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婆婆出来?”海花娘问。
温柳年摇头,看石婆婆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却又迫于某种压力不敢说,硬逼不得。
笼屉里的糕点已经蒸好,石婆婆手有些哆嗦,掀开竹盖时,险些将自己烫到。
“婆婆小心。”温柳年替她拿住。
“温大人。”石婆婆心里愈发慌乱,“我是当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我不问了便是。”温柳年笑笑,从笼屉里拿出一个糕点,烫得呼呼吹气却又不舍得放,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都是蜜糖心。
“大人慢着些。”石婆婆看得直担心,糯米和糖都烫,哪有人出锅就吃的。
“好吃。”温柳年称赞,“与大鲲城里卖的不一样。”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加了鸡蛋与红豆沙。”石婆婆道,“外头买不到。”
“怪不得。”温柳年又咬了一口,顺便关上厨房门。
“这……”石婆婆又有些紧张。
“外头两个人都不叫我多吃。”温柳年撇撇嘴,“若是被看到了,又要唠叨。”还是关起门来好。
“大人身子骨瘦,要多吃些的。”石婆婆道。
“没错。”温大人厚着脸皮,淡定承认。
赵越与海花娘翻身上了屋顶,凝神听屋里的动静。
“大人吃完这个之后,其余就带回去吧。”片刻之后,石婆婆道,“糯米一回吃多了伤胃。”
赵越扶额。
温柳年恋恋不舍放回去,当真挺好吃。
石婆婆取过一个小竹篮,将剩下的点心一个个放进去。
“先前我还以为,东海一带的百姓都是安稳富足。”温柳年道,“却没料想等到了大鲲城,居然是满目荒凉,与这天海城简直天差地别。”
“这里有阁主在,没有歹人敢作乱。”石婆婆道。
“守护一方安稳富足,原本就是官府该做的事,与江湖门派并无太大关联。”温柳年道,“大鲲城之所以破败,是因为官府不作为,而非因为没有江湖门派坐镇。”
石婆婆默不作声。
“那里的百姓,理应过得更好一些。”温柳年叹气,“我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依稀猜到与何人有关。婆婆若是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逼迫,只是满城的百姓只怕又要多受几年苦。”
石婆婆手下一僵,竹篮险些掉到地上。
“无论婆婆最后如何抉择,都能继续在这天涯海阁安稳住下去。”温柳年道,“只是有的悲剧,发生一次便已足够,让凶手逍遥法外,只能有更多的无辜百姓遭殃。”
石婆婆扶着案板,几乎要站不稳。
“今日冒犯了,婆婆早些回去歇着吧。”温柳年躬身施礼,而后便出了厨房。
海花娘叫来门人,将石婆婆送回了卧房。
“你觉得如何?”到了前厅后,赵越问。
“石婆婆的儿子是二十多年前,离奇暴毙在了楚恒军营中。”温柳年道,“仔细算算,恰好是城内出现挖眼厉鬼的时间。”
“你怀疑两件事有关联?”赵越替他倒了杯茶。
“说不上,但未必就没有,而且石婆婆明显知道些东西。”温柳年道,“否则也不会在刚一听说时,便表现出惊慌失措。”
“只求这回能说动她。”赵越叹气,“我再过几天便要走,这里又有这么多事,丢下你一个如何能放心。”
“当然不止我一人,有沈盟主他们,现今还要再加上海阁主。”温柳年拍拍他的胸口,“你只管安心去落樱岛。”
“想为你多做些事情。”赵越双手揽过他的腰。
“留着将来再做。”温柳年笑嘻嘻,“还有一辈子呐。”一点都不着急。
半晌之后,海花娘在门口咳嗽。
两人迅速分开。
“石婆婆态度有所松动。”海花娘道。
“这么快?”温柳年心里一喜。
“虽说愿意配合,只是婆婆毕竟年岁大了,在问话的时候,还是要和缓一些。”海花娘叮嘱。
“自然。”温柳年点头,几人又重新回了杂院。
石婆婆眼眶通红,显然方才哭过一场,见到众人后赶忙站起来。
“婆婆快请坐。”温柳年上前扶住她。
“那个楚王爷,他不是个好人啊。”石婆婆老泪纵横。
温柳年与赵越对视一眼,果然。
石婆婆的儿子名叫梁磊,原本是大鲲城的铁匠,拳脚功夫不错又有力气,一日见到楚恒在征兵便主动跑去报名,先前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竟极为受重视,在通过筛选后被编入亲卫军,没多久就混成了一个小头目。
石婆婆对此自然高兴,也觉得脸上有光,唯一不满便是梁磊越来越忙,几乎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
在城内刚出现挖眼厉鬼的那些时日,石婆婆和城里的所有百姓一样,都是担惊受怕忐忑不安,晚上睡觉都要查看几遍门闩。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石磊突然满身是血回了家,二话不说拉着她便往外跑,一直没歇气到了城外树林,方才停了下来。
“磊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石婆婆手脚冰冷,哆嗦得说不出话。
“王爷要杀我。”梁磊气喘吁吁。
“好端端的,王爷为何要杀你?”石婆婆拉住他的手,“是不是你做错事了,啊?”
“是儿子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梁磊懊悔不已,“娘亲莫再问了。”
“一时糊涂,到底是糊涂做了什么事?”石婆婆急道,“这一身血又是哪里来的?”
“娘,你就别问了。”梁磊心烦意乱,“我们找个僻静的小渔村,重新过日子去。”
“你好好将话说清楚,否则我不走。”石婆婆挣开他的手。
“娘!”梁磊额头青筋暴起。
石婆婆坐在山石上,显然是铁了心。
时间紧张,梁磊索性一掌将人打晕,扛在肩上跑了没两步,后头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站住!”对方来势汹汹,来不及多做考虑,恰好下头有个矮坡,梁磊便将娘亲滚了下去,恰好被杂草掩埋住。
那伙人追上来后,双方很快便战成一团,梁磊自是寡不敌众,没多久便被擒获。
而石婆婆躲在矮坡下头,并未完全昏迷,迷迷糊糊听上头的人说话,才知道原来自家儿子在军中所做之事,便是替楚恒挖人眼,才会招致灭口横祸,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说不上过了多久,醒来后挣扎着爬上矮坡,四周早已空无一人。原本想一死了之,却又想着儿子或许还活着,于是便沿路乞讨,流落到了天海城,经由远房亲戚引荐,进了天涯海阁。
“是磊子他糊涂啊。”石婆婆泣不成声。
“更糊涂的是楚恒。”温柳年握紧拳头。虽说早就猜到,但此番得到证实,依旧觉得怒意与寒意几乎要爬满全身。为人歹毒至此,当真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要禀报给皇上?”出了杂院后,海花娘问。若是江湖门派如此为非作乱,沈千枫自然能出手解决,但对方偏偏是个皇姓王爷,只怕除了楚渊,也无人敢动手。
“此事我会写个折子。”温柳年道,“不过在这段时间里,还请保守秘密。”
“放心吧。”海花娘道,“天涯海阁一向不与外头打交道,我若是不说,便没人会知道。”
“此行还是有些收获的。”温柳年道,“多谢阁主。”
“至于平浪帮那头,天涯海阁也能出手。”海花娘道,“实打实说起来,刘向南还与我这里有些牵扯。”
“当真?”温柳年对此意外。
“先前你问起来的时候,我便想说,只是此事牵扯到桃花,总得先问过她。”海花娘道。
“桃花姐?”温柳年还记得昨日的粉衣女子。
“十几年前的事了,桃花原本与刘向南的侄儿有门亲事。”海花娘道,“后头发现此人品行不端又淫靡好色,便说要退婚。只是家中爹娘却不答应,说是怕外人笑话丢脸,到了大婚当日,硬生生给她下了迷药塞进花轿。”
“此等父母,当真糊涂至极。”温柳年皱眉。
“等到桃花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刘家人知道她不愿意嫁,因此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怕她偷偷跑了。桃花当时不会功夫,只有忍气吞声装作顺从,直到半年后才趁着烧香的机会,逃出了平浪帮,一路辗转来了这天涯海阁。”
“可惜了一个好姑娘。”温柳年叹气。
“桃花很少提平浪帮,不过偶尔也会说起。”海花娘道,“刘家从上到下,似乎没一个是好人。”
“物以类聚。”温柳年道,“若当真如此荒唐,好人也会被逼走。”
“刘向南收了这个侄儿做义子,桃花在嫁过去时,经常被婆婆虐待,到现在身上都是疤。”海花娘道,“她原本就是要练成一身功夫,而后去平浪帮算账的。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尽管去提便是。”
“好。”温柳年点头,“我这就去找桃花姐。”还当真有不少事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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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温柳年找过去时,桃花正指导门人练剑。几个小姑娘见着赵越,自然免不了情不自禁多看几眼,回神后又有些羞赧,匆匆施礼后便退了下去。
温大人:“……”
感觉好像吃了亏。
“赵大当家,温大人。”桃花问,“二位找我有事?”
“关于平浪帮。”温柳年倒也没绕弯子,“阁主说有些事情,或许可以问一问姑娘。”
桃花看上去没多意外:“想来阁主已经说了我先前的事,大人想问什么?”
“在下对平浪帮一无所知,疑惑不少,却不知要从何问起。”温柳年道,“若是姑娘觉得在下的问题哪里有遗漏,只管说便好。”
桃花点头:“好。”
“关于平浪帮主刘向南的千金,姑娘可有什么印象?”温柳年问。
“刘婉之?”桃花摇头,“我刚嫁过去时,她才是八九岁的光景。被宠得无法无天刁蛮任性,视下人性命为草芥,小小年纪便心肠歹毒,算是生生毁在了刘向南夫妇手里,大人为何会关心这个?”
“他前阵子找了个媒婆登门,说想将女儿嫁给在下一位朋友。”温柳年道,“由于先前从未相识,所以大家伙都是一头雾水。”
“大人还是要转告那位朋友,最好警惕一些。”桃花道,“刘向南性格极为谨慎,如此冒然登门,必事出有因。”
“江湖中可有哪个门派,与平浪帮尤为交好?”温柳年又问。
“应当没有。”桃花道,“东海一带门派本就不多,平浪帮又位置偏僻不成规模,因此极少与江湖中人打交道。”
温柳年点头,与先前沈千枫说得倒也一致。
“在我刚嫁过去时,平浪帮只是个地方小门派。不过最近两年不知是攀上了谁,突然便开始大富大贵起来,成了东海数一数二的富户。”桃花道,“似乎凭空多了不少商路。”
还能攀上谁,只怕又是楚恒。温柳年挠挠下巴,却又有些想不明白,若当真是与楚恒有关系,为何要突然跑上门提亲?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莫非是故意想引自己查不成。
思绪微微有些乱,温柳年晃晃脑袋,想起在自己来东海之前,皇上说过的话——要先想尽一切办法将楚恒稳住,顺藤摸瓜找出他的所有同谋,而后再一网打尽。楚家父子在东海盘根错节二十年,背后早不知布下了多大一张网,而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刘向南,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至少也给了自己一个能追查下去的契机。
“大人打算何时去平浪帮?”桃花问。
“在这里过了十五,我们便要回大鲲城。”温柳年道,“按照先前的约定,刘向南应当会在正月末亲自过来。”
“不知大人是否介意,带我一道前往?”桃花问。
“姑娘不怕他认出你?”温柳年道,“若非是因为担心这个,在下求之不得。”
“我自然不会主动露面。”桃花道,“即便是报仇,也会等大人这头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动。”
“也好。”温柳年点头,“若是海阁主同意,姑娘便随我们回大鲲城吧。”
城外客栈,叶瑾皱眉问沈千枫:“你确定不会有事?大人手无缚鸡之力,大当家又没什么功夫,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回来。”
“天涯海阁是江湖门派,又不是土匪窝。”沈千枫道,“况且海阁主都派人过来知会过,说大人是故人之子,留宿也是情理之中,有何可担心?”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啊?”叶瑾瞪他。
沈千枫哭笑不得:“你要是实在担心,我过去看看便是了。”
“一起去。”叶瑾拍板。
“我们也去!”暗卫齐刷刷举手。
“还有我!”无影跟着凑热闹。
“想去吗?”尚云泽问木青山。
“想的。”木青山点头。
沈千枫:“……”
“走!”叶瑾打开屋门。
“小瑾。”沈千枫头疼叫住他。
“我知道,天涯海阁有规矩。”叶瑾撇嘴,“不进去便不进去,但是大人得出来给我看一眼。”这样才放心。
两只红甲狼蹲在他肩头,也赞同晃须须。
“怎么,这样也不行?”叶瑾叉腰。
“自然行。”沈盟主无奈叹气,“听你的便是。”
暗卫在心里鼓掌,谷主干得好!
