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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少年冷血 > 第十章

第十章

小乌鸦

●阿里妈妈

阿里没有了爸爸。

阿里只有妈妈。

这位何大婶,人皆称之为“阿里妈妈”。

“阿里妈妈”其实当然就是指“阿里的妈妈”。

阿里原姓何,是“下三滥”何家的旁门子弟。阿里妈妈的­性­子比儿子更烈,固守老渠乡与官兵对抗之际,她见军队杀百姓杀红了眼,她也杀红了脸。阿里还有一个舅父,就住在危城郊西胜景“久必见亭”畔,叫拐子老何,是衙里的牌头,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得厮熟,但他的一身硬骨头,却绝对没有混软。

在“屠村”一役中,阿里妈妈没有死,她护着好些村中­妇­孺,逃出生天;拐子老何也没有罹难,他由阿里力邀和冷血支持之故,光明正大的比阿里还先一步重返危城,加入冷血“锄­奸­惩恶小集”里,搜集大将军的种种恶行罪证。

初时,正如天下一切母亲一样,她开始并不赞成自己的孩子与大将军作对。 ——当她听说自己的儿子,在浪迹天涯之后,退回老渠,不再去冒风冒险,且不管他是为了自愿或被迫的理由,她都非常高兴。

直至她发现世间事不是不管事就不关你的事,而是你越是怕事就越多事——直至她发现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相继的、连续的、单人的、集体的,受到大将军和他的同僚们的逼害和消灭,终于,阿里妈妈不再坐视。

她的孩子也起来反击。

——不再退缩。

——勇于面对。

奇怪的是,当你勇敢的去面对和克服难题的时候,这难题其实也并不似你想像中那么可怕、强大、艰难了。

而且,当你锲而不舍去解决困难的时候,跟“困难”同在的麻烦就会越来越少,而跟你站在同一阵线的助力就会越来越多。

只要一旦能孤立了“困难”,这“困难”也不成其为什么“困难”了。 阿里妈妈在老渠引领一­干­­妇­孺对抗杀人放火的官兵之时,还曾面对过杀入老渠的一名高手: 雷暴。

雷暴当然姓雷。

“雷”姓在当时武林中,只代表了一件事(也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江南霹雳堂!

自从江南雷家的领导人自觉在刀在剑在十八股武器里,都不见得能在江湖上有独一无二出类拔萃的成就之后,他们就开始折断了他们的刀、挂起了他们的剑。

他们弃绝了暗器;因为若论暗器,天下雄豪,唐门第一。

他们放弃了轻功——“逃”起来,谁有“太平门”梁家那么快!

他们不屑于讹人——那是“千门”沙家的活儿;他们也不用毒——使毒是“老字号”温家的绝活。

他们不练斧:斧是斑空的绝技;他们也不易容:乔装是慕容家的绝艺;他们更不走“金字招牌”方家的点|­茓­奇功,亦不服从“云南三司”的蛊术和王府谢家的阵法。 他们制造火药,号称“霹雳堂”,建立了“雷家堡”。

另外,他们苦修指法。

指功。

——其中尤以雷家两名惊世人物:雷卷创出“失神指”、雷损创下“快慢九字诀法”,而名成天下。

雷暴当然比不上江南霹雷堂雷家高手中第一号难惹人物:雷卷,也及不上号令“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可是他仍是一个人物。

——就算他背后已捱了冷血一剑,他仍是个极出­色­的人物。

所谓出­色­,是指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不一定就是好的意思。

当阿里妈妈乍见雷暴的时候,确是见他“与众不同”。

那些比强盗还不如的官兵,一旦杀进了村,如狼似虎,杀人不眨眼,手起刀落,一刀了账一个。

雷暴则不是。

阿里妈妈亲眼看见:“大安客栈”的掌柜廖油碴子,带着一群壮丁,攻了上去,围住了雷暴。

然后她就看见那十四名壮丁,倒下了八名。

他们倒下的时候,眉心都有一抹红印。

——雷家的“失神指”!

