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东夷王都之内，东夷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迎接。商王对东夷王道：“我观这些人手中并无弓矢铜戈利器，却胆敢持戈冒失而来，山呼‘还我女人’，怕是真的是缺少女人所致吧。以我之间，倒不如把掳他的汝奴交还，既可以平息交戈，还可以免遭两败俱伤。而今之计，交战可保东夷安然无恙吗？”

东夷王叹道：“兵逼王都，刀架脖上，惟有死战而已，倘不知有何法解危！难道他们真的是为女人而来！我倒不惜这些抢掳来的畎夷汝奴！”

商王道：“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待我以口舌之利折服这畎夷首领。”

畎夷武士即将发起最后的猛攻，血惺惨杀即将上演，连日头也不忍相看躲入隐翳之内。畎夷蛮人齐声的呐喊地动山摇：“还我女人！还我女人！否则，踏破城池杀你个片甲不留！”

商王径直跳上城垣，高声断喝道：“且慢！”

畎夷首领满腹狐疑地看着商王，众甲士也回过头来，场面顿时鸦雀无声。畎夷所有的戈矢全部对准商王，不过他们心底却是疑惑不定地看着装束严整、伟岸英勇的商王？抑或被他的凛然正气震慑而顿时肃穆。

商王喝道：“我是商国玄王，特来告知于你，东夷王情愿将掳得畎夷女人拱手送还。倘若执意进攻，焉能大获全胜，东夷以后恢复元气亦会报仇雪恨，你不如勒兵返回，两家不再妄动­干­戈，未审意下如何？”

畎夷王凛然道：“只要东夷送还我们的女人，情愿当即退兵，永不进犯。商国大王应该知道，我畎夷部落临海而渔，海不竭鱼不尽自可衣食无忧，只是万不可缺少了女人！没有女人的部落剩下的全是杀戳和争斗！”

东夷王悍然下令：“将所掠畎夷汝奴尽数释放！”

当一群畎夷汝奴从内城走出，引发畎夷武士一阵­骚­动，他们一个个热血沸腾，相互寻找着彼此的伴侣传递着久违的喜悦。多有三四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相拥而泣，哭声撕心裂肺。而畎夷王身边围过来七个妙龄女人，这是他倩丽无比的后宫佳人。畎夷武士来时愤怒如发情的雄狮，而此时他们冲天的斗志在拥有女人的同时消失殆尽，欢呼的声浪汹涌澎湃。畎夷武士弃戈丢蚌向商王膜拜，拥着他们心爱的女人欢天喜地地跳舟乘筏而去。

四

商王牛车的到来让东夷王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熊熊燃烧的篝火翻滚着琐屑的灰星直冲­阴­霾的长空，给黑铅般的彤云镀上了一层鲜红的釉彩。滋滋出油的烤羊香味沁人心脾。用燧木点着蟠柴，当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东夷人满城欢腾！烤熟的雉­鸡­遍体流油，诱人的香味钻骨透心，王城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欢呼！馥郁和久违的温暖点燃了东夷人的希望。

西来的圣火照亮了破败的王都，温暖了每个人的心灵，他们的困惑和忧虑在燧木点燃的一瞬荡然无存，所有的快乐和狂欢在这一刻激|情迸发。谁能在生死一瞬、峰回路转之机无动于衷呢？商王不仅带来了糊口的黍粟、美腹的羊群、遮体的­精­布，还熬制了避瘟疫的“符饼”。神圣的商王啊！在东夷岌岌可危时，化解了他们的覆国之灾！

东夷王频频举爵致敬道：“待水退国安之时，当裂土相赠，以报商人远救之意。倘有食言，天神不佑！”

商王道：“大王切莫醉后乱言。我为信义而来，岂望图报乎？”

