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丽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点评其中的摆设。
现在没那么严了,也不用担心被抄家,除了明清时代旧家具以外,多宝格上摆了几件金教授和七斤一起买来的古玩,墙上挂着郁老先生的画作,案上、几上也有Сhā着花的花瓶,给颜色稍暗的家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不过,金天丽对珠宝有一定的鉴赏力,对古玩的了解就没那么深刻了,因为她没有跟金教授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只是根据自己从小的见识分辨出几件好东西。
“这把椅子是黄花梨!”
“这张床是小叶紫檀的吧?”
“这是雍正年间的粉彩天球瓶吧?”
大四合院里很多家具都是自带的,不然房主不会要五万块钱的高价,小四合院在居民搬走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一件家具都没有,现在的都是贺建国和金教授相继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其中也有一部分是齐淑芳从家具厂里弄来的,就是封存破四旧中封存旧家具的家具厂。
金天丽越看越惊心,虽然这些东西在国内没什么市场,但都是好东西啊,在国外,这样木料做出来的家具也非常昂贵。
转头看到父母熟练地给两个婴儿换尿布喂奶粉,金天丽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妈,爸,你们说贺建国对你们的照顾,就是让你们给他们的孩子当保姆?”
“瞎说什么呢?是我不让他们请保姆的,我就在淑芳白天上学时看一下孩子,其他时候都是淑芳自己照料。”金婆婆瞪她一眼,小心地把五一放回床上,任由他啃着拳头蹬着腿,金婆婆望着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
金天丽悻悻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染着红色指甲油的左手拨弄披散在肩头的卷发,不经意露出耳朵上长长的钻石耳环和无名指上的大钻戒,手腕上带着应该属于同一款式的钻石手镯,璀璨的光芒映得她脸蛋儿都有些失色了。
听她抱怨大陆上的种种见闻,金教授和金婆婆微微皱了皱眉。
“爸,妈,你们做好决定了吗?”金天丽想起自己的来意。
“已经决定了。”
听金教授这么说,金天丽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那我明天就让人去买船票,先乘船去香港,再从香港转道去美国。家里什么都有,爸妈,这里的东西都扔了吧,我就是想着带你们出国,所以没给你们买太多的东西带过来。”
“不是太多的东西在哪儿?”没买太多的东西就是说带了东西,但是数目不多,可是自己老两口一件东西都没见到啊!
金教授和金婆婆觉得挺羞愧。
人家马瑚一个陌生人来替父亲收尸,送了那么多的谢礼,结果自己的女儿一点表示都没有地空着手上门,要知道贺建国和齐淑芳可是奉养了自己老两口七八年啊!就是普通人上门作客吃顿饭,也会自带口粮吧?
金天丽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想法,笑道:“都放在宾馆里了。有我给你们买的衣服鞋袜,还有很多和衣服搭配的饰品。”
金教授突然道:“我和你妈决定不出国。”
“什么?”金天丽霍然起身,脸色跟着变了变,“爸爸,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外面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金教授直视着金天丽的眼睛:“我和你妈决定了,不跟你出国。”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回去?”金天丽的声音很急促,“国内的情形一直都没好过,留下来有意思吗?今天能替你们平反,明天就能再把你们打入深渊!爸,你和妈吃了这么多的苦,差点没了命,还要留下来再吃苦吗?”
“我和你妈打算,把国外的资产全部赠予你,所以我和你妈就不出国了,留在国内度过余生。”金教授缓缓地道。
金天丽先是一呆,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金婆婆也开口道:“是啊,天丽,这是我和你爸商量的结果。我们老了,不想再离开自己的家乡。我和你爸把所有财产都给你,你答应我和你爸两个要求就行了。”
金天丽的心提了上来,“什么要求?”
“侨汇券很有用,你回去后每年或者每个月给我和你爸寄一笔生活费,多少都随你的心意,然后在你离开之前,出一笔钱给我和你爸在首都买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我和你爸要是在建国家里住不下去呢,就搬过去住,要是住得下去,四合院就租出去收租金,这样我和你爸就有收入安度晚年了。”这两个要求是金婆婆和金教授深思熟虑很久决定的。
“这怎么可以?哥哥嫂子都不在了,就剩我一个,应该由我照顾爸爸妈妈的生活,怎么能把爸爸妈妈扔在国内不闻不问呢?”
金教授摆摆手:“没什么不可以,这十年你不在,我们照样过来了。”
他对去国外生活没信心。
按理说,金天丽再嫁了,回国探亲也应该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但是没有,分离十多年啊,不应该一家人都回来见一面吗?宝生上学,另外两个呢?要知道金天丽是九年前前再婚,生的孩子最大也就比七斤大一岁,真的没空?还有她的丈夫,虽然有可能是工作繁忙脱不开身,但给他的感觉就是不舒服,觉得对方不重视自己和老伴。
金天丽呢?
从前几天见到她,金教授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变了。
好女儿不会盯着别人的首饰、别人的居所来确定自己应该继承的财产是不是有所损失。
好女儿不会展示自己的优越感。
好女儿不会这么不懂礼貌。
有马瑚珠玉在前,哪怕金天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金教授也无法违心地说她好,而且和贺建国夫妇共患难多年,感情更深厚一点。
“是呀,天丽,我们习惯生活在国内了,恐怕到了国外反而水土不服。国内情形一天比一天好,既然已经结束了,就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你按照我们的要求保证我和你爸爸衣食无忧,以后有空了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金天丽问道:“妈,你和爸真的决定了?”
金婆婆坚定地点了点头。
“妈,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们,我想带你们走,你们还决定留下吗?”
金婆婆笑道:“我和你爸到这把年纪了,别无所求。”
话说到这个份上,金天丽只能妥协。
赠予的手续有点复杂,又牵扯到涉外工作,好在金天丽是有本事的人,也带了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同行,而且又有美籍华人的身份,相当于一个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花了半个月时间就把手续办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没完成的得到国外进行。
办理赠予手续之前,金天丽根据金教授和金婆婆的意思没有买到合适的四合院,就给了二老三万美元,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四合院自己购买,只字未提当初父母让自己携带出国的黄金珠宝以及替父亲代管资产后产生的收益。
国外在金教授名下的资产虽然不多,但每年也有数万美金的收入,别说他账户里那一大笔资金了,相当于十年的收入总和。
金天丽跟父母保证,以后每个月汇一千美金的生活费给他们,也会经常给他们寄东西。
这就够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就是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给贺建国和齐淑芳增添麻烦,他们活到这把年纪没什么看不开,也更加豁达。
“你说,老师和师母为什么这么做呢?”齐淑芳问贺建国。
贺建国逗弄心急火燎在自己怀里啊啊乱叫的五一,笑着反问道:“你不明白?我觉得这样很好,免得让人以为咱们是为了老师和师母的财产而照顾二老。”
“明白是一回事,就是没想到老师和师母有这样的魄力。”
齐淑芳不喜欢金天丽,这个半个月里经常来看望金教授和金婆婆,有时候带了美国产的巧克力、午餐肉、面包、奶酪什么的过来,就以一副你们没见过这种东西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没发现金教授和金婆婆当时羞愧不已的样子。
怎么说呢?她好像以身为美国人为荣,认为国外的月亮比家乡的圆。
贺建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对金天丽感到很失望,淡淡地道:“老师和师母一向不注重身外之物,只要有机会,二老就不会缺钱花。”
“也对,知识就是力量。”
第二天,贺建国去工作,齐淑芳闷闷不乐地抱着五一在院子里晒太阳,金婆婆则抱着五二,昏昏欲睡,旁边的晾衣绳上晒着几床棉被和二小的包被、尿布、衣服等,金天丽突然推门进来,看到他们的样子,笑道:“妈,你和淑芳好悠闲呀!”
“天丽?你怎么来了?”金婆婆连身都没起。
金天丽没回答,而是左右张望,“爸爸呢?”
“你爸出去串门了。”
“这样啊。那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妈。”金天丽现在已经知道住在附近四合院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了。
金婆婆抬起头:“不知道,有时候早,有时候晚,今天可能去北海钓鱼了。”
就是回来,也得等傍晚接了七斤。
金天丽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金婆婆问她进来过来有什么事,金天丽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后天有船去香港,我打算那天走,所以想来跟爸和妈说一声。妈,你和爸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你……”金婆婆有些伤感,“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你爸不打算出国。”
金天丽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今日打扮很朴素的齐淑芳,简简单单的宝蓝色旧大衣完全遮不住清水出芙蓉的美丽,“淑芳,我不在国内的时候,就拜托你和建国好好照顾我爸和我妈了,将来我必有重谢。”
齐淑芳笑笑:“奉养老师和师母是我和建国的责任,不需要大姐的谢意。”
“那我也应该谢谢你们。”
谢?用嘴谢的么?齐淑芳腹诽,虽然她和贺建国照顾金教授和金婆婆从来没奢望收获回报,但是金天丽的种种行为诠释了不是每个人都感恩的事实。
金天丽今天很有谈性,说到了齐淑芳那天拿出来佩戴的翡翠首饰。
“淑芳,我看你们家生活条件也很紧张,不如把你那天戴的翡翠首饰让给我?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可以用来改善你们家的生活,翡翠又不当吃,不当穿。”金天丽眼馋齐淑芳的翡翠首饰很久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货色,有钱都不一定能遇到这样的好翡翠。
齐淑芳微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姐,这是我姐给我的,我个人很喜欢,不打算卖掉。另外就是,我们生活条件是受物资匮乏的限制,并不是说我们没钱。”
“天丽,你这是干什么?强买吗?”金婆婆不高兴地道。
金婆婆清楚女儿的变化,可没想到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知道这套翡翠首饰是好东西,难道齐淑芳心里没有数?
金天丽没有如愿,也没坐太久,以收拾行李为由离开了。
金婆婆向齐淑芳道歉,后者笑道:“这是大姐一厢情愿,和您有什么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可齐淑芳决定,以后不和金天丽深交,有优越感就算了,谁让她生活在比自己国家强大很多倍的美国,明显能看出她有钱有地位,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不显摆显摆心里不舒服,但强买自己的心头好的行为就太过分了。
她知道这套翡翠首饰极其罕见,难道自己不知道吗?真是的。
自己现在喜欢翡翠,是喜欢翡翠的美,而不是因为翡翠将来的价格。
所以金天丽两天后乘船离开,最高兴的人就是齐淑芳,有个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心头好虎视眈眈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七斤和平安也很高兴,兄妹两个相互击掌,哈哈大笑。
现在,没人可以带走爷爷和婆婆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会心一笑,正准备把金天丽留给他们的东西拿出来让他们呣子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忽然有人来找金教授。
章:
高考中断十年,人才断层,入学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
十年浩劫,无数知识分子遭殃,或死或残,学生打倒老师的情况屡见不鲜,可以说最倒霉的知识分子就是出身良好的老师,贫农出身的老师待遇稍好一点。
这种行为导致的结果就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各大高校极度缺乏有经验有水平的老师。
齐淑芳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了,不少学校的新老师水平甚至不及学生,自己所上大学里的老师大部分水平都很高,毕竟是首都大学,顶尖学府,尤其是教导法语的王老师,水平一流,但依然有极个别水平连她都比不上的老师,上课时感到特别尴尬。
齐淑芳早就修完大学课程了,英语水平极佳,跟杰西卡一起住半年,口语突飞猛进,比西语系不少英语老师都好,学校曾经安排她给英语系的同级生、今年秋季新生们讲课。
让水平好的学生代课,足以说明老师的稀缺程度。
来找金教授的人就是贺建国母校的董副校长,亲自聘请金教授回去执教。
金教授去年得到平反,补偿和道歉没有到位,现在越来越多的干部、知识分子等来首都请求平反,像金教授这些很早就得到平反的人终于等到了补偿。
补偿就是由国家补发工资,金教授当年的工资是一级工资,每个月322元,需要补发十一年零四个月的工资,共计44436元,不算各种津贴补助。
金教授当时还没退休,董副校长就按照金教授未退休前的工资送来了这笔钱。
上海市也把当初被抄走的房产东西如数退还给金教授,这一点得打个折扣,金教授曾经亲眼目睹自己家许多体积小的黄金珠宝都被抄家之人装进自己口袋里,大件的支援国家建设,家具字画古董早就砸的砸,烧得烧,早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目前能给金教授的补偿就是44436元和金家的房子。
房子得等金教授回去办理手续,由公房转为私房。
钱么……
董副校长亲手把四十多沓大团结交到金教授手里,诚心诚意地道:“辗转几次,终于找到了您,学校所有的职工和学生都欢迎您回去。”
齐淑芳暗暗惊讶,早就知道金教授可以得到来自国家的补偿,没想到会这么快。
金教授这样的水平,绝对使他炙手可热,各个高校都会争相聘请。
金教授会回去吗?齐淑芳一颗心提了起来。
理智上,她很清楚金教授回上海继续执教,不枉他曾经想替国家培养人才的雄心壮志,但是情感上,她很舍不得金教授就这么离开,从此以后一南一北。她绝对不是因为金教授离开后就没人给自己带孩子教导孩子。
金教授收了钱,却婉拒了董副校长的好意。
董副校长愣了愣,忙问为什么。
“金教授,现在国家人才匮乏,极度需要您这样水平一流的老教授回去,教导新来的学生,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让国家有更大的进步。虽然您现在已经是退休的年龄了,但是学校可以返聘您回去,依然是未退休前的待遇。”
金教授含笑道:“我老啦,半只脚踩在棺材里,精力不够,记忆力衰退,很多知识都在牛棚里消磨干净了,我怕回去了反而误人子弟。”
“不会的,您这么好的才华……”
“我那点才华早就消失殆尽了。”金教授打断他,“我现在过得很好,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不想再回到伤心地定居。学校补发我的工资,我很感激,国家把房子还给我,我也很感谢,但容我这老家伙自私一回吧!”
金婆婆也道:“是啊,董副校长,让您白跑一趟了。老金年纪这么大了,实在是无力承担教导学生的重责大任。”
除了张成安和贺建国,还有谁对他们夫妻不离不弃?
金教授教导出无数的学生,对学生呕心沥血不为过,那一年,他偏偏是被自己的学生打倒,头被摁在讲台上、地上,往他的头上身上泼水浇粪,也曾被脚踩过脸,也曾被鞭子抽打过,也曾被剥光上衣戴上高帽游街示众,也曾被赶到操场上,亲眼目睹同事的惨死。
虽然不能说所有学生都如此,但金教授的心早就凉透了,再也不想去学校教导学生了,从前的阴影不会那么快消散,他再回学校里,肯定会想起这些屈辱。
面对董副校长的再三恳求,金教授毫不动摇。
董副校长苦笑一声:“老教授,您就看在咱们共事多年的份上,回去吧,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教书育人。学校需要您,学生需要您,国家也需要您。”
需要?
不需要的时候,他就是臭老九,需要的时候,他就是知识分子。
早知有今日,何必搞那么多风风雨雨?
金教授心里掠过一丝嘲讽,这是阶级社会呀,他曾经最底层没有人权的贱民,他曾经家破人亡,现在想让他尽释前嫌地回去替国家培养人才?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让他不恨,他都做不到,何况继续无私奉献自己的余生?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好好教育自己的徒孙。
金教授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可取,但,他做不到无怨无悔,能做到的是圣人,他不是圣人,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家破人亡的场景。
齐淑芳和金婆婆亲如母女,最了解二老的心态,是她,她也做不到以德报怨。
爱国是一码事,怨恨又是一码事,谁都没规定自己在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时必须欢天喜地地接受,事后不能怨恨下达这种指令的国家。
“董副校长,既然我们老师不想回去,您就别为难老师了。”齐淑芳开口说道,“我们老师吃了这么苦,受了这么多的罪,几次三番都快没命了,现在好不容易有几天清闲日子,您就让他们好好地安享晚年吧!相信,学校里少我们老师一个没关系。”
董副校长看向齐淑芳:“你是贺建国同志的爱人吧?”
齐淑芳还没回答,贺建国结束今天的工作,走了进来。
章:
贺建国认识毕业前只是一位老师的董副校长,见到他出现在自己家,脸上浮现一丝惊讶。
“董老师?”
贺建国刚问了一声好就被董副校长打断:“建国同学,你来得正好,你劝劝金教授吧。”
“劝什么?”
齐淑芳回答道:“董校长来给老师送工资,就是国家补发的工资,然后想聘请老师回学校继续执教,老师不想去。”
贺建国一听,立刻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眉头皱了皱,并没有依照董副校长的意思劝金教授接受返聘回校园教书育人,而是对董副校长道:“既然老师不愿意回去,那么就请董校长见谅,别强人所难了。”他一听齐淑芳口呼董老师为董副校长,也跟着改了口。
“你……”董副校长舍不得呀,金教授可是这个专业的顶尖人才,曾经在海外深造,是国内许多人都比不上的。
贺建国微微一笑:“老师这把年纪回去也是该退休了,确实没有精力再教书。董校长,请您体谅体谅老师。不过,老师之前整理了不少和这个专业有关的资料,我抄过一份,您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带走给新的老师作参考,或许有点用。”
董副校长叹口气,看向金教授:“您老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金教授点点头。
他心意已决,决不回去。
董副校长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您的工资以后按照退休工资来发放,您的房子是由政府出面,说退还给您。”
“住在我家的居民搬走了吗?”金教授冷不丁地问道。
他回上海时特地去了自己家一趟,自己的家早已面目全非,里面挤挤挨挨不知住了多少户人家,料想里面早已是胡乱隔间、胡乱搭建。他连进去都没办法,几户人家同住,你认识我,我认识你,他这个原来的主人在他们眼里是个陌生人。
董副校长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虽然国家说要把金家的宅子还给金教授,但住在里面的居民没有去处,根本就不愿意搬走,反而还把上门通知他们的工作人员赶了出去。
金教授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
“在这种情况下,我回去干什么?连收房子的想法都没有了。”学校是一块伤心地,房子也是个伤心地,弥漫着点点血色。
“是老师和师母的房子,老师和师母为什么要放弃呢?现在因为住了很多人没办法收回来,不代表以后没有机会收回来呀!”齐淑芳想起几十年后上海市的房价居高不下,放弃太可惜了,哪怕留着以后收租给二老当生活费也是好的呀。
金婆婆赞同道:“淑芳说得对,现在我们不想回上海,就由着那些鸠占鹊巢,等我们回去了再把房子要回来。我们自己家的房子凭什么不要?”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家人的生命、十年的人生、累积的财富,统统都没有了,国家这么对不起他们,退还房子是应该的,而且只占据了自己家失去的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是不值一提,也不能便宜了国家!
金婆婆恨啊,恨上面的政治斗争拿他们下面的人命不当一回事,她没那么宽广的胸怀原谅一切,绝不会让国家占一点便宜。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国家,就占据大义之名。
金教授当然听自己妻子的话,“就这么说定了,麻烦董副校长回去替我们说一声,请住在我们家的居民尽快搬走,如果我老头子得空回上海见到房子里有人,就别怪我老头子撵他们出去。”十年了,可他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当时为了占据自己家的房子,现在住在自己家的不少人争着抢着批。斗自己老夫妻,凭空给自己夫妻增添了许多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
董副校长本来就是送补偿来的,而且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要求并不无理,自然是答应了。
金教授不愿意回校,他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
董副校长不是冲着金教授一个人来的,还有别的聘请对象,因此离开贺家后就去那些人家拜访。那些人有九成人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没有金教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性格,一听说国家需要他们培养人才,立刻整装待发。
这些,却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金教授在董副校长离开后,直接从工资里数出四十沓大团结,往贺建国和齐淑芳跟前推了推,“你们不是欠着小薛四万块钱吗?这里就是四万,你们拿去还了。”
“老师,怎么能要您的钱呀?”上次拿一万块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金教授听了齐淑芳的话,笑道:“我和你们分这么清干什么?这么多年我和你们师母全靠你们两个养活,不也没跟你们客气?这钱留在我们手里没什么用处。再说,我们手里还有三万美金,就是买了房子也花不完,以后天丽月月都会寄生活费。小薛好意帮你们买房子,你们也不能欠债太久,先拿去还了,以后我们要是有用钱的地方再问你们要。”
虽然不知道金天丽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整个人变了很多,有点目中无人,也有点盛气凌人,但对他们老两口还是不错的,主动提出带他们出国,也没要自己老两口名下的财产,是自己老两口为了杜绝后患而主动转让给她。
所以,金教书不担心金天丽不寄生活费。
齐淑芳看向贺建国,这么大的一笔钱,她不想擅自做主。
一万块钱还好点,四万块?
她手里那笔黄金都卖掉,现在也卖不到五万块钱。
贺建国没跟金教授客气,笑嘻嘻地收了下来,“那就多谢老师,我和淑芳先把大姐的钱还了,以后挣的钱给老师和师母花。”
“这才对。”金婆婆一笑,心里很舒坦,觉得贺建国没把自己当外人。
一家人嘛,过日子当然要一起努力,单靠贺建国和齐淑芳两个人一月比不上金教授的二百多块钱?够干什么呀?还债不知道得还到猴年马月。
金婆婆选择性地忘记了大四合院每年租金就有六千美金的事实。
“这么多钱,咱们收下来真的好吗?”金教授和金婆婆照看四个孩子的时候,齐淑芳跟着贺建国到了厨房,小声问道。
“没事,咱们不收,老师和师母肯定以为咱们没把他们当成一家人,这样的话,在一起生活,老师和师母心里也会不舒坦。”贺建国利落地洗完几个萝卜,拿着萝卜擦子把萝卜擦成丝,“以后好好对待老师和师母就行了。”
齐淑芳重重点头,表示一定善待二老。
她心里想着,金天丽似乎提过金婆婆因为金教授姓氏的关系,加上结婚时金教授曾经送她一对很厚重很古朴的黄金龙凤手镯,所以一直比较喜欢金首饰,可惜在家里遭劫的时候,金手镯就被人给撸走了。自己手里正好有黄金,找合适的机会请金匠给金婆婆打一套首饰是很不错的主意,首先,得查清金婆婆的喜好。
贺建国听她这么说,沉思片刻,“师母确实戴过一对金手镯,从来都没离过身,我还记得那个款式,明天我给你画下来。可能细节难以还原,但大概的款式依稀在眼前,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凤之间是个浮雕的双喜。”
“好极了,你别忘了画啊。耳环戒指什么的你还记得是什么款式吗?”
“这个倒没怎么注意,师母一直戴着的只有金手镯,我听老师说过,还是旧时候的款式和重量,四两一只,很宽很厚,目测很重。”
齐淑芳豪气地道:“咱们是缺钱,可咱们不缺给师母打首饰的金子!”
四两一只,两只八两,按旧制,也就半斤,半斤八两嘛!
贺建国笑了笑:“别急着打,赶明儿我问问老师,如果能还原当初金手镯的款式就更好了,打出来的更有意义。”
“嗯!”
晚饭后,贺建国在家看孩子,齐淑芳去给薛逢送钱,薛逢顿时吓了一跳。
“淑芳,你哪来的钱呐?这可不是小数目。你该不会去搞什么投机倒把的事了吧?我跟你们说,虽然为了促进经济发展,上头隐约透着改革的意思,不少人渐渐大着胆子地私下交易,但具体的政策还没下来,你和建国别因小失大!”
齐淑芳笑道:“谁搞那个呀?我和建国现在的身份,能搞吗?这是老师的工资。”
薛逢恍然大悟:“是了,现在平反的工作人员会补发工资。金教授以前拿的是一级工资,相当于行政7级,十年下来确实有好几万了。”
齐淑芳忍不住竖起拇指,她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呀。
薛逢不客气地把大团结扫进帆布挎包。
拍拍鼓鼓囊囊的挎包,薛逢笑道:“我以为你们还得几年才能用房租还清,哪知道你们的运气这么好,不到一年就全部还清了。金教授那个女儿,在首都里停留了这么久,没给你们惹麻烦吧?我看她,不简单呐。”
齐淑芳笑道:“要是简单,能那么快在国外站稳脚跟并且顺利再婚生子?她来就是探望老师和师母,很快就走了,没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就是自我感觉高人一等而已,看在金教授和金婆婆的面子上,暂时不计较。
薛逢摸了摸下巴。
过了良久,她问端起茶碗喝水的齐淑芳:“金天丽有没有详细说过自己在国外的遭遇?”
“没有,怎么了?”
“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赠予?”金教授和金婆婆在国外的资产虽然不是特别多,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涉及到国外,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薛逢也靠着自己的门路得到了信息。
齐淑芳迟疑一下:“不能这么说吧,是老师和师母自愿给她的,她自己没提过。”就算她不喜欢金天丽的性格,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金天丽唯利是图连父母的财产都不放过。
薛逢冷笑:“如果她没有这个意思,为何随身带有专业的律师?”
“律师是她带来的?”齐淑芳大吃一惊,她以为是金天丽在首都找的,因为律师并不是外国人,牵扯到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财产,她和贺建国都没接触,担心让人浮想联翩。
“金天丽带了不少人,一个开车的司机、四个保镖和两名专业的律师,司机和保镖是美国人,律师则是美籍华人。”薛逢早就打听到了具体情况,“她到了首都之后没闲着,曾经去拜访过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
“有这种事?我们倒是真没注意。”
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相当于后来的驻华大使,现在两国还没递交国书正式建交,所以还没有驻华使馆,也没有驻华大使。
薛逢道:“难道金教授他们也没说?”
“没有。老师和师母应该也不知道,因为除了第一天说些别离之后的事情,其他时间金大姐来我们家都没有和老师单独说过话。”她为什么这么确定?是因为金婆婆把自己夫妻和金天丽单独说话的内容告诉自己了,不然自己不会在金天丽跟前说翡翠是薛逢送的。
帝王绿翡翠圆珠项链确实来自薛逢,翡翠手镯却是从陈宁手里买来的郁家之物,耳环和戒指都是自己另外配的,好不容易才配成一套。
“她丈夫是谁,你们知道吗?”
“没说,她没说,老师和师母也没提过,到底是美国人还是华人,我们都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
“我也觉得挺奇怪。一般来说,她嫁人生子,嫁了什么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应该跟老师和师母说说才对,可是她根本就没提。我和建国不好意思开口问,老师和师母问过一次她没回答就没再问第二次。”
“没回答?”
“算是,也不算是,当时师母问时,一句话里有三四个问题,她回答了其中两个,把有关自己丈夫儿女的问题忽略了,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贺建国说金天丽以前是很爽朗大气的人,虽然她很娇生惯养,但大是大非分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可能在这十几年里吃了不少苦头吧。大家都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她无意多说的时候都没有寻根究底。
薛逢抱着胸,左手食指轻抚着自己红艳艳的嘴唇。
“有古怪。”
齐淑芳笑了笑:“古怪嘛,肯定有,但她不想说,那就不问呗。”
“改天我找人帮忙查查,凡事心里有底才不会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手忙脚乱。”薛逢闲极无聊,很好奇金天丽的变化,有心查个明白,以免给自己妹妹留下后患,别看金教授和金婆婆把所有财产都给金天丽了,可手里毕竟不是一无所有。
“谢啦!姐!”她不好出面,薛逢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也想知道真相,好也罢,不好也罢,自己都有个心理准备。
在薛逢找人调查的时候,十二月份,上面召开大会,紧接着改革开放的政策出来了。
出来不久,贺建国就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到单位交了工作方面的报告,趁着周末回老家看情况。
包干到户是他向贺建党提出来的,效果好不好,自己一定要亲眼看见成果,才好写成报告向何书记建议往各处推广。
改革开放,首先就是对内开放,而对内开放就是先把农村经济搞上来。
贺建国在首都出差的时候可没闲着,他都把改革开放的政策研究透了,暗暗庆幸自己老婆的先见之明,率先让贺楼大队成为改革开放的源头。
“好!好!好!”贺建党一见到幼弟,高兴极了,眉头舒展,满面红光,“老三,如果我没听你的话,哪能重新得到大家的敬重?包干到户真是太有好处了,我看,只要大伙儿勤快点,完全可以解决温饱问题。我和你嫂子多干几年,卖了余下来的粮食,慢慢就能把债还清了。”一千多块啊,想到自己家欠下的这笔债,贺建党就叹气。
雪上加霜的是,大儿子复习了那么久,最终高考落榜,反倒是二弟家的大侄子考上了省会的一所大学,八、九月份就去报名上学去了,剩下自己儿子在家务农。
但想到今年的收成,贺建党很快就抛开了这点郁闷。
玉米、稻谷、红薯等粮食产量本来就高于小麦,现在承包到户,各家各户侍弄得十分精心,跟爱护自己孩子一样,秋末收上来一称,简直是大丰收,比以前的产量多了不少。
交过公粮后,家家户户都有不少余粮。
公粮只需交两成左右,剩下八成都是自己的。
贺建党家十六亩二分地,收了四千多斤玉米、六百多斤稻谷和上千斤的红薯,几十斤棉花,交过公粮还剩下好几千斤的粮食,一年的口粮都够了。
家家户户都如此,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用成为生产队的倒挂户,年年受批评。
之前有人不太乐意承包土地,现在尝到了甜头,谁都不想回到集体劳动的过去了,人人见了贺建党都会主动问声好,简直把他当作再生父母,詹仁喜死亡的阴影早就不知道被他们扔到哪里去了,谁也不提詹仁喜之死是因贺建党而起。
贺建国笑道:“我说我一路走过来,怎么那么多笑脸对着我。”
贺建党感慨万千:“那是因为我托了你的福,造福了贺楼大队的所有社员。别说,老三,你这包干到户的主意真不赖,丰收后,我受到公社的表扬,去了附近好几个大队讲述包干到户的好处,好几个大队秋后都搞家庭联合承包制了。”
“恭喜大哥。”
“多亏了你,应该我谢你,你不但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还替我出这么好的主意。”
“我们是兄弟,这么客气干啥?”
贺建党笑着点头,不再跟弟弟提这个谢字。
看着大哥不过四十余岁就两鬓斑白,看来詹仁喜的死亡对他的打击很大,贺建国想起临来前齐淑芳的建议,“大哥,小荣没考上大学,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在家跟我种地呗。咱们乡下人,不上个好学校,哪有机会去城里?”
“这件事以后再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发展副业?”
“什么意思?”贺建党问道。
贺建国正色道:“就是一方面种植经济作物,一方面搞养殖。物资多么匮乏,根本就不用我多说,现在没有集体劳动了,家家户户都是各人干各人的,养殖也好,种植也罢,都没人再来指手画脚说这个不能养,那个不能种。大哥要是只种粮食,就凭那七八分、八。九分的价格,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债?我和淑芳不急,别人不见得不急,谁家都有用钱的时候。”
贺建党心中一动,虚心地道:“你仔细跟我说说。”
“淑芳比我有见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现在国家要落实改革开放政策,首先对内改革,就是想把农村经济搞上来,她建议你和二哥留几亩地种粮食够吃就行,其他的地都种经济作物,什么是经济作物?棉花、花生、大豆等等都是。淑芳的意思是,种棉花,棉花价格很贵,一公斤四五块钱,一亩地收一百公斤棉花,大哥你算算有多少?”
“四五百块钱!”贺建党脱口而出。
“是呀,一亩地棉花卖四五百块钱,十亩地呢?是四五千吧?就算去掉一半的本钱,最后也能净赚二三千。何况本钱根本用不了一半。”贺建国早就算过这笔账了,顶多去掉千块的本钱,净赚三千都是少说的了。
贺建党听得心头一阵火热,眼睛放着精光。
“种棉花……种棉花……”贺建党喃喃自语,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坐回原位,“搞养殖呢?养什么比较好?”
贺建国笑道:“鸡鸭猪羊都可以养,各个城里的家禽肉蛋都是供不应求,喂鸡喂鸭可以卖肉,也可以卖鸡蛋鸭蛋,鸡蛋现在一个五六分钱吧?积少成多。不过,大哥不用着急两样都下手,先把棉花种出来,有了本钱再发展副业不迟。”
贺建党一拍大腿:“好,我听你的,明年就先种棉花!”
要真是像贺建国说的,一年自己家就能还清债务了。哪怕赚不到两三千,只赚一千来块钱也行,负债累累的感觉很不好。
贺建党这一辈子,就没欠过债。
说到这里,他紧接着摇了摇头。
“棉花是春天播种,鸡鸭鹅也都是春天孵蛋,我想先试着种十亩棉花,再多养点鸡鸭鹅羊,不用费粮食,养猪就等等吧,即使打猪草,养猪也得喂点粮食。”
“行,大哥看着办,一开始量力而为。”
“我知道,再也不会鲁莽了。”
贺建国把话带到,后面就看自己哥哥的了,他打开齐淑芳给他缝的行李袋,掏出两瓶罐头、两听乐口福、两盒午餐肉、两包中华牌香烟、两瓶茅台酒和一些巧克力等,“这次没买首都特产,淑芳让我给大哥家捎来这些东西,给孩子尝尝。”
贺建党也不是不识货的人,忙道:“你买这些东西干啥,瞎费钱!”
贺建国笑道:“就算欠了债,也不能亏待自己,亏待孩子。这是我老师买的,我也给二哥带了一份,这就去给他们送去。”
贺建党再三道谢。
到了贺建军家,贺建国发现他们家的砖瓦房已经盖好了。
一共三间,黑瓦青砖,砌着高高的土坯墙,在一众泥墙茅顶的房屋里特别醒目。
即使如此也没人嫉妒,谁不知道是贺建党家欠了债还不起,也盖不起房子,就把买好的砖瓦转让给贺建军当做还债了。
给贺建军家送完东西,说完事情,贺建国拎着剩下的东西回到自己家,大包小包地从行李袋里掏出来,“爹,老师给您买了好几瓶茅台酒,这可是最好的酒,只有干部才能凭票买到的特殊供应品。”午餐肉乐口福这些也都有,是贺建党和贺建军两家的总和。
贺父也说他费钱。
贺建国笑着解释了一番。
贺父点点头,听贺建国说给自己另外两个儿子出了致富的主意,仔细想了想,“现在没那么严了,可以搏一搏,赢了,两家日子就红火起来了,输了也没关系,重新再来,反正家里种几亩地的粮食够吃了,饿不死。”
贺父一向比自己另外两个儿子有魄力,他从小儿子话里知道,机遇来了。
他虽然不太懂什么是改革开放,但他知道老百姓有了种地的自由,不在拘泥于以前的农作物,经济作物确实卖的钱更多,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听了老父的话,贺建党和贺建军就像吃了定心丸,决定明年搏一把。
贺建国不能久留,傍晚就准备回去,却在途中遇见了沈玲玲,几年不见,满脸憔悴,老了不下十岁,看来蹲劳改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贺建国不后悔暗中惩治沈玲玲,谁叫她天天信口雌黄侮辱自己妻子。
沈玲玲出来后没人向她提亲,而之前和她私通的程光耀早就改过自新,讨好自己在铁路局工作的老婆去了,沈玲玲就想和马俊立复合。
章:
马俊立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和沈玲玲离婚后一直认真工作,现在已经升为二级工了,虽然攒下了不小的积蓄,但是没有再婚。
马大娘急得要死,在齐淑芳去上学之前托齐淑芳给马俊立介绍个有工作的城里姑娘。
齐淑芳没有答应她。
马俊立在城里上班,偶尔买点饼干糖果去贺家拜访,跟贺建国说过,短时间内他不想结婚,担心遇到第二个沈玲玲。他和沈玲玲在媒人介绍后相处算得上是自由恋爱,他对沈玲玲那么好,哪里想到结婚没多久沈玲玲就做出这种事。
现在,他成了矿上的工人,每个月四十五斤的粮食指标属于最高级别,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总是觉得对方别有所图,轻易不敢答应。
沈玲玲却以为马俊立对自己一往情深,在等自己破镜重圆。
她这么自信的原因很简单,在她要离婚的时候,马俊立死活不肯,两家扯皮了很长一段时间马俊立都不肯放弃,天天去自己家希望自己回心转意,要不是程光耀的工友举报他们,让人抓了个现形,马俊立到现在都不会和自己离婚。
所以,回家后得知马俊立现在是矿上的二级工,每个月有三十多块钱工资和四十五斤粮食,又脱离了泥腿子行列,沈玲玲立刻找媒婆和马家联系,表示愿意给马俊立一个机会。
马大娘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场就气笑了。
沈玲玲做的事情让他们家丢尽了脸,使马俊立不得不离开贺楼大队去找工作,虽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但抹不掉沈玲玲带来的坏影响。
自己跟城里人鬼混想离婚,被举报后以流氓罪入刑,现在出来了就想让他们家尽释前嫌?怎么想得这么美呢?他们马家哪怕娶个穷丫头,也不要她这双破鞋!马大娘叉腰在门口大骂,把媒婆给骂走了,也闹得人人皆知。
马家不肯要她,名声又坏了,没有好人家愿意娶沈玲玲,即使有几个光棍、鳏夫想无条件地向沈玲玲提亲,但沈玲玲心高气傲,没有因为自己蹲过劳改就放低要求,当时就像马大娘驱逐她请去的媒婆一样,把那些光棍、鳏夫请来的媒婆给骂了出去。
贺建国在二哥家听二嫂说了几句,除了好笑,再无第二种想法,沈玲玲自己行为不端,做事不给马家和马俊立留一条活路,怎么就觉得马俊立一定会和她复婚?
因此,沈玲玲现在纯属自作自受。
贺建国和她擦肩而过,没有回头,不知道沈玲玲转过身,怨恨的目光直射向自己。
凭什么?无论是容貌还是文化程度,自己都不比齐淑芳差,凭什么齐淑芳又有好工作,又有好丈夫,又儿女成群,又考上首都大学,而自己却一无所有?
沈玲玲刚回家就知道齐淑芳考上首都大学了,是贺楼大队第二个大学生。
第一个大学生就是贺建国。
去年、今年两次高考,第三个大学生又是贺家的贺道阳。
一大家子出三个大学生,谁提起他们都说他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贺道荣和贺道阳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妹,说不定第四个、第五个大学生依然是他们中间的。
齐淑芳怎么就不死呢?沈玲玲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
齐淑芳要是死了……
沈玲玲身子忽然微微颤抖,由内而外透着丝丝喜悦,她有办法让齐淑芳失去一切了!齐淑芳的工作不就是贺建国同学家给找的吗?如果自己取代了齐淑芳,成了贺建国的老婆,那工作不就是自己的了?齐淑芳拥有的一切也是自己的了!
虽然贺沈两家同处贺楼大队,但两家可没血缘关系。
她之前能让程光耀心甘情愿放弃老婆,虽然蹲劳改后程光耀又回到了他老婆身边,但程光耀是被逼的,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失去了工作,不得不靠老婆养家。
沈玲玲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肯定能让贺建国抛弃齐淑芳,反正现在越来越不严了,齐淑芳要在首都上好几年学,贺建国独自一人在家,不正好寂寞空虚吗?自己好好地打扮打扮,上门找他,就不信他忍得住。
男人就是那猫,没有不偷腥的。
沈玲玲诡异地笑了笑,别以为她不知道,就是她爹也和山后的王寡妇滚过玉米地,姑姑也和贺老七有一腿,就是她爹和贺老七上了年纪,不再和人厮混了。
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蛋,沈玲玲加快脚步回到家里,“娘,给我钱,我去买雪花膏。”
出来后最大的幸福就是家里粮食够吃,不用再挨饿受冻。
沈二蛋老婆不咸不淡地道:“买什么雪花膏?你以为你是城里人啊?就是城里人,人家也不用什么雪花膏!”她以前多疼小女儿啊,好吃的好喝的都下紧着她和儿子,什么事情都顺着她的心意,结果,却做那么多丑事给自己家抹黑,儿子都不好说媳妇了!
