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头巾气重的人,或自名出身世家的人,都很看不起暴发户。
这实在不是很有道理。暴发户,就是突然之间,因缘际会,忽然有了庞大的财富和很高的社会地位的一些人,那有甚麽不对呢?
所谓世家子弟,看不起暴发户,更没有道理,因为「世家」的第一代,也必然是突然崛起的,也就是当时的暴发户。如此说来,暴发户还是世家的祖宗哩!
不过暴发户惹人讨厌,倒也有原因,原因是他们有一种共通的心态∶来不及地向全世界炫耀他的财富。不管他的财富是够多了还是不够多,总之拚命炫耀,唯恐人家不知他是暴发户。
这种心态形成的行为,其实也没有甚麽害处,高兴与之胡调的,可以和他哈哈一笑。不高兴的,自然可以爱理不理,说不定暴发户为了满足他的炫耀心理,还得向别人陪笑讨好了!
在这个亚洲的大城市之中,谁都知道,近五年来,新崛起的豪富,也就是暴发户,是陈氏兄弟,陈宜兴和陈景德——这两个名字,分开来看,平平无奇,放在一起,略想一想,就可以看出点苗头来,而且十分有趣。
宜兴和景德,都是中国的地名,前者以出陶器著名,後者以瓷器著名。
陈氏兄弟本来的名字是甚麽已十分难查考,看他们成为豪富之後,仍然举止不文,出言粗鲁的情形来推测,他们以前的名字,多半是陈大牛、陈阿根之类,那已全然无关紧要。
两兄弟合作做生意,发了大财——每一个豪富的发迹经过,照例有故事可说,但和这个故事无关。这个故事所要说的是他们发了财以後的事,不讲他们发财的经过。他们有了钱,要出风头,要附庸风雅,於是一个开始搜集古代的陶器,一个开始搜集古代的瓷器,於是,顺理成章,就有了陈宜兴、陈景德这样的名字。
他们在都市的黄金地段,造起了两座形式一模一样的六十层高大厦,一座叫「宜兴大厦」,另一座,当然叫「景德大厦」。
这两座毗邻的大厦,在都市的大厦群中,十分杰出,最特别的一点是,它们的顶楼有天桥相连,也就是说,他们兄弟两人,要是想互相见面,不必下楼上楼,只要走过那道三十公尺长的天桥,就可以到达对方所住的顶楼。当然,顶楼上也有著设计得精巧、美丽无比的屋顶花园和泳池。
陈氏兄弟的屋顶花园,设在六十层高的大厦顶上,照说,应该是「仰之弥高」,要抬起头来,才能影影绰绰看到一点树影婆娑的了。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一山还有一山高,原振侠握著酒杯,在夕阳西下,馀晖映得城中几幢耸天高立的玻璃幕墙造成的大厦,反射出夺目光辉的时候,他望向陈氏兄弟的空中花园,却是向下看,居高临下俯瞰的。
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他所站之处,比六十层的大厦更高。
他并不是在直升机,而是在一幢八十层高的大厦,第六十八层的一个大阳台上。
那个大阳台对正了陈氏兄弟大厦的屋顶花园,相距不会超过两百公尺,不必望远镜,就可以看到那个自游泳池中爬起来的身材健美的女郎,紧绷在身上的三点式泳衣,是浅紫色带著小白花。
原振侠手中的好酒,也在夕阳的馀晖之中,散发著迷人的色彩,和喷鼻的浓香,他把杯子凑近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浅尝了一口,转过身来。
在他身後,站著一个和他年纪相仿,样子十分敦厚忠实的青年人,也拿著酒,用酒杯向下面的屋顶花园指了一指∶「这两幢双子式大厦的屋顶花园,你看得出有甚麽特别的地方来?」
说话的青年人是苏耀西,苏家三兄弟的老三。苏氏兄弟组成的管理委员会,全权管理著已故神秘豪富盛远天的庞大财产。
盛远天的庞大财产,牵涉到了中古时期印地安人的宝藏和可怕的黑巫术。盛远天的唯一传人古托在终於摆脱了巫术的诅咒之後,对巫术著了迷。在海地创办了巫术研究学院,不过问事业的经营。
所以,苏氏三兄弟仍然全权经营著庞大的各种跨国业务。他们经营下的财团,在一九八二年,曾於一夜之间,筹措了七亿英镑的现金,轰动国际金融界。
比较起来,新崛起的陈氏兄弟集团,当然在财雄势大方面,还难以和他们相比。可以和苏家三兄弟掌握运用的财富比较的,当然有几个大财团,例如著名的亚洲大豪富、超级女巫玛仙的监护人陶启泉掌握的陶氏集团就是——陶氏集团的总部大厦,就在不远处,高九十层,也可以俯首看到苏氏集团大厦的天台。在这种情形下,陈宜兴和陈景德两兄弟,被视作暴发户,是理所当然的事。
各大财团之间,不但在业务上有利益的冲突,在社交场合上,也有著明显的等级。
所以,暴发户更要拚命炫耀自己的财富,以增加自己在社会上的地位,这是十分容易了解的心态。
苏耀西在指著陈氏兄弟的屋顶花园,问原振侠的时候,语气非但没有一点敬意,而且还大有取笑的意味。
原振侠走出大阳台,就留意那屋顶花园中的情形,花园设计布置,中西合璧,看来不伦不类,特点一望而知∶那两个中间有天桥相通的屋顶花园,一草一木,一亭一台,完全一模一样而对称,连树木的形状,看起来都十分相近。
可以说,如果在一个花园的一边,装上一面大镜子,那麽情形和现在也相差无几。
两幢大厦之间的天桥,不但联络了大厦的最高层,天桥的顶上,成了一座真正的桥——两旁加上了栏杆,胆子大而又不畏高的人,可以扶住了栏杆,欣赏城市的景色。
这时就有不少人在桥上,也有不少人在两边的花园中,显然有宴会正在进行。
原振侠笑了一下∶「很有趣,一模一样的屋顶花园,一模一样的大厦外形,要是大厦内部的布置也是一模一样的话,那只说明一个问题——」
苏耀西笑∶「我没有进去过,可是听说,确然是一模一样的,那说明甚麽?」
原振侠打了一个哈哈∶「原来这几年来,崛起商场,做生意的手法,据说迹近抢掠的陈氏兄弟,是双生子?」
苏耀西笑了起来∶「正是,而且绝对是同卵子孪生,两个人一模一样——我见过他们几次,要是他们不笑,谁也没有法子分得出他们来——」
原振侠「哦」地一声∶「不笑?」
苏耀西笑∶「是的,笑起来,他们有酒涡——他们虽然粗鲁不支,可是实在是美男子,他们的酒涡,一个在左颊,一个在右颊,嗯┅┅还听说┅┅」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神情有点犹豫。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苏耀西又道∶「是一个贵同行传出来的,说是曾替他们作身体检查,发现一个内脏的位置正常;另一个,内脏的位置,完全左右掉转,和他的双生兄弟,恰好相反——」
原振侠骇然失笑∶「事情发生在他们的身上,比较奇特一些,但实际上,此种内脏方位相反的现象,并不罕见,大概每十万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这样的——」
苏耀西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举起双手来,作投降状∶「不要问我原因,人类科学对许多现象无法解释,这种内脏反位现象,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就像许多右旋的贝类生物,忽然会有左旋的变异一样,原因不明——」
苏耀西笑∶「我不是想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他们外形那麽相似,而内脏的位置相反,是不是表示他们的性格,也截然相反?」
原振侠愕然∶「我第一次听得有人这样问——不过,双生子的性格相反,倒是有许多实例的。他们在商场活动,性格如何,他人都应该可以知道——」
苏耀西摇头∶「他们和外人接触的方式十分古怪,不论是甚麽场合,他们都一起出现,并肩而立,他们公司的会议室中,主席位置是特制的,可以供他们两个人一起坐下去,而在发言之前,也必然互望,我相信他们有心灵相通的天生异能——」
原振侠点头∶「心灵相通是存在於同卵双生子之间的普遍现象。」
苏耀西喝了一大口酒∶「他们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人,在设想方面,在各方面都比一个单一的人所作的决定要占优势得多——」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後,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所以,有一些人,乾脆就叫他们作「双头怪物」——」
原振侠笑了一下,这时,太阳已完全隐没,晚霞通红,虽说大城市是水泥森林,但是远比原始森林还要壮观,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下面不远处的屋顶花园中,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刹那之间,大放光明。
当陈氏兄弟大厦的屋顶花园大放光明之际,原振侠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遮了遮,因为有几股强光,直射了过来,竟射得他连眼也睁不开来——
他连忙转过身,看到苏耀西也转了身,皱著眉,一副厌恶之极的神态。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自屋顶花园射出来的强光。至少有十股以上,射向比它高的大厦,不远处,高达九十层的陶氏大厦,也未能避得过去。
看到了这种情形,原振侠也不禁「嘿」地一声,苏耀西的声音充满了厌恶∶「陈家两兄弟中,一定有一个心理绝不正常——比他们大厦高的,他就用强光来射,这不知道是甚麽心态?」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和苏耀西一起走进了连结阳台的书房之中。
在书房中,透过薄纱的帷帘,还是可以看到那个天台花园的情形。
强光也没有那麽刺眼,只不过看出去的景物,也就十分朦胧。
苏耀西坐了下来∶「在商业行为上,他们和几个大财团,那有过短兵相接的争夺。
有输有赢,有一次,我们三兄弟,就在刚才我们站的位置上,俯视著他们的屋顶花园,他们两兄弟突然出现,也发现了我们,两人所表现的行为,却大不相同。」
原振侠听得很有兴趣,研究双生子的共同和相异的行为,正是一个医生的兴趣,他手按著桌子∶「怎麽不同?」
苏耀西道∶「一个向我们挥手,表示很高兴见到我们,我想他自然知道我们是甚麽人,而另一个,也挥著手,可是一看他的行动,就知道他绝不是在欢迎我们,而是在喝令我们退回屋子去,多半他不喜欢被人居高临下地看。所以才会这样——」
原振侠点头∶「有趣之极,一个过度自负,或是心中有著许多秘密,不想被人知道的人,确然不希望被人从上面往下看,那会令他没有安全感。」
苏耀西闷哼了一声∶「他的没有安全感,到了极点。当时,我们当然不理会他,他开始暴跳如雷,我可以肯定,他在喝骂,但由於隔得远,自然听不清楚他在骂些甚麽,我当时很不耐烦,就伸手向他指了一指——」
苏耀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由他的行动,可想而知,接下来,一定有非常的事故发生。
过了片刻,苏耀西才道∶「那时,另一个一直在一旁,劝那个发怒的,又拉住了他,可是发怒的那个,在看到我指向他之後,突然返身,奔进屋子去。我大哥还笑著说∶「不好,这家伙大怒,说不定会取一个弹弓出来对付我们,我们得准备盾牌才好——」」
「小时候,小孩子吵架,拿弹弓来互相弹射,这种事,谁都经历过,大哥一说,我们自然只当笑话,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谁知道我们笑声未毕,那奔开去的一个,又奔了出来。另一个在这时,不断挥手,示意我们退回去,我们都看到那发怒的一个,手中多了一样武器——」
原振侠也不禁骇然∶「甚麽武器?火箭发射器?」
苏耀西吸了一口气∶「那倒不至於,我二哥是枪械专家,一看到他手中拿著的那柄枪,就立即叫我们後退,我看到那人举起枪来,可是在他身边的那个,用力一托,把枪托高。」
苏耀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人是疯子,我相信他一端上枪,就立刻瞄准发射,要不是有人托高了他的枪,我们三兄弟之中,必有一个人中枪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表示对这个说法的疑惑。
苏耀西苦笑∶「我二哥也喜欢玩枪械,他一眼就看出那人手中的那柄枪,是设备最先进的远程来福枪,配有激光瞄准设备,可以射中一公里以外的一苹苍蝇,完全灭声,杀伤力强大无比,而且,我们三人都可以感觉得到,那人确曾发射,我们没听到枪声,可是听到子弹的呼啸声——」
原振侠怒道∶「甚麽东西,怎麽可以随便开枪杀人?」
苏耀西转头∶「一个疯子!我们急速返到了书房,就在这个位子,再去看屋顶花园,看到另一个推著发怒者,也进了屋子,我曾主张报警,可是二哥说一定搜不出证据来,反倒被他嗤笑,不必再惹这种闲气了。」
原振侠皱眉∶「应该报警,不然他用性能那麽优良的远程来福枪到处乱射的话,可能会有许多无辜的人会遭殃,美国就常发生过这样的狂人乱开枪的案件——」
苏耀西皱著眉∶「以他们如今的财产和社会地位,不至於会乱来吧——」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这两兄弟,是甚麽来路?」
苏耀西却并不立即回答,指著屋顶花园向四面八方投射开去的强烈光柱∶「自那次起,不到一个月,就有了这样的光柱,只要晚上,在他们的屋顶花园有活动,就著亮了这些光柱。」
原振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十分幼稚的行为,难道没有人抗议?」
苏耀西「呵呵」笑了起来∶正如你所说,那是十分幼稚的行为,谁会去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会去抗议?陶启泉会出声?船王和地产钜子,自然也付诸一笑。只当他们在发神经病。」
原振侠笑了一下∶「说「他们」在发神经病,不很公平。因为根据你的叙述,发神经的,只是一个人,另一个很正常,不知发神经的是哪一个?」
苏耀西摊手∶「谁知道,站在面前叫你分也分不出来,何况隔得那麽远——」
原振侠旧话重提∶「他们两兄弟这五六年才冒起来,究竟是甚麽来路?他们的原始资金,是从哪里来的?经营现代商业需要极庞大的资金!」苏耀西一扬眉∶「若是阿拉伯集团的银行肯全力支持,那就一分钱资金都不用——」
原振侠「嘿」地一声∶「我对於商业行为一窍不通,可是,怎麽才能获得阿拉伯集团的银行界的全力支持呢?」
原振侠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想起了黄绢,心想以黄绢作阿拉伯世界中的地位,如果陈氏兄弟的财力後盾是阿拉伯集团,倒多少可以探出一些来龙去脉来。
苏耀西来回踱了几步,笑了一下∶「听说过沙乌地国王退还钻石的故事吗?」
原振侠摇了摇头——他才从一个盛产钻石的北非国家回来,在那里的遭遇,令他在深思之馀,都若有所失——一种快速进化的生命方式!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命观念,使他更感到人生的无常。
苏耀西道∶「纽约著名的珠宝商把一颗六十二克拉,完美的钻石卖给了沙乌地国王,不久,国王退还了这颗钻石,对珠宝商说∶我有四个太太,不论把这颗钻石给了那一个,我这一辈子不会有宁日。国王又要求∶最好你同样的钻石有四颗,我才要。」
