当家的发话,已讪讪放下了枪。搞了半天黄季两门是亲家,这不是“大水队”VS“龙王队”么?家庭内部矛盾,有必要搞得这么武力吗?犯不着啊
黄金荣眼如铜铃,不可置信的瞪着白九棠留下的空位,季老爷子更是始料未及,微微蹙起了眉。
……
走廊的另一头。加护病房。
虚掩的房门传出了护士的劝说声和有气无力的吵闹声,箭步而至的白九棠在门前顿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装作悠闲轻松的样子推门而入。
“九棠……”苏三听见响动,立即调转视线,朝他切切的问道:“外面怎么了?孩子没事吧?”
“没事”白九棠挤出笑容来,在床边的凳子落座,挥挥手示意护士出去。
“没事怎么闹腾得这么厉害?”苏三那干干的嘴唇像是枯萎的花瓣。
“两个老小子欢喜过头了。”白九棠敷衍得妙,临了塞了个枕头到她背后,拿起水杯小心喂她喝水。
“你骗我。”苏三别了别头,躲开水杯说道。
“我没有。”白九棠用水杯追着她,皱了皱眉,“喝水。还要不要命了”
此君并不擅长撒谎,所以常以漠然来粉饰太平,如今他不合时宜的摆出一副冷面孔来,多半是在糊弄人吧?
苏三努力聚集看向他,顺从的喝了一口水,“只有白水么?我以为会有红糖水……”
那厢怔了一怔,一扫冷淡,泛起了笑容,“谁说没有你等着我去热一热。”
“九棠。”苏三乏力的喊道。
“啊?”白九棠高兴的摆弄着矮柜上的红糖水。
“二位老爷子闹什么呢?”这语调低低柔柔的,蛮有不经意的味道。
“嗨不就是为了——”白九棠手上的动作一僵,发现被老婆设计了……
莞尔,此君重新热火朝天的张罗起来,将季门厨娘送来的红糖水发狠似的倒入瓷碗中,亦斜了太太一眼,发狠似的说道:“你现在的任务是修养,先喝了这碗红水糖再说”
床上那位缓缓挑高了眉,尔后又慢慢放平了,扇扇睫毛嗫嗫的说:“好啊,我又饿又渴,再不吃喝得晕了。”
白九棠看了她一眼,不相信这话是她说的,稍事得来一记催促的对视,不禁手忙脚乱的张罗起来。
不多时,吃的喝的都给热了一遍,送到床边来了。白九棠跑得满头大汗,跟水里捞起来的鱼似的。
苏三真真是又饥又渴,白九棠喂她吃什么她吃什么,全无喜好之分,只管往虚脱的身体里输送养分。
吃了东西之后,小女人终是有些力气了,声音也清晰起来了,望着收拾碗筷的丈夫,问道:“小玉呢?怎么没见她?”
“上季府带吃的去了。”收拾着那些空碗,白九棠一脸高兴。
“是么……”苏三打了个呵欠,困顿的咂了咂嘴,“季师叔怎么也没来瞧瞧我啊?”
白九棠被那些超级油腻的瓷碗扰得不胜其烦,恨不得将之丢进垃圾桶去,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他正和你爹玩命,哪有这空闲”
画面突然静止了,夫妻俩转而对上眼了,为夫的表情哀怨,为妻的一脸惶然。
白九棠万般不甘——怎么又被老婆给设计了?
苏三则惶惶不安——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跟没事一般?
番外 『第206话』内忧外扰
『第206话』内忧外扰
“他们俩在玩命,你怎么能走开?”苏三弱弱的抱怨。
“他们俩一辈子都在玩命,多玩一次又能怎么样”白九棠瞪大了眼睛,“你第一次生孩子我当然得紧张你”
“……”那厢的倦容上泛起了讶异,慢慢的,这讶异化为了笑意,“那我第二生孩子呢?你还会不会这样紧张我?”
“这……这……”白九棠认真思考了一番,大煞风景的倒出了实话,“你既是有经验了,我又何必要紧张?”
这答案很是令人失望啊……即便它是诚实的,却诚实得如此可恨。
苏三笑容一敛,乌云罩上了小脸。俗话说得好:男人是自私的动物,孩子才是女人的归属。
“护士说孩子要吃初奶,我想给他喂过奶再睡,你让护士把孩子抱来吧。”天空没有电闪雷鸣,单单风声亦有无穷的威力。
看天色也知道情况不妙,何况这反击简直要人命。白九棠傻瞪着眼,心知又吃瘪了。
现在外面情况不明,断不能把育婴房那小子抱出来惹事,可太太的要求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合理,就算是使性子也得顾及。
“你不如先睡一会儿,醒来再喂吧。”此君献媚的笑。
“我不。”娘要见子,理由多余,世间诸事,百无禁忌。
“你就不能给我省省心么?”白某人表情郁结。
“我不能。”小女人凄婉而决绝。
“——你”白九棠气结的拧紧了眉。
“你到底去不去?”温柔催促来袭,那声调温润如玉……如玉一般没有温度。
白九棠七窍生烟的瞪着妻,尔后举起了白旗,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
白门子弟分散在走廊上,加护病房由宁祥和鬼谱把守,育婴房由小佬昆等人看护。医护人员与病友如常往来,黄季两门的人已消失无踪。
“那俩老小子上哪儿去了?”白九棠心下有些乍慌。
“去吃茶了。”宁祥上前答道。
“啊?”白九棠吃惊的轮圆了眼。
“不不不不是‘吃讲茶’,就是吃茶聊天”宁祥心知当家的误会了,赶紧解释道。
“那你不说清楚”白某人愠怒的吼道,心中却是一块大石落地了。
大环境安然无忧,白门少君很快投入了老**怀抱中,呣子俩大唱《相见欢》,一切旁人皆成布景……
自从白九棠把儿子抱回病房起,失落感便如洪峰降临,眼下这感觉已濒临决堤。
“苏三……”此君坐在呣子俩布下的结界外,竖起眉头第N次呼唤妻子。
“你看他的小嘴多漂亮啊……”苏三心无旁骛的冲着怀里的宝宝笑着。
五分钟后……娘和孩子仍旧在互动,孩子他爹是仍旧一道闲置的摆设。
“苏三”白某人不喜(炫书网-提供下载)欢当透明人,麻花眉扭得悲催。
“他怎么可以软得像棉花糖一样啊……真是好软好软哦。来,让妈妈亲亲……”孩子他娘视听闭塞,眼里只有白门少君。
“苏三苏三”白九棠忍无可忍的欺近娘俩,不怕死的将脸孔塞入了结界内。
“啊?”白苏氏终于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表情迷离的扫了他一眼,旋即目不斜视的冲宝宝喃喃道:“唉,好在儿子朝娘,不然那得多具体啊……”说罢,无限柔情的展开了微笑,继续逗起宝宝来。
探入结界内的脸庞迅速脱水,成了一个风干的腌腊制品。
“……白苏氏……你这个过分的女人……”白九棠耷拉着脑袋,抗议如泣如诉,绝无丁点分量。
新生婴儿需要吃初奶,呣子俩的互动最终在护士的引导下步入了新章程——喂-奶。
现今多数产科支持产妇分娩后六至十二小时再喂-奶,而民间认为产妇分娩后前三天的奶是不洁的,应该挤出来倒掉。
二十年代没有极效的缩宫针剂,让产妇及时给新生儿喂奶既能有效引起宫缩,助产妇恢复身体,又能给到孩子母|乳的养分,保证婴孩增强抵抗力,因而将及时喂-奶视作了必要的环节。
女人有时候也是现实的,当苏三发现喂奶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后,便及时拨乱反正,重拾了对丈夫的关注。
“哎……九棠……好痛……好痛……”
“……”备受冷落的男人斜眼看她,头顶有数只乌鸦飞过。
这僵硬的画面仅仅维持了几秒,白九棠很快沦陷在了太太那苦不堪言的表情以及儿子哇哇嚎哭的聒噪。
“怎么会痛呢?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此君又开始手足无措了。
“第一次是有些痛,慢慢来,以后就好了。”一旁的护士微微笑着。
“是么?”白九棠不太确定的抬起眼来,紧张兮兮的问道:“以后是以后的事,可现在怎么办?”