一行人刚出了客栈门,却见桃花又带着几个门人走了过来,见着后施礼笑道:“正好,我家阁主请诸位晚上过去,一道吃个便饭。”
吃饭好!暗卫闻言兴高采烈。
叶瑾有些意外,看来温大人还当真挺讨海花娘喜欢,非但能让赵越一道留宿,现在连其余人居然也能跟着混顿饭。
毕竟那可是天涯海阁啊,还当真没想过,会堂而皇之放这么多男子进去。
☆、【第167章-冬天里的花】平浪帮门口的卖药人
天涯海阁里,大多都是十七八的女儿家,平时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一个男子,见着赵越与温柳年便已是惊叹,更别说是武林盟主沈千枫。
木青山一路走一路看,觉得山水亭台都颇有意境,哪里都喜欢。看着他的表情,尚云泽心里颇为不满,第一回去腾云堡的时候,怎么就不见有这种眼神。
“叶谷主,这是什么?”见着地上有一小丛花,大冬天竟然也盛开不败,木青山心里有些诧异,于是忍不住问。
但是叶瑾却没有回答。
“叶谷主?”木青山纳闷看他,就见叶瑾正一脸杀气,于是有些受惊。
怎么了这是。
一群小姑娘蹲在廊柱后,捂着眼睛偷偷看着沈千枫,这就是武林盟主啊……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如此英俊不凡,多看两眼,连脸都忍不住要红起来。
于是叶谷主便愈发杀气腾腾。
“你们躲在我身后做什么?”无影莫名其妙。
好多大胸姐姐啊!吉祥物泪流满面,根本就不敢看,万一被摸了手还怎么活。
无影:“……”
“叶谷主。”温柳年正在厅中等候,“海阁主马上就到。”
叶瑾道:“哦。”
沈千枫无奈拍拍他,低声道:“听话。”
叶谷主愈发傲娇怒,我还不够听话,我若是真不听话,早就掀桌走人了啊,一路过来多少人在看!明明就都是男人,为什么要盯着一个看,尚堡主分明也很不错!叶谷主怨念想,一定是因为那个谁穿太好。
下回见着刘长老,一定要从丐帮借个麻袋出来。
“沈盟主。”海花娘笑着从外头进来,“方才帮中有点事,怠慢诸位了。”
“海阁主不必客气。”沈千枫道,“该是我们打扰才是。”
“虽说我这里不许男子踏入,但诸位既是小柳子的朋友,又有盟主在,自然是要一起吃个便饭的。”海花娘道,“饭厅已经备好薄酒,诸位请。”
才两天不到的时间,就成了小柳子,看来关系不错啊。无影小声问温柳年:“不知海阁主的故人,与大人到底是何关系?”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刷啦”看过来,显然也是好奇了许久。
“咳咳。”温大人摸摸鼻子,道,“我爹。”
看不出来啊……吉祥物集体啧啧,温老爷看着呆板又迂腐,连鬼都怕,居然还曾经与海阁主有过牵连。
“这回来天涯海阁算是来对了。”温柳年及时换了个话题,以免自己的爹继续被脑补,“这里有一位姓石的老婆婆,曾经是大鲲城百姓,说来也巧,她的儿子恰好便是当年替楚恒挖人眼的杀手,名叫梁磊。”
“果真这么巧?”叶瑾闻言吃惊。
“那梁磊现在何处?”木青山也问。
“八成被楚恒灭了口。”温柳年道,“石婆婆怕是唯一的证人。海阁主已经答应,要好生照料保护她。”
“真不知道在我们来之前,楚恒还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尚云泽摇头,“凌迟之刑都算便宜了他。”
“既然来了,自然要一件件查清楚,现在有我们在,楚家父子应当不会胡作非为。”温柳年道,“还有件事,是与平浪帮有关。”
“平浪帮?”暗卫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对无影道,“快些听,与你老丈人有关。”
无影很想蹲着哭。
海花娘在前头听到,也笑着回头打量:“刘向南便是要给你说亲?”
无影哭丧着脸:“嗯。”非常倒霉。
“恕我直言,这位小公子可不像他会看中的类型,太小也太嫩。”桃花摇头。
于是暗卫就不高兴了,嫩怎么了,嫩点好,掐着水灵,明年就能生儿子!
“刘向南喜欢身材高大的。”桃花随手一指,“这位少侠应当会合他胃口。”
“我?”被指中的暗卫大惊失色,“我不行啊,我缩话缩不清。”
“噗。”海花娘没忍住笑出来,真不愧是沈盟主身边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有趣。
“诸位以后切莫再拿平浪帮开阿影的玩笑了。”笑够之后,温柳年道,“刘向南不是什么好人。”
其余人对此倒是不意外,若非心怀鬼胎,又何必突然就跑来提亲。
“大人查到了些什么?”木青山问。
温柳年看了眼桃花。
“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桃花爽快道,“故事有些倒胃口,诸位还是等到用完宴席之后,再听也不晚。”
“嗯,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温柳年也道,“还是先吃饭吧。”
饭厅早已备好酒席,暗卫先前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要吃花,毕竟这可是姑娘家的地方,应该都不食荤腥才是,所以在来的路上特意买了烧鸡垫肚子,十分机智。只是没想到刚一进屋,迎面便扑来一股香气。桌上不仅有滋味鲜美的海鲜火锅,鸡鸭鱼肉更是一件不缺,甚至还有一个卤猪头。
“哇。”温柳年咽口水。
暗卫双目凄迷,为何跟说好的不一样,姐姐难道不是花做的吗,怎么能和左护法一样吃猪头。早知道这样,那我们就不吃烧鸡了。
“我先敬诸位一杯。”海花娘很是豪爽。
温柳年嗓子疼不能喝酒,于是随手端起一碗面:“干!”意思到了便行。
毕竟都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赵越扶额。
五只红甲狼趴在一边,排成行吃肉末,集体晃须须。
沈千枫伸筷子夹了块里脊,叶瑾中途劫走,低头,吃。
沈千枫心里有些纳闷,平时哄着都不肯吃,怎么到了这里还带抢。
不过纳闷归纳闷,肯吃肉还是颇让人欣慰。于是又夹了一块,结果又被抢走,不仅被抢走,还被踩了一下。
叶瑾瞪了他一眼:“吃菜!”
沈千枫这才想起来,他早上替自己诊脉,说有些虚火,不能吃太过油腻之物。
旁人自然看不明白,还在想叶谷主当真是能吃醋啊……不过是被人多看了沈盟主两眼,就连肉都不给吃。
“对了,方才我在路上问谷主来着,只是谷主似乎没听到。”木青山又想起来。
“问什么?”叶瑾纳闷,完全没印象。
“在路边看到一丛七彩斑斓的小花,冬天也开得极其艳丽。”木青山道,“不知道是什么,先前从未见过。”
“那花没有名字。”海花娘听到后笑道,“这里到处都是,路边还算少,练武场四周才叫多。”
“是吗?”叶瑾来了兴趣,“我去看看。”
“吃完饭再……”温柳年话还没说完,叶瑾便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沈千枫头疼,对其余人道歉之后追出去,果然便在路边见着了木青山所言的花丛。
“开得倒是挺好看。”沈千枫蹲在他身边,“是什么?”
叶瑾微微皱眉,伸手摘下一朵,凑近闻了闻。
“知道是什么。”沈千枫劈手从他手里夺过来,“不许闻。”
“我自然知道是什么,闻一两次倒也无妨。”叶瑾道,“但是若长年累月闻,效果就不一般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沈千枫问。
叶瑾站起来道:“这花名叫不知归路。”
“好奇怪的花名。”沈千枫道。
“闻多了便会心生情愫,沉迷温柔乡,所以不知归路。”叶瑾道,“还有个俗称,名叫媚魂。”
听这名字也知道是何用。沈千枫皱眉:“那天涯海阁为何会有这种花?”被负心男子所伤,所以避世建了这天涯海阁,却又在院中种满催发情\\欲的花朵,无论怎么想也解释不通。
叶瑾也摇头。
“这花到底是什么?”见他二人迟迟不归,其余人也寻过来。
叶瑾犹豫了一下,与沈千枫对视一眼。
“是不是这花有问题?”海花娘脸色一变。
“海阁主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沈千枫问。
“先前这天涯海阁也没有,是三年前突然开出来的。”海花娘道,“看着好看,我又试过没毒,便留了下来。”
“这叫媚魂。”叶瑾道,“蜀中有许多,别的地方没见过也正常,多是用来……炼药。”
“什么药?”海花娘问。
叶瑾道:“助兴。”
温柳年皱眉。
海花娘脸色极为难看。
“阁主。”桃花小声在她耳边道,“应当是小玲子留下来的。”
“白眼狼。”海花娘狠狠啐了一口,“去找些人来,将这里所有的花都拔干净!”
“小玲子是谁?”叶瑾好奇。虽说此花在蜀中不算少,但却也是夏开秋敗,如此能一年到头盛开不败的,显然是动过手脚,倒真想当面问一问。
“是个小丫头,今年大概十八岁。”桃花道,“三年前的元宵节,饿晕在了门口,被阁主救了回来。擅长医术,平时便喜欢倒腾一些奇花异草,人不算坏,就是极为任性顽劣,后头自己受不住门规森严,跑出去再也没回来。”
温柳年摸摸下巴,看得出来,的确顽劣。
在清修之地种催|情花,也难怪阁主要勃然大怒。
而在平浪帮门口,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正在摆摊,卖草药。
刘家一行人要去外头吃饭,出了大门恰好看到。
“长白山老人参啊,便宜卖。”小姑娘声音脆脆亮亮,“吟门主顿顿都要吃!”
“吵死了。”刘小姐不满。
“这位老爷,买些人参嘛,吃了便能如狼似虎……”小姑娘娇滴滴,冲刘向南抛媚眼。
“你!”刘婉之险些气晕,“来人!”
“是。”家丁上前。
“将这小贱人给我赶走!”刘婉之咬牙道,“破衣烂衫,大过年添晦气。”
☆、【第168章-平浪帮的喜事还真不少】看热闹不嫌事情大
短短半个时辰后,天涯海阁内的不知归路被拔得干干净净。海花娘问叶瑾:“可有解药?”
“这花不是毒,也对人没什么大的坏处。”叶瑾道,“只是闻多之后,心里头会有些躁动而已,过阵子便会自己好,阁主不必担心。”
“这天涯海阁,原本就是为了收留对男人死心的世间女子,让她们不至于漂泊无依,却断然不会将门人禁锢于此,什么时候动了情,什么时候出去便是。”海花娘摇头,“当初那个小丫头问时,我也是这般回答她,只是现在看来,她似乎也没听进去。”
“小玲子一直对阁主有误解,觉得她自己不喜欢男人,便不许其他人喜欢男人,怎么解释都不肯听。”桃花道,“太自私又太任性,也不知这两年性子收敛了没,否则怕是要吃亏。”
温柳年摇头:“听这性格,可不像是会人气吞声的人。”倒像是让别人吃亏的主。
肖家坪虽说名字听起来朴实,却还算得上是座大城镇,庙里香火也很鼎盛。刘向南带着家人烧完香后,便一道去了后院吃素斋,落座之后扫视了一圈,皱眉道:“震威还未回来?”
