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王宫，司母姝和贡圭早迎将出来，百姓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这浩浩荡荡的牛车和各­色­各样的北国奇物让他们大开眼界。牛车运回这满载的异地珍宝，让他们惊叹唏嘘不已。

司母姝惊奇地从车首查看到车尾，叹道：“大王，你带去我商国剩余之物，竟换回来如此之多的珍稀之宝。看来，真的是天神对商国无限眷顾。”

贡圭道：“大王外出一年有余，风餐露宿历尽艰险，劳心费神跋山涉水，付出太多，自然收获不菲，让我们的深情厚谊换来了丰硕的回报！这就叫天理循环，自得好报！”

商王自思道：我送去些许深情，在河伯、北伯换来了更多的厚谊，我在人危困时机而去，就是天神也应是颔首赞许的。想到这里他对贡圭说：“这些物品在北伯可是丰盈之物，故而倾数相送亦无所损，可到了我国反成了稀奇珍物，可见物物相通才能互通有无，方国易物才会互惠互利！”

司母姝点头道：“古舜帝时，人们日中时，择井而兴市，各执剩余之物相互交换所需。不过，这都局限在部落内部。可这部落和方国间的规模贸易却闻所未闻。这就是方国有了剩余之物填室塞栋而无所用处，只有待到霉烂而弃之于野的缘故吧。”

贡圭道：“方国交换，竟得如此上天恩惠，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商王道：“征战、抢掠和杀戮只能带来报复和更大的仇恨，深情厚谊互通有无才会皆大欢喜，这也是天神昭示给我们的一条通衢大道吧！财物的取得并非只是通过征战和掠夺！”

众卿士皆默然点头，深表赞同，向大王投去敬佩的目光。

司母姝看到夷媚就拥抱住她说：“黑美人回来了，这塞外的风雨让你的身子骨越来越健壮，真个可与须眉争辉。前日东夷使者来到，等待你多时了。”

夷媚闻听急急的去了。司母姝拉过商王说：“东夷遭遇海啸，引发了遍地洪水，看来夷媚又要伤心了。走吧，盛宴已经备好，众卿正等待大王。”

磬乐奏响，盛舞翩翩，侍女献酒，君臣共宴。席间歌声笑语，丝竹齐鸣，久别之情在欢快的石磬和震响的鼙鼓声中优雅诠释。外面飞马传报：东夷洪水肆虐，瘟疫弥漫，民众失所，王都飘摇，天降此等横祸，只怕宗庙社稷难保。商王心下甚忧，勉强举爵与众卿士欢语相庆。一曲未了，夷媚请道：“臣妾欲献丑舞池，舞一曲《鹤鸣瑞松》与大王助兴！”

商王知王妃心忧，急忙制止道：“王妃随我千里跋涉，远归疲惫，理应多多歇息，再献舞助兴我实心中不忍！”四目相对之间蕴含怜爱之情。

夷媚起身翩然飘进舞池。乐声四起，为王妃伴奏。清新明丽的旋律让人心旷神怡。夷媚展袖舒带，飘然如仙子至舞池之中。石磬乐起，铜铙相奏，如山泉叮咚，其韵清幽舒缓。王妃挥动纤纤玉指，感情流露于曼妙舞姿中。舞姿轻盈柔曼，婆婆娑娑，袅袅婷婷，婀娜婉转，一会儿舒神望远，鹤唳长天，时而只把那独袖不停抖动，纤细*勾勒出优雅舒缓的曲线。在石磬的响声里独显得孤寂而飘逸，步履轻盈而坚定，裙摆舒动的旋舞似水中盛开的碧荷，擎起的孤鹤透露出无限落寞，又流露出思乡的痛楚。磬音低回盘旋，铜铙呕哑不忍听，闻声触目心酸。