原振侠听了之後,打了一个「哈哈」∶「有趣,沙乌地国王当然不是买不起——可是这个故事,和陈氏兄弟又有什麽关系?」
苏耀西沉声道∶「很有关系,他们在七年之前,拿著纽约、伦敦、巴黎、阿姆斯特丹等地,著名珠宝商的鉴定画,带著一批珍宝,到阿拉伯兜售。最重要的是,这批珍宝,不论是红宝石、绿宝石、钻石,不但品质绝佳,而且每一种,都有同样的四到八颗,简直如同复制机制造出来的一样!」
原振侠「啊」地一声∶「真是复制的?」
苏耀西道∶「不知道,而更重要的是,每一颗宝石,除了鉴定书之外,还有,但丁·鄂斯曼的复鉴书,你听说过但丁·鄂斯曼这个人?」
原振侠连连点头∶「他是世界排名第一的珍宝鉴定权威,陈氏兄弟能找到他来作鉴定,真不简单!」
苏耀西道∶「这位据说是土耳其鄂斯曼王朝的传人的大鉴定家,有一个怪脾气,若是看到了真正的宝石,他十分乐於签发保证书。後来,阿拉伯世界的一位女将军曾向鄂斯曼询问这批珍宝的来历,由於陈氏兄弟坚决不肯透露,所以一直没有人知道。」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但丁·鄂斯曼知道?」
苏耀西也吸了一口气∶「这批宝石的总值,超过九十亿美元。」
原振侠喃喃地道∶「石头也可以那麽值钱——」
苏耀西又道∶「最重要的是,这批宝石完全落到了阿拉伯人的手中,使得阿拉伯人吐气扬眉,在世界性的盛会之中,四个阿拉伯女人一出来,佩带的珠饰光华夺目,尖声四起,那就使得阿拉伯的国王、酋长、王子,大是高兴,所以,阿拉伯集团的银行,就对陈氏兄弟大力支持,使他们调用资金方便之至。」
原振侠由衷地道∶「这一对双胞胎,也可以说传奇之至了——他们的珠宝究竟哪里来的?」
苏耀西道∶「那位女将军询问的结果,据说鄂斯曼只说了一句话∶是东方一个王朝历来的珍藏,不算甚麽,比起他祖先鄂斯曼王朝的宝藏来,差得远了!」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麽,苏耀西叹了一声∶「但丁·鄂斯曼後来,在发掘他祖先的宝藏过程之中,神秘死亡,你那位朋友,曾和他在一起活动过。」
原振侠道∶「那位先生?」
苏耀西点头∶「是,还有很神秘的宝石和灵魂的关系。鄂斯曼死了之後,珍宝的鉴定权威,就只剩下义大利的齐泰维伯爵了——」
话题越扯越远,原振侠已不是很有兴趣了,他把话题拉回来∶「也可以推论,陈氏兄弟是发掘到了亚洲某王朝的宝藏才发财的。」
苏耀西道∶「可以这样说,他们当时使用的是法国在越南发出的护照,所以可以进一步推测他们来自印支半岛,现在,世界各地都欢迎他们,也不会有人理会他们持甚麽护照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伸了一个懒腰∶「想不到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对了,我来找你,是受了一个小朋友的委托,他最近在一桩奇遇之中,发现了一个极神奇的巫术行为,可以使人变成半人半鬼的混合体,所以,他想和巫术研究学院联络一下。」
苏耀西笑著∶「毫无问题——」
他说了一句,就顿了一顿,用异样的眼光望著原振侠∶「你那位超级女巫呢?」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北非洲回来之後,还没有和她联络上,也根本不知道她在甚麽地方——」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俊俏的脸上,不免现出几分忧郁的神色,也自然而然想起在巫师岛那几天不知人间何世的神仙生活,在悠然神往之馀,相思的苦恼又使得他心胸之间,空荡得难受。
苏耀西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不是说她的巫术力量十分强大,只要你想她,她就可以知道吗?」
原振侠喃喃地道∶「她应该知道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她——」
苏耀西笑了一下,不望向原振侠,闲闲地道∶「老朋友了!每一分每一秒?不见得吧,你在北非洲的时候,想的只怕另有他人?」
真是老朋友了,原振侠给苏耀西的话,说得呆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苏耀西「哈哈」大笑起来∶「看你,甚麽时候才结束浪子生涯——」
原振侠十分认真地否认∶「你错了,我不是浪子,浪子绝不会对女人付出感情,而我┅┅我┅┅」
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才好,苏耀西已接了上去∶「而你,对每一个异性,都付出了太多的感情了,是不是?」
原振侠大是惘然∶「我不知道——」
他说著,隔过头去,望向窗外。这时,他望向窗外,并无目的,只是由於话题在忽然之间,转到了他的感情生活上,使他感到十分惘然之故。
可是,当他望向窗外之际,他就必然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那两个屋顶花园,他也就看到了,一个屋顶花园中聚集了很多人,另一个没有人,但是在天桥上,正有两个迅速在移动著的红色人影。
那两个红色人影,是从一个屋顶花园,移向另一个,移动得极快,像是两头正在窜跃向前的鲜红色的豹子一样。
而在这两条人影的对面,另外有两个人并肩迎上去,迎上去的人也在奔跑,但速度自然慢得多。
双方迅速接近,眼看那两条红色的人影,快要撞上那两个人了,陡然停止。
这一切,都是一瞥之间的事,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苏耀西显然也看到了这种情景,那两条红色的人影停下来之後,也可以看出是一双穿著鲜红色短裙的女郎。
苏耀西「嗯」地一声∶「这一对女孩子一定十分重要,你看,陈氏兄弟竟然不理别的宾客,来迎接她们——」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并没有说甚麽,苏耀西又道∶「这两个女孩子刚才奔得好快!是不是靠了甚麽器械的帮助?」
原振侠摇了摇头∶「不,她们会绝顶轻功,可能是世界上移动速度最快的人!」
苏耀西「呵呵」笑了起来∶「轻功?唉——原,轻功——巫术,你把时光倒流了几百年——」
原振侠一摊手∶「谁知道,或者我把时间推前了几百年——人体异能的发挥,有太多奇妙不可思议的事实,不由得你不相信,只能好好去研究——」
苏耀西仍然望著屋顶花园,看到两个红衣少女,在陈氏兄弟的陪同下,已经走到了花园的中心,立时被一大群人包围起来,显见得她们十分受欢迎。
苏耀西问∶「你认识这两个女孩子?」
原振侠点了点头,苏耀西又用异样的眼光望向他,原振侠苦笑∶「你别胡思乱想,那两个女孩子加起来,才不过三十出头。」
苏耀西笑∶「有趣,是双生女?」
原振侠点头——从一看到那迅速移动的两条人影开始,他就可以肯定,那必然是良辰、美景这一对来历神秘、身怀绝技的双生女。
接下来,他立即想到,新崛起的豪富陈氏兄弟,也是双生子。
通常,双生子对双生女会有特别的兴趣,反过来的情形,也是一样。也就是说,在双生子和双生女之间,感情不但容易发生,而且发展也会十分神速。
这本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传为美谈,但是刚才听苏耀西的叙述,陈氏兄弟之中,有一个十分不正常,或者,至少是性格十分暴戾。
良辰、美景是一对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原振侠见过她们几次,也很喜欢她们,那就自然而然关心她们,若是陈氏兄弟中真有一个不正常的话,就有可能是悲剧,良辰、美景毕竟年纪还轻,不是那麽有分辨人正常与否的经验——
所以,在那一霎间,他的思绪才会相当乱,知道自己应该做点甚麽,但是却又不知该做甚麽才好。
苏耀西在隔了几分钟之後才问他为甚麽看来有点精神恍惚。
原振侠把自己所想的,和良辰、美景的来历,约略说了一些。
苏耀西听了大乐∶「你也太担心了,她们两个,既然有那位先生和他的夫人做後盾,陈氏兄弟,就算真是双头怪物,是从地狱冒出来的,也奈何不了她们——」
原振侠苦笑∶「只怕她们吃眼前亏——」
苏耀西连声道∶「杞人忧天!杞人忧天!来,我们难得见面——喝酒——!」他把一瓶酒向原振侠递了过来。
原振侠一伸手接住了酒瓶,仍然注视著屋顶花园的情形,他看到良辰、美景被拥簇著来到了一个黑布覆盖著的一堆东西前面,其馀人,也都纷纷围在那堆东西的旁边。
由於有黑布覆盖著,所以看不清那是甚麽,那东西大约有半人高下,看来,像是一具塑像。
良辰、美景来到了那东西旁边,所有人纷纷鼓起掌来,陈氏兄弟一起扬手,开始讲话,鼓掌的人,也都停手。
这种情形,一看就可以知道正在进行一项仪式,多半是要良辰、美景,不知为甚麽揭幕。苏耀西见原振侠看得入神,伸手递了一具望远镜给他。
原振侠把望远镜放在眼前,屋顶花园中的一切,自然看得再清楚没有,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突然听到了陈氏兄弟的讲话声——
原振侠回头向苏耀西看了一眼,苏耀西作了一个鬼脸∶「定向音波接收仪——不但是为了好奇,也有商业行为上的需要。」
原振侠耸了耸肩,这种音波接收装置,灵敏度极高,可以把接收到的音波放大,一成偷听的行动,早已在各种间谍行为中被普遍采用,不足为奇。
他索性坐了下来,这时,他又有望远镜,又有偷听仪,和他身在屋顶花园中,没有甚麽不同,反而人家不容易发觉他。
原振侠自己也觉得好笑∶「难怪那麽多人喜欢偷窥偷听,原来可以使人产生自己是隐形人的奇妙感觉——」
这时,陈氏兄弟的讲话声,正不断传来。
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他们两人的口嗡嗡在动,但声音听来只是一人发出,可能是一个人在说话,另一个自然而然,在照著口型动作。
陈氏兄弟所说的是∶「各位来宾,今天请各位来,大开眼界,欣赏一下这件我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实物,这宝物,简直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的价值——」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原振侠也不由自主皱了皱眉,苏耀西道∶「听听,这是甚麽话,哪有人这样子讲话的?简直一点知识都没有,连市井之徒都不如——」
原振侠大有同感,但是他对陈氏兄弟的印象,却并不算太坏。陈氏兄弟的个子相当高,身形魁梧,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看来虽然粗了一点,可是另有一股豪爽粗犷的气概,看起来,不像是善於经营的商人,倒像是两个运动家,或是江湖人物——
可是,尽管他们的外型不俗,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却越来越不敢恭维。
他们接著在说∶「单是把这件宝物运出来,已经至少牺牲了十个人,而把这件宝物发掘出来的经过中,又有著巨大的意外,也至少有十个人丧生。」
苏耀西的声音之中已充满了愤怒∶「这更不像话了,东西的宝贵与否,怎能用牺牲了多少人命来衡量——」
原振侠也道∶「太过份了,想不到这两兄弟,竟然这样卑鄙——」
他们两人在大表不满,可是在屋顶花园上,陈氏兄弟的话才一说完,就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原振侠心中在想,若是良辰、美景居然对陈氏兄弟的这一番话,没有反感的话,那麽这两个小女孩,也就不那麽可爱。
他移动了一下望远镜,看到了良辰、美景。在耀目的灯光和鲜红的衣服的映衬之下,她们两人,更是貌美如花、娇艳欲滴。
可是,在她们的脸上,却也现出十分不满的神情,不等掌声结束,她们就急速地讲起话来——她们说话的方式,和陈氏兄弟不同,她们是一个说半句话的,一个说了半句,一个就自然而然会接上去,所以她们说起话来,比平常的速度要快。
为了行文方便,就不必指出那半句话是良辰说的,那半句话是美景说的了,反正都是她们两个人说的就是。
她们的语气,充满了指责∶「等一等,这是甚麽话,为了运这东西,就牺牲了那麽多人。是明知那麽危险,还是纯粹是意外?」
她们两人的语音,清脆嘹,一开口,人人都被她们的话所吸引,一时之间,掌声全静了下来,很多宾客分明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才好,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面面相觑,再也没有人说话。
陈氏兄弟互望了一眼,在望远镜中看来,他们的口部动作仍然一致,所以看不出究竟是哪一个在发声,他们先是「哈哈」一笑∶
「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危险程度之高,人人皆知,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样有人争著来做这件事——」
良辰、美景的俏脸胀得通红∶「这和用金钱收买人命有甚麽不同?那不是高尚的行为!」
苏耀西和原振侠不约而同喝了一声采∶
「好!」
他们的喝采声,屋顶花园上自然听不到,只是看到在屋顶花园上有不少人,都现出不安的神情。
人家都想不到一双少女,胆敢顶撞陈氏兄弟这两个豪富。但是想跟红顶白的人,又一时之间,不明白良辰、美景的来龙去脉,所以也不敢造次。
是以,仍然没有人出声,依然是二对二的局面。
陈氏兄弟又笑了两下,听得出笑声已相当勉强∶「怎麽啦?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出钱,有人来应徵,又没有人强迫,一切自愿,有甚麽不对?有甚麽不高尚?」
良辰、美景更怒∶「应徵者知道自己工作的危险处境麽?完全知道?」
陈氏兄弟大声回答∶「全然知道!沿途,他们会接受军队的盘查,会遭受游击队的伏击,会被散兵游勇攻击,会被饿慌了的饥民抢掠,他们知道自己的工作,比试飞飞行员危险,比运输硝化甘油的司机危险,比参加外国雇佣兵团危险。」
他们两人一口气说到这里,直视著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和他们对望著,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甚麽话来反驳的好,因为世界上有的是危险而报酬高的工作,很多人抢著去做,甘冒奇险,似乎并说不上甚麽道德不道德,高尚不高尚,反正全是自愿的!
陈氏兄弟又冷冷地道∶「我们出的代价是每个人二十万美元,人若是不幸牺牲,酬劳归指定的家属所有,我们一共请了一百个人,只有十分之一在那麽艰难的环境中死亡,不算是太危险吧?」
陈氏兄弟一副挑战似的神情,仍然望定了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十分生气,嘟著嘴∶「那也不值得拿出来炫耀,并不见得光采——」
陈氏兄弟哈哈大笑∶「我们是暴发户,记得吗?暴发户本能,就是炫耀自己手中的金钱所能做到的一切事——」
他们两人自己这样说,良辰、美景更不好说甚麽了,而气氛也变得尴尬!