“没见着。”刘婉之摇头,嘀咕道,“收拾一个破破烂烂的臭丫头,用得着这么久吗。”
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的毛病,刘向南头疼叹气:“罢了随他去,先开宴吧!”
刘婉之也有些嫌弃,脏成那样也能下手,自己这个义兄也着实不挑。
而在城中客栈里,先前那个小丫头换好新衣裳又洗了个澡,一脸害羞下楼进了雅间:“多谢少爷。”
刘震威顺手一拉,将人带到自己怀中,显然对她的眉眼极为满意:“勾引我爹,倒不如勾引我来得快,先说说看叫什么名字?”
“小玲子。”声音几乎要滴出水。
“小玲子。”刘震威挑起她的下巴,“好名字。”
“少爷当真能收我做个妾?”小玲子眨巴着眼睛问。
“自然能。”刘震威握住她的手,“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不仅能吃饱肚子,不用再冒险卖那假人参,还能有使唤丫头。”
小玲子搂住他的脖子,笑得一脸妩媚:“那我可当真了。”
刘震威向来便是个贪婪好色之徒,既然人已上钩,自然片刻也不想等,匆匆看她吃了两口饭菜后,便抱着这娇小丰腴的美人回了房。小玲子倒也不挣扎,反而主动替他解开腰带,送上自己红艳艳的双唇。
伙计一边收拾盘子一边啧啧,这平浪帮的少爷,可当真是急色,连顿饭都等不了。
天涯海阁里,温柳年仔细算日子:“初十了啊。”
“嗯。”赵越握住他的手。
“还有五天。”温柳年搂住他的脖子,坚定道,“哪里都不去了,就在房里睡!”
赵越被逗笑。
“这回去落樱岛,就好好练功,别再回来了,也别想我。”温柳年叮嘱,说完又纠正,“偶尔想一想。”
“好。”赵越握住他的手,“我一定会早些回来。”
“也不必担心,这东海虽说事情多,却并不复杂。”温柳年道,“无非是楚恒居心不良,要提防一些罢了。现在皇上还不会采取明面上的行动,我只需要在此和稀泥,又有叶谷主与段王他们在,现在还多了海阁主,不会有事的。”
“还有平浪帮呢?”赵越问。
“这个就更不足为惧了。”温柳年道,“管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都只是条小鱼,在沈盟主面前翻不出大浪,若是蹦跶的太厉害,反而有利于我们一路抽丝剥茧查下去。”
“在你眼里,似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赵越捏捏他的鼻子。
“还是有的。”温柳年强调。
“比如?”赵越问。
温柳年想都不带想:“没肘子吃。”
赵越:“……”
温柳年摇头晃脑:“圣人有云——”
“谁有云都没用!”赵越敲他的脑袋,“我会找人盯着你。”
温大人顿时生不如死,也是没料到,成了亲还能影响自己吃肘子。
虽说舍不得,但五天时间也是一眨眼就过去,正月十六之后,赵越与众人道别,登船去约定的地方找领路人,一路往落樱岛出发。而温柳年一行人也回了大鲲城,一道随行的还有易容后的桃花——江湖中人结交几个朋友是常有之事,游玩归家身边多个女子倒也不会惹人怀疑。
“啊唷,诸位少侠可算是回来了。”正月十八还没过晌午,林婶子便笑容满面登门,“刘帮主那头日子都定好了,再不回来可就耽搁了。”
无影躲在屋里,死活不肯出去。
即便知道这亲事不能成,被拉着来回转圈看也很想哭。
“哪天?”叶瑾问。
“就在明天下午,刘帮主平日里也不大在家,这回是特意从北边赶回来的。”林婶子眉飞色舞,“可见当真是喜欢那位小公子,八成入夏就能办喜事。”
“甚好。”温柳年笑眯眯点头,“那便明日下午,在同福酒楼见面。”
林婶子满口答应,走路扭得要带风。无影在屋内再三确认人已经走了,方才一脸衰相出门:“大人。”
“又不会让你真的娶。”叶瑾拍拍他的脑袋,“怎么如此担惊受怕。”
“为何偏偏要给我提亲?”无影很想撞墙。
“自然只能是你。”温柳年分给他一块花生糖,“这里所有人中,除开成了亲的,余下便是追影宫诸位少侠与你,追影宫无人敢惹,若想搭上关系,自然只剩下一个选择。”
暗卫纷纷点头,此言甚是,我家少宫主时不时便会目射霹雳,全江湖都十分害怕。
“至于最终目的是什么,明日便能见分晓。”叶瑾道,“到时候再随机应变,看下一步要怎么走。”
同福酒楼是城中最好的酒楼,这日临出发前,温柳年安慰无影:“至少还能吃一顿。”
“那个刘小姐不会在吧?”无影提心吊胆,又问了一次。
“这种场合,女儿家如何方便露面。”温柳年道,“定然是待在闺房中的,在定下亲事前也见不到。”
无影这才略微放了心。
但事实证明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才子,说话也是不靠谱的。到了酒楼才发现,刘婉之不仅在,还精心打扮过一番,自然比不上天下第一美人,却也称得上是漂亮。
无影欲哭无泪。
“见过沈盟主,叶谷主。”刘向南亲自下楼相迎,“这位便是温大人吧?”
“正是下官。”温柳年一脸书生纯良,非常憨厚。
尚云泽先前与他不识,不过此等场合,自是谁都能客套一番。众人重新上楼落座,无影最先抢占了温流年与叶瑾之间的位置,生怕会被塞到刘婉之身边。
“冒昧提亲,怕是惊到诸位了。”刘向南笑道,“只是小女几个月前探亲归家,在路上见着无影少爷后,便一直心心念念,我这做爹的也便只有替她试一试,为了打听出究竟是谁家公子,可算是花了一番功夫。”
“原来曾经见过啊。”温柳年恍然,“就说,怎么突然便有人来提亲。”
无影很是茫然。
“几个月前在石头村,公子曾帮我修过车。”刘婉之有些脸红,和先前在门口的嚣张做派判若两人。
暗卫纷纷用极其谴责的眼神看无影,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私藏要不得。
“我想起来了。”其余人都在盯着自己,无影只有硬着头皮道,“几月前在山道上,的确看到一架马车卡在了泥泞中,原来是平浪帮的人。”
“这就叫缘分啊。”暗卫感慨。
无影:“……”
叶瑾在桌下暗自踩了他一脚,继续忍!
“我这女儿,与无影小少爷年纪差不多。”刘向南道,“能与沈盟主与温大人结交之人,品行本事自然都是极好的,我这做爹的也安心。”
但是我不安心啊!无影无声流泪。
“成亲这种事,旁人可做不得主。”沈千枫道,“若是不能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也不甜。”
“说起两厢情愿,我这女儿自然是愿意的。”刘向南道,“不知无影小少爷意下如何?”
无影:“……”
无影:“……”
无影:“……”
“自然,成亲这种事,还是要多加考虑的。”见他不说话,刘向南识趣打哈哈道,“不急于一时片刻,我先敬诸位一杯!”
“帮主!”一个家丁急匆匆从外头跑上来,气喘吁吁显然极为着急。
“阿贵?”刘婉之意外,“你怎么也来了这大鲲城。”
“可是家中出了事?”刘向南猛然站起来。
“是,帮主您快些回去吧。”家丁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少爷不知从哪里带回家一个流浪女子,中了邪一般一门心思非要成亲,夫人实在是劝不住啊。”
☆、【第169章-有温大人在】自是百事不用愁
“什么?”听阿贵说完,不止是刘向南,连刘婉之也惊了一下。
“千真万确啊老爷小姐,连红绸缎面都扯回家了,还找了裁缝做衣裳。”阿贵道,“家里人谁都劝不住,没办法只好来找老爷。”
“胡闹!”刘向南气得直喘。
“刘帮主既是家中出了事,那这头还是先缓一缓吧。”沈千枫道,“不如先回去看看?”
“真是对不住诸位了。”刘向南也没料到,偏偏会在此等关头节外生枝,生得还是此等莫名其妙的枝。听起来哪里像是好色,简直就是中邪。
刘向南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一个义子,家丁口中的“少爷”,自然便只能是桃花先前所嫁的刘震威。但既然是个走惯花街柳巷的浪荡汉,如何会如此突然就想成亲,而且对方还是个不明来路的流浪女子?
想到这一茬,桌上其余人也有些迷惑。温柳年突然就嘀咕了一句:“莫不是被什么魔教妖女缠住了吧?”
“妖女?”刘向南一惊。
“我就是随口说说。”温柳年赶忙道,“先前看过一个小话本,也是说有个男子突然便发疯一般要成亲,后来家里人找了高人,才发现是被人下药,得了癔症。”
“说不定当真如此呢。”刘婉之也道,“否则按照大哥的性子,如何能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魔教几年前已被秦宫主剿灭,也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妖女。”刘向南头直痛,“罢了罢了,我先回去看一眼。”
“我们也随刘帮主一道前往平浪帮吧。”沈千枫道,“若当真是妖女,还是要尽早将其擒获,以免为害武林。”
“盟主愿出手相助,在下自是求之不得。”刘向南站起来,“那我先回客栈收拾,一个时辰之后,再前往温府与盟主会和。”
沈千枫点头答应,两方人马各自回到住处后,叶瑾问:“当真要去平浪帮?或许今日之事,都是刘向南在演戏也说不定。”
“不到平浪帮,如何能看出他究竟想做什么?”沈千枫道,“就算是有陷阱,区区一个刘向南,也困不住我们这么多人。”
“我倒觉得今日之事,不像事先演练好。”温柳年捏捏下巴,“一来刘向南在刚听到消息时,好像真的颇为震惊;二来魔教之事是我说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似乎并没有要邀我们前往平浪帮的意图。”
“那为何要来大鲲城,莫非当真是看中了小影子?”叶瑾自言自语——虽然按照桃花所言,刘家人品行道德似乎都有些问题,但这与刘婉之看中无影,刘向南登门提亲并不相互矛盾。况且无影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长得也招人喜欢,谁招去当女婿都是赚。
“咳咳!”无影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大人。”桃花也从门外进来,方才暗卫过去找她,已经将今日酒楼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可要随我们一道前往平浪帮?”叶瑾递给她一杯茶。
“嗯。”桃花点头,“不过刘家人对我极为熟悉,即便易容,也难保不会被认出来,所以我会暗中跟随。”
“关于刘震威突然便要成亲一事,姑娘如何看?”沈千枫问。
“按照我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桃花摇头,“的确像是中了邪。”
“管他是因为什么。”温柳年晃晃脑袋,“先去了平浪帮再说!”
众人短暂商议之后,决定由尚云泽与木青山留在大鲲城继续盯着楚恒,以免他再暗中动作,其余人则是悉数前往肖家坪。无影原本也很想留下,但最终还是不甘不愿一道上路,十分心塞。
“去了平浪帮?”楚恒听到这个消息,瞬间从桌后站了起来。
“是。”楚承道,“刘向南是暗中来的大鲲城,事先并未通报,今日中午请沈千枫一行人吃饭,没多久便一同出发去了肖家坪,听酒楼小二说,似乎是刘震威要成亲。”
楚恒面色阴郁。
“爹。”楚承小心翼翼试探,“可要抓紧时间动手?”
“有沈千枫与追影宫的人在,现在怕是没人能动得了他。”楚恒语调森然。
“那要怎么办?”楚承急道,“若刘向南将先前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那他自己也活不了。”楚恒恨恨打断他,“按照大楚律法,可是要诛九族的。”
“那……”进退两难,楚承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静观其变,做好最坏的打算。”楚恒咬牙,“若是事情败露,那便想办法拉拢段白月,提前起事!”