“这……就需要做娘的忍一忍了。”护士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伴着这句歉然的话,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小了,白苏氏的喊声却越来越大了。看来白门少君不是个软角色,啼哭不能解决问题,努力吮吸才是王道。
白九棠为此再迎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为虎父无犬子感到得意,另一方面为太太那痛苦的表情感到心惊。
于是乎,在这儿子得势的时刻,便自然偏袒起了太太,指着儿子埋怨道:“喂你就不能悠着点么?喂……喂……你我说你呢”
“好了好了”苏三痛得倒抽凉气,却仍是要护犊子,苦着脸帮腔道,“你骂他做什么?死活要迈这道坎,就让他去吧……”
护士见状不由得笑了,嘱咐了夫妇俩几句,带上房门离开了病房。
……
孩子吃饱了肚子,憨憨的睡过去了。护士将他送回了育婴房,加护病房里重获了平静。
白九棠这才有空走出病房,向兄弟们询问黄季两门的详细情况。一干人等围聚在一起说了没两句,张子骞便出现在了视野里。
“老板”张子骞人未至声先到,杵在楼梯口焦急的喊道。
白九棠不明就里的张望了一眼,见得是他,便不以为然的招招手,说道:“站这么远做什么?过来说话”
张子骞面带恐慌,四下张望了一眼,惊惶的奔了过来,还未站稳便开口问道:“刚才那两拨人散了?”
他这惶惶模样顿时引得众子弟哄笑,其中尤以黑熊笑得最大声,“哈哈哈,张先生,你不是吧?我早早见得你进了大楼,怎么现在才挂上桩?不会是吓得躲起来了吧?”
张子骞被一片笑声淹没,表情显得有些窘迫,可是那抹恐慌横在心间,令他无暇顾及颜面,径直朝白九棠说道:“老板,我有话要跟您说”
“撒?”白九棠被勾动了细密的神经,脸上的笑意一敛,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哄笑,拍着张子骞的肩头引他走到了一旁,“怎么了?”
“我——”张子骞额头上冒着虚汗,口齿不太利索,白九棠心房微微收紧,屏气凝神等待着下文。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步伐侵入,另一声言语Сhā了进来, “白先生,护士长找您。”
白九棠偏头看了一眼,见来者是一位华籍护士,便一举抛开张子骞,朝她怔怔问道:“她找我什么事?”
“是关于您太太的,她的情况不太好。”那护士脸色颇为凝重,令人骤然漏失一拍心跳。
白某人伤神的拧了拧眉,好一个良辰吉日,好一个喜得贵子,好一个内忧外扰
番外 『第207话』角色对调?
『第207话』角色对调?
护士长是一位英籍妇女,年纪大抵在五十左右,生得白白胖胖的,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觉。
事实再一次证明人是不可貌相的,这位看似温吞的妇女酝酿了一番,竟以一通流利的中文发起飙来了。
“白先生,我们有责任告诫您,这里是医院,产妇和病人都需要静养,您必须请走廊上那些闲人离开。”
沉浸在忐忑中的白九棠脸色一变,当即从椅子上弹起身来,阴霾的瞪起了眼:“你们英国人就这德性?什么产妇状况不好,我看是他-妈扯淡的吧”说罢便骂骂咧咧的准备走人。
护士长怔了一怔,冲着那背影扬声喊道:“白先生,您不妨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再界定这是否是一次扯淡的会谈”
这女洋鬼子居然用了“扯淡”二字,那气势更是凌驾于医生之上。白九棠停下步来,扭头看了她一眼,想想事关太太安危,不可潦草大意,便转身走了回来。
这外籍妇女可不管白某人有什么背景,持的是“无知造就勇士”的道理,随着这“恶人”逼近,语调严肃而无惧。
“白先生,分娩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这个过程对于任何一个产妇来说都是艰辛的,何况白太太经历了九个小时的挣扎,常规来说她应该在产后七小时内处于昏睡状态,可是您自己看到了,她至今不曾合眼,这种案例前所未有,不得不令人担心”
她这严峻的表情令白九棠收起了所有质疑,瞬间从张牙舞爪的螃蟹变成了一只小虾米,忧虑重新占据了他的脸庞,忐忑如保龄球在心间撞来撞去。
“你们没给她做检查么?”此君气势全无,像小学生错过了校车一样无助。
“我们给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可是她的身体指数很正常,实在没理由出现这种违反常规的状况。”
护士长放柔了语调,以缓解家属的紧张,“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既然不存在身体上的问题,那很有可能是心理上有什么障碍,就目前来说,首先得排除环境造成的影响,接下来才能临床观察,适度给予一些治疗。”
白九棠专心致志的倾听着护士长的话,末了,摧眉折腰的点了点头,“好,我让他们走。”说罢,展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白先生,请等等。”护士长再度叫住了他。
“怎么?”白九棠顿步回望。
“如果产妇真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除了给她一个好的环境之外,还需要家庭给予关心,这就得看您的了……”那英籍女人恢复了本色,温吞吞的说道。
白九棠眨了眨眼,一知半解的应承了下来。走出护士长办公室便懵懂的歪了歪头:难道我这关心还不够么
……
继黄季两门撤离之后,留守医院的流氓再遭“瘦身”,苏三的病房由宁祥把守,育婴房由小佬昆负责,其余人等皆撤离医院大楼,就近候命,不得擅离。
白九棠布置好了门下子弟,轻手轻脚的推开了病房的门。
或许是他动作太轻,亦或是里面的人神志太恍惚,以至于有人介入竟不得知晓。
映入眼帘的一幕出乎白九棠的意料,护士长提到的“心理问题”猛地在脑际炸开了花。
“苏三你在做什么?”