这时,有一个看来十分圆滑的中年人大声而夸张地叫∶「天——那究竟是甚麽好东西?是从哪里运出来的?」
陈氏兄弟道∶「东西,重八百二十公斤,是从高棉的吴哥窟运出来的,东西原来收藏得十分隐秘,大家都知道吴哥窟?」
人丛中立时传出一阵答应声。
良辰、美景闷哼了一声∶「偷出来的雕像?吴哥窟是高棉的国家文物重点,所有发掘出来的物件,一律不准运出来,你们是走私出来的,竟然还洋洋自得?」
陈氏兄弟笑得十分放肆∶「有钱可使鬼推磨,知道押运队的队长是什麽人吗?本来是越南军队的一个少将副师长!」
良辰、美景显然对陈氏兄弟的那种暴发户的气忍无可忍,出声道∶「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一点也不光采,我们拒绝为它揭幕,你们请便把!」
两人说著,转过身子就要走,她们两人的动作何等之快,只要她们一起步,陈氏兄弟就无法再挽留她们了。可是他们的行动也快绝,一下子阻住了她们的去路∶「不看一看那究竟是什麽?老实说,那东西要不是奇怪之极,我们怎麽会花那麽大的功夫运来?」
良辰、美景闷哼了一声∶「是什麽都不希罕,我们什麽希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
陈氏兄弟所需要的,显然就是那一霎间的耽搁,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已伸手,动作一致,抓住了那幅黑布的一角,向上一抖。
那幅黑色的布料,不是布,而是黑色的绸,绸又轻又薄,他们两人向上一抖,用的力道又怡到好处,所以整幅绸向上扬了起来。
在那种情形下,在屋顶花园上的每一个人,自然都可以看到被黑绸覆盖著的是甚麽东西。
可是,居高临下看著的原振侠和苏耀西,却无法看到那是什麽东西,揭起来的黑绸,仍然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在那一霎间,只听得屋顶花园上,传来了许多人发出来的「咦」地一声响,其中,自然也有离得那东西最近的良辰、美景的声音在内。
这种情形,只说明了一点∶一定是黑绸下面的那东西奇怪莫名,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所以才会使得看到的人,个个发出「咦」地一下,表示惊讶的声音来。
不必等陈氏兄弟再有什麽动作,扬起的黑绸,自然又落了下来,又遮在那东西上面。
在黑绸扬起时,连良辰、美景也被遮住,这时,才能看到她们,满脸皆是惊讶之色,一副想问、但是又不知道如何问才好的神情。
陈氏兄弟却不理会她们,只是向所有人作了一个手势,大声道∶「各位,因为一些意外影响了我们的心情,所以今晚的宴会取消了!」
他们作了这样不礼貌的宣布之後,立时向良辰、美景道∶「两位不同,两位只要喜欢,不但可以留下来,随便留多久都可以!」
这一番话,令人感到惊诧。
原振侠看到这里,已经知道,陈氏兄弟在商场上成功,不是偶然,他们的确是厉害角色,懂得掌握人家的弱点。
他们先是知道,那黑绸覆盖下的东西,必然会引起良辰、美景极大的好奇心,所以先让她们看上一眼,接著,他们就赶走了其馀人,只留下良辰、美景,表示可以和她们一起讨论她们所看到过的「怪东西」。
(原振侠其实一点也不知道那是甚麽东西,但是几乎所有人一看到都发出了惊讶的叫声,可知那东西必有它的古怪之处,自然可以称为怪东西。)
陈氏兄弟看透了良辰、美景的心理,在说了那几句话之後,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良辰、美景考虑了大约十秒钟,都咬著下唇,然後,指著那东西,问∶「怎麽会这样子的?究竟是哪里弄出来的?」
这时,居高临下,用望远镜在观看著屋顶花园上所发生的一切的原振侠和苏耀西,也不禁好奇心大作,心痒难熬!
苏耀西忍不住道∶「他妈的,黑绸子下面的,究竟是甚麽古怪东西?」
原振侠道∶「不要紧,我和良辰、美景熟,可以立刻问她们,她们和那位先生的夫人,有特殊的联络方法,看到她们戴的耳环吗?那是极微型的传呼器——」
苏耀西忙道∶「现在就联络?」
原振侠摇头∶「不急,且看她们如何决定——」
只见良辰、美景考虑了片刻。又一起以询问的眼色望向陈氏兄弟∶「肯把来龙去脉全告诉我们?」
陈氏兄弟也齐声道∶「自然,这正是我们的目的!」
良辰、美景没有再犹豫,立时点了点头,陈氏兄弟「呵呵」笑著,样子十分高兴。
他们的外型,可以说是相当俊朗,这时又笑得豪爽,所以看来更不令人讨厌,反倒觉得他们另有魅力。
他们两人,先向良辰、美景作了一个请她们过天桥去的手势,然後,发生了一宗出乎原振侠和苏耀西意料之外的事——在良辰、{奇}美景向前走去,{书}背对著他们时,{网}他们两人突然伸手向上,向著原振侠和苏耀西所在的方位,作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接著,屋顶花园所有的照明,一起消失,由於原来光线太强,一下熄灭了之後,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变得甚麽也看不见。
就在那十来秒钟的时间中,只听得陈氏兄弟得意非凡的轰笑声,在迅速自近而远。
他们的笑声,表示了他们心情的轻松。
原振侠和苏耀西同时放下望远镜来,互望著,神情不免有点尴尬——陈氏兄弟忽然向他们作出那个下流手势,表示他们早已知道有人在偷窥偷听,这自然令原振侠和苏耀西感到狼狈。
苏耀西喝了一口酒,感慨地说∶「这两个家伙,甚麽都做得出来——」
原振侠也喝了一口酒∶「索性偷上去,揭开那黑绸去看看——」
苏耀西摇头∶「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又焉知那不是一个陷阱,真要著了道儿,以你大名鼎鼎,原振侠医生的名望,不免阴沟里翻船,日後如何再在江湖上行走!」
原振侠笑∶「就算有陷阱,也不会用来对付我,我看良辰、美景,反倒危险得很——」
这时,眼睛已适应黑暗,屋顶花园的情形又隐约可见,不但良辰、美景早已不见,连陈氏兄弟也不在,自然是不知到了两幢大厦的哪一层,去讨论那个怪东西去了。
苏耀西笑得大声∶「危险?我看也没有甚麽危险,不过一切经过,真有点像是那一双家伙设下的陷阱,不妨提醒两个小家伙一声,陈氏兄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当得起老奸巨猾的评语。」
原振侠也有同感,他拨了那位先生的电话,隔了好久才有人接听,却是那位先生的老仆人老蔡,说是先生夫人全不在,不知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甚麽时候才能回来。
这种行踪飘忽的生活方式,原振侠本身也如此,所以并不以为怪。他放下电话,想起托他来找苏耀西,要和巫术研究院联络的温宝裕,又拨了他巨宅中的电话,一下子就有人接听,原振侠才「喂」了一声,那边就响起连珠也似的责问∶「联络上了没有?巫术研究院方面怎麽说?是不是史奈大师和巫术院早就有过联系?」
原振侠等他把一连串的问题问完,才道∶「我才把问题提出来,你别心急,倒是有一件事。你有办法和良辰、美景联络?」
温宝裕道∶「有——三长两短的信息,就表示我有要紧事情找她们。」
原振侠道∶「好,发一个讯号给她们,当她们和你联络时,你告诉她们,是我说的,正和她们打交道的那两兄弟,应该属於危险人物,请她们小心点提防——」
温宝裕像是吃了一惊∶「甚麽两兄弟?企图对她们有不轨行动?」
原振侠笑了起来∶「不至於那麽严重,但总要提醒她们一下,对了,还有,切记得问她们,黑绸子盖著的是甚麽东西——」
温宝裕大感兴趣∶「甚麽东西那麽神秘?」
原振侠对温宝裕的印象甚好∶「你问她们吧——她们有了回音,告诉我一下,我在一个朋友处,电话是——」
温宝裕大声回答∶「得令!」
温宝裕办事快捷,我和苏耀西没有说多久,他的电话就来了,声音闷闷地,显得不是很高兴∶「原医生.照你的话说了,却被她们取笑了一顿——」
原振侠知道青年人的好胜心∶「她们怎麽说?」
温宝裕叹了一声∶「请听全部录音——」
接著,他就放出了和良辰、美景通话的录音,一开始是良辰、美景在问∶「有甚麽事?我们正忙著——」
温宝裕照著原振侠所说的说了,引起了良辰、美景的一阵轰笑声,笑了足有十来秒钟,才听得她们道∶「只当偷窥者是姓苏的,谁知道还有大名鼎鼎的原医生在,真想不到——我们不必小心甚麽,倒是你,小心你那个苗女下蛊,原医生要小心他那个女巫作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良辰、美景说话,向来肆无忌惮,想起她们说话的时候,笑成一团的有趣模样,也没有法子生她们的气。
苏耀西听到这里,倒发出了一下表示不满的闷哼声。温宝裕在道∶「原医生是一片好意,对了,还有,黑绸子下面的是甚麽东西?」
良辰、美景仍然一面笑一面说著,语音和笑声一样清脆动人∶「黑绸子下面的东西?有趣极了——怪异莫名,卖个关子,先不告诉你——」
温宝裕的耐性,显然已到了极限,他大喝了一声∶「不说就不说,不要浪费我宝贵的生命——」
(温宝裕最近,觉得他自己已经成年了,常十分珍惜时间,也就常把「别浪费我宝贵的生命言」这句话,当做了口头禅。)
通话就在温宝裕愤然放下电话时结束。
温宝裕道∶「听到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片子,保佑她们遇到色狼,才叫报应——」
原振侠觉得有趣∶「只怕世界上可没有甚麽色狼可以追得上她们——是我瞎担心了。」
温宝裕又咕哝了几句,又立刻追著要了巫术研究院的电话後,这才干休。
苏耀西和原振侠又闲谈了一会,两人虽然都很想知道那黑绸子下面的东西究竟是甚麽,能使得看到的人都发出惊讶的呼叫声,可是根本无从猜测,只好当作是来自吴哥窟的一个精美的雕像——虽然他们知道精美的雕像,不会使良辰、美景有这样的好奇。
一直到天色微明,原振侠才告辞离去,他在临走时,又忍不住向屋顶花园看了一眼,发现已没有黑绸,那东西已被搬走了。
等到车子快驶到住所时,车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按下了一个掣,听到了一个他一直在思念的、清冽如泉、甜蜜无比的声音∶「想不到吧——」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小玛仙,希望你就在附近——」
玛仙的声音之中,又增加了几分幽怨,令原振侠更是心悬在半空之中,没个落处。
她道∶「你失望了,我在海地,巫术学院,因为才接到温宝裕提供的一项惊人的巫术资料,又提到了你,才和你联络一下的。」
原振侠感到了不可遏制的冲动∶「我来找你——」
电话中,可以清楚地听到玛仙一下吸气声,显然原振侠的提议,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
原振侠不等她有进一步的表示,就道∶「我会用最快的方法赶来——」
玛仙又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道∶「我看不能,原——会有一些事,立刻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强烈地感到这一点,会有事发生,使你改变主意。」
原振侠闷哼一声∶「你越发神通广大了,我不信有甚麽事发生可以阻止我来看你!
我不信——」
说到这里,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在绝无可能的情形之下,在他的车子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虽然有些雾,可是雾也不是很浓,能见度不算差,清晨的路上又不是很多车,所以原振侠的车速相当快,一发现有人,而且发现车子正飞快地向那人撞去,原振侠立时凭著他超卓的驾驶术去补救。
他的车子陡然停住,在路上打著转,可是在车子打转时,尾部还是扫到了那个人,把那个人扫得直跌了出去,仆倒在路边的草丛中。
在那一霎间,玛仙的声音响起∶「已经发生了意外了,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我撞倒了一个人,看来不会很严重,我下车去看看——」
玛仙的声音中有著笑意。
玛仙笑,可知事情一定不会很严重∶「取消你的行程吧,会有些事,连续不断发生在你身上,有麻烦,可是没有大碍——」
原振侠没好气∶「你的话像是八流的算命人,保持和我联络——」
玛仙用十分美妙动听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原振侠已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那被车子撞倒的人,伏在路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原振侠走了过去,先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後把他的身子,轻轻翻了过来。
一看清那人的脸部,原振侠便不禁愣了一愣,由於衣著和短发,原振侠一直认为被车子撞倒的是男人,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个女郎,年纪大约二十五岁,脸型姣好,十分清丽,在她的头脸上,都没有伤痕,可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原振侠是医生,很快就判断这个冒失的女郎,只是暂时性的昏迷,而且,昏迷的原因,多半是惊吓而不是受伤,可是这里离他服务的医院不远,尽管那不是他的过失,他也有责任通知医院,派救护车来。
他脱下了外套,枕在那女郎的脑後,又走向车子,弯身拿起了电话。在那一霎间,他想到好好地在和玛仙通话,忽然就有了意外。人生的变幻,真是不可测之至——
他拨了医院急救部门的号码,转过身去,却看到那女郎已坐了起来,一脸的疑惑之色,像是不知发生了甚麽事,原振侠忙向她作手势,示意她坐著别动,同时道∶「你被车子撞倒了,别动,我替你在叫救护车——」
那女郎迷惑的神情更甚,她的身手看来十分矫健,也证明她没有受甚麽伤,一挺身,就站了起来,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侠。
她眼瞪得十分大——她的眼睛本来就大。黑白分明,可是眼神之中,却满是疑惑和迷茫,她向前走来,声音也是一样,透著叫人极度同情的无依∶「我在甚麽地方?发生了甚麽事?」
原振侠已经叫医院派救护车来,他打量了一下那女郎,衣著随便之至,头发很短,比普通男孩子更短,脸上一点化妆品的痕迹都没有,可是越看越是秀丽。
从她的衣著神情来看,她应该是就在附近居住的,但原振侠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没有见过她。
她那样问,神情十分惊惶,不像是装出来的,原振侠愣了一愣,心想可千万别有医学上最难诊断治疗的事发生才好!
那女郎的这种神态言语,不必是一个专业医生,就算是普通人,也会立即联想到——这个女郎可能由於刚才的一撞,而在记忆系统方面,受了损害!
脑部由於震荡而形成的损害,如果属於记忆系统方面,那最叫医生棘手,因为现代医学,说来惭愧,对於人脑的记忆系统部份,所知极少,几乎是一片空白!人若是因种种原因而形成失忆,完全检查不出来,也无法治疗,只能听其自然。
原振侠望著那女郎∶「你叫甚麽名字?住在哪里?」
那女郎见问,先礼貌地笑了一下,显得她相当有教养,随即道∶「我叫——」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接著,又重复了一下∶「我叫——」
然後,她现出十分害怕的神色来,分明她的名字,就在口边,可是她却说不出来了!