商王怔举酒爵，心中怦然触动：灾星降落东夷，王妃乃东夷公主，一定在为东夷安危揪心如焚！此时，王妃的舞步越转越快，旋转的裙摆只看到魅动的人影。石磬骤急，随步点节奏加快；铜铙声竭，在舞姿中引向高亢。满座无不欠身离席，陶醉于出神入化的舞姿中。突然，磬铙音­色­乍然断裂，场上刹时鸦雀无声。

王妃如一片落叶悠悠然飘落于地，满座起身皆惊。

商王一个箭步跨过去，抱起王妃道：“我已知爱妃心思，东夷遭灾，商国不会坐视不救，爱妃要多多保重……”夷媚泪眼迷朦，莺声泣道：“东夷遭难，臣妾忧急似焚，而我商国鞭长莫及，水长路遥，何以倾力相帮！”

原来东夷遭遇海水倒灌，把草场山林尽数卷去，吞噬牲畜人口无算，连王都此时也遭遇洪水围困。一时间瘟疫四起，人们在惊骇中被死神递次召走，国土哀鸿遍野，毒蛇猛兽四处侵袭肆虐。东夷王束手无策只能摆福牲祷告，怕是真的要丧家灭国难有葬身之地了。

商王召众卿明堂议事，缓声道：“这次东夷惨遭海浪，目下又瘟疫流行，人民相食，蛇兽肆虐，宗庙难保。而我大祭司卜卦问天，吉凶参半，遇凶则凶，遇吉则吉。我意即刻起程，率商队送运救难急需之物，以解累卵之危，恪尽友邻之谊，众卿以为何如？”

王弟恒刚刚巡视边廷返回王宫，闻知此事，起身奏道：“王兄奔波劳顿，刚从河伯、北伯而返，理应休整一段再做曲处，况东夷目今瘟神游走，更不可轻身而蹈困厄之地，一旦与瘟神擦肩，轻则伤身，重则殒命！祈请王兄三思。”

贡圭道：“王叔所言极是，东夷遭灾，虽属紧急，然我国物品亦留急需所用，何以远道相助，况诸神暴虐之地，恐我商人亦无力回天。”

占玉道：“此去有多便之处，请诸位静听：其一，东夷危在旦夕，民众杀戮相食，我乘危而去，救人于危难之中，彼必感恩戴德，俯首相颂；其二，路程虽遥远，可今为隆冬，路途之上大小河流尽皆封冻，牛车正好安度如履平地；其三，我车载粮食前去，拯救万民­性­命，商国对东夷有活命之恩，天神也必将相佑；其四，我等跟随大王已赴多个方国交易物品，颇得易物之法，路途艰难亦可克服！”

商王道：“理虽如此！但尔等何知，商国远涉易物，以方便方国诸民而名声鹊起，商人、商品为列国敬仰渴羡，救民于水火危难之中，此时也正是以物品换取人心之时。夫物品非但只可易得货物，亦可换取人心天下！至难得者人心也！今东夷人危国残，我趁机往救，更会顺应天道，偃服民心。至于一路艰辛之事亦不难克服，多带商人小心谨慎行路，自然可保无虞！”

此时的东夷王正跪在宗庙内痛哭流涕，不知何处触怒了天地祖宗神灵，竟会有如此灭顶灾难轰然而来。王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洪水，水中的孤树上留下具具白骨，那是猛兽的餐后余物，毒蛇“咝咝”吐芯让人不寒而栗！可这时城中偏遭连绵­阴­雨而断了烟火，连宫中贮藏的燧木也尽被无情的洪流冲得无影无踪！全城人都只得在­阴­冷中每日以生食充饥！天啊！难道上天要灭绝我东夷吗？东夷王叩首泣血。东夷王昔日的果敢坚毅被层层剥蚀，他握着青铜钺的大手在忿闷中颤抖不已。

侍者带着一身风雨进来禀报：“大王勿忧，喜报来到。商王率领商队已经源源不断而来。”