沈二蛋老婆再疼沈玲玲,在她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始终是儿子沈娇娇。
虽然沈娇娇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但农村的孩子结婚早,现在就该好好给他挑选合适的媳妇儿了,哪知媒人一提给沈娇娇说亲,对方马上摇头,原因就是沈玲玲。
沈玲玲现在臭名远扬,她留在家里一日,好人家的闺女就不考虑沈娇娇。
沈二蛋老婆忍不住抱怨道:“俺看你,赶紧说个对象嫁出去才对,你留在家里好吃懒做像什么话啊?你又不是娇娇,那是我们老沈家的根。”
沈玲玲不耐烦地道:“现在都冬天了,你让我干什么活呀?再说,我又没说我不嫁人,我已经有好人选了,城里人,大学生,当干部的,可有钱了。你赶紧给我钱,让我买雪花膏好好擦擦脸,再给我一丈布票和钱,我去百货商店扯一身新衣服,等我和他谈好了,领证结婚,你和爹就等着做干部的老丈人丈母娘吧!”
她妈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什么大学生干部愿意娶你?咋没听你说过?要是真有这么个人,赶紧让他来咱们家呀!让俺和你爹见见。”真成了,沈娇娇的婚事就不用愁了,谁不想有个当干部的亲戚?
“急什么?这不是还没谈好吗!”
“没谈好?没谈好就是没定下来,那你跟我说什么?”
沈二蛋进来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眼睛亮了亮,自从受沈玲玲拖累失去队长职务后,他就恨死了沈玲玲,这几年都没人对他卑躬屈膝了,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队长是自己女婿赵铁柱,恐怕自己家在这里早没有立足之地了。
想起赵铁柱和沈要武,沈二蛋就是一阵心烦意乱,早知道沈要武和赵铁柱这么能干,怎么也不能把沈要武过继给自己二叔,现在自己二叔家日子过得比自己家好多了。
赵铁柱和沈要武结婚后,已经生了三儿一女,全部活了下来,十里八乡谁不羡慕?
沈玲玲蹲劳改后,她的工作又回到了沈要武手里,现在知识分子翻身了,沈要武的工资也节节高升,备受尊敬,就是她参加两次高考都没考上。
沈二蛋越想越后悔,详细询问小女儿口中的大学生干部,如果能成,那么就能抵消沈要武日子过得好而带来的悔意。
即使沈玲玲极有把握取代齐淑芳,现在也不好在父母弟弟跟前说出来,含含糊糊地回答道:“我过几天去找他,等他答应娶我了,我就带他回来。放心吧,爹,娘,你们见到他肯定会非常满意,以后在贺楼大队横着走都没问题。”
沈二蛋探究地看着她。
不是他小看自己这个女儿,而是大部分城里人眼高于顶,自己女儿名声又不好,又是结过婚的女人,哪个城里人会不在意地和她结婚?
沈玲玲心中一跳,避开了沈二蛋的目光。
蹲劳改这几年,别的她没学会,脸皮倒是厚了不少,“爹,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听了沈二蛋这句话,沈玲玲干笑几声,“信也好,不信也好,等我把他带来,你们就相信了。现在主要问题就是你们先给我钱先给我布票,让我好好地把自己收拾收拾,人家城里人很讲究体面,我打扮得越漂亮他越喜欢。”
“成了最好,要是你骗我和你妈……”沈二蛋哼哼两声,没继续说下去。
经过沈二蛋的同意,他老婆掏出几尺布票和几块钱给沈玲玲。
“这么少哪够啊?一尺棉布六毛钱,的确良一块六一尺,你再给我十块钱!”沈玲玲早就听说的确良的时髦程度了,人人都以拥有的确良为荣,她要是穿着一件的确良的衬衫,肯定又时髦又好看,不怕贺建国不上钩。
眼前浮现自己和贺建国衣锦还乡的场景,沈玲玲险些笑出声。
“的确良?”沈二蛋老婆瞪大眼,“谁有钱给你买的确良?那是洋玩意好东西,天热的时候,你弟都没有穿上的确良呢!给你几尺布票就满足吧你。”
沈玲玲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
“沈娇娇没有我就不能有了?我也是你们生的你们养的,你们这叫重男轻女!”
“你不想要就还给我!”
沈二蛋老婆伸手想把给出去的钱和票夺回来,沈玲玲马上塞到自己口袋里并倒退两步。
“谁说我不要了?”
察觉到父母不会再多给自己钱,沈玲玲很识趣地没有再要,而是把钱藏好,次日一早就去供销社买布买雪花膏,争取早点恢复劳改前的姿色,幸好家里现在有很多粮食,自己天天吃饱饭,多多吃细粮,好好养一养,很快就会丰满起来。
沈玲玲可不认为自己是异想天开,她本来就颇有几分姿色,细心调理保养,半个月后就恢复了很多,而且新的一年到来了。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不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沈玲玲打了个哆嗦,旧棉衣外面穿着新做的大红格子褂子和黑裤子,梳了梳短发,露出比半个月前白了一点的脸蛋,细细地擦了一遍带着香气的雅霜牌雪花膏,对着一小块碎镜子照了又照,看了又看,找不出任何毛病,沈玲玲满怀自信地走出家门。
沿途中没一个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懒得理那些泥腿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沈玲玲打听过了,贺建国家就在云龙山北麓,到了那边的街道,问出贺建国的家庭住址,找到后,她忙不迭地上前敲门。
敲了很久,没人应门。
“谁呀?”叶翠翠在屋里皱了皱眉,天气冷得很,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其他人不去开门,她也不想去开。
沈玲玲听到声音,顿时一愣,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她就说,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齐淑芳在首都上学,一走就是快一年,贺建国一个人在家怎么可能忍得住。这样更好,自己更容易得手。沈玲玲越想越兴奋,周身的寒气都冻不住她红通通的脸蛋。
叶翠翠打开门就看到这个不断傻笑的女人。
“你找谁啊?”叶翠翠没好气地问,一直没人开门,还是自己来,面对沈玲玲,她当然没有好脸色,“你找谁就直说,傻愣着干嘛?”
沈玲玲皱了皱眉,这么老丑的女人?贺建国都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啦?
摸摸自己比对方更年轻更美丽的脸,沈玲玲更有信心了。
她回过神,笑道:“这是贺建国同志家吧?他在家吗?我是他老家的人,找他有事,你让我进去吧。”
叶翠翠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你是谁?”
烫花头、擦着雪花膏,站姿不正,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人家薛逢来找齐淑芳,长得那么漂亮,也没有烫花头,来找贺建国,居然不知道贺建国家在自己家隔壁?
沈玲玲笑道:“我叫沈玲玲,和贺建国同志是老熟人了,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看着倒像,贺建国今年三十有四,面前这个女人差不多年纪,但是,单独来找贺建国是什么意思啊?贺建国和齐淑芳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两口子洁身自好,贺建国不单独和女同志说话,齐淑芳也很少单独和男同志说话,两个人可有分寸了。
自己家和贺家相邻多年,从来就没见有女同志来找贺建国,都是找齐淑芳,男同志则找贺建国,可没一个人像跟前这个女人,上来就找贺建国,还说是老乡。
听沈玲玲点头说是,叶翠翠就道:“你找错地方了,这是我们家,不是贺建国家!”
“怎么不是啊?我都打听过了,贺建国就住在这儿。”
沈玲玲一急,口气就不好,叶翠翠听了,不高兴地道:“我们好几家人住在这座院子里头,住了十几二十年,怎么就成贺建国家了?再说,你要是贺建国老家的熟人,你能不知道贺建国昨晚下班后就回老家了?”
今天是周末,昨天是周六,贺建国和以前一样,回家探望老父,再和两个哥哥商量改革开放的事宜,仔细修订明年致富的方法。
沈玲玲猛地想起周末不上班。
可是,她不想放弃,就追问贺建国家在哪里,她在门口等贺建国回来。
她越是这样,叶翠翠越起疑心。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叶翠翠反手关上了门。
贺建国在老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和贺建党、贺建军三兄弟商量了大半天,贺建党和贺建军决定承包荒地多种棉花,再承包林地和林地里面的四口水塘,林地就是一大片平地上栽了不少树木,杂草丛生,用来养鸡鸭鹅羊最好不过了,水塘连着活水,掏干净养鱼。
其实这几口水塘本身就是鱼塘,十来年前闹饥荒的时候水干了,里面什么鱼都没有了,后来集体劳动,也没正式搞副业,就荒废了。
水塘里的淤泥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壮地,掏干净后水塘里蓄水,再把出水口和进水口堵住,或者弄铁丝网拦住出入口,让里面的水继续流动,而养在水塘里的鱼则不会游出,最重要的是养鱼比较方便。
“到时候,自家养的鸭子可以放在水塘里。”贺建党道。
贺建军笑道:“真养起来了,老三,以后你们吃的家禽肉蛋就由我和大哥包了。”
论干活,论养殖,贺建党和贺建军懂得可比贺建国多几倍,贺建国出过主意后,留在老家的这哥俩碰头后就拿出了章程。
贺建党和贺建军决定了,头一年,他们两家一起合伙,一起承担风险,一起承担成功,等赚到钱了,两家平分,然后再分开干,到时候一人承包一半,亲兄弟明算账,现在说好了,免得以后挣钱了就想立即拆伙。
贺建国听完,极为赞同,“大哥二哥没有本钱的话,到时候问我要,到种的时候还有几个月,我的工资肯定能攒出一笔。”
“主要是种子,各个生产队里都有种子,今年秋收后各家各户还了不少种子,都是公共财产,我们两家先支用一部分,等挣了钱再付账,不用你的钱,你和淑芳也不容易。”贺建党知晓贺建国家为了在首都买房子,现在负债累累,所幸自己早就打算好了。
“也行。不过,大哥二哥要是有事只管跟我说。”
“放心吧,我们要真遇到困难,肯定找你。”贺建军捶了他肩膀一下,“反正现在除了大哥欠那些钱,没有别的困难,今年又立了功,一切都好着呢。”
本来很多生产大队看他们的笑话,现在,都羡慕他们,觉得他们有先见之明。
贺建国出差回来不久,改革开放的消息就从广播里送到千家万户,他们贺楼大队比政策早一步实行家庭联合承包制,马上就解决了温饱问题,并且比以前多交了很多公粮,为国家增加了经济收入,红太阳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三,你快过来!”贺父在隔壁大声叫唤。
贺建国赶紧跑到老父跟前,“爹,什么事?”
贺父指了指自己做好的相框,“你不是带了很多相片回来吗?我就做了这个,你给我高高挂在堂屋正墙上,谁来都能看见。”
这可是在首都照的相片,大多数都是彩色的!
恢弘的天。安。门、长城、纪念馆等等,都在其中。
当然,相片里的人最好看。
他的孙子孙女哟,真是俊得不得了,可惜没有一双小孙子的彩色相片,只有黑白照,可就算黑白照,相片里的他们也比别人家的孩子好看。
贺父不喜欢炫耀,但相片可以隐秘地炫耀给大家看。
一进门就看到他家的相片,整个贺楼大队只此一家,哈哈!贺父得意洋洋地想着,忍不住把目光停在相框的相片上,安安真可爱。
贺建国踩着椅子把装着相片的相框挂到正墙上,贺父端详片刻,“东边低了点。”
贺建国调整一下,贺父又道:“西边又低了点。”
调整了三四次才调整好,贺建国问可不可以,贺父点点头:“这就好了。我这两个小孙子长得可真好,居然一模一样,认不出来哪个是五一哪个是五二。唉,他们都在首都出生,家里可没给他们办满月酒。”
“爹,没事,在首都办了。”
“那就好,那就好。”贺父性格豁达,不在意这场满月酒不是在家里办的,他去装自己衣服的木箱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包银元,“兆平专门拾破烂,我找他收了点银元,当时是九毛钱一块收的,兆平原价卖给我,现在涨钱了吧?”
贺建国从椅子上跳下来,想了想,道:“是涨了点,两三块钱一块。”
金价一直在涨,银价虽然涨幅很小,但也涨了。
贺父把银元往他手里一放,“原本我想继续存着,等我死了平分给你们弟兄三个,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又在首都里买房子,开销肯定不小,谁手里都没有闲钱,你拿去卖了,一部分补贴淑芳娘几个,一部分补贴你大哥二哥。”
贺建国像接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连忙还给贺父。
“爹,你就好好收着吧,以后这东西可能继续涨钱。我和淑芳都不差钱,大哥二哥短时间内不缺吃穿,也用不着,熬过明年就好了。”
“你们咋不差钱啊?你们不是买房子了,又借给你大哥那么多钱。”
贺建国笑着将金教授的资助说了出来。
贺父吃了一惊,“你老师给了你们这么多钱?”
他万万没想到金教授对自己小儿子家这么好,简直当作自己亲生孩子了。
五万块,贺楼大队里除了赚死人钱的詹家,谁家都没五百块钱的存款,五万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首都的房子怎么这么贵啊?
贺父忍不住抱怨。
“那是好地段,好房子。”贺建国放低了声音,“天子脚下,皇城根底,周围的人家非富即贵,任何地方都比不上。咱们在这里说房子贵,可不知道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房子,这还是托了大姐的福,才买下来,一年的租金就是九千多,几年就收回本了。”
一听是在皇城根下,贺父马上点头:“买得好!这银元不卖了?”
“不卖了,您好好收着。”家里再差钱,也不差这几十块银元的钱。
贺父收了回去。
刚刚把银元收好,贺道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三叔,三叔,俺三婶什么时候回来?一模一样的小弟弟什么时候回来?我可想七斤和安安了。”
一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相片,他哇的一声大叫,凑到跟前,仰着脸看。
“五一和五二真的一模一样呀,长得真像三叔。安安这么好看了?和七斤穿的衣服真时髦啊!”贺道星惊奇极了,斤穿着笔挺的小西装,七斤穿着粉色连衣裙,抱着洋娃娃,比年画里的金童玉女还好看十倍百倍!
贺建国等他说完了,道:“三蛋,我听你爸说,你成绩下降了很多?为什么?”
贺建军和张翠花对孩子的教育一向比大哥家好,贺道星入学多年,成绩名列前茅,哪知道这一年来成绩直线下滑,张翠花都快气死了。
贺道星挠挠头:“三叔,你问这个干什么呀?我爹和我娘都揍过我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
“你跟我说说,是不喜欢上学,还是老师讲课你听不懂?”贺建国对侄子们很上心,齐淑芳最喜欢贺道星,他难免爱屋及乌。
“没啊,我喜欢上学,去上学就不用干活了。就是老师讲课我听不懂,听不懂就不想听了,越听不懂越不想听,越不听就越听不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贺道星十分沮丧,“三叔,是不是我变笨了啊?”
“你以前的成绩挺好呀,怎么就听不懂老师讲课了?如果是老师的问题,你成绩的名次应该不会下滑,因为其他人的学习程度都不如你,他们都听懂了,考出了好成绩,怎么你反而退步了?”小学五年加上初中一年,都在贺楼大队上学,初二以后才去公社,现在学校里的老师水平如何,贺建国算是比较清楚的,都不错。
贺道星扁了扁嘴,不说话。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跟我说说,我替你解决。”贺建国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有内幕,立刻上了心,循循引诱他说出来。
“沈娇娇不让我们说啊!”
“沈娇娇?你们?沈娇娇不让你们说什么?你们是你和哪几个人?”
小孩子忘性大,贺道星小时候可不喜欢和沈娇娇一起玩了,长大后和比自己大几岁的沈娇娇一起入学,成了同班同学,男孩子又比较调皮,很快就和好如初。
他听贺建国这么问,没有任何防备,不假思索地道:“沈娇娇不让我们说他带我们玩啊?他会玩好多东西,打牌、打大宝、打弹珠、他说要是告诉别人,就不带我和詹亚林、沈保国、贺道喜一起去荒园子里玩了。”
贺父一听,脸色十分难看。
贺建国不明白,问是怎么回事。
“沈娇娇可不是个东西,精过头了,自己成绩不好,天天逃课。照三蛋这么说,沈娇娇肯定是故意引诱三蛋这几个尖子生。三蛋和詹亚林、沈保国、贺道喜都是好学生,年年成绩名列前茅,都是今年开始退步,不好好学习。”
“三蛋,你阿爷说得是不是真的?”
贺道星睁大眼睛:“阿爷,你说沈娇娇是故意把我们带坏的?”
“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只找你们几个一起逃课去玩?”贺父恨铁不成钢,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这傻蛋,咋这么憨呢?咋这么笨呢?你以为沈娇娇是好心带你们玩啊?他比你们都大几岁,要是好心,就不会带你们一起逃课!”
贺建国不常在家,不太了解沈娇娇,贺父却是十分清楚沈娇娇的为人。
精明!
小小年纪就十分精明,而且特别嫉妒别人。
别人有什么好东西他就眼馋,也想要一样的,如果自己弄不到一样的东西,就想办法破坏别人手里拥有的东西,这种事他做了不止一次两次,是很多次,有好几次都被贺父撞见了,但因为沈娇娇不是自己家的人,贺父懒得管,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孙子头上。
贺道星成绩好,沈娇娇自己做不到,他想到不是向别人学习,而是让别人的成绩和自己一样差,这样自己就不用嫉妒成绩好的学生,也为自己的办法而感到沾沾自喜。
贺父仔细问了贺道星几个问题,几乎可以确定沈娇娇就是故意为之。
贺建国看到老父一脸愤怒,忙道:“爹,被气了,现在我们知道沈娇娇的心计了,提醒二哥和二嫂一声,监督三蛋好好上学好好学习,之前没有好好学的功课让大哥家的小荣教导教导,很快就能赶上来。”
“只能这么办了。”贺父很清楚,就算明白沈娇娇的恶毒心思也没办法处理,因为如果贺道星几个人不动心,就不会让他得逞,追根究底,还是贺道星几个孩子没有心眼,主动跟沈娇娇一起玩,并不是沈娇娇强迫他们,
贺建军和张翠花知道后,又急又气,伸手要揍贺道月,他们都不知道贺道月逃学。
贺道月赶紧讨饶:“爹,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和沈娇娇一起玩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跟我三叔一样厉害!”
贺建国拦住贺建军手里的鸡毛掸子,护住躲在自己身后的贺道月,“二哥,行了,这不是棍棒出孝子的时候了,教育孩子还是得耐心点。现在知道沈娇娇的险恶用心了,别想着揍三蛋,而是先把他成绩提上来,让沈娇娇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建军丢开鸡毛掸子,气呼呼地道:“我是真没想到啊,三蛋成绩下降的原因在这里,要不是他贪玩,沈娇娇怎会得逞?”
贺道月低着头不说话,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我得跟那几个孩子家里说一声,最近他们和我一样愁!”张翠花开口,恨死了好事不做专门挑唆别人做坏事的沈娇娇,除了被过继的沈要武,一家子没个好东西,“三蛋,你把不会的题目圈出来,一会就去问你大爷家的大哥。”
“我知道了,娘。”
贺道月飞快地抱着课本去找高考落榜后准备在家务农的贺道荣。
屋里剩下几个大人,没人说话,屋里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张翠花才道:“以前就觉得沈娇娇不行,没想到他这么坏。”
“怎么?”贺建国问。
“前年,前年淑芳不是托人给几个孩子一人买了一双胶鞋吗?下雨时上下学好穿,免得穿着烂草鞋深一脚浅一脚。”
“记得呀,怎么了?”贺建国还记得那七双胶鞋花了不少钱。
胶鞋就是胶靴,平时很难买到,百货商店里倒有,质量不如矿上的结实,齐淑芳托了叶翠翠的丈夫老赵才买到手。
“当时啊,沈娇娇嫉妒得哟,我都不好意思说,缠着他爹他妈非得买一双。沈二蛋和他老婆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给沈娇娇买了一双胶靴,他穿着炫耀了几天,然后就当宝贝收起来不穿了,就是舍不得穿。知道今年雨水太厉害了,他才拿出来,哪知道穿着走到半路,鞋底裂开掉了一半!原来是保存不当,长时间不穿,胶靴放坏了。”
这是什么性格啊?贺建国啼笑皆非。
他和沈二蛋家没什么交集,不明白这种人为何会有这种心态。
和往常一样,傍晚回家,准备第二天上班,到了自己家所处街道,贺建国下了自行车,推着往家里走,到了家门口,掏钥匙开了门,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直奔自己家大门。
贺建国反应灵敏,一脚伸过去,把那人踹飞门外。
“什么人!”他以为是小偷。
“建国哥,是我呀!”
这声音有点耳熟,难道是熟人?贺建国皱皱眉,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定睛一看,认出了沈玲玲,满腔厌恶之心,喝道:“沈玲玲,我倒要问问沈二蛋,怎么教的闺女?见了长辈不好好称呼,拿腔拿调地想干什么?”
沈玲玲在附近游荡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确定贺建国的住址,她揉了揉自己被踹痛的小腹,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建国哥,我来陪你呀!你一个人在家,不寂寞吗?”
贺建国快被她恶心死了,“滚!”
这种场面,他有什么不明白?
沈玲玲没达到目的,不肯善罢甘休,她可是铁了心取代齐淑芳成为贺建国的妻子,享受一切荣华富贵,于是她趁着夜色凑上前,厚颜无耻地道:“建国哥,我是好心呀,这漫漫长夜,有人陪着说话,不是很好吗?反正淑芳在首都不会知道。”
“滚!”贺建国差点把中午吃的饭吐出来了,转身推着自行车进门,沈玲玲想挤进来,被他连续两脚踹出去,没有脚下留情。
叶翠翠白天见沈玲玲徘徊不去,就记在心里了,现在听到贺建国回来,连忙走出家门,目睹刚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目瞪口呆:“真不要脸!这都什么人啊!幸亏淑芳不在,不然非得狠揍这个沈玲玲不可!”这话是她心里想的,没说出来。
贺建国的所作所为倒是得到了叶翠翠的赞赏。
不为所动,是大丈夫。
叶翠翠亲眼看着贺建国把沈玲玲拒之门外,站了一会,始终不见贺建国出来,沈玲玲冻得实在受不住了,跺跺脚,不得不先离开,“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你!”她咕哝的声音落在叶翠翠耳朵里,叶翠翠叹为观止,她终于见到世上最无耻的人了。
沈玲玲是吧?叶翠翠狡猾一笑,一边向有关部门举报沈玲玲作风不正派,企图破坏国家机关单位工作人员的婚姻,一边摩拳擦掌给齐淑芳寄信。
她可是在齐淑芳临走前信誓旦旦保证过,一定会替她看着贺建国。
是她跟齐淑芳说笑时说的,并不是齐淑芳嘱咐她的。
章:
信在路上的时候,齐淑芳正准备期末考试。
不知不觉,一个学年结束了。
暑假因为孕晚期没有离开首都,所以寒假回去和贺建国一起过年。
考试在即,担心她晚上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的发挥,金教授和金婆婆就把五一和五二接到自己房里照顾,两个已满五月的孩子虽然不像刚出生那样每隔一两个小时就醒来又哭又闹,但每晚都会醒来两三次,闹得齐淑芳小半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平安和已经放假的七斤懂事地帮忙照顾弟弟,不给妈妈增添麻烦,把齐淑芳感动得哟,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知道我外甥外甥女是乖孩子,你不用在我眼前炫耀。”
拥有两个调皮儿子的薛逢朝齐淑芳翻了个白眼。
齐淑芳嘿嘿一笑,主动问道:“大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玩?”
“第一件事呢,就是给你送点吃的。”薛逢指了指带过来的大米、面粉、杏仁油、白菜、萝卜、白梨等瓜果蔬菜粮油,还有一只刚杀好的鸡,“这是农场里特地送上来的,经过严格把关,比外面店里卖的干净多了,粮店里卖的面粉在磨面前还不知道有没有淘洗呢!”
齐淑芳眼睛一亮,顿时如获至宝,“大姐,谢谢你啦!”
“谢什么?”薛逢不以为然,“你和建国好好努力努力,别因为现在日子过得好就放下了斗志,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得到这些供应品。”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能得到特殊供应的官员等级极高,全国能做到这种地位的才有多少人?而且,能做到那个位置,估计都到晚年了,不知道能享受几天。
但是!
为了吃到健康安全的食物,齐淑芳握了握拳头,拼了!
国家的食品安全,实在让人不放心。
“那么,第二件事呢?”齐淑芳问道。
“就是金教授那个女儿的事情,有点眉目了。”薛逢端起茶碗喝一口,微烫的热水入喉,浑身都舒服起来,忍不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查到什么了?这么快?天丽大姐现在估计还没回到美国吧。”
“谁有时间跨国调查呀?我就是和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的太太及其手下一干人的家眷交流了一下,无意中提起金天丽,他们就把金天丽的情况告诉了我。”论起交际手段,可没人能出薛逢之左右,再说,她也没问什么机密问题。
“我只说,上回拜访他们的金天丽是我妹妹老师的女儿,长期定居美国,不知道生活过得怎么样,偏偏她又报喜不报忧,两个天真的美国太太很快就为我解答了疑惑。”
齐淑芳忙问到底说了什么,她也挺好奇。
不喜欢金天丽是一回事,反正对方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家庭生活,但因为金教授和金婆婆和自己家住在一起,以后肯定会有和金天丽再碰面的机会,所以必须查清金天丽的情况,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薛逢慢条斯理地降低了声音,“金天丽的丈夫叫泰伦斯,姓史密斯,是美国比较有名的珠宝大亨之一,现在定居在纽约。”
“嗯,天丽大姐提过,说她丈夫是珠宝公司的负责人,具体没说。”
“她做了亏心事,当然不好意思对你们说!”薛逢冷笑,“史密斯先生年纪比金天丽大了二十六岁,曾有过两次婚史。有婚史不为过,毕竟金天丽也是二婚,但史密斯先生在第一任妻子亡故后,和第二任妻子离婚的原因却是金天丽的出现。”
齐淑芳大吃一惊:“什么?”
金天丽居然是第三者?多么趾高气扬的一个贵妇啊,表现得那么排场,那么大方,居然是以破坏别人婚姻得来的。
为什么?金天丽不缺钱啊,金婆婆说过,她带走的那批黄金珠宝数目很大,完全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另外金婆婆和金教授国外在金教授名下的那些资产都委托给金天丽,收入全部归她,凭着金天丽当时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薛逢吹了吹指甲,“很多外国人都比较歧视我们家的人,毫不掩饰地冷嘲热讽,金天丽又不是从小在美国长大,即使有金教授朋友的帮忙,她刚到美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后来认识了史密斯,处境才慢慢好起来,在史密斯的帮助下开了中餐厅,发展得不错。大约过了一两年,史密斯和前妻离婚,不到三个月就和金天丽结婚了。”
齐淑芳紧紧地皱着眉头,“那些人是这么跟大姐说的?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内容?”
“更具体的?”
“嗯。是金天丽先Сhā足史密斯的婚姻,还是……”
“你是想问金天丽是上当受骗还是什么的吧?毕竟这种事不少见,不少男人都瞒着自己的婚姻状况和另外一个女人交往。我公爹手下有个军官,当时在老家办婚礼没领证,就欺骗了现在的妻子,两人领证结婚多年后,他老家的老婆带孩子找上门来才真相大白。”
见齐淑芳点头,薛逢仔细回想自己听到的内容,“这个倒没人跟我说清楚,只说史密斯追求金天丽时送了很多珠宝、豪宅、名表和轿车给她,一干美国太太羡慕得要命。”
说到这里,薛逢突然道:“等等!”
齐淑芳睁大眼睛看着她,等了片刻才听她道:“我想起来了,史密斯追求金天丽的原因曾经见过报,金天丽替史密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
“史密斯公司的工作人员不小心弄丢了一块已被人预定制作成珠宝的粉钻,面临着天大的赔偿金,当时金天丽手里正好有一块质量更好的粉钻,她送给史密斯,同时得到了订制人的喜欢,于是史密斯的公司化解了这个危机。”
真是曲折离奇,齐淑芳嘀咕一声。
“所以史密斯就不顾自己的婚姻追求天丽大姐?而天丽大姐也不顾史密斯有妇之夫的身份就和他在一起了?”怎么可以这样呀!齐淑芳最讨厌第三者了。
薛逢耸耸肩:“具体我就不知道了,那些美国太太说的也是人云亦云,真真假假不好分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史密斯比金天丽大二十六岁,在未离婚的情况下就和金天丽交往,离婚后娶了金天丽,生了两个儿子,并且把金天丽成功带入了上流社会。”
金天丽在美国的上流社会很有身份,她去拜访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是平等地拜访、交流,而不是以很低的身份去奉承和巴结。
这些,她都没有跟金教授和金婆婆提过。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老师和师母以为女儿在美国做事光明磊落,偶尔在我跟前提起,都说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薛逢嗤笑:“她吃什么苦啊?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性格也比较凉薄。”
“大姐,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看金天丽别的行为不可取,但是对老师和师母倒是很孝顺,这个月月初就把生活费寄来了。老师和师母的财产也都是主动赠予她,她没开口要过。”虽然齐淑芳曾经纠结过金天丽得到消息一两年后才回国探望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行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非得以恶意揣测对方。
“她没开口要过,就说明她孝顺啦?放屁。”
齐淑芳眨眨眼:“大姐,你说粗话!幸好孩子不在跟前。”
薛逢挥挥手,“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不让小孩子学了去!我跟你说,金天丽这人是真凉薄,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在浩劫期间,史密斯曾经来过我们国家访问,而金天丽没有同行,也没有让史密斯暗中照应金教授和金婆婆。虽说当时的情况她确实不宜出面,容易给金教授夫妇带来麻烦,她在那几个美国人跟前就是这么说的,估计也在史密斯跟前这么说过,但她不能暗中资助吗?你们两口子都冒险拯救金教授和金婆婆,她这个女儿就不能?”
听到这番话,齐淑芳心都凉了。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金天丽做过这种事说过这种话,她可是理直气壮地出现在金教授和金婆婆跟前,并且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到底为什么呢?老师和师母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呀!”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有一两个猜测,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同一种想法。”薛逢忽然说道,金天丽的事情她都听齐淑芳说过,比较了解。
齐淑芳道:“大姐,你跟我说说吧。”
“金家遭劫时,金天丽吃过很多苦对不对?”
齐淑芳点点头,没错,主动和郭爱民离婚、受到毒打辱骂险些送命、一路逃窜出国,都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薛逢道:“世上有些人以自我为中心,我看金天丽就像这种人,宁可她负人不可人负她,遇到困难也都是别人的过错。所以,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加上刚到美国也吃了一点苦头,所以就对金教授和金婆婆略有埋怨。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人家可能就是遵从出国前金教授的嘱咐,浩劫没有结束不敢回国。”
齐淑芳摇摇头:“话不能这么绝对,我们都不是金天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话是这么说,但金天丽有机会回国搭救父母却没有做的行为,绝对是她洗不干净的罪名了。
“随你怎么想,我就是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你。”
薛逢伸了个懒腰,“你明天得考试,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考完了,咱们再去华侨商店逛逛,买点年货给你带回古彭市。”
“好!”
章:全章大修
薛逢走后,齐淑芳想了想,把薛逢打听来的消息压在了心底。
世上最难处理的事情,就是这种。
金天丽已经离开了,金教授和金婆婆也把财产安排好了,金天丽和史密斯之间的事情和薛逢对金天丽的评价不好说给金教授和金婆婆听。再说,除了金天丽和史密斯的婚姻违背了道德和忠贞,其他都是薛逢的臆测,很难确定真假。
最主要的是,齐淑芳清楚浩劫期间,万事必须小心为上。她和贺建国那么谨慎都被调查了,何况史密斯是外国人,当时海外关系才是金教授和金婆婆被批。斗的主要原因,如果真的和金教授联系上,对于金教授和金婆婆来讲才是最大的危险。
想起经历过被调查的遭遇,突然薛逢说那些话时心寒了一下的齐淑芳突然就很理解金天丽带着孩子不敢回国的行为了,不见得就是她的罪名。
史密斯来访问,有没有悄悄打听过金教授的事情,除了本人,谁都不知道。
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根据金天丽浩劫期间没有回来探望父母而断定她心性是否凉薄。
金天丽不完美,她身上有很多缺点,连金教授和金婆婆都批评过她,说她没有礼貌、不知感恩、说话行事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意味,但唯一不能否认的就是她对金教授和金婆婆的孝顺,她本来想接父母出国定居,是金教授和金婆婆不愿意离开。
谁没有缺点呀?谁没有自己的私心呀?
齐淑芳都不敢保证自己是完美无瑕的人,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好不好?
至于金天丽为什么得到消息一两年后才回来,齐淑芳纠结过后很快就放开了,说不定人家真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是故意为之,谁都有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候。
薛逢都说外国人看不起自己国家的人,而金天丽从来没向金教授和金婆婆抱怨说自己刚到美国时吃了多少苦,也没提自己创业的艰辛,只携带着一身华丽回国,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可以看出她就是报喜不报忧。
不能随便给金天丽冠罪名,齐淑芳这么告诉自己,自己得秉着一颗平常心,因为外人没有资格,目前确定有资格声讨金天丽的人大概就是史密斯的前妻。
人云亦云,容易偏听偏信。
凡是听说的消息,齐淑芳一般都是相信三五成,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能确定事实真相。
以前贺建国听信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不也说了薛逢很多不好听的话?事实证明,薛逢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水性杨花那种人。
自己还是乖乖复习,好好考试吧!
五一、五二晚上跟着金教授和金婆婆吃奶粉,平安和七斤一起休息,齐淑芳一夜好眠,第二天吃过早饭,精神百倍地奔赴考场。
她考得很顺利,结束后就抛开对成绩的担心,和薛逢、慕雪寻一起逛街买东西。
金天丽月初给父母寄来一千美金,金教授马上就从银行里领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的侨汇券,上次一万多侨汇券总共才花了两三千。
侨汇券真是太有用了!难怪有侨汇券的人能让别人嫉妒得眼睛里充血。
这次回古彭市至少得住半个月以上,齐淑芳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给五一和五二买奶粉,这两个孩子奶粉喝得很凶,得多买点带回去,到了古彭市可就很难买到奶粉了。
一起逛街,难免聊天。
提起金天丽时,慕雪寻忽然道:“说起她,我想起她的前夫了。”说到这里,慕雪寻琢磨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郭爱民?他怎么了?”齐淑芳问道。
“对,就是郭爱民,我把这人的名字给忘了。”慕雪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外公外婆和小姨他们不是在上海吗?那边的消息我知道得比较多。淑芳姐,你还记得你和贺建国同志因为和金教授夫妇接触而被调查的事情吗?”
“记得,永生难忘。”
“是郭爱民捣鬼!不然当时革委会的人怎会那么确定贺同志是金教授的学生。幸好你和贺同志出身清白,表面上又和金教授划清了界限,革委会的人才没有调查的理由。不过,当时要不是我外公和外婆帮忙,金教授根本不会被发配到你们那里。”
齐淑芳一愣:“是李老和齐婆婆帮的忙?我早就在想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了,但我们不认识什么人,又不敢确定是李老和齐婆婆,也怕走漏风声给他们二老惹麻烦,就没提过。”
慕雪寻笑道:“当时调查你们的人,正好是我们家的人哪。”
一个姓齐,一个姓李。
姓李的那个女干事是李老堂兄的孙女,关系有点远,但是颇有来往。
齐干事则是齐婆婆娘家那边的人,关系也不近,可以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因为齐婆婆曾经接济过他,所以齐婆婆拜托他帮点忙,他没有推辞。
两个人都用心了,才把这件事办好。
听完这些瓜葛,齐淑芳连声道:“我一定要写信谢谢李老和齐婆婆。”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啊,如果金教授和金婆婆留在上海或者被发配到别的地方,几乎可以确定是死路一条,根本等不到平反的这一天。
慕雪寻叹道:“外公外婆虽然是泥腿子,但很羡慕读书人,所以很佩服金教授,当时都在上海,谁没听过谁啊?”
齐淑芳暗暗记在心里,回去一定要告诉跟贺建国和金教授、金婆婆。
“李老和齐婆婆帮过老师,你告诉我就行了,提郭爱民干嘛?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东西!老师平反后,他还拿着天丽大姐出国这件事作把柄来威胁我们必须让他官复原职呢!”
“官复原职?”慕雪寻噗嗤一笑。
“是啊,就是官复原职,这说明他被免职了。老师去上海时打听过,他以前当狗腿子害了不少人,现在处于人人喊打的境遇。”金教授和贺建国没出手教训郭爱民,就是清楚郭爱民害过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真让他们说中了。
慕雪寻点头道:“找你们帮忙让他官复原职,怎么想得这么好啊?难道他忘记是他把金教授害得家破人亡?”
“异想天开呗!”
薛逢中肯地道:“人到了绝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异想天开算什么?这个郭爱民就是想博一线生机,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大姐,不提起还好,提起来,我得跟你说说我后来的想法。”关于金天丽的。
薛逢听完,笑道:“你想得也有道理,是我太武断了,金天丽可能没那么一无是处。具体金天丽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看以后她做什么样的事吧。这人啊,最复杂,做得出坏事,也做得出好事,毁誉参半的不止一个两个。”想起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薛逢唏嘘不已。
慕雪寻不太高兴地道:“你们听我说啊,我还没说完。”
“好啊,你说,你说,你还想说什么?”薛逢和齐淑芳立刻放下金天丽的事情。
“那个郭爱民倒霉啦!不知道被谁套了麻袋揍一顿,两条腿骨折了,现在卧床不起。”距离事情发生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但慕雪寻最近才听说,如实告诉齐淑芳,“有些人说他被自己害过的人报复了。这话不对,不是有些人说,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民警也往这方面查,但他害过的人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样调查不亚于大海捞针,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惨?”薛逢道。
“惨?”齐淑芳重复了一下,随机道:“不惨,是活该!”
齐淑芳觉得十分解气,恶人就该有恶报,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情终究是少数,大多数还是恶人逍遥法外。
金教授和金婆婆听齐淑芳说完,深有同感。
他们吃了郭爱民多少苦啊,知道郭爱民倒霉,他们高兴极了。
见到他们笑,平安傻乎乎地跟着笑。
齐淑芳蹲下。身,平视女儿,“平安啊,你可别这么笑,我看着都难受。”
“你说什么话啊你?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安安在替我高兴不行吗?我们安安看着可喜庆了。”金婆婆不高兴地把平安牵过去。
齐淑芳扁扁嘴,她没说什么呀,就收到这句话。
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平安越长越俊俏,肤白唇红,眉清目秀,但有个缺点就是她现在笑起来显得整个人很喜庆,让人忍不住发自肺腑的高兴,喜欢她的老年人可多了,但有时候让人觉得非常尴尬,平安一笑,表情就像尴尬的笑,很奇怪。
“哦,对了,淑芳,你不在的时候,有你的一封信送过来,古彭市的,我看像叶翠翠的笔迹。”邻居这么久,金婆婆也认得叶翠翠及其笔迹。
叶翠翠?她寄信干什么?
齐淑芳拆开一看,顿时暴跳如雷。
好你个沈玲玲,才出来几天啊?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居然敢打自己老公的主意!
回家!
立刻!马上!
带着孩子老人和一堆行李,再快也是第二天才上车,卧铺。
上下卧铺,一家子买了四张票。
齐淑芳不是一个人带孩子,不好意思住乘务员的车厢,只能住男女混住的卧铺车厢。
齐淑芳带着五一、五二睡一个卧铺,挨着的是七斤,下面是和金教授和搂着平安的金婆婆,只有七斤是单独睡,理由是他长大了。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齐淑芳擦了擦额角的汗,听到有人叫自己。
转头一看,齐淑芳忍不住笑了:“金玉凤?你什么时候调到这趟列车上的?看你的样子,升职了吧?列车长?”