这种情形,自然使人产生心理上的恐惧,她急速地作了一个手势,声音有些发颤,忽然双手一起紧紧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失声问∶「我叫甚麽名字?」
原振侠苦笑∶「你好好想一想!」
那女郎急得俏脸煞白∶「我┅┅我怎麽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救护车已然响著警号,驶了进来,原振侠忙道∶「请到医院去再说——」
那女郎发起慌来,把原振侠的手臂抓得更紧∶「我不去,我没有病,我不去!」
救护车停下,救护人员下了车,那女郎更叫了起来∶「你别离开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甚麽人┅┅是你第一个发现我的,你别离开我——」
她的声音发颤,神情楚楚动人,那种彷徨无依的眼神,更叫人心软,原振侠心想,无论如何,她总是被自己的车子撞倒的,而且,她如今的行为,正是失忆症者最初知道自己某些记忆消失後的早期恐慌,在情在理,都没有弃她而去之理。所以,他用十分诚恳,听了可以使人放心的声音道∶「你别慌,我不离开你,和你到医院去——」
那女郎听得原振侠这样说,才吁了一口气,可是仍然紧握著原振侠的手臂不肯放。
原振侠只好和她一起上了救护车,到医院去。在三分钟的车程中,原振侠可以感到他身旁的女郎正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那女郎的身子微微发抖,她坚决不肯躺在把架上,她向原振侠靠了靠,像是想靠紧原振侠,以减轻心中的恐惧。
原振侠也不会介意轻搂著她,如果那样对减轻她的恐惧有作用的话,不过她显然由於女性的矜持,又和原振侠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虽然穿著宽大的运动衫,可是由於她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也可以看出她有著十分健美的身材,她双腿缩著,在比例上,十分修长。由於她衣著的随便,又是在意外的情形下发现她的,她美丽的体态,自然也一时之间,不是那麽明显。
这时,仔细一看,这女郎竟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儿!
到了医院,女郎仍不肯让原振侠离去,好在原振侠本身就是医生,也就展开了初步的诊断。那女郎一点外伤也没有,可是一直到在病房安顿了下来之後,她仍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从哪里来的。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初步的诊断自然是由於撞击所形成的失忆,要安排许多精密仪器进一步的检查。
一方面,由於事情涉及交通意外,另一方面,那女郎的身分,总要弄明白的,所以,一个女警官和一个男警官,就来到了病房中。
这时,女郎虽然不再拉住原振侠的手臂了,可是她却一直用哀求的眼光来挽住原振侠,在她眼波盈盈的大眼睛中,总是有诉说不尽的哀求,令原振侠无法提出要离开病房。
原振侠初时想,女郎的身分,很快可以弄清楚,她的家人会来陪她,那麽美丽出色的女郎,必然有知心的异性朋友。她的失忆程度看来并不严重,经过休息和药物的帮助,应该不难康复。
整件事,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点缀,很快,大家都会忘记这一切。
可是,以後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和他当时所想的大不相同,令他不知所措,失色彷徨!
以後的事,自然留待以後再说,当时,男女警官一进来,男警官就像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虽然没有别的证人,可是我们到现场去看过了,你所作的证供,完全可以接受,不是你的错!」
原振侠淡然道∶「我没有理由说谎?」
女警官来到那女郎的面前,初时,女郎正坐在病床上,好几次想下床,都被医护人员阻止而不成功。
女警官来到床前∶「请把你所有的证件取出来,我们会帮助你想起自己是甚麽人来。」
那女郎神色茫然,又带著求助的眼神望向原振侠,像是甚麽叫「证件」,她都不知道。
女警官十分有耐性,向那女郎示范,把在袋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并且扶著女郎站了起来,帮助她伸手入袋,然而,在一分钟之後,连原振侠也不禁愕然∶那女郎的身上,甚麽也没有!
男女警官也相顾诧异,原振侠指著那女郎∶「她衣著相当随便,一定就在附近居住,可以多派些人,就在附近调查一下。」
男警官有点好奇∶「医生,像这种失忆症,是不是可以医得好?」
原振侠不禁苦笑,人体器官之中,最复杂的是脑,记忆究竟是在脑的哪一个部位,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哪里有一定医得好的把握?
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女郎却在这时,又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声音之中带著哀才∶「发生了甚麽事,我怎麽了,请告诉我——」
原振侠古怪的经历虽多,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知怎样做才好,只好空泛地安慰了几句,然後道∶「你先在医院休息,等联络上你的家人之後,他们自然会接你回家——」
女郎美丽的脸容上,有点凄然∶「我的家人?我连自己是甚麽人都不知道了,怎麽还会有家人?」
她抓住原振侠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这时,又有别的医护人员进病房来,令原振侠感到尴尬,他静了一下,又用手去松开那女郎的手指。
那女郎站著,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才好,一副茫然无主的神态,令人看了心软。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会常来看你,你的情形┅┅」
他自然无法向那女郎作太详尽的解释,所以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那时,一个身形中等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原振侠迎了上去,指著那女郎,把她的情形,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中年医生有著很可亲的笑容,马进医生是著名的精神病专家,他来到了那女郎的身前,示意女郎躺下来,他好作进一步的检查,原振侠在那一刻,避开了女郎哀求的眼光,离开了病房。
查明白那女郎的身分来历,自然是当务之急。
可是调查的结果,却离奇之至!
要调查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的来历,可以用许多种方法,若是在附近向居民查问没有结果,那就可以通过传播媒介,使失忆者的相片,给成千上万的人看到,自然很快会有结果。
不正常的结果是失忆者根本无人认识,一直查不出来历,像是这个人,无缘无故,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地下冒出来一样——这种情形,在不少神秘小说或电影中,曾经出现过。
而警方对这个女郎的调查结果,并不是不正常,简直是离奇之至。
原振侠当天在离开病房之後,仍然不免想及那个在病房中的女郎,因为虽然说过错并不在他,毕竟是他的车子碰到了那女郎。而且,事情发生时,他正和玛仙在通话,玛仙已预见会有一些事发生,是不是由於没有专心驾驶,所以才没有及时避开去?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又不禁想起了玛仙,他回到住所,斟了一杯酒,喝下了一大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极想再和玛仙联络,可是上哪儿找她去?打电话到海地的巫术研究院去?只怕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後,更加思念,而玛仙又拒绝了他立即到海地去和她会面的要求,那是为了甚麽?是巫术的理由?
他思绪极乱,酒和优美的音乐,似乎都不能令他宁神,一直到下半夜,他才胡乱和衣躺了下来,又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
第二天,警方就在附近向居民查访那女郎的身分,可是没有结果。
原振侠去看过那女郎,她显得十分焦躁不安,说话很少,只是不断用充满了求助的眼神望著每一个人,使得每一个人和她目光相对时,都心中恻然不忍。
而当她望向原振侠时,那种无助、彷徨、慌乱的眼光更甚,使原振侠完全不知所措,不敢和她目光相对!
一天没有结果。晚上,原振侠离开医院时,又到病房中去了一下,那女郎望著他,缓慢地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在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真是害怕,怕自己忽然消失,不知道消失到甚麽地方去——」
那时,马进医生也在,他向原振侠摊了摊手∶「听听,我想这位小姐,应该是艺术家?」
女郎幽幽地长叹一声!
原振侠还没有说甚麽,马进医生忽然激动起来∶「就算你一辈子再难恢复记忆,也请别发出这样的叹声!」
原振侠对马进这时的情形,有相当程度的惊愕,他和马进在同一个医院之中,可是并不是很熟,由於他开朗活泼,各种各样的活动他都有份,而马进恰好相反,十分内向沈默,见人打招呼,至多只是点点头、挥挥手,连「你好」两字,都不肯出口,从来也想不到他会情绪激动!
而这时,马进真的十分激动,他甚至胀红了脸,在讲到最後时,声音甚至有点发颤。
但是原振侠的错愕,立时消失,内向的马进医生是单身汉,那女郎的俏丽,足以令任何男性心动,她那种求助的眼神,可以使男性热血沸腾,为她去做任何事——
明白了这一点,自然可以知道他为甚麽忽然会激动起来了。
而接下来,马进和那女郎之间的对白,更令原振侠几乎要鼓掌来表示欣赏其精采。
在情绪激动的马进医生面前,那女郎显得相当害怕,她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可是还有足够的勇气,望著马进,怯生生地问∶「为甚麽?」
马进在那一霎间,有一个短暂时间屏住了气息,然後才一字一顿,声音柔和地回答∶「因为那令人心碎——」
那女郎陡然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面色茫然之至,绝对无法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她是听懂了马进的话,还是根本不懂!
接著,她以十分缓慢的动作,垂下头,就此静止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马进医生也站著不动,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女郎的身上,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一声不出,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出了病房之後,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晚上,门铃响,原振侠打开门。
马进医生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他真的不爱说话,他在原振侠的住所停留了超过一小时,喝了适量的酒,可是只说了一句话。
他在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很正常,每一个人都会在适当的时候遇到可以付出爱情的对象。」
原振侠讲得十分「文艺腔」,可是他的话,显然令马进十分同意,他连连点头,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再投以询问的眼色。原振侠叹了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知道马进想问的是甚麽。
他的回答是∶「不算不正常,医生和病人之间相恋的事极多。」
马进轻叹了一声,从此就不再出声,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一口一口喝闷酒,原振侠自顾自听音乐,直到马进自己站起来,走向门口,原振侠才向他挥了挥手,在打开门出去时,马进才说了一句话∶「谢谢你┅┅」
原振侠摇头苦笑,看来,任何人,如果一被恋爱这个魔鬼缠上了身,不管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是早已成名的高级知识份子,都一样!
原振侠坐了下来,从马进的失魂落魄,又想到了曾为玛仙付出过那麽多爱情的桑杂医生——下落不明,不知躲在世界哪一个角落,日夜在为思念玛仙而伤心落泪?
那天,他知道有马进医生在照顾那女郎,就没有再去看她,中午时分,警方人员来找原振侠∶「附近都查过了,没有人认识她,她自己记得起自己是甚麽人了?」
原振侠摇头,警方说∶「那只好通过传播媒介,在整个城市的范围内找她了——」
原振侠也希望事情快点结束,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进行——昨天回家的时候,电话有苏耀西的电话录音∶「还记得那「双头怪物」吗?我已知道黑绸子覆盖著的是甚麽东西了,事情确然很怪,值得研究,先不告诉你,请快点和我联络。」
要联络像苏耀西那样的大亨豪富,如果要通过秘书安排,当然不会是亲密的朋友。
原振侠有苏耀西随身携带的无线电话的号码——当然是特制的微型无线电话,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个。
可是奇怪的是,原振侠一直在用这个号码和苏耀西联络,都一直没有人接听。
这个电话是为著重要事务而备的,很难想像超过二十小时没有人接听——国际商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苏耀西管理著一个大财团的运作,怎麽可能那麽入不和外界作任何联络?
原振侠考虑过,可能有甚麽意外发生,但是他又难以设想究竟会有甚麽事。
当那个警官走了之後,原振侠十分不愿意,但他又试了一次,仍然无人接听之後,他拨电话到苏耀西的办公室。秘书的回答是∶「苏先生不在,请你留话。」
原振侠问∶「我想知道他在甚麽地方——」
秘书的声音极甜,可是,回答却刻板∶「对不起,我不知道。」
原振侠只好满腹狐疑,放下了电话。
那一天到傍晚,原振侠仍然未能联络上苏耀西,可是那女郎的身分之谜,却有了进展。
而且,是离奇之极的进展。
那女郎的照片,在电视的午间新闻播出,照片是在医院的病房中拍的。拍摄的时候,那女郎神色惘然,看来十分叫人同情。
所以,照片播出之後,警方接到了不少电话,都十分肯定,有的甚至在电话里叫∶「怎麽可能?上午我还和她在一起上课——」
值日警官有点不耐烦∶「只怕你弄错了,她在两天前就不知道自己是甚麽人了——」
提供消息者坚持∶「我不会弄错,她是方如花,我的同学。」
值日警官自然只好记录下来,不久以後,警方就发现这个女郎的名字是方如花这一点,多半没有问题,因为所有提供消息的人,都说出了同样的名字,但是照例,也都讶异之极∶「怎麽会呢?昨晚我还和她在一起」,或者,「警方弄错了吧,二十分钟之前,我还在校园见过她,她在医院?」
在超过二十个电话之後,警方也弄清楚了这个叫方如花的女郎的身分,她有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一个有几家中型工厂的实业家,方如花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被誉为十分有希望的未来指挥家,今年芳龄二十二岁。
有了这些资料,警方和方如花的父亲,那个叫方继祖的实业家理论,却给方董事长痛斥了一顿∶「开甚麽玩笑?我女儿失忆了?我看是你们警方糊涂了!你们那麽做,完全破坏了我家的平静生活,要负法律责任——」
警方也感到事情怪异莫名,只好耐著性子提议∶「如果你坚持方如花平安无恙,能不能请她到警局来一次,算是协助警方调查。」
这个请求被接纳,於是,方如花在大约一小时之後,走进了警局,她明艳照人,步伐轻盈,连走一步路,都有著美妙的音乐节奏,警局中所有人都被她吸引,有几个年轻人,甚至忍不住吹口哨,所有人也都可以肯定,她就是今天中午电视播出照片的那个女郎。
但是她当然不是,那个女郎还在医院中。
方如花用她明亮动人的眼睛,望著警官∶「好市民应该和警方合作,我可以提供甚麽帮助?」
警官望著方如花,目定口呆,讲不出话来。
警官会在医院之中见过那个女郎,眼前的方如花,除了神态绝不相同之外,外形全一样!
警官只是呆了一阵,当然,问了不少话,方如花也一一回答。这些问和答。以後又重复了许多次,不必每次都重复,只拣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次就可以了。
那次,在场的人有那个女郎、方如花、马进、原振侠、警官男女各一,後来,又来了方继祖。
地点,是在医院,那女郎的病房中。
时间,是在警官和方如花的问答之後,警官找到了原振侠,原振侠一听居然有一女孩子和那女郎一模一样,他讶异之馀,建议请方如花到医院来一次。
原振侠先进入病房,他看到马进医生和那女郎,面对面坐著,互相望著对方,那女郎有时还眨一下眼睛,马进医生几乎连眼都不眨。
原振侠走了进来,指著那女郎∶「奇怪极了,照片一播出来,人人都说她是一个名叫方如花的女孩子。」
那女郎「啊」地一声∶「我的名字叫方如花?」
原振侠摇头∶「不,方如花另有其人,已和警方有了联络,据警方说,和她一模一样——」
马进楞了一楞∶「那方如花,是甚麽身分?」
原振侠的回答,自然也是警方的资料∶「音乐学院指挥系的学生。」
马进向那个女郎看了一眼,那女郎看来也散发著艺术气质。
然後,马进就顺理成章地提出了他的看法。马进的看法,和那警官问方如花的问题是一样的。
当男女警官一起陪著方如花走进病房的时候,所有人的神情,都表示著心中的惊讶,而最惊讶的,自然是方如花和那女郎。
任何人,陡然之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除非是从小就见惯了的,不然,神情就必然和她们两人一样。
她们的动作一致,先是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又扬起手,指著对方,张大了口,却又因为过度的惊愕,而变得发不出声来。
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两个人才陡地吁了一口气,同时开口∶「你——」
只说了一个字,她们又都停了下来,仍然错愕已极地盯著对方。这时原振侠忍不住叫起来∶「天!谁都可以看得出,你们是一对双生女!而毫无疑问,是同卵子孪生!」
原振侠这时叫出来的话,早已有人向方如花提出过,那警官强调了许多次了∶「你有孪生姐妹吗?」
方如花也早已回答过,所以她的回答来得极快∶「不!我没有孪生姐妹!」
那女郎用十分迷惘的神情望著方如花,而且,也充满了疑惑,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怎麽一回事?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怎麽和我一模一样?你┅┅难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
方如花已经收起了错愕的神情,她的神态十分友善∶「你记不起自己是什麽人?这种情形不算特殊,经过治疗,可以好转。你和我真的十分相似┅┅看起来真像是双胞胎,不过,我没有姐妹。」
原振侠小心地问∶「或许是你父母没有对你说起过?或许你们是从小失散的?」
方如花望了原振侠几秒钟,灵活的眼波好像在说∶「那麽漂亮的男人!」
她带著笑容∶「如果我们是双胞胎,父母为什麽要瞒我?二十二年前,好像也没有什麽战乱人祸,要使双胞胎分离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要他接受这两个女孩子不是孪生女而又如此相似,他当然做不到。
所以,他在摇了摇头之後,仍然再摇头。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再打开,一个头发已半秃,神情焦急,额上全是汗,衣饰十分体面,相貌也十分端正的中年人,闯了进来。
他大约五十岁以上,六十不到、真实年龄可能比外表来得大,一进来他就震呆,看看那女郎,又看看方如花,取出手帕来抹汗,叫∶「天,如花,哪一个才是你!」
方如花连忙迎了上去∶「爸爸,我是!」
进来的是方如花的父亲方继祖,他紧握住了方如花的手,又用充满了疑惑的神情望著那女郎∶「你┅┅你是什麽人?」
那女郎低叹了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问著自己是什麽人,要是知道那就好了!」
事情真是离奇之极,看方继祖的神情,他显然是绝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和方如花一模一样的人,那麽,孪生女的说法,就不能成立了!