东夷王心生惊喜，不由得长出一口闷气，瘫倒在地叹道：“商王真乃大情大义，竟在这样的危难时刻雪中送炭，真让人铭记肺腑！”

三

商国的健牛木车浩浩荡荡东出王都商丘，一路逶迤进入东夷地界。牛车上满载着东夷急需之物：黍粟成袋累积，以果腹充饥；­精­布成匹而摞，以遮体御寒；燧木劈柴成捆，足够随时生火；枸杞、生姜、辣椒等物，以备除湿驱寒。车队后面是成群洁白的羊儿咩咩轻叫，大黄狗则左窜右跳四下看顾，和落后缓行的羔羊交颈嬉戏催促上路，那羊群始终不紧不慢地撵赶在牛车之后。一行行逶迤慢行的商队渐渐离开商国，挺进丘陵沟壑纵横交错的东夷境内。

商王坐在马车内缓目张望，身旁坐着弟弟王恒。

夷媚此时正卧在病榻之上忧心如焚。过度的劳累和牵肠挂肚让这位夷国公主花容憔悴月貎失­色­。可她又不舍得商王轻蹈险地，在困顿矛盾中终于一病不起。只在病中默默祷告：“天神啊，保佑东夷灾难消失永远昌盛吧！”可令她意料不到的是，大王为何近日不见露面？莫非真的率商队东进而去！心惊之下忙唤来侍从相问。

侍从答道：“大王率商队去东夷已半月有余。”

“什么？”夷媚芳心惊悸，努力支了支身体道：“大王啊，大王，你怎么以又万金之躯去履险地，你和东夷都会让我牵肠挂肚……”

洪水不日退去，东夷大地一片神愁鬼哀。突然一阵凄厉而嘶哑的鸣叫引来成群的乌鸦在低空中盘旋，一种恐惧感顿时袭上心头，腐­肉­的恶臭一阵阵扑鼻而来，白惨惨的人兽骨架和黄亮亮的淤泥相遮相掩。

车队绕着风­干­的低矮山梁迂回而行，“咯咯噔噔”凸凹不平的地面让牛儿不时地喘动着粗气，羊群这时也显得不再悠闲而变得异常沉默，潮湿的山岚不怀好意地阵阵扑过来，揪落片片枯叶，滴滴冰冷的寒雨，让人连打冷颤。

商王抬头看天上流动不息的黑云，对王恒说：“乌云慢慢变淡，­阴­霾即将散去，东夷洪水退却日快。然而，更可怕的瘟神却要肆虐难挡！”

王恒惊道：“当以何法禳解？小弟对这东夷之行心有余悸。”

占玉前来禀报：“上坡路长，牛疲人乏，是否稍歇再行？”

商王道：“车队就高处屯扎，每人吃一块神赐黍糕自可无虞。”

这神赐黍糕由商王亲自配制，用朱砂、雄黄、山慈姑、五倍子、红大戟、麝香粉碎成细粉与千金子霜配研，与黍米粉加水做块蒸熟，自然风­干­后便于保存食用，更可祛病强身。

这时东夷王正饥肠辘辘地和他的众卿们翘首遥望着商国的车队。在这绝望无比的困境中，人的消瘦和萎靡是不难想象的！

可是，比野兽毒蛇更可怕的，是一群头戴各种怪兽猛禽傩面的畎夷武士，他们手执*蚌刀，哇哇怪叫着乘独木舟或竹筏狂漂而至，趁水打劫的热望让他们恣意妄为！

畎夷王*的上身涂满海蚌油，腰间绑着几丝布缕，戴着各­色­兽面獠牙的傩面，挥着*蚌刀粗狂地吼道：“冲进东夷王都，抢回畎夷女人，夺回羊群财宝！”

武士皆举戈狂呼：“畎夷女人！；畎夷女人！”