金玉凤笑着点点头:“我之前不是副列车长吗?调到这趟列车上就是正列车长了。这次是我升职后第一次发车返程,所以到了首都,也没时间去找你和云柏,我以为下次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你坐了我们这趟列车。”
齐淑芳也觉得有缘。
“欧明湘呢?还在原来的列车里吗?还有徐红,李汉伟她们。”
“我走后,欧明湘就是副列车长了,两三年估计就会转为正的,她很尽职尽责,就是我年纪比她大点,占了便宜。李汉伟是正列车长,现在还是正的。至于徐红,她已经不是广播员了,调到宣传处了,现在是李副局长的手下。”
李副局长就是李莹,也升职了,但她仍负责宣传这一块。
齐淑芳开心地道:“真好啊。”大家工作上都有所成就了,她最喜欢看到这种场景,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是的,挺好的,大家都很努力地工作。”
金玉凤一边说,一边问云柏。
在她们这些姐妹花里,齐淑芳级别最高,云柏工作最风光。
“云柏挺好的,现在是首长专列的列车长,等你下次去首都见到她就知道了,你有她的地址吧?咱们一直都是互相通信的。”
“有。”齐淑芳和云柏发达后可都没忘记昔日的同事。
金玉凤问起苗娇,苗娇和云柏一起去的铁道部专运处,但有来往的是云柏。
“苗娇啊……”齐淑芳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苗娇年轻、漂亮、未婚、嘴甜,声音柔美,很适合做广播员,云柏被选到专列上工作时,她也雀屏中选做了广播员,不过她比云柏更幸运更风光,和一位首长结成忘年交,没多久就被调走了,调去文工团工作,现在也算是风云人物。
苗娇牵扯有点大,云柏不清楚里面的门道,齐淑芳因为薛逢的原因所以很清楚,但不能对外宣扬,面对金玉的询问,她只说一切都好。
金玉凤听了,笑道:“到底是咱们列车出去的,个个有本事。”
有人来找她报告工作,她忙向齐淑芳告辞,匆匆离去。
留下的齐淑芳心情就不大好,她真的很久没有想起自己带出来的苗娇了。
这份心情在下车回到家后,变得更加不好。
沈二蛋和他老婆两口子就守在自己家门口,而自己家大门上挂着铁将军,叶翠翠探头看到齐淑芳,忙跳出来邀功:“淑芳,你回来啦?这就是你今年生的那对双胞胎吧?贺同志不在家,这两个人来了很久了,说是沈玲玲的爹妈!”
叶翠翠说到这里呸了一声,叉腰指着沈二蛋两口子道:“你们是来找沈玲玲的吧?真不好意思啊,她来我们城里想耍破鞋,叫人给抓走了!”
“你胡说!”沈二蛋老婆大声驳斥。
“谁胡说呀?谁不知道你们那闺女就是和程光耀厮混的破鞋!”叶翠翠后来才想起沈玲玲到底是谁,她的姘头不就是被自己丈夫厂里开除的程光耀嘛?两人一块儿被挂着牌子游街示众、登台批。斗,最后蹲劳改,柳叶苦苦哀求替自己丈夫作证说是沈玲玲勾引也没能拯救程光耀并得到程光耀的感激,当时这件事可是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为此,叶翠翠把自己丈夫看得很紧耳提面命,不准他学程光耀耍流氓。
现在,程光耀浪子回头,天天向他的丑老婆柳叶献殷勤,叶翠翠以为沈玲玲龟缩在自己家里不出来了,哪里想到她居然异想天开来勾引贺建国!
真是……恶心透顶。
叶翠翠毫不客气地举报她,来人把她带走了,贺建国特地来道过谢。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八道!”沈二蛋老婆不敢相信自己女儿会再次被抓,她是来找她对象的,怎么可能耍破鞋?吃过一次亏了,女儿怎么可能再栽同一个跟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回去,他们两口子找遍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听人说沈玲玲来过市里,而市里认识的人只有贺建国,于是他们就来找贺建国帮忙了。
沈二蛋夫妇想得很好,可惜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沈玲玲口中的大学生干部是贺建国,如果知道了,打死他们,他们都不会来找贺建国。
虽然两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贺建国和沈二蛋是同辈。
叶翠翠冷笑道:“谁胡说?你们不信,去革委会那边问问,兴许能找到沈玲玲被关押的地方见见面,想让人放她出来的想法就算了,省得她出来勾三搭四,不要脸!我说你们怎么养的女儿啊?这么厚颜无耻!我看呐,说不定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早在叶翠翠说话时,金教授就捂住了平安的耳朵,也叫七斤捂住耳朵。
这些话,不能叫小孩子听到。
沈二蛋老婆涨红了脸。
齐淑芳听叶翠翠说完,“叶大姐,我家建国上班没回来吧?”
她和叶翠翠说话,理都没理沈二蛋夫妇。
“没呢,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叶翠翠回答完,接着道:“外面冷,你们赶紧开门进屋,别把孩子冻着了。贺同志前几天就开始打扫卫生等你们回来了。”
“那行,我们先进去了,有空去找叶大姐玩。”
金婆婆和齐淑芳都抱着孩子,金教授赶紧掏出自己手里的钥匙开门。
沈二蛋老婆刚想上前和齐淑芳说话就被叶翠翠挤过去了。
“淑芳,你可得小心点,现在啊,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你们,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找人?我看不见得,哪有女儿丢了个把月才来找人的,你们可别被缠上了。”
等叶翠翠说完,齐淑芳微微一笑:“多谢大姐提醒,我明白了。”
她很感激叶翠翠在信中的提醒,不然今天见到沈二蛋夫妇,一定会跟他们打招呼。
一想到沈玲玲做的事,齐淑芳就觉得恶心。
叶翠翠缩回自己家,齐淑芳先请金教授和金婆婆把孩子带进屋里,然后转身看向沈二蛋夫妇,“二蛋哥,二蛋嫂子,你们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有!”沈二蛋老婆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们来找玲玲。”
“找沈玲玲来我们家干什么?刚刚叶大姐不是说沈玲玲很久前就被抓走了?这么久你们才来寻找?”齐淑芳脸上带了点点寒意,语气十分冷硬,“沈玲玲不见了,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来我们家找什么沈玲玲?”
沈二蛋沉声道:“你们在市里认识的人多……”
齐淑芳抢白道:“我们认识的人多,不代表我们能帮忙找沈玲玲!你们去革委会问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啪”的一声,关上门。
沈二蛋夫妇跺跺脚,冷风冻得他们直打哆嗦,可是他们不想放弃,沈玲玲要是真被抓了还得找贺建国帮忙,于是他们守在门口等贺建国回来,上前和他说话。
贺建国脸色阴阴沉沉,“和我无关!”
不等沈二蛋和他老婆开口,贺建国已经敲门进家反锁上门了。
沈二蛋和妻子面面相觑,贺建国这是怎么了?他可从来没这么不给他们面子。
二人想不出头绪,只能先去革委会问问,哪知那里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没有人在,两口子手里没有介绍信,也没带多少钱,没办法住宾馆就先回家,沈二蛋道:“玲玲要是真被抓了,就不要再回家丢人现眼了。”
“嗯。”再疼女儿,也得为儿子着想,顶着同样的罪名被抓进去蹲劳改,儿子就真的很难说到好媳妇了。
齐淑芳根本就不在乎沈二蛋两口子怎么做,夫妻单独相处时,她圆睁着杏眼。
“贺建国,你好好交代!”
“交代什么?”贺建国摸不着头脑,叶翠翠跟齐淑芳寄信的事情没跟他说,他不知道齐淑芳已经知道陈玲玲的所作所为了。
“沈玲玲。”
贺建国马上反应过来了,“是叶大姐给你说的吧?我已经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就是被抓去再蹲劳改?蹲多久?会不会再来恶心我们?不是叶大姐举报的吗?”
“叶大姐只是举报,要不是我,能继续关押沈玲玲?”贺建国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当机立断就把沈玲玲给处理了,抓走下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没有十年八年绝对出不来。
他没说沈玲玲来勾引他,即使自己没有心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也会影响自己一家人。
所以他向叶翠翠道谢时,顺便请她不要宣扬。
齐淑芳听了,表示满意。
章:
这是掉牙了?
齐淑芳和金教授、齐婆婆齐齐看向七斤,果然看到他缺了一枚门牙。
平安瞪圆了大眼睛:“哥哥,你的牙没了!”
她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小嘴,表情太夸张,肌肉没到位,一看就很假,齐淑芳无语地看了女儿一眼,越大越古灵精怪,常常跟着大人起哄。
一般儿童六七岁时就开始换牙,七斤过年就迈入八岁了,掉牙算是比较晚,几天前,他下面的两颗牙齿开始活动,摇摇晃晃总是不掉,忍不住了他还伸舌头舔一舔,被齐淑芳纠正了好几次,没想到先脱落的居然是一枚没有任何先兆的门牙。
同学中已有不少豁牙子的七斤担心了好几天睡不着,就怕自己也成豁牙子,丑丑的,现在看着掌心里的门牙,泪眼汪汪,“妈,我成豁牙子了!”
七斤哭丧着小脸,伤心极了。
齐淑芳起身去倒水给他漱口,安慰道:“没关系,过几天就长出来了。你注意不要伸舌头去舔,要勤快地刷牙漱口,这样就能长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齿。”
喝完羊肉汤,金婆婆拿起七斤脱落的门牙扔到床底下。
“婆婆,你干什么?”平安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问。
“上面掉的牙齿扔到床底下,往下长,会长得快一点。”金婆婆笑着解释,当然没有任何依据,就是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给人一种心理安慰而已。
平安手指塞到自己嘴巴里摸了摸牙齿,“婆婆,下面的牙齿掉了扔到哪里?”
“笨蛋,肯定是扔到上面去啦,下面的牙齿往上长嘛!”七斤反应敏捷,马上联想到了这一点,说完,问金婆婆自己说得对不对。
“床顶上吗?”平安踮着脚尖仰着脸去看架子床的床顶,差点往后仰倒。
金婆婆扶着她的后颈,笑道:“不是!”
“那扔到哪里呀?”七斤和平安一起问道。
金婆婆指了指屋顶。
“屋顶?”
兄妹两个颠颠儿地跑到门外,仰着脸只看到屋檐,七斤说道:“我记住了,等我下面的牙掉了,我就扔到屋顶上,很快就有新牙了。”
平安自告奋勇地道:“哥哥,我帮你扔!”
“你能扔上去吗?”七斤怀疑地瞅着妹妹的小胳膊小腿,比了比,比自己低了一个头,肯定没力气,还是自己扔吧,她抱着洋娃娃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听到兄妹二人的童言童语,屋里的大人莞尔一笑。
收拾完碗筷,行李安放妥当,齐淑芳回卧室给两个小的喂奶,先喂母乳,喂到没有奶水了再喂冲好的奶粉。
五一和五二五个多月了,长得十分壮实,五一体重是十九斤二两,五二是十八斤四两,两个孩子的胃口都很大,齐淑芳的奶水一天只够喂他们两顿,其余时间都是喝奶粉,每人每次都能喝掉一百多毫升。
吃过母乳都没吃饱,喝奶粉时五一喝得急,咕噜咕噜喝完,打过奶嗝后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眼见齐淑芳抱起五二,他啊啊大叫着,伸手就想去夺五二的奶瓶。
冬天穿得厚实,他自己也没那份爬起来夺奶瓶的本事,手脚乱蹬。
喂完五二,齐淑芳将他放在床上和五一并肩躺着,就是距离五二远了点,刚放下去,五一就翘着脚想翻身,吭吭哧哧好一会儿翻过来,伸手就想去抓五二的脸,被母亲轻轻拍了下来,“臭小子,别总是欺负你弟弟。”
找了个干净的玩具放到他手里,他立刻拿着往嘴里塞。
和五一的活泼完全不同,五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叶翠翠听到动静过来敲门,看到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娃娃躺在床上,一个睡得正香,一个费劲地想翻过来却总是翻不过来,忍不住笑道:“淑芳妹子,这就是你今年生的那对双胞胎啊?长得可真像贺同志。”
“叶大姐你来了?快请坐。”
齐淑芳让了让,叶翠翠坐在床沿上,仔细端详五一和五二,回头看到齐淑芳端着冒着热气的糖水过来,但让她注意到的却不是糖水,而是齐淑芳的打扮。
叶翠翠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打扮。
其实齐淑芳就是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羊毛衫和深蓝色喇叭裤,毛衣外面挂着那串翡翠圆珠项链,喂奶时解开大衣没有来得及扣上,优美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叶翠翠盯着齐淑芳的裤子不放,裤子这么紧,裤腿这么大,像个喇叭一样,都能扫地了。
齐淑芳没发现叶翠翠的目光,她一边扣上有机玻璃纽扣,一边笑道:“叶大姐,你寄的信我收到了,好险,再晚一两天,我就看不到了。你能把你当天看到的事情再仔细地跟我说一遍吗?后来怎么样了?那个沈玲玲有没有再来?”
叶翠翠回过神,“你家建国一脚把沈玲玲踹得老远,我可真没见过贺同志这么生气。哎哟哟,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形容沈玲玲妖里妖气的样子,难怪程光耀会被她勾上。我不是举报她了么?当天就有人来把她带走啦!不知道她怎么狡辩的,第二天就出来了,蓬头垢面地来找贺同志,可是贺同志压根就没理她!”
“后来呢?我家建国怎么摆脱她的?”齐淑芳急切地问,心里恨死了沈玲玲,她真没想到这个时代会有沈玲玲这种人,这么不知廉耻。
清楚沈玲玲对自己的嫉恨,齐淑芳隐隐猜到了沈玲玲的用意。
正因为猜到了,所以她才更生气。
“后来啊!”叶翠翠笑了一声,她真没想到贺建国这么有手段,虽然她无法确定柳叶为什么会知道沈玲玲到城里,但她猜,除了贺建国,没有第二个人会把消息透露给柳叶。
柳叶不恨自己的丈夫,却很死了和程光耀厮混的沈玲玲,程光耀蹲劳改的这几年,她常常在左邻右舍面前痛骂沈玲玲,话里话外都透着如果没有沈玲玲这个狐媚子,自己丈夫不会变成这样云云,并没有因为程光耀现在回心转意而消除对沈玲玲的憎恨。
别看柳叶长得丑,有点丑人多作怪,可她能干,肯吃苦,早就不是铁路局一个小小的清洁工了,而是管着整块清洁方面的工作,工资级别升了两级。
程光耀出来后没有工作,全靠柳叶养活,他的回心转意肯定带着水分。
柳叶心里明白,所以把程光耀看得很严,自己上班不在家时,就让孩子看着程光耀,不上班时就自己看着程光耀,不准他出去鬼混,更把家里的银钱把得极紧,不叫程光耀摸到一分钱。即使如此,她还不放心,生怕沈玲玲再来勾搭程光耀,听说沈玲玲出现在城里,立刻如临大敌,呼朋喝友,带上一群娘家人堵住第二天刚出来的沈玲玲,痛揍了她一顿。
柳叶下手非常狠,她把挨过打的沈玲玲送到了革委会,哭诉沈玲玲想勾搭自己丈夫,顺顺利利地把沈玲玲送了进去。
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沈玲玲勾引自己的丈夫了。
齐淑芳目瞪口呆:“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的事情原因可不在于一个沈玲玲,程光耀也有份吧?柳叶这么做,进去一个沈玲玲,难道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可不是嘛!”叶翠翠一拍手,“大概是物极必反,程光耀他跑了。”
“跑了?什么意思?”
“就是沈玲玲又进去了,难免有人来调查程光耀,接着街坊邻居就议论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情,程光耀抬不起头,忍无可忍,偷偷观察到柳叶藏钱的地方,然后卷钱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真是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齐淑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对贺建国的洁身自好感到很自豪,因为他面对沈玲玲的做派没有丝毫动心,而是当机立断地处理,所以她很鄙视出轨的男人。第三者固然可恶,最可恶的却是已有家庭的那个男人。第三者没有身负责任,肆无忌惮,可男人却忘记了婚姻中自己应有的责任。
但是,像柳叶这样对于丈夫出轨,不怨丈夫喜新厌旧而一味憎恨第三者的行为,齐淑芳也是相当地不赞同。
狗改不了吃\屎,出过轨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改过自新。
浪子回头金不换?得看是什么人什么事。
齐淑芳问道:“距离你给我写信也没多长时间吧?程光耀什么时候跑的?”
叶翠翠想了想,回答道:“七八天了吧,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传来传去,传到我这儿时,程光耀已经跑了两三天了。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柳叶现在托人到处找他呢,还去找过沈玲玲的麻烦。”
现在已不像前些年那么严了,也没人敢在像以前那样斗破鞋,因此沈玲玲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估计她也怕了,赶紧回了老家。
柳叶特地请了假,带人跑到贺楼大队的沈家大闹,现在沈玲玲的名声根本就不能听了。
“这有什么用?难道能找到程光耀?”
“当然找不到啊,程光耀肯定是有预谋地离开。”叶翠翠道,笑看着齐淑芳,“你就放心吧,那个沈玲玲肯定不敢再来纠缠贺同志。话说,沈玲玲真是你们那儿的?我看她可真够不要脸的,难怪几年前被判流氓罪。”
齐淑芳面露厌恶之色:“是。按照辈分,得喊我和建国一声叔叔婶子,所以她的行为才让人觉得恶心。”
“难以想象。”
叶翠翠摇了摇头,作为晚辈还想勾引长辈?自己举报没让她进去、柳叶送她进去又任由她出来,真是太便宜她了。
“算了,不提她了。”
叶翠翠听了齐淑芳的话,很快转移了话题。
“淑芳,你穿的这条裤子是劳动布的吧?说样子古怪吧,又挺好看,就没人说你?”和街坊邻居穿的衣服比起来,时髦是时髦了,可也有伤风化呀!叶翠翠忍不住又看了齐淑芳的裤子几眼,裹得大腿紧绷绷,曲线毕露。
齐淑芳站起身转了一圈,笑道:“这叫喇叭裤,现在可流行了。”
叶翠翠端详片刻,认出来了,“这不是三谷圭子穿的吗?三谷圭子穿的白色喇叭裤可好看了,偶尔能见到几个年轻人穿,裤门开在前面,被人说是伤风败俗,刚开始闹出了好大的风波,原来外面都这么流行了。”
“是啊,是啊,现在大街小巷都是喇叭裤,难道咱们这里还没流行起来?”
三谷圭子就是《望乡》的女主角。
叶翠翠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首都人都穿?”
齐淑芳笑道:“没有人人都穿,大多数还是年轻人喜欢穿,现在人人都以一条喇叭裤为荣,没有的都会买布找裁缝做。”她这条是马瑚送的,牛仔布做的,带拉链,一直没穿,直到成为流行了她才拿出来,就不大显眼了。
叶翠翠看了又看,显得齐淑芳更加苗条了。
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叶翠翠心里羡慕,却没有勇气跟着穿这样的喇叭裤,她已经习惯穿裤门开在侧边并且肥肥大大的黑裤子了。
齐淑芳则不同,她骨子里带着对美的渴望。
“妈。”七斤进来,打断了她们对喇叭裤的话题,叶翠翠来串门时他就问过好了,现在叫了一声叶大娘,然后道:“妈妈,我的砚台放在哪儿了?我怎么没找到呀,我已经两天没练字了,今天得补齐。”
“是你婆婆收的,去问你婆婆。”齐淑芳道。
七斤哦了一声,刚要离开,叶翠翠笑道:“七斤这是换牙了?成小豁牙子了。”
七斤立即紧闭着嘴巴,像蚌壳一样撬不开。
虽然大人的嘲笑里都带着善意,但是七斤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受伤了,果然豁牙子备受歧视,他好希望新牙早点长出来了。
傍晚,贺建国顶着寒风回到家,寒暄过后见大儿子一声不吭,问发生什么事了。
齐淑芳和金教授夫妇顾忌着七斤的自尊心,都没有开口,平安可就没有任何顾忌了,她捂着小嘴巴咯咯直笑,“哥哥的牙没了!”
“牙没了?”贺建国吓一跳,连忙把小儿子塞到妻子怀里,轻轻掰开大儿子的嘴,只看到缺了一颗门牙,顿时松了一口气,“安安说话不清不楚,害得我以为七斤没牙了。不就是换牙吗?男子汉大丈夫,不用担心。”
贺建国说着,拍拍七斤的小脑袋。
七斤晃了晃脑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不要再拍我的头。”
缺了一颗门牙,嘴巴漏风,他这句话说得就有点不清楚不干脆,众人都听出来了,强忍着笑意,一起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心里受到安慰的七斤不再纠结一颗牙齿的丢失,很快活泼起来。
齐淑芳松了一口气。
叶翠翠不经意间的笑话让七斤沉闷了小半天,现在终于好了,看来以后千万记得阻止大人们对孩子的笑话,哪怕是善意的,也会让孩子觉得丢脸。
颠鸾倒凤之后,夫妻夜话,齐淑芳这么跟贺建国说。
贺建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赞同道:“咱家的孩子都很聪明,确实该注意点。”暗暗记在心里,务必照顾好几个孩子的尊严,不能因为他们年纪小就不把他们当大人,有时候善意的笑话也能带来恶劣的影响。
齐淑芳轻轻喘息着,没有问起沈玲玲的事情。
她没问,贺建国却主动提起,和叶翠翠说得差不多,也承认了是自己把沈玲玲来城里的消息透露给柳叶知道。
不是他不想亲自出面处理沈玲玲,而是这种事太敏感,事关生活作风问题,就算他根本没做过,真闹出来,也会惹得一身骚,主要是管不住别人以讹传讹,传到后面就会变味儿了,索性他就置之不理,转而借了柳叶这把刀。
“沈玲玲这是怎么想的?亏她做得出来。”齐淑芳眉头紧皱。
“不说她,耽误我们的时间。”贺建国搂着妻子,“这次寒假能在家里住多久?你是等我休息一起回老家,还是先自己回老家一趟?”
“二十来天吧,能在家里住半个月左右,元宵节前后就得回去上课了。”齐淑芳先回答一个问题,然后接着回答另外一个:“等你休息了一起回去,我一个人怎么带四个孩子呀?老师和师母肯定是不想回去,主要是没地方住。”
“嗯,那就一起回去。”
齐淑芳把贺建国不在首都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他也把齐淑芳不在古彭市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你一言我一句,说到眼皮子睁不开了才酣然入梦。
次日一早,齐淑芳被两个孩子的哭声吵醒,开启新一天的生活。
差不多一年没回古彭市,齐淑芳少不得这家走走,那家拜拜,送上特产,联络联络感情。
齐淑芳给贺建国准备了一块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平安无事牌,她托了段良才很长时间,花了不少钱,段良才才搞到这么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厚装翡翠,另找名匠打磨,如意祥云做牌头,编了红绳穿过牌头,给贺建国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内,以保平安。
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翡翠是白璧微瑕,牌子上有一个针尖大的小黑点,没有任何办法去掉,所幸上身不显,而且很难寻到比这更好的。
妻子送的礼物,贺建国表示很喜欢。
看到齐淑芳首饰盒里断成四截的三色手镯,贺建国一愣,“怎么有断镯?”
“这个啊?”齐淑芳单独拿出来用手帕包好,“你忘记了?这是咱们在郁家首饰盒夹层里得到的那只断镯,刚开始和印章房契地契照片放在一起的,后来我清洗家里的珠宝首饰时拿出来就忘记放回去了,在首都拿首饰来戴时才发现,明儿给郁家送去。”
房契、地契、照片和印章都还给郁李了,没必要留下这只没有用处的断镯,再说人家郁李送了印章和砚台作为谢礼,后来又送了不少自己亲手绘制的字画。
贺建国想起来了,“那就吃过晚饭后送去,明天咱们得回老家。”
“嗯。”
夫妻两个跟金教授和金婆婆说了一声,携手到了郁家。
对于郁李来说,贺建国和齐淑芳算是他的恩人了,对方保存的东西都很有纪念意义,见到他们,郁李特别热情地请进堂屋。
巧得很,陈宁和他的祖父亦在郁家。
大家都是熟人,连介绍都不用介绍了。
陈老含笑向贺建国夫妇道谢,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一家四口熬不过这场浩劫,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陈宁不会如愿考上大学,摆脱先前的成分。
“大家都是朋友嘛,用不着这么客气,您老这么再这样见一次谢一次,我和建国以后可就不敢去您家了。”齐淑芳摆摆手,直接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断镯,“郁老,断镯应该也是您家的,当时忘记了,今天给您送来。”
郁李打开一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爹!”郁鹏惊呼。
“爷爷,怎么了?”这是郁李的孙子们。
“没事,没事!”郁李朝他们摇了摇手,过了好一会,他伸出衣袖擦了擦眼泪,对贺建国和齐淑芳道:“见笑了,猛地看到亡妻之物,不免睹物思人。”
这是郁李夫人的东西?难怪当成宝贝放在首饰盒夹层里,和印章契约等物一起。
齐淑芳忙道:“这是人之常情,您不用这么说。”
郁李向她和贺建国道谢,二人连连说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郁李说道,“当年二位没有任何私心地就把印章照片等物还给老朽,不求任何回报,老朽感激涕零。现在二位又亲自把断镯送来,并没有因为手镯已断而不当做一回事,老朽啊,都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才好。”
郁李和亡妻感情深厚,又因为家里成分不好连累亡妻惨死,家破人亡,所以,虽然是亡妻戴过的断镯,但他却当作宝贝一样,对贺建国和齐淑芳的感激也发自肺腑。
听说是亡母之物,郁鹏感激地看了贺建国和齐淑芳几眼,也连声道谢。
陈宁在郁家就像在自己家,熟练地给大家倒茶,笑嘻嘻地道:“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快来喝茶吧!建国哥,淑芳姐,我最近得了几件好东西,赶明儿请你们欣赏欣赏。”
“好啊,什么东西?”
齐淑芳以为他又想脱手来着,哪知对方却道:“三川爷爷送我的,我谁都不给,就是觉得东西不错,请大家欣赏把玩,看看东西好不好。”
只是看?不是卖啊?齐淑芳心里有点失望,脸上倒是没露出来,笑道:“你跟前有郁老和陈老两位收藏大家,让我们看了之后再作评论,岂不是让我们班门弄斧?何况,你刚刚自己都说是好东西了,还来问我们干嘛?不会是得了好东西故意来炫耀,让我们羡慕的吧?”
陈宁嘿嘿一笑,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几件都是好东西,就算不是无价之宝,也算价值连城,很得陈宁的喜爱,原来是陈三川被抄家前藏下来的,据说还有不少东西,他现在和陈老关系走得近,就送了几件文人赏玩所需之物给陈老,陈老转手给了陈宁。
也因为藏匿下了不少财物,陈三川的儿女都回来了,一家团聚,和和美美。
陈老夫妇和儿孙是同甘苦共患难,在浩劫期间不离不弃,对于陈三川的儿女因为陈三川身居老宅手握财物而回来请罪,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和陈三川断绝关系是不得已而为之,陈老一直不以为然,虽然清楚他们曾经的难处,但就是难以原谅。
可惜,陈三川不是他。
陈三川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晚年想和家人团聚一起生活,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和回来的家人维持着表面的父慈子孝。
贺建国和齐淑芳离开郁家时,陈老也携孙告辞,回到家看到来自己家抄书还没回去的陈三川,陈老皱了皱眉,“三川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就算你爱书成痴,也不能没日没夜地抄书。天这么晚了,今天就别回去了,在我家睡下吧。”
陈老夫人在一旁道:“我也这么跟三川说,让他休息休息再抄,可他不听,今儿一天都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嘴里答应得好,身子一动不动。”
陈三川抬起头,脸上一片迷茫,好像没反应过来。
陈老对此习以为常了,好笑地道:“我刚才的话你不会没听进耳朵里吧?”
“哥,你说什么了吗?我没听清楚,一会儿再说,我还差几页就抄完了,你让我先抄书吧。”陈三川低下头,继续抄写。
陈老叹息一声,回卧室换了衣服。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陈三川伸了个懒腰,放下手里的笔,拿着抄写好的书走进堂屋,“哥啊,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现在有时间听了。”
“我说你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下。”陈老没好气地回他一句,然后提起贺建国和齐淑芳,“他们不是你的恩人吗?虽然他们年纪轻,但确实是他们救了你的命,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手里又不缺钱,买点礼物去他们家走一趟,我们家我也打算让阿宁去。”
陈三川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突然反应过来了,“淑芳丫头回来了?她不是去首都了吗?”
“是去首都了,但现在放假了呀。”陈宁笑嘻嘻地开口,“今天在郁爷爷家见到淑芳姐和建国哥,不愧是在首都生活的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我也在首都上大学,也经常去表哥家玩,可就没养出他们的这股气势。”
陈三川点点头,没有答应堂兄的挽留,径自抱着抄好的书回家。
刚进家,他最疼爱并且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的儿子陈宇迎出来,满脸笑容化为一点点的无奈,“爹,您又在堂伯家抄书了?照我说,咱家现在不缺钱,您要是喜欢,掏钱直接买来不就行了?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去抄,天天累得腰酸背痛。”
“你懂什么?”陈三川瞪他一眼,“你堂伯我堂哥,那才是一家子爱书成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把自己家的书送给别人,除非是自己的手抄本。”
陈宇确实不理解,不就是书吗?难道比得上金子银子?
十年浩劫期间,受祖辈成分连累,陈宇被下放到偏僻农场劳动改造,早就将读书人的风骨扔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他非常重视钱财,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得知老父手里藏匿着大笔财物没被红\卫\兵抄走,他立刻携家带口地赶回来,幸好自己老父不计前嫌地留下了自己一家,将来他手里那笔财物自己肯定能得到不少。
想到这里,陈宇对陈三川的态度更加殷勤了。
“爹啊,咱家票证不够花,如果买高价粮就得多花钱,钱又不够花了,你把大黄鱼小黄鱼再拿两个出来换钱吧。爹你待过的贺楼大队今年搞什么家庭联合承包制,好家伙,秋天真是大丰收呀,家家户户有余粮,有不少人偷偷把粮食送到城里来卖。”
听到贺楼大队四个字,陈三川忙问具体情况。
乡下很多公社、生产队的社员都没有余粮,还是按照一年三百六十斤的口粮来发,只有贺楼大队不是,他们收的粮食除了交公粮、还种子以外,剩下都归自己,大部分人家都有几千斤粮食,有很多蔬菜,能拿出不少去黑市卖掉。
陈三川暗暗心惊,道:“没想到贺建党胆子这么大,要是没丰收该怎么办?”
陈宇笑道:“爹你管这么多干嘛?反正现在是大丰收,并且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成为其他公社和生产大队效仿的模范村。”
“嗯。”
陈三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大黄鱼让陈宇去换钱买高价商品,自己带着陈宇拎着东西去贺家时,却只有金教授和金婆婆在家,而贺建国和齐淑芳带孩子回老家了。
贺建国一家六口回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能不热烈吗?现在大伙儿都知道包干到户的主意出自他们两口子,如果没有他们两口子,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以后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
很多人都围着看五一和五二这对双胞胎,乐得五一手舞足蹈,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张翠花抱着五二,笑看在贺父怀里蹬着两条小腿的五一,“淑芳,你可把五一五二带回来了,咱们这儿啊真是很多年没出过双胞胎了,在五一五二前面的双胞胎也是十几年前出生的,现在都快上初中了。”
眼见大家都不问自己和哥哥,平安不乐意了。
她抱着贺建国的腿,扁着小嘴,红着眼圈,撒娇道:“爸爸,爸爸,你快抱抱我,你快抱抱我呀!大家轮流抱弟弟,都不喜欢我啦!”
贺建国把她高高抱起,笑道:“谁说的?大家都很喜欢你。”
“骗人!”平安小手乱指,明明都在看弟弟嘛!
王春玲道:“哟,平安这是吃醋啦?七斤呢?七斤,你怎么不说话呀?从进了门到现在除了叫人就没张过嘴。”
七斤紧紧闭着嘴巴,笑眯眯的就是一声不吭。
齐淑芳含笑解释原因,众人都觉得好笑。
一番忙乱之后,大家知道贺父一家子肯定有话说,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好不容易才还贺家一个清净,堂屋里只有贺道星围着双胞胎团团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转来转去,都快转晕了也分不清哪个是五一,哪个是五二。
王春玲郑重地向齐淑芳道谢,如果齐淑芳阻拦的话,贺建国不会借那么多钱给他们家,也不会每次都给他们带来不少稀罕东西给孩子打牙祭。
“大嫂,看你,咱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忙。”
王春玲眼里含着泪花,“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还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难怪都想有兄弟相互扶持着,免得一个人孤掌难鸣。”她现在很后悔自己当初嫉妒齐淑芳的行为,还好来得及,她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何况王春玲并不是很坏的人,齐淑芳早就原谅她了,忙和张翠花一起劝她,妯娌三个坐在里间说话,爷们则在外面谈论。
贺家内外,其乐融融。
章:抓虫
一年没有回老家了,齐淑芳觉得特别亲切,不管是人,还是坝西山,在生活没有油水的时候,坝西山可是为她贡献了许多食物。
齐淑芳一时兴起,鼓动贺建国去山里打猎,很久没有吃野味了,好怀念呀!
向来疼媳妇的贺建国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打猎?”七斤的眼睛亮了,平安跟着凑热闹。
贺道星等兄弟姐妹们听了,都想跟着去见识见识,谁没听过齐淑芳打猎的本事?谁没吃过齐淑芳打的野味?舔舔嘴唇,口水都流水了。
“不行!”齐淑芳一口拒绝。
开玩笑,自从有了孩子,很久没过二人世界了,谁都不能打扰她和贺建国。这次就是看在大家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她才起意和贺建国去坝西山,借打猎之名行约会之实。
贺道星等人都懂事了,听她拒绝就不再纠缠,平安和七斤可比不上他们,毕竟年纪小,一左一右抱着齐淑芳的大腿,七斤紧闭着嘴巴,平安仰着小脸撒娇道:“妈妈,妈妈,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要去打大老虎!”
“打老虎?就凭你这小胳膊小腿?”齐淑芳弯腰拧了拧她的小脸蛋,“大老虎会吃人,最喜欢吃小孩子了,啊呜一口就吃掉了。”
“吃……吃……吃人?”平安小嘴一张,满脸惊恐,七斤的脸色也不好看。
“对啊,最喜欢吃平安这样的小孩子了。所以,你乖乖在家里跟阿爷,爸爸和妈妈去给你打野鸡野兔子回来做好吃的。”
贺建国道:“你吓唬他们干啥呀?别吓坏了。”
蹲下\身,他耐心地跟这对儿女讲解不能带他们进山的理由,终于得到兄妹二人的理解,站在门外挥挥小手,平安代替不爱说话的哥哥,大声道:“爸爸,妈妈,你们早点回来啊!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很多很多好吃的!”
“放心吧!”贺建国和齐淑芳把五一五二丢在家里请贺父和王春玲妯娌等人照看,他们两口子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坝西山。
入乡随俗,齐淑芳穿着肥肥大大的旧衣服穿梭在深山老林之中,反倒是贺建国小心翼翼地相伴左右,时时刻刻注意脚下有没有蛇虫鼠蚁。他可没忘记这些年一直有人进山挖陷阱打猎,虽然有一部分人有所收获,但也有不少人或死或伤,而且山里出现了野猪的踪影,偶尔也有狼嚎,以至于坝西山又成了没人敢进来的地方。
“狼?”齐淑芳眼儿亮亮的,像两颗星星掉落在清潭里。
在她上班之前偶尔听过一两声狼嚎,她进出山林数次都没有见到,也就放下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如果打死了,剥了狼皮做褥子倒不错。
这次依然没有遇到,只打了野鸡野鸭野兔子。
转到二人种庄稼的地方,这一二年不缺衣少食,齐淑芳又不放心贺建国经常独自进出山林,渐渐就荒废了,现在长满了枯草,周围一圈深沟虽然还在,也因风吹雨打而淤积,变得又窄又浅,原本Сhā在里面的尖锐之物也东倒西歪。
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去,“建国,你拾一些柴禾过来。”
齐淑芳拿出准备好的东西,麻利地抓起一只野鸡,开膛破肚处理干净,里面抹上细盐和五香粉,外面裹上湿漉漉的红泥,和第一次进山的时候一样做叫花野鸡,然后就着生好的火堆烤了一只野兔子。
野鸡裹在泥巴里香气透不出来,但野兔子的油脂滴入火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正在拾柴禾的贺建国吞了一口唾沫。
“建国,你看着点,转动着烤野兔,我去找找别的。”
齐淑芳把串着野兔子的铁签子递给贺建国,不等贺建国阻止她就飞奔入旁边的老林,她记得附近有蜂巢,这么久没来,肯定积攒了不少蜂蜜。
不止蜂巢在,而且树屋依旧。
齐淑芳割了一罐蜂蜜,抓了一只傻狍子,兴冲冲地回到贺建国身边,“给爹和大哥二哥家一些,剩下的风干。我带孩子跟着老师在首都花侨汇券的时候,你在家里也吃好点。”这么说时又觉得猎物有点少,下山前再打一些。
野兔子烤熟了,贺建国撕了一条腿递给她,“别都想着我,等走时你也带点,再给李老和齐婆婆他们寄点。”
得知金教授夫妇被发配到贺楼大队全赖李老暗中帮忙,贺建国心中无比感激。
“放心吧。”老一辈都爱吃点野味,她都记着呢。
二人世界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下山的时候。
齐淑芳嘟着嘴,带着一大堆猎物和贺建国回去,沿途中你说我答,甜甜蜜蜜,却在路过贺七叔家门口的时候被打破了。
贺九丫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地跪在娘家门口,伸手不断敲打着柴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爹,娘,十宝,你们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别赶我走,我什么活都能干,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我给你们做牛做马!别让我回婆家!我不想回去呀!”
贺九丫伏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围观者众,却没人出面。
“九丫?她怎么了?”齐淑芳低声惊呼,眉头深蹙。
明显看得出来,贺九丫挨了打,而且不轻,再仔细看会发现贺九丫现在骨瘦如柴,和齐淑芳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没有变化,还是那么瘦瘦小小,跟没长大的十四五岁少女一样,衣衫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一阵寒风吹过来,她瑟缩着打喷嚏,说明衣服完全难以御寒。
贺建国也看到了齐淑芳眼里看到的景象,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低声回答道:“肯定是周瘸子又打她了。”他每逢周末回家,总会听到一两句。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贺建国同情这个堂妹,也没有资格出头。
齐淑芳仰脸看向贺建国,压抑住心中的愤怒,问道:“周瘸子经常打九丫?”
“嗯。”
贺九丫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换亲前,重男轻女的贺七叔和贺七婶经常打她骂她,有点吃的都给她弟弟十宝了。
换亲后,周瘸子待她也不好,周瘸子自己身有残疾,娶不上老婆才拿妹妹换了贺九丫进门,总觉得贺九丫不愿意嫁给自己,又因为沈玲玲跟人厮混给马俊立戴绿帽子,他就怀疑贺九丫也想跟人私奔,对贺九丫非打即骂。
贺九丫吃不饱穿不好,没有正常发育,身材特征就跟个孩子似的,这么多年来没生一儿半女,周瘸子的父母也和周瘸子一样打骂贺九丫,简直不把她当人看。
贺九丫被揍得狠了,回娘家求救,结果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贺七叔和贺七婶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贺九丫完成了给十宝娶媳妇的任务,以后是生是死都和他们无关。
十宝根本不在乎这个姐姐,万事都听老婆的,而他的老婆周燕是周瘸子的妹妹,是周父周母的亲生女儿,她心里当然向着父母哥哥,而不是和自己同病相怜的贺九丫。她在婆家日子过得不错,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婆家说一不二,不同意给贺九丫做主。
“同样深受重男轻女的换亲之苦,她怎么没一点良心?”齐淑芳柳眉倒竖,面对贺九丫的悲惨遭遇,就是陌生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贺建国叹了一口气。
齐淑芳咬了咬牙,贺九丫无力抗争换亲的命运,如果她生活过得好也就算了,偏偏活在家暴的阴影下,并且孤立无援。
女孩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对待女孩子就这么狠?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就是贺七叔和贺七婶,这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贺七叔不疼,贺七婶呢?自己也是个女人,本应相互理解女性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为何她反而为虎作伥,极力拥护重男轻女的封建糟粕?险些被溺死的林璇到现在都不敢回乡。
他们就不怕报应吗?
齐淑芳走过去,“九丫,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三嫂?”贺九丫磕头磕得额头红肿一片,因为鼻青脸肿,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扭头看到贺建国和齐淑芳,她眼里骤然闪过一抹喜色,嘶哑着嗓子道:“三哥,三嫂,求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让我回来吧,我不想回婆家,我不想被打死呀!周富贵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天天打我呀,打得可狠可狠了!”