哪有做为父亲的都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女儿的道理?可是,原振侠仍然不肯放弃,非继续查明不可,他问∶「方先生,尊夫人┅┅是不是可以请她也来一下?」
方如花立时神情黯然,方继祖也叹了一声∶「内人十年前已经去世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方小姐出生的时候,医院的纪录┅┅我想┅┅┅是哪一家医院?」
方继祖抹了抹汗∶「有甚麽医院,那时在内地,乡下,是我替内人接生的!我们一家三口,二十年前来到这个城市发展。」
原振侠眉心打结,根据方继祖的说法,那女郎和方如花,应该是绝无双生的可能了!可是,又十分难以相信两个不相干的人,会相像到这种程度。
原振侠一时之间,也讲不出话来,方继祖仍然在不断抹著汗,可能是他心中有甚麽事,使他感到紧张,他指了指那女郎∶「这位小姐既然长得和如花那麽像,也是很难得的缘分,如果她的情形没有进展,我想我可以尽量帮助她,即使是她离开了医院之後——」
方继祖说到了一半,马进已经用十分不愉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了,她是我的病人,我会尽力照顾她——」
方继祖欲语又止,警官走过来∶「方先生、方小姐,谢谢你们对警方的协助——」
方继祖的神情很怪,他竟然有点惘然,望了那女郎一眼,忽然又问方如花道∶「这位小姐,要是和你真是双胞胎的话,那多好——」
方如花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朗豪爽,一点也没有拓嫉之心∶「爸,你太贪心了,想要多一个女儿!不过,我如果有一个姐姐或妹妹,又和我一模一样,那也真的令人高兴——」
那女郎听得他们父女两人的对话,神情十分激动,来到了方如花的面前,两人互望著,那女郎欲语又止。这时,在病房中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要是那女郎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变,也找不到她的家人,那麽她的处境,就十分孤零可怜。
如果在那种情形下,方继祖肯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那自然是一件大团圆结局的美事!
原振侠忽然笑了起来∶「方小姐,这位小姐应该是你的妹妹,连名字都是现成的——」
方如花十分聪明,眼波流转间,就声音清脆地道∶「是啊,我叫如花,她叫似玉,爸爸,你有两个女儿,如花似玉——」
方继祖搓著手,神情焦切地望著那女郎。
那女郎的神情,十分惘然,不知所措,先是望向原振侠,後来,又和马进对望著,伸手向马进,伸出来的手,又微微发颤。
马进忙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十分紧——这种动作,已经超越了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但这时人人都觉得十分自然,因为那女郎确然需要关怀和照顾。
马进轻摇著那女郎的手∶「谢谢方先生和方小姐的好意,不过她还需要留在医院,一方面,也要设法寻找她的家人,两位如果想多接近她,随时欢迎——」
那女郎连连点头,表示对马进的话,十分同意,方如花走前一步,握住了她另外一苹手∶「我一定会来看你,把你当作是我的妹妹一样——」
那女郎神情十分激动,泪花转动,可是她的神情却十分高兴,娇声抗议∶「又怎知不是姐姐?」
方如花和那女郎,一起笑了起来,但是笑了一半,两人就一起止住了笑声,在病房中的其馀人,也为之愕然,因为她作这样的对答,等於在自然而然之间,都认为自己和对方是双胞胎了。
那女郎和方如花互望著,久久说不出话来,神情都十分迷惑。
马进放开了那女郎的手,他是医生,而且是精神病专家,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也正是他的研究课题之一,这时,他看到了方如花和那女郎互望的情形,他急速地向各人作了一个「请别出声」的手势。
然後,他沉声道∶「你们的心中,想到了甚麽?」
方如花和那女郎异口同声∶「我感到她真是我的亲姐妹,真的——」
原振侠立时向方继祖望去,方继祖和原振侠的目光一接触,感觉到原振侠的眼光中有责询的神色,他立时转过头去,不敢正视。
接著,方如花和那女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齐声道∶「就算不是,又有甚麽关系,我们都会把对方当作姐妹一样——」
原振侠缓缓摇头,她们同时开口,说的话一致,这正是双胞胎之间心灵感应的特徵,谁能说她们不是双胞胎?这其间的曲折究竟如何,自然只有方继祖可以解释,这也是原振侠为甚麽用责询的目光去看他的原因。
方如花依依不舍∶「我每天会来看你。」那女郎道∶「你在学音乐?如果忙的话,不必每天来,马医生对我很好。」
方如花望了望那女郎,又望了望马进,忽然无缘无故笑了起来,她一笑,那女郎立时双颊生出红晕,而方如花自己,也红起脸来。
马进在这时,长叹一声,也望向方继祖,方继祖也避开了他的目光。
原振侠来到方继祖的身边,低声道∶「两个女孩子看来有很多话要说,方先生,我们借一步说话——」
看方继祖的神情,还有点犹豫,可是原振侠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半推著,向外走去,同时,向马进作了一个手势,马进会意,跟了出来。
方如花和那女郎,只管在说著话,说得又快又融洽,像是她们各自都找到了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说话对象。
男女警官也走了出来,表示继续去追查那女郎的身分来历,告辞离去。
马进和原振侠一直把方继祖半推半架到走廊的转弯处,才松开了他的手臂,不等原振侠发问,他就苦著脸,一面抹汗,一面语带哭音∶「我真的不知如花有一个双胞胎姐妹,真的不知道——」
原振侠一字一顿∶「方如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方继祖一听,如同遭到了雷殛一样,张大了口,合不拢来,面色灰白,汗出如浆,看来他会受不了这种言语而昏过去。
自他口中发出来的声音,也嘶哑之极,他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衣领∶「你┅┅你万万不能给如花知道┅┅我们夫妇,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你千万不能叫她知道!」
原振侠和马进同声安慰他∶「放心,我们不会说!」
方继祖仍大口喘著气!
马进道∶「可是现在事情很复杂,谁都可以看出她们是双胞胎,连她们自己,也凭著特殊的互相感应力量,可以知道她们是亲姐妹,你做为父亲,如何解释?」
方继祖六神无主∶「怎麽办?你们教教我——怎麽办?」
原振侠叹了一声∶「先要知道,如花是怎麽样成为你的女儿的?」
方继祖喃喃地道∶「我们没有孩子,想领养一个,托了人,她抱来的时候,还没有满月,我们不知道她真正的父母是谁,一直不知道,我们真的把她当著自己的骨肉一样,她是我们的心肝宝贝!」马进和原振侠两人互望了一眼,方如花是领养来的,问题就变得十分简单了。
方如花和那女郎,自然是双胞胎,只不过一出世不久就被分开了,方如花被方继祖夫妇收养,那女郎却不知是给什麽人领养,也有可能,一直在她亲生父母的抚养之下长大——由於那女郎失去了记亿,所以在未找到她的亲人之前,没有答案。
方继祖仍然十分性急∶「如花知道我不是她真正的父亲,会不会离开我?哎,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会发生这样的事,哎,怎麽办?如花要是想找她亲生父母┅┅我┅┅就没有了女儿——」
方继祖这时所表现出来的焦急,十分令人同情,原振侠道∶「一般来说,被领养的孩子长大之後,知道了自己的身分,都会想见一见亲生的父母——」
方继祖发出了一下近乎绝望的呼叫声,马进忙接著道∶「但是,也绝少放弃养父养母的例子——」
方继祖神情苦涩,发起狠来∶「不论她怎麽问,我都说她是我真正的女儿——」
这时,方如花已离开了病房,向前走来,方继祖忙迎了上去——
方如花满面笑容,不断地向方继祖说著话,父女两人亲亲热热地走了。
原振侠苦笑∶「真想不到会有那麽奇特的发展——」
马进低著头,一动不动,原振侠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他是一个内向的人,这时他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口才好。
过了一会,马进才道∶「她的情形很特别,对一些事,她像是本来就没有记忆,而并不是由於意外而形成的失忆,反倒是她跌倒,使她发生了记忆┅┅或思想。」
原振侠呆了一呆,马进的话,他一时之间,无法了解。马进作了一个手势,指著他自己的头∶「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她从来不想这个问题。忽然之间,有了意外,反倒使她想知道自己是谁!」
原振侠大摇其头,马进虽然作了进一步的解释,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
马进叹了一声∶「这两天,我一直在和她交谈,引诱她回忆过去的生活,她也尽可能地说著、听著,她过去的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但是那并不是由於失忆形成的——」
听到这里,原振侠大是吃惊,感到了一股寒意∶「你是甚麽意思?你说她的生活,本来就是一片空白——」马进紧抿著嘴,一会才道∶「是!接近一片空白,她不知自己是甚麽人,不知道自己在甚麽样的环境下长大,也没亲人!」
原振侠在那一霎间,有遭到了戏弄的恼怒∶「那怎麽可能,自然是她记不起来了——」
马进却还在固执地坚持著∶「和她在一起的人,她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麽人,甚至也不知道他们的样子,她就是在那种空白的情形下生活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对她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那可能导致你作错误的判断。」
马进陡然胀红了脸∶「你不能侮辱我的专业资格!」
原振侠也没好气∶「你究竟想说明甚麽,我实在不是很明白。」
马进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事情怪异得不可思议,可是我又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判断,她——方如花的孪生姐妹,是在一个和外界完全隔绝,而她又得不到教育的环境中长大的。在那个环境之中,她只能见到几个人,那几个人也面目模糊,多半长期戴有面罩。她所接受的知识训练,只是简单的生活常识和语言,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名字,她——」
原振侠越听越是骇异,他经历过的怪事再多,马进医生所说的那个「环境」,还是不可思议的!
很简单,把那女郎放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把她养大有甚麽目的呢?
看来,目的除了培养一个「人造白痴」之外,没有第二个可能。
那麽,培养一个人造白痴的目的又是甚麽?
原振侠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马进只是一味摇头∶「叫我答不上来,可是她叙述自己所能记起的生活,我都有录音,你可以去慢慢听。听了之後,你也可以得到和我相同的结论,她根本不是失忆,而是在她的生活之中,根本没有甚麽可以记忆的事——你说得不错,她是一个刻意培养出来的人工白痴——」
原振侠望了马进医生好一会,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马进的判断,可是马进的判断又实在不似骗人,而且完全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马进医生又道∶「今天晚上,我把录音带送到你那里去,我看,在她的身上,有极怪异的事情在——」
原振侠苦笑,马进道∶「我要去陪她,希望能再问出一些甚麽来。」
原振侠和他挥手道别,到了办公室,他又试图联络苏耀西,可是仍然没有结果,这不禁令原振侠担心起来,苏耀西已有接近二十四小时没有音讯了!
原振侠自然相信苏耀西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可是二十四小时找不到他,这就有点太不寻常。
而且,苏耀西曾给他留言,说是已知道了黑绸下的神秘物体的秘密,是不是因为触犯了陈氏兄弟的甚麽隐秘?陈氏兄弟之中,曾有一个,不知道是陈景德还是陈宜兴,曾有过拿先进武器射人的纪录,会不会因此而对苏耀西不利呢?
原振侠有点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想起苏耀西的两个兄长,一个长驻美洲,另一个在欧洲,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知道苏耀西的行踪?
要找苏耀西的两个兄长,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他们全是商业钜子,在医院中也不方便使用长途电话,所以原振侠向同事打了一个招呼,回到了家中。
一小时之内,他分别和苏耀东、苏耀南通了话,他们也不知道苏耀西的去向。
苏耀南的话,提醒了原振侠∶「耀西在图书馆附近,有一幢别墅,你去过?他常喜欢一个人在那里耽上一两天,和外界完全隔绝,如果你急於见他,我看他多半在那里。」原振侠明知道,苏耀西留了话要和他联络,不很可能再一个人躲起来,但是除了那别墅之外,也真的想不出他会到甚麽地方去。
那幢别墅,原振侠去过不止一次,在小宝图书馆附近,十分荒僻的一个小山头上,是一个静养的好所在,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可以和外界联络的通讯工具。
原振侠离开了住所,驾车前往,当车子经过小宝图书馆的时候,他放慢了速度。
这个世界上搜集玄学、巫学最多的特殊图书馆,给他太多回忆,如今貌如天仙的超级女巫玛仙,当年丑如鬼怪时,就是在这个图书馆外。原振侠在驶过去的那株树下,遇到了大巫师,使他一生的命运,起了根本的变化。
而玛仙命运的变化,又连带地影响了他人,连他,原振侠也有了改变,玛仙进入了他的生命!
这一切,在开始的时候,都只不过是极平常的事,可是一步步发展下去,却又曲折离奇之至!
他转上了一条上山的斜路,然後,在一阵犬吠声中,他的车子停在一幢十分精致的洋房前,花园的铁门关著,犬吠声随著窜出来的九条狼狗而更加响亮,一个男仆一面喝著狗,一面走到门口,认出了来人的身分,表示十分讶异∶「原医生,三先生昨天在这里,才走了不到一小时,他一直在书房踱来踱去,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想苏耀西行事,也可说莫名其妙之极了,明知这里和外界通讯隔绝,要和自己联络,为什麽还要到这里来?
但是转念一想,苏耀西绝不是行事没有条理的人,不然如何管理那片庞大的企业?
他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特别道理!