楚承心里叹气,转身出门去做准备。
诚如家丁所言,平浪帮内早已被刘震威折腾得乱糟糟。红绸缎请柬贺礼堆得到处都是,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百姓纷纷挤在门口窃窃私语,刘夫人拗不过这个干儿子,索性躺在床上整日唉声叹气,只求着老爷能赶紧回来制止。
小玲子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带着丫鬟仆人在刘府花园里头逛。
“怎么样,可还满意?”刘震威揽过她的肩膀问。
“自然是满意的。”小玲子声音娇滴滴,“就知道相公对我好。”
刘震威大笑,带着她继续往里走。周围下人都是想不明白,这女子看着顶多只能算样貌清秀,说话做事则是嗲到让人头皮发麻,半分不讨喜,据说还只是个卖假药材的,少爷到底是看中了哪一点,居然如此大张旗鼓说娶就要娶。
行至一个假山下,小玲子伸手去摘桃花,原本衣裳领口就低,此番更显无限瑃情,看着那白花花的身子,想起先前床帐间的销魂滋味,刘震威只觉下腹一阵发紧,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在,拦腰抱起人便往树林深处走,不多时便传来阵阵暧昧浪呼。惊得一众下人赶紧往远躲,心想少爷先前虽说也是好色出了名,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形骸放浪,居然青天白日也不避讳?
躺在床上的刘夫人听到此事,头痛立刻加重三分,若非刘向南回来得及时,险些要将她自己活活气死。
“相公。”卧房里头,小玲子搂住刘震威的脖子,小声音一掐一把水,“若是你爹不答应我们的亲事,那要如何是好?”
“他不答应我也要娶你。”刘震威握住她的手,酥得快要化掉。
小玲子剥开一个橘子,才喂他吃了一瓣,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屋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逆子!”见着屋内的情形,刘向南几乎要怒不可遏。
刘震威赶忙将小玲子放下来,站起来整了整衣冠,又将自己头上的花取下来:“爹。”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屋内气息甜腻无比,地上还有几个翻掉的瓷罐,一派淫靡之相。刘向南连门都不想踏入,直接伸手指道:“将这来路不明的妖女给我赶出去!”
“刘帮主。”小玲子双眼瞬间含泪。
“爹。”刘震威强硬道,“我要娶她。”
“来路不明又行为放荡,刘家如何能允许此等下贱女子进门!”刘向南简直想要劈开他的脑袋看清楚,“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我就是喜欢小玲子。”刘向南道,“早些成亲,还能早些为刘家开枝散叶,爹爹应当高兴才是。”
“我还应当高兴?”刘向南鼻子都气歪。他先前以为刘震威是中了邪,现在一见却还是眼神清明并未丧失神志,说话也正常,不像是被迷了心智,但为何就是一门心思要成这莫名其妙的亲?!
“平浪帮宅子倒是不小。”这头刘家父子正在鸡飞狗跳,另一头温柳年倒很是悠闲,一边拿着路上买的点心吃,一边打算去四处逛逛。
“大人。”刘婉之恰好从门里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甜汤。
“刘小姐。”温柳年道,“无影方才出去了。”
“是吗?”刘婉之心里有些遗憾,“那这糖水便请大人吃吧。”
“多谢小姐。”温柳年接过碗,刘婉之施礼之后想往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转身又说了一回:“我大哥平日里极为清醒,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如同吃错药般一门心思要成亲,定然是哪里出了意外。”并不是我家人傻,一定要解释清楚。
温大人闻言很受挫,一门心思想成亲怎么了,我先前也是一门心思想成亲!
待到刘婉之离开,叶瑾试了下糖水:“没什么问题。”
“看先前在饭桌上脸红的样子,倒像是真的喜欢。”温柳年道,“以后还是让无影离远些好。”若是两方相互利用倒也罢了,但若这刘小姐当真动了心,那一群大男人去算计一份小女儿情怀,未免有些为人不齿。
“盟主。”暗卫正好从外头进来,“方才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沈千枫问。
“刘震威带回来的流浪女名叫小玲子。”暗卫道,“无论是样貌还是年纪,都与桃花姐所言极为相似。”
“小玲子?”温柳年大感意外,“怎么会是她?”
“是她才不算奇怪。”叶瑾道,“不知归路原本就是用来催情,若再加上其余药物,的确有可能迷人心智,教之沉沦色欲而不自知。”
“先前还想找,现在倒得来全不费功夫。”沈千枫道,“看架势也不像是真心想嫁,八成是另有所图。”
“要真跑来捣乱,那也算是帮了我们一把。”温柳年笑眯眯,毕竟这平浪帮里头越乱,刘向南便越有可能会露出马脚。
桃花先前在刘府之时,刘夫人身边有个丫头名叫阿星,心地善良又机灵,见她被刘家人欺负得惨,经常会偷偷摸摸帮一把,后来嫁给了城里的砍柴的刘大。此番桃花随温柳年等人暗中进城,便是住在了阿星家中。
“小玲子要嫁给刘震威?”听暗卫说了这件事后,桃花也是吃惊万分。
“听着与当初阁主所言是一个人。”暗卫道,“不过刘府没一个人答应,如今刘向南又已经回了平浪帮,估摸着这亲事悬。”
桃花眉头紧锁。
“大人说小玲子也未必就是当真想嫁,八成是为了别的目的。”暗卫道,“桃花姐可能想到一些蛛丝马迹?”
桃花摇头:“当初她性子顽劣,一大半时间都被阁主关在练功房,与我并没有相处太久,而且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半都做不得真。”
暗卫点头:“我们会继续盯着她,有任何动静,都会过来知会一声。”暗卫道,“不过若是桃花姐想出门,还是要提前告知。”
桃花答应:“有劳诸位。”
虽说家中出了这档子烂事,但既是武林盟主亲自登门,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周全。于是当天晚上,刘向南便设下一桌宴席为众人接风洗尘。此等场合刘震威自然不可能缺席,为免席间又出乱子,刘向南事前特意再三叮嘱,切莫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也一道带上桌。
“父亲多虑了,此等家事,如何能摆在外人面前说?”刘震威不以为意,“况且就算是成亲之后,那般落魄身世也见不得人,我自不会带出去丢脸。”
小玲子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听他二人在外头说话。
宴席很快便热热闹闹摆开,席间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到提起小玲子,众人推杯换盏,气氛很是和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震威脑袋一晕,歪着身子倒在了桌上。
“有劳谷主了。”刘向南满心忧虑。
叶瑾握过他的手腕,凝神片刻后摇头:“没什么事。”
刘向南胸口发闷,他向来不信鬼神狐仙,只信蛊虫与迷魂能迷惑人心,但既然神医都说没事,那便只能是没事。
叶瑾坐回位置,心里愈发想见小玲子。刘震威最近的行为着实有些不合常理,明显是哪里出了差错,绝非浪荡子弟一夜转性,但看他的脉相,却又当真没事——能瞒过自己的蛊虫与迷魂,这个世间还真没多少,可见小丫头也是有些本事的。
刘向南叫来下人,将刘震威扶去客房休息。
“刘帮主。”温柳年吃了大半天,总算是抬头说了句话,“来时见着不少精巧房屋,不知吃过饭后,本官可否在这宅子里逛逛?”
“自然,大人请随意,诸位也请随意。”刘向南很是爽快,“难得来一趟,只管当成自己家。”
暗卫默默踢了无影一脚,你这老丈人很直率啊!
吃过饭后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待到刘震威醒转之后,刘向南又与他秘谈一番,总算彻底打消是“被人下药”或者“烧坏脑子”的推断——除了一门心思要成亲之外,行为举止着实是没有任何异常。
“爹,沈盟主这回要在家中住多久?”刘向南问。
“自然是越久越好。”刘向南道,“若是婉之的亲事能成,那才真是吃了定心丸,也不怕旁人再虎视眈眈。”
“但楚王爷那头,也握有不少我们的把柄。”刘震威担心道,“如此大张旗鼓让沈盟主住进家中,便是彻底与他撕破了脸皮,只怕将来……”
“事到如今,你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刘向南道,“只能赌一把。”
“……也是。”刘震威叹气,又道,“家中已经收拾干净了,绝对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爹尽管放心。”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刘向南道,“只是为何偏偏就要娶那来路不明的女子?”
“只有这件事,求爹让儿子做回主。”刘震威正色道,“我是当真喜欢小玲子。”
刘向南心力交瘁,先前只不满他四处寻花问柳,但现在看来,倒还不如去寻花问柳。
温柳年在刘府逛了一大圈,回到客房后道:“什么都没发现。”
“要是真有马脚露在外头,刘向南也不会放任我们到处乱闯。”叶瑾撑着腮帮子,“既然放我们闯了,定然是早已收拾干净。”
“那下一步要做什么?”温柳年问。
“找个借口去见见小玲子。”叶瑾道,“我有预感,她应当能帮上我们大忙。”
“但是桃花姐说过,这丫头向来便是离经叛道顽劣不堪,谁的话都不听,就喜欢与旁人对着干。”暗卫提醒,“听上去比魔教妖女还难缠,要是她非但不肯帮我们,还要从中捣乱,该如何是好?”
“有温大人在,自然不用愁。”叶瑾道。
温柳年正在喝茶,听到后一愣:“为何有我便不用愁?”
“大人这张嘴,上至朝中老狐狸,下至苍茫山土匪,哪个没被诓过,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十七八小姑娘。”叶瑾道,“无非就是刁钻了些,不足为惧,照样两句说服。”
“是吗?”温柳年疑惑。
“是!”叶瑾坚定点头。
“那行。”温柳年挠挠脸蛋,“我试试。”
暗卫在一旁感慨,果然都是大夫,谷主与街边卖膏药的郎中还是有些相同之处的。
都一样能忽悠。
☆、【第170章-满是机关的白鱼塔】为何要大冬天穿着夜行服蹲在外头吃糖
有沈千枫一行人住在家中,刘震威也便稍微收敛了一些,虽说还是执意要与小玲子成亲,却也不再着急办喜事,只在后院寻了一处安静的宅子给她住下。
这天子夜时分,平浪帮里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叶瑾推开被子坐起来,伸手捏住枕边人的鼻子:“醒来!”
“做梦了?”沈千枫将他拉到怀中,“也不怕着凉。”
“我想出去看看。”叶瑾趴在他胸前。
“现在?”沈千枫皱眉,“看什么?”
叶瑾道:“小玲子。”
“小玲子?”沈千枫摇头,“有刘震威在,她就算果真另有所图,也不会三更半夜到处乱跑。”
“去不去?”叶瑾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沈千枫:“……”
去。
天上还在飘着雨丝,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沈千枫将人用披风裹住,一路带去了后院小玲子的住处,原本以为屋内定然香艳一片,却没料到落在窗后听了半天,里头却一片静悄悄。
叶瑾蹲在地上,撑着腮帮子看沈千枫,难得一脸乖巧。
于是沈盟主便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叶瑾:“……”
“嘘。”沈千枫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人悄无声息纵身而起,落在了院外隐蔽处。原以为又要小野猫炸毛,没想到叶瑾却只是用袖子擦擦嘴,然后就傲娇仰着头,一个人往前施施然走,耳根有些红。
也并没有特别想继续亲。
“屋内只有一个人。”沈千枫道。
“一个人?!”叶瑾瞬间转身。
“只有刘震威。”沈千枫道,“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那小玲子去哪了?”叶瑾皱眉。
“我虽不知刘震威功夫底子如何,不过睡着时的气息也未免太平稳了些。”沈千枫道,“半分警惕性也无。”
“被小玲子下了药?”叶瑾反应过来,“如此费尽心机潜入平浪帮,又冒险三更半夜出门,她到底想做什么?”