夜尽日升，遮天的­阴­霾销声匿迹，如洗的碧空里一轮艳阳高照，透明的光缕把­阴­暗潮湿驱散开来，暖暖温馨的气息四处飘散，似乎是一段恶梦终于悍然过去。东夷王准备大摆筵席，庆贺灾星消失。突然，一阵紊乱紧急的马蹄声踏破了王都清晨的宁静！侍者高声传报：“河伯、北伯、韦国、顾国等四国联军正快马加鞭，前锋已抵至我王都近郊，声言要报前时我军侵掠之仇，目前离王都止剩二十余里。”

东夷王从床榻上惊悸落地！

一个冥冥中最可怕的时刻恍然来临，他不由得惊悚颤抖，那最可怕的诅咒终于降临！那是率部征杀有鬲氏时，一个有鬲氏垂死的巫婆在狂笑中发出恶毒的诅咒：让洪魔水怪吞噬东夷部落，让瘟疫流行，诸多方国攻击，让东夷子民在魔鬼的黑手里变成一具具白骨……这可怕的诅咒多次出现在他的梦寐中，看来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复仇的火焰在四国甲士心中熊熊燃烧，曾经被侵掠惊扰的屈辱记忆让他们变得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漫山遍野、甲胄鲜亮的四国武士围住了东夷王都的四门，连只飞鸟也休想飞出重围。东夷王在城楼上看后冷汗直冒，命令武士坚守城门。

东夷王仰天长叹道：“想我东夷祖宗基业强大无敌，没想到却在我手里遭敌倾覆，我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罢罢罢，只是一死相拼，二十年后还是威震天下的东夷王！”

商王笑道：“我与河伯、北伯交往颇多，情谊亦深，待我说服各国退兵，使东夷王都安然无恙，岂不更好。”

东夷王叹道：“倘真能劫后重生，敢不全力相报。只是兵临城门，将抵壕边，彼国气焰正盛，岂肯骤然退兵？”

正欲攻城的河伯、北伯王正踌躇满志地遥望着眼前这座风雨飘摇的残破城池时，眼前的胜利让他们露出难得的喜悦。曾经的芥蒂让他们几度兵戎相见，而今共同的仇恨又让他们暂时地站在了一起。武士一个个磨戈擦拳志在必得。然而正要下令强攻时，威仪的商王却出现在城垛之上高声问好：“二位王兄，向日一别，不想却于今日异国相会，别来无恙乎？”

北伯王一惊，商国大王怎会在此？惊疑道：“王兄怎也远涉洪水来此残暴瘟疫之地？可你为何要与我们为难，难道你仅为夷王妃？”

商王凛然道：“前东夷侵挠各国，我已率军破袭夷都相报。为仁兄等诸方国尽皆复仇，今你们何又乘夷都之危遽然加兵？若只为报仇至，冤冤相报何时了？二位王兄能否纳我只语片言：我们方国间应睦邻友好互谅互让才能互惠互利。征伐带来的惟有仇恨，争斗带来惟有杀戮！不如权且罢兵。让仇恨远遁，友好永存，福神自会降临，若大军踏破王都，血腥遍地，能保东夷后人来日不如法炮制挥戈相向吗？不但有流血之痛更有覆国之险，可谓得不偿失。请二王兄三思我肺腑忠言！”

河伯道：“既商王良言相告，敢不从命。只我等兴师动众来此，岂能骤然罢兵。不知天神之意若何，当问天卜卦之后再行答复！”

这时，一行排成|人字形的五只大雁清脆地鸣叫着掠过苍穹南飞。

商王大笑道：“好个问天卜卦！王兄且观这雁阵过顶，若天神相佑，我当击落五雁，彰显上天好生之德，就此罢兵。若天意弗允，我当默然而退再无语可言，王兄以为如何？”

所有的人都不置可否地面面相觑。二王想道：五雁齐头并飞，焉能一下全都击中？倘若不中则我鏖兵攻城倘为不晚！乃高声道：“愿纳良言，就以五雁问天，决无逆天之理！”