退下去的六人,连同廖油碴子,才逃跑没几步,突然,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血、­肉­、横、 横 ??飞??飞 阿里妈妈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炸药是怎样“放置”到他们肚里去的! 更不明白的是,凡雷暴所过之处,前后左右,就算是已倒在地上呻吟的伤者,还有躲在一旁的­妇­孺,以及上前去救伤者和伤兵的好心人,全都“炸”了开来: 溅血四血溅 四??花??四 溅血四血溅 ——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人竟连老­妇­、小孩和救伤扶危的人都不放过。 所以她决定不放过此人。

——因为这人不是人!

对付不是人的人应该要用不是招式的招式。

这点阿里妈妈最熊掌握。

因为她姓何。

——“下三滥”何家,也许没有什么“正宗武林人士”当他们是“名门正派”。 可是他们从不有意走向“正途”。

他们也一向瞧不起“正统”。

——什么是正统?什么是不正统?正统、不正统有何要紧?只要实用、管用、有用的,别说下三滥,就算下十三滥,他们也照用不误。

更何况,“下三滥”的手段一样可以用在光明正大的目标上。

——说起来,市街上的顺嫂、超叔、黑仔、牛妹,可能不知道什么少林派,不晓得有所谓武当派,但绝不会没听说过下三滥:因为下三滥的地方,下三滥的人物,自然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他们遇有冲突,拿起担挑,铰剪、菜刀、粪桶就打,难道还要他们留着长发,戴着珠花,一摇三曳六旋身的才使出惊艳一剑?

嘿!

●阿里的爸爸

“嘿!”阿里妈妈出手之前,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发力,或是警告,还是招呼。其实,这可能既是她的发力,也是她的警告,亦是她的招呼了。

她冲上前去。

(她冲了过来了!)

霹雳将军五指一挥,五点“雷火”,已­射­了出来。

可是在他­射­出五点雷火之后,他才发现“形势”完全变了样。

原来不是阿里妈妈冲过来。

而是自己冲了过去。

——为啥自己竟会有这种幻觉?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样一来,“距离”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五点“雷火”自然是落了空。

阿里妈妈已欺近身前,拔刀。

刀,就在阿里妈妈的腰畔。

雷暴心中有数。

他一看对方拔刀的姿势,就准备了五个应付的方法,另外还有七个反击的方法。 “封刀挂剑”雷家,以前原就­精­通刀法,那有刀法能难倒雷家好手! 不过,阿里妈妈拔出来的却不是刀。

而是花。

突然之间,阿里妈妈递给他一束花。

有紫樨、姣婆兰、金钱草、谢豹花、石榴茶、鹤顶红、千叶白、十八星山…… 那怕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剑、一根长矛、一对利钩、一支水火棍、一双判官笔……都不致使雷暴如此错愕。

他一时浑身解数都施不出。只有疾退避过,猱身再进。

就在他再度出击之际,花却变成了螃蟹。

四十八只大螃蟹。

——雷暴甚至准备它们是暗器,也总比“螃蟹”好应付些。

暗器毕竟是死的,打不中便落空。

螃蟹却都是活的——谁知道蟹钳上有没有淬毒!

一时间,雷暴手忙脚乱。

但心不乱。

他的手指捺到那里,那里就发出爆炸的声音。

雷暴的目标当然不是螃蟹。

——他希望听到爆炸的声音是响自阿里妈妈的体内。

阿里妈妈一面急闪,一时向地上的死人按一下掌,一时向地上的武器遥拍一击。 这时候,她没有一招是攻向雷暴的。

但她的“攻势”却比对雷暴递出七千八百六十五招更可怕,可怕得多了! 因为,给阿里妈妈拍上一拍、按了一按或触其一触的事物,全都“活”了起来,“攻”向雷暴。

——攻势虽然只有一招,那“事物”便已萎然而倒,再无作战之力,但当那些失去了生命的躯体,还有没有生命的兵器,全都“跳”发起来,复活了起来,攻了过来,雷暴纵有雷般的胆子,也不禁心惊魄动,穷于应付。

他一怕,就发动了五雷天心。

“五雷天心”发动的时候,他的头顶上突然秃了一大片。

这撮头发一落,他就发出了巨大无比的格杀力。

这格杀力大得惊人。

——大得可将一切向他攻来的“事物”倒攻回阿里妈妈身上去。

这回轮到阿里妈妈措手不及了。

她只有两只手,应付得来自己“放”出去事物的“反扑”,便应付不了雷暴的反击。 雷暴一抬膝,已到了阿里妈妈身前,在她不及闪躲/避开/招架/反击之前,已一指按在她的咽喉上。

雷暴的“失神指”功力,一向都是运聚在拇指上。

正当他的拇指就要按到对手的喉管上,就要听到他一向以来觉得最为享受的“碎裂之声”的时候,蓦地,他瞥见对方颈项上,竟有一颗喉核。

——这喉核在喉头里滚动如一粒下山的石子!