“当真是能闹腾。”沈千枫道,“怪不得能让海阁主头疼。”
平浪帮不算小,要在月黑风高夜找个姑娘并不容易,因此两人很快便折返到小玲子的住处,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果然便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黑猫般掠过墙头,闪身进了卧房。
“武功平平。”沈千枫道,“胆子当真是不小。”
“回去吧。”叶瑾道,“若是目的没有达到,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明晚再来。”
沈千枫点头,带他一路回了宅子。
“阿嚏!”叶瑾打喷嚏。
“衣裳都湿了。”沈千枫捂了捂他的手,叫下人烧了热水进来,沐浴完又吃了些药,方才塞进被窝:“好好睡。”
叶瑾打呵欠,伸手握住他的衣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沈千枫嘴角上扬,靠在身边陪着他。
第二天一早,温柳年从床上爬起来,美滋滋伸了个懒腰,高高兴兴去吃早饭。
“大人!”暗卫与无影闹闹哄哄,正在饭厅抢米线。
“沈盟主他们呢?”温柳年随手端了碗粥喝。
“还没起。”暗卫道,“听厨房的下人说快天明的时候,盟主出来要了回热水。”
其余众人纷纷恍然,要了回热水啊……
过了阵子,又有下人来厨房叮嘱,说是叶谷主在发烧,让煮些清淡好下咽的鱼糜粥送过去。婶子一边剁肉一边想,可不得发烧,昨晚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要热水。
沈盟主真不懂心疼人。
“沈!千!枫!”叶瑾脑袋上顶着一块手巾,踢被子。
“听话。”沈千枫压住他,“好好发身汗。”
叶瑾拎着他的衣领摇来晃去——虽然有些蛮不讲理,但沈千枫显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些,将人抱在怀中哄了许久,直到看着快要睡着,方才小心翼翼扶着躺好,自己转身出了门。
“沈盟主。”温柳年正在与暗卫一道聊天,见着他进来后问,“谷主身子如何了?”这也不大好去探望。
“昨夜淋雨染了风寒,没什么大事。”沈千枫道。
暗卫顿时惊涛骇浪惊天动地惊为天人,听这架势居然还是在外头?不过叶谷主看着那般别扭,居然也能答应,怪不得年年都被《江湖日报》评为第一贤良淑德,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昨夜我与小瑾去了小玲子的住处。”沈千枫继续道。
暗卫脑海中的脱缰野马顿时被拉了回来,原来是为了夜探。
我们方才什么都没有想,特别纯洁。
“可有什么发现?”温柳年赶忙问。
“有。”沈千枫点头,将所见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就说当中定然有问题。”温柳年道,“真是辛苦二位了。”
“今晚会派人继续盯着。”沈千枫道,“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温柳年捏捏下巴,眼底略微期待。
沈千枫笑笑:“大人也一道去吧,这平浪帮里的人,看来功夫都不怎么样。”
温大人拼命点头。
甚好甚好。
入夜之后,暗卫在院中道:“大人。”
“马上。”温柳年急匆匆系好腰带,推开门走了出来。
暗卫:“……”
无影:“……”
温柳年穿着一身新崭崭的夜行服,威风凛凛站在门口。
过了半晌,无影艰难道:“大人从哪里找来的这套衣裳。”
“先前在王城之时,找刘裁缝做的。”温柳年道,“以防万一。”
无影道:“其实大人不必如此……隆重,而且也冷。”
“换都换了,还是穿着吧。”温大人舍不得脱,难得有机会。
暗卫只好带着他跃上墙头,顺便在心里感慨,大人好像又胖了些,大当家真是好福气。
“就在这里盯着吗?”温柳年骑在一根树杈上,“万一她从别处出门怎么办?”
“后头有家丁。”暗卫道,“大人尽管放心,若是小玲子有动静,我们定然能看到。”
温柳年放了心,从兜里摸出一包糖。
总归闲着也没事。
“喏,出来了。”无影最先看着。
小玲子同昨日一样身形灵巧翻过墙头,向着一处树林跑去。众人紧随其后,温柳年摒住呼吸,也是一脸紧张。穿过林子又绕过几处房屋,最后停在了一座宝塔前头。
“看架势像是荒废了许久。”暗卫皱眉,“跑来这里做什么。”
“白鱼塔。”温柳年借着惨淡星光勉强辨认出牌匾,“怎么叫如此一个怪异的名字。”
“我跟进去看看。”无影道。
温柳年叮嘱:“多加小心。”
无影点头,纵身跃上宝塔二层,翻过栏杆之后凝神细辨,很快就找到了小玲子。就见她正躲在一处房间内,手中拿着昏黄蜡烛一个一个翻抽屉,神情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里的抽屉被她悉数翻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看看还有时间,于是便打算换一层继续找。
无影在身后跟着,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按理说这塔该是修得密不透风才是,但这一路过来,总觉得脑后有些嗖嗖冒冷气。眼看小玲子就要伸手推门,无影余光猛然瞥到一处幽幽反光,于是心里瞬间一惊,猎豹般上前便将人撞开。
小玲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不轻,掏出匕首便刺了过来。
“我不是刘家人。”无影反手将她拧住,一把捂住嘴,沉声道,“安静一点!这里有机关!”
小玲子呜呜点头。
“喏。”无影放开她,燃起一个火折示意往上看,就见在屋顶两侧,密密麻麻有着不少小孔,里头幽幽泛光,显然都是利箭暗器。
小玲子顿时脸色一白,惊出一身冷汗。
“是你命大,下头那层没有。”无影道。
“你到底是谁?”小玲子警惕,“是沈盟主吗?”
“我可不是武林盟主。”横竖已经被发现,这鬼地方也不宜久留,于是无影索性将人直接带了出去。
温柳年赶紧将花生糖收起来。
“怎么把人带出来了?”暗卫略微吃惊,说好的暗中尾随呢。
“没办法,我若不出手,她便要被穿成筛子了。”无影撇撇嘴,“里头都是机关暗器。”
“你是海花娘的儿子?”小玲子盯着温柳年,觉得他有些眼熟,挺像天涯海阁里的那幅画。
温大人赶紧将蒙面巾拉起来,方才给忘了。
暗卫:“……”
“为何要跟着我?”小玲子问。
温柳年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头,很是无辜。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小玲子急躁,再拖下去,天该亮了。
“平浪帮不是什么好人。”温柳年想了想,道,“姑娘嫁不得。”
“我自然不会嫁。”小玲子又看了眼无影,“我不想害人,你们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好。”无影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小玲子转身就跑。
“姑娘。”温柳年扯下蒙面巾,“不如我们作笔交易?”
“不做!”小玲子脚步不停。
温柳年在后头追:“那我便将这件事说出去。”
小玲子:“……”
温柳年气喘吁吁:“我们帮你找东西。”
“你知道我想找什么?”小玲子疑惑转身。
温柳年干脆利落摇头:“不知道。”
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大冷天穿着夜行服蹲在宝塔外头吃糖,看着也不像会功夫,小玲子满心疑惑,觉得这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第171章-鲛人泪】神医也会染上风寒
“这白鱼塔中机关众多,姑娘若是想找东西,只怕没那么容易。”温柳年道,“若是有我们从中相助,应当会更加容易一些。”
“有什么条件?”小玲子依旧警惕。
温柳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小玲子微微皱眉。
“如何?”温柳年笑眯眯看他,非常纯良。
“若我不答应呢?”小玲子咬牙。
温柳年道:“那我便将媚魂之事告知刘帮主。”
“你!”小玲子气急。
“姑娘慢慢考虑,在下断然不会……阿嚏,做强人所难之事。”温柳年揉揉鼻子。
有点冷。
“你们谁是沈盟主?”小玲子问。
“沈盟主并未前来。”温柳年道,“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你说话顶用吗?”小玲子明显对他心存疑虑。
“顶的。”温柳年耐着性子点头,“一言九鼎。”
“我家大人是大楚第一才子,皇上特意派来查案的。”无影在旁Сhā话,“你若是再不做决定,天可就要亮了。”
“原来是当官的。”小玲子嘀咕,先前刘震威只说家里来了武林盟主,并没提起过还有个朝廷来的大人,“那你与海花娘是什么关系?”
温柳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有的是时间解释,却怕姑娘没时间听。”
“好。”看了看逐渐露白的天色,小玲子心一横答应,“我可以同你做交易,但是要先见到沈盟主。”
“没问题。”温柳年很爽快,“天明之后我会想办法,让姑娘与盟主见上一面!”
小玲子点点头,转身跑回了住处。
“要与我见面?”沈千枫听到之后,觉得有些不解,“连大人也不能说动她?”
“她闯荡江湖见惯风浪,三言两语不好说服。”温柳年道,“我与她素昧平生,会心存疑虑也是正常。而武林之中谁都知道盟主为人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小玲子若是有心与我们合作,盟主才是最能令她信服之人。”
沈千枫点头:“也罢,正好小瑾也想问她媚魂之事。”
“叶谷主身子如何了?”温柳年关切。
“好了许多,不过就是不肯好好吃饭。”提起这件事,沈千枫颇为头疼。
温柳年疑惑:“为何不肯好好吃饭?”
沈千枫:“……”
暗卫在旁及时解释:“一般人生了病,都是没什么食欲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大人一般,发烧还想着要吃肘子。
我们都十分崇拜。
回到卧房之后,温柳年又拿着镜子照了照,方才恋恋不舍脱下夜行服,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柜子里。
不知道下回再穿要到什么时候。
还挺合适。
就是有点冷。
最近有些倒春寒,不过温柳年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吃得多,身体底子好,所以虽说在外头吹了大半夜风,第二天却还是神清气爽起了床,吃完早饭便与叶瑾一道,去了书房找刘向南。
“二位怎么来了。”刘向南有些意外,赶忙让下人泡茶进来。
“实不相瞒,有点小事相求。”温柳年开门见山。
”大人但讲无妨。“刘向南点头。
温柳年直言道:“与小玲子有关。”
“她?”刘向南有些意外,又疑惑试探,“大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不是温大人,是我。”叶瑾风寒初愈,头还是很晕,看上去略面无表情,“听说她是个卖假人参的?”
刘向南面色尴尬,这可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先前在平溪城时,凌儿就曾被一个卖假药的丫头骗过,听上去与府上这位姑娘像是同一个人。”叶瑾道,“少宇正在满江湖找。”
“还骗过沈公子?”刘向南倒吸一口冷气,“这……”追影宫暗卫还住在家中,若是消息传出去还了得。
“刘帮主也不必担心,只是叫出来看看而已。”叶瑾道,“若当真是同一个人,那将当初从凌儿手中拿走的玉佩交出来,也就两不相欠了。有温大人从中说情,少宇应当不至于因为这个为难平浪帮。”
“可当真是个祸害啊。”刘向南连连跺脚。
“走吧。”叶瑾站起来,“烦请刘帮主带路。”
刘震威一早便出门去做事,后院只有小玲子在,见着一大群人进来,免不了愣了一下。
“快些将沈公子的东西还回来!”刘向南开口便是怒斥。
“什么东西?”小玲子一头雾水,看了眼温柳年。
“还能是什么东西,追影宫你也敢惹?”刘向南道,“沈公子的玉佩在何处?”
“不知道。”小玲子撇撇嘴。
看她这般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刘向南险些气晕,抬起手便想打下去,却被沈千枫拦住:“刘帮主不必动怒,或许这位姑娘再想想,便能想起来了呢。”
“我说了我不知道!”小玲子一甩裙摆,干脆转身进了屋子。
叶瑾与温柳年也跟了进去。
“沈盟主,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还啊。”刘向南还在外头解释。也不知自家儿子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非得将这么一个祸害带回来。
“沈盟主已经来了,姑娘该放心了吧?”房内,温柳年对小玲子道,“这位是叶谷主,江湖第一的神医,想必你也是听过的。”
“神医也会生病吗?”小玲子疑惑看着叶瑾,脸色好白啊。
“神医自然是会生病的,神仙才不会生病。”在叶瑾炸毛之前,温柳年及时解释,并且转移话题道,“现在能说你来这刘府,到底是要找什么了吧?”