伴着这一声高分别的惊喝,病床上那掀起的被单快速落回了原位。虚弱的女人慌张的眨了眨眼,除此之外,已没有太多力气来展示“慌张”二字。
白九棠冲到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单,倒抽一口凉气,惶然问道:“你疯了么?”
被单能及时盖回来,拉高的裤腿却不能及时放下去。那条白皙的大腿上布满了斑斑孔痕,大片大片的冒着血珠。
“你这是要做什么……”白某人两手浮在半空,想要替她处理,却不敢碰。在不解和痛惜的鞭笞下,分秒间模糊了视线。
“我……我……”躺在床上的女人想要解释,却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莞尔,白九棠突然醒觉过来,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扳开指头搜索凶器。
那凶器小巧而尖锐,且被死死捏在手里,想要夺过来并不那么容易,即便藏匿它的人如此虚弱,仍旧令抢夺者尝到了痛楚。
男人的低呼传来,女人终肯松开了手,原来,凶器是一枚针头。
尖锐的痛楚如蛇蝎侵袭,虽然伤口微小,痛楚却不见得小,白九棠的手指冒着血珠,心间受着不惑的煎熬。
她这身体对疼痛格外敏感,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是真的有心理问题?或者说,是她心里藏着什么委屈?
“为什么……”他以为自己会长篇大论的向她逼问,可是到头来却是哽咽到不能多做陈述。
她刚刚才生完孩子,刚刚才经历过“腰斩”,刚刚才缝合了下-体的伤口,这些痛楚还不够么?还要再雪上加霜的伤害自己?
白九棠跌坐了下来,趴在床沿边,埋首妻的颈窝,淌下了热泪,“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要用这般极端的方式来宣泄委屈……”
那眼泪滚烫滚烫的落在苏三的颈项,就像岩浆在心房流淌。这男人硬如磐石,他怎么能哭泣。她的一千滴泪也比不上他的一滴泪,他若哭泣,她的世界便一片泥泞。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努力侧过身来,揽紧了他的脖子,泣不成声的解释道:“你别这么想,我只是不敢睡,我害怕醒来一切都变了这跟你毫无关系,你别这么自责”
白九棠骤然抬起了头,带着那令人动容的泪痕,凛然问道:“不敢睡?什么意思?”此君悲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已,真要没完没了也就没这么值钱了。
“九棠,我在产房看到了一些画面,好像是……是……‘她’。我怕‘她’会趁着我体虚来抢身体,我……我害怕极了”苏三拼命靠向他,恨不能钻进身体里合二为一,哪管他是在哭泣还是在惊异。
“撒?”白九棠只感到耳边霹雷,惊愕的轮圆了眼睛,胡乱抹了抹脸,“你说清楚一点你看到‘她’在做什么?是在哭还是在笑?‘她’有没有对你说话?”
“我看到‘她’穿着……穿着……”苏三梨花带雨的抬起眼帘,却是不敢往下说。总不能说“前苏三”穿着现代的服饰拿着一部卡片机四处拍照吧?
“说呀”白九棠低吼着,眉毛都快被心火烧焦了。
让他这么给一催,精神已极度恍惚的苏三凭感觉编了个谎话出去,“‘她’穿着北方那边的衣服,拿着一件我所熟识的物什,在名山大川游玩。”
“北方那边的衣裳和上海难道有什么不同?”白九棠的表情迷茫得可以。
“当然……不同……”苏三憨了半天才答了上来,“北方的服饰色调要单一些,式样也没这么大胆啊。”
“那‘她’拿什么你熟悉的物什了?”白九棠抬手给她抹了抹泪,刻意放低了音量,担心她会承受不及。
“……这个……”所幸苏三的脑筋底子不错,这般折腾都没罢工,“是一个珐琅外壳的盒子。看得出是同一类货色,但式样应该是新的。”
那厢听得这话不再发问了,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苏三惴惴不安的仰视着他,生怕他泛泛敷衍一句便强迫她睡去。
稍事,白九棠终是开口了,携着满面狐疑,不太确定的说:“听起来像是‘她’与你调了个个。”说罢,定睛望着她,肃穆道:“我有个问题得问你,当初你有没有看到自己下葬?”