对方不是个女人吗?2怎么会有喉咳?!这喉核竟会上下滚动,到底是什么?! 正当他惊疑未定之际,有三件事同时发生了(其实是一件接一件地,不过发生得太过紧密,以致完全像是同一时间一起发生似的): 一,阿里妈妈的“喉核”遽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裂开了一个“洞”:血洞。这使得雷暴不敢把手指捺下去,只有即时撤招。

二,招未撤,阿里妈妈已出手。她双手仍在应付那些“反扑”的“死人”和“兵器”,但她仍然有手: 第三只手。

这一“手”就击在雷暴胸膛上。

雷暴这回连招也来不及撤了。

他以脚撤招: ——撤退。

三,他以脚飞撤,但阿里妈妈也连环踢出数脚。

第一脚,雷暴撤得快,不中。

第二脚,雷暴早有防备,不着。

第三脚——阿里妈妈除了“第三只手”外,竟还有“第三只脚”。

这一脚中央踹中了雷暴。

雷暴怒吼:“不公平!下流!卑鄙!这是下三滥的手法!”

阿里妈妈喃喃地道:“对付卑鄙下流的人,用这种手法不就是珠联壁合么?” 然后她扬声道:“喂!你说得对。我就是‘下三滥’。我是何家的人。嘿!” “霹雳将军”雷暴是给手下“抢救”下去的,并且再也不能在攻打老渠一役中尽任何力量了。

——他的力量仅能供他奄奄一息的活下去,撑回危城,趴在地上求见大将军。

阿里妈妈也在阿里之后,来了危城。

她的儿子协助冷血搜寻大将军的罪证。

她要协助她的儿子。

阿里妈妈有个弟弟,就是拐子老何。

——毫无疑问的,老何当然是帮他的姊姊。

这一来,阿里全家人,都是站到大将军的对立面去。

阿里妈妈到了危城,自然就住在她老弟家里。老何是下三滥何家在危城主持分支的头领,分支就设在“久必见亭”。

她老弟在衙里职分甚卑,但为人正直,甚得人望,不过,阿里妈妈老是认为她这个弟弟不争气,主要的原因是:老何总是不肯结婚。

老何老是不愿意成家立室。

她问过他的理由。

他认为不需要理由。

问多了,逼急了,老何就跳着脚倨傲的说:“我不喜欢结婚,也不要有家室之累,我喜欢过独身生活!”

阿里妈妈忍不住骂他:“自欺欺人!假如有好人家的姑娘,又漂亮又贤慧又钟情于你的话,你不想一把抱来做老婆,剁了我十八段都不相信!装模作样!世上溜溜的女子,你不下点功夫、落足心机,那有你的份儿!你不急,老姊可替你急煞!”

老何给他老姊一番抢白,脸­色­阵红阵白,只负隅顽抗的说:“结婚就是好事么?成了婚就万事皆休么?你不是也跟姊夫结了婚,现在阿里的爸爸呢?”

阿里妈妈一时作不了声,只泪花盈满了眼眶。

老何自知过分,太伤他姊姊的心了:姊夫早就逃婚不知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了,使他觉得婚姻未必可靠,早在心里蒙上­阴­影;而今却是这么无情道破,确实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阿里妈妈却心里难过,足足有七天不睬她的弟弟。

因为三天前,她曾劝过阿里,不要Сhā手大将军的事——对方家凶极恶、势力庞大,谁也斗不过这个大恶人的: “我们何家的这一个旁支,就只剩下你一点香灯了,要是你也像但巴旺那个小癞皮一样出了事,将来我可依仗谁好?我怎对得起你爸爸?”

“我爸爸?”阿里没叫了起来:“我为啥要对得起他?!他几时负责过对我的教导、养育?他只懂得扔下了你,丢弃了我,我为何要对得起他,他可对得起我?” 他愤愤不平的说:“他岂对得起我们!”