“鲛人泪。”小玲子道。
“什么?”叶瑾皱眉。
“鲛人泪。”小玲子又重复了一遍,“平浪帮里曾经有过鲛人。”
“鲛人?”温柳年疑惑,“这是上古传闻中才有的东西,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先前在流洄村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飞贼,他说在十多年前来过平浪帮,见着了鲛人。”小玲子道,“就在白鱼塔里头。”
“不可能。”叶瑾摇头,“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也从未听人说起过。”鬼手前辈常年居于南海染霜岛,还有东海落樱岛的大明王,以及日月山庄的商队也会偶尔下南洋,若是真有鲛人存在,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我说了,是你们自己不相信。”小玲子道,“那还要不要帮我找了?”
“答应过姑娘的事,我们自然会做到。”温柳年道,“不过就算是真有鲛人泪,偷回去又能做什么?”犯得着如此冒险混进来。
“这你就不用管了。”小玲子撇撇嘴,“总之我一定要找到。”
温柳年看了眼叶瑾,就见他正一脸若是有所思,顿时觉得不大好。
估摸着回去之后,就该是沈盟主头疼,要去哪里给他找鲛人泪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小玲子道。
“关于天涯海阁的媚魂花。”温柳年道,“还有刘震威到底是如何被迷惑心智。”
“海花娘自己对男人死心,便对弟子定下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平日里连门都不让出,若是我不种些花,她们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知情yu是何滋味,白白荒废掉大好年华。”小玲子振振有词。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不过此事以后再解释。”温柳年道,“先说刘震威是怎么回事。”
“也是因为媚魂。”小玲子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就是这个。”
叶瑾接到手里,拔开塞子顺手闻了一下。
“喂!”小玲子瞪大眼睛。
“姑娘不必惊慌。”温柳年道,“谷主尝遍世间药物,百毒不侵的。”
“是吗?”小玲子明显不相信,“那还会得风寒。”
叶谷主瞬间进入炸毛预备状态。
“咳咳!”温大人笑容云淡风轻,“不如我们来说说这瓶媚魂?”
“就是普通花粉,加了些别的药物。”小玲子道,“只要服下一点便能产生幻觉,即便什么都不做,都会觉得自己正在颠鸾倒凤,仿佛置身人间极乐,醒后也会念念不忘个中滋味,非寻常男欢女爱所能及。”
“还有这种药?”温柳年吃惊。
“闻一闻也会迷人心智,还是离远些好。”小玲子道,“不是毒药,所以也没解药,过段日子不沾此物,自己就会慢慢好起来。”
“刘震威便是服了此药,才会对你言听计从?”叶瑾问。
“那也是因为他自己好色。”小玲子不屑,“否则我也没机会下药。”
能将媚药做的如同蛊毒一般,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要些本事的。叶瑾将那瓶媚魂收起来,道:“我们会去查关于鲛人之事,不过姑娘既有此等手段,不如再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小玲子问。
“趁着情迷意乱之际,试着从刘震威口中套套话。”叶瑾道,“为何突然便要将自己的妹妹嫁人。”
“若是套出来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小玲子问。
叶瑾道:“若是当真问出来,我便带你去琼花谷。”
“琼花谷?”小玲子眼中明显一亮。
“那里有许多外头见不着的奇花异草。”叶瑾道,“还有宫里头的太医馆,我也能带你走一遭。”
“好。”小玲子想也不想,“那便这么说定了,你是王爷,又是沈盟主的媳妇,还是琼花谷主,不许骗人的。”
“自然自然。”温大人再次及时打断,并且干脆一ρi股坐在桌子上,以免沈盟主的媳妇掀桌。
小玲子:“……”
真的是大楚第一才子吗。
又过了片刻,温柳年与叶瑾一道出来,刘向南站起来迎上前:“如何,她可有交出沈公子的玉佩?”
“说出了藏匿地点,此事就算到此为止了。”温柳年道。
“这就好。”刘向南总算是松了口气,又道,“在下定然会严加惩治。”
“这倒不必,毕竟是刘帮主未过门的儿媳,一家人总不好闹生分。”温柳年道,“而且还精通药理,倒同叶谷主聊得甚为投机。”
“啊?”刘向南被惊了一下。
“嗯。”叶瑾裹着披风,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字,十分冷艳。
“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过来讨教一二。”温柳年道,“今天就先回去了。”
“我送诸位。”刘向南赶忙侧身,一边陪着往回走一边想,若是那低贱丫头能讨叶谷主喜欢,倒也算是好事一件——起码能多份理由,让人在家中多住一阵子。
叶瑾思绪纷飞,鲛人泪啊……
“鲛人泪?”沈千枫也是第一回听说。
“嗯。”温柳年替众人泡茶,“看小玲子当时的表情,应当不是说谎。”
“听都没听过。”沈千枫看叶瑾,“当真有吗?”
“不知道。”叶瑾摇头,然后眨眨眼睛看他,“我想要。”
“好。”沈千枫点头,“我去找。”
其余人都在心里啧啧,这就去找了,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打小在东海长大,都从没听过哪里真的有鲛人。”无影道,“传闻倒是有不少,但没人会当真。”
暗卫也好奇问温柳年,并且表示若是当真有,那我们一定要出海去找,说不定还能去龙宫做客。
忍不住就搓起了手。
“我也说不好。”温柳年摇头,“不过既然有人在白鱼塔中见过,那便再进去找找,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还有流洄村的飞贼,也能试着找找看。”
“我今晚去白鱼塔!”无影自告奋勇。
“我也去看看。”沈千枫道,“既是机关重重,人太多反而容易出事,其余人便留守在此吧。”
“要小心。”叶瑾拍拍他的胸口。
“自然。”沈千枫笑笑,“小事一桩,不必担心。”
暗卫在旁边很是遗憾,盟主未免太正气浩然了些,这种时候,难道不该趁机要个亲亲。
比起我家宫主,真是差远了。
☆、【第172章-居然还用手摸了摸】回去一定要洗八回
虽说白鱼塔中机关众多,但对于沈千枫来说,自然不会有太大问题。无影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从塔顶一层一层找下来,就见四处都是蛛网灰尘,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破旧桌椅,似乎并无太大异常。
“就算是养鲛人,也该是在海边,怎么会在宝塔之中。”无影随手用匕首敲了敲墙壁,“况且这一路找下来,也没发现哪里有水池。”鲛人又不是鲤鱼,找个水缸就能养。
沈千枫蹲在地上,掌心轻轻贴在地面,凝神聚起一股内力,竟是生生打进了地底深处。
无影只觉脚下一阵轻颤,于是吃惊睁大眼睛,叶谷主究竟每天给盟主吃了什么,武功居然能高得如此诡异?
“地下是空的。”沈千枫站起来,“再找找看,四周应该有机关。”
无影吹亮火折,转头往四周看看,就见一片光秃秃的墙壁,莫说是机关,就连坑洞也没一个。
“脾气太急躁。”沈千枫一边在墙壁轻敲,一边道,“要改。”
“哦。”无影老老实实答应一声,也学他一般仔仔细细找过去,还当真找到一个暗格,与地面嵌合极好,很容易便会被忽略。
“要打开吗?”无影问。
沈千枫示意他退后,自己拔出匕首,从接缝中Сhā了下去。无影觉得有些紧张,鲛人啊……所以下头该是个波光粼粼的大池子?
“在这守着。”沈千枫打开暗格,“我下去看看。”
“就这么下去啊?”无影赶紧拉住他,“黑漆漆的,万一有怪物怎么办。”毕竟连鲛人都有了,再出来个长着血盆大口的食人鱼也不奇怪。
“没事。”沈千枫道,“指不定哪里还有机关,不要乱跑。”
“我又不是小孩子。”无影辩解,“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乱跑。”
沈千枫笑着摇摇头,纵身跳下暗室。
地道很深,似乎过了好一阵子,双脚方才接触到地面,四周微微有些潮湿,却也没有料想中的水池。大概是由于常年不透气,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腥臭气息,闻之令人作呕。沈千枫拿出深海明珠照明,闭气大致看了下四周状况,青苔加上湿泞地面,以及墙壁上喷溅而出的干涸血迹,不像是养过鲛人,倒像是杀过人。耳边有一滴滴的落水声,在黑暗中更显阴森。
墙角有些破布,韧性极好,似乎还会微微发光。沈千枫随手捡起两块,纵身跃出地道。
无影果断捂住鼻子。
沈千枫:“……”
“下头是茅房啊?”无影小心翼翼问。
沈千枫拍拍他的脑袋,将暗室里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还真有问题?”无影闻言吃惊。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沈千枫道,“改天再过来继续找。”
无影点点头,随他一道出了白鱼塔。
虽说吹了一路风,但暗室里的气味实在太过浓烈,以至于两人方才一进屋,温柳年就脸色一白,并且将手里的半个点心默默放了回去。
“什么味道?”叶瑾上前揪着沈千枫的衣领,凑过去闻了一下,然后一脸嫌弃。
“白鱼塔下头有个池子,不过水已经被放干了。”沈千枫道,“一股死鱼烂虾的腥臭味。”
“当真有?”温柳年赶紧问,“见着鲛人了吗?”
“没有,不过墙上有不少喷溅血迹,应该已经有了些年份。”沈千枫道,“按照水池的挖凿大小,倒真像是为了养鲛人。”
“这又是什么?”叶瑾垫了三四层手巾,方才将那块破布捏了起来,胳膊伸得笔直,生怕沾到自己衣服。
“从水池里找到的。”沈千枫从他手里拿走,“带回来给温大人看看。”
温柳年挽起袖子,表情悲壮摸了摸,又滑又腻,还湿乎乎的。
等会回去一定要洗八回手。
“是什么?”周围人齐刷刷问。
“不知道啊。”温柳年茫然摇头。
“我来。”叶瑾从腰里摸出一副手套,戴上之后挑亮烛火。
温大人很是委屈,有手套为何不借我也用一用。
“不像是什么布料。”片刻之后,叶瑾道,“倒像是动物的皮料。”
“鱼皮?”无影脑袋里灵光一闪,“鲛人尾?”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脸崩溃,虽然没见过鲛人,但好歹上半身也应该是人吧,所以这是……下半身?
“像什么?”叶瑾用两个小镊子捏住那块破布两头,然后拎起来给众人看。
暗卫刷拉一下夹紧腿,娘唉原来鲛人也有长,我们还以为都是大胸姐姐。
想到自己方才还徒手摸了半天,温大人顿时很想嚎啕大哭。
沈千枫表情也很难以言表。
“还有一小片鱼鳞。”叶瑾又用小银针拨了拨,“很干了,不过的确是鳞片。”
“所以刘向南从海里捞了一群鲛人,先是养在白鱼塔下,后来却都杀光了?”无影猜测。
“我还是不信。”叶瑾摇头,“除非亲眼见到。”
暗卫继续用手捂住裤裆,这还不算亲眼见?连蛋蛋都有了。
“小玲子也是道听途说,那现在有可能亲眼见过鲛人的,就只有流洄村的飞贼了。”温柳年道,“只是怕不好找。”没名字就罢了,还是个贼,现在是死是活都说不定。
“明天我去找小玲子,看能不能找出飞贼的下落。”叶瑾道,“至于桃花姐那头,无影明日去问问看,说不定会有新线索。”
众人点头答应,看着天色已然发白,便各自回去歇息。温柳年洗了十几回手自不必说,隔壁沈千枫也是被叶瑾盯着着洗了七八回澡,才总算是被允许上了床。下人烧水烧得一片怨念,好歹歇一晚啊,怪不得叶谷主病了三天还不见好,被这般夜夜折腾个没完,沈盟主可真舍得。
第二天太阳很好,小玲子正趴在桌上打盹,突然便听门口有人叫叶谷主。
“只有你一个人?”叶瑾坐在她对面。
“最近平浪帮似乎有不少事。”小玲子揉揉眼睛,“所以大半时间都只有我一个。”倒也乐得清闲。
“白鱼塔里当真有名堂。”叶瑾也没卖关子,“而且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最好全部说出来。”
“找到鲛人泪了吗?”小玲子睁大眼睛。
“没有,不过找到了一块皮料,像是鲛人尾。”叶瑾道,“白鱼塔下面有个干涸的水池,青苔遍布血迹斑斑,像是发生过一场不得了的大事。”
小玲子吃惊,按照她先前的想象,有鲛人的地方应该都是渔歌悠扬,波光粼粼织鲛绡,可从未想过会是在阴暗的地下,还有青苔血迹和鱼尾,简直心头都要发麻。
“关于这件事知道些什么,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叶瑾道,“平浪帮不简单,这件事不仅仅是你想偷鲛人泪这么简单,说不定后头隐藏着大秘密。”
“我真的不知道太多。”见他神情严肃,小玲子也不敢再胡闹,“我要鲛人泪,是给阿姐做药引子的,她已经滑了三四回胎,身子要熬不住了。”
“你阿姐?”叶瑾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冒险来平浪帮?”