东夷王跺脚叫苦道：“何以胡乱夸口，一箭一雁尚不可多得，况五雁乎？我国恐要化为齑粉矣！”东夷王无可奈何，无神的眼睛低低地看着自己破碎不堪的城池，回想着昔日繁华的景象，不禁长吁短叹。

商王身后转过王恒，只见他从怀中掏出飞去来器，冲着雁阵就劲力地甩出去，飞去来器打着旋儿发着尖利的呼哨飞上天空。这褐红­色­的飞去来器由经年燧木制成，两头稍弯，中间略凸，质地坚硬厚实。眨眼功夫，那五只大雁晃晃悠悠从空中栽下来，传来几声凄厉的哀鸣。那飞去来器又打着旋儿飞到王恒手上。王恒拱手道：“在下献丑了。”

东夷王都内响起一阵欢呼声。

商王道：“这五雁代替天神昭示：万物由金、木、水、火、土构成，而五行之间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相生者：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故而木可生火，火可生土，土可生金，金可生水，水又生木。相克者：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这是因为木能破土而出，土能阻挡水的泛滥，水能使火熄灭，火能使金属融化，金属炼成刀斧又可断木。万物相生相克而化育繁盛，­阴­阳协调，五行相济，天下自会太平！如今天神应允，二王兄尚有何言？”

二王浩叹敬服道：“既商王秉承天意，我等岂敢违逆！我等即刻传令返回。后会有期！”

商王亦抱拳施礼道：“恕不远送，后会有期！”

商王偃服四国甲士折返，东夷王都再次免遭血腥浩劫。

商国­干­燥的燧木很快照亮了东夷各地。熊熊烈焰带来喷香的美食和无边的温暖。那些疯狂肆虐的毒蛇猛兽这时也远遁山林里去了。在商王指导下，东夷人用苍耳草、核桃叶、苦楝、蒺藜等煎水遍洒王都­阴­暗潮湿处以防害虫；用苍术、雄黄等烟熏王都室内以消毒防病；服紫苏叶、甘草、野姜来医治吃生禽而患食物中毒或消化不良等症者。那些瘟疫更怕燧木之火，火神的后代会使它们粉身碎骨，不得不望而生畏潜迹隐形了。

五

秋湿过后，东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晚秋的凉风­干­爽地四处游走，掠过空阔的山川和消瘦的王城，驱走全部的湿气，唤出满河满沟点点簇动的鱼儿，这是天神赐予给东夷国的最丰厚的礼物，只要有红的焰火跳跃，这不竭的鱼儿足可以让他们度过一个欢快温暖的冬天！

商王带着空荡荡的牛车准备折返的时候，东夷王献泰山之南数封之地。千疮百孔的东夷，已经没有什么像模像样的物品来回馈商王了。一卿士禀报东夷王道：“我们东夷贵­妇­、侍女用线穿成串来当装饰品的海贝，五颜六­色­，晶亮光彩，小巧­精­美。爱美乃女人天­性­，而商国远离大海，我想商国­妇­人们也一定需要此类装饰品吧！”

东夷王一拍脑门说：“我几乎忘却！就把在每个车都装满海贝吧，也算压车之物。”

王恒看到这一车车海贝，嗤笑道：“这就是我们艰辛跋涉而得到的最大收获呀？这些海贝能做什么呢？挂在女人脖颈上吗？端着饮酒助兴吗？我看还是缀在腰间吧，叮当作响，抑或可以排遣寂寞……不过泰山之南数封土地还算丰盛。”

商王笑道：“既夷王有此美意，我们何不欣然接受！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用之物。此物久后或有大用，天神造物，自是各循其用。”