阿里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得对,谁也斗不过这个大恶人的!不过,我们联合起来,不就一定斗得过他了么!俗语说:舍得一身剐,皇帝揪下马!黑暗是永远赢不了光明的!邪恶是绝对胜不了正义的!大将军已气数尽了,快要恶贯满盈了,我深信是这样的!”阿里充满希望的说:“娘,你不如省下劝阻我的力量,过来帮我吧!有个可怜女子殷动儿,她疯了,我们是男子,不便照顾,还是得由娘来照料呢!”

阿里妈妈因阿里没听她的劝告,足足不睬不理了她的儿子三天。

只三天。

——天下哪有不肯原谅孩子的妈妈?

但阿里却常记住自己有个不要他的爸爸。

●芝麻关门

——阿里向以幻想起飞

他幻想自己很英俊,生着一副冷峻的脸孔,去到那里,都有女孩子喜欢他,而他只选他喜欢的女子去喜欢。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幻想自己武功极高,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等的高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为没有对手而感到无敌的寂寞,时常站在高峰上对着一轮孤绝月亮,感受着无敌的寂寞。偏偏却在现实里时常被人打败! 他也幻想自己很有钱,富有得不必再去工作,只要天氏关起门来,吃他爱吃的芝麻馅饼,就有仆从如云,既服侍他周周到到,也服侍娘亲贴贴心心。不过他自知自己连赚钱的方法都没搞懂。他更幻想自己很有人缘,朋友都喜欢他、佩服他、敬重他;一向跟他顶撞、冲突、作对、老是找他麻烦的二转子、依指乙他们;终于向他认错,而他的“法力”可以大到把但巴旺“起死回生”。但在现实中,但巴旺却已是死了,既没回生,有的只是依指乙和二转子仍是老爱跟他找碴。

所以阿里也认定了:幻想中的阿里绝对要比现实里的阿里幸福。

他常幻想会有像小刀那么漂亮、华贵、大方、美丽的女子,独独钟情于他;可是,不过,只可惜在真实里的小刀明显钟情的不是他。

——幸亏也不是二转子依指乙那两个混蛋东西!

在现实里,阿里甚至连爸爸也没有。

他只知道他的爸爸,原来也是一名武林高手,不过癖­性­却很怪: ——他娶妻九次,杀掉其中六个,剩下的只有阿里妈妈和“另外一个”,不舍得杀。 最后一个,却“收服”了他。

阿里妈妈似乎对他所杀的六个,并不十分介意;但特别对剩下的那一个终于“驾御”了这名“杀妻大王”的女人,很是忿忿,更是耿耿。

阿里虽然没有爸爸,但他还有一个“叭叭”。

——小狗“叭叭”。

而且,他还有一个妈妈。

一个好妈妈。

——因为这妈妈才能使他可以镇日无所事事,关起门来嚼芝麻。

阿里除了有一位好妈妈之外,还有一位正义、正直、正派的好舅父。 拐子老何本来不是瘸的。

早些年的时候,他发现某个“善人”的恶行。那人正在做着令人发指、人神公愤的事——­奸­污女童,并杀而灭口。老何上前揭发他,并要抓他送衙。在缠战的过程中,那人的亲友、乡民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向有“善名”的德高望重的人,会做出这种无异于禽兽的事来。于是,他们蜂拥而上,对付老何,殴打他,折磨他,甚至放恶狗来咬他。老何拼死抓人,还是不伤无辜,并仍然拿下了那伪善的人,直至对簿公堂、真相大白之后,老何的左腿早已给噬打得残缺不全了。

跛脚的老何,他的心并没有跛。

他仍是乐于助人。

也许就是因为他太正直之故吧!所以一直都只是个牌头,并没有升为捕头。 他也无所谓,常拍着自己的头,摇头摆脑的说:“只要影这颗顶上人头在就好。” 因为他乐于帮人,所以容易交上朋友。

他不但把人人都怕沾上的殷动儿收容在家,还招老点子父女以及老福父子都接了过来一起住。

本来,是猫猫和穿穿,跟着“五人帮”和小刀、小骨、冷血,进入危城里来,俟阿里和他妈妈找上了老何,才知道老何已收留了老点子和老福。

这一来,他们正好父(子)女团聚。

——老点子和老福本拟死守老渠,但后来还是守不下去了,老瘦也给冲散了;他们得到一些不欲多残害自己乡民的乡兵暗地里协助,逃了出来。

逃是逃出来了,可是天下虽大,何地容身?