“他为什么打你?这次为什么打你?”贺建国问,脸上闪过一抹怒气。
贺九丫呜咽道:“咱们大队包产到户大丰收,家家户户不缺粮食,而我婆家的八集大队今年欠收,按着工分一整年才领了不到二百斤粮食,周富贵他让我问爹娘要粮食。”
说到这里,贺九丫放声大哭:“我要不来!我要不来呀!”
周瘸子打她,公婆也骂她没用,说她浪费粮食,不仅不劝阻,反而看着周瘸子对她拳打脚踢,还说最好打死她,打死她好娶个能生孩子的老婆。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想得到亲人的帮助,哪知道再一次被娘家拒之门外。
这时候,门里传来周燕的声音,她不耐烦地道:“贺九丫,你在门口诉什么苦?这是你的命,你就该受着!”
大门打开,周燕出现在齐淑芳等人眼里。
原本勤劳朴实的女孩子,现在让齐淑芳觉得面目可憎,即使她身材苗条,容貌清秀,看起来十分温柔可人。
贺九丫见到周燕就向她苦苦哀求,不料对方一脚把她踢开。
“贺九丫,我告诉你,你是我周家的人,死也得死在周家,你想回来,没门!你是我哥的老婆,他打你骂你哪怕把你弄死你也得给我受着!”周燕嘴角上翘,满眼的恶意,如果没有贺九丫,她就不会离开自己私底下交往的恋人,嫁给贺十宝这个窝囊废,现在贺九丫承受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看着贺九丫在苦海里挣扎,周燕觉得十分快意。
贺九丫脸色灰败,瞬间没了生气。
齐淑芳听得格外愤怒,冷笑道:“这么说,你现在的一切也是你应得的,希望你有一天在遇到九丫这种情况时一定要心甘情愿地承受!”
说完,她伸手拉起贺九丫,“九丫,跟我走,我倒要看看你婆家敢不敢上门!”
贺建国没有阻止的意思,而是冲人群叫了一声三蛋。
“三蛋,来推你小婶的自行车,咱们回家!”
“太好了!三婶是不是打了好多猎物?今天可以吃到好吃的了!”贺道星欢呼一声,一阵风似的地到了跟前,推着自行车就往家里走,那叫一个速度。
听了齐淑芳的话,看着她把贺九丫带走,没一个人敢吭声,包括周燕。
无他,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是国家干部,整个贺楼大队就没人敢随便针对他们。
带着贺九丫到自己家,正照看孩子的王春玲和张翠花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感慨万千。在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影响下,王春玲和张翠花已经不觉得换亲是正常之事了,现在见到贺九丫的凄惨,更觉得换亲是一种万恶的封建糟粕。
齐淑芳经常给家人准备一些常用药,拿出一些活血化瘀的出来给贺九丫,“擦点药吧,看你这一身一脸的伤,简直惨不忍睹。”
贺九丫不仅鼻青脸肿,身上也有很多新伤叠着旧伤,令人怵目惊心。
处理完身上的伤,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齐淑芳问她有什么打算,她眼泪刷刷地往下落,“俺还有活路吗?”
“有,为什么没有。”齐淑芳鼓励道,“你是个人,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意,要不要摆脱现在的处境,全看你自己的意愿。别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很多人都不想多管闲事,所以你要靠自己,根本不能靠别人。”
贺九丫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是想到自己遇到的亲人,这丝亮光很快就熄灭了。
“俺已经走投无路了……”贺九丫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王春玲满脸怜悯,“九丫别怕,你是回去还是留下都跟我说说,一会儿找你大哥给你做主,现在男女平等了,可不准再存在这种不把老婆当人的封建遗毒!”
贺九丫感激地道:“谢谢你,大嫂。”
她想了想,咬了咬薄薄的下嘴唇,长期受到虐待的她,在走投无路之下,突然生出一丝求生的勇气,原本呆滞的眼珠子缓缓转动了几下,决定先回婆家,就是她怕自己逃离后再回去会受到更严重的打骂。逃离之前,她真以为自己走进鬼门关了。
“回去?”王春玲皱皱眉,“你被打得这么狠,你还回去?”
“不回去又能怎么办?我娘家不要我了呀!”如果娘家肯收留她肯为她撑腰,她怎么会选择回去?周瘸子再横也不敢来贺楼大队撒泼。
贺楼大队现在是远近驰名的模范村,在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庇佑下,没人敢横行霸道。
齐淑芳恨铁不成钢:“难道你要一辈子受到这种虐待?”
贺九丫摇摇头,突然道:“大嫂、二嫂、三嫂,你们能借点钱给我吗?”
因为给贺九丫敷药,屋里只有齐淑芳妯娌三个和贺九丫,不,还有五一和五二,但五一和五二都不知事,一个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一个在摇篮里咿咿呀呀。
王春玲和张翠花心中一动,“你想干什么?”
“俺来这么久,只有你们肯出手帮俺,俺不瞒几个嫂子,俺想跑,跑得远远的。”贺九丫想逃跑很久了,就是她手里没有一个钱,跑出去根本没法生活。
跑?
王春玲和张翠花面面相觑。
跑,其实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贺九丫好像除了逃跑,已经别无选择了。齐淑芳倒是理解她的打算,也有心帮她,难得她有勇气反抗家暴,虽然以现在的情况做不到和周瘸子离婚。
“詹仁喜死在俺家门口,俺家现在欠了一ρi股债,根本没钱借给你。”
听了王春玲的话,贺九丫看向张翠花和齐淑芳。
张翠花摇摇头:“我们家也没钱,先前借给了大哥,后来又盖了屋,也欠了别人的钱。要是有,肯定不会不借你。”
齐淑芳也跟着说自己家里没有钱。
就在贺九丫满心失望的时候,王春玲忽然道:“不过,俺一会让你大哥和你二哥三哥送你回婆家,会训斥你公婆和周瘸子,不让他们再打你。如果他们再打你,就找派出所的人上他们家抓他们蹲劳改,他们快把你打死了,不可能没罪!”
这么做,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呀!贺九丫眼里噙满了泪花,神情近乎绝望。
在贺家三兄弟跟前受了气,回过头来,周瘸子一定把气撒在自己头上,不会给自己跑出去告状的机会。相处这么多年,她已经比较了解周瘸子的做法了。
一步一回头地出了贺楼大队,贺九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贺家三兄弟身后。
现在,走的是一条死路。
贺九丫低着头,满脸都是死气,不小心摸到口袋里有硬东西,她有些惊讶,掏出来一看,却是一块灰色手帕包着一卷钱,三张大团结和两张五块的、一张两块和五张一块,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小面额的全国粮票。
钱!粮票!
谁放在自己口袋里的?
贺九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除了三个嫂子,肯定没有其他人,就是不知道是三个嫂子中的哪一个。
贺九丫紧紧地攥着这卷钱和粮票,有了这些钱和粮票,她就能逃离婆家了,逃出去之后哪怕要饭,也比留在家里等死强。
只要想逃,就有机会。
贺九丫急忙把钱和粮票包好弯腰塞在破棉鞋里,快步走上前,央求贺建党三兄弟到了周家不要训斥周瘸子,也不要威胁他,而是好声好气地劝他不要打自己。只有这样,她以后才有机会逃离,否则周瘸子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出门,可能会真的打死自己。
贺建党一直都生活在农村,有什么不明白?
“放心吧,九丫,我知道责备周瘸子的话,你以后的处境更加不好,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贺九丫感激涕零。
到了周家,见到周家人,贺建党果然没有训斥威胁周瘸子,而是和周父周母说了一些软中带硬的话,“九丫再怎么不好,也是我们贺家的闺女,以后还得来往,你们不能下手这么狠了,打得她几乎走不动路,要不是我看到,也不会走这一趟。”
周父周母卑躬屈膝,连连称是。
贺建国心里厌恶,脸上却没露出一丝一毫,“我现在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就得爱护老百姓,如果出了人命,国家肯定会追究。”
“是是是是。”周瘸子十分畏惧。
贺建党语重心长地道,“富贵啊,我看你干活有一把子力气,你爹你娘都是老实人,咋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九丫从小就勤快,可从来不偷懒。赶明儿她要是在你们家偷懒,你就去跟我说,我来说她,别动不动就打架,传出去你们家不好看,名声也不好听。”
周父忙道:“您放心,您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有贺家三个干部撑腰,他们家傻了才会继续虐待贺九丫,得留着她和贺家拉关系。
贺建党又说了一些勉励周瘸子的话,才和两个弟弟离去。
贺九丫虽然清楚公婆和丈夫狗改不了吃/屎,但是她已经决定逃离这个充满绝望的家,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都唯唯诺诺地称是,又向他们赔礼道歉,说自己无能,没有从娘家要来粮食,等过几天养好伤,她再去要。
面对没有人性的婆家,贺九丫死活不承认自己挨打后逃回娘家,周家人本来就没什么见识,再加上他们自以为贺九丫不敢反抗,也就信了。
周燕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恨贺九丫,不可能不恨父母,一年到头很少回娘家。
所以,只要周燕不回来,贺九丫就不担心公婆知道自己逃回娘家求救的真相。
往贺九丫兜里塞钱和粮票的齐淑芳真心希望贺九丫可以平安逃离苦海。
贺建国不觉得自己妻子多管闲事,反而说她行事有侠义之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得容易,能做到这一点的,真心没有几个人,很多人在面对这种事时首先想到不能给自己家惹麻烦,而不是立即伸手帮忙。
得到丈夫的理解和赞同,齐淑芳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就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种人,想起自己在北山脚下见到贺九丫,因为羡慕自己家的生活就被贺七婶指桑骂槐一顿责骂,虽然她被换亲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看到她的悲惨遭遇,还是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吃午饭时,贺家摆了两桌,满桌野味,觥筹交错之际,说起贺九丫,都是同情,没一个人觉得齐淑芳把贺九丫带到自己家的行为鲁莽。
本来么,都是姓贺,不闻不问才是冷血无情。
最冷血无情的是贺七叔和贺七婶,都说他们是俩老实人,勤快能干,可是,亲眼目睹二人种种行为的齐淑芳却觉得他们真不配为人父母。
不对,他们只是十宝的父母,并不是九个女儿的父母。
明天还得上班,贺建国当天傍晚回城,齐淑芳则带着孩子留下来住几天,今年打算在老家过年,虽然三家孩子多而房间少,但挤一挤还是住得下。
另外就是齐淑芳还想注意一下贺九丫的消息。
却说贺建国到家听金教授说陈三川来过,顿时一愣。说实在的,在他印象里陈三川就是一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斯文儒雅,常说马天龙有辱斯文等语,从平反到现在有不短的时间了,也来过自己家,但没像今天这样带着东西过来。
贺建国当然不是图陈三川送的东西,当时帮助他们就没想过回报,而是他清楚陈三川和陈老一样,经过这场浩劫,家庭情况都不富裕。陈宁家十年间不断变卖祖母嫁妆来生活,现在的富裕是知识上的富裕,而不是生活条件上有所改善。
所以,金教授指着桌子上的礼物,说是陈三川送的,贺建国看完后浓眉微皱。
“有点太贵重了。”
四瓶罐头、两瓶茅台、两条中华烟、一匹棉布和几包饼干、奶糖、蛋糕等物。
虽然从去年开始国家对私下交易管得就没那么严了,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对待黑市,但是很多东西依然得凭票证购买。
金教授笑道:“和你们的付出比起来,这算什么?”
金教授不以为意,金婆婆倒是有点好奇:“老陈家的生活条件不错啊,难道他们家的东西都还回来了?在去首都之前没听说,难道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随即又觉得不对,金教授有补发的工资,陈三川应该也有。
听她提起工资,贺建国摇头道:“没听说咱们这里开始补偿浩劫期间遭罪的人,工资还也没有补发,顶多就是把从前的房子退还给他们居住。”
也就是说,陈三川现在还没拿到浩劫期间停发的工资。
“那就奇怪了。”金婆婆道。
金教授把桌子上的东西往里推了推,“有什么好奇怪?建国之前就是多年战乱,谁家不私藏点金银细软?咱家要是没藏那点黄金珠宝,天丽能那么快就在国外站稳脚跟?陈宁家里不也卖过不少藏下来的东西给建国和淑芳。”
金婆婆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美丽清澈的眼睛瞪向他,不满地道:“你以为我是以恶意揣测他人呀?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是老陈……”
金婆婆皱皱眉,还是觉得奇怪。
金教授摇了摇头,“你啊,就是想多了,咱们和老陈相处那么多年,还能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可是视金钱如粪土。”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作为一个金融家,有点金手之称,金婆婆想得比较复杂。
贺建国没放在心上,东西没有退还给陈三川,就像老师和师母说的,陈三川再送十倍东西,自己家也承受得起。这次收下,如果影响了陈三川的生活,赶明儿再买差不多的东西还回去即可,两家住得不远,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一清二楚。
收下东西的第二天去上班,贺建国没见到陈三川其人,倒是见到他的儿子陈宇出现在市委办公室工作,级别不高,就是一个办事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建国现在是秘书处的人,并且是正秘书长,对办公室里的事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清楚了,得知是新招进来的,就问李威是怎么回事。
“他啊?下班后咱们一起吃饭再说。”李威含糊其辞。
“行!我请你去我家吃饭。正好昨天淑芳打了不少野味,你在我们家吃一顿,再给盼盼娘儿俩带只野兔子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贺建国开了茅台,李威一杯微醺。
“建国,我真羡慕你。”
贺建国夹了一个野兔子腿给他,“羡慕我什么?单位里多少人羡慕你呀!”老丈人是一把手,婶娘有着刘老这个后台,堂妹嫁的又是周世韶之孙,李威升得不如自己速度,但是比起别人来说,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级别也不低了,未来前程似锦。
李威一边啃着兔子腿,一边笑道:“羡慕你步步高升,羡慕你儿女成群。真有你的,淑芳同志几年没消息,一生就是双胞胎,都是带把的。”
没有儿子,始终是李威心中的痛。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回老宅,不想面对父母盯着何胜男肚子而失望的眼神,不想听大哥大嫂炫耀他们几个儿子多么调皮捣蛋,他也不想回家,不想听何胜男枕边男女平等的言论,不想面对盼盼天真无邪的脸庞。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重男轻女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外人的目光,所以他赌气想生个带把的,不让别人说自己断子绝孙的闲话。
“你说这些干什么呀?盼盼多乖巧伶俐,我们家也就平安能和她相提并论。”关于这个问题,贺建国真不想再说了,不管他怎么说男女平等,都会让人觉得自己有儿有女了所以不在乎生的孩子是男是女。
其实,他自始至终都觉得儿女是缘分,哪怕四个孩子都是女儿,他也不会贺七叔夫妇和自己老丈人丈母娘一样,也不会像李威这样盼着生儿子。
李威苦笑道:“盼盼好是好,但她是个女孩啊,女孩怎么传宗接代?”
“这话我不爱听。”金婆婆听了他的抱怨开口说道,“难道有了儿子就注定能传宗接代了?小李,我看你也是国家干部、知识分子,咋就那么想不通呢?有儿子就万事大吉了吗?我和老金是有儿子,可现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荒凉,身后哪还有什么香火?我们承受过剜心刺骨之痛,早就看开了。再说,有女儿的不见得就没人养老,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只有做过母亲才会了解为人父母的不容易。反观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事情可不少见,若是这个儿子天天惹是生非,让父母给他收拾烂摊子,那才是为人父母一辈子的罪孽!”
金教授十分赞同妻子的话,“是啊,小李,话糙理不糙,你可别犯糊涂。”
李威又喝了一杯酒,满脸红晕,一嘴酒气,“可是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啊!我看到,无论儿子多么争气,父母还是心甘情愿地做牛做马。嘴里再抱怨自己儿子没用,眼里都是带着笑,反而笑话没儿子的人家是绝户。”
他呼了一口气出来,熏得贺建国伸手在自己脸前扇了扇风,“看你,喝成什么样了?你这么抱怨,想干什么?抛妻弃女、离婚再娶?”
“离婚?我哪敢啊,我也不想。”李威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好人没糊涂透顶,贺建国心想。
何胜男和齐淑芳关系好,贺建国也经常逗弄盼盼玩耍,李威是他的朋友,他不希望李威因为儿子就放弃现在的家庭。
“既然不想,那么你抱怨什么?”
“我就想要个儿子,就一个,一个就行。”李威伸出一根手指,“我不贪心,真的。我就是不想被人笑话说我绝户。可是,老天爷怎么这么残忍,就是不肯给我一个儿子?我和胜男都没毛病呀,医生也让我们放宽心,可是目前为止,只有盼盼一个女儿。”
李威趴在桌子上,一脸痛苦。
贺建国叹道:“人品上,你胜过白胜百倍,他那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想法也和常人不一样,不知道多少人恨他,可是在儿女之事上,你就不如他。他和你一样,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女儿,天天把女儿当作眼中珠掌中宝,压根就没想过要儿子传宗接代。”
徐招娣父亲软弱,母亲唯利是图,摊上一个丈夫也不是好东西,但贺建国看得出来,这个外甥女日子过得很不错,而且很知足。
所以说,日子是人过的,知足常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人生?
“白胜?”李威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神,想到白胜提起女儿就眉飞色舞的表情,忍不住有些羡慕,可惜他不是白胜,所以他看不开,想不通。
看出李威的心思,贺建国一声叹息。
这人哪,真是说不上好坏,人品好的有缺点,人品坏的有优点,难怪都说人性复杂,人心难测,很难因为一件事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昨天,我遇到了一件事……”贺建国给金教授倒了一杯酒,接着给李威倒了一杯,地把贺九丫之事娓娓道来,隐瞒掉齐淑芳赠钱的举动,“我这个堂妹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一辈子都毁了。李威,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盼盼成为你想要儿子的牺牲品么?盼盼只比我们家七斤小一点,你就不怕你这种想要儿子的想法影响到盼盼?你别看我有三个儿子,可是在方面我们就很注意,平时都是一碗水端平,从来不在平安跟前说儿子好的话,也从来不说女儿是赔钱货,就是怕平安认为我们重男轻女。”
“这么严重?”
“当然,你啊,真是钻了牛角尖。”金教授道,“小李,你真该想想了,现在不是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想法早就该放弃了。”
“让我想想吧。”
章:
李威喝得酩酊大醉,醉眼朦胧中没忘记今天和贺建国一起吃饭的原因。
他告诉贺建国,根据他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消息,陈宇以前就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不过当时在财务处,后来受到陈三川的连累被调到了贫困偏僻的地方工作,现在他走了副市长的门路,重新调回来,就是从原先的会计变成了市委办公室里的办事员,级别和之前相当,凭着他自小接受的良好教育,熬个两三年估计就能升为科员了。
陈宇家学渊源,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文化程度极高,本人也相当会来事,比较圆滑,才来没几天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有这回事?我都没听说。”
李威打了个嗝,满屋都是酒气,“几个十来年前的工作人员说,他们那时候领工资就是从陈宇手里领的。陈宇这人吧,风评不太好,和家庭成分无关,心思比较深沉。不过,我觉得有限,口不严,那天请我吃饭喝酒,喝多了,他说自己家给副市长家送了重礼,给家人都安排了工作。他还想走我的门路给我老丈人送礼,被我拒绝了。”
何书记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一辈子安分守己,清清白白,就算手里有积蓄也都是凭着工资攒下来的,怎么可能马失前蹄?李威携妻带女去岳父家吃饭,岳父经常教导他为官者最忌一个贪字,按部就班地发展不见得就比走邪路差。
李威除了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痛苦,其他方面的看法和岳父母一样。
冲了蜂蜜水过来给李威解酒的金婆婆听了这一段话,不由得开口问道:“给你老丈人送礼?打算送什么啊?这么阔气。”
李威喝完蜂蜜水,过一会,头脑稍稍清醒了点。
他和陈宇没什么交情,和贺家却是非常好,回答道:“这倒是没说。依我看,给我老丈人送的礼物肯定不轻。”
“为什么这样说?”金教授和贺建国也很好奇。
李威笑道:“你们知道这陈宇送了副市长什么吗?他醉狠了我套话,他嘟囔了一句说送了大黄鱼。这只是他吐露的只言片语,我可不信只有大黄鱼一样。”
贺建国吃了一惊,陈宇送的重礼是金条?哪怕只有一根大黄鱼,礼也很重了。
齐淑芳经常念叨着银行发布下来的金价,想等金价高涨时把家里的部分黄金卖掉还金教授和金婆婆,所以贺建国很清楚一根大黄鱼现在值好几千块钱。
金婆婆突然道:“大黄鱼其实就是金条,只有旧上海这么称呼,并且是上海银行铸造。”
除了大黄鱼,还有火油钻,除了旧上海,别的地方不是这么称呼金条和钻石。
李威微微愣了愣,他也算见识广博,笑道:“您老说得对。陈家祖上不算穷,可能就是建国前那些年买了上海外滩中央造币厂铸造的大黄鱼。”有点资产的人家都会在乱世里储存黄金,他不就分了祖上不少黄金?
他拎着贺建国给的野味离开后,金教授夫妇和贺建国就收拾收拾各自休息。
金婆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金教授道:“淑芳,你仿佛很在意老陈乍富的事情。”
放下手里的黄杨木梳子,金婆婆回头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撇,“我就不信你没想过老陈哪来这么大一笔财富,比陈宁家还阔气。”
陈老是陈家的长房长孙,陈三川则是三房之后,旧时候都是长房继承祖业,其余财产和兄弟平分,陈老这一房和陈三川这一房分家时还是清代,在民国之前,金教授和陈老来往时偶然听陈老提过这么一句。
所以,陈老这一房分到了大半财产,发展得最好,陈三川那一房虽然比普通人家强了十倍,但历经乱世,渐趋式微,仅凭书香门第四字保存祖上荣光。
家底摆在那里,即使陈老家重书籍字画而轻财物,他们家保留的财产也多过陈三川。
抄家时,陈老家没有被抄得彻底,一家四口全靠变卖陈老太太的嫁妆度日,一直熬到现在近乎十年,足见其数目。但是,陈老太太的嫁妆卖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的生活十分节俭,没有因为被平反就大手大脚地挥霍,又因为陈老退休工资没有补发,喜欢游荡在旧货市场买古玩字画一类,他们家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反观陈三川家,他的海外关系导致全家受到严刑拷打,被抄了个底朝天,现在有事前藏匿下来的金银细软改善生活,可也不能这么大方吧?
“被下放到贺楼大队,你我没有金银细软给淑芳,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没有活路了,所以都给天丽带走,面对老马取用自己藏匿之物改善大家生活,咱们只好一声不吭。可是老陈家就在古彭市呀,离贺楼大队可比上海近多了吧?既然他有藏匿的财物,怎么没说过?偷偷取出来不是比老马的容易?偏偏他是堂而皇之地花用老马之财所买之物?不符合常理。”
金教授辩解道:“说不定老陈是怕惹麻烦,所以没拿出来请淑芳购买衣物被褥等物。”
“惹麻烦?别说笑了。”金婆婆嘴角略过一丝冷笑,“取用他藏匿的财物能比取用老马的麻烦?老马的可是远在上海,藏得又格外隐秘,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取出来,他自己要是有钱的话能这么心安理得?而且,相处期间,老陈说过自己一向安贫乐道,不为外物所束缚。安贫乐道的意思还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金教授一声叹息,即使他不想承认陈三川是这种人,也赞同妻子的说法。
他们和马天龙相处这么多年,很清楚马天龙的心计手段,他自己也吹嘘过自己不是没能力当大头目,而是他觉得当大头目风险太大,所以心甘情愿当个小头目,反正有吃有喝有妻有妾有钱花,不比大头目日子过得差。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正确,大头目建国后最先受到处理,没多久就死了。而自己虽然家破人亡英雄末路,但却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
如果马天龙猝死,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金教授反而不会怀疑陈三川,但就是陈三川说了马天龙交代到一半的话才露出了破绽。
马天龙精明得要命,交代遗言肯定会先说最重要的信息而不是先说废话。
金教授这么确定的原因是马天龙笑话以前看的白话小说,旧上海各种诗歌小说层出不穷,马天龙不是表面上那么大字不识,他喜欢看戏,也喜欢听话本,讽刺过话本中有人临死前交代遗言总是先交代废话,重要信息都因其死而不为人知,引出一连串的恩怨。
金教授不想以恶意揣测陈三川,可事实却留下了很多疑点。
同为上海人,一起被发放到贺楼大队,金教授在文化上和陈三川契合,但在生活习惯上却和马天龙仿佛,马天龙和自己的关系要比他和陈三川好得多,有很多事很多话马天龙乐意和自己说,就是不喜欢和陈三川交流。
陈三川是文化人,经常说马天龙有辱斯文,金教授就没这么说过,马天龙的性格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不见得就不在意。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金教授去上海见到了陈三川,好端端的他去上海干什么?
“老陈说是买书,说他孙子准备参加高考,何必舍近求远?淑芳手里有的书,他又不是不知道。”金教授那时候就留意了,只是没证据,不好说,而且他也不确定陈三川说马天龙遗言交代那批珍宝给齐淑芳一半给子孙一半是真是假。
按照金教授对马天龙的了解,那批珍宝一定会给齐淑芳,尤其是其中的翡翠狮头镇纸,他说过要送给七斤,珍宝给齐淑芳多少就不知道了。至于给子孙的话则有待商榷,马天龙对自己一些妻妾儿女很有怨念,一直都没有原谅。
“是呀,老陈去上海干嘛?真的是买书吗?陈宁可都是问淑芳借的抄本和笔记。”金婆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怀疑陈三川,最终确定陈三川嫌疑的却是陈家乍富。
一家团圆,阖家欢乐,欣欣向荣,完全没有隔阂,凭什么?和陈老一家四口不离不弃的情况不同,陈三川下放那么多年,可没收到子孙一封信,没收到一件东西。国家不限制下放坏分子收寄亲朋好友的书信东西,就是会被检查而已,不然齐淑芳不会买下衣物被褥分别以不同的名义从上海寄过来给他们,郁李的孙子也给郁李通过书信寄过东西。
那么多年没有来往,平反后立即和好如初?不觉得奇怪吗?很明显,是因为陈老手里有着他们根本不知道的财物。
金婆婆这么确定陈三川子孙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和陈三川断绝关系了。
不是金婆婆恶意揣测,而是她觉得世人爱财者居多,如果陈三川的子孙知道陈三川手里藏匿着一大笔没被抄走的财产,一定不会和陈三川断得这么干净利落,就算有觉悟高的,知道的话也会向国家举报,而不是当作没发生。
根据以上种种疑点,金婆婆可以断定,陈三川一定隐瞒了马天龙珍宝的下落。
金教授听完金婆婆的话,忍不住感慨道:“这事啊,不好解决。我现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陈当初放弃几十块银元的风骨呢?老陈的视金钱如粪土呢?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真如人所说,时间和利益会改变一切?”
金婆婆不以为然:“那时候银元他拿到手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数目不多,放弃起来当然很容易。现在可是老马藏匿的珍宝中最大一批,财帛动人心,商人面对几倍利润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放弃,当面对千百倍的利润就会疯狂。所以,不是老陈变了,而是几十块银元根本不值得老陈放弃自己读书人的体面。斯文,斯文,假斯文可不少。”
“你说,这件事跟建国和淑芳说吗?”金教授问。
“你觉得呢?”
“告诉吧,我们没有证据,一切全凭猜测,要是让建国和淑芳记着了,很容易惹出麻烦事,以前的交情也就打水漂了。不说吧又不是个事儿,老马留下来的珍宝本来就有淑芳和七斤的一份,我们不应该瞒着她。”金教授中肯地道。
金婆婆沉思片刻,下了决定。
“说!为啥不说?这件事牵扯到淑芳的利益,我们就得放在心上,至于淑芳是决定拿回这批珍宝还是不拿回,应该由淑芳自己决定。”
“等淑芳回来就跟她说吧。”金教授认为老妻所言有理。
“嗯。”
章:
临近春节,齐淑芳还在老家,金教授和金婆婆就跟贺建国说了一声,在他请自己夫妻同去贺楼大队过年时,婉言谢绝。
今年除夕正好是周六,春节是周日,贺建国打算周六下班后回老家。
贺家一大家子过年自己两口子去凑什么热闹?虽然两口子留在古彭市会觉得很寂寞,但是金教授和金婆婆早就看开了,当年住在牛棚时不也是自己度过?
贺建国劝了几次都不行,无奈之下,整治好年货留下,独自带着部分年货回老家。
今年贺楼大队的年味儿特别浓,里里外外热热闹闹,家家户户都大大方方地炸丸子、炸果子、包饺子、杀鸡宰鹅,一年到头难得吃一顿好的,再穷的人家也舍得磨点白面包上白菜馅的饺子,就着生产队分的猪肉添点油水。
贺家三房集合在一起陪伴老父过年,三世同堂数十人,在贺建党家摆了三桌。
王春玲眉头舒展,抛开家里所欠的债务,笑对齐淑芳道:“从现在开始,你和老三带孩子回家就别带什么口粮了,别的供不起,粮食肯定够你们吃。”
齐淑芳怀里抱着急性子五一,喂他喝了一点小米粥,听了王春玲的话,忙道:“大嫂这么说,那我和建国就不客气了。只是,我们一家子胃口可不小,把你们家的粮食吃光了怎么办?”虽然现在处于改革开放初期,但食物依然十分珍贵,估计得等到八十年代初期全国各地都实行家庭联合承包制,粮食危机才会缓解一些。
王春玲豪气地挥手道:“看你说的,难道你们家都是大肚子的弥勒佛?吃得完几千斤粮食?吃得完也没关系,尽管吃。”
她又不傻,贺建国和齐淑芳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孩子都带在身边,一年到头会在老家停留几天啊?撑死一个月,也就吃百十斤粮食。何况齐淑芳那么有本事,她在家,家里就缺不了油水,比粮食还珍贵呢。
齐淑芳抿嘴一笑。
没有矛盾地场面真让人感到舒服,和和气气,你谦我让,这才像一家人嘛!
转头看向上面那桌,贺建党兄弟和贺道荣几个成年子侄陪着贺父推杯就盏地喝着小酒,嚼着油炸的花生米,齐淑芳真希望时间停滞在这一刻。
其实张翠花和王春玲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在齐淑芳发家之前,三家日子过得差不多,谁也不嫉妒谁,各过各的,齐淑芳没进门之前呢,贺建党家和贺建军家偶尔凑到一起过年,都恨不得不出一粒粮食,妯娌之间哪像今天这样啊?缸里满满的都是粮食,桌子上满满的都是菜,随便吃。
直到年夜饭吃得差不多了,贺建党掏出火柴盒点了一支烟,齐淑芳才把吃饱后睡着的五一抱到里间,张翠花见状也把五二带了进去,剩下的人依然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回想着过去的一年,遥望着明年的丰收。
“我决定了,鸡鸭鹅这些就不用说了,先养两头猪,再把所有精力放在棉花地里。”贺建国建议他们先搞一样,但是贺建党干惯了农活,觉得可以承担,准备一起进行,打算再承包几亩荒地,专门种春玉米和红薯、土豆等高产量的农作物。
以前上交给国家的猪都瘦啊,费尽心力养一年顶多一百多斤,另外还得拨饲料粮下去给猪吃,不然光凭着猪草根本就不能把猪养到国家的标准体重一百二十斤。
贺建国担心地道:“大哥干得过来吗?”
“干得过来,有啥干不过来?活多才能说明收成好。”贺建党已经拟定好计划书了,“自己多种点地,到时候割的红薯藤、土豆藤都能喂猪,舍不得浪费麦麸玉米面,烂红薯烂土豆这些收成高的切片晒成干子喂猪,两头猪吃得有限,平时再多打点猪草。”
贺建军在一旁笑道:“我和大哥的打算一样,趁着年富力强,多种点地,多收点粮食,多养点鸡鸭鹅猪羊。不怕活多,就怕人懒。”
贺父年纪大了,二亩七分地收的粮食就够他吃了,没精力喂猪,决定除了鸡鸭鹅以外,再养几只羊羔,放羊割草都不是什么重活,收的麦秸秆、玉米秸秆等物储存下来就够羊羔过冬了,何况他放羊的时候也能就地割草晒干储存。
“爹,您何必这么累?不如搬到我们那里住。您要是怕您在城里没有粮食供应,家里不是有地吗?每年该收粮食的时候我陪您回来收粮食。”贺建国道。
他早就想把贺父接到身边生活了,但是贺父一直不同意。
之前贺父不同意的一个原因是国家不允许城乡混住,甚至有一段时间城里人一户只允许留一个孩子在城里,乡下人到了城里不适应是小事,主要是没有城里人的粮食供应,不在家里干活的话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粮食。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父住不惯,每次进城都会事先洗澡洗头换上体面的衣服,生怕到了城里给儿子儿媳丢脸。
贺建国和齐淑芳当然不嫌弃老父衣着打扮,但是老人的心里不这么想。
为人父母者,大多数处处都为儿女着想。
贺建国进修花了三四个月,贺父好不容易才熬过来,见到小儿子回来,他老人家立刻收拾东西回老家,哪怕在城里交了三两个朋友都抹不掉他回老家的迫切之心,一个劲地说几个月都闲得发霉了,浑身都不舒服。
听小儿子再次提出让自己去城里居住的话,贺父忙不迭地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不去!我去干啥?左邻右舍没一个认识的人,话也说不上两句,我说攒粪肥田耕种,他们说工作说抢购副食品,干瞪眼,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这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比得上在家里?一起坐在地头上拉闲呱都知道在说啥。”
贺父才不去城里自讨苦吃。
最重要的是大儿子二儿子都在老家,让他偶尔去小儿子住几天是可以的,长时间跟着小儿子住就不行了,大儿子二儿子的脸往哪儿搁啊?虽然他不给儿子们添麻烦,和和气气地做人,但是有这么三个出息的儿子,只要他想,在贺楼大队横着走都没关系。
“爹!”
贺建国叫一声,没来得及说出其他的话,贺父赶紧打断他:“你就别劝我了,我早跟你说不去了,反正你个个星期都回来,我平时给你送菜送柴禾,又不是见不着。”
他怕贺建国继续劝自己改变主意,话题一转,看向这个桌子凑一凑,那个桌子玩一玩的小平安,“安安,安安,快过来,阿爷给你夹一块大肉!”大孙女都到说婆家的年纪了,其他孙辈就只有平安一个小女孩了,长得好嘴又甜,贺父可喜欢她了。
平安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喜滋滋地道:“阿爷,夹一块大肉,我吃瘦的,把肥肉省下来给阿爷吃,等我长大了,挣钱给阿爷买很多很多的肉吃!”
贺建军笑道:“哎哟哟,这小毛丫说话可真好听。”
兄弟三个转回正题,讨论明年的计划。
贺建党决定种十亩棉花,贺建军决定种八亩,虽然经济作物很重要,能赚钱,但是粮食作物不能放弃,没有足够的粮食一切白搭。
贺建国听完两个哥哥的话,增补了一些注意事项,深夜才散。
第二天一早,晚辈给长辈拜年,未婚晚辈都收到了长辈给的压岁钱,和往常一样,贺父给孙辈一人一块钱,贺建国三兄弟夫妇给子侄一人五毛,比齐淑芳刚穿越的那年涨了五倍,当年她给七个侄子压岁钱,一共给了七毛钱。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缺钱,可他们没有因为自己有钱就越过兄嫂而挥金如土,贺建党夫妇和贺建军夫妇心里觉得特别舒服。
当天傍晚贺建国一家回城,两家给带上不少粮食菜蔬,作为齐淑芳娘儿俩在家的口粮。
齐淑芳才上完一年学,粮食供应都在首都,这次回来换了不少全国粮票带上,可总不能天天去外面买饭吃吧?
对于兄嫂的体贴,贺建国和齐淑芳都很感激。
回到城里的家,贺建国才跟妻子说起老师师母对陈三川的猜测。
齐淑芳正抓炸果给金教授和金婆婆,闻言一愣,差点把手里的炸果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老师和师母认为是陈教授隐瞒了老马的临终遗言?自己去取出了老马留下的那批珍宝?快,跟我详细说说。难怪他送陈宁几件好东西。”
她爱财的程度,家里无人能比,要是陈三川窃取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老马的珍宝呀!虽然不知具体数目,旧上海时期的名贵之物诸如翡翠钻石一类放在这个时代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但是齐淑芳想到的是未来,是未来!
金婆婆牙口不够好,捏着一把炸果慢慢磨牙,让金教授告诉齐淑芳。
听完,齐淑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这么说,陈教授嫌疑很大。”她之所以说嫌疑二字,是金教授和金婆婆仅仅是根据常理推断,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她也不能一下子就确定。
“是啊。”金教授叹息,“我这两天向老陈以前的邻居打听了一下,老陈家不富裕,连陈宁家都比不上,他们家的老邻居都说老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发财了,他们家天天传出浓浓的肉香,他们家的小孙子经常吃到很多高价商品。老陈的儿媳妇们向邻居炫耀过,说老陈有先见之明,在家里倒霉之前就藏匿了很多财宝,现在他们根本就不愁吃喝。”
金婆婆吃完手里的炸果,拿着肥皂洗了手回来,“早上陈宁来拜年,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老陈送他的东西,你们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齐淑芳有机会去看陈宁得的东西,但因为回老家就没去。
“我问他,老陈送了什么东西给他,值得他向淑芳炫耀,请淑芳去赏玩,他说就是镇尺印章玉器,具体什么样他没说,但他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
齐淑芳问是什么话,金婆婆道:“老陈说自己得以平反,多亏了陈迟,所以托陈宁给陈迟送几件东西,比送给陈迟的更加名贵罕见。陈宁原话是这么说的‘三川爷爷给我的东西算啥呀,给我表哥的才是无价之宝,慈禧太后用过的!’”
慈禧太后用过的?马天龙说过他手里有不少慈禧太后用过的东西,慈禧太后的陪葬品落在他手里也有不少,炫耀过好多次。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由得严肃起来。
如果说听了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话,他们也怀疑陈三川,那么现在都能确定七分了。
金教授接着道:“陈宁还有一些话也很耐人寻味。他说,要不是老陈有钱,老陈那些儿孙肯定不会这么快就赶回来,真是让人叹息。他还说,有钱真会养成人的惰性,现在老陈家的儿孙除了进市委办公室的陈宇,其他人都擎等着吃喝玩乐,啥事都不干。”
齐淑芳眉头紧皱,“老师,你和老马聊天时,除了说送给七斤的翡翠狮头镇纸,老马还说过他藏了哪些宝贝吗?既然老陈有嫌疑,那么趁着回首都之前仔细查查。”
“这是应该的,我过两天去上海一趟,先把国家还给我的房子处理好,我再去老马家附近问问,老陈有没有出现过。”金教授很赞同齐淑芳先调查的意思,然后回答另一个问题,道:“老马喜欢怀念过去,说过他从前很多收藏品,跟我吹嘘他的东西连我都没有,但是在不在这批珍宝之中,我就不知道了,老马没仔细说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翡翠狮头镇纸。如果这对翡翠狮头镇纸出现在老陈家,就能完全确定老陈是不是窃取了老马的珍宝。”
那对翡翠狮头镇纸是慈禧用的,出自当时的能工巧匠,上面镌刻着工匠的印记和进上的规格,金教授对这些比较有研究,慈禧太后的用具是最高规格,即使老马没说过这些细节,他也能说出一些门道,至于工匠的印记他就不知道了。
齐淑芳一一记录下来,和金教授分头行动。
金教授去上海,齐淑芳去陈宁家,打着送风干野味之名,实际上是赏玩陈宁所得之物。
陈宁得了一对田黄石雕虎镇纸和一块澄泥砚、一件仙人乘凤的摆件,仙人是红玛瑙雕刻出来的,凤凰则是糯种五色翡翠所琢,堪称价值连城。
其中田黄石镇纸是乾隆用过的,澄泥砚的来历亦是不俗。
齐淑芳个人偏爱翡翠,盯着有金教授所说光绪年间进上印记的仙人乘凤摆件,陈宁也知道她的喜好,笑道:“淑芳姐你要是喜欢,等过些日子我就把这个摆件送你。”和镇纸砚台相比,摆件不算什么,而且陈宁受过齐淑芳的大恩,没什么舍不得。
“我喜欢晶莹剔透的翡翠,这个么,不太喜欢。”齐淑芳笑笑,这个摆件中的凤凰虽然种水不够一流,但是胜在色正,并且有五种颜色,熟练地运用了清代宫廷翡翠雕刻中的俏色工艺,算得上十分罕见。齐淑芳就是喜欢,也不会说喜欢,现在这是陈宁的东西。
离开陈宁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齐淑芳脚下一转,靠近了老陈家。
她故意选择傍晚拜访陈老和陈老夫人等,就是为了利用夜色掩饰自己的行动,很久没有运用的精神力潮水一般涌出,笼罩住老陈家,很快固定停留在老陈的房间里。
这一看不要紧,齐淑芳是吓了一跳。
老陈的房间很简朴,摆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大案、一座书柜,还有一个衣柜和一口箱子,都是普通的木料,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书案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书籍,粗粗一看平平无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一对碧玉镇尺压着宣纸,旁边是成套的碧玉笔架、碧玉管的毛笔和碧玉笔筒,笔筒雕刻成竹节的款式,通体碧绿,灯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
除了这一套碧玉器具,案上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屋里也没有,正坐在大案前看书的陈三川打扮也和往常一样,穿着半旧的灰蓝色中山装,打着补丁。
这套中山装很眼熟,齐淑芳很快就认出来是自己从上海寄给陈三川的冬装之一。
齐淑芳聚精会神地用精神力笼罩着衣柜,除了衣服被褥,没有别的,继续笼罩书柜,除了书籍,也没有别的,最后只剩床头那口大箱子了。
笼罩过去!