他忙问∶「他可有说为什麽要找我?」
男仆摇头∶「没有,看来,三先生很焦急,也很暴躁,他发生什麽事了?」
原振侠再问∶「走的时候,他没说到哪里去?」
男仆摇头∶「没有,他在发脾气,谁敢问他?」
原振侠和那男仆对答间,男仆已把铁门推了开来。苏耀西不在,原振侠又何必进去,可是已经发现了苏耀西举止有异,进去看一看,或许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原振侠想了一想,驶车进去,对男仆道∶「带我到三先生的书房去。」
书房相当宽敞,可是却十分凌乱,可以看得出,书房的凌乱最近才形成,也就是说,是苏耀西造成的。那时,原振侠正不断在找他,而他却在这里找书——从书架上的书,至少有三分之一被搬了下来,胡乱堆在地上的情形来看,苏耀西应该是在找书。
原振侠皱了皱眉,男仆说他一直在踱来踱去,从满地是书的情形看来,他一定难以避免每一步都踏在书本上面去。
而在书桌上,摊著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巨大的画册,原振侠一看,就看出那是高棉的吴哥窟摄影剧,其馀几本,也全和吴高窟这个湮没了好几个世纪的神话古迹有关的记载。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立即想到的是∶陈氏兄弟,曾在他们的天台花园上,宣布覆盖在黑绸之下的东西,重八百二十公斤,是从吴哥窟偷运出来的,牺牲了二十个人的性命!苏耀西忽然关心起吴哥窟来,是不是和黑绸下的那东西有关?
原振侠呆了片刻,在书房中没有什麽发现,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苏耀西一小时之前,还平安无事,自然可以不必再为他的安全担心了。
他离开了别墅,上了车,驶出没有多远,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马进医生气急败坏的声音∶「原,总算找到你了!天,她不见了┅┅她离开了医院,不知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陡地一呆,马进医生口中的「她」,自然就是那个女郎。马进才对她的成长过程和环境,有著不可思议的推测,她就「不见了」!
原振侠在一楞之後问∶「不见多久了?医院的范围很大,全找过了?」
马进显然焦急过度,甚至呜咽起来∶「你快来吧!」
原振侠在马进的声音之中,听出了这个精神病专家的精神状态,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他忙道∶「我尽快赶来,你是不是和警方联络一下?」
马进哽咽著说了一句甚麽话,原振侠还没有听清楚,那边已把电话挂上了。
原振侠呆了几秒钟,就把车子驾得飞快,赶回医院去。他和马进医生不是很熟,可是一向性格如此内向的马进,又到了这个对恋爱来说已然太迟的年龄,既然已经跌进了爱情的陷阱之中,他感情之脆弱,也必然远在青年人之上。
那女郎要是有了甚麽意外,对马进医生来说,将是个可怕之极的打击。
一面驾车,原振侠又自然而然想到马进医生对那女郎来历的设想,这种设想如果成立,那真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情!
竟然有人刻意培养一个人工白痴,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极可怕、极严重的侮辱!
他的思绪十分乱,因为那女郎的出现,极其突然,现在又失踪,是不是又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去了?而她原来生活的地方,又在何处?
那女郎整个人都是一个谜,一个难以解开的谜!而且,也难以再通过传播媒介和普通的方法去找出她的来历,因为所有人一看到她的照片,就必然会说她是方如花。
等到原振侠赶回医院,看到了马进医生时,他吓了一大跳!马进面色灰败,满面都是汗珠,神情惊惧沮丧,至於极点,眼神散乱,一见到原振侠,就双手紧紧捉住了他,声音发颤∶「都找过了┅┅┅找不到她,原,我有极可怕的预感,可怕之极的预感——」
原振侠忙道∶「你太关心她,自然会有一些┅┅特别的想像,通知警方了没有?」
马进出气多人气少∶「你别安慰我,我是精神病专家,一生致力於人类脑部活动的研究,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怎麽一回事——」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又不忍心去责备马进医生——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原振侠只好顺著他的意思问∶「那麽,你预感到了一些甚麽?」
原振侠在这样问的时候,实在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他当然不否定很多人有预感能力——超级女巫玛仙在这方面的能力之强,简直惊人。
可是,他不相信马进的预感有甚麽作用,正如刚才所说,马进对那女郎如此关心,自然会有许多想像。
马进医生的神态却十分认真,他的声音之中,也充满了恐惧∶「我预感到┅┅会有极可怕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她会┅┅真怪,原,我绝不愿意有这种想法,可是,每次预感其来,最後,我就有那样的┅┅感觉——」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究竟感到了她会怎样?」
马进无力地抹了一下汗∶「她┅┅是实验室中的一苹白老鼠——我感到她就像实验室中的白老鼠。」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自然知道实验室中的白老鼠是怎麽一回事,做为一个医生,他和实验室中的白老鼠打过无数次交道,利用白老鼠来做种种实验。
所以,「实验室中的白老鼠」,也就是实验品的代名词,马进有了这种预感,自然是十分可怕的事!
原振侠皱了皱眉∶「好好的一个人,怎麽会成为实验室中的白老鼠?」
马进摇头,神情更悲哀∶「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个预感。」
原振侠忍不住指责∶「你若是用预感来对待事实,那你是在自找麻烦!」
马进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原振侠这才注意到,有两个护士和一个实习医生在一旁,看来是一直在等马进恢复正常,可以工作。原振侠向那见习医生道∶「马进医生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你们自顾自去工作吧!」
见习医生的神情无可奈何,咕哝了一句∶「他需要注射镇静剂!」然後带著两个护士走了。见习医生说的虽然是牢骚,可是原振侠确然认为有这个需要,不过他还没有提议,马进已抬起头来,用甚为肯定的语气说∶「她一定回到她原来生活的环境中去了。」
原振侠问∶「她原来的生活环境在甚麽地方?」
马进陡然跳了起来,声音急促∶「我不知道,你可能会知道,你见多识广,可能会知道——我在和她交谈之中,只知道她生活环境的大致情形,你或许可以在她的话中猜到是甚麽所在,我有和她谈话的录音!我和你一起仔细听,一定可以有发现——」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好,我和你一起听,可是你必须令你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
马进苦笑∶「我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原振侠提议∶「暂时离开医院,嗯┅┅到我的住所去?喝点酒,定定神?」
马进木然点头,打了几个转,看来乱得哪里是门口都分辨不清。原振侠握住了他的手臂,才把他带了出去,又领著他上了车,在到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後,马进先是一声不出,默默地喝著酒,然後,才打开带来的皮包,取出了几盒录音带,和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
听那几卷录音带,足足花了六小时之久,原振侠好几次表示了极度的不耐烦,可是看马进那种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他又只好耐著性子听下去。
在那六小时之中,原振侠和医院、警方一直保持联络,若是一有了那女郎的消息,他立刻可以知道,可是,那女郎在离开了医院之後,却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芳踪杳然。
原振侠也曾几次试图联络苏耀西,可是仍然没有结果。录音带虽然长达六小时,可是内容却十分单调,对话的内容,来来去去重复著,要是归纳整理一下,大约至多十分钟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马进医生对那女郎的声音显然十分迷恋,他就算听上六十小时,只怕也不会厌。
谈话的内容,是马进做为一个精神病医生,向一个被诊断为失忆的病人进行治疗,设法诱导病人记起以前的生活情形来——日常的生活点滴,深入记忆,许多细节汇集起来,就有可能引发更多的记忆,那是十分正确的一种治疗方法。
那女郎的回答,在很多情形下相当迟疑,可是在重复的询问之中,她每一次回答都相同,可知那确然是她的记忆。
问她住在甚麽地方至少有十次,她的回答是∶「住在房间里┅┅和这里一样┅┅白色,不过没有这个┅┅没有这个┅┅」
她在这样回答的时候,一定曾伸手指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她过去生活的房间中没有的,这时,录音带中传出了马进充满了惊讶的声音∶「窗子?」
那女郎於是继续∶「那东西叫窗子?没有,没有窗子,只有门,有许多人在门口进进出出,可是我不能出门——
「我不许出门,有一次,我硬要出门去看看,就被人推回来,罚我┅┅一天没东西吃。」
录音带的内容其实并不闷,甚至还相当令人感到震撼,原振侠在听第一遍的时候,已迅速地作了种种的设想,令他後来不耐烦的是,同样的话,一再重复,没有新意。那女郎形容她住的环境,显而易见,她是处在一种被囚禁的状态之下生活的,那种幽禁,甚至十分严厉,那女郎说来十分平淡,但只要仔细想一想,就可以感到一阵异样的阴森可怖!
马进医生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叙述时,也一定十分紧张,那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在急急地问∶「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是甚麽人?甚麽样子?」
那女郎的回答是∶「不知道他们是甚麽人┅┅样子和你┅┅和你们差不多,不过脸上┅┅看来每个人都一样,不像你们的样子个个不同。」
马进医生又问∶「房间里有甚麽?」
女郎於是说房间中的情形,从她所说的来看,她住的「房间」很大,设备齐全,一切生活的所需,应有尽有,她也有著丰富的食物供应,和十分周到的生活照顾。
原振侠甚至一下子就可以听出「每天都要戴上黑眼镜,躺在一盏很热的灯下面」,是她在接受紫外线的照射——对一个长期被幽禁,不见天日的人来说,这种照射,十分必须。
照这种叙述来看,她生活在一群人的悉心照顾之下,那些人并不虐待她,也使她会语言、能生活,可是却使她的智力维持在四五岁孩子的水平。
从那女郎所讲的她过去的生活情形来判断,真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马进医生的那个结论∶
她不是失忆,而是根本没有甚麽可供记忆的,反倒是原振侠车子的一下碰撞,使得她长期以来,受到压抑的脑部活动,变得正常,使得她至少会产生问题,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甚麽人——
然而她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由於她记不起来了,而是她根本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甚麽人!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那女郎的遭遇十分奇特,而且她说得很详细,在那个特异的生活环境之中,她过著独特的、不可思议的与世隔绝的怪生活,完全受他人操纵,以致她知识程度几乎等於零。所以她被撞之後,忽然接触到她幽禁世界之外的一切,才会如此恐惧无依,不知如何才好!这一切,都引起原振侠绝大兴趣,本来是不应该觉得不耐烦的。
令原振侠不耐烦的原因之一,是翻来覆去听了许多遍,而另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另一个令原振侠在听了两小时录音带,听到了第五六次叙述之後,不想再听下去的原因是,门铃忽然响起。
天地良心,那一下门铃声,和以前千百次,以及和以後必然会有的许多次,都一模一样,只是一下门铃声,可是原振挟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张口结舌,望著门,而且立刻以极高的速度冲过去开门。
在那一霎间,他有极强烈的感觉,在门外的,是他的一个至亲至爱的人,门外人的生命,和他的生命,几乎是联结在一起的!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而虽然是第一次,这感觉却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虽然他不能肯定,可是他也隐隐感到,门一打开之後,会看到的人,必然是玛仙!
门打开,门外的人果然是玛仙,她穿著一件淡黄|色的长裙,雅致宜人,俏丽的脸庞上,有著闪亮的光采,发型仍然那样怪异,一只金光闪闪的金环,垂在一络发脚之下,妙目流盼,令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叫∶「宝贝!」
他张开双臂,环住了玛仙娇柔的身子,抱拥著玛仙,两位一体地走了进来,声音之中,充满了欢欣,向马进介绍∶「玛仙,我的超级女巫——」
玛仙向马进盈盈一笑——那实在是可以令任何人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之中,连呼吸都为之停止的一个笑容。可是马进抬头望了一眼,目光散乱,视而不见,像是美艳绝伦的玛仙是一个透明人一样,他只是敷衍似地道∶「你好,我是马进医生——」
接著他立时道∶「原,你听,她又说到她是如何在这条路上出现的经过了——」
原振侠不禁叹了一声,那女郎是如何在路上出现的,他已经听过五次了,玛仙不来,他或者还可以耐者性子听下去,现在,玛仙突然出现,他和玛仙之间,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也不知会有多少身体上亲近的动作,再叫他去听他听过了许多次的复述,他实在不耐烦了。所以,他已说得相当明白∶「反正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就听到这里为止了,好不好?」马进陡地一楞,刹那之间,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连讲话的声音都给人以一种凋谢的感觉∶「你不是┅┅说过帮我设想一下她在甚麽环境中长大的吗?」
原振侠还想说甚麽,玛仙已在他的耳际低声道∶「别因为我的出现而中断你们在进行的事——」
原振侠发急∶「你神出鬼没,要是你出现的时间不长,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
玛仙柔柔地笑,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答应了人家的事总要做到,不论你因此花了多少时间,我补给你就是——」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示意马进继续,他不顾有人在旁,拥著玛仙,灼热的唇已印在玛仙的唇上,玛仙也紧抱著原振侠,两人别後的思念,都在四唇交接之中,融向对方的心灵。
长吻至少持续了两分钟,马进医生对眼前的旖旎风光视若无睹。
长吻之後,原振侠和玛仙两个人一起挤进了一张一个人坐相当宽大,两个人坐,两人的身子可以紧贴在一起的一张沙发之中。
原振侠急速地,用最简单的方法把事情说了一下。
玛仙听得大是讶异,细而长的眉毛,扬起极高,来表示她心中的诧异程度。
然後,尽管原振侠十分不耐烦,玛仙却听得十分用心,不住用手在原振侠的手背拍打著,表示她在听到这一段叙述的时候,她有她的看法。
所以,後来讨论的时候,玛仙也参加,提供了不少意见。
这时,那女郎正在说她如何会到了公路上的∶「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每天晚上我都是那样睡的,醒来也都是一样,那天忽然一切都不同了,一直只是听人说起过的东西,都出现在眼前,我知道头上那一大片蓝色的是天,白色的是云,可是我以前从来也没有真正见过,只是在图片┅┅电视上见到过。我也知道来来去去飞快的各种颜色不同的东西是汽车,可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它们。」
那女郎在说到这里时,有马进医生的声音∶「可怜的小宝贝——」
那女郎已超过了二十岁,当然不是很适合「小宝贝」这个称呼,但马进医生的年纪,至少是她的一倍,自然也可以这样叫她,况且他对她的爱怜,是如此之深。那女郎继续著∶「我站在路边,一动都不能动,双腿发软,身子发抖,我想叫,可是却叫不出声来,等我终於可以挪动身子时,才跨出了两步,一辆车子就向我直冲过来——」
录音机播放到这里时,原振侠提起了玛仙的手,轻吻了一下∶「那时,你正打电话给我,你虽然远在万里之外,可是已经预知会有事情发生?」
玛仙低声道∶「是,可是我的感觉显然不是那麽灵——我只感觉到有事情会发生,而未能知道发生的事,竟会如此怪诞!」
原振侠紧抱了她一下∶「你太贪心了,你已拥有超人的异能,还埋怨自己的能力不够?」
玛仙长叹了一声∶「巫术的异能,简直没有止境!」
接著,又听那女郎讲著她被撞後的感觉∶「我跌倒,醒过来,看到了一个面目十分清楚的人在照顾我,後来知道他是原医生,忽然之间,我┅┅十分乱,紊乱得┅┅又害怕又心慌,不知发生了什麽事,许许多多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都┅┅忽然会去想┅┅原医生问我叫什麽名字,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叫什麽名字。我究竟叫什麽名字呢?马医生,我究竟是什麽人呢?为什麽会这样7为什麽会这样子?」
虽然声音自录音机中传出,可是仍然听来凄惨无依之极,十分感动人,玛仙眨著眼,长睫毛抖动著,显得她对那女郎的遭遇,十分同情。
等到听完了六小时,那女郎的反覆叙述,原振侠也在间歇的时候,把方继祖和方如花的出现,肯定方如花和那女郎是孪生姐妹的经过,都向玛仙说了一遍。
当玛仙听到「孪生」的时候,咬了咬下唇,略摇了摇头,表示了若干程度的不同意,可是她并没有立刻说出她的反对意见来。
她的反对意见,是在完全听了录音带之後才提出来的,她说∶「不一定是双胞胎。」
马进和原振侠一起望向她——马进一定是直到这时才看清了她的美丽,所以有极短暂的惊愕,但是随即又回复到他焦急和失落的情绪之中。
原振侠不同意∶「一定是,不可能有那麽相似的两个人!」
玛仙的回答是∶「不是那麽相似,而是一切都完全相同,全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原振侠在和玛仙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中,面对面互望著,玛仙的这句话才一出口,原振侠陡然因为玛仙的话而想了起来,Qī.shū.ωǎng.也立即知道了玛仙这样说是什麽意思。
刹那之间,他受了极大的震动,竟然肯霍然起立,暂时中止了和玛仙娇躯的接近!