“……没有……”但闻这惊世骇俗的猜测,苏三已惊讶得忘记了呼吸。
番外 『第208话』转忧为喜-喜亦添忧
『第208话』转忧为喜-喜亦添忧
男人的思维走的是直线,他们天生比女人理性,在面对问题的时候,惯常以逻辑为思考的轴心。这是大部分女性的薄弱环节,它来自于上天赋予男性的特性。
即便苏三曾经刻意培养过自己,但面对一个天性如此的男人时,她这块状思维未免就太逊色了。所幸底子不错,尚能及时振作起来,跟着这条思路往下走。
白九棠说的话乍一听来太玄乎,可仔细想想倒也合乎逻辑。如果说图像显示“前苏三”穿着北方的服饰,手拿“苏景逸”所熟识的物什(听起来像是私有物品),那么则有可能代表着她已找到了灵魂的归属地——苏景逸之躯。
也就是说,那位北方商贾出生的苏姓女子当初根本没有死,顶多是长时间昏迷了而已。
套用这个说法,即能生成为——“前苏三”穿着现代服装,拿着卡片机四处拍照,从服饰和她的举动来看,她不仅获得了一个现代人生,更甚已绝非一朝一夕。
苏三苦苦支撑着溃散的精神,绞尽脑计的探索着这件奇事的底细,那张姣好的脸庞因极度惊愕渐成抽象派大师的杰作,那瞳孔散大的眼眸携着高损耗之后的虚弱叫人看了心生疼痛。
白九棠正紧锁着眉头专心沉思,一不小心瞥见她这别扭的表情,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不禁担心她一下秒就会殒于心力衰竭,或者是走火入魔。
“罢了罢了,别想了,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你跟‘她’多半是调换了角色,这样一来各有各的去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也别想了,赶快闭上眼睛睡觉”此君板着一副面孔,语气倒是蛮温柔。
“你……你确定吗?”苏三没想到他会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下此结论,钝钝的抖了抖睫毛,朝他追问道。
“我确定。”白九棠万分笃定。说话间,抬手合上了她的眼皮,强行“管制”她的睡眠。
“可……可是,你对情况不了解啊你甚至都没有问一问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你知不知道‘她’曾经夺回过这身体,你知不知道‘她’是防不胜防的”小女人心乱如麻,哪里肯轻易睡去,连忙拉开他的手,乏乏的睁开了眼。
“啧你这性子怎么这么拧”白九棠又一次抬起手来,合上了她的眼睛,这一次却不再立即移开手掌,保持着这个姿势,幽幽的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不计较过去的事不代表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你干的那些混账事情统统都在我脑子里存着如今翻开来琢磨琢磨,蒙也蒙得到几分吧?”
被蒙住眼睛的女人正在抗议,但闻此言怔了一怔,霎时生出许多的感慨,便任由他蒙着自己的眼睛,傻傻的安静了下来。
她这夫君无疑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此时此刻,他并不想深挖她的过去,也不想回头(炫书:)整 理她欠他的那一笔,他关心的只是她的身体状况。
忽然之间,安然的感觉从天降临,苏三选择了相信丈夫做出的判断。因为他如此明达,又如此的在乎她,他有足够的能力来为她把持方向,也有足够的爱来偏袒她这一方,这样看来确然是不必再担心了……
白九棠依旧覆掌于娇颜,迫着她闭上眼入睡,受这武力催眠的女人却在半睡半醒之间享受着心灵的安慰。
好在当初她与丈夫适度的交过底,否则如今一个人哪里承受得起?现在有丈夫帮她分担这沉重的包袱,就算前面是一条死路她也安心。
至此,她已切切的相信“前苏三”顶替了自己,也已切切的相信她们不会再争来争去,更切切的相信未来的日子会很美很好很甜蜜……
未来的日子……想到这里,小女人泛起了笑容……未来的日子不必担心落为游魂,未来的日子有夫君和“少君”陪同,这必然是极美极好的……
想到刚出生的白门少君,那笑容更甜了……
将来,他们或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孩子,她一定会天天向上天祈祷,企盼这幸福生活延续到生命的尽头……
转瞬之间,那笑容绵绵的消失了,苏三踌躇了起来……
……噢,不要,生太多孩子会影响体形……要是未老先衰,岂不是会被某君嫌弃……唉,那么,两个就够了吧……可是……可是……某君不是说过想要凑足两桌麻将么……唉,真是讨厌……
在这世间最美好的矛盾中,苏三渐渐睡着了……
一件于苏三来说恐惧到极点的事,放到白九棠这里立即就转忧为喜了。
上帝造人总是有道理的,否则为什么安排男人和女人过一辈子呢?想来是要让他们互补罢了。
白九棠找护士要来了碘酒,轻轻撩开被单,一点一点给那些细小的伤口消毒。
很难想象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会出此下策,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咬着牙挺过来的,然而她的理由竟然仅仅是不敢睡着……这不得不叫人惊愕。
不论如何,这“仅仅”二字之中,藏着太多眷恋和不舍得,而这眷恋之中,又藏着白九棠丰收的硕果。
于是,这硬如磐石的男人,便再一次婆**湿了眼睛,亦鬼鬼祟祟一把抹去,生怕被他人见得。
……
白九棠经历了九个小时的精神鞭笞,又遭遇了一幕惊悚的自残戏,待到太太终肯乖乖睡去的时候,他已是浑身乏力快要散架了。
房门刚刚开了一条缝,六神无主的张子骞便凑了过来,挤在门缝说道:“老板,这事真的太重要,您一定得赶紧听我说……”
惊闻一声幽怨的嗓音,再见门缝中夹着一张脸蛋,白九棠惊得险些一掌拍去,稍事缓过了劲儿来,没好气的推门而出,“干嘛大白天扮鬼呀”
“这事真的很紧要啊”张子骞焦急的苦起了脸,其他寒暄一概省略。
就算白九棠最初曾关注过他这反常的表现,到了这会儿也已磨灭得差不多了,不过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总得顾及一下人家的情绪吧。
“哎……怕了你了走吧,到外面去抽支烟。”此君不耐的扬了扬手。
二人出了医院大楼,白九棠挑在进出大楼的必经处落定,在长凳上心安理得的坐下身来,掏出烟夹四处摸了摸兜,临了,朝正要落座的张子骞说道:“没火。你去找找。”
张子骞但闻此言哭的心都有了,送上一张憋闷的脸来,凄厉历的说道:“您先听我说事情行不行?”
“不行我想抽烟……”白某人仰高下颚,斜了他一眼,悠哉哉的翘起了二郎腿。
张子骞心知拗不过,只好拍了拍大腿,拔腿就往外边走。正当此时,上季府带炖品的小玉拧着提篮出现在了视野内,瞧那一脸喜气,就跟回娘家似的。
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还跟着恰好赶到医院来的白荣,也是左右手不得空闲,不知拎着什么好吃的。
白门主妇喜得贵子,大家都一脸喜气,白荣携着一副赛跑的劲头,一步紧过一步,似乎想要赶超前面的小玉。
前面那一位不知后面是什么状况,倒是远远见得白老板大张旗鼓坐在大楼外,便快步上前,笑着说道:“老板,季门厨娘做的炖品来了夫人还好吧?”