齐淑芳眼前一黑,顿时发现一阵珠光宝气。
这些珠宝压在箱子底,体积并不大,连一个立方尺的空间都没占到,但里面都是体积小而珍贵的珠宝,最明显的是若干金条和各种翡翠、宝石、钻石,有的是祼石,有的是成品,并没有翡翠狮头镇纸,也没有马天龙跟金教授炫耀的几件宝贝。
怎么会这样?既然是马天龙藏匿的最大一批珍宝,数目应该不止这么些吧?
不对,不对!
马天龙只是说是他藏匿之物中最大的一笔,并没有说这笔数目有多大,毕竟齐淑芳取出他藏匿的部分东西,数目都很少,第一次是翡翠钻石和两根大黄鱼,第二次就是包括九眼天珠在内的三件宝贝,目测箱子里的东西绝对比自己前两次拿到的东西多十倍百倍。
齐淑芳注意到金条全部都是大黄鱼,以S开头。
S就是上海的意思,只有上海外滩造币厂铸造的金条才会有这样的印记。
没几天,金教授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回来,带来了陈三川曾经徘徊在马家附近的消息,金教授擅长绘画,特地画了一幅陈三川的画像,马家的邻居都说见过他,甚至有一个住着马家房子的人说他有曾经租住了马家的一间房子。
章:
可能性又提高了两分。
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确定陈三川昧下了马天龙留下来的珍宝,原因就是这批珍宝里的不少东西被陈三川送人了,不知道被他送人的礼物里有没有唯一可以确定真相的翡翠镇纸。
陈宁有田黄石镇纸,陈三川自己有碧玉镇纸,就是没有翡翠镇纸。
不过,陈家已陆续送了东西给陈老、陈迟、副市长等人,也有可能送给其他人,或者拿到黑市卖掉,没卖掉一些东西的话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优渥生活。
齐淑芳刚刚得知陈三川欺骗自己而他身上有诸多疑点时特别愤怒,因为陈三川跟她说过马天龙的遗言,一半送给自己。是不是受之有愧那是另外一回事,自己刚得知马天龙之死时首先想到自己手里的三件东西,曾经打算交给他的后人,后来因为马天龙的遗言而作罢,毕竟自己没那么高尚,有了遗言还把东西送出去。几天后的现在冷静下来,头脑为之清醒,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调查真相,只有掌握到证据,自己才能理直气壮地表示出对陈三川的鄙视。
她现在主要任务就是确认陈三川口中马天龙遗言的真伪,确认陈三川手中那批珍宝的来历,以最终结果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做法。
马天龙遗言为真,珍宝必须拿回来。
其中有一半属于马家,任何人都没有处理的权利,至于自己那一半怎么处理都是拿到东西以后的事情,除了翡翠狮头镇纸一定留给七斤,其他的她暂时没决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句话金教授常说,齐淑芳自己也认同。
她喜欢钱财带来的优渥生活,但她不喜欢用卑鄙手段得到,她比较喜欢你来我往互不相欠的方式。之前坦然收下马天龙所赠是因为马天龙一直受自己的照顾,属于交易,谁也不欠谁,收下九眼天珠则是因为马天龙对七斤的美好祝福。
马天龙遗言中的财宝是收是不收,以前没有确切地址以为自己拿不到了就难免可惜一下,现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齐淑芳就处于天人交战的阶段。
不收?说实话,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一点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她没那么大的毅力。
收?在马天龙遗言为真的情况下拿到手,她会感到受之有愧,真的,马天龙已死,自己无法再回报他,一具棺材算什么呀?就是马天龙不说送财宝给自己,在马瑚没来收尸的情况下,她也打算80年后准备棺材给他,另行安葬。
如果马天龙遗言为假,珍宝为真,那么除了马天龙跟金教授说过送七斤的翡翠狮头镇纸,其他的都该由已经知道马天龙留下珍宝的马瑚处理,包括和九眼天珠一起取出来的三件宝贝,因为一半珍宝和三件宝贝给自己的话都是陈三川所说。
除非马天龙遗言说把他藏匿的珍宝送给陈三川而不是自己。
但是,如果马天龙决定把遗产送给陈三川的话,陈三川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地跟自己说马天龙交代把一半珍宝留给自己,让自己给他弄一副好棺材。
所以,齐淑芳倾向于遗言是真的,珍宝地址没交代完就有待商榷了。
虽然金教授说马天龙平时对妻儿有怨言,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临终前记挂着怨了很多年的儿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是自己的血脉。马天龙偷偷给马瑚和马琏兄弟二人往行李箱里塞黄金珠宝不就说明了这一点?
马天龙遗产不给自己的话,说实话自己没必要调查,可是现在的问题是马瑚知道马天龙藏匿了很多财物。
他和弟弟马琏是在抗战结束后移民香港,如果马天龙藏匿的东西有他见过的,以后在市场上流通被他见到,说不定会以为是自己昧下了马天龙的遗产,即使那些东西不见得就在藏匿的珍宝当中。
目前在马瑚跟前过了明路的就是金条翡翠钻石,后者都送给薛逢了,金条在名义上是换过钱用来供应马天龙等人的衣裳被褥了,翡翠做成首饰后也不会引起怀疑,九眼天珠在内的几件东西马瑚都清楚,其他就没有了。
马瑚那么快就在香港站稳脚跟并成为一个当地成功的富商,肯定很有心计手段。
他在抗战结束之后建国之前当机立断带着弟弟和家人移民香港,理由就是自己分辨不出谁胜谁败,担心时局稳定下来后被清算,这能看出他比马天龙更有远见。
麻烦!
真是麻烦!
齐淑芳忍不住挠了挠头,本以为寒假能在家里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和朋友叙叙旧,结果却为这件无法确定真相的事情奔波劳累。
“陈教授这么做,就不怕被我们发现么?”齐淑芳问金教授,觉得很困惑。
贺建国上班去了,家里就只有她和金教授夫妇、四个孩子。
如果她是陈三川并且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那么她不会这么招摇,她会很谨慎地把珍宝转移到另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等到十年八年后风声过了,再拿出来改头换面地收藏或者出手,给手里的东西安上一个完美的来历。
陈三川都做了些什么?以财宝引回早已恩断义绝的儿女和他团聚,毫不掩饰自己家暴富的行为,又把珍宝陆续送给陈老、陈迟、副市长等人,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金教授忍不住点头:“难以理解,难以理解。”如果是他,他会效仿齐淑芳说的一样做法,而不是像陈三川这般招摇。
金婆婆漫不经心地道:“如果陈宇没有因为喝醉酒在李威跟前透露口风,如果陈宁不说,我们谁知道老陈送了这么多东西给人?一般收到东西的人都不会往外透露吧?炫耀自己家有钱等等,主要都是老陈家人说的吧?是不是老陈的本意我们不清楚。再说,年纪大了,难免会犯糊涂,被财宝冲昏头脑不是不可能。很多穷人乍富后不就特别喜欢炫耀?好让别人羡慕他们,老陈送那么几件东西给陈老就有点这种意思。”
陈老家财俱无,而陈三川乍富,明显是大房三房颠倒过来了。
不能说绝对,但生活中确实很多人都有虚荣心。
陈老拿到手后没有留给自己赏玩,没有很珍重的意思,而是随便地就给了陈宁,陈宁也没有当作珍宝秘不示人,这其中要是没原因金婆婆才不相信。
有些事需要以常理推算,就像老陈乍富这件事,有些事就像上面不能以常理判断。
“老师,师母,接下来该怎么查?”齐淑芳很烦恼,难道直接开口问陈三川?傻子也不会回答吧?如果陈三川真的做了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承认,难以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金婆婆想了想,道:“先查他手里的东西有没有老马曾经跟你老师提过的东西。”
“陈教授秘不示人,不好查。”她可是用精神力的便利查过了,根本不存在金教授说过的几件东西,“陈宁那几件东西老师都没提过。”
金教授问有什么,齐淑芳去陈宁家时,他已经出发去上海了。
齐淑芳回答道:“田黄石镇纸、仙人乘凤翡翠摆件和澄泥砚。”
没听过!
金教授绞尽脑汁地回想那些年和马天龙聊天的内容,只记得马天龙跟自己吹嘘他曾经收藏过不少历代帝王名家用过的砚台镇尺字画,没说是不是在这批珍宝里面,唯一能确定在里面的就是翡翠狮头镇纸。另外就是马天龙自己说过,他藏匿的东西以金钻珠宝玉石居多,方便藏匿,容易变卖,藏多久都不用担心损坏。
金教授和金婆婆不知道齐淑芳精神力大有作弊之处,他们决定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查清陈三川手里和送出去的东西里有没有翡翠狮头镇纸,或者马天龙偶尔在金教授跟前提起的东西,只有这样,剩下的一分不确定才会变成确定。
这可是个大工程!
陈宁手里的东西已经查到摆件是进上之物,属于清代宫廷,接下来就是陈迟和副市长。
副市长得到的除了金条之外的其他东西不好查,陈迟的却很容易查,齐淑芳找了一个理由发电报问慕雪寻,得知陈三川托陈宁送了一对清代宫廷御用的和田白玉雕异兽镇纸给陈迟,另外送了一对翡翠手镯、两块红碧玺和一颗火油钻给慕雪寻。
线索就此中断。
就在齐淑芳烦恼时候,陈三川和陈宇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原因在于陈宇未经陈三川的允许私下把大黄鱼送给副市长。
“你不是说家里没钱花了吗?我给你金条是换钱做生活费,你为什么要送人?”
陈宇不以为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根手指长的大黄鱼送礼比较方便,不容易被人发现。再说,爹你手里又不是没有了,我拿一根大黄鱼送人怎么了?家里没钱花,你再拿大黄鱼换钱不就解决了。如果不送这个礼,你以为我能这么容易就去市委办公室上班?等我混好了,能得到更多的大黄鱼,所以不要舍不得。”
副市长曹金虎是他的同学,从小就贪婪,经常贪小便宜,陈宇一直都很清楚,对方也没有因为国家干部必须两袖清风先苦后甜以身作则而亏待自己,经常在私下收受贿赂,替人办事,国家的严打被他幸运地逃了过去,至今逍遥法外。
陈宇去托曹金虎恢复自己的工作,见到曹金虎搓手指的举动他就明白曹金虎的意思了,所以他才假借生活费不够用而问父亲要大黄鱼送礼。
一根大黄鱼,少说两千块,相当于曹金虎差不多一年的工资。
曹金虎果然高兴地想办法恢复了自己的工作,并把自己调入市委办公室,当作心腹培养,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达到曹金虎的地位。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以为你是全凭自己的本事恢复了工作。”
陈三川听了勃然大怒,但看到儿子饱经风霜和自己一般苍老的脸庞,一肚子的责备不由得化为乌有,苦口婆心地道:“阿宇,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读书人一定要有自己的风骨,不能和人同流合污,你工作刚刚恢复怎么就能想着以后贪污受贿的好处?你千万不能这么做。另外就是咱家之前藏匿的东西,不能张扬,不能张扬,不能叫人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浩劫结束不到三年,咱们家有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爹,你说这话的时候想想自己呀!你不是送了大堂伯好几件东西,也托陈宁送了他表哥好几件?我都是跟你学的。”陈宇看向大案,想指着案上的碧玉器具说自己老父不也一样张扬,哪知道案上除了书籍和文房四宝就没有别的了,一件碧玉器具都没有。
陈宇吃了一惊,“爹,你那套碧玉器件呢?”他很喜欢这套器具,问父亲要了几次,父亲都没给他,只给他一对翡翠狮头镇纸,压根卖不出价钱。
“我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为什么收起来?摆在桌子上不是挺好看吗?”陈宇奇怪地问,早上他去陈宁家里,还见自己父亲送他的东西摆在书房里。
陈三川皱眉道:“太招摇了,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他刚开始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下去要是引来有心人的怀疑怎么办?
书上云:“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陈三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叫来子孙媳妇等人,如果有人提起自己家在抄家前侥幸藏匿下来的东西,一定要三缄其口,不要随便炫耀,以免广为人知,有权有势的人前来勒索。
陈家上下都惦记着陈三川手里的东西,虽然觉得不叫人知道的未免有点锦衣夜行,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向陈三川保证不会再跟人提起自己家有钱的事实,至于已经炫耀给人知道的那些事,他们都没放在心上,再有人问说已经花完了就行了。
章:
线索中断后,齐淑芳就不方便出面调查了,她总不能直接跑到陈三川跟前问他吧?也不好派人去调查陈三川送给除陈老、陈迟以外其他人的东西有哪些,毕竟即使有马天龙的遗言在先,自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不用说贺建国和金教授了。
因此在收到慕雪寻电报的当日,齐淑芳立刻通知了马瑚。
彼时有海底电缆,电报可以发往中英法等国家,更别说本就属于自己国家的香港了。
马瑚身家已高达上亿,旗下既有珠宝公司,又有娱乐公司,几次往返内地又在暗中收购了不少浩劫期间所抄没封存的古董,可以想象到将来必获暴利,不在乎马天龙留下来的遗产,打算全权交给齐淑芳处理,遗言中说给自己兄弟姊妹的一半珍宝也没打算要,然而那件仙人乘凤翡翠摆件却是他母亲生前钟爱之物,因此他当机立断地乘飞机再次来到古彭市。
“这么说,陈教授果然拿到了马老遗留下来的东西?”虽然马天龙家破人亡,手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早就流出去了,但不会这么巧。
马瑚沉声道:“先父手里的名贵物品我多多少少都记得一些,毕竟经常见到么,你说过的翡翠狮头镇纸我不仅见过,而且练书法时用过一段时间,慈禧用过的,先父吹嘘了不知道多少次,因为我是长子,得到的东西用过的东西数目最多。包括九眼天珠在内的几件东西都是先父时常把玩之物,我都很有印象。仙人乘凤是先母之物,先母亡后就一直放在先父的书房里。澄泥砚我不记得了,田黄石猛虎镇纸我也记得,如果我没记错,有一个猛虎少了半个耳朵,那是我和先父吵架时,先父抓起来砸我,我躲过去,镇纸砸到门框上摔的。”
不会吧?陈宁手里的三件东西有两件东西都有出处?齐淑芳回想自己在陈宁淑芳里看到的田黄石雕虎镇纸,确实有一个略有残缺,和马瑚的话合上了。
“那和田玉异兽镇尺……”还有送给慕雪寻的碧玺翡翠钻石。
“我不记得了。”马瑚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很快就推翻了自己刚刚的回答,语气也带了一点厌恶,“先父手里很多珠宝我都不清楚,毕竟我不是妇道人家,我只见过大件的摆设一类。先父书房里有这么一对白玉镇纸,后来给了三姨太生的老三作生日礼物,是不是陈三川送陈迟的那对,我没亲眼见到,不知道是不是。先父给出去的东西一般都不会要回来,藏匿的珍宝应该是他自己的,总不会把给子孙的珍宝要回来再藏下来,所以我不确定。”
马天龙手里珍宝无数,即使马瑚是他的长子,也没有全部见过。
金教授道:“有这几样证据就够了。再加上我听老马说的翡翠狮头镇纸,只要在老陈手里,就能确定他确实隐瞒了老马的遗言。”
他说到这里,金婆婆皱皱眉:“怎么才能让老陈承认?然后诚实地说出老马的遗言?”
齐淑芳也觉得困难重重,陈三川那批珍宝里可没有翡翠狮头镇纸,她现在就记着这对镇纸,如果最终拿不回来,那么真够郁闷的。
马瑚淡淡地道:“本是先父之物,何必拐弯抹角?”
马瑚的身份注定他没必要和陈老斗智斗勇,明明是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
可是,他必须找一个契机。
这时候贺建国凭着自己多年来攒下的人脉没查出副市长曹金虎得了金条以外的东西,却无意间查到陈宇曾经去银行卖过几次大黄鱼,曾经在黑市出手过一对翡翠镇纸,卖了一百块钱,买家他也认得,是自己家原本的主人林老师。
林老师卖了这所院子后就去儿子分的房子居住,一住多年,就在小山县,是霍剑锋的邻居,和霍家来往时,贺建国很快就和他熟识了。
林老师晚年酷爱书法,修身养性,本人又极有见识,见到这对翡翠镇纸就知道是好东西,没有还价就买了下来,哪知道会是马天龙之物,所以面对登门拜访的贺建国夫妇和马瑚,听他们说有人说他在黑市买了一对镇纸,疑似马瑚先父之物,立刻拿了出来。
翡翠狮头镇纸!
这就是马天龙提过的翡翠狮头镇纸吧?
尺上雕狮头,一公和一母,雕工粗犷,线条硬朗,比较抽象,和实物神似,透着百兽之王的威武,并不是栩栩如生那种,仍然能让人认出来雕的是狮头。
齐淑芳心头猛地一跳,这对镇纸所用翡翠的种不算好,只能算是糯种,就是比一般糯种翡翠的质地更紧密更细腻一些,没有很明显的颗粒感,近乎冰种但没达到半透明,胜在水头不错,而且颜色浓阳,虽然不是通体均匀一致的绿色,但也算得上是翡翠中的上品。
内行看种,外行看色。
翡翠以绿为尊,这对镇纸是过度比较自然的满绿,狮头色最浓,然后渐趋淡化,部分是淡绿色,有慈禧太后用过的来历,当然是好东西。
马瑚拿在手里抚摸片刻,道:“是先父之物,底下有我刻的字。”
手掌一翻,公狮镇纸底部果然露出歪歪扭扭的“马光宗”三个字,“我姓马名瑚,表字光宗,取自光宗耀祖,我弟弟的表字就是耀祖。”马瑚道。
马天龙可没这份文雅,光宗耀祖其实是他给自己和弟弟取的名字,可马天龙的好朋友是个文人,觉得太直白了,更名为马瑚、马琏,说瑚琏是祭祀的重器,于是光宗耀祖则成了表字,只有比较亲近的人会叫他们的表字。
林老师直截了当地道:“既是令尊遗物,你就以原价拿去吧。”
这么容易就拿到手了?
不止马瑚觉得惊讶,贺建国和齐淑芳也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想到林老师的豁达性格,瞬间了然,到了这把年纪,很多人都看开了很多事,没那么难缠。
马瑚反应过来,连声道谢,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林老师,因为这对镇纸先父曾有遗言送给后辈,所以我就拿走了,等我料理完先父遗留下来的事情,挑一对差不多的镇纸送您,算是与这对翡翠镇纸交换,您看如何?”
已经确定了陈三川窃取的行为,东西肯定都要拿回来,他完全有资格处理其中一部分东西,林老师通情达理,自己自然不能让他吃亏。
一听没了翡翠镇纸,还有另外的镇纸可以到手,林老师立刻就答应了。
但是,马瑚请他指认卖家时,他却拒绝了。
“黑市有黑市的规矩,买家卖家偷偷摸摸地交易,都不能随便透露对方的样貌底细,翡翠镇纸你们拿走可以,可我不能做这不仗义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马瑚等人没有强求。
接下来就是拜访陈老,省略掉大部分内情,马瑚只说自己曾经托齐淑芳留意自己先父先母之物,偶然见过仙人乘凤摆件就告诉了自己,所以想高价购回,连同田黄石镇纸一起,因为那是他父亲之物,有着自己和先父吵架的纪念意义。
齐淑芳向陈老和陈宁请罪,本来这是陈三川送给他们的东西,没有自己这些人多事调查的话,这些东西就归他们所有,现在正主找上门来……
即使他很清楚自己做法没错,在这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陈宁好意请她赏玩自己得到的东西,她却拿着这几件东西作为证据把马瑚请了过来,东西势必不会再归陈宁所有。
陈老听完,立即问道:“你们别瞒我,是怎么回事?”
他想问陈三川口中的浩劫前藏匿之物怎么变成了马瑚父母的遗物,猛然想起陈三川下放到贺楼大队时曾经和马天龙朝夕相处,现在陈三川送给自己隐含炫耀三房扬眉吐气之意的东西居然是马家之物,真相太残酷了,还用问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陈家三房的经济情况,他却是一清二楚,三房虽然没到一穷二白的地步,但只能算是殷实之家,陈三川平反后突然有那么多钱和东西,他心里也嘀咕了很久。
齐淑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瞧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歉然之色,陈宁性子急,“淑芳姐,你就实话说吧,我可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什么都能承受得住。再说,这些东西是我和爷爷不劳而获所得,失主找上门来,我们理应归还。”
舍不得是舍不得,可舍不得不是他拒不归还的理由。
陈宁年纪不大,性子却很稳得住,懂得什么东西可以拥有,什么东西不可以。
“阿宁,你去你奶奶那儿,看她做好晚饭了吗。”陈老忽然道。
“我不要!爷爷,我要听。”陈宁一口拒绝,正色道:“爷爷,我是陈家子孙,现在咱家这一辈就我一个人,我是大人了,家里的事情不应该瞒着我。”
陈老摇头道:“这是你三川爷爷的事情,你是晚辈,不准听。”
也对,大人的丑事自己确实不适合听。
大不了自己等事后问爷爷好了,陈宁一边想,一边撇着嘴出去了。
片刻后,觉得他应该走远了,陈老看向马瑚,“马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想拿回东西,总得跟我说说原因吧。”
马瑚看着齐淑芳,觉得这件事应该由她来解释比较好。
“陈老,希望您别怨我鲁莽。”齐淑芳上前一步先道了歉,然后将马天龙生前跟金教授所说翡翠镇纸一事和陈三川告诉自己马天龙遗言等事娓娓道来,“陈教授把马老的遗言告诉了我,却没有马老藏匿之物的下落。过去这么多年了,虽然当初觉得很可惜,但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最近发现了马家的东西,有我们老师提过的,也有马先生说过的,这批东西不是我的,觉得陈教授身上有疑点,我们就忍不住悄悄调查了一下。”
“结果怎样?”陈老问道,脸上难以掩饰住震惊之色。
贺建国把话接了过去:“陈老曾经去过上海,租住过马家的房子,现在送给您的东西是马老和马老夫人之物,我们也找到了陈教授之子卖出去的翡翠狮头镇纸,已得到马先生的确认,准备去问问陈老。”
陈三川行事也算很谨慎了,马天龙死后这么多年,他都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压在心底,自己平反后也没有立即去把东西取出来而是等了一二年,只是他不知道马天龙曾经和自己老师说过不少关于珍宝的话,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师那么细心,根据种种蛛丝马迹起了疑心。
如果陈三川知道马天龙在遗言之前就交代过翡翠镇纸,如果他知道马瑚会出现,他还会这么做吗?或者做了之后还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花用吗?
也许会吧,他当时在上海见到马瑚时,应该已经窃取过东西了。原因很简单,那时候金教授早就从上海返回古彭市了,按照他租住马家房子在金教授到达之前来推算,他很有可能已经把东西拿到手了,不然好端端得租住马家佣人房干嘛?
金教授和金婆婆说自己家把东西藏在佣人房下面的地窖里,齐淑芳才有戏言,金教授去查探后没发现线索,她还失望了一下,现在看来她的戏言未必是戏言。
和陈老相比,贺建国当然偏向自己的老师和妻子。
马天龙先是威胁然后以财物换取衣食,一开始他没安好心,可是双方货银两讫,陈三川从头到尾都是沾了马天龙和金教授的光。金教授也沾了马天龙的光,但是金教授有自己和齐淑芳这两个徒子徒媳,很多事都是看在金教授的面子上暗中帮助他们,算不上净沾光。只有陈三川是一点都没付出地享受到了和他们的帮助。
就算自己夫妇待他不如金教授亲密,也没怠慢过他吧?他得到的和马天龙不相上下,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隐瞒马天龙遗言而自己窃取的事情,实在令人不齿。
不管那些珍宝自己夫妻要不要,陈三川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贺建国留心查了一下细节,发现陈家暴富是最近几个月的事儿,也就是说马瑚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里陈家还很穷,是不是可以说明陈三川的谨慎?
陈老羞愧不已,“果然证据确凿?”
贺建国沉吟片刻:“八九不离十。”其实基本可以确定了,然后看着陈老的神态,贺建国忍不住缓和了一下语气,陈三川是陈家人,作为长房长孙的陈老一定觉得难堪。
陈老听了,沉默不语。
齐淑芳很沉得住气,马瑚不吱声,贺建国不说话,她也睁着双眼站在旁边。
过了大约一刻钟,陈老声音干涩地开口道:“我叫阿宁去把他叫来,你们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直接问他。虽然我们三房早就分了家,现在各管各家的事情,但是他做了这种事情的话,我一定不会姑息,一定让他原物奉还。”
马瑚道:“用不着这么严厉,已经用掉的送出去的就算了,把剩下的东西还给我们就行了。如果不是先父先母之物,我不会跑这一趟。”
他表现得越是豁达,陈老越是脸红。
陈三川被叫来后见到贺建国夫妇和马瑚顿时一愣,却没有一丝惊慌失色,身着旧中山装的他仍是一副斯斯文文的书呆子模样,和平常一样地向他们打招呼。
齐淑芳暗暗佩服,这得多好的心理才有这份镇定?
齐淑芳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马瑚比陈三川更加沉着冷静,他默不作声地把取出翡翠镇纸放在案上和田黄石镇纸、仙人乘凤摆件和澄泥砚并列,“陈教授,不知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些东西的来历?我觉得和我家曾经用过的东西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陈三川反问道。
“什么意思?”陈老沉不住气地往案上拍了一巴掌,眼睛红红地冲着他低吼道:“马先生家的东西为什么在你手里?”
陈三川皱了皱眉,“是我从黑市里买来的,怎么和马家扯上关系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向马瑚解释道:“我曾在上海市见过马先生一面,当时就跟马先生说过我是去上海市买书,其实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祖上为了防止后辈子孙没有钱花特地藏匿了一些金银细软,我因为建国后很多政策的原因一直没有取出来,幸亏没有取出来,这才避开了浩劫期间的抄家。浩劫结束后,我把金银取出来,为了不在古彭市引来注意,我特地去上海换钱,偏偏我家学渊源,对古玩有些研究,就在黑市买了些东西回来送礼。难道……难道我买到了你们家流落到民间的东西?”
陈三川的脸上一片震惊之色,不似作伪。
齐淑芳才是真震惊,这番话陈三川怎么说得出口啊?买到马家一件两件东西确实有可能是巧合,但连续好几件难道都是巧合?骗傻子吗?
陈老也没料到陈三川会这么说,瞪着一双老眼:“你……你……”
他气得结结巴巴一句话没说完,陈三川就道:“堂哥,你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的话吗?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
“我就是清楚你的为人,清楚你的家底,我才来问你!”陈老气愤极了。
马瑚不听陈三川的花言巧语,直截了当地道:“陈教授,当年我来给我父亲收尸,特地去上海拜访过你,向你打听家父生前之事,你也跟我提过家父的遗言,所以后来我很敬佩淑芳同志的坦诚。我曾经当你是个赤诚君子,现在我收回这句话。因为……”
他指着案上的东西,一字一句地道:“翡翠镇纸是家父跟金教授说过送给七斤的,仙人乘凤摆件是先母之物,田黄石镇纸是家父之物,一切证据都说明你没把家父的遗言说完!”
章:
马瑚说完,冷眼看着陈三川,自己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看他怎么狡辩。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陈三川厚颜无耻的程度,“令尊令堂的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家不是在建国后不久就被抄得七零八落了吗?令尊临终前的遗言我都告诉淑芳丫头了,一个字都没有隐瞒,倒是因为令尊和我同住牛棚,说过你们家很多东西都流入民间了。”
陈三川万万没想到马天龙跟金教授说把翡翠镇纸送给七斤,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幸而他反应敏捷,一下子就把马瑚的话挡了回去。
这话是仗着死无对证吧?
马瑚忍不住对陈三川刮目相看,在上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以为他就是个斯文儒雅的知识分子,木讷迂腐。木讷迂腐?分明是反应灵敏口若悬河!
快三十岁的齐淑芳在同龄人跟前一向稳重,在这些老人面前却带着一分小女孩习气,故意表现得有点不耐烦:“马先生何必和陈教授说这么多话?事关重大,又牵扯到了我们家,我看还是交给公安来解决吧,我相信公安一定会秉公办理。”
马瑚可是香港人,虽然齐淑芳认为只有一个国家,但香港人在内地确实很受追捧,一旦马瑚报案,公安们肯定会全力以赴。
这种就像外国人在内地遇到麻烦报案一样,对自己国家不用心,对外国人却不是。
听齐淑芳这么说,马瑚立即赞同道:“好主意!我原本想私了,如果没办法私了,那就报警好了。牵扯到内地和香港的关系,应该很快就会解决。”
陈三川脸色一变。
陈老直截了当地道:“三川!虽然经历过十年浩劫,但族谱未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咱们陈家传下来的家训之一,不管做官还是经商,都要遵守这一条,做官贪污受贿、经商赚不义之财的被驱逐出族,你不会不记得吧?”
陈三川一声不吭,垂死挣扎,“我记得,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生活上遇到了困难,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哪怕砸锅卖铁,有我一口吃的肯定不会不分你一口,可是你现在做的都是什么事啊?我原以为你是有先见之明,藏匿了东西留了下来,现在……”陈老叹息一声,苦口婆心地道:“到底是为什么?淑芳对你称得上恩重如山吧?我都知道,多少知识分子死在劳动改造途中,数目令人怵目惊心。马老临终前交代给你是信任你,淑芳相信你的话直到现在,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对得起谁?
对得起儿子,对得起家人!他不想再过无儿无女在跟前的日子了!哪怕现在的天伦之乐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他觉得值!
陈三川的眼睛都红了,低吼道:“你知道什么,在这里义正言辞!”
“我义正言辞?”陈老倒指着自己的鼻子,顿时怒了,“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管你做没做这种事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你要是能瞒天过海,马先生就不会找上门了!马先生念着你和马老同住牛棚的交情,决定私了,你却死不承认,你是想公了,让你子孙后代几辈子抬不起头吗?我记得你家老大好不容易才恢复工作并进入市委办公室里,你是想影响他让他刚工作没几天就被辞退吗?”
陈老一番话击溃了陈三川的心理防线。
看他有些松动,贺建国接了一句:“虽然我不负责考察下面工作人员,但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人员和我很熟。”
他没提威胁,也没指责陈三川欺瞒之事,而是淡淡说出事实,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陈三川如临大敌,戒备地回望着他,似有三分畏惧。
齐淑芳马上说道:“陈教授的儿子应该不知道陈教授做过什么事吧?如果他知道自己来之不易的工作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失去,他会怎么想呢?”陈宇的自私自利她可是听陈宁抱怨过好多次,陈宁对这个堂叔的观感特别差。
“如果陈教授现在给我一个说法,那么我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也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如果不给……”马瑚的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多重威胁之下,陈三川彻底崩溃,承认了自己为财动心而隐瞒马天龙遗言的事实。
遗言是真的,只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即那批珍宝的下落。
除此之外,他还省略了马天龙的一些交代,那就是珍宝里唯一的一串翡翠朝珠留给齐淑芳的女儿做嫁妆,他觉得齐淑芳以后肯定还会再生,如果生个女儿肯定和齐淑芳一样可爱,但是没提翡翠镇纸给七斤的事情,只说过齐淑芳再生其他的孩子,就从齐淑芳得的一半珍宝里分出和朝珠差不多的东西给他们,代表他对孩子的祝愿。
陈三川一直以为马天龙单独提出来送给齐淑芳之女,没提七斤,是因为马天龙已经送过九眼天珠给七斤,没想到他居然跟金教授说过,自己浑然不知。
陈三川痛哭流涕。
他本来是口不言财的性格,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没有钱的日子十分难熬,如果没有马天龙搞到的金银,他们根本没办法过上有被褥有棉衣的日子。他不想晚年生活在穷困潦倒当中,不想子孙后代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贫困,永远屈居在长房之下,所以,在得到马天龙遗言的时候,他决定牺牲自己造福全家。
他以买书借书的名义去上海,就是去取这一小箱珍宝。珍宝被藏在马房地下五尺处,上面距离地面三尺处也有为掩人耳目而埋藏的几根金条,马天龙觉得这样做的话,有人掘地三尺挖到金条可能就不会往下挖了,其心计可见一斑。
陈三川高价租住房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珍宝起出来。
见到珍宝的一刹那,他震惊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他知道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那点良心也抛到了脑后,果然一根金条就让儿子携妻带子地回来了,都对他十分孝顺。
看到珍宝后才丢下良心的吗?不是马天龙死后就没了良心?
齐淑芳撇撇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陈宇知道吗?不管陈宇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在这件事上何其无辜,和其他兄弟姐妹背负着老父因为自己而贪下马天龙遗产的恶名。
她没说出口的是马天龙死于浩劫中期,距离现在怎么说都有五六年了,虽然当时的活动不像浩劫初期那么轰轰烈烈,但在很多地方还是搞得不见一丝松懈,就是广大百姓手里有钱也不敢拿出来挥霍,绝大部分的生活处于穷困潦倒当中,陈三川怎么就那么确定自己贪了珍宝就会安享晚年?说到底还是贪字作祟,扯那么多理由只会显得自己厚颜无耻。
她这么想,但是她不说,她没资格。
有资格的马瑚想法和齐淑芳相差无几,达到了此行目的,他也懒得追究陈三川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态窃取亡父遗产。
在陈老的监督下,陈三川抱来一个外表是铜内里是金的小箱子。
箱子大概有一立方尺的空间,装着齐淑芳那天看到的黄金珠宝和碧玉器具,黄金珠宝是不是她看到的数目,她很难确定,毕竟当时她没数有多少块宝石,多少块翡翠,碧玉器具看着数目不少,其实也没占据多少空间,因为不少珠宝就塞在笔筒里。
箱子大概是六七成满,剩下三四成空间……齐淑芳看了看,能塞下几对镇纸和摆件、砚台,除了仙人乘凤摆件体积大一些,镇纸就是长方体的尺子。
马天龙随意地翻了几下,“没想到老头子一点都不傻,藏下来的东西可真不少。”
他记得说给齐淑芳女儿的翡翠朝珠,慈禧生前戴过的,虽然是满绿,但种水色远不如齐淑芳现在佩戴的那串,他也做珠宝生意,其实清宫里很多翡翠物品的种水都不是上品,比不上现在的。不过这串翡翠朝珠不是陪葬品,而是慈禧生前赏给了跟前的红人,后来落到自己父亲手里,四姨太向父亲撒娇讨要很多次父亲都没给她,后来就不知下落了,原来已被藏匿。
听他说完翡翠朝珠的来历,齐淑芳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清宫里的翡翠物品是种水色三者俱全,原来并不是,难怪她见过的不少清代翡翠很多没有晶莹剔透的美感,就是俏色工艺出众,像眼前的仙人乘凤摆件,凤凰就是糯种,就是色好,肉还算细,颗粒感不算太明显。
陈老向来不关心这些,他盯着陈三川问其他东西。即使马瑚和齐淑芳都不提,陈老也能想到陈三川家这段时间的开销,他能送东西给自己,也一定能送给别人。
其实,陈老觉得,陈三川能昧下第一次,就能昧下第二次,箱子空了三四成,把跟前的几件东西放进去也难以填满,那么缺的东西呢?会不会是他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悄悄藏下了一部分?像金银珠宝一类体积小的东西很容易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能追回这些东西,马瑚已经很知足了,何况他本来就没觊觎过亡父的东西,阻止了陈老的追问,“不用问了。先父许诺给七斤的翡翠镇纸已追回,其他没有拿回来的就算是陈教授的辛苦费,算在我应该分的一半里。”
他担心夜长梦多,逼急了陈三川说不定就狗急跳墙,开口说事情到此为止,算是给陈老一个面子,陈老的面子可比陈三川的辛苦大多了。
马瑚没打算在内地停留,可人家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呀,适当收手很有必要。
陈三川送给陈老的东西他只收回了亡母的仙人乘凤摆件,砚台和镇纸依然留给陈老,哪怕陈老百般拒绝他也没收回。
马瑚这么说,齐淑芳当然没意见。
齐淑芳没意见,贺建国更加不会多嘴。
回到贺家,马瑚先把翡翠镇纸和翡翠朝珠挑出来,其他东西让齐淑芳挑选一多半,“既然先父有遗言,自当遵从。虽然不知陈老已经花掉了多少送出去多少,但算在我头上,箱子里的东西就给我留三分之一吧。”
齐淑芳把玩翡翠朝珠,摇头道:“我不要。马先生,请你都带走吧。”
“都不要?”马瑚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属于陈三川,陈三川尚且窃取,马天龙遗言交代给齐淑芳的,她却不要?
齐淑芳淡淡一笑,神情极是坦然。
“我跟建国商量过了,当初陈教授说的遗言为真,我就只要翡翠镇纸,那是马老说过给七斤的,现在多一串翡翠朝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其他的,无功不受禄。”
马瑚轻轻皱了皱眉,“怎么能说无功不受禄?如果没有两位暗中帮忙,以先父的成分和曾经的所作所为,临终前那几年根本不会过得那么安详。所以,就算先父没有交代,淑芳同志你也有资格分一部分遗产。”
齐淑芳还是摇头:“不能这么说,马老交代,让他入土为安,可我没有做到,做到的人是马先生,我当然没资格分走一半财产。”
如果说以前她没客气过,现在则不然,给马天龙收尸的事情让马瑚做了呀!