老点子想到危城。

因为危城是危险之地。

——官兵绝不会想到他们还敢进入危城。

危险有时候就是通向安全之路。

老福选择了危城。

因为他想要报仇。

——既然已跟大将军为敌了,现在就算他放弃,但身负血海深仇,大将军那一伙也决然不会放过他的了。

与其大将军的人来找他,不如他去“找”大将军。

面对有时候比逃避更不费力。

其实,老福和老点子心中不约而同,存有一种更重大的、更能左右他们意志和选择的理由: 他们的儿女!

他们认定猫猫和穿穿既是跟随“五人帮”逃脱的,那么,阿里、耶律银冲、依指乙、二转子势必会与但巴旺会合。现在“屠村”的事既然发生了,老渠给踩平了,以但巴旺的个­性­,一定会上危城找大将军的晦气。“五人帮”要与但巴旺集合,也多半会赶会辅京危城——小刀、小骨既是大将军的儿女,有他们同行,安全应无大虞。

不过,老点子和老福,仍是牵肠挂肚。

他们急着上辅京去找爱子与爱女。

要进入危城,并不容易。

他们得到老何的相助,顺利进入了危城——这主要都因为老何的职分虽然不高,但人面却好得不得了。

——看来,人多做好事就算没有好报还是会有些好处的!

何况,老何现在有了个“钦差大臣”做“靠山”。

他们到了危城不多久,便因阿里妈妈之故,老点子跟他的女儿、老福跟他的儿子重逢了。

重逢的时候,他们是多么高兴: 开心。

“既然度过了这次危难,我们还是能够在一起”,老点子老泪纵横的说:“以后,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叫我们分离的了。”

于是,老何觉得自己这“一家人”应该要好好的为这两家人庆祝重逢。 所以他去买酒。

——他别无所好,就喜欢喝点酒;自从他跛了一条腿后,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嗜好了: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回,给咬断的不只是腿筋,连“命根子”都给咬去一截了。 而他只是为了抓那么一个凶残的人,却给人凶残的对待一至于斯。

老福感动的跟他说:“老何,我欠你的,不知下辈子还不还得了!” 老何笑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

阿里妈妈更调侃着说:“在这里,人人都欠他的;你不欠他点,他反而像赊了你点什么呢!不欠他就笨咯。”

这时候,他们当然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

这时候,阿里正关起门来,嚼他的芝麻,以致阿里妈妈啐了一句:“这小乌鸦,一关起来就是有芝麻没有妈妈!”

阿里自小长得黑,而且一出世哭声一如乌鸦般难听,所以长辈都昵称他为“小乌鸦”。 这回,他是关了门,但不止是因为嚼他的芝麻,而是为了穿穿。

可伶的穿穿正向他倾吐心事。

——一向不饮酒好脾气的穿穿,正分不清是酒是泪,也不知道是对酒还是对人的说着话。

●狗说的话

——谁在真的醉了之后,都是个疯子。

像惊怖大将军这种人则不然,因为像他那种人,是从来都不醉的。醉,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可兹利用的技巧,也是高明的手段,而且绝对十分“政治”。

他会趁醉(其实充其量是只带二三成酒意,并把人灌得醉了七八成——绝对不是十成,因为一旦完成醉倒了,他说的“肺腑之言”便完全白费了)对他的敌人/朋友/部下,说一些对他何等有情、极其惜重、十分有意、万分体恤的话:对某某他要把­棒­子交给他,所以才待他这般严苛;对某某的身体欠佳,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强忍着不常慰问他,但内心何其关切;对某某爱上了某个女孩,他乐意成全;对某某透露另一个某某正向他进谗,可是他就是信任他!