后面那个老实巴交的人一看,哎呀,白门的炖品快被季门的“外卖”给抢先了,这还了得,当下发狠的追了上来,也扬声喊道:“老板老板,咱们白门的也来了”
小玉闻声顿步,愕然的扭头看去,想不到还有人在跟她赛跑……
“什么季门白门的,又不是抢地界争什么呀?”白九棠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有口无心的扬声说道,末了招招手,唤小玉过来,“我看看,厨娘做什么了?”
小玉应声上前,将提篮放在长凳上,还未及解说,白荣赶到了,气喘吁吁的抢了白:“咱白门又不是没厨子,干嘛要吃季门的饭?”
白九棠对下人一惯挺“温和”,当然这也得视情况而定,比如喜得贵子这种好日子,当然得展露超凡的好脾气,于是便白了自家厨子一眼,安抚的说道:“分这么清楚做什么,你都叫‘白荣’了还能辞了你不成……”
说罢,又朝小玉说道:“看看,老头子叫厨娘做什么了?”
小玉“诶”了一声,动手揭起了提篮的盖,一旁的白荣眼巴巴的张望着,一脸的委屈。
他这憋屈的模样搁在这儿如此碍眼,不搭理不行白九棠瞥了他一眼,伤神的改了口,“算了算了,好好一个日子,你哭丧着脸做什么先看你的好了,中不中?”
白荣听罢此言,很有破涕为笑的架势,憨直的点了点脑袋,“中”
张子骞一看这架势,估摸着倒腾完天都快黑了,想到他要告知的情况如此重要,不禁心下一急,脱口说道:“老板,今日两边对峙的时候,有人出言叫季老爷子‘走着瞧’,这事您可还记得?这把声音化成灰我也记得,它跟官邸事件百分百有牵扯”
张子骞这一呼嚎,白九棠“唰”的一下白了脸孔,小玉和白荣不明就里,面面相觑的愣了。
“你确定没有听错?”白九棠的声音如寒冬降临,缓缓调转的视线更是令张子骞怯于应接。
“大抵没错……”
“大抵?”白九棠冲他轮起了眼。
“……我想想”张子骞不敢随便接茬,只得捧着头回顾了一番,这才斩钉截铁的说:“是我确定”
番外 『第209话』放下-探望
『第209话』放下-探望
张子骞曾叙述过他被林福根偷运出官邸的过程。白九棠至今记忆犹新。在整个过程中有一个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重要的环节,那便是有人跟林福根交涉,游说他把这件事跟下去。
这把声音是谁的?
这个问题不止盘踞在白九棠心里,也曾搁在杜月笙和季云卿的心里,困扰了二位大亨不少日子。
今朝谁说过“走着瞧”?
一是黄金荣,二是唐嘉鹏。如果不是张子骞听错了,不管这声音是谁的,皆代表着黄门的嫌疑坐实。
白九棠扫低了眼帘,紧锁眉头暗暗掂量,那愤恨无处安置,由心底攀爬而上,漫溢在了脸庞。
白门家仆熟知老板的脾性,但见他阴沉沉不作声气,显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在这生人勿近的时刻,杵在近旁难免遭致无妄之灾,想来便赶紧借口“瞧瞧少君去”,双双拎着提篮溜进了大楼里。
谁想这一次倒多虑了,待他们走后片刻,白九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吸入了人间烟火,将那阴曹地府的森寒尽数洗净,继而面带海纳百川的从容,朝等待指示的张子骞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除了你我之外,不可再传第三者”
张子骞闻言略显惊愕,当即张开嘴来,却受其威慑,而欲辩未辩,稍事平静下来,低声嘟囔了一句,“反正我听您的,您说怎样就怎样不过这件事断无‘您知我知’的可能,刚才小玉姑娘和白荣不是也听到了么……”
……
7月18日,留院观察了一天的苏三被院方获准出院,圣玛丽再迎白相人打拥堂。
季老爷子和黄老爷子互称亲家,见面就拢手作揖点头寒暄,两门保镖行道树一样各站各的道,井水不犯河水冷淡而有礼。
第二天黄金荣在法租界福临门摆酒,请广大江湖闻人前来庆祝;第三天季云卿在英租界同生元摆酒,也请广大江湖闻人前来庆祝。
娱乐有娱乐圈,文学有文学圈,流氓有流氓圈,江湖上牵牵扯扯你来我往,黄季两门名共有的熟人不在少数,于是乎,不少人收到了两次请柬,须应两次邀、送两份贺礼。
这种玩法让众流氓感到不太道德,可大家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谈道德有造作之嫌,再说黄季两门原本强势,如今强强联手更是如虎添翼,权衡一番咬牙赴约便是,多的也就不说了。
二位大亨一人做了一次主,他二人倒是平顺了,别人可就憋闷了。表面上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暗地里总有人叽歪两句吧。好了,这消息不胫而走,三天后传开了。
最初白门毫不知情,出院后苏三除了吃喝拉撒奶孩子,便是昏天暗地的睡大觉;白九棠势做“旧好男人”,鞍前马后的不肯撒手,连外面什么天色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事情了。
白门子弟疲于奔命扛大旗,一是要捐银得收齐,二是要爵门够太平,总之是固有的事务不能乱,新接的买卖须有得赚,只听说二位大亨在请客,具体情况谁也没空打听。
再过了几日,风声终于吹进了霞飞路的宅子里,白九棠这才知道二老干了件如此精彩的事情。
吹这阵风的人正是黄金荣和季云卿必请的一位江湖闻人,杜月笙。
杜月笙到白宅来,主要是为了道喜,只顺便提了一提,白九棠喜迎老头子亲临朝贺,自是满心高兴,倒也没因这事而扫兴,只说待孩子百日由白门做东,免得再生这种情形。
杜月笙为白门少君带来了大拨的礼物,雪佛兰装不下大件的物品,便差门生驾了一辆小货车同行。
在那五花八门的礼物之中,有舶来的玩具,有传统的婴孩内衣,有洋人热衷的育婴奶粉,有胡桃木的法式婴儿床,还有一辆少君暂时用不上的仿真小车。
车是敞篷的梅赛德斯,车尾有模有样的上着牌照,那牌照居然和杜氏的座驾一样都是“七七七七”。这玩具车做得精美绝伦,等孩子长到三两岁的光景,便可坐到里面,脚蹬地面四处滑行。
听说这“梅赛德斯”曾是小老大的玩具,正啧啧称奇的白九棠便越发开心了,那胡子拉碴的脸上映现着得意的神情,不禁令人感到颇为滑稽。
杜月笙出行必有戚青云护驾,师徒二人见状双双笑了,白九棠扫了他们一眼,心知自己有些邋遢,便讪然抓了抓头发,哪知人家笑的是他的胡子,于是那笑声便更加响亮了。
白门现在是非(炫书网-提供下载-3uww)常时期,只有福盛在家负责安全,除此便是四名家仆和新近请来的两名娘姨。即便杜月笙突然造访,但加上随行人员也才三个人,白荣自当应付自如,连外卖都不必叫了,留杜氏一行人在府上吃饭是必然的。
白荣最近有些阴郁,做什么事都提不劲,白九棠骂了他两回,他倒是好些了,不过小玉也如此,这就不好办了,她的身份颇为特殊,指不定那天就变成戚太太了,说上两句无所谓,真要讲到骂,那是骂不得的。
离吃饭还有一阵,白九棠赶紧把戚青云支到厨房去,让他带小玉到外面走走,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心事。
临了应杜月笙的请,领他上楼去看看苏三和孩子。
说实话,坐月子的女人实在是不敢恭维,坐月子的房间更是不敢恭维。漂亮的白苏氏而今很胖,豪华的卧室而今很闷,全天下恐怕只有白九棠毫无异样,其余人等哪里消受得了。
白九棠来到卧室门口,边敲门边喊:“张妈,张妈太太醒着吗?”