无论马瑚怎么说,齐淑芳还是不答应收下来,马瑚说是自己的谢礼齐淑芳也不同意,“马先生给马老迁坟的时候,已经送过重礼了,那时候我可没客气,名牌手表钻饰我可都收下了,不应该再收第二次谢礼。”
她要是收了,不就是和陈三川同样贪得无厌了?虽然她就是收下来也比陈三川名正言顺,没人挑得出毛病。
马瑚微微沉吟片刻,退而求其次:“不能一件都不要,淑芳同志,你要是一件不要,我心里可过意不去。这样吧,你挑选几件自己喜欢的,然后我送林老师一对镇纸,其余的我带回去平分十份,找到老头子其他儿女后人分给他们,反正我和我弟弟没打算要。”
说到这里,马瑚加重语气:“一定不要客气地挑选自己喜欢的,分给那些人,还不如全部给你,可惜你不要。”
马瑚跟马天龙没有父子感情,四姨太逍遥法外他也不管,更遑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话说到这份上了,齐淑芳再推辞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她沉思片刻,先给薛逢挑了一颗火彩特别好分量也很足的红钻,然后给贺父挑了一块和田羊脂玉平安无事牌,接着给金教授和金婆婆挑了一对成双成对的翡翠玉佩,最后挑了一块巴掌大的冰种满绿翡翠,打算以后给自己一家六口做挂件。
“你喜欢玉石?”马瑚见她笑嘻嘻地点头,“我旗下有一家珠宝公司,经常去缅甸进货,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可以跟我发电报,把好货色留给你。”
“那就多谢马先生了。”
齐淑芳觉得自己就算买也得视经济情况来看,如果没钱,肯定不会买,其他方面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自己手里已有的翡翠首饰已经足以让自己笑傲群雄了。最主要的是就算自己买很多翡翠,也因为工作身份而做不到一天换一套。
遗产分配完毕,马瑚就告辞离开贺家,两天后来贺家告别,然后启程回香港。
他走后不久,齐淑芳开学在即,收拾东西准备去首都。
她在卧室里叠衣服,主要是春装,过完年,春天的脚步就近了,平安忽然蹦蹦跳跳地进来,把手里一个马瑚送她的绣花小手袋塞到齐淑芳手里。
“安安,里面装着什么呀?”
齐淑芳一边问,一边打开小手袋,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手袋里装着珠宝,倒在床上数了数,有三颗火油钻、三颗红碧玺、一块红宝石、两块绿宝石、一块老蜜蜡和一只水头很好的冰种三彩镯子。
因为装得很随便,没用棉布隔离,所以三彩镯子被钻石划出几道划痕,失色了几分。
“哪来的?”齐淑芳问平安,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些珠宝的来历。
平安见齐淑芳收拾行李,她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自己的小红皮鞋放到行李箱跟前,听到齐淑芳的问题,她回过头,笑嘻嘻地道:“马伯伯送给我的呀!马伯伯好好喔!马伯伯说,等他不再来了就让妈妈替我收着!我的!”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马瑚临走前来这一招,这是不收也得收了?不是给自己的,是给平安,依照自己的想法,自己不能替平安做主拒绝。
贺建国下班后得知,忍不住道:“太客气了。”
其实,都是马天龙的东西,就是马瑚不给也理所当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以后视情况回报吧。”贺建国说道。
“嗯。”
这件事尘埃落定,也到了去首都的日子。
彼时元宵节都没到,齐淑芳回到首都没多久就开学了,她开学,七斤和平安也开学,金教授和金婆婆交过翻译的稿子,在家里照看两个小家伙。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七斤的牙齿掉了好几枚,缺口的牙齿陆陆续续长出来了,他很爱干净,在看到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同学龅牙,他强忍着去舔舐牙床的欲望,努力让牙齿长得整齐又好看,按理说这么乖巧的孩子不会有病魔来找他,哪知道他班上有同学出了水痘。
水痘有潜伏期,生怕被传染,七斤全班同学都被隔离,齐淑芳特地请假在家照顾他,全家人都跟着和邻居隔离,哪知道七斤还是被传染上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章:
水痘的传染很强,经常形成区域性的流行,治疗不当或者治疗不及时容易引发各种严重的后遗症,诸如脑炎、瘫痪等,因此,贺家及其周边时常来往的人家家家户户如临大敌,隔离的隔离,防治的防治,尤其是孩子所在班级,包括齐淑芳的同学也都做预防。
隔离,特别是被隔离的孩子,懂事如七斤都觉得难过,眼泪流个不停。
他是齐淑芳和贺建国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备受宠爱,虽有另外三个孩子同时需要自己照顾,但齐淑芳还是把全部心力放在七斤的身上。
陈迟和慕雪寻家的四合院比较大,前后三进,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得知七斤的同学得了水痘,慕雪寻立即把后面一进院子收拾出来给金教授夫妇和五一无二、平安暂住,即使七斤当时还没受到感染,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注意一点比较好。一直担心七斤的金教授夫妇原本打算过了七斤的隔离期限就搬回去,哪知道七斤不幸受到感染。
就这样,贺家的四合院里只有齐淑芳和七斤呣子两人,吃的用的都由薛逢派终身免疫的警卫员送过来,慕老和郑老的医生则轮流上门给七斤治疗。
七斤没挨过饿,吃得营养,身体比较健壮,没有他同学出现的并发症,所以在家隔离。
齐淑芳松了一口气,忧心稍解。
七斤躺在床上,蔫蔫地道:“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啊?”昏昏欲睡地躺在床上,一个人真的好闷好闷!他最喜欢看的小人书都不想看了。
“七斤乖,一个月后就能见到他们了!”齐淑芳伸手轻轻握住他想去抓疱疹的小手,他身上的水痘疱疹都发出来了,皮很薄,一抓就会破,为了七斤的健康,她每天都盯着七斤,“不要抓,抓破了会留疤,留疤可就不好看了。七斤也不希望自己一脸一身地疤痕吧?”
“疤痕?”七斤小抽一口气,“不要疤,很丑!”
七斤虽然八岁,但是他已经很懂得美丑的概念了,一下子想起满脸麻子的同学,脸蛋坑坑洼洼,好多同学都不乐意和他一起玩。
他马上收回了抓痒的手,强忍着疱疹传来的感觉。
“七斤好乖!”齐淑芳夸道。
七斤嘿嘿笑,其实一个人享受妈妈的照顾,也不是那么寂寞啦!
齐淑芳怎么可能看不出儿子的想法,心里闪过一抹愧疚,虽然她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不偏心任何一个,但是一份爱分作四份,他们都难以得到最完整的爱,她有点明白独生子女的幸福了,可以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爱。
二十几年前就提起的计划生育已经提上日程了,不是今年下半年就是明年开始向下施压,正式收紧关于这方面的政策,相信到时候会出现很多独生子女吧?
不过,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想法,也不会人人都满意就是了。
独生子女有独生子女的好处,但也有人认为没有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孤掌难鸣,而齐淑芳来自人口凋零的时代,还是比较看重子嗣的。
摇了摇头,她拿出炉甘石给儿子外擦一遍,列出菜单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七斤一直都在发热,热度正在减退当中,但没恢复到正常温度,目前需要卧床休息,听了母亲的话,他眼睛一亮:“我想吃东来顺的烤羊肉!”
想到香喷喷的烤羊肉,七斤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烤羊肉?
齐淑芳洗了洗手,摇头道:“羊肉是发物,医生交代不能吃,等你康复之后妈妈带你和弟弟妹妹去东来顺吃烤羊肉好不好?现在妈妈没有时间去买,买来你也不能吃,妈妈陪你吃别的食物,有很多水果和蔬菜。”
“那红烧肉呢?”好多天没吃肉了,七斤吸了吸口水,满眼渴望。
“等你好了以后妈妈给你炖五花肉,现在你可以选择喝粥或者吃面条。”猪肉是油腻之物,虽然不在忌讳当中,但红烧肉不吃为宜。
七斤顿时失去了兴趣,他想吃肉啊。
齐淑芳不忍剥夺儿子吃的兴趣,想了想,笑道:“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水果羹好不好?安安不在家,全部都是你的。”
浩劫结束后生活中的食物种类越来越丰富,她学会做很多新食物,水果羹就是一大种类。
“好吧!”七斤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我不想吃面条。妈妈,你给我做瓦鱼吧,可以给我打两个鸡蛋吗?一个鸡蛋吃不饱。”
“可以,当然可以,妈妈用富强粉给你做瓦鱼好不好?”患了水痘以后,七斤持续发烧,一直没有食欲,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齐淑芳怎么会不答应?而且瓦鱼鸡蛋都是比较容易消化的食物,在医生和金婆婆列的食物清单之中。
“好!”
吃完热乎乎没有加大葱和香菜只有青菜的瓦鱼,在齐淑芳的陪伴下,吃过药的七斤看了一会小人书,很快就觉得困了,直对齐淑芳撒娇。
“睡吧,妈妈看着你。”
母亲在身边,让七斤很有安全感,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趁着七斤熟睡,齐淑芳洗了个澡,把呣子二人换掉的衣服洗干净又用水煮一遍,以作消毒,做好清洁工作,对七斤的病情很有好处。
七斤生病后,不对,七斤的同学生病后,就没有人来贺家串门了,一院冷冷清清。
齐淑芳仰脸看着院子里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树,看了一下时间,回到七斤的卧室,先把自己请假期间会学到的功课自学一遍,以免假期结束后跟不上,然后开始练习书法,做父母的当然要以身作则,贺建国和七斤的书法都很好,她也不能落后。
练了有一会,专司送菜送东西的慕家警卫员敲开了门。
慕老的级别本来就在那儿,而慕青山兄弟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慕家相应的待遇也逐步提高,像特别供应根本吃不完,薛逢除了供应自己老父,就是送给妹妹。
这次警卫员送了不少瓜果蔬菜,还有金教授夫妇和平安托他带来的书信。
“哥哥,你yao快快好,我deng你一qi吃kaoya,我qing客!”财大气粗的口气出自平安,就是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斜斜,不少字都是拼音,看得七斤咯咯笑,发现这张纸下面还有几张纸,用铅笔画了好几幅图画,有大人有小孩,画得十分抽象。
七斤仔细辨别了一下,“妈妈,这个戴眼镜的大人是爷爷吧?”
齐淑芳一看,笑了。
“应该是。”金教授是标志性的地中海,这个戴眼镜的人头顶光秃秃,两边几根毛,一看就是金教授啦,旁边长头发的肯定是金婆婆,脸上有标志性的皱纹,脚边两个小人儿不用说就是五一和五二。其他几张纸上有五一无二抱着奶瓶喝奶的图,也有五一伸手去抓五二的图,还有五一张大嘴巴傻乐的图,这几张是金教授画的,画得栩栩如生。
金教授和金婆婆需要照顾三个小的,没办法过来探望七斤,只能在纸上写鼓励的言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并没有因为七斤得病就放弃他。
除了这些,还有薛逢呣子、慕雪寻的鼓励信。
并不是今天才有鼓励信,而是隔离后每天都有,就是不像今天这样有图画可供欣赏。
七斤揉了揉笑痛的肚子,独自一人在家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安安要请我吃烤鸭,她有八块钱吗?等我好了,还是我出钱请她和大家一起吃烤鸭吧。不过,妈妈,和爷爷画的一比,安安的画作就太差了,等我好了就教安安好好学画画。”
“你是哥哥,教弟弟妹妹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
得到齐淑芳的认可和赞同,七斤更加高兴了。
心情好,病情好得就快。
夜里体温逐渐降低,第二天早上再量,七斤的烧就完全退掉了。
齐淑芳的眉眼染上一丝笑意,情况越来越好了,相信七斤很快就会痊愈,陪着戴口罩的七斤在院子里玩了一会,然后送他休息,他睡下没多久,外面就传开了开门声。
“淑芳!”听到开门声她走出去,贺建国和贺父风尘仆仆地进来。
“爹?建国?”
齐淑芳惊讶声刚出口就被贺父打断:“七斤咋样了?好点了没有?医生怎么说啊?”
“已经好点……”了字没说完,贺建国就放下行李奔向七斤的房间,同样满头大汗满身疲惫的贺父紧跟其后,看到正熟睡的七斤,满脸心疼。
疱疹发痒,即使内服外敷了相应的药物,七斤依然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
“哎哟,我的七斤哟……”
坐在床沿的贺父伸出古铜色并且青筋毕露的大手,想去摸摸七斤长满疱疹的小脸,最后担心粗糙的手指划破疱疹而停在他的小脸三寸处,过了一会,缓缓收了回去,转头对同样看着七斤的儿子小声道:“咱们都出去,别吵醒七斤。”
挪到堂屋正厅,贺父一边回头看七斤的房间,一边连声追问七斤的情况。
齐淑芳忙道:“爹您别担心,七斤已经好多了。”
贺建国神情微微一宽,贺父却道:“好多了咋还一脸一身的疹子呢?那疹子水汪汪的,皮薄得跟啥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七斤皮肤白,五官好,脸上和胳膊腿上密密麻麻的疹子看起来显得更加严重。
“这是正常现象。”齐淑芳耐心地解释,“首先七斤是普通的水痘,情况比他的同学好一些,然后就是慕老和郑老的医生联袂诊治,效果良好,七斤现在的体温都降下来了。我照顾得比较用心,没有发生其他感染,也没有化脓,所以等疱疹结痂脱落后就行了。”因为七斤患了这个病,她查阅了大量资料,也请教了医生很多问题。
水痘很严重,但比不上天花,七斤四岁时就去医院种花了。
“真的正常?没有危险?”贺父不放心地问道。
齐淑芳点头:“医生说咱们七斤恢复得很好,好好照料一定会康复。”七斤那位传染给班上三名同学的同学就比较严重,一直高烧不退,还出现了并发症,直到现在也没好,当时患了脑炎,明显会留下后遗症。
在史家小学上学的学生,十个里面有九个家庭不简单,这个同学家在首都的地位不低,虽然消息没往外面透露,但因为薛逢是自己的姐姐,所以她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同学家里请了外国医生前来治疗,很遗憾,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齐淑芳特别庆幸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严重。
贺父稍稍放了下心,郑重地叮嘱道:“淑芳,你可得把七斤照顾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直说。”水痘这个病厉害得很,得了没治好的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得知七斤被传染上了水痘,他立刻就坐不住了,虽然清楚首都里的医生水平高,但也担心得吃不下饭呀!
“爹,我会的。”齐淑芳感激地道。
醒来后的七斤见到祖父和父亲都来了,十分开心。
然而,开心过后,他就道:“阿爷,爸爸,你们快出去,别被我传染上了。等我好了,我们叫上金爷爷金奶奶和弟弟妹妹一起吃饭。”
听得贺建国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不出去,阿爷陪着你说话。”贺父到了这把年纪,早就什么都不怕了,他担心齐淑芳也像贺建国一样劝阻自己离开,明着跟孙子解释,其实也是变相说给齐淑芳听,他小时候得过水痘,所以对这种病是终身免疫。
贺父说完,拉出自己带来的行李,“七斤啊,阿爷给你带了弹弓和陀螺,你哥哥们玩的弹珠都托我给你带来,还有阿爷给你做的木马,一会儿让你爹组装。”
贺父和贺建国专程赶来探望并照顾自己,七斤心里欢喜,顿时活泼了很多。
同时,为了照顾不能吃油腻辛辣之物的他,贺父和贺建国也和齐淑芳一样,和七斤吃一样的饭菜,不管齐淑芳和七斤怎么劝都没用。
有了贺建国和贺父,齐淑芳肩头的负担跟着减轻了不少,如果不是因为近距离接触过七斤,贺父和贺建国都想去看看住在陈迟家的金教授夫妇和三个孩子了,可是孩子娇嫩,他们不敢冒险,只能强硬地按下心中的思念之情。
“老师和师母照看着,我姐经常去看望,每天都会递信给我。”齐淑芳道,“就是五一和五二吃点苦头,等不到一岁再给他们断奶了。”
五一和五二八月生,现在是五月。
想到五一和五二受到的待遇,齐淑芳就觉得心疼,像刀割了一样,本来他们两个一起吃奶,自己的奶水就不够供应他们,不得不一直喝奶粉,现在断奶的时间也提前两三个月,哪像七斤和平安都是一岁左右才断奶。
可是,自己现在照顾七斤,为了不把病菌传染给他们,必须狠下心。
贺建国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愧疚。
孩子离不开母亲,照顾孩子的重责大任就落在妻子肩上,而自己却留在古彭市只需上下班即可,现在孩子病了,所有压力也都是由妻子承担。
“不能这么说呀,你不怪我照顾七斤不周……”
“这怎么能怪你?你一个人照顾两个老人四个孩子,他们一直都很健康。”七斤的病不是照顾好就能避免的,谁能想到他会有一个同学得了水痘然后传染给他?贺建国虽然心疼儿子,但不会迁怒妻子,也没办法迁怒那个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孩子,世上没有人愿意得病。
卧室里没有第三个人,侧耳听到贺父陪着七斤说话,齐淑芳摸了摸贺建国的脸,“你也不用愧疚,我们谁都不想七斤得病。”
“嗯。”嘴里说不愧疚,心里怎么可能也是这样。
其实,比起长期分隔两地的夫妻,比起无法亲自照顾孩子的双职工,他们的情况已经强多了,他们心里也清楚,就是看到病怏怏的孩子感到无比愧疚。
齐淑芳也知道了贺建国得以来探望七斤的原因,他请了假。
一般和家人分隔两地的职工无法利用公休日和父母、配偶团聚,那么每年都有一定的探亲假可以让他们去和父母、配偶团聚,不过贺建国和齐淑芳不再此列,因为他们可以利用齐淑芳的寒暑假相聚,所以贺建国没有探亲假。
幸好贺建国这些年工作一直很认真,加上最近工作上又没有特别需要他的任务,七斤病得这么严重,他顺利请到了半个月的假。
但是,去掉来回花费的时间,他只能在首都停留十天。
即使是十天,也够七斤高兴了,他可是三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了呀!
五一和五二懵懂无知倒还好,平安得知后很不高兴,她也想见阿爷和爸爸,最后在医生的同意下,贺父和贺建国又是洗澡又是消毒又是换衣服,和平安见了一面,贺父还背着她转了一圈,就是没有接触年纪太小的五一和五二。
十天后,七斤的疱疹结痂,逐渐转好,贺建国依依不舍地离开,贺父不放心,暂时留了下来,等七斤痊愈后也没有离开,可把七斤高兴坏了。
“阿爷,我们去东来顺吃烤羊肉!”
“好!”听孙子这么说,贺父笑得合不拢嘴。
平安不甘示弱,捧着自己的储蓄罐出来,“阿爷,阿爷,我请客,咱们去全聚德吃烤鸭!烤鸭可好吃啦,雅皮脆脆的,卷在烙饼里抹上甜面酱。”
“好好好!”
七斤拉着贺父的手,“阿爷,你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每天陪你去天/安/门看升国旗,等我不上学我陪你去爬长城。”
关于这个问题,贺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七斤和平安真乖,不过阿爷不习惯住在城里。在咱们古彭市住几个月阿爷就觉得到极限了,何况首都?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我一口老土话,可别叫人看你们的笑话。”
七斤嘴巴一撅:“什么笑话呀?才不是笑话,我有一个好爷爷,很多同学都很羡慕呢!”
贺父笑笑没说话,很快岔开了话题。
七斤病了这么久,这学期没多久就结束了,齐淑芳因为修过大学课程,没有因为一个多月的假就影响最后的考试,顺利迎来暑假,回归古彭市。
这个暑假十分炎热,七斤却像脱了缰的野马,住在老家到处撒欢。
他和贺父的感情本来就不错,经过这件事更加好得不得了,天天跟在贺父后面一起放羊割草,差点把自己的功课都给忘了。
只要他完成自己的功课,只要他不走歪路,齐淑芳就不太搀和他的所作所为,觉得打人应该给孩子一个自由,因此任由他住在老家,在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上山下水爬树摘桃摸金蝉,皮肤晒得黑了一层,暑假结束后再回到校园,同学都不敢认他了。
夏去秋来,喜报频传。
贺建党和贺建军家的棉花获得了大丰收,亩产量达到一百多公斤,贺建党家收了一千多公斤,贺建军家收了八百多公斤,每公斤五块钱左右,贺建党家进账五千多,贺建军家进账四千多,棉种钱和拖拉机柴油钱十分有限,国家给的补贴就能抵过来。
贺建党一下子就把欠下的债务还清了,王春玲喜极而泣。
她以为自己家欠的这一千多块钱得还十年八年,没想到一两年就还清了,不仅还清了,而且自己家还落下四千多的积蓄!
四千多啊,这是多大的一笔钱,简直不敢想象。
基于财不露白的想法,贺建党和贺建军对外一概宣称去掉本钱后,一亩净落百十块,可是就算百十块也够让人惊讶了。
一边看着贺建党把钱还给贺建国,王春玲一边擦眼泪。
“老三,真是谢谢你,也谢谢淑芳,要不是你们给出的点子,俺们家哪能有今天呀?有了这笔钱,俺们还清了账,也能重新买砖买瓦盖新房,也有钱娶儿媳嫁女儿了。”大儿子大女儿都到婚嫁的年龄了,这一二年就因为自己家负债累累,没说到好对象。
也不是说不到对象,贺家毕竟人才辈出,完全能抵消负债累累的影响,这时候选择和自己家结亲,有不嫌弃自己家负债的,可以说人品上佳,可惜没有缘分,也有几个无赖之家觉得自己家欠了一ρi股债,兴冲冲地想结亲,但对象却是好吃懒做。
事关长子长女的终身,王春玲一桩婚事都没答应,贺道荣因为家里的情况也不想结婚,文化程度较高的他决定趁着改革开放出去闯一闯。
贺道荣早就想出去了,但自己家种了这么多地,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现在家里挣了钱,出去也有本钱了,贺道荣想出去。
“挺好。”贺建国比较赞同,“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出去长长见识。现在国家发展经济,你去南边吧,那里是出口特区,也是经济特区。”作为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妻子又长期居住首都,他的消息当然灵通,再说这些已经有文件下来了。
贺道荣兴奋地道:“小叔,你也觉得好?”
贺建国点了点头,“机遇来了,结果好不好,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你要是真想做一番事业,去深圳,先学习学习,然后再看情况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可是爹和娘都不同意。”贺道荣看向父母。
“当然不能去,去干嘛呀?家里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吗?你在家种地,咱家两年就能成万元户了!”王春玲不满地道,“外面有什么好?穷家富路,花钱不说,主要是你就是老农民,到了外面能干啥工作?靠啥吃饭。”
贺道荣听了,表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贺建党看了妻子一眼,“你听老三说。老三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
王春玲这才停下来,看向贺建国。
“老三,你说小荣去什么深圳有啥好处?在家种地不好吗?娶个媳妇,明年再多承包几亩地,几百块一亩地的收入,俺能从梦里笑醒。”
和王春玲根本说不通,话题比较复杂,也无法说清楚,贺建国想了想,笑道:“大嫂,我不是说了吗?国家发展经济,那么一定会给经济特区大开方便之门,现在已经不是以前工农界限分明的时代了,也允许经商了。让小荣去闯闯,抓住最开始的机遇才是最大的成功,如果比不上家里再让他回来就是,年轻,等得起,拼得起。”
贺建党一锤定音:“就听老三的!小荣想去,就给他带上一千块钱去,成功了,咱们一家都高兴,不成功,家里还剩三千块钱,以后多种点经济作物,不怕没钱花。”他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出息,读书比不上老二家的大蛋,必须另寻出路,不然就是一辈子务农了。
谁想一辈子务农?就算现在赚了一大笔钱,贺建党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老农民。当老农民没有出路,这么多年还看不清吗?
王春玲咕哝几声,不说话了。
贺父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暗暗点头,赞同贺建党的决定,见三儿子把大儿子还给他的钱推到自己跟前,眼睛一瞪:“老三,你这是干嘛?”
“大哥不是说打算买砖瓦盖房子吗?趁着这次机会,给我们买七间房的砖瓦,推倒茅草屋,正面盖三间,东西盖两间。”家里孩子多,又有老人,贺建国决定多盖几间,以后回老家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住,“钱要是不够,大哥先给我添点,回头我再送来。”
这些钱买五间砖瓦房的砖瓦肯定够了,七间的就不够,而且贺建国趁着便利,决定把房子院子面积扩大一点,必须放得下买来的旧家具。
他和齐淑芳讨论过这件事,如果不是贺建党家出事,他们家的茅草屋早就是砖瓦房了。
现在有机会改善老父的居住环境,以后回老家也不用借住别人家,当然不能放过。
贺建党一愣:“老三,你们都不在家里住,盖房子干啥?”
“谁说不住?”贺建国都想翻白眼了,自己和妻子儿女不能长时间住在老家,可老父不能一辈子住茅草屋吧?年年修屋顶,还得防备大风大雨吹走。再说,自己和妻子儿女也不是不回老家,大儿子今年一个暑假不是一直在老家?
老父当然也能去大哥二哥家居住,可是大哥二哥家都有三个儿子,将来娶了儿媳妇生了孙子,不另外盖房子的话就挤住在那三五间房里,人多事儿也多。大哥二哥家现在都比较有钱了,可以另外给儿子买宅基地建房子分家,但孙子偶尔回来跟着祖父祖母住,自己老父住着也不是个事,还不如住在自己家,清清静静。
贺建军在一旁默默听完,笑道:“老三一家子六口,房子是得盖。”
他也想到了老父,明白贺建国盖房子的用意,既然贺建国不差钱,那么就用不着阻拦他想盖房子的计划,“大哥,我们家和你们家都盖了砖瓦房,老三家留着茅草房像什么话?爹住着也不舒服。就是七间房太多了,我看五间就够了。”
贺建国摇头道:“五间不够,还是七间比较好。”
老父一间、堂屋一间、自己夫妻一间、四个孩子和老师师母一人一间的话,七间房根本就不够,好在儿子们可以同住一间,剩下一间以备不时之需。
“用得着这么多房间吗?五一无二还小,距离他们单独住还有好几年,七斤跟爹一起住就省下一间,我看五间就够了。”虽已赚了一大笔钱,但王春玲还是比较节省,听贺建国说完理由,立即有所表示,“再说,你那老师和师母自从离开后就不大回来,未必住得上你们准备的房间,空着多可惜呀?不如把房间盖得大一些,等需要了,一间就能隔成两间。”
贺建国听进去了,和贺父讨论了一会,最后决定盖五间正房,东西偏房用土坯茅草。
贺父虽然知道小儿子家在首都买两套四合院,也知道他们负债,但他也清楚小儿子和小儿媳的本事,既然他们这么决定,那么肯定能把债还清,因此就没有拒绝小儿子递来的这笔钱,贺建国上班后,他和大儿子一起把砖瓦买下来。
现在正当农闲,买齐砖瓦后,贺建党找来亲朋好友和专门干这一行的泥瓦匠,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赶在入冬前把自己家的五间砖瓦房和贺建国要的五间砖瓦房、四间土坯茅草偏房盖好,并用土坯砌了院墙,搭了厨房。
至于门窗全部都是贺父带着长子次子一起完成,基本没花什么钱。
贺建党还给贺建国的钱用得一干二净,另外贺建国又添了差不多两百块钱,可看到宽敞明亮的新房和房里配成套的旧家具,贺建国觉得值!
旧家具的木料并不全是紫檀黄花梨一类的上等好料子,其中也掺杂了胡桃木鸡翅木等。
不过,他懂这一行,摆出来的家具不显得杂乱。
贺父之前收的旧家具趁着这次机会平均分给三个儿子,贺建国清楚里面有紫檀、黄花梨和金丝楠木的好家具,但他没挑,而是等哥哥们挑过他们家需要的,自己才把剩下的运到自己家里,组装好后摆出来,连同当年埋在地下的家具零件。
其实,木料埋在地下对家具并没有好处,但这是唯一的藏匿方法,因为只有不到十年时间,家具本身又具有一定的香味,所以毁损得有限。
齐淑芳接到信时正在整理家里的财产,感到很高兴。
今年上半年利用房租和剩余工资又还掉一万块钱,现在家里只剩三万块钱的债务了。这笔债务,一直都是齐淑芳的心事。
贺建党和贺建军家都没有债务了,自己家还有,必须尽快还清。
第二年元旦,金价大涨,然而国家的黄金收购价并没有和国际接轨,也就二三十块钱一克,齐淑芳有点不满意,索性就在黑市里出手卖掉。
黑市金价极高,79年就是一克好几十块钱了,现在已经翻了一倍。
这时候有不少受过浩劫之苦的人家出国,他们卖掉国家还给他们的房子后,却因为种种限制无法把所有的钱兑换成美元或者港币,于是黄金就成了首选,他们在黑市中高价购买黄金带出国,然后再换成自己需要的外国币种。
齐淑芳就把手里的黄金卖给了这样的人。
她手里一共有四斤二两多的黄金,她卖了三斤半,以每克六十八元的价格,一共卖得十一万九千元,还给金教授三万元后,还剩八万九千块钱。
她卖的价格在黑市中算是便宜的了,黑市中金价最高的已经达到八、九十元每克了。
她想和买黄金的这家人结个善缘,于是选择比国家收购价高却又比黑市价格低的六十八元每克,寓意好呀,又顺又发。
剩下的这笔钱加上这一年的房租和工资结余,家里一共有十万块。
十万块,是万元户的十倍。
现在已经有万元户了,屡次见报,齐淑芳现在就在计划怎么利用这十万块钱。
章:
齐淑芳和贺建国不打算下海,那么唯一的生财途径就是投资。
黄金不值得投资了,一是现在黑市里的金价高,二是黄金还没有市场化,国家一直是统购统销,三就是齐淑芳记得很清楚,二十年后市场金价也才七八九十元。
齐淑芳首先想到了房产。
在自己国家,房价涨势可是快得无与伦比,全世界都感到震惊。
齐淑芳前两年买的大四合院现在价格翻了不止一倍,有外国人或者海外华侨想出钱购买,最高出到十五万美金,她没答应。这高涨的价格让身边不少人惊叹不已,纷纷称赞她有眼光,她特别感激薛逢借钱给她买房的行为,如果没有薛逢,她就错过机会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四合院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一旦有黄金地段、保存完好的大四合院出售,不等消息传出来就被有权有势的人家买下。即使齐淑芳有几家位高权重的亲朋好友,也不打算与这些人争锋。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别看她手里的十万块钱不少,但在首都里压根就买不到大四合院,一般破败的小四合院住着很多居民,就算买到手也不容易收到手。
金教授和金婆婆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在鼓楼西大街买下一座四合院,只有三百多平方米的十三间房,当时住在里面的居民都不愿意搬离,和房东爆发了很大的争吵,到手后基本上是推翻重建,现在已经出租给外国人了,每年收取两千多的租金。
十万块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和老农民相比,这是一笔巨款,和很多有权势的人相比却是人家的九牛一毛。
不买四合院,别的也可以,自己家可有四个孩子呢!
房子在未来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见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问题,如果没有国家扶持,房价不可能压得无数人喘不过气。
齐淑芳利用休息日,花两万多块钱在未来的黄金地段买了四处房产。
这几处房产都是平房带着院子,四个孩子一人一套,齐淑芳心里有所计划,到手后就租出去了,以后是拆迁还是自建,都得根据当时的情况决定。
接着,她买了二十公斤一级和田玉白玉籽料,全部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上等货,每公斤一百块钱,总共花了两千块。见和田玉商人手里有不少羊脂玉籽料,相当不错,齐淑芳想起后来都是论克买卖,一度高达几万元,当下买了一公斤左右,另外也从这个玉商手里买了几件羊脂玉饰品。在此之前这些全部都是出口换外汇的,现在搞经济才开放市场。
买和田玉是一项获益很大的投资,然而还是比不上古董和翡翠。
十块钱买的古董几十年后有可能涨到低则百十万、高则几千万或者上亿,而上等翡翠虽然不如古董,但也有千百倍的涨幅,而且价格居高不下。
古董么,自己家人都是捡漏小能手,留下一笔钱作为这方面的花费,买翡翠则找段良才。
“淑芳同志,你来得可真巧,再晚来两天,我就不在首都了。”
听了段良才的话,齐淑芳满脸诧异:“难道你要离开首都去别的地方发展?”因为薛逢的关系,她在段良才这里买过翡翠及其成品,后来又托段良才找人帮忙把自己手里的翡翠首饰重新抛光,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所以她很清楚段良才一直没断过做翡翠生意的想法。
段良才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打算去广东那边。现在不是发展经济么?国家建设经济特区,那里靠近香港,发展的机会比较多。而且,除了咱们国家一直是计划经济,外面可不是。咱们国家地大物博,经济发展会很迅速,现在国外华人圈里依然有无数人崇尚奢华,翡翠首饰大有价格高涨的可能,等咱们国家经济发达了,也会追求这方面的华丽。”
最重要的是,从广东转道去云南、缅甸都很方便。
段良才双眼闪着睿智的光芒,自从去年改革开放的政策出来,国家打算扶持个体户,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做生意不再是投机倒把。段家偌大的家业在自己手上败落,那么就得在他手上东山再起,等在南边发展好了,再回首都开店。
他打算做采购原石、工厂加工、店面销售一条龙,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最大的利益,避免中间的利润被别人吃掉。
齐淑芳赞同道:“段同志你说得很有道理呀,祝你到时候财源广进。”
“那就承你吉言了。”段良才是生意人,马上又要远行,特别喜欢听这样的好话,“淑芳同志,你这次来找我,想买翡翠?”
齐淑芳笑道:“你这么看涨翡翠,我有什么理由不在这方面投资?钱存在银行里,那点利息都不够生活开支,倒不如拿出来投资一些以后必定涨价的东西,等价钱涨到一定的程度后抛售,比银行的利息多吧?”
“那是肯定的!银行利息才有多少?精明的人都不会把钱死存在银行。”
“所以我来找你买翡翠呀!我只认识你一个翡翠商人,当然来找你做生意。我听大姐说过,你前年去年就去云南好几趟,应该收了不少好料子吧?”
段良才耸耸肩,搬出两口箱子。
“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高,就不拿中低档的翡翠出来给你看了,中低档翡翠以后的价格肯定也会涨,但高档翡翠更有投资价值。我手里高档的翡翠料子和饰品都在这里了,是去年从云南腾冲、瑞丽和缅甸那边收回来的。翡翠出自缅甸,但是,翡翠文化出自咱们国家,那边的工艺实在不怎么样,除了镯子戒面珠子没有什么复杂性都做得出来,其他的挂件我得找人重新修饰。所以,我建议你挑挑料子以后找人加工或者选几对镯子和戒面、珠子。”
说到这里,段良才突然一笑,“你找我做生意,我很高兴,说明我手里的资本可以更多一点,将来你买的翡翠想出手,可以找我,按市价购买。”
他性格爽快,齐淑芳也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买下价值两万元左右的翡翠,两天后送走段良才,没多久,这个学期就结束了,不知不觉,再过两年齐淑芳这一届的学子就可以毕业了。
两年大学生活,让她和许多同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班上的老大哥刘瑞峰组织聚餐,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而且还帮忙出谋划策,最后决定在寒冬腊月之际到东来顺吃羊肉,热乎乎的羊肉下肚,马上就不觉得寒风冷了。
虽然大家的家庭条件贫富不均,但是贫困生有国家的补助,每个月都有大量结余甚至可以补贴家里,所以很快就凑出了聚餐的费用。
齐淑芳没有表现得财大气粗,她和其他人出的费用一样,就是拎了几瓶二锅头。
事实上,在学校里,她的打扮一直偏向简朴,不显山不露水。
爱美是天性,没必要炫耀。
“淑芳,你怎么不把孩子带过来呀?”见齐淑芳一个人前来,感情比较好的同桌金薇薇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七斤、平安的身影,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失望。
同学间有不少人都成家立业了,孩子大一些的都十几岁了,开学时、聚会时大家见过一部分,但要说最聪明伶俐的还数七斤和平安,尤其两个孩子白净俊俏又有礼貌,齐淑芳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最抓人眼球,让人生起无数好感。
金薇薇和齐淑芳感情好,特别喜欢逗弄七斤和平安。
齐淑芳把酒放到餐桌上,笑道:“天这么冷,风又大,咱们聚会带他们两个过来干嘛?你要是想见,明儿有空去我家看个够。”
一句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冷嘲热讽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叫什么七斤、平安,一听就土气得要命。齐淑芳,亏你还是大学生,怎么没给你儿子女儿起个正常的名字啊?你不带孩子过来,是想显得你体贴大方吗?带孩子过来的同学和你一比,好像蹭饭似的。”
说话的声音十分尖刻,齐淑芳转头一看,正是对自己不太友好的鲍明珠。
鲍明珠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不错,长得很漂亮,入学后的成绩很好,也很有才气,翻译过不少文章,也写过一些诗歌,也是广播站的重要一员,就是眼高于顶,经常流露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所以在法语专业里的人缘不太好。
她在上山下乡途中结过婚生过孩子,吃了不少苦,但在知青大返乡的洪流中毅然和丈夫离婚,孩子也扔给了孩子的父亲,自己孑然一身地回城参加高考,成功考入首都大学,立志进入外交部工作,拼了命地学习。她自己做的决定她不怪自己,反而把夫妻恩爱儿女成群工作上学两不误的齐淑芳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齐淑芳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和外国人交流向来是游刃有余,这一二年她和杰西卡成了好朋友,也曾担任不少外国人的导游介绍首都,今年一月外交部人事处的干部确定等她毕业后直接进入外交部工作,虽然她是带薪上学,但国家的命令高于一切,并不影响这份调令。
这下就像捅了马蜂窝,引来鲍明珠的嫉恨。
齐淑芳听鲍明珠这么说,微微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王老师一边说,一边从外面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一点雪花,笑盈盈地看着快到齐的学生们,目光里充满了探究。
章:
看到王老师,鲍明珠马上就不吱声了,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站起来去迎王老师,脸上堆满了笑,仿佛在王老师进来之前对讽刺齐淑芳的人不是她。
齐淑芳懒得搭理她,听刘瑞峰笑着回答王老师说没事。
王老师相当了解自己学生的性格和为人,看了一下在场学生的座位及其神态,再看齐淑芳说话时面对的人是鲍明珠,心里就明白个八、九分了,而且他很清楚鲍明珠对齐淑芳的不满,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为齐淑芳感到高兴,坐下接过齐淑芳倒的热茶喝了一口,王老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笑道:“谢谢淑芳同学了。”
“您是我们的老师,我给您倒杯茶是应该的,您说什么谢呀!”齐淑芳没有放下手里的茶壶,而是按照顺序把同学的茶杯加满,一阵阵热气冒出,仿佛云雾弥漫。
金薇薇笑眯眯地对齐淑芳道谢,然后看向王老师。
“老师,明天开始大家就要回家了,寒假结束后咱们才会在校园里再聚,今天您一定要好好喝几杯。呐,淑芳带了好几瓶二锅头,鲍明珠还带了茅台吧?鲍明珠,对不对?”金薇薇一边说,一边问鲍明珠,茅台酒的档次比二锅头高多了,虽然现在的限购不像以前那么严格了,但是,茅台也不是一般人想买就能买的,至少得有一定的经济能力。
鲍明珠瞪了金薇薇一眼,又看了齐淑芳一眼,骄傲地拿出自己早有准备的两瓶茅台,放到王老师跟前,“老师,您是老师,应该喝茅台。”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人都清楚她想贬低齐淑芳的二锅头。
其实,比起鲍明珠带来的茅台,大家更喜欢二锅头,感觉二锅头比较平易近人,而茅台有点高人一等,看鲍明珠的表情就知道了。
王老师笑笑:“搞什么特权嘛?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都是一样的人哪,在学校我们不都是共同进步的吗?当然应该吃一样的喝一样的。鲍明珠同学,茅台酒花了不少钱吧?快收回去,快收回去,我可不想带头让大家喝得酩酊大醉。咱们是聚会,和和气气地吃顿饭,各自回家过年,可别说什么不醉不归。”
说完这些话,他又转头责备金薇薇:“薇薇,都是你找的事,多喝几杯?你不知道我酒量很差吗?回去把我交代的文章翻译好了拿给我。”
金薇薇是王老师的外甥女,法语的基础打得很牢,所以报了法语系,她对王老师伸了伸舌头,“这可不能怨我,好几位同学都带酒来了,不就是想让大家不醉不归吗?反正这学期已经结束了,好好吃一顿喝一顿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不是挺好吗?”
齐淑芳笑嘻嘻地摆手:“我不喝,家里的老人孩子等着我回去照顾呢,我要是满身酒气地回去,就没办法给孩子做榜样了。”
“说到这个……”王老师把头转向齐淑芳,“淑芳同学,你现在会几种外语?”