他也会乘对方被他感动得涕泪四溅之时(要是对方心硬眼­干­,他就不惜先行落泪,以他那英雄的虎泪,化为引发各路好汉的同声一哭——这一哭,可哭出了他们对他的真情来,不过,这可绝不是他对他们的真义),向他倾吐出隐藏于内心的不满,向他流露出真正的感受。这可十分管用。收买人心,此正其时。要看出谁有异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对方大鸣大放;能够瞒住大家行恶事的,才叫大­奸­大恶。

他让对方说真话,以便对症下药:能补救的就补救,不能补救的便铲除。他的一番说话,连自己都给感动得哭出来了,难道哭出来的话还不算是肺腑之言?他带着醉意叫对方不要见笑(对方还笑得出才怪呢!可是他这样一说,对方就会更加巴不得挖颗真心给他看!),他是生平第二次(虽然他忘了是第几次说这句话)禁不住要流露真情;因为对方是他的亲信、兄弟、至爱的人,他忍不住要流泪了(大将军的泪一向要比珍珠珍贵);他甚至为了要感动对方,不遗余力地要说明他已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以致自知时日无多,他要把一生基业、打算都托付于正在聆听他说这番“遗言”的衣钵传人。

当然,所有的话都为了一个效果: ——你听了我的话,就得乖乖的给我卖命。

对大将军这种人而言,喝酒就有这种效果。

甚至可以说,喝酒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他喝酒,甚至除了佯醉之外,还会脸红(要是不够红,他用内力“锔”红它!),这招在他年轻时成了要打动女孩(甚至女人)的“绝学”: ——一个喝酒会脸红的男子,还会­奸­到什么地步去!

于是,不知道他的­奸­,也只有让他“­奸­”了。

——当然,他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人,不见得都瞧不出大将军常玩和爱玩的这一套“玩意”;但他们既是­精­明能­干­,自然也懂得作出适当的反应,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他自己自然也可“活”下去了。

大将军因为“身分上的许多不便”,所以很多时候要靠点酒意来激发“豪情”:很多话,是醉了之后才比较方便说的;万一说了和做了些可能要承担后果的话,他也大可以“酒后醉话”的现由,不必负什么责任。

所以,这种人在酒后的话,比他未喝酒前还清醒,喝了酒之后,只是更不负责任而已;这种人的醉话,事实上,比狗说的话还不如。狗至少还说狗话,但这种人却不说人话。 偏是这种人,决不少见,也绝不可小觑。

穿穿在说话。

他说的当然是人话。

他是一个很朴实的青年。他的脸很方正,但眼球很圆,也很亮。他所有的­精­华像都聚集到眼球里去了,又或者是他只用眼睛吸取一切­精­华。所以眼球越是灵,越是反映出他那张脸其他部位何等拘谨、忸怩以及憨直。

他一向爱做事,不爱说话。也许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世上既有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反过来也很平常。只不过,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要比会做事但不会说话的人占些便宜。但穿穿今晚却绝对不正常,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心里一直想说但没有说的话。

他平时没有喝酒,也不会喝酒,可是,他今晚看阿里在房里以陈年绍兴送嚼芝麻烧饼,他也过去咕噜咕噜的喝了数大口,然后,他开始喃喃、而后咕噜、之后忿愤、接着咆哮、并且大吼、而后低语、不久呢喃、最后终于不知所云的说了许多话: “都是那些有钱少爷,要害猫猫的。他们有的是钱,我?我有什么!”(阿里这时想到小刀,也想到冷血,当然也想到他自己。)

“猫猫变心了。她以前对我很好的,但那个有钱少爷一来了,什么、什么都完了。呜呜……”(他的哭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我绝对不能哭给她知道。猫猫会嫌我没志气,旁人也会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里哭……”

(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吗?)

“猫猫,你不能变心。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

(冷。秋末了吧!)

“吱,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跟她说过:没有你,猫猫,我会死的……” (可是听下去我也会冷死的。我又不是猫猫,你去跟她说呀!)

“——但现在已不能说了。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官家少爷已经出现了,他横刀夺爱!——我好恨啊!”

(莫非他听到我内心里的话?还是我一不小心,把内心的话沼出了­唇­边?) “那家伙,他比我有钱、比我有学问、比我英俊……我、我那样比得上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但我却肯定有样比他好的……”

(有吗?说出来听听看?)

——我比他更爱你!”

(哗!你怎么知道?)

“猫猫,自从你见过他之后,你对我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儿毕竟是外来人!)

“自从他大胆轻薄了你之后,我就看得出来,你变了……这次他受了伤,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我、我、我……”

(我什么?)

“——我恨不得杀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现在好啦,他那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的老爹大将军,可把他儿子‘押’回‘将军府’了,你见不着他,他也见不着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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