稍事房门打开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头做了个“嘘”的手势,继而压低声音说道:“白老板,太太睡着了。”
“她又睡了?”白九棠愕然的挤了挤眉,想想还是抬手挥了一挥,朝这娘姨低声说道“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吧,我看看孩子。”
语落,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扭头冲老头子扬了扬下颚,含着音量说道:“来,师傅,看看孩子去。”
杜月笙将娘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一直矗着身子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时候倒局促起来,微微扬眉问道:“现在?他们娘俩不是睡着了么?”
白九棠笑道:“他们娘俩无时不刻都在睡觉,要抓着他们醒来那一会儿实在不容易,来吧。”说着,便走进了房间,朝着窗户边的婴儿床走去。
杜月笙踌躇了几秒,展开步子,踏进了房门。房间里的空气闷闷的,飘着一股奶与汗混合的异味,这味道对于有妻有子的男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除非他在妻妾坐月子的时候没进过她们的房间。
白九棠躬身倚在摇篮边,摆弄着儿子那粉嫩嫩的脸蛋,那小家伙一时半会醒不了,任凭爹爹兴高采烈的捏来捏去。
杜月笙可就无福这么自在了,那股异味直往鼻子里冲,害得他连连皱眉,只差没掏手帕出来捂鼻子了。
白九棠扭头一瞧,见得老头子这般表情,不禁“扑哧”一声,笑道:“师傅,要不您在外面等,我把孩子抱出来。”
杜月笙尴尬的松开眉头,快步朝摇篮走来,“不不不,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没关系”
或许是他突兀应答,没将音量拿捏好,亦或是苏三整日都在睡,深层睡眠这种词汇已经与她绝缘了,不论如何,这时候,她醒了。
朦胧的睁开眼睛,习惯性向摇篮对焦,先见得一个肩宽胸阔的轮廓,这轮廓很是令人安心,它非大大咧咧的白某人莫属。
接着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的看到另一条身影加入,素色的长衫,瘦高的体形,无形中带着威慑力,体味着又蛮温情……
苏三再度揉了一揉眼睛,撑起身来张望来者。待她看清,心下一紧,未及倒下去继续装睡,那厢说话了。
“苏三?你……是我把你吵醒的?”
番外 『第210话』大闻人-小惊悚
『第210话』大闻人-小惊悚
上海滩的大闻人大流氓摆着一副讶然无措的表情,这似乎比白九棠那乱蓬蓬的头发和满脸胡茬更让人觉得滑稽。
就算苏三心里装着一百万分的忐忑,此刻也被那油然而生的笑意抵消了不少,何况还有夫君那平和无忧的笑容做背景,杜大亨的到来也就不那么令人局促了。
“没事,我整日都在睡,不差这一会儿。您什么时候来的?”苏三收起惶然的表情,牵起笑意寒暄道。
说话间招呼娘姨将开襟的晨缕拿了过来,展开藕臂穿上了身,继而面朝丈夫微微皱眉,颇为埋怨的说道:“你也真是,杜师傅来了怎么不叫醒我?客人到了主人还在睡觉,这多失礼啊”
白九棠展眉一笑,舍下孩子朝她走来,在床沿边坐下身,动手整了整她的晨缕,“什么客人主人的,师傅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你又不是主角,这不冲着孩子来的么?要不你躺下接着睡?”