“老师,淑芳会几种外语您不知道吗?”和同学在一起时,金薇薇一向都称呼舅舅是老师,“淑芳专业是咱们的法语专业,第二外语是英语,第三外语是德语,好像还懂俄语,而且都很不错,口语相当流利。”
齐淑芳不见一丝骄傲,而是问王老师有什么问题。
她最想工作的单位是环保部门,为环保做贡献,之前的工作来之不易,她并没有嫌弃铁路系统,现在因为外语能力和交际能力出色而被外交部一位领导看重,也不好意思再提自己的意愿,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后再看机会进入环保部门。
王老师笑道:“你这个寒假可能没法休息了。”
齐淑芳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她都做好回家过年的准备了,她想贺建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这么久没见了。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夫妻分隔两地依然情深义重,一切都以国家的需要为重,时间最长的几乎达到数年无法团圆,可谓是情比金坚,后世很多朝夕相处的夫妻无法与之比拟,但她还是不愿意和自己的丈夫分离太久。
“三天后有个旅游团会抵达首都,其中有法国人,也有美国人和英国人,不是普通的旅游团,但也没达到外交水平的级别,由国家的单位招待。接待人才比较匮乏,接待单位无法面面俱到,刚刚来找我选一个比较好的外语人才做导游,我记得你有导游经验,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怎么样?上面也有此意。”王老师虽然带着询问的口气,但也有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
齐淑芳心里倒没有什么不舒服,大部分的人都服从命令,她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她是很想念贺建国,可放过这样的机会她也不甘心,既然将来可能进外交部工作,那么现在就得做好打算,做导游或者做翻译都是一次美好的经历。
然而,不等她回答,鲍明珠就沉不住气了。
“老师,你不能只选齐淑芳呀,难道咱们法语专业就只有一个齐淑芳精通法语和英语吗?我的第一专业是法语,第二专业也是英语啊。”鲍明珠毛遂自荐,想取代齐淑芳,一点愧疚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谁都可以争取,她自信做得比齐淑芳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鲍明珠的家庭条件好呀!
鲍明珠的家庭在首都当然不算什么,可比起外地来的齐淑芳就强几倍了,谁不知道齐淑芳履历上是农民出身的干部,而自己算是干部子女,根正苗红。
鲍明珠迫不及待地道:“齐淑芳肯定没经历过大场面,我有自信做到游刃有余。”
没有经历过大场面?齐淑芳不怒反笑,进出首长舞会算不算大场面?接待首长算不算大场面?现在经常出入几位首长家算不算?虽然她不愿意在朋友跟前提起,认为有炫耀之嫌,但也不能任由鲍明珠胡说八道。
“鲍明珠同学,什么大场面小场面?不就是接待几位外国友人吗?这是友好交流,怎么上升到大场面了?”
在座的同学们都笑了。
鲍明珠认为做外国旅游团的导游或者翻译是大场面,齐淑芳却不这么觉得,两个人的见识高低,一望可知。
王老师开口道:“鲍明珠同学,这是上面的意思,想考察考察淑芳同学的能力,而且并不是淑芳同学一个人负责,有另外安排的接待人员和翻译人才同行,不过因为淑芳同学精通外语又有丰富的导游经验才叫上淑芳同学。你的外语成绩是不错,就是口语差了点,接待外国友人可不是一件小事,你没有经验,我就没办法安排你跟过去学习,所以,你先好好练习,练习好了我再给你安排任务,怎么样?”
鲍明珠不太高兴,可她不敢说不同意,悻悻然地答应了,心里对齐淑芳的厌恶又深了一层,她凭什么比自己过得好?这么好的任务都先想着她,而不是自己,古彭市的人果然很讨厌,怪不得都说那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齐淑芳根本不知道鲍明珠讨厌自己是因为她上山下乡的地点是古彭市下面一个偏僻山村,为了参加高考、为了回城,抛弃在古彭市的一切,所以见到齐淑芳就觉得不喜。
有点迁怒的成分在吧,鲍明珠和前夫家闹得很不好看。
除开鲍明珠的不悦,这顿饭吃得还算和和气气,因为王老师本身不嗜酒,大家举着酒杯里的二锅头都是浅尝即止,倒是吃得大快朵颐。
吃完后刘瑞峰拿着大家凑出来的钱结账,出了门就发现雪下大了。
早起时发现天气阴冷,齐淑芳准备得很齐全,向王老师告别后回到家,发现自己家门口一阵嘈杂,难道出事了?她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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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合院地段所处及其所住居民非富即贵的原因,导致经过附近的行人不是很多,齐淑芳带着一家老小在这里住的两年以来,居住环境也没有像在古彭市那样热热闹闹,所以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吵闹声,齐淑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现在是寒假期间,一家老小都在家,齐淑芳心急如焚,一边跑,一边释放出精神力,清楚地看到两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女被金教授挡在门外,平安站在金教授身边,金婆婆和七斤则在院子里照料五一和五二。
平安无事,齐淑芳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已到了家门口。
“大伯,你是我亲大伯呀,你这么做,你这么做,就不怕列祖列宗说你无情无义!”
先落入齐淑芳耳中的声音出自中年男子,紧接着中年妇女也指责金教授,一脸控诉:“我们家都这样了,你居然袖手旁观!对自己家这么差,对外人这么好,还要把我们赶走,有你这样做大伯的吗?”
“就是,就是!大伯,亲大伯呀,我们家已经走投无路了,你就不能发发善心帮帮我们?我们才是一家人,贺建国家算什么?”
齐淑芳听到这里,顿时有了几分头绪。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齐淑芳脸不红气不喘地到了金教授的跟前,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女时,满眼凌厉之色。
“妈妈!”
平安一看到齐淑芳就扑了过来,双臂抱住她的大腿,叽叽喳喳开始告状。
平安很聪明,虽然年纪比七斤小两岁多,性格又不稳定,但伶俐的程度不下七斤,很清楚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齐淑芳,金教授在一旁替小孙女补充。
原来这中年男子是金教授的侄子,名叫金大虎,当然不是亲的,不过关系也算很近了,其父是金教授的亲堂弟。金家人口单薄,金教授小时候接受了家庭影响,金家一族只要没出五服走动就很频繁,关系也很好,最好的当属这个堂弟,一些亲兄弟还亲近。
亲兄弟又如何?浩劫期间反目成仇的父子、兄弟、姐妹、夫妻、师生不知凡几,何况堂兄弟?再好的关系,在金教授遭难期间也没有拔刀相助,而是选择落井下石。
贺建国和齐淑芳搭救金教授夫妇的时候,后者当时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金教授和金婆婆爱恨分明,即使他们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大多数源自当时的命令,他们也无法原谅堂弟近房在自己夫妻落难时雪上加霜的行为,平反之后没有和他们恢复来往,金教授前往上海探望好友处理房产时将拜访自己的这些堂弟近房拒之门外。
上海市民的住房困难当属全国第一,金教授拿回来的房产很令人眼红,虽然拿回来的常住房子位于弄堂中,不是花园别墅一类的房子,但毕竟是楼房带院落,面积不下数百平方米。
金大虎上有父母,下有儿孙,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十几二十个人住在国家分的狭窄亭子间,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就算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其他儿子的婚姻也成了问题,本来就没有工作了,现在又没有房子,哪家的女孩子愿意嫁过来啊?于是,一家人就盯上了金教授,可是金教授长年累月不回上海,他们打听到金教授的住址后,千里迢迢赶过来找上了门。
为的,就是金家大宅。
金教授虽然不太明白金融,但却知道经济需要发展的事实,金婆婆根据考察到的各种数据觉得国家将来一定在住房方面有所改变,加上作为旧时代走过来的人,比较看重房产,自然不同意金大虎的要求,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金大虎和妻子刘海华达不到目的,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就在门口嚷嚷起来,满脸激愤,在平安和齐淑芳说话的时候大声道:“大伯,天佑和天丽可都死了,将来能给你们送终下葬的人只有我,房子不给我们,难道要给贺建国一个外人吗?那是我们金家的东西,只能由我来继承,我可是你的亲侄子!”
刘海华不断点头赞同:“就是,就是!大伯,亏你聪明一世,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亲疏远近吗?咱们才是一家人呀!你忘记七大爷的事了?打一辈子光棍,临死前不得不求血缘关系最近的堂侄子给他披麻戴孝!”
七大爷是金教授的另一个堂兄,比金大虎之父的关系远一些,建国后就去世了,差点没人接手他的丧事,还是族里做主,将他留下来的家产给了他的侄子,让他侄子负责。
这种情况很普遍,金教授和妻子在贺楼大队住了多年,贺楼大队里也是这样,一般来讲,无儿无女的老人,身后之事都是由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办理,当然,留下来的家产不管有多少也都是那个人的,其他人很少有异议。
金大虎和刘海华不知道金天丽没死,也不知道她早已和父母联系上了,现在每个月都给老父老母寄生活费。
金教授为了不给女儿惹麻烦,拒绝他们时也没有提起金天丽。
即使金天丽没有活下来,金教授和妻子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们不会和大多数的人一样把身后事托付给族里的近房,所以听了金大虎和刘海华的话,金教授的脸色依然很淡漠,冷冷地道:“我们老两口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死后的事情不劳你们费心!你们走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打我们老两口的主意。”
齐淑芳握着平安的小手,走到金教授身边的她搀扶着金教授,没有随便Сhā口。
她越是云淡风轻,金大虎和刘海华越是气愤,贺建国凭什么和金教授住在一起,不就是图金教授的家产吗?他们都听说了,除了房子被国家退还,国家也补发了金教授的工资,仔细算算金教授当年的工资级别,十来年下来至少有好几万!
金大虎和刘海华图的并不仅仅是房子,主要还是这笔工资,把这笔工资拿到手,自己家就是万元户,一辈子不愁吃喝。
恶狠狠地瞪着齐淑芳,刘海华尖刻地道:“我们家的事情,你来干什么?”
他们来找金教授之前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知道齐淑芳就是贺建国的老婆,这几年一直都让金教授夫妇替自己带孩子,跟保姆一样。为了拉拢金教授和金婆婆,齐淑芳没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劲地数落贺建国和齐淑芳把老两口当保姆使唤的恶劣行为。
这些,平安都学给齐淑芳听了。
齐淑芳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奉养金教授和金婆婆居然成了自己夫妇的罪状?
真是可笑。
金教授和金婆婆年纪也来越大了,五一和五二还很小,七斤和平安也需要周密的照料,她跟老两口提过请保姆的事儿。以前她是担心遇到品行不良的保姆虐待自己的孩子,现在有老两口在家看着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金教授和金婆婆都不同意,一是他们在乡下劳动改造那么多年,身子没有想象中那么老迈虚弱,几个孩子他们完全照顾得过来,洗衣有洗衣机,做饭用天然气,都没有什么难度,二就是他们已经习惯没有外人在家里的生活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手里确实握着不少钱财,难怪有人这么想。
齐淑芳一阵无奈,表情平静地平视着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的金大虎和刘海华,“这是我们家,我没问你们来干什么,你却来问我?”
刘海华这才想起金教授夫妇是住在贺建国家,她不想承认自己话里的错误,马上岔开,色厉内荏地道:“我告诉你,就算你们给我大伯大娘几口吃的,也别想打大伯大娘家产的主意!你们姓贺,我们姓金,那是我们金家的!你要是识趣,现在就好好地送大伯大娘回家,否则我一定告你们家为了大伯的财产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你在说谁?我看,不择手段的是你们吧!”
齐淑芳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金教授道:“老师,外面这么冷,你看,雪都积一寸厚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别冻着。”
金教授抖了抖落在头顶伞上的雪花,穿着齐淑芳给他做的新棉衣,又戴着帽子围巾和手套,他没觉得有多冷,就是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子剐过一样,齐淑芳不提,他一点没感觉,现在说出来,感觉到脸上很疼,他点点头:“你先带安安进屋,我随后就回去。”
齐淑芳瞥了瞥金大虎和刘海华,“这两个人……”
“让我自己处理吧。”
“好。”
目送齐淑芳母女进门,金教授转过身。
金大虎和刘海华突然发现金教授的目光比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还要冷,可房子和工资占据了上风,他们给自己打了打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金教授回上海,劝说不成,又拿着金教授身后无人办理后事来威胁他。
金大虎和刘海华觉得,虽然破四旧过去没多久,但大多数人依然很看重身后风光,像金教授这样的老人更加看重祭祀。
金教授冷笑:“郭爱民是什么下场?”
郭爱民?金大虎和刘海华面面相觑,很快响起郭爱民是金教授的女婿,在金教授一家受到迫害时和金天丽离婚,后来又娶了一个老婆,生两儿一女。
郭爱民的日子很不好过,他当年迫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死了不少,可也活下来不少,活下来的人翻身了,得到了一定的地位,尤其是郭爱民迫害过的单位领导,现在官复原职,表面上没有和郭爱民算账,实际上谁不明白郭爱民现在生不如死的下场就是被报复了。
生不如死,对,就是生不如死。
郭爱民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当年迫害的那些人有一些是听命行事,有一些是他有私心,手段相当恶毒。
当年,金大虎头一个响应郭爱民的号召,到台上口沫横飞地批。斗金教授,还对金教授拳打脚踢,以此显示自己的忠心,就是抄家时没轮到他出头。后来又因为和郭爱民家距离不远,他和郭爱民经常来往,他很清楚郭爱民的为人和做过的事情,也知道郭爱民曾经去找过金教授,可惜没有官复原职,反倒在回来后受到调查,蹲了不短的时间,出来后不知道谁出的手,他走夜路时被人打断了脊梁骨,目前瘫痪在家,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
郭爱民去找金教授的时候,金教授没有得到国家的补偿,金大虎就没有和他同行。
金教授得到补偿的时候,金大虎就打了主意,就是一直没有时间来找金教授,才让金教授平平静静过了这么久。
金大虎才不管郭爱民是什么下场,他只知道自己和金教授的血缘关系最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没什么豁不出去。
听金教授提起郭爱民,金大虎惊讶了一下,“大伯,你问郭爱民干什么?他就是无恶不作的小人,国家都找他算账了!”
“郭爱民无恶不作?你以为你比他好到哪里去?”
金教授忍不住冷笑几声,果然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不料,金大虎理直气壮地道:“大伯,你怎么能拿郭爱民和我相比?十个郭爱民都比不上一个我,我可没他那么狠毒!”他只字不提自己对金教授做过的事情,他可是跟着国家的脚步走,听从国家的命令,他有老有小,不听从就会倒霉,落到金教授那样的下场。
“就是,就是!大伯,大虎可是老实人!”刘海华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冻得刘海华不住跺脚,怨恨金教授不让自己夫妻进门,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大伯啊,你看我们千里迢迢地过来接你回家,你怎么可以恶言相对?你对外人这么好,对自家人这么坏,你就不怕叶落归根的时候,咱们金家对你不满!”
金教授淡淡地道:“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一刀两断了,你们厚颜无耻,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可我记得一清二楚!别以为我姓金,就能受你们摆布!金大虎,你从哪里来,老老实实地回哪里去,不然……”
“不然什么?”金大虎气愤极了。
“郭爱民的下场,就是你将来的下场。”郭爱民的下场不是金教授所为,他也没有扛在自己身上,而是冷冷地俯瞰着金大虎,即使他因年迈而比青壮年时矮了几公分,现在也比金大虎高一个头,“别人怎么对待郭爱民,我就能怎么对待你!我老头子是失去了儿子,可我老头子没失去自己的很多老朋友,教训你们家简直是手到擒来!”
金大虎和刘海华脸色大变,被他气势逼得到退了好几步。
金教授掸了掸被寒风吹到衣襟上的雪花,满是皱纹的脸如同冰雕一样,“我老头子还有几年好活,没有人在打我们老两口的主意后还能全身而退!念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饶你们一次,如果有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刘海华不甘心,张口想说话,金大虎一把拉住她,她不甘不愿地闭了嘴,等金教授转身进门后,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大虎!大伯肯定是虚张声势!”
金教授怎么可能还有以前的本事?要真有本事,就不会让学生奉养他和金婆婆了。
刘海华精明得很,满眼都是算计。
“我跟你说,大虎,咱们毕竟都是姓金,大伯不可能对我们出手,就算他想,咱们金家一大家子也不同意!”
金大虎烦躁地道:“你以为我不明白?可咱们现在是孤立无援,家里的老人都没有跟过来,怎么把大伯压下去?大伯话说到这个份上,咱们再继续逗留下去肯定没有好下场!雪下得这么大,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住宿问题吧。”
他们下了火车就赶过来,还没去宾馆投宿,也没有吃饭,原本以为金教授一定会管自己夫妻吃住,所以没带多少钱和粮票,哪想到他会翻脸不认人。
刘海华道:“我去敲门!”
她不甘心,凭什么到了家门口还不得其门而入。
金大虎一把拉住她,“别!现在贺建国的老婆在家,等她不在家了,咱们再过来。我相信,在我们的劝说下,大伯一定会回心转意。”
“不住在这里,你想去哪里住?在外面吃住都得花钱!”
“先找宾馆住一晚。”金大虎算了算带来的钱和票,说道。
“那好吧。”
狠狠地瞪了大门几眼,夫妻俩冒着大雪去找附近的宾馆,而贺家堂屋里金教授夫妇和七斤、平安正捧着碗喝着羊肉汤,吃着羊肉。
同学聚会结束后,齐淑芳买了羊肉汤装在饭盒里带回来,重新加热后给大家吃,五一和五二才一岁多,齐淑芳怕他们吃了羊肉不消化,残忍地任由二小在餐桌边馋得直流口水,两□□替着在地上乱蹦,金婆婆笑骂道:“你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子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从锅里舀出一小碗羊肉清汤,一口一口地喂给五一和五二。
齐淑芳给平安擦了擦脸,笑嘻嘻地道:“我这是为他们着想。”就是金婆婆不做,她也会喂两小喝几口汤,之所以买清汤羊肉就是为了照顾两小。
金教授摇头一笑。
齐淑芳没有追问金大虎夫妇的所作所为,金教授喝过羊肉汤后,主动提起。
“这人心哪!”金婆婆一声叹息,她因为照料两个小的,没有出去和金教授一起面对面目可憎的金大虎和刘海华,现在在金教授的说明下才知道他们的来意,忍不住满脸冷笑:“做过那些事,怎么有脸来找我们?脸皮真厚。”
金教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为了金钱权势,那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就是没想到咱们这么大年纪了,那些人还不放过咱们。”
“当初郭爱民是为了权,现在金大虎是为了钱,您二老有钱,可不就被盯上了吗?”
金婆婆眼里全是厌恶:“我们老两口就这么好欺负?一个个地来。就是圣人,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吧?何况我们并不是圣人。他们真以为他们过来,就可以尽释前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齐淑芳微微地笑了笑,这种事这种人世上还少吗?为了钱和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是厚颜无耻。
“老师,您和师母有什么打算?我刚刚在厨房热羊肉汤的时候听到他们在门外叽里咕噜好一阵子,打算先去住一宿,等我不在家时再来找您和师母。”进了家门以后,齐淑芳的精神力就一直没有收回来,金大虎和刘海华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金教授满眼凌厉:“他们当真这么说?”
齐淑芳点点头。
“得想个办法呀,要真是天天上门骚扰,咱们就别想安宁了。”金婆婆开口道,这叫什么事啊?好好的日子就这样被破坏。
金教授陷入了思考当中。
齐淑芳看看金婆婆,瞧瞧金教授,莞尔道:“您二老何必苦恼,大姐虽然不在国内,但她是老师和师母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加名正言顺了。”
她和贺建国孝顺金教授夫妇并不熟源自金教授夫妇有现在拥有的财产,也不会因为金天丽继承二老的财产就觉得不高兴。金大虎夫妇登门索取房产工资,肯定是他们不知道金天丽的情况,如果他们知道,就不会说金教授夫妇无儿无女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一下子想起了远在海外的女儿,虽然月月都能收到女儿寄来的生活费,也能收到女儿寄来的一些东西,但毕竟没有朝夕相处,一时之间真把女儿给忘记了。
“天丽……”
金婆婆也想起了女儿,沉思片刻,对金教授道:“就这么办,他们要是再上门,就说天丽还活着,用不着他们费心!”对于手里这点财产的安排,他们早有默契,但是不妨碍他们说出金天丽的下落,现在中美建交,早就不用担心金天丽出国这件事了,也没人会追究。
金教授觉得有道理,第二天在齐淑芳带平安去做衣服的时候金大虎和刘海华果然来了。
昨天被拒绝后,金大虎和刘海华毫不气馁,两人商量了一个晚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过来,金教授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非纠缠到底不可!
刘海华很有经验,很多人在面对死缠烂打时没有办法,不得不妥协。
读书人嘛,好面子!
刘海华已经注意到了,住在附近的人可都不简单,好几家都有小轿车进出,金教授要是不同意,一定会成为附近的笑谈。
“大伯,这附近来来去去的,咱们再这么吵下去,一定会让人笑话吧?”
对于他们无耻的程度,金教授简直叹为观止,怪不得越是无耻的人越是容易达到目的,因为他们不要脸,什么都不在乎,反倒是被威胁的人因为种种顾忌而不得不退一步。
金教授突然道:“天丽还活着!”
“什么?”金大虎和刘海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不会回上海,不会把房子给你们,我们老两口的身后之事也不用你们操办,因为天丽还活着。”金教授一字一句地道,字正腔圆,说得清清楚楚,“现在不是旧社会了,男女平等,我的亲生女儿还活着,用得着你们吗?”
“不可能!天丽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着?不是死了吗?”金天丽身上很多伤都是金大虎下的手,他很清楚在没有医药的情况下,金天丽活的几率很小,而且金教授也对外宣称说金天丽死了,这是金家人人皆知的事情。
“哼!让你们失望了,天丽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刘海华尖叫道:“我不相信!”
她两步上前,走到金教授跟前仰着头,差点因为地上没扫干净的积雪而滑倒,“大伯,你在撒谎对不对?你不想照顾我们这些后辈,想把财产给贺建国一个外人,所以骗我们说天丽还活着,是不是?”金天丽要是活着,他们不是白来一趟吗?
金教授皱了皱眉,厌恶地看着刘海华明明很清秀看起来却很狰狞的脸庞。
“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们家的财产我们也没打算留给建国,你们不要因为自己达不到目的就随便给建国安Сhā罪名!”金教授指出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不要因为你们自己心思龌龊就把建国想得那么坏!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全赖建国养活我们,他们不是为了钱,我们也有自己的女儿,早有打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金大虎失魂落魄地重复了几遍,猛地抬头看向金教授,不死心地问道:“大伯,就像海华说的一样,你是不是不想给我们所以撒谎?天丽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任由你们和贺建国住在一起?天丽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出现?”
“天丽在美国,回国来探望我们,怎么可能叫当时身在上海的你们知道?”
金大虎和刘海华还是不肯相信,非要金教授承认金天丽已死,金教授很生气,当即高声叫七斤把家里的相册拿过来。
金天丽和父母团聚的时间不长,可留下了不少合影。
十几年前金天丽在上海对外宣称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现在照片里的她明显年长了十来岁,一身的珠光宝气,有金教授夫妇和金天丽的合影,有金天丽和贺家人的合影,有金天丽在这座小四合院门口拍的照片,还有一张金天丽背靠着小轿车拍的照片,就算金大虎和刘海华不相信金教授的话也不得不承认金天丽活着的事实。
“你们看到了吧?天丽还活着,我们的身后之事早有安排。”金教授抽回相册,“我不管有多少人打着和你们一样的主意,你们最好回去告诉他们,上海的那套房子我已经有所安排,你们谁也别想拿着我老两口子没有后人的理由来霸占!”
“振兴,你和他们啰嗦什么?赶紧回来看孩子。五一尿裤子了,我刚给他换上干净的裤子,你看孩子,我把他换下来的裤子洗一洗。”金婆婆站在院子里叫道,
“哎,来了。”
金教授拉着七斤进院,“啪”的一声,将金大虎和刘海华关在门外。
见他和七斤进来,金婆婆把五一换下来的裤子扔到了洗衣机里,倒上温水和洗衣粉。
趁着齐淑芳上学不在家的时候,金教授拿着过期就要作废的侨汇券去华侨商店,一口气给家里添了相机、彩电、冰箱、洗衣机、录音机、挂钟和几台电风扇,又给自己老两口一人买了一块宝石花的手表,另外给贺父买了一个便携式的收音机,他记得很清楚,贺家老大家里出事后,贺父把马瑚送的收音机给卖了。
金教授很佩服贺父,认为贺父堪称一个智者,贺建国兄弟三个有今天,绝对离不开贺父对他们的教导,所以打算回古彭市时把收音机捎给贺父。
计划得很好,可是赶不上变化。
齐淑芳不是单纯的学生,接到给外国旅游团做导游的任务,她就没法离开首都。
她和不少外国人打过交道,很清楚在不少外国人的印象当中,中国非常非常落后,非常非常不堪,她喜欢以自己的能力让外国人改观,所以去迎接这个外国旅游团的时候,她特地穿上一身极具中国风的服装,请汪师傅赶制出来的新衣服。
在此之前,她仔细做了这个旅游团的工作,他们打着仰慕中国文化的旗号,看到齐淑芳时,顿时惊叫出声,“好美!”
“这就是中国服装!”
“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很漂亮!”
“丝绸的美丽!”
齐淑芳穿着大红的唐装,里面絮着蚕丝,不显得臃肿,时间比较紧迫,来不及用有大面积刺绣的料子,她选择了大红云锦,花团锦簇,雍容大方。
平时佩戴的翡翠首饰卸去十之八九,只余耳朵上的翡翠耳钉和手上的戒指,清清爽爽。
圆润的鹅蛋脸光滑白皙,宛然是双十好女,美丽端庄。
这样的她,漂亮的仪态、流利的多国语言,恰到好处地招待来自不同国度的旅客,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哪里像是落后国家的人?和照片里完全不一样。
“嗨!美丽的女士,我们又见面了!”来自法国的青年轻轻吻了她的手背一下。
这一句话开启了齐淑芳记忆的闸门,“蒂埃里?你好。”
“你好,你好,美丽的女士,你还记得我呀?我们算不算是他乡遇故知?”在华侨商店得到过齐淑芳的帮助,蒂埃里记忆犹新,抚着胸前的相机,他冲齐淑芳一笑,灿烂的笑容堪比晒化冰雪的小太阳,然后跟同伴解释自己和齐淑芳结识的原因。
面对这么漂亮大方的女士,大家本来就觉得赏心悦目,现在有蒂埃里和她的过往,觉得更加亲切,很快就释放出善意。
人很漂亮,衣服很漂亮,最容易打开话题。
“这就是丝绸?真好看,就像天边的彩霞。”蒂埃里十六岁的妹妹卡米尔率先开口。
齐淑芳以流利的法语回答道:“我们国家的丝绸是统称,细分的话,我都数不清有多少种,这是其中的一种,叫作云锦,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
“是吗?这么多?怪不得哥哥上次从中国带回去的丝绸和你穿的不一样。”卡米尔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鼻子上的几点雀斑显得她更加可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我用哥哥送的丝绸做了一块手帕,这是哪一种丝绸呢?”
湖绿色,带着龙凤团花纹。
齐淑芳仔细看了看,“这是缎子。”
“缎子?”
“是的,也是丝绸的一种。”
卡米尔道:“我非常喜欢,触感真是好极了。”
旅游团里不少人对瓷器和丝绸感兴趣,齐淑芳是个很有的导游,送他们到国际宾馆住下来,整理好行李,然后陪着他们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购买东西。
他们扫货的情形吓到齐淑芳了。
齐淑芳觉得自己大采购的时候已经挺疯狂了,没想到这些外国人不遑多让,他们大手笔地买东西,瓷器、丝绸、各种生活用品、工业用品、工艺品,凡是喜欢的通通都买了下来,有的甚至是进口货,他们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
“蒂埃里,真的很便宜!”
“是啊,蒂埃里,你没有撒谎,这里的东西比我们国家便宜太多了,而且不收税,买回家真是太划算了!”
“齐,请你过来帮我告诉售货员,我要买这个美丽的花瓶。”
“来了,来了。”
导游不是只有齐淑芳一个,也另外有翻译,几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采购完,回到住处时天色都快黑了,他们有志一同地要求去品尝全聚德的烤鸭,蒂埃里来过很多次,对烤鸭的美味一直念念不忘。
齐淑芳早就规划好了旅游路线,第二天开始带着他们观赏首都的风光。
她不喜欢很多来到自己国家的摄影师特意把贫穷落后的一面呈现给人看,她领着这些人观赏自己国家的历史,走遍了长城、故宫等,也让他们目睹到自己国家人民的精神风貌和缓慢进步的情况,旅程还没结束,春节近在眼前。
蒂埃里代表旅游团里很多人表示想过一个中国年。
过中国年?
这是什么要求啊?
“过一个真正的中国年,贴对联、放鞭炮、舞狮子的那种。”蒂埃里道。
齐淑芳无语凝噎,舞狮子?现在很少见到舞狮子的情况好吧?“不方便在国际宾馆里过这样的春节,我请大家去我家做客好不好?热热闹闹地过一个中国年。”
“好呀!好呀!”
幸亏他们住的宾馆距离自己家的小四合院不太远,不然过了年都没法安排这么多人在自己家里休息,而且也不好安排。
一共十七个人,自己家准备的年货远远不够。
齐淑芳迅速地请人帮忙。
她的人脉关系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不到一个小时,做年夜饭的厨子就到了自己家拟菜单,年货也都买齐了,薛逢和慕雪寻都回慕家过年,薛父就带着两家的保姆和警卫员过来帮忙,薛父纯粹是自己一个人过年没意思,保姆是薛家的和慕雪寻家的,警卫员是慕青云的。
慕青云这些年步步高升,已经到了可以拥有警卫员的级别,他的妻子和孩子也跟着享受一定的福利待遇,现在薛逢真正成了首长夫人,和慕龙慕虎一起受到国家的保护。
这种保护和福利待遇都是浩劫期间乃至于以前所没有的。
齐淑芳经常去慕家和郑家串门,听慕老夫人和郑老夫人说,已去的领导人在世期间,他们包括他们的子女都没享受到特殊的额外待遇,吃苦耐劳和工农子弟兵完全一致,当然不是说绝对,而是大部分都如此,现在则完全不同了。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准备得妥妥当当。
到了除夕这一天,旅游团里的游客全部都过来了,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参观淑芳时惊叫声此起彼伏,因为书房里有很多书籍和字画。
七斤彬彬有礼地招待他们,为了锻炼自己的外语能力,很好地尽了自己作为主人的职责。
平安是个人来疯,外语也不差,看到这么多外国人,她高兴得要命,像个小蜜蜂一样,然而,没过多久,她的心情就低落起来,蹭到齐淑芳身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妈妈,杰西卡,杰西卡什么时候来呀?我都想她了,想得心都痛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杰西卡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齐淑芳拍拍她头上用鹅黄缎带扎起来的蝴蝶结,“不过,你可以给杰西卡写信。”
她和杰西卡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七斤年纪大一些,在她和杰西卡通信的时候,七斤也会写自己的信,虽然很多时候写得词不达意,但是却因为杰西卡而结交了杰西卡身边的孩子,成了经常通信的好朋友。
平安噘着嘴:“我不会写很多很多字呀!”
“那就努力学习。当然了,你可以向我求助,你说,我写。”
“好吧,等下次和杰西卡写信的时候,妈妈你要记得告诉我,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杰西卡说,我要谢谢她给我寄来的童话书、”
齐淑芳一口答应。
听到书房里一阵惊呼声,齐淑芳走过去,原来金教授正在写春联,龙飞凤舞的字迹引得一群外国人大呼小叫,连连竖起大拇指。
七斤技痒,在旁边也展现了自己的书法。
卡米尔张大了嘴巴:“好厉害啊!小朋友,你可以送我几个字吗?真是太漂亮了。”
七斤红着脸:“当然可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你的字写得这么好。”卡米尔不懂书法,她只觉得七斤书法很漂亮,不比金教授的差。
比起金教授,七斤的书法肯定是差远了,他写的是楷书,而金教授写的是行书。
齐淑芳看他们热热闹闹的,就没有Сhā口。
春联不用齐淑芳操心,厨房有保姆和厨子,也不需要她去忙活,所以她就等春联全部写好以后,熬了糨糊,请蒂埃里等人帮忙贴春联。
齐淑芳是古彭市的人,金教授和金婆婆都遵从古彭市的风俗……不对,是遵从贺楼大队的风俗。古彭市大部分地区的风俗一致,但十里八乡之间风俗的细节微有不同,就拿贺楼大队和齐淑芳的娘家齐集大队来讲,贺楼大队其实讲究除夕晌午贴好春联、放鞭炮、吃饺子,而齐集大队则是晚上吃饺子,和年夜饭一起吃,有的地方却是早上吃饺子。
蒂埃里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勇敢地承担了贴春联的责任。
贺家最近没有近房亲人去世,贴的都是红春联。
宽幅的对联贴在两扇的门板上,窄幅的门联贴在两边的门框上,门楣上先贴红黄蓝绿紫五色印签子,再贴四个字的横批。
大福字倒贴在单门上,小福字贴在各个家具和家电上面,出入平安的红纸贴在自行车上面,装粮食的木桶或者水缸上贴着“五谷丰登”等字样,窗户上贴着金婆婆和齐淑芳剪的窗花,里里外外红红艳艳,热热闹闹。
七斤转了一遍,失望地道:“爷爷写的‘猪羊满圈’用不着了。”
浩劫结束后,农村马上恢复了过年的风俗,很多人家的家禽圈上都会贴着“猪羊满圈”或者“牛羊满圈”等字样,家门口前面的邻居屋后还会贴一张“出门见喜”,寓意着家人出门就能遇到喜事,充满了人民对生活的美好愿望。
卡米尔拿着贴窗户剩下的窗花,“好逼真呀,真好看!”
齐淑芳扭头一看,是一张嫦娥奔月的窗花,笑道:“喜欢的话,就送你了,我再给你剪几张好看的,你喜欢哪一张?”
卡米尔指着窗户上贴的“喜鹊登梅”、“鸳鸯卧莲”、“金牛望月”等。
齐淑芳拿出裁好的红纸,很快就剪出卡米尔要的窗花,其他几个外国女士见了,纷纷张口请求齐淑芳,每个人都得了好几张漂亮的窗花。
这边窗花剪好,最后贴大门的春联也已经贴好了。
“马上就要开饭了!”
玉嫂过来说一声,大家急急忙忙地去洗手,餐桌早就摆好了,三张大圆桌立在堂屋,家里的桌椅不够,薛父叫人去他家搬了过来。
“先放炮,先放跑,炮还没放呢!”
经过金教授的提醒,警卫员小李马上去拿鞭炮,在门口放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传进来,没有跟出去看放炮的几位外国人拍着手掌。
家里有这么多客人,肯定不能只包饺子,摆了满满三桌子的菜。
中午主食是饺子,晚上则没有,年夜饭一直吃到半夜才散,可谓是宾主尽欢,留下满地的碎纸屑,初一看到屋里红艳艳的碎纸屑没有扫出去,来百年的外国友人表示惊奇。
“我们老家的风俗说这是财气,大年初一扫地的话会把财气扫出去。”
齐淑芳向他们解释完,金教授夫妇和薛父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绣花荷包,里面各装了两块钱,送给十七位外国友人。
“这是什么?”
“压岁钱。”
蒂埃里眉开眼笑:“我知道,我知道的,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祝愿,我很喜欢。”
其他人纷纷跟着道谢。
“真是太幸福了,这么热闹,这么美好。”
“哈哈!钱包很好看!”卡米尔学习服装设计,特别喜欢自己手里葫芦形的大红丝绸绣翡翠鸟的荷包,“太精致了,真的不可思议,用丝线把鸟类缝得栩栩如生。”
十七个外国人欣赏完自己手里各不相同的荷包,每个人的荷包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美丽之处,然后纷纷掏出自己的皮夹,拿出花花绿绿的各种钞票送给四个孩子,面对齐淑芳的婉拒,他们笑笑:“亲爱的,这是给小朋友的压岁钱。”
过完春节,为期十天的旅程结束了。
蒂埃里恋恋不舍地拥抱了齐淑芳一下,“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谢谢你。”
齐淑芳把他们送上飞机,自己的任务告一段落。
原本以为寒假还剩一些日子,可以带一家老小回老家和贺建国团聚,哪知道因为这次任务完成得出色,上面很快交代了新的任务下来,不是做导游,而是翻译。
虽然还没毕业,但齐淑芳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外交部已经把她的档案调过来了,调到了翻译室,等齐淑芳大学毕业以后,现在依然是副处级,正式入职。
回家的计划暂时搁浅。
贺建国感到很遗憾,可也替妻子感到高兴。
他今年也升职了,是古彭市的副市长,身兼数职,这说明未来几年夫妻两人依然要面对着两地分居的情况,除非自己有机会调入首都。
贺建国升职,是他有能力,所有人都清楚他立下的功劳,李威比起别人算是不错了,奈何有贺建国珠玉在前,自己便显得很不起眼,而且家庭上压力很大,经常面对着父母对妻女的冷嘲热讽,他深思熟虑后,递交辞职,决定下海经商。
“你要下海?”贺建国很惊讶,完全没想到李威会弃政从商。
李威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眼睛却很清亮:“是啊,我不打算这样工作下去了,没头绪。我本人呢,没有那份为国为民的头脑,与其如此,还不如另寻出路。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不抓住这个机遇就是傻子,我想去南边看看。”
贺建国微微颔首:“不失为一个好的目标。”
贺道荣南下后不久就发了电报回来,充满了喜悦,说那里遍地是黄金,如果不是因为他想好好在那里学习学习,恐怕春节时就回来了。
贺建国自己从政,不打算沾染商业方面,“权大于商,你真的决定了?”
国家现在扶持个体户,经商不失为好的选择,将来呢?世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国家的政策也在不断地调整、完善,自古以来多少个朝代,凡是盛世太平之际,不,哪怕是战乱年代,也依然是官商勾结,或者官欺压商。
改革开放的时间不长,目前还没发生过这种事,可贺建国已经预料到了,当一个商人积累了大笔财富时,没有后台,肯定会引来觊觎。
别说大笔财富了,可能不大的财富都会引来豺狼虎豹。
李威愣了愣,微微一笑:“这不是有岳父大人在嘛?”
“何书记可是快要退休了,能帮你什么?能帮你多久?”何书记并不是贪恋权位的人,平时贺建国和他一起吃饭时,他都会说自己现在就开始想象自己退休后的生活了。
“岳父大人退休了,不是还有你嘛?难道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对我出手?”
“我?”贺建国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即摇头一笑,“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在这里,你在南边,鞭长莫及呀!”
他这么说,李威反而更轻松了,“我知道,但我没打算一直留在南边。我的意思是先去南边打拼出一点身家,积累出一定的基础,然后回来在古彭市认真经营。我趁着休息的时候考察过了,南边商机多,我们古彭市落后很多,但古彭市也需要发展的嘛,不会没有机会。在我还没有大笔财富的时候,谁会盯上我呀?”
“你有计划就好。”
李威下定了决心,可胜男一直都不赞同,得知他不顾自己的反对,已经向单位递交了辞呈,不由得火冒三丈。
“李威,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盼盼呀?你下海去南边,我们怎么办?”