原振侠站了起来之後,又和玛仙互望了一眼,然後两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勒曼医院——」
接著,他们的脸色都很白,半晌不语。
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们两人一定想到了甚麽严重之极的问题,可是在一旁的马进,却全然莫名其妙。
他只是重复了一句∶「勒曼医院?」
那表示他对勒曼医院多少有一点印象,但是却绝不知详情。而这时,原振侠和玛仙,却都没空去理会马进的反应。因为他们同时想到的一个可能,十分惊人!
勒曼医院——原振侠在听到玛仙说起「两个根本一模一样的人」之後,就立即想起了它来,自然是由於采用无性繁殖的方法,复制人体,正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最成功的本事。
原振侠现在的身体,就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而是勒曼医院的复制品。
玛仙说,除了双胞胎之外,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自然是指复制人言,那麽,那个女郎,是不是方如花的复制人?
勒曼医院的复制人,曾经引起过,现在还存在著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复制人究竟算是一种甚麽形式的生命?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应该享有人所应有的那种人权,还是不把他们当人,只把他们当作是实验室中培养出来的怪物?
(真怪,马进医生预感到那女郎会有「实验室中的白老鼠」的命运。)
勒曼医院的做法,显然采用了後者,复制人在医院的「储藏室」中生活,能有很好的食物供应,维持身体的健康,可是却一点也得不到知识的灌输,所有的复制人,只不过是一具身体,一个躯壳,用「行尸走肉」这句成语去形容复制人。虽然听起来十分可怖,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那女郎所叙述的过去的生活情形,倒确然和复制人的情形相当近似,但是它不尽相同,还有很多疑点。
疑点倒并不在於何以会有方如花的复制人,勒曼医院的人在世界各地活动,曾有著名的美女在不知不觉中被采集了细胞,培养出复制人的纪录,方如花清丽动人,说不定也引起了勒曼医院负责采集名人富豪身体细胞的人的注意,兴之所至,也「光顾」了她。疑点是在於,如果那女郎是勒曼医院的复制人,她绝无可能在本市出现。
勒曼医院听说已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下,建立了庞大的基地。格陵兰和此地,相去数万里,以那女郎的智力程度,绝无可能前来——若说是勒曼医院特意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那就更没有理由了!
原振侠和玛仙首先想到同样的大疑点,所以两人互望著,又一起摇头——他们摇头,自然表示他们又否定了那女郎是勒曼医院的复制人。
而接著,他们又想到了更多的疑点,原振侠先说∶「没听说过复制人接受语言的训练——」
玛仙叹了一声∶「是,复制人在他们眼中根本不是人,勒曼医院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也对生命进行了最大的侮辱,很难论定他们的行为——」
马进陡然叫了起来∶「你们在讲甚麽?」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甚麽,本来,我们以为已找到了那女郎的来历,但是,仔细一想,显然是弄错了——」
马进发急∶「她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找出来——」
原振侠叹了一声∶「如果你的推测正确,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那更神秘莫测。
她原来的生活环境,所能肯定的,只是在一幢建筑物之中,就算进一步肯定,这幢建筑物在本市,也难以把她找出来!」
马进双手紧握著拳,身子发著抖,声音嘶哑∶「那怎麽办?那怎麽办?」
原振侠只好说∶「警方一定会努力把她找出来的!」
马进陡然激动起来∶「你不是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吗?这件事不够稀奇?不值得你关心?为甚麽你不肯参与?」
原振侠也不禁有了怒意∶「我没有参与?我花了六小时的时间,翻来覆去听这几卷录音带,是为了什麽?」
马进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看来他还想对原振侠吼叫一番,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陡然响起,玛仙立时道∶「快听,打电话来的人有急事——」马进由於心情极度焦急而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怒意,一下子全转到了玛仙的身上,他大声喝∶「有没有急事,你怎麽知道?」
玛仙笑得很甜∶「我知道,因为我是一个女巫。」
玛仙的回答如此特别,对於情绪激动的人,大有镇静作用。
原振侠已过去接电话,马进咕哝了一句∶「女巫和电话这种科学产品,也会有关联?」
玛仙向原振侠望去,只见原振侠的神色十分凝重,不断在「嗯」、「嗯」答应著。
玛仙在望了原振侠一眼之後,又面向马进∶「马医生,你可能对巫术不是很了解,电话的原理是声波和电波的转换,声波和电能都是一种能力,巫术之所以能运作,全靠
对宇宙间各种能量的集中和运用,那正是巫术的本行——」超级女巫玛仙的这一番话,自然是马进医生这一生之中所听到过的最「荒诞不经」的话了,听得他目定口呆,不知如何应对。原振侠这时向电话说∶「我也不一定有用,不过方先生如果坚持,我来一下,对了我有一个同伴,有超异的能力,或许有点帮助。」
他说著,放下电话,转过身子,不等他开口,玛仙已先问∶「谁不见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方如花——」
马进和玛仙一起发出了「啊」地一声,玛仙皱起了眉,原振侠挥著手∶「方继祖急得几乎昏过去,报了警,又向我求助——」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苦笑∶「我快成了专门寻找失踪者的专家了——我认为,方如花的失踪,和马医生病人的失踪,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原振侠说著,已拿起了外套来,向玛仙作了一个手势∶「我答应去看方继祖,你也去,或者可以凭你的超异能力,把失踪者找出来——」
马进医生大是发急∶「为甚麽不去找我的病人?」
原振侠解释∶「我相信两件失踪案,根本是同一件案,找到了一个人,就等於找到了两个人。」
马进仍然在迟疑,玛仙柔声道∶「你的病人,脑部的活动能力弱,发出的生物电波不容易被感应得到,方如花的脑部活动正常,要感应她发出的脑电量比较容易。」
马进发楞,原振侠已打开了门,马进楞楞地跟了出去,一副欲语又止的神情,原振侠用力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他,可是这种安慰,显然无济於事,看来,除了那女郎再出现在他面前之外,很难有甚麽别的事可以令他再有笑容的了。原振侠觉得有一番话,非向马进说明不可,所以他一面走一面说∶「那女郎的智力低,并不是她的脑部有甚麽缺憾,而是她特殊的生活环境所造成的!」马进叹了一声∶「我知道,事实上,我早已发现她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极强,许多相当复杂的事,向她一说她立刻就明白。」
原振侠道∶「那就是说,她成为普通人的机会极高,马医生,当她成为普通人,不再需要医生的照顾,不再在精神上那麽彷徨无依,可以独立生活时,你认为她对你的态度,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马进陡然停了下来,神情难看之极,玛仙轻轻拉了拉原振侠的衣袖,像是在责怪原振侠的话太直接了,可是原振侠却毫不留情,盯著马进。
过了好一会,马进才长叹了一声∶「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吧——」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要说的话已经说了,他也没有甚麽力量可以强迫马进一定要接受他的话。
上了车,玛仙忽然感慨起来∶「巫术的力量,可达到的范围极广,可是,却绝对无法使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爱情——」
原振侠道∶「在降头衔中,好像有可以使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能力?」
玛仙笑了起来∶「可以有这种事发生,但是对受术者来说,不是真意,而是受了迷惑,等於是受了催眠,对被爱的另一方来说,也一点意思都没有,得到的绝非真正的爱情。这情形┅┅你、我之间,有点相似。」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玛仙突然之间,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他大是恼怒∶「你这样说,真是似於不伦┅┅胡说八道至於极点——」
原振侠还真的生了气——不然他不会用那麽重的语气对玛仙说话,而且,他一面说,一面还隔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玛仙一眼,可是他在一看到玛仙那时的模样时,他又心软了下来,低叹了一声∶「你的话,实在令人生气!」
玛仙这时,半垂著头,目光集中在自己的鼻尖上,长睫毛不住地闪动,眉梢眼角之间,充满了委屈,雪白齐整的牙,轻咬住了下唇。
不论是原振侠的责斥,还是他柔声解释,玛仙似乎都无动於衷,看她的样子,她像是在沉思,但自然无法明白她在想些甚麽。
沉默维持了大约半分钟,玛仙才忽然轻轻地说出了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组成的句子,简直是普通之极,每一秒钟,都有人在说著,可是那麽普通的一句话,出自玛仙的口中,却有惊人的震撼力,连大名鼎鼎的、不知有过多少次出死入生经历的原振侠医生,也陡然为之震动,不由自主使得飞驶中的车子陡地停了下来,他侧身望向玛仙。
在说出了「我爱你」之後,玛仙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过,然後,在车子停下之後,她朱唇轻启,又说出了一句话来,更令原振侠茫然不知所措。
她说的是∶「你爱我吗?」
她先说「我爱你」,又问「你爱我吗?」,在寻常男女之间,有这样的对话,寻常之至,可是原振侠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爱玛仙吗?不能说不爱,可是爱情的定义,如果必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才能发生的话,他也就不爱玛仙,如果他爱玛仙,那麽,黄绢呢?他和黄绢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又算是甚麽?
还有,海棠呢?海棠为了逃出组织,先是转换了躯体,最後毅然接受异星人的改造,把她自己变成一个「怪物」,而且,再在人间出现的机会,微之又微,可是那并不代表感情的消失。
而且,以後呢?以後,谁又能保证不再有别的异性侵入他的生命之中?
原振侠的思绪极紊乱,他所想到的是,他不能说不爱玛仙,也不能说爱玛仙,问题在於对爱情下一个甚麽样的定义——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先讨论爱情的定义,等有了共同同意的答案,再来回答这个问题,那不但滑稽,而且十分丑恶了。
所以,原振侠紧抿著嘴,一字不吐。
玛仙低叹了一声∶「我刚才说的还是对的,我自然可以运用巫术的力量,使你每天对我说上几万遍「我爱你」,可是——」
原振侠立刻接上去∶「可是,那有甚麽意思?」
玛仙再低叹∶「是啊,一点意思也没有,远比不上你现在甚麽都不说,可是我却知道你真正的心意——」
她说到这里,身子侧了一侧,把头靠在原振侠的肩头上,现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来。
玛仙不但是一个超级女巫,而且聪明绝顶,本来,无法作答的原振侠,处於十分尴尬的处境之中,玛仙如果像一般蠢笨的女性那样,非要得出一个答案来,只怕就会有意料不到的事发生,而玛仙却轻描淡写,把事情揭了过去,令原振侠吁了一口气。
问题仍然放在那里,原振侠知道,他更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
原振侠又发动了车子,左手一直和玛仙的右手相握著,车子驶上了一条斜路之後,停在一幢小洋房前面,一个人在小洋房门口团团乱转,正是方继祖。
原振侠的车子才一停下,方继祖就挥舞著双臂,扑了过来,一面叫嚷著∶「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如花知道了不是我亲生女儿,就失踪了!」
方继祖对方如花的失踪,找了这样一个他自己武断出来的理由,原振侠不禁有点厌恶,他本来已打开了车门,可是却并不下车,他在车中冷冷地道∶「你是找人来想对方小姐的失踪负责,还是想把她找出来?」
方继祖楞了一楞,抹著汗——他用来抹汗的手帕,已经湿得可以绞出水来,张惶失措,口唇颤动,不知该说甚麽才好。
玛仙先跨出了车子,方继祖乍一看到一个装束如此怪异,但却又美艳不可方物的女郎,出现在眼前,不禁呆了一呆。
玛仙柔和的眼光,使他心中的慌乱,也大大减轻,玛仙先问∶「方先生,她可能到哪里去了?」
方继祖苦笑∶「我想到的地方全找一遍了,刚才我找原医生的时候,医院说,那个┅┅那个和如花一样的女孩子,也失踪了?」
原振侠也跨出了车子∶「是,两个人一起失踪,我认为很有关联。」
方继祖用力一拳,打在原振侠车子的顶上,他肯定不曾练过甚麽武功,可是这一拳,由於他心中的焦急,用的力道极大,竟令车顶之上,现出了一个浅浅的凹痕,他也顾不得手痛,嚷叫起来∶「糟糕——如花她┅┅她一定和她的妹妹,一起去看┅┅她的亲生父母去了——」
方继祖说到後来,声音嘶哑,带著哭音,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胖子,表现了这样的焦急痛苦,看起来,确实很叫人同情。
方继祖作出这样的推测,倒也十分合理。原振侠摇头∶「你错了,那女郎不是由父母抚养长大的,她在一个十分特殊的环境之中长大,事情很怪,请你不要用普通的情形胡乱猜测——」
方继祖被原振侠的一番话,惊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如何会想到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那全然是他生活范围之外的事!玛仙向洋房指了一指∶「方小姐的房间在二楼?请带我去,或许,我可以帮助你,很容易就可以把她找出来,还你一个女儿!」
方继祖疑惑不已,盯著玛仙∶「小姐,你是——」
玛仙若无其事∶「我是一个女巫。」
方继祖却被她这个回答,吓了一大跳,虽然看他的样子,还有不少问题要问,可是他也不敢再问什麽了!