他们的部落在前几年征战中，女人被东夷掳去无数，以致于畎夷男人的争斗总是在女人间展开。今日这个女人正与你同床共枕，不想半夜酣睡中被巨石或木­棒­击得脑浆迸裂，那袭击者就把死尸翻撂一边，迫不及待地品尝久违的温柔。很可惜，在他欲仙欲死之机，同一块巨石或大­棒­更加恶毒地如法炮制，这个男人不得不同样稀里糊涂地死在女人身上。真是宁在花下*死，糊涂做鬼也*。

既然雨神洪魔已经毫不留情地把东夷吞噬，那么，久已燥动的畎夷部落就算是为了女人，也要不惜一切地展开血腥争斗了。这时，能够想到的数不尽的东夷女人让他们热血沸腾起来。

在这群野蛮的畎夷武士脚下，灵巧的独木和竹筏荡开混浊不堪的水浪，驱散在水面不时游走的毒蛇，颀长的竹竿有力地捣地凫水而行。等到东夷王接到急报时，王都外已是疾进的独木和竹筏的天下！

被洪水浸泡的城墙轰然倒塌，畎夷王和亢奋的武士怪叫已经响彻王宫内外，连宫檐上的茨草也瑟瑟抖动。王宫似乎也在芨芨可危中几将倾倒。东夷王强力支撑着执青铜钺率众卿甲士御敌。忽然他感到眼前阵阵发黑。难道无数宫娥彩女后宫佳丽也会在这场灾难里被洗劫一空，真让他焦心难耐。他终于被曾经不堪一击的敌人激怒吼道：“拿起武器，准备御敌！后退者杀无赦！”

卿士答道：“多日折磨如此，人纵然不怯，无奈手脚不听使唤！只有舍身就戮以祭列祖！”

东夷王怒吼道：“如此这般受死，列祖列宗必不轻饶！也有失我东夷部落的气象，怎能听从畎夷屠戮，应该拼死一搏，死在敌人刀斧之下也忠勇可嘉！”他拾起地上的稚­鸡­，­干­脆利索地择毛、撕腿，放在嘴里大嚼大咽起来。他命令道：“每人吃一­鸡­，准备迎敌，否则我钺下并无情面！我们东夷人从来都是青鸟的后代，不会甘愿服输的！不但要保卫我们的宗庙社稷，更要保护我们的女人不被侵犯！”

大家被东夷王激起满腔怒气，为决一死战，狼吞虎咽般生啖起稚­鸡­来！这时候，男儿的血泪中难以掺杂任何屈辱！就算自毁宗庙社稷拼死一搏也胜过束手就擒！

野蛮的畎夷人已经跳下独木和竹筏，哇哇狂叫着向东夷王都步步进逼过来，潮湿的泥泞没有挡住他们疾奔的脚步，眼前的血腥让他们忘乎所以，勇力倍增。

东夷王悄悄陷身下去。这时候的城墙上已坍塌很多缺口。凭着这不需逾越的障碍，畎夷人可以畅通无阻。然而，久经杀戮的畎夷王却摆手示意，让傩面武士停下来原地待命，他下意识里看到了豁口中的隐隐杀气！

“还我女人，还我畎夷女人！”畎夷人狂叫的声音阵阵高呼。他们被女人引诱着即将不顾一切地冲进王宫来。

短戈相接，野蛮的畎夷人*蚌刀激荡阵阵腥风血雨，勇往直前锐不可当，呐喊声惊天动地。东夷甲士渐渐不支，节节败退。女人的艳光丽影让久违的畎夷武士越战越勇。

这时商王的车队抵达东夷王都，前哨军这时发现了王都外这场血腥的短戈相接。商王静目远观，王恒及商人也围拢过来。

“好险！这东夷王都怕要即刻陷落了！我们还是勒牛而还吧！”王恒忧心忡忡地对王兄说。

商王道：“你且观王都之内，杀气冲天而起，这攻城人未必能如愿以偿，但假如我们不去相助一把，胜负尚且难料！命令车队，隐蔽前进，从另一面开进王都，以助东夷王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