王恒拍打着健牛说：“牛儿啊牛儿，王兄都已诚心悦意，我王弟还有何怨言？只苦了牛儿一路劳碌！别再发牛脾气了。”随行人不由得开怀一笑。

车出东夷王都西行，晚秋的风凄厉地掠过群山，哀号不已，一片灰­色­裹着浓重雾气潮湿着天地间的一切，凋零的枯草残叶在湿漉漉的空中翻飞而过，在一声长叹里销声匿迹。一辆牛车突然停下，一只健牛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两只牛眼慢慢地混浊上翻。赶车商人赶紧跳下车来。那牛儿看了一眼主人，绝望地长哞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上，牛车顺着坡路急速下溜，轱辘辘滚下山崖，划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商人们顷刻大惊高呼：“大王，牛车坠崖了！”

商王快步来到路崖察看，却见身后一头健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回头细看这头牛，用手放在健牛鼻子上。玄爻道：“怕不是东夷洪灾过后，瘟疫也跟着我们纠缠不休！”

左龙愤道：“瘟神又有何惧，不过我们一把烈火焚烧而已。火神脚下，岂容瘟疫猖獗！”

商王面­色­凝重，再用手掌伸到其它牛鼻之上，一股混浊的气浪带着不可名状的热浪阵阵烫手。商人们面面相觑：是不是牛儿们都传染上了可怕的瘟疫吧。

占玉这时垂头丧气地走到商王面前说道：“真倒霉，这鬼天气，我们的燧木也不明原因的全部返潮了，湿漉漉的。这下真没辙了。”

扑嗵！又一头健牛重重地栽倒在地。前边传来一声尖利的痛哭：“青花，青花，起来啊，你怎么能不声不响地离我而去呢？”

商人们大惊失­色­，茫然地望着近处的商王和遥远的青山，不由得掠过阵阵惊恐。商王接过牛鞭，望着崎岖难行的山路，猛地跳上牛车喊道：“诸人驱车紧跟，不得停留迟疑！”

他狠狠地朝牛背上抽鞭，“驾！”一声长喝，那青健牛猛一支愣身子，迈开步伐前行，一时车流滚滚。看看到日中时分，诸人早已饿得两眼昏花，而商王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只好攒足了劲咬牙前行。那牛儿自然更是累得气喘吁吁汗透全身。

转过两道矮山之间的开阔地上，商王才令驻扎安营。再看人牛，早已累得就要虚脱了。这一夜，雾气转成霏霏细雨，偏燧木被水浸透难以生火，不得不就冷水下食。风顺着山坳呼啸而来，似乎要把这山坡上的牛车、商人尽数卷走。寂寞的荒野漆黑的夜一片诡秘。商王跽坐在大帐内彻夜难眠。突然，他感到一种空寂的可怕，这些“符水”施舍给东夷以后，真没想到，可怕的瘟疫竟会纠缠商人而来，张牙舞爪地要将商队吞没！他突然感到身上一阵阵冷意袭来，继而身体没有半点力气，头像炸裂一样地疼痛，胸中有一种浊气荡漾，似升还沉，难耐至极。咬紧牙关，一层层冷汗一遍遍浸透全身。浑身软绵绵的，只有一点游丝一样的气息在身体里游走，不知折腾了多久，他闭上了眼睛……商王不由得仰望苍天，向列祖列宗默默祷告。难道我子亥大志未酬而命绝于此吗？

翌日，商王猛然听到一阵悲痛的呜咽声，犹似从地狱传来的声音。他强支身子步出帐外，只见温暖的金­色­阳光里并列横放着十多个商人的遗体，其他人都低垂着头啜泣。占玉禀道：“瘟疫迷瘴纠缠不休，连夜夺走数十条人命。大王，就让圣火带他们到大火星的周围，让我们带他们的灵魂回归故里吧。”商王郑重地点点头，一场跟踪而来的瘟疫快差点让这支商队全军覆没了。

几堆燔柴冲天而起，升腾起浓浓的黑烟，占玉跳起诡秘的巫舞以安慰逝去的亡灵，长眠的商人们融入红­色­的火焰里，回到火神的怀抱里安息。每个人都在极度疲惫中默默地祈祷着。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车队重新启动，在牛哞声里吱呀作响着伸向返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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