李威安抚道:“你在这里好好工作,我去南边看看,如果那边发展得好,你也辞职带着盼盼和我一起,你看好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现在也辞职就和我一起走,在家里,你和盼盼都得承受妈的冷言冷语,我看着都心疼。”
盼盼本来是多可爱的女孩子啊,因为自己父母重男轻女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敏感,尤其是去年今年开始计划生育,李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盼盼……”想起放寒假住在娘家的女儿,何胜男眼里含着泪,“盼盼哪里不好了?我看比起你那几个侄子强了千百倍,怎么就天天对我们娘儿俩冷嘲热讽,说盼盼不如他们?如果不是李成元心怀恶意,咱们家怎么可能只有盼盼一个孩子。”
何胜男越想越恨,恨意滔天。
她失去的孩子……她现在都觉得意难平,自己受了剜心之痛,始作俑者却逍遥法外,虽然他现在被宠得无法无天,可人家活得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有钱给他挥霍,家里有人给他做靠山欺负别人,没见到他一次她就恨一次。
真希望李成元早点得到应有的报应,相信到那时候李父李母和李武夫妇的脸色一定很好看,长子嫡孙啊,在李爷爷和李奶奶相继去世后,一跃成为李家的小霸王。
李成元霸道到什么地步?霸道到把李莹一家子都赶走了。
不用想,给他出主意的一定是他父母,他们越来越不满足于李爷爷和李奶奶在世时对家产的分配,把李莹一家三口赶走后以为自己得到了胜利,殊不知李莹也不想和长兄一家住在一起,顺水推舟地离开,在外人眼里他们受了很大的委屈。
没了李爷爷和李奶奶这对定海神针,没了李莹,剩下的李家算什么?谁给他们面子呀!可笑他们还沾沾自喜,并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李威离开,离开也好,以后李家出了事也牵扯不到李威身上。
何胜男又想到盼盼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十分痛心。
以前计划生育没有严格执行,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她还想好好地调养自己的身体,一定要给盼盼添一个左膀右臂,免得将来在奉养老人的方面一个人孤掌难鸣,哪知道今年政策收紧,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更加不能违反规定。
不能要二胎了呀!之前失去了机会,以后也不会拥有了。
何胜男忽然想到自己夫妇只有盼盼一个女儿也不错,如果再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会分走原本全部属于盼盼的爱。
这么想,何胜男不觉得计划生育让她感到遗憾了。
李威提出来让她辞职的建议,何胜男没有一口答应,说让自己考虑考虑,而是选择一个时间在下班后去娘家找父母商量,想听听父母的意见。
何书记半天没有吱声,他已经知道李威辞职的事情了,暂时还没有批准。
如果李威有贺建国的本事,哪怕连升三级也会让大家心服口服,何书记一定说他现在的选择是鼠目寸光,然而李威并不是贺建国。
“好好把握机会的话,李威说不定可以在商业方面有所建树,成就超过从政时的成就。反之,说不定会后悔下海经商。”何书记中肯地道,“贺建国跟李威说得不错,我快退休了,对南边更是鞭长莫及,全得靠他自己打点。”
“爸您不反对就行。”何胜男松了一口气。
无论李威思想里的重男轻女如何刻骨铭心,他都是自己的丈夫,女儿的爸爸,而且一直都很疼女儿,何胜男也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前程。
从政难以出头,经商未必不好。
何胜男考虑了很久,不希望自己丈夫弃政从商的一点心思立刻就扔掉了,说不定经商更加自由自在一些,反正自己只有一个女儿,给女儿一个优渥的生活条件即可。工作这么多年,何胜男早没了刚刚工作时的雄心壮志。
“我反对让你辞职。”何书记突然道。
“啊?”何胜男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一呆。
曹云海打发外孙女在女儿出嫁前后一直居住的房间里睡觉,出来道:“我也反对你辞职。”
何胜男忙道:“我还没打算好辞职不辞职,现在来问爸妈的意思。爸,妈,你们都不赞同我辞职对吗?其实我也舍不得自己的工作。”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年坐到了副处级的职务,哪里舍得离开,而且国家发展经济,银行的作用只会越来越大。
曹云海点点头:“舍不得,你就带盼盼留在家里,让李威自己去南边。他不是说了吗,等攒下一定的基础再回古彭市经营。”
何胜男苦着脸:“就是他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去几年的话,她舍不得啊。
虽然出嫁后不是特别顺心,也经历了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但是她依然喜欢李威,可是她也担心,李威在男女平等方面做得一直不太好,疼女儿也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儿,她真怕长期分隔两地会出现让人难以忍受的情况。
“那又如何?你看看人家贺建国和齐淑芳两口子,做事果断有魄力,齐淑芳说上学就去上学,一去就是两年,学习、工作、家庭三不误,不声不响的,工作档案也调走了,将来在首都的外交部工作,前程似锦,而贺建国却留在古彭市,也没见他们多么舍不得。”
别看贺建国现在的级别比齐淑芳高,未来就难说了,首都里的干部,和地方上的根本不能比,尤其是齐淑芳的工作单位,都是给谁做翻译的?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曹云海心中叹息,真是不能比呀!
自己女儿也算年轻有为了,可是和贺建国两口子比就不算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担心是没有用的,人心不是外人可以管束的,只要他无心,你不管他也会洁身自好,如果他有心,就算管又有什么用?可以隐瞒的手段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方面,你就该跟淑芳学学,你看看人家……”
何胜男笑嘻嘻地道:“淑芳一直都很厉害,这不是大家的共识吗?”
曹云海恨铁不成钢,想到自己女儿本来就不如人,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胜男,我今天说的话你都记在心里,一定要记住。”
“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何胜男正襟危坐。
“现在喊着男女平等的口号,实际上进步是进步了,可女同志还是处于弱势地位,很多方面都对女同志不公平。女同志可以经商务工,可以出将入相,可你看看,级别高的女干部才有几个?身边是不是还有很多女同志依赖着丈夫的工作收入生活?”
何胜男想了想,马上想起自己平时遇到的情况,“是,很多,左邻右舍遇到过不少女同志,一部分不是不想工作,只是没有机会,很多工作都只招收男同志,另一部分就像妈说的一样,自认为是弱者,需要丈夫供养,所以专心致志地在家照顾老人带孩子。虽然说照顾家人和保姆无异,可她们并不像保姆一样有工资,只能靠丈夫的收入。”
曹云海冷笑:“一旦她们的丈夫离去,她们就一无所有了,这也是不少此类女同志无论丈夫如何残暴不堪如何寡廉鲜耻都不愿意离婚的原因。”
何书记Сhā口道:“哎哎哎,我说你,好好的说离婚不离婚干嘛?”
“离婚怎么了?日子过不下去了,难道就要让女同志委曲求全一辈子?啊呸!即使是女同志,也得有自己的意志和决断,没必要为家庭付出自己的一生。我就是要说,得让胜男明白靠男人可不是长久之策。胜男,我跟你说,工作不能辞,无论李威或者被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你都不能辞职在家当个没工资的保姆!这样的保姆,最没有生活保障。”
何胜男谨记在心,“妈,我记住了,我不会辞职,我要保留自己的工作,我不希望自己有一天没有丈夫就活不下去。”
曹云海目露赞许。
“人要懂得变通,如果李威打算在南边打拼几年不回来,你可以请求调职嘛!你调到他工作的地方,不就不会天各一方了?”
何胜男眼睛一亮:“妈,你好聪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就去想办法调职。”
“急什么?李威还没走,将来在哪儿打拼你都不知道,你想调到哪里?”曹云海瞪她一眼,“先让李威去南边,等他定下来了,你再想办法调过去。你爸在那边没啥门路,我倒是在以前开车的时候认识几个南边的人,你又是银行里的干部,调过去的几率不低。”
“我知道了,谢谢妈!”
何胜男其实也不想留在古彭市面对公婆,现在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立刻就回家告诉李威,李威听完,非常赞同,很快就启程了。
何胜男把家里的钱都给他带上,包括除了金首饰以外的其他金子。
李威满怀希望地踏上征程,何胜男直接带着女儿搬回娘家。
李父和李母都不同意李威先斩后奏地下海经商,让何胜男说服李威改变主意,何胜男和他们情分淡薄,嘴里答应却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李威离开时,李父和李母气得半死,又不敢和何胜男吵架,只能自己生闷气。后来想到计划生育的国策,凡是国家公职人员超生一律开除,李母又高兴起来,建议何胜男也辞职去找李威。
何胜男现在打定主意了,孩子只生一个好,没人来争夺盼盼得自父母的宠爱,根本就不理会李母,婆媳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计划生育越来越严格了,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到处严打超生,抓到超生的如果生下来了就罚款,如果没生下来就抓去引产,闹得满城风雨。农村的情况稍稍好一些,计划生育的国策还没普及到大部分农村,部分农村则是头胎是女儿可以生二胎,头胎是儿子就不能生二胎。
贺楼大队是模范村,包产到户后发展得越来越好,上面不少干部都来考察过,所以国策一下来,马上通知了贺楼大队的社员。
每个人都认为多子多孙是福气,谁家只想要一个娃呀?那叫一个民怨沸腾。
很快,他们就没时间去想什么计划生育了,因为贺楼大队要通电了!
贺楼大队这两年发展得好,如果不是周边几个村落依然十分贫困,早把电通到他们这里了,现在也为时不晚,栽电线杆、扯电线,忙活了大半个月,家家户户通上了电,当天正好是周末,到晚上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舍不得拉灯,家家户户都亮堂堂的。
贺建国把齐淑芳托人送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爹,这是金教授送您的收音机。”
贺父一愣,“送啥收音机啊?这么贵。”
“您那个收音机不是为了给大哥凑钱而卖掉了吗?我们都记着呢,早就想买了,就是咱们这里没有进口货,我也没有收音机票,淑芳上回过来因为大哥二哥家还欠着债,不好意思买了惹大哥二哥心里不舒坦。结果,老师手里有侨汇券,在添置各种家用电器的时候偷偷给您买了一个,和马先生送您的一样。”
“这话怎么说?哪能让你老师给我买收音机。”贺父受宠若惊。
贺建国笑道:“您别多想,老师那里有我和淑芳,您只管收下就行。这是过年前两个月买的,要是知道咱家通电了,我让淑芳直接给您买一台电视,不止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画面。”四百多块钱,对于他和齐淑芳来讲不算大数目。
贺父想到自己在首都看到的电视,急忙摇头:“别,别别,有这个收音机我就心满意足了,买啥电视机?才盖了新房子,再买这买那,叫人知道了咋想啊?不得眼红死。”
大儿子二儿子挣了几千块钱,哪个敢往外说啊?都不敢。
贺建国听了,暂时作罢。
“对了,建国,你明儿给淑芳写封信,叫她替你姨奶奶家的表弟找个人。”贺父之母去世后就和姨母家没啥来往了,贺父本来不想管的,可昨天姨母不远数十里地挎着一个篮子鸡蛋来求,他只能答应让齐淑芳打听打听,如果因为人海茫茫找不到也不能怪齐淑芳不用心。
“找谁?”
贺父回忆了一下,道:“你表弟那个跑了就没回来的媳妇。”
贺建国对姨奶奶没什么印象,更别提姨奶奶家的表兄弟了,皱眉道:“表弟的媳妇?因为什么原因跑了?不会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有贺九丫不堪虐待而远走他乡的例子,贺建国对这个不知名字的表兄弟也没什么好感。
“嗐!听你姨奶奶的意思,不是你表弟的原因。你表弟刘根生,他媳妇叫鲍明珠,你姨奶奶说是啥鲍鱼的鲍,首都那边下乡的知青,清清秀秀的,很有才华,当年嫁给根生,才在根生他爹也就是你表叔的安排下在学校当老师。根生他爹是他们生产大队的队长,分到他们那儿的一干知青都归他分配,当老师可是个轻活,大部分知青都是下地干农活。”
贺建国马上就明白了,“根生他媳妇返城了?”
云杉抛妻弃子的行为,齐淑芳在他耳边念叨了好几次。
古彭市有很多都属于这种情况,作为知青的父母返乡,带走孩子的人只占据了极小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是离婚、装病、返乡,孩子扔给下乡地点的前夫或者前妻,然后在城里搞起轰轰烈烈的抗议,请求国家给他们一个安排,关于住房、工作等方面。
他把这种情况和贺父一说,贺父不由得皱眉:“这都是啥想法啊?说离婚就离婚?孩子说不要就不要?国家也真是的,就不能想个好办法解决?”
贺建国摊手:“数目庞大,难以解决。”
当初让知青上山下乡就是为了精简城镇人口,一两千万的知青返城,各地根本就没办法妥善安置,何况他们留在山上乡下的丈夫、妻子、儿女?大多数知青为了融入当地的生活,都是和当地人结合,知青与知青结合的情况都不算多。
“原来是这样。”贺父慨叹一声。
“根生是这种情况吗?”
“是。乡下人哪有几个像你和淑芳一样专门拿着证明跑去领结婚证?绝大部分都没有,就是行过礼安稳地过日子。根生和他媳妇就是这种情况,没领结婚证,高考消息下来后,他媳妇说走就走了,丈夫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现在不是搞什么改革开放么?根生义无反顾地去南边打工了,儿子托付给你姨奶奶,可是你姨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干活,替根生带孩子,其他的孙子都不高兴,一窝蜂地送来让她带,因为根生一个月给你姨奶奶寄二十块钱作为生活费,其他兄弟堂兄弟都不给你姨奶奶粮食了,你姨奶奶熬不下去,就想找到鲍明珠,把孩子给她送去让她带一段时间,生活费也给她,等根生回来就去接。”
刘家姨奶奶心里还想让孙子和孙媳妇复合,让重孙子有爹有娘,毕竟鲍明珠是首都里的姑娘,乡下没几个比得上她。
贺建国觉得姨奶奶不太可能如愿,鲍明珠一走几年不回头就说明她想抛弃前尘过往,怎么可能和前夫复合?虽然也有不少知青因为感情、因为孩子而永远地留在了乡下,但也有很多心高气傲的知青恨不得在乡下的婚姻生活没有发生过,他们认为那是自己人生中的耻辱,回城后立即结婚的知青不知道有多少,距离身边最近的云杉就再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鲍明珠结过婚生过孩子,年纪应该不小了,就算回城没有马上结婚,恐怕自己或者家人也早有打算,不会耽搁太久。
“唉,不管怎么说,你姨奶奶求到我跟前了,叫淑芳打听打听吧。你姨奶奶带来的那个孩子,叫刘青,今年才六岁,到底是没爹没娘在身边的孩子,瘦巴巴的,破衣服也脏兮兮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特别可怜。”贺父年纪大了,心肠也越来越软了。
“没有鲍明珠的家庭地址吗?”鲍明珠在下乡期间应该会和家人联络吧?也应该回乡探过亲吧?公爹是大队队长,她回家探亲的机会肯定高过其他知青。
“根生他媳妇和娘家联络时,根生家除了根生没人看过信和地址,走时她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包括书信都带走了,一个纸片子都没留下来。这根生去打工了,剩下你姨奶奶知道啥?只知道是首都人,回家探亲好几趟,没带根生和孩子。”贺父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半张纸,“不过根生他爹精,鲍明珠下乡时就有存档。”
贺建国接到手里,看完道:“我知道了,我抄给淑芳,让她去找找,有地址就好找了。”
齐淑芳接到信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鲍明珠?不会这么巧吧?她有点明白鲍明珠对自己的敌意了,莫非是因为自己来自古彭市,而她不想回忆古彭市的遭遇所以讨厌自己?她跟比较交好的同学说自己吃过很多苦,看信里写的内容可以表明鲍明珠不见得是真话。
她不想去找鲍明珠,如果鲍明珠知道自己清楚她在乡下的事情说不定会更恨自己,于是她找金婆婆写了一封信,说明来龙去脉,寄到鲍明珠家里。
同处首都之城,鲍明珠应该很快就收到了信,第二天齐淑芳上课时就发现她脸色很不好。
虽然脸色很不好,但是鲍明珠和平常一样上下课,没有去接自己儿子的意思,齐淑芳如实地给贺建国回了信,信刚寄出去,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就来找她了。
平安还没满七岁,压根无法上学,现在仍然和郑甜甜一起在托儿所里,到处淘气,齐淑芳担心女儿在托儿所里调皮捣蛋,不料来找自己的工作人员小王脸上没有什么怒色,反而带着笑容,而且还带来体校的杨教练。
“有什么事啊?”齐淑芳在心里猜测二者的来意。
小王忙道:“这是体校的杨教练,来托儿所挑选运动员的好苗子,看中了贺安安,觉得她是个游泳的好苗子,想把贺安安带到体校接受专业训练。”
齐淑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安安还小,我不希望她当运动员,接受残酷的训练。”
运动员十分辛苦,职业生涯短暂不说,退役时哪个不是一身伤病?齐淑芳只有平安一个宝贝女儿,早早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了,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一生无忧。而且,他们家的情况也用不着平安放弃最重要的学习去辛苦地奋斗。
齐淑芳虽然对女儿的人生没有完全规划好,但没有规划的原因是女儿年纪小,心性没有稳定,目前只想让她好好玩,好好上学。
可是,就算有所规划,做运动员也不在规划当中。
杨教练忙道:“淑芳同志,你不能这么说哪,做运动员,达到一定的水平,将来参加国际上的比赛是替国家争光。我们国家在这方面一直跟不上国外的脚步,需要更加努力才行,咱们国家的领导人也很喜欢游泳的嘛,游泳是世界闻名的体育运动。贺安安的体质很好,身材好、柔韧性绝佳,是非常出色的好苗子,她现在就很会游泳吧?前几天我教张老家的孩子游泳,贺安安小朋友和郑甜甜小朋友也在,我当时就觉得她很好。”
杨教练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是见猎心喜,贺安安的身体素质真是太好了,让他恨不得立即带进体校里接受训练。可是,贺安安的家庭情况让他很担心,能和慕老郑老张老几位老首长家孩子玩在一起的孩子肯定不一般,像这样出身的孩子几乎没有当运动员的。
“淑芳同志,你先别急着拒绝,可以问问小朋友的意见啊。”
齐淑芳坚定地摇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她不想拿女儿的身体去奋斗,女儿喜欢玩水,现在就在老首长那里的游泳池游泳,将来去游泳馆,自由自在地游泳。
她会培养女儿的兴趣爱好,但不希望女儿以此为职业。
至于问平安的意见?开玩笑,五六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呀?说自己愿意接受训练?她懂得训练的意思吗?最终替孩子决定的不就是大人?如果现在孩子同意了,长大后这并不是她的爱好,那么会怎样?继续辛辛苦苦地训练,还是怨恨左右自己人生的长辈?
章:
小王所在的托儿所称得上是首都里最好的托儿所,绝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干部子女,极少有普通职工子女,郑甜甜在托儿所里,慕龙慕虎也在托儿所里住过,她听齐淑芳断然拒绝,突然福至心灵:“淑芳同志,莫非你是觉得运动员不够体面,影响贺安安给人的印象?”
她说的正是杨教练比较担忧的一点,干部家的子女压根就不会选择以运动员为职业,他们都是上干部子弟学校一类,然后上大学,选择体面工作。
前些年不明显,这二年逐渐有点阶层分明的感觉了。
很多干部家的子女学习游泳时都得到过杨教练的指导,所以杨教练相信自己的感觉,以前的干部子女很少跟着长辈沾光,现在则完全相反。
齐淑芳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
干部又怎样?在几位老人的影响下,他们家根本就没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不认为自己家是干部家庭就可以俯瞰工农家庭,他们曾经也是最底层的农民子弟,所以她根本不是因为顾及到家庭情况而不希望女儿做运动员,而是考虑到了各个方面。
为人父母,总会思考得更加周全。
齐淑芳不愿意让身体素质极佳的平安上体校,不仅仅是因为训练很辛苦,她还考虑到平安是女孩子,女孩子长大后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刻意压制会造成内分泌紊乱等多种恶果。
杨教练和小王说服不了齐淑芳,只能拿平安的意见来说。
“这样吧,”他们这么卖力,齐淑芳也不好意思再淡然拒绝,“我过几天再给你们回话,先问问我爱人,再问问平安,上体校不是小事,我一个人没办法完全做主。”
“行,淑芳同志,你可得记在心里,这是为国家争光。”
经过残酷的训练后,能出头的运动员占据了多少比例呢?没有出头之日的他们,未来在哪里?未来怎么办?为什么不提这些呢?齐淑芳心里轻笑。
金教授和金婆婆十分赞同齐淑芳的意思,二老本身更传统一些,虽然很清楚体育健儿为国家增光添彩不是坏事,但是却不忍心娇滴滴的小平安每天接受严格的训练,并且耽误文化功课,二老可是一直重文轻武。
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平安的未来根本就不用担心,选个清净又雅致的职业不是更好?虽然他们根本不可能替长大后的平安做主。
齐淑芳给贺建国发了一份电报,把这件事告诉他。
分居两地的坏处之一呀,在没有方便快捷的联络方式下,遇到什么事夫妻俩没办法面对面地商量,几天后得到贺建国的回信,齐淑芳开始考虑安装电话的可能性。
贺建国相当疼爱唯一的女儿,他和齐淑芳都是国家干部,以后不会再生第五个孩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儿,哪舍得女儿去当运动员?运动员有多么辛苦,贺建国十分清楚,他不是歧视这个职业,相反他非常敬佩运动员,佩服他们付出的汗水,佩服他们为国家夺得的荣誉,而且他自己也很喜欢运动,他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苦受罪。
不过,大人们即使都不同意,也得认真询问平安的意见。
齐淑芳很耐心地跟女儿讲解了运动员的职业以及训练过程的辛苦。
杨教练来找过她之后,她特地去国家队了解了相关的内容,着重观察女运动员,真的应了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国家队里很多游泳、跳水、体操等运动员普遍都在十来岁,稚气未脱却要忍受各种艰苦的训练。
进入国家队的年纪都大了一些,最小也有十来岁。
紧接着,齐淑芳又去了体校,见到了很多比国家队年龄更小的孩子,训练的场景堪称不忍直视。她是个母亲,她有四个孩子,看到和自己大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惨遭非人的折磨,她的心很痛,很多孩子都是一边哭一边做各种动作。
体校中的训练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残酷。
平安性格不坏,虽然被大家宠得有点娇气,但她一直都很体贴,并不骄纵,年头年尾吃得越发圆润的小脸满是懵懂,不是很明白齐淑芳说的话,“游泳很好玩呀,我很喜欢!”
平安出生时因脐带绕颈而闭气,把大家都吓坏了,后来齐淑芳经常把她放在浴桶里锻炼她,发现她特别喜欢游泳,游泳的技能比七斤和后来的五一无二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年纪大了一点后一年四季都要和慕老等老人们去游泳池玩水。
平安身体素质好,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家人都很喜欢锻炼身体,上到金教授夫妇练习五禽戏,现在又开始在公园里和一干老人们练习太极,中间贺建国和齐淑芳更不用说,下面的七斤和平安从五岁开始就跟齐淑芳打基础,七斤已经很有一手了,堪称文武双全。
齐淑芳所学的拳脚都经过千锤百炼,不过杀伤力极大的她暂时没有教给自己的儿女。
“现在你和甜甜一起去游泳池玩,以后咱们家搬到大四合院,妈妈给你修个专门的游泳池,你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泳。”齐淑芳暗暗有了打算。
“好呀!好呀!”平安小巴掌拍得噼里啪啦响。
齐淑芳以为女儿不同意去体校了,哪知道刚向女儿确认,她却虚心地问道:“体校是什么呀?是学校吗?我今年就要和甜甜一起上育红班啦!”
“你以后和甜甜一样,会和你哥哥上同一所学校,和体校不同。”
齐淑芳耐心地解释以文化教育为主的学校和体校的不同之处,“简而言之……”
“妈妈,简而言之是什么意思?”平安伸出手背上长有五个肉窝窝的右手戳戳自己脸上的小酒窝,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这小妮子,问题怎么这么多呀?”齐淑芳挠挠她的头顶,细心说明简而言之的含义,然后再详述之前的话题,“上体校很累很累,很辛苦很辛苦,每天都要跑步、下腰……很多小朋友都在哭,和甜甜一起上育红班就不同了,写写画画玩玩闹闹一天就过去了。”
“噢……”平安拉长了声音。
“那么,你的回答呢?”
平安的眼珠子转了转,扑过来抱着齐淑芳的大腿,“妈妈,爷爷和奶奶说,一切要眼见为实,眼见为实哟!真的有很多小朋友很辛苦很难过吗?他们哭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上体校呢?我摔倒磕破了膝盖,流血了,好疼好疼的!”
确实是眼见为实,听来的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很多事说了平安也难以理解,齐淑芳索性就带她去参观国家队和体校的训练过程,为了让平安感受到训练的残酷性,齐淑芳还叫她和进入体校的小朋友一起接受训练。
平安从小开始锻炼,拉筋、劈叉等动作做得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入水的动作不要太漂亮,用齐淑芳的话来说,像一条小美人鱼在水里畅游,柔韧性令在场的教练感到不可思议。平安的跑步速度不慢,反应也非常敏捷,遇到比较艰苦的锻炼,平安也哭了,满脸都是泪花,可哭过之后,在齐淑芳以为她会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却说想留下来和小朋友一起玩。
杨教练大喜过望,齐淑芳惊讶无比。
“安安……”
齐淑芳的话还没出口,女儿水灵灵的眼睛就望了过来,“妈妈……”
“安安,你告诉妈妈,你是打算留在这里上学吗?和小朋友们一起训练?”齐淑芳蹲在女儿的跟前,心急如焚。做运动员,得吃多少苦呀?青少年时代就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了,为了比赛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泪。
平安的眼睛特别亮,重重地对着母亲点头。
“妈妈,我很喜欢这里呀,我可以天天游泳,还有这么多小朋友。”
最终,平安的意愿占据了上风,无论大人们有多少为她好的理由,在面对她自己的意愿时都不是理由,齐淑芳再心疼也只能同意,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落下文化课。
一边训练,一边学习,在退役之前都会是这种生活,得多辛苦呀?
齐淑芳的心又跟着痛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真的不想看着女儿吃苦受罪。
最心疼女儿的人是她,最不高兴的人则是郑甜甜,“安安,贺安安,你好坏,你不和我一起上学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吗?你都忘啦?你个坏蛋,你把我们的誓言都忘掉了,你好坏,好坏……”
郑甜甜生气地噘着小嘴,跑到平安跟前叉着腰跺着脚,气急败坏。
平安伸手去拉她,被她气鼓鼓地挥开,“安安,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了,我不和你做朋友了,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去体校!我不和你玩了!”
“甜甜!甜甜!”平安急得团团转,伸胳膊搂住郑甜甜的肩膀,“我没有故意不要你,甜甜,你不要不理我!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上学呀,可是妈妈说你以后要去哥哥的学校!”说到这里,平安的心情十分低落,可是她就是喜欢体校呀!
她喜欢跑步,喜欢游泳,她好羡慕跳水的哥哥姐姐们,可是教练说她年纪小,不能练。
大人们在旁边看着,都没Сhā手两个小女孩的矛盾,郑甜甜很有骨气地拉掉平安的手臂,然后倒退几步,“贺安安,你自己一个人去体校,你就是坏蛋!”气呼呼地扭身离开,羊角辫一晃一晃,可是第二天她们就尽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淑芳阿姨,淑芳阿姨,我以后好好学习,去帮安安的忙!”
齐淑芳把蒸好的鸡蛋羹端出来给她一碗,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帮安安的忙呀?”
“爸爸说,国外有体育经纪人,好厉害的,我们国家还没有,安安要是当运动员,我就给她做经纪人,我们还要在一起玩!”郑甜甜挺了挺胸,发下豪言壮志。
两个从小一起玩的小女孩,自此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体育训练很辛苦,齐淑芳疼爱女儿,每天变着法子做有营养的食物给她吃,每天给她按摩肌肉关节,另外还得忙着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她今年步入大三,课程比前两年稍稍少了一些,时间上更自由,足够她把日程安排得有条不紊。
很多时候平安都是哭着从学校回来,齐淑芳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把平安带出体校,和郑甜甜一起得到正常的文化教育。
“才不要!”平安立刻摇头,继续去体校。
齐淑芳拿她没办法,只有利用自己所学的手段,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这个暑假她没能回去,一方面是自己的工作,一方面是平安的训练不能中断,她在体校里挥汗如雨,自己怎么可能抛下她回老家和丈夫团聚?
眼看着妻子很难在节假日期间回来了,贺建国当机立断,马上请了二十天探亲假。
符合政策,让人挑不出毛病。
一年没有见面,干柴烈火,远胜新婚。
激战过后,齐淑芳提起平安的倔强,“这孩子到底像谁呀?体校里许多小朋友巴不得可以回家,不用吃苦,咱们这个女儿可好,苦是吃了,罪也受了,不仅不退,反而上前,杨教练见到我,次次笑得见牙不见眼。”
“像你,有目标,有魄力。”
“切!”齐淑芳才不信,平安年纪这么小,很多方面都不如七斤,她哪里懂得什么有目标有魄力,不如说这是她的兴趣爱好比较合适。
有这么个酷爱体育运动的女儿,真的很苦恼呀!
到现在,齐淑芳都不明白最喜欢抱着洋娃娃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喜欢这些了,以前只知道她喜欢游泳,没看出来别的,抱着洋娃娃的小公主和游泳的运动员简直是两个极端。
再想不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必须接受现实。
章:
在照顾孩子方面,贺建国远远比不上妻子淑芳付出的心力,孩子的衣食住行、教育全部都是她一个人亲力亲为,尤其是五一和五一两兄弟从出生到今年将满两岁,自己几乎没有付出过什么,面对两个小儿子眼里透着的陌生,他心里浮现的不是难过,而是愧疚。
因此,来到首都的第二天,贺建国一手包办了所有家务,准备接手接送孩子的工作,妻子刷牙时,他都能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再递到齐淑芳手里。
齐淑芳捏着牙刷啼笑皆非,“你这是干嘛呀!”
贺建国嘿嘿一笑。
“老婆,你辛苦了。”
齐淑芳心里甜甜的,正应了那句成语:甘之如饴。
吃过早饭,齐淑芳叮嘱丈夫道:“我得去工作,白天不在家,现在放假了,只有平安去体校,你送她回来的路上顺便买点菜和肉,天气太热了,别让老师和师母两人去了。肉不需要用票了,多买点,咱家人多,再买点排骨,炖排骨汤两个小的能喝不少呢。”
“首都买肉不需要肉票了?”贺建国十分惊讶,古彭市现在还得用肉票,他一个月仍然是两斤肉的供应,平时想打牙祭都是去饭店或者食堂。
“是啊,元旦取消了肉票,虽然其他的票都没有完全取消,但是没票也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譬如布料衣服粮食什么的。”终于不需要肉票了,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地购买东西了,然而齐淑芳还是很郁闷,因为这样下去,工资不够花啊!所以她最近接了不少翻译的活。
经济发展得越来越快了,这才一年多,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齐淑芳现在就希望可以早点涨工资,她记不清国家统一涨工资是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了,反正还要很久。
所幸,目前的物价并没有上涨,依然保持着五六七十年代的水平。
贺建国笑了笑:“被你说中了,你以前说经济发展后,一定会取消票证,没想到经济才发展了多久,首都就开始取消了肉票,估计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也取消了吧?”
“天天忙得团团转,没注意上海那边的情况,不清楚有没有像首都一样取消肉票。”齐淑芳仔细想了想,依稀记得上海也是80年初取消肉票的,不过她记不清了,也有可能不是这一年,因为上海的肉票有过好几次的变动。
“假以时日,也会轮到咱们古彭市。你想吃什么?我一起买回来。”
齐淑芳摇了摇头:“天太热,没什么想吃的,倒是你看看水果店里有什么新鲜的瓜果,多买点回来,虽然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但肉菜也别做得太油腻。”
说完,齐淑芳又想到一件事,从挎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丈夫,“平安现在学游泳,虽然体校不像国家队里那么严格,但我们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这是我请问过国家队一些教练特地列出来的饮食禁忌,你做饭的时候注意一下。”
既然平安想做游泳运动员,那么就得从小开始培养,齐淑芳记得后来的运动员们为了保证健康,在食品没有安全的情况,他们都是吃特别供应的绿色有机食品。
贺建国翻看了一下笔记本,“我记住了。”
齐淑芳分别抱抱四个孩子,挨个儿亲了亲他们的额头,“妈妈去工作了,宝宝再见。”
七斤淡定地回亲齐淑芳一下,“再见。”
“拜拜!”平安则是笑嘻嘻地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在齐淑芳脸上印了一个口水印。
齐淑芳每天忙忙碌碌,几个孩子都习惯了,胡乱挥完小手,吃自己碗里的饭,大一些的七斤和平安还好,年纪小的五一满脸都是饭渣,手里攥着汤匙,挥手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汤匙里的食物挥了出去,忙得贺建国赶紧给他擦拭,五一咯咯直笑。
五二则是慢吞吞地挥了挥胖嘟嘟的小爪子,然后低头安安稳稳地吃着碗里的鸡蛋羹。
四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不像别人家的一些孩子都得追着喂饭,金教授和金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像盛开了的黄花,眼里满满的都是慈爱。
等大家都吃完饭,贺建国收拾好餐桌,准备送平安去体校,金婆婆一边给五一擦脸,一边提醒道:“建国,你买菜时记得买点好排骨,炖排骨汤等淑芳晚上回来吃。我看她挺喜欢吃排骨,尤其是肋排,糖醋排骨能吃一大碗。”
“知道了,师母。”贺建国牢记在心,他可没忘记自己媳妇一向是无肉不欢。
“爸爸,我和你一起去!先送妹妹,再去买菜!”爸爸好不容易来首都一趟,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七斤觉得自己的功课可以适当地放一放,他很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因此,仰着小脸满怀希望地看着贺建国。
比起妹妹和生在首都长在首都的两个弟弟,从小就在古彭市长大的七斤和父祖的感情更为深厚,何况他来首都前就已经很懂事了。
“好。”贺建国摸着大儿子的脑袋,夸了几句。
平安背着装衣服的小挎包,不甘示弱地把小脑袋伸到贺建国掌下,“爸爸,爸爸,我也很乖的,妈妈有夸我是乖小孩。”
“对对,安安可乖可乖了,爸爸可喜欢安安了。”
平安高兴地眯着眼睛,小脸儿好像含苞待放,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笑起来令人觉得尴尬。
贺建国来首都的次数不多,如今再来,行走在街道之中,只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人声鼎沸,个个满脸笑容,再也没有浩劫期间的风声鹤唳,衣服的颜色也不再只有黑蓝灰三种颜色,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很多款式都是古彭市所没有的。
古彭市还是落后太多了呀!贺建国感慨,决定趁着在首都的半个月要多多学习学习。
父子二人把平安送到学校然后去副食品商店,果然如齐淑芳所说,虽然门口仍需排队买肉,但是没有肉票也可以买到肉,顾客叫嚷着割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贺建国仔细看了看,他和儿子来得挺晚了,没想到案板上还有很多肉和骨头之类,若是前几年,凌晨三四点去排队,这时候排到跟前肉也卖得差不多了,很多人无功而返,哪有现在充足的供应。由此可见,如今的物资确实比前些年丰富了许多,改革开放果有成效。
贺建国思考期间,排在他前面的居民已经买好了东西。
轮到他,卖肉的工作人员擦了一把汗,“买什么?”天气炎热,脾气难免有些暴躁,即使店里有电风扇吹着,他光着的上身仍然是大汗淋漓,声音也很冲,带着火气。
贺建国无意与他计较,“先来三斤左右的小肋排。”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拽过半扇排骨,手起刀落,先是一划,然后一剁,几根肋排被他剁了下来,上秤一称,三斤二两,多出二两贺建国也要了,没有像一些论两买肉的顾客那样斤斤计较,“再来二斤五花肉。”
七斤踮着脚,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爸爸,我喜欢吃猪皮冻。”
“好,再来一斤猪皮。”贺建国很乐意满足儿子的要求,夏天吃凉拌猪皮冻再好不过了,今天买了回去处理好放在冰箱里,明天就可以吃了。
“谢谢爸爸!”七斤大眼睛弯了弯。
贺建国看到柜台上有割下来的新鲜牛肉,台内工作人员背后的铁钩上挂着牛大腿等,旁边还有牛骨头,于是他低声问七斤想不想吃牛肉,得到想吃的回答,马上割了五斤腱子肉,又买了二斤牛腩,前者做五香牛肉,或者炖土豆,味道极好。
接着,父子两个依照齐淑芳的意思买了新鲜的蔬菜,买了新鲜的瓜果,林林总总花了十几块钱,大包小包地拎到家,刚进门就见到五一满院子地踢皮球。
金婆婆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看着他,见到贺建国父子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笑了。
“大热天,谁家吃这么多肉?”
贺建国笑道:“这可不是一顿吃的。咱们中午吃土豆炖牛腩,腱子肉腌渍一下明天做五香牛肉,排骨晚上两吃,猪皮做了明天吃。”
“那五花肉呢?”金婆婆问。
“明天早上包包子。”贺建国都打算好了,国营饭店里的肉包子虽然皮薄馅大分量十足,可是家里做得更干净,现在改革开放,国营饭店的服务也越来越不周到了。
五一耳尖听到了,吞了吞口水,大声道:“奶奶,我要吃包子!肉包子!”
金婆婆莞尔一笑,“跟你爸爸说。”
“爸爸?”五一瞅着贺建国,眼里透着陌生,嗖的一声,跑到金婆婆跟前,一头栽倒在她怀里,偷偷地抬头看贺建国,一发现贺建国看着自己,马上把脑袋埋回去。
贺建国心里一疼,眼睛鼻子跟着酸涩起来。
四个孩子当中,最让贺建国感到对不起的就是五一和五二这对两岁的双胞胎。
七斤是他和齐淑芳的第一个孩子,在夫妻二人满怀期待下来到人世间,在没有弟妹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得到了所有的疼爱,也最受重视。平安虽然是第二个孩子,但她是女孩,而且出生时极为凶险,所以得到了最好的爱护,并不比七斤得到的逊色。唯有五一和五二生在首都,大部分时间长在首都,贺建国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齐淑芳上学,大部分时间里只是晚上一起睡,即使他们都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也觉得对着两个小儿子不公平。
细心的金婆婆察觉到这一点后,马上扶着五一站好,把他往贺建国的方向推,“傻孩子,你不认识爸爸了?你每天都对着照片喊爸爸的呀!快去爸爸那儿,让爸爸给你包包子。”
五一眨巴着和贺建国极为相似的眼睛,歪着头,一动不动。
贺建国把东西随手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爸爸明天早上给你包包子好不好?你看,肉刚买回来,还得洗,还得切,还得剁成馅儿,还得腌渍入味,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爸爸今天做不出来。”
“明天?”五一小小声,眼里闪着疑惑,毕竟是小孩子,并不理解明天和今天的意思。
七斤早就有照顾弟弟妹妹的经验了,他趁着贺建国和五一说话的时间,麻利地洗了一盘水果,招呼三弟:“五一,快来洗手吃果果!”
“果果!”五一的眼睛马上就亮了,马上抛弃贺建国,蹦蹦跳跳地去洗手。
洗完手,五一乖乖地站在七斤跟前,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哥,果果,我要吃果果。”
不料七斤却把水果盘交给了贺建国,“果果在爸爸那儿,你去问爸爸要。”
五一跑到贺建国跟前,“爸爸,吃果果!”
贺建国忍不住笑了,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拿了个桃子递给他,五一伸手去接,张嘴就想啃上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蹬蹬蹬跑到金婆婆身边,两只小手抱着桃子送到金婆婆眼前,“奶奶,吃果果,吃果果啊!”
“奶奶牙口不好,不吃果果,五一吃。”
五一啊呜一声,小米粒牙啃到桃子上面。
贺建国把果盘放到石桌上,拿了一个递给金婆婆,金婆婆没要他转手递给了七斤,同时问金教授和五二,从他进门到现在,都没听到金教授和五二的声音,料想是没在家。
“他一个老朋友写信过来借钱,他带着五二去汇款了。”
“哦。”
贺建国没问是什么朋友,中午金教授牵着五二的小手,溜溜达达回来的时候自己提起了这件事,“超生罚款,问我借三百,我汇了二百。我那老朋友有了重孙女想要重孙子,计划生育政策收紧,一家人东躲西藏,结果还是生了个孙女。”
金教授摇了摇头,极不赞同老朋友的做法,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他居然还在信里劝自己把天丽的儿子要回来改姓金,或者收养个孩子继承金家,有必要吗?
计划生育国策的落实,国内处于两极分化。
一头是遵从国家法规无论男女只生一个娃,另一头依然认定多子多孙多福气,对国法置若罔闻,前者有一部分不见得真的只想要一个孩子,而是因为国家干部的身份不能超生,后者则有一大部分是前面生了女孩,想要生男孩,尤其是农村。
贺建国在首都和妻儿团聚的时候,贺父正面临着因计划生育而起的事情,二十年没有谋面的外孙子徐宝柱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张小蝶,想住在贺家等生了孩子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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