“是收养我的阿姐,当时我受了伤,她当我是流落的野丫头,给我吃穿还不管东管西。”小玲子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便来了这平浪帮,也顺便偷些珠宝首饰卖,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瑾见她说得理所当然,心里难免摇头,不过这阵也不是教训她不该偷鸡摸狗的时候,于是道:“谁告诉你,鲛人泪能治滑胎?”
“吴爷,就是我先前说的飞贼。”小玲子道,“他想娶我,被我揍了一顿之后就走了。”
“走了?”叶瑾道,“走去了哪里?”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小玲子道,“他不是流洄村的人,只是偶尔路过,告诉我白鱼塔里有鲛人,他亲眼见过家丁将一个鲛人绑回去,还说鲛人泪加上三寸金,便能让阿姐生儿子。”
“一派胡言。”叶瑾摇头,“待到此事之后,我去替你阿姐诊脉,若是调养得当,想要生子并非难事。”
“真的呀?”小玲子高兴起来,“好!不许反悔的。”这回没有温大人,所以她识趣没有再提“武林盟主的媳妇要言而有信”这件事。
“不过误打误撞,能找到白鱼塔的秘密也算是意外收获。”叶瑾道,“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不过你是不能再去塔中了,一来打草惊蛇,二来也会有危险。”
“你既然能替我阿姐治病,我也就不要鲛人泪了。”小玲子道,“等再偷些银子,我便回流洄村找阿姐去,你可要快点来,等阿姐生完儿子,我还要去闯荡江湖的。”
叶瑾摇头:“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小玲子不满。
“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办到。”叶瑾道。
“你是说让我问刘震威,为什么要着急将妹妹嫁人?”小玲子道,“我问了,他说只有攀上温大人与沈盟主,才能保住命。”
“保命?”叶瑾微微皱眉。
“是啊。”小玲子道,“再多我也问不到了,媚魂是催情迷药,不是迷魂药。”
叶瑾这下倒是明白过来,怪不得刘向南当初火急火燎跑来提亲,原来是有人要寻仇——而如今有武林盟主在家,对方自然会有所忌惮。
至于要寻仇的人是谁……叶瑾回到住处后,将几个有可能的门派都列了出来,最后却又一个一个划掉。
“铲子帮。”温柳年拿起那张纸,好奇道,“炒菜的吗?”
“是铲刀,不是木铲。”沈千枫解释。
温柳年:“……”
哦。
“会不会是楚恒?”片刻之后,大概是觉得屋里头太安静,温柳年又问。
“我也在想。”叶瑾道,“毕竟这东海内有能力动刘向南的,就只有王爷府了。”
“可惜找不到那个飞贼。”温柳年道,“否则还能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亲眼见过鲛人,估计找遍全江湖也没几个。
“鲛人?”另一头,桃花听到后也吃惊。
“是啊。”无影道,“桃花姐可曾见过?”
“没有。”桃花摇头,“闻所未闻。”
“当真一点异常都没有?”无影又问了一次。
“当真从没听过。”桃花道,“而且刘家从未将我当过少夫人,洗衣做饭什么都做过,闲来同杂役下人聊天,也从未听过什么鲛人。”
无影苦恼抓头。
“是白鱼塔吗?”阿星也在一边听,壮着胆子差了句嘴。
“是啊。”无影赶忙道,“姑娘知道?”
“那里是禁地,只有帮主几个人能去。”阿星道,“不过在三年前来了位东海的客人,也去过的。”
“东海的客人?”无影道,“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脸上有个疤。”阿星仔细搜刮记忆,“当时我与刘哥一道去送柴火,结果柴担半路散开挡了他的路,所以记得清楚,是说要去白鱼塔,说话声音很尖很细,眼神很阴森。”
青虬啊……无影心里啧啧,果然蛇鼠一窝,这都能山水迢迢扯上关系。
“若当真是一伙,也就不意外了。”待无影回到平浪帮,温柳年听到这个消息也道,“所谓臭味相投,楚恒算是这东海最大的反派,其余小鱼小虾相互勾结,怕是都想从中分杯羹。”
“那现在便是一团乱麻。”叶瑾道,“只知道刘向南或许在暗中养鲛人,或许与青虬有关系,或许听命于楚恒,让我们住进平浪帮,或许是因为有人要向他寻仇。”但都是或许,却没有一件能被证实。
“有或许,总比双眼茫茫要好。”温柳年扯扯耳朵,“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急不得。”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叶瑾问。
温柳年溜溜哒哒往外走:“我先去写一封信,否则要错过开往落樱岛的商船了。”
叶瑾:“……”
暗卫齐刷刷跟在后头,大楚第一才子,写起情书来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句子特别长,又优美,看一眼便觉得周身被文曲星照耀。更加重要的是从来不避讳旁人,甚至写完还要念上一遍,十分不藏私。
这回也是一样,在写了七八张思念之情后,温大人总算舍得换话题,将鲛人之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让大当家去青虬的地盘?”暗卫闻言齐齐一愣。
“是啊。”温柳年吹干墨痕,“说不定能找到鲛人。”
“但是大当家在闭关练功。”暗卫提醒。
“我知道。”温柳年打开信封。
“闭关是不能被打断的。”暗卫继续道,“否则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我也知道。”温柳年封好火漆。
“那大人还写?”暗卫一头雾水。
“写给大明王的。”温柳年笑嘻嘻。
暗卫:“……”
“闭关不能被打断,这封信又说得十万火急,大明王不可能会置之不理。”温柳年厚着脸皮道,“多少总会做些事情。”而且大明王对东海何其熟悉,只要愿意点头,便不大可能会空手而回。
暗卫心里很是崇拜,此等吃大户的本事,以后可以学一学。
横竖都是赚啊……
☆、【第173章-连环扣】何时能得片刻安稳
“谁去送信?”温柳年问。
“我!”吉祥物齐刷刷举手。
无影抢过信封,揣在怀中便跑——再不找个机会溜出门,只怕头发都要愁掉一半。毕竟每日都会“无意”被刘小姐撞到,也着实无福消受。
刘向南当初之所以会提亲,也是为了能与沈千枫搭上关系,以保全家性命无忧。此番既然众人已经住进家中,自是已满意足,也不会再不识趣到提成亲之事——退一步说,他甚至还怕若是再度提起,无影心里不愿意,会干脆将人吓走,那才是当真得不偿失。刘震威被小玲子迷得晕三雾四,每天处理完手头正事后,便是一头钻进卧房之中,经常连晚饭都直接送进房。刘婉之虽说喜欢无影,但哥哥与父亲都闭口不提,身为一个女儿家总不好明里说出口,也只得将心事全部压了下去。
于是平浪帮里头,便也一天比一天风平浪静。
“就这么一直住下去?”叶瑾问温柳年——沈千枫后来又去了白鱼塔几回,却也没发现太多新的线索。
“刘向南显然是有秘密的。”温柳年单手撑着腮帮子,“虽说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要时日久了,总能露出马脚。”况且现在有尚云泽在大鲲城,更有段白月盘踞一方,楚恒也不至于会翻出太大风浪,倒也不着急回去。
“也是。”叶瑾倒了两盏茶,又问,“我等会要去城里的药铺,看看有没有新鲜打捞的海兰草,大人可要一道前去?”
“我就不去了。”温柳年打呵欠,“吃过午饭后,抓紧时间再回去睡一阵。”
叶瑾无语看他,吃完就睡啊,而其最近又没事做,抓紧哪门子的时间。
温大人厚着脸皮道:“养生。”
叶瑾:“……”
怪不得赵大当家临走之前连叮嘱自己三回,一定要带着大人多走动。
原来当真这么懒。
海兰草一出活水便会干涸,想着上回已经与老板约好了时间,叶瑾也没心思吃午饭,喝完茶后便独自一人出了门。温柳年趴在桌上打呵欠,刚打算吃个点心清醒一下,地方官却找了上门,说是城郊出了无头尸。
“无头尸?”温柳年顿时睡意全无。
“是啊。”本地县令名叫朴贺,人挺老实,此时已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周围还有不少符咒,下官着实是查不明啊。”
牵涉到一条人命,温柳年自然不敢马虎,匆匆便带着暗卫出了门,一路赶往城郊协助查案。
待到沈千枫与刘向南议完事,已是暮色沉沉,客院里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叶谷主去了城中的阿西药铺,到现在还没回来。”守门人道,“温大人与追影宫诸位英雄被县太爷请走了,说是有事相求。”
“多谢。”沈千枫点点头,一路前去找叶瑾回家。
阿西药铺是肖家坪最大的药房,里头经常会有稀罕货,叶瑾先前刚来的时候,就无意中撞到了深海中极为稀有的彩虹贝,因此隔三岔去就会去转一圈,只是这回沈千枫找来之时,药铺却已经关了门,里头黑漆漆一片。
“有人吗?”沈千枫抬手敲敲门。
“你是沈盟主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沈千枫转身,就见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一手捏着桂花糕,一手捏着一封信。
“这是阿西伯让我给你的。”小娃娃将信交到他手中,自己转身噔噔跑回了家。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笔,说是人在闽山公主峰,想要只管来找,若是敢将消息泄露,便等着替心上人收拾,信封里头还夹着一块锦绣柳叶缎,显然是从叶瑾外袍上撕下。沈千枫脸色大变,来不及多加考虑,策马便朝城外疾驰而去。
闽山不算高,却绵延极广,公主峰更是位于十九连环之后,待到沈千枫终于抵达,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四周一片寂静。
“小瑾!”沈千枫举着火把,在山上四处搜寻,几乎要掘地三尺,绿骢玉跟在他身侧,也时不时长嘶一声。待到子夜时分,终于在一个山洞中找到了依旧昏迷的叶瑾。
“小瑾。”沈千枫冲上去抱起他,试了试脉搏之后,伸手替他解了茓道。
叶瑾闭着眼睛咳嗽两声,终于悠悠醒转,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谁绑了你?”沈千枫手心都是冷汗,从阿西药铺到这里,似是用尽了一生所有的担心与焦虑。
叶瑾又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总算是回过神:“那家药铺有问题!”
“我知道。”沈千枫脱下外袍裹住他,“先告诉我,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被人打晕了。”叶瑾脖子有些酸痛,“后来就不知道了。”
“先回去再说。”沈千枫将他打横抱起。
“嗯。”叶瑾靠在他胸前,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茓,过了一阵才想起来问,“只针对我一人吗?温大人有没有被暗算?”
“不知道,所以要赶紧回去。”沈千枫道,“不过来时听守门人说温大人是被县令请走,又有追影宫诸多人保护,理应不会有事。”
叶瑾点点头,却依旧有些不解,江湖之中应该没人会蠢到给自己下药,那药铺老板先是平白无故绑了自己,又如此轻易便被沈千枫找到,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想了半天也没头绪,刚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脑海中却骤然闪过一个可能性,于是猛然抬头:“无影去雷霆海边送信,温大人与追影宫被县令请走,你我又在这里,所以今晚平浪帮中,就只有刘家人在?”