原振侠和玛仙一起进屋子去,低声道∶「你可别胡乱夸口!」
玛仙笑得娇美无比∶「你应该对超级女巫有信心!」
原振侠好奇心起∶「你的巫术修为又有进展?在寻人方面有了突破?」
玛仙笑而不答,只是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方继祖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领著原振侠和玛仙上了楼,进了方如花的房间。
方如花的房间极大.分成外间和内间,外间是书房和音乐室,有年多乐器在,还有一张相当大的桌子,桌上堆满了各种乐谱。
玛仙在外面略作停留,就进入内间,内间是卧室和浴室,玛仙首先来到床前,把双手一起按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口中发出一|奇|阵相当低沉和古|书|怪的声音,在这时候,她的身子并没有动,可是在她发梢上的那只金环,却旋转不已,原振侠见怪不怪,可是方继祖却看得目定口呆。
然後,玛仙又拿起几件随便挂在椅背上的衣服来,用双手按著。
前後大约有十分钟左右,她才揉了揉发,笑∶「为什麽神情那麽古怪?如果有一头受过训练的狗,要它去找人,先给他嗅那个人的衣服,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方继祖抢著回答∶「当然不会奇怪,循气味去寻找目的物,是狗的本能。」
玛仙笑了起来∶「凭感觉去找人,其实也是人的本能之一,只不过人在不断退化,许多许多本能都被人忘记了,我只不过在设法回复本能,不值得奇怪——我回复的能力,不到百分之一,如果到了十分之一,我应该已可以看到方如花这时在做什麽,在什麽地方了!」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天眼通!」
玛仙陡然伸手,向东北向拍了一拍∶「可是现在,我只能感觉到她在那个方向,不是很远!」
她眉心略蹙∶「原,你驾车,我指方向,我相信距离越近,我的感觉就会越强烈!」
原振侠叹了一声∶「就像有精密电子设备的追踪仪一样。你的脑子——」
玛仙伸了伸舌头∶「千万则把我当机械人,我是女巫不是机械人!」
原振侠趋前,在她的前额轻吻了一下。方继祖仍然在冒汗——这时他冒汗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兴奋,他不断道∶「太好了!太好了!」
玛仙最後拿起方如花的一帧照片来,盯了好久,在这时候,她的眼睛之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光采在不断地闪动。
他们离开洋房的时候,一辆警车刚好驶到,一男一女两个警官下车,正是原振侠曾在医院见过的,方继祖大声问∶「有消息吗?」
男警官道∶「最後见到方小姐的人是她的两个同学,在校园,看到她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面急步走,一面在说话——没有人知道那男人的身分。」
方继祖张大了口,原振侠忙问∶「她遭到了挟持?」
男警官摇头∶「不能这样说,但她後来,和那男人一起登上了一辆车子离去,没有人记得那车子的牌号。方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而为。」
原振侠大是疑惑,因为另外又有一个人物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如果只有这一句形容,在这个城市中,至少有超过二十万这样的人。
那根本算不了甚麽线索!
但是在整件神秘事件中,又有新的人物,这一点却又十分重要。
原振侠望向男警官,向他作了一个手势。
男警官点头∶「根据目击者的描述,作了绘形,不过目击者当时不是十分留意,所以┅┅绘出来的可能不是十分正确。」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文件夹,把一张拼图绘形交给原振侠。
一般来说,这一类的图形,都不是太真实。除非这个人有著明显的特微。如果目击者的描述简单,那麽图形的可靠程度,自然更低。那男警官这时取出来的那张,更是简单得可以。
可是原振侠一看,就楞了一楞——虽然图形简单之极,但他一眼看去,就感到他一定见过这个人,他可以肯定这一点,但是却又无法在记忆之中把这个人搜寻出来。
他盯著图形看了几秒钟,玛仙立时在他的神情上知道他在想甚麽,向他身边靠了靠,原振侠指著图形∶「这个人,我肯定见过┅┅图形太简单了,只要加一点点上去,奇*|*书^|^网我就可以认出他是甚麽人来!」
男警官大是兴奋∶「我再去找目击者,请他多提供一些描述。」
「这是唯一的线索,要是原医生能认出他来,那就好了。」方继祖也感到事情有希望,他搓著手,连声道∶「拜托!拜托!」看来他对警方的信心比较大,对玛仙的巫术,并没有寄以太大的希望。
原振侠又看了那图形片刻,仍然不能想起那是甚麽人来。只好摇了摇头,玛仙已在拉他的衣袖,催他上车。上了车之後,玛仙取笑他∶「原医生的记忆力衰退了?那可不是好现象。」
原振侠一直有著极佳的记忆力,像这种肯定见过这个人,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的事,甚少发生,他自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图画得太简单,这个人我一定只是见过,并不熟悉┅┅算了,还是运用你的巫术吧!」
#奇#玛仙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好,请你向我刚才指出的方向行驶,同时,别再和我说话。」
#书#她说著,挺直了身子——玛仙有著极丰满高耸的胸脯,原振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玛仙的处境十分坏,她祼露著胸脯冲进了升降机,令看到她祼胸的几个人,神为之夺,气为之窒。
那一幕,原振侠一直铭记在心,所以在巫师岛上,当原振侠终於成为玛仙生命中的男人时,原振侠抚著她的双|乳,曾发出由衷的赞叹∶「真想不到女性的双|乳,可以美丽到这种程度!」
这时,玛仙挺直了身子坐著,虽然隔著衣服,也可以感到那种挺耸,原振侠不免有点想入非非,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
玛仙挺直了身子之後,双手的手指,不断地在做著各种看来十分怪异的手势,看起来,她青葱也似的手指,像是每一个都有它自己独有的生命一样。她闭著眼,可是隔著眼皮,可以看到她的眼珠正在不断转动。
原振侠知道这一切,都是巫术行动之必需,究竟为甚麽一定要这样,只怕连最好的大巫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也不敢去打扰玛仙,只是专心一志驾著车。
玛仙指出的只是一个方向,城市的道路网自然不可能一直通向前,所以原振侠是曲曲折折兜著圈子行驶的,每当转向相反的方向时,玛仙虽然闭著眼,可是她一定有所感觉,她会立刻皱起眉来。
原振侠不时注意著玛仙神情的变化,忽然之间,玛仙的手指停止了活动,倏地睁开眼来∶「已经相当接近了,不会超过两百公尺。」
原振侠停下了事,双手离开了驾驶盘,摊了摊手,现出十分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原振侠做著无可奈何的手势,自然大有原因。玛仙说「不会超过两百公尺」,那就是说,她已运用了巫术的力量,肯定方如花是在两百公尺的范围之内。
如果这时,车子是行驶在旷野上,那自然不成问题,别说两百公尺,就算再远一点,放眼看去,也可以看到前面有人。可是这时,车子却正在城市的闹市中心,原振侠停下车子。摊了摊手,所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在繁忙的马路上,後面有车子,已然大按喇叭,在车子的前面,至少也有十个八个心急的行人,走了过去。
在两百公尺的范围之内,大厦林立,就算明知方如花就在这个范围之内,如何能把她找出来?
玛仙一直闭著眼,也直到她说了话,才睁开眼来,一看到周遭的环境,她也呆了一呆,忙道∶「先找一个地方把车子停下来。」
原振侠又驾著车缓缓向前驶,转进了一条横街,把车子停在街边,玛仙下了车,仰著头,向上看著,她并不是在看天象,而是望向一幢又一幢高耸的大厦,然後,她就这样昂著头,向前走。
她美艳绝伦,就算维持著正常的姿势走路,也必然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何况这时,她脸向著天在走。所有人都望向她,有的人甚至停下来看她。
原振侠一见这种情形,知道玛仙一定有了极重大的发现,他连忙也下了车,来到玛仙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带著她向前走。
在路人的啧啧称奇声中,玛仙甚至还横过了一条马路,这才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著前面∶「我感到方如花,应该在那幢大厦之中。」
原振侠循她所指看去,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他看出去,其实没看到玛仙所指的那幢大厦的全部。闹市的市区中,大厦一幢紧挨著一幢,玛仙所指的那幢相当高。
原振侠看到的,是它比其他大厦高出来的那一截,就在那一截之旁,是形式、颜色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截。
也就是说,在玛仙所指的那个方向有两幢一模一样的大厦并列著。
原振侠自然也一眼可以看得出,那两幢并列的,外形,据说连里面也是一模一样的大厦,就是暴发户陈氏兄弟的大厦——那两幢大厦,被城里的人称为「兄弟大厦」,但实际上各有名称,以陈氏兄弟的名字命名。
一幢是「宜兴大厦」,一幢是「景德大厦」。
原振侠一认出那是陈氏兄弟的大厦之後,脑际陡地一亮,令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把几个伫立著、正在恣意欣赏玛仙美貌的青年人,吓了一大跳。
他惊呼一声之後,和玛仙互望,他的呼吸竟不由自主有点急促∶「你的巫术有效,我也想起那图形上的人是甚麽人了——是那两幢大厦的主人之一。」
图形上所绘的那个人,也就是在校园中和方如花一起离去的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原振侠这时,已绝对可以肯定,是陈氏兄弟之一!
原振侠感到震惊,自然也大有原因,一则,他隐隐感到,整件事,发展到如今,显然还是一团迷雾,可是却越来越怪。二来,他和苏耀西,本来就对陈氏兄弟的行为,大有兴趣,至少,都想把那黑绸覆盖旧的究竟是甚麽东西弄清楚。而今,两桩本来全然不相干的事,竟然凑到一块儿来了,岂不是奇上加奇!
原振侠和玛仙手挽著手,急急在人丛中向前走著,在到达那两幢大厦的正门之前,原振侠已经把陈氏兄弟和那天晚上在天台花园发生的事,向玛仙作了一个简单的说明。
在两幢大厦之间,有一个相当气派的广场,抬起头,可以看到沟通两幢大厦的天桥。广场上有长椅供人休息,原振侠和玛仙就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原振侠摇著头∶「一点没有关系的两件事,竟然会碰在一起了。」
玛仙眉心略蹙∶「也不能说全无关系,陈氏兄弟是双生子,方如花和那女郎是双生女。」
原振侠失笑∶「这算是甚麽关系,世界上有的是双生子和双生女,难道都会有联系?」
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还说不上来,可是我肯定,方如花是在这幢大厦之中!」
玛仙在说话时.指的是右首的那一幢,景德大厦。
原振侠这时,对玛仙的巫术力量,再无疑问。可是他只好苦笑——肯定了方如花是在一幢六十层高的大厦之中,那当然是了不起的巫术成就。可是知道了又怎样?六十层高的大厦,里面有多少房间,能一间一间去找,把方如花找出来吗?当然不能!
玛仙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直接去见陈氏兄弟!
原振侠知道那是唯一的方法,他迟疑了一下∶「陈氏兄弟在进行的活动,可能大有不可告人之处,贸然要去见他们,未必能见得著——」
玛仙咯咯娇笑∶「说得是,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若是求见暴发户而遭拒绝,这种事一传开去,可没面目见江东父老。」
原振侠拉起码仙的手来,就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玛仙更是笑得欢畅∶「啊呀,不得了,要学女巫吸人的血,我还是快逃的好。」
她假装挣扎著要向外逃去,结果自然是被原振侠拉回来,拥在怀里。
这一对俊男美女,公然在大庭广众之间打情骂俏,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玛仙偎著原振侠∶「两个选择,一、通过陶大富豪安排和他们见面。」
玛仙口中的「陶大富豪」,是超级大富豪陶启泉,也是玛仙的监护人。
原振侠想了一想,就摇头∶「不好,陈氏兄弟是暴发户,未必肯卖陶大富豪的账。」
玛仙道∶「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了,你不是说良辰、美景和他们在一起吗?可以通过她们来安排。」
原振侠立时同意∶「对!事不宜迟!」
原振侠无法直接和良辰、美景联络,还是要通过温宝裕,可是十分钟之後,温宝裕的回答是∶「找不到她们,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形,有两个可能,要就是她们不愿意回答我,要就是她们所在之处,收不到我的讯号,请告诉我该怎麽办?」
原振侠道∶「要弄明这是哪一个可能,十分容易,请那位先生成夫人发信号给她们,她们必然不敢不回答。」
温宝裕的第二次报告,在十五分钟之後∶「没有回应,可以肯定她们所在之处,收不到信号,或者,那微型接收仪,不在她们的耳朵上。」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温宝裕追问∶「是不是有什麽怪事发生,需要帮助?」
原振侠笑了起来∶「不必了,超级女巫就在我的身边。」
温宝裕大叫大嚷∶「好极了,原医生,我最近在巫术方面,大有奇遇,你是知道的了,降头衔就是巫术的一种,我那个女降头师,不会比你的超级女巫逊色。」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谁和你比,请继续和我们联络。」他发了一会楞,才对玛仙道∶「全世界的人,好像不是失踪,就是联络不上了!」
玛仙缓缓地道∶「不是全世界的人,而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
原振侠闷哼∶「找不到苏耀西,他和这件事有甚麽关系?」
玛仙的声音柔和悦耳∶「他想弄清楚黑绸下的东西是甚麽,就和陈氏兄弟有关系,而陈氏兄弟是事件中的关键人物——」
原振侠苦笑∶「连究竟是甚麽事件,也还说不上来。」
玛仙皱著眉,仍然望著景德大厦,过了一会,她才道∶「陈氏兄弟是孪生子,方如花和那女郎是孪生女,良辰、美景也是,事情会全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原振侠听到这里就抗议∶「方如花和那女郎的事,和良辰、美景的事不同,恐怕不能混为一谈。」
玛仙忽然笑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盈盈起立∶「苏氏集团的大厦在哪里?」
原振侠向一边指了一指众多大厦中的一幢。玛仙道∶「我想去俯瞰陈氏兄弟大厦的天台花园。」
她在那样讲的时候,有一种俏皮的神情显露,一定是她心中想到了甚麽好主意,可是还不是很成熟,所以不想说出来。
原振侠和苏耀西熟,也和苏氏集团的高级职员相识,所以,就算苏耀西不在,他要进入大厦,也不是难事,所以他立时略伸手臂,让玛仙挽住了他,向苏氏集团的大厦走过去。
进了大堂,直趋苏耀西办公室的专用电梯,警卫看到是原振侠,十分客气,说了一句原振侠意料不到的话∶「主席才上去,不到一小时。」
苏耀西竟然在他的办公室。
原振侠楞了一楞,才点头答应,心中想的却是,苏耀西的行踪,未免太神秘了,他究竟在忙些甚麽?
电梯向上升,等到电梯门再打开时,是一个布置得十分气派的大堂,大堂中心,是一具现代派的青铜雏型,比人还高,不过左看右看,保证不会有人一下子就说得出那是甚麽东西来。
大堂的一角,有一组线条相当优美的沙发,这时正有五六个人在交头接耳,神色凝重,窃窃私语,一看到原振侠和玛仙进来,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原振侠认得他们,全是苏氏集团的核心人物,和他们挥了挥手,说了一句∶「我来看苏先生。」
他一直走向苏耀西的辫公室的门,敲了两下,在这时候,他听得背後有两三个人在叫∶「原医生!」
原振侠也没有在意,一面转过头来看,一面又伸手去转动门柄,可是门却锁著,他并未能把门推开。原振侠呆了一呆,再在门上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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