“我哪还睡得着……”苏三蹙眉唇语,临了抬起眼帘,朝杜月笙歉然的一笑,“杜师傅,这房间里的气味实在糟糕,您若受不了了,可得跟九棠说,千万别撑着。”
此女当初在府邸里频频宴客,收到请柬的杜月笙也乐于来为白门造声势,一来二去营建的坦然多了,面对面也就不再尴尬了。
有那段日子作底,眼下的苏三笑得自然、亦说得随意,好似来者是夫家的叔伯兄弟。
徒弟跟师傅绝对是一家人,可是徒弟媳妇却不一定,只道这徒媳妇将一家人的氛围营造得无懈可击,让隐隐有些别扭的师傅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不是有维潘、维桓给我攒经验么……”杜月笙心下一松,不及细想,随口说道。
白九棠正起身朝他走来,原本带笑的面容怔了一怔,稍事恢复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走向婴儿床,得意洋洋的指了指儿子,说:“师傅,快看,我儿子”
杜月笙弯下腰来,抑制不住满脸的好奇,伸手捏了捏少君的小拳头,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说,“拳头真紧,是块好料”
说罢,与白九棠一道爆发出了轻声的欢笑,继而却收起笑容,朝得意门生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说笑而已,高兴高兴则罢,你可别这么打算”
“为什么?”白九棠一敛笑容,对上老头子那睿明的眼,不解的问道。
“上一辈沦落于草莽,是因为命运不济,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兜里的铜钿也多了,若下一辈再沦落为草莽,那便是父辈没为他把好方向”杜月笙看了他一眼,将目光重新调集在少君身上,渐渐浮起了温情,似在对他说,又似在自言自语,“将来我杜月笙的儿子上什么学堂,你白九棠的儿子就能上什么学堂要不两个都送到外国去留学,把洋人那一套摸摸通透。”
杜月笙是个不打妄语的人,这番话辗转多年必定能兑现,白九棠盯着儿子那张小脸,满心动容的沉默了。
稍事,杜月笙缓缓侧起脸庞,郑重其事的对白九棠说道:“以我的年纪,无法自诩为你的父亲,但以我的辈分,诚然是你的父辈,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你白九棠。”
白九棠心下一震,感到此言隐喻甚深,话说到这份上,怎么也该给予正面回应。
想想便抬眼相视,感慨万千的说道:“即使您风华正茂,不肯居于老朽,但您两度为我更名,仅这心意就胜之于父,我何须去怀疑您的出发点?世人皆知我白某人是杜老五最得意的门生,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说罢,扩开唇边的笑意,伴着那厢欣慰的笑容,浮起了自在的笑。
正当这时婴儿床里的宝宝有了动静,或许是因为被抢夺了新鲜空气而憋闷,也或许是察觉到被包围而压抑,总之是挤了挤眉头,依依呀呀的醒来了。
白九棠循声颔首,见那颇有传承之风的表情正在逐步扩大,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杜月笙更是突地直起了身,大有调头逃跑之势。
月子里的女人对一切事物皆迟钝,当然这并不包括孩子的动静。安坐在床上的苏三精神一振,立即扬声喊道:“张妈张妈快来,孩子醒了。”
被唤作张**娘姨正在浴室洗尿布,听闻呼唤赶紧擦擦手走了出来,一抬眼见得白老板已将孩子抱了起来,正在扮鬼脸逗着他,孩子自然不愿搭理如此恐怖的爹,只管哇哇哭闹。一旁的杜老板惊恐的扬着眉,好似一个打碎了东西的莽撞客人。
行动不便的太太只管坐在床上连连喊着“张妈你快来呀”末了又喊着“九棠你快把孩子放下来好吧?”回应她的是白老板的辩驳,以及孩子的哭闹,一家三口弄得屋子里一片嘈杂。
张妈被这幅景致搞得有些头痛,慌忙走向婴儿床,将孩子从老板怀里抱了过来,搂在怀里摇来晃去的哄,末了发现没什么效果,便将孩子递给了太太,笑道:“这小东西多半是饿了吧?”
苏三伸手接过孩子,偎在怀里轻声哄着。母与子找到了彼此的归属,于是做娘的不再焦躁了,做儿的也不再拼命哭嚎了,真是好一幅温馨的图画。
苏三观察了孩子一阵,抬起头来笑笑道:“还是张**眼神利索,我看他是一直惦记着刚才被我打了折扣,不然哪会这么轻易就醒了。”
说罢,便脱下了晨缕,拉下了丝袍的肩带,正当要将那鼓胀的“奶瓶”托出来,猛地瞥见张妈身后露着一截长衫的影子,这一瞥可好,不仅惊醒了她的慈母梦,且将她这慈母石化了。
哺|乳期里的女人宽衣解带成自然,别说是苏三和张妈不及反应,就连白九棠也没反应得过来,等他们都反应了过来,便成了一尊尊风化的雕塑。
那娘姨身形肥大,往苏三跟前一站,就跟一道屏风似的,后面的人其实什么也没看见,顶多看到两条藕臂伸展开来脱衣,却不见得看到了拉下肩带的场景,至于突然冻结如胶的气氛,想想便能猜到一个大概。
念想中,杜月笙已是局促透顶,再见得娘姨回头瞥了瞥自己,那背上便霎时冒起了毛毛汗,在这大家都僵得难以动弹时,只得鼓足了劲头,做那唯一灵便之人。
“我还是先出去吧”这个叱咤风云的江湖闻人此刻如过街老鼠,只恨门洞离自己太远,不能“哧溜”一下就闪离。
眼看那素色的长衫下摆翻飞的遁入了门外,白九棠终于醒过了神来,来不及关照太太两句,便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我陪您倒书房坐坐吧”
随着房门“啪嗒”一声轻轻合上,苏三和娘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在孩子那哼哼唧唧的吵闹中,为人母亲的女人收拾收拾心情,托出了那圆滚滚的超大*瓶,一板一眼的尽起了本分。
白九棠领着惊魂未定的杜月笙来到了二楼的书房,这徒弟甚有眼色的给师傅倒了一杯酒“压惊”。
杜月笙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定神眨了眨眼睛,啼笑皆非的朝他一笑,“做什么给我压惊啊?”说罢,把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出人意料的坦言道:“老实说,我确然是被吓着了。”
“哈哈哈”白九棠忍不住朗朗笑了起来,继而拿出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冲老头子扬了扬手里的酒瓶,问道:“您还要不要?”
杜月笙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摇摇头说道:“算了,我天天抽烟喝酒,偶尔还动动烟土,有局的时候亦得熬夜,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能保养便保养吧。”
白九棠笑着点了点,将酒瓶放回了酒柜中。师徒两人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白九棠始终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自顾自抿着杯中的酒,杜月笙翘起二郎腿来,深深的陷入了沙发中。
沉默了片刻,白九棠放下酒杯,侧了侧身子,带着一丝坦荡,朝杜月笙笑道:“师傅,您兴许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想来这是第一次吧?”
“噢?”杜月笙仿佛正在沉思,被门生这狡黠的话唤回了神志,“为什么这么说?”
白九棠扳回身形,挺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尔后勾起嘴角,瞥过了眼来,“维潘是抱养的,师娘没生过孩子,这不是什么秘密。生维桓的时候正是您忙的时候,想来也没功夫顾及这么多,我说得没错吧……”
杜月笙怔了一怔,略显尴尬的牵起了嘴角,却并不辩驳,只是感言道:“我说你是只猴子吧,偏有人不肯相信我不小心提及了维潘,那纯属口误,这也让你给逮着了”
说罢,扫落眼帘想了一想,那笑容扩散开来,抬眼对门生说道:“生维桓的时候我确实在忙,不过是在忙着追求老三,这件事老2一直耿耿于怀,到了你嘴里便简化为‘正忙’了,你可真要变猴儿了。”
“哈哈哈……”白九棠听得老头子拐着弯骂他狡猾,竟是厚着脸皮将之当做了褒表,乐呵完收起嬉笑的表情,认真的说道:“等下一位小老大出生的时候,您一定得亲自陪上一陪,这里面有很多乐趣的,错过了实在可惜。”
杜月笙面带笑意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说道:“行了,听你的”
语落,想到白九棠去年还一副事事须他提点的混沌样,而今却头头是道的给他提起醒来,那神情便显得既得意又怅然,“九棠,你这一两年间成长得太快了,我已经感受到桃李丰收的快慰了”
面对真正的褒表,白九棠倒不自在了,为求将之一笔带过,便含含糊糊笑笑说:“您种下一棵树苗,自然希望它往高处长,我努力往高处走,只是不想让您失望。”
杜月笙心知他是什么德性,并不理会这小伎俩,只管悠悠然往下说,“从你进入英租界开始,这变化就大起来了,待你遭受牢狱之灾的洗礼,又定出了爵门的清扫计划,那就是一个新开始。等到你完成这个计划,亦融资筹办舞厅时,便又是一个新开始。而今你做了父亲,可谓三度迎来了新篇章”
番外 『第211话』新的历程
『第211话』新的历程
杜月笙的这番感慨,一可当做总结、二可当做勉励,白九棠切切的听,细细的想,随后笑道:“师傅,您漏掉了一环——黄公馆事件。其实,那一件因袁克文而起的纷争,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分界线。”
杜月笙定睛看他,想想笑道:“是呀,内心的变化当属重中之重,我说的那些只是外在环境带给你的影响罢了。如此看来,你太太可是你的贵人,她给出一个疼痛的打击让你觉醒,此后又突生颠覆性的转变,一心一意帮衬你,虽然你不曾说明内情,但我知道你是有把握的,这也就够了。”
谈到苏三的事,白九棠不愿细说,只是笑笑,表示赞同,杜月笙也不再多说,给出了充分的尊重,就此打住转换了话题。
此后,师徒俩谈天说地,气氛亲和而随意。曾表示要保养身体的人抽起了雪茄,手托酒杯那位更是一杯接一杯饮得尽兴。
待到白吉隔着门板告知即要开饭之时,这师徒二人还意犹未尽,不过作为主人来说,白九棠不能耽误用餐的时机,于是便不舍的站起了身来,抬手欲向稳坐的师傅说“请。”
杜月笙倒是站起了身来,却敛起笑意神色犹豫,像是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又像是不知到底该不该说,稍事,仿佛定下心意,目光深邃的望向门生,说道:“九棠,我执意将你摆在外面,是因为你有这个天分和能力,你可明白?”
白九棠神色一正,对上他的双眸,恭敬的说:“当然。”
杜月笙凝重的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有时候粗枝大叶,有时候又心细如尘,很多事都装在你心里,你只是不计较而非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白九棠脸色微变,继而恢复了从容,轻轻颔首道:“是。”
杜月笙表情有些复杂,踌躇一番,艰难启口,“那……你……”
窗户纸有窗户纸的妙处,无伤大雅的情况之下,捅破了它绝无好处,白九棠唯恐这话题深入下去,赶紧抢白道:“师傅,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人的七情六欲由心而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只要人为方面保持次序,那便足够了”
杜月笙何尝不想与门生保持这种浑然天成的关系,但他今日突然发现门生比他想象中更精明更锐利,于是不得不做出一番交代,以免长此以往会损害袍泽情义。
师徒俩话已至此,窗户纸已一捅即破,破则难补,补亦有痕。于是,杜月笙及时罢口,沉甸甸的说道:“我该怎么回馈才好……”
白九棠沉默了片刻,有感而发的说道:“师傅,您在外面或许是一位绵里藏针的笑面虎,但您在门第之内却是一尊正气凛然的佛,您的宅邸有我白某的房间,您的应急款交予我白某保管,面对佛陀的厚爱和信赖,须回馈的人应当是我。况且您已经做得够好了,再这么说就折煞人了。”
门生的话一出口,杜月笙动容的沉寂了,良久以后,怔怔说道:“不,我定当做得更好”
……
杜月笙驾临白宅的次日,沈月英终于获得了丈夫特许,来白宅兑现自己曾许下的承诺——陪陪坐月子的白苏氏。
这桩曾让苏三感到可怕的事情,进行起来其实并不那么可怕,沈月英正常的时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有她陪着聊聊天说说话,时间倒也混得快。从那以后,沈月英隔三岔五的来,俨如白宅的座上客了。
自从戚青云来过了之后,小玉的状况明显好了起来,至于白荣嘛,只要白九棠不骂,也没人说他好歹,便任由他去了。
日子平顺了下来,苏三安心坐月子,白九棠安心陪护,白门子弟安心做顶梁柱,大家各行其道,安于本分、亦尽于本分。
8月16日,苏三月子坐满,开始逐步接手门第事务。白门结束了兄弟掌权的格局。
9月30日,爵门季度结算日,利润上涨十个点,较之前两个季度,呈稳步上涨的趋势,老爷子一时高兴,首次在公开场合称:那小赤佬正是我季门的长子
10月20日, J.S.S时代舞厅落成,将于下月1号正式营业。白、戚、顾三人主持了剪彩仪式,并在华界太子楼摆下酒席。江湖上的各路人士纷纷前来贺喜。
10月24日,白门少君满百日,白九棠再以京菜名店太子楼设宴,为儿子庆贺百日。
此事由白九棠来主持,黄季两门大亨无话可说,却是你争我夺的抢做主角,场面也有够精彩的。
11月1日,J.S.S时代舞厅开业,卢文英率旗下精锐舞女盛大开工,顾氏门生入主负责安保,三名老板喜气洋洋的合照被《申报》登在了头条。
12月31日,1921年的最后一天,爵门和J.S.S皆面临结算。前者是年度结算,后者是开业小结。
晚上9点,白九棠在爵门拿到上涨十五个点的喜讯后,辗转奔向静安寺路旗下舞厅。岂料,这边的消息却不尽人意,张子骞拿出的数据与大家预期的大有差距。
静安寺路的不如南京路繁华,J.S.S的客流量自然不及爵门高,但地势上的问题已无法改变,还须想出相应的方案增添人气才行。
民国时期西历1月1日为新年,为了借这个好日子火一把,三位老板彻夜未眠,以求想出一个好的方案来。
凌晨…,白门主妇驾临旗下舞厅,看样子是来接先生回家的。只道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接人离开就甭想了,多个人出主意倒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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