沈千枫眉头一紧,抱紧他挥鞭策马,心里却渐渐涌起不详预感。
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不少百姓站在平浪帮唏嘘哇万千——真是造孽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便起了大火,将宅子烧得如此干净彻底。
县太爷听到报案,赶紧急匆匆带人赶了过来,其中自然还有温柳年与追影宫众人——城郊荒山的无头尸太过离奇,周围又有不少莫名其妙的血迹与撕碎的符咒信函,所以整整一夜都耗在那里,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想睡一阵,却没料到居然刚进城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还是迟了一步。”看着那依旧不愿消散的青烟与焦黑的断壁残换,叶瑾深深叹气。
追影宫众人协助衙役一道,将尸体一具具找出来,摆在后院用白布遮盖,刘向南与刘震威都未能幸免,其状几乎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暗卫检查过后道:“都有刀伤。”
温柳年懊恼万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先在城郊弄出一个看似迷魂阵的命案现场,引开自己与追影宫,而后又绑架叶瑾引开沈千枫,如此明显的连环套,居然当真让其得逞,在众人眼皮底下酿下这灭门惨案。
“大人不必自责。”暗卫道,“当务之急是要查明真凶。”
“尸体中可有小玲子?”温柳年问。
暗卫摇头:“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来,不过按照她的机灵程度,或许会没事。”
城中客栈内,叶瑾煮了一碗安神汤,端着放在沈千枫面前。
“怎么又起来了。”沈千枫将他拉到怀中,伸手摸了摸额头,“还在发热,快些回房睡觉。”
“自责有用吗?”叶瑾问。
“……”沈千枫语塞。
“你是武林盟主,我知道。”叶瑾轻轻帮他按揉太阳茓,声音很低,“两天没睡了,歇一会吧。”
沈千枫摇头:“我没事。”
“若没有我,你也不会离开平浪帮。”叶瑾道,“就算要自责,也该是我才对。”
“又乱讲,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沈千枫无奈,“我去休息便是。”
“再这么下去,也不要当什么盟主了。”叶瑾道,“江湖这么大,谁能凭一己之力维其安稳,就让谁去当,我们回家安生过日子。”
沈千枫握住他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亲。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叶瑾皱眉。
“自然有。”沈千枫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歉意道,“我只是想将事情想清楚,让你担心了。”
“喝汤。”叶瑾将碗塞到他手中,命令道,“然后睡觉。”
沈千枫点头:“好。”
屋里点着安神香,安神汤里又加了不少药材,因此沈千枫几乎刚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看着他眉宇间难掩的疲惫,叶瑾用手指轻轻抚了抚,低头印下一个吻,心里却深深叹了口气。
这江湖之中,怎么就不能安稳片刻呢。
☆、【第174章-似乎真的有鲛人兵】为何会是南蛮文字
几天之后,刘家人被悉数下葬,平浪帮的名号也便彻底消失在了江湖之中。百姓在路过残存旧址时,总难免唏嘘几句世事无常,曾经显赫一时的门派,就这么毫无征兆遭了灾,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竟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桃花也去坟前烧了几张纸钱,原本心里满怀的恨意在见到那些焦黑尸首之时,便已消失殆尽,只觉恍惚多年,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小玲子依旧毫无音讯不知生死。至于白鱼塔则是被彻底炸毁,连同地下暗室一起,变成了一片残破废墟。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刘婉之当晚恰好去庙里烧香逃过一截,却由于受到过大刺激,整个人都木讷起来。于是叶瑾只有将人暂时暗中送去琼花谷,一来有弟子代为照看诊治,二来也免得再次引来祸患。
处理完平浪帮的后续事宜后,众人也便踏上归程,回了大鲲城。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王爷府中,楚承喜道,“怪不得父亲当初要花大价钱,将这些人从南洋带回来,做事的确干净。”
“也不可大意。”楚恒道,“虽说平浪帮已经解决掉,但沈千枫一行人毕竟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有没有发现什么还说不准。最近这段日子,行事还是要低调一些。”自打得知温柳年要来这大鲲城,他也陆续搜寻了不少相关消息,这位大楚第一才子,似乎的确不大好惹。
还是小心为妙。
“阿嚏!”温柳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给五只红甲狼洗澡,毛笔蘸了水轻轻在背上刷,旁边还有桂花香油,又亮又干净。
其中最小最圆的一只晃晃触须,懒洋洋晒肚皮,呐!0
温柳年趴在石桌上,看着它出神。
算算日子,前去落樱岛送信的商船,也该到了啊……
“先生先生!”一个约莫六七岁,绑着圆圆发髻的小童子蹦蹦跳跳,举着一封信跑进正厅,“又有书信,是无影哥哥要回来了吗?”
“小影子暂时不会回来。”云断魂敲敲他的脑袋,随手抓了把花生糖过去。
“唔。”小童子有些不高兴。
“无影在的时候,也是天天与你打架抢糖吃,倒还心心念念上了。”无风好笑,抱着他放在外头,“自己去玩吧。”
小童子继续一蹦一蹦,小兔子一样跳出去。
“信上说什么?”无风回到厅内,打趣道,“又是十七八页给少爷的情书?”
“我倒盼着它是情书。”云断魂将信纸递过来,“前头不必看了,只看最后一张。”
无风接到手里匆匆扫完,然后皱眉道:“鲛人?”
“你怎么看?”云断魂问。
“不大相信。”无风摇头。
“但小柳子说得煞有介事,甚至连沈盟主与叶谷主也不知其到底是何物。”云断魂道,“别忘了这东海之内,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所以先生打算去查?”无风试探。
云断魂道:“信都写来了,若是我不查,只怕不出一个月人便会亲自跑来岛上。”暂且不说吃得多,就算光是天天在自己耳边念叨,都要念掉一层皮。
无风道:“那要告诉赵大当家吗?”
“让他安心练功便好。”云断魂道,“此事暂且不必说。”
“但合适吗?”无风迟疑,“这可是温大人写来的书信。”而且前头还有八页相思之情。
“把其余信函给阿越便可。”云断魂将最后一张纸烧掉,“否则你当小柳子为何要将鲛人单独起一页来写。”分明就是存心为之。
无风笑道:“怪不得少爷对温大人言听计从。”
“现在的年轻人啊。”云断魂摇头,拿着书信去了练功冰室——原本只是一间由寒玉砌成的冰屋,四处皆是茫茫白色雾气,而自打赵越来之后,周遭便开始逐渐不同起来。温柳年隔三差五,不是送一幅自己的画像,便是送一件自己的衣裳,再要不然就是写个卷轴,开头便是好一番互诉衷肠,还叮嘱要挂在显眼处,生怕岛上的人不知道这个英俊的美男子已经成了亲。
所以此时此刻,赵越运气调息完毕之后,睁眼便见着了正前方温柳年的画像,穿着一身锦缎袍子,一脸得意站在树下,还笑眯眯的。
于是原本打算回去休息片刻的赵大当家,便又临时改了主意,继续闭目修炼内功,只想着能早些学成出师。好在红柳刀法虽说气势磅礴行云流水,精髓却只有一个“快”字,只要肯下苦功练习,倒是的确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也不要太累。”云断魂推门进来,将书信递给他,“商船新带来的。”
“多谢师父。”赵越接过来,看着打开的封口,觉得颇有些无奈——为了保证自己练功时的心境不被打扰,师父要将所有信函都事先检查一遍也无可厚非,自己也特意回信说了此事,但寄来的书信却依旧一封比一封情意绵绵,完全也不顾及旁人,倒是很有几分唯我独尊的土匪气息。
“可有什么要事?”赵越抖开信纸。
“有一件。”云断魂往外走,“小柳子腰细了。”就这一件事,来来回回用不同的句子写了两页半,自己想不记得也难。
赵越:“……”
大鲲城内,温大人站在樱花树下,伸手摸摸自己的腰。
木青山道:“还是同先前一样。”
温柳年很是不满:“细了。”
木青山摇头:“没有。”
温柳年强调:“最近食不下咽。”
木青山提醒:“昨晚大人才吃了西南王送来的肘子。”
温柳年假装没听到,转身冷静回房。
没吃。
而另一封书信则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往王城。楚渊拆开火漆封印,开头就是叶瑾斗大两个字,几乎占了满满一页——吃药。
楚渊命四喜端来安神药,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页是温柳年所书,按例汇报完东海政务后,又说了鲛人之事,还说已经托江湖中的朋友去查,一有消息便会立刻上报。
鲛人?楚渊眉头有些皱起,除了那只喜欢到处啾啾的小凤凰外,他对一切传说之物都半信半疑,尤其是与东海扯上关系,便更怀疑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一边想一边翻开下一页,却又是叶瑾的字——看完了就快些去睡。
楚渊哑然失笑,几乎能想到他在写这封信时,是一副怎样别扭的小表情。旁边还有沈千枫的一行补充,内容要详细许多,说自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请皇上不必担心。
楚渊将书信点燃,又宣了沈千帆与其余几位将军进宫,一谈便是整整一夜。
四喜公公在门外叹气,皇上可当真是累。
朝阳缓缓从天边升起,温柳年在海边小摊上吃过鱼丸面线,便溜溜哒哒去了几座破破烂烂的书院,将里头剩余的藏书全部找了出来,说是要建一座书院。
楚恒自然懒得管他折腾,无非是些泛黄破书,也折腾不出大风浪。于是温柳年便乐得轻松自在,连演戏敷衍都不必,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翻书,三天便看下去一大半。
既然是东海边的镇子,关于鲛人的传闻自然会有一些,不过大多都是关于珍珠泪与织鲛绡,并无稀奇之处。
“刘向南可有在做珍珠与锦缎生意?”尚云泽问。
“从未听说过。”沈千枫道,“平浪帮平日以走镖为主,就算经商也是做刀剑生意。”
“等等。”温柳年眼前一亮,“不光是珍珠鲛绡,这里有一个,是说鲛人兵。”
所有人都哗啦围了上去。
“你们看。”温柳年小心翼翼将书本摊平,就见上头画着一副描图,几十名人身鱼尾的男子正手持大刀,与船上的海盗对战,看上去极为惨烈。
“这是什么文字?”木青山拿起来看了看,“似乎不像西洋文,先前从未见过。”
“是南蛮文。”温柳年道,“先前在云岚城的时候,向小五学过一些。”
木青山崇拜:“大人还懂南蛮文字?”
“南蛮部族由于生活在山中,彼此见面不如平原这般便捷,所以文字语言也有不少种类,我只能勉强认出几个字。”温柳年拿过笔墨,将那页图上的文字全部抄了下来,“若是要找一人解释,西南王是最好的人选。”
听到段白月的名号,叶瑾立刻傲娇一抬下巴。
于是木青山便很想不通,西南王其实还不错啊,又好说话,功夫又高,经常给大人送肘子,还有求必应。连沈盟主都能与他把酒言欢,为何叶谷主每次一提到就像是被踩尾巴的猫。
莫非是真欠了银子不成。
而事实证明,段白月也的确极其配合,收到信后仅仅过了三日,便亲自暗中来了大鲲城。
叶瑾揣着红甲狼,扭头施施然回了卧房。
段白月心里有些好笑,倒真是亲兄弟。
“不知西南王可曾看明白那封书信?”温柳年迫不及待问。
“其实只是一个民间传闻。”段白月道,“海盗横行为祸,最后被一队鲛人所斩杀,并无特殊之处。”
“没有提到鲛人的来历?”温柳年问。
段白月摇头。
“那故事发生哪片海域?”温柳年不死心。
段白月道:“也未说明。”
温柳年:“……”
“民间故事讲成这样也不奇怪,不过这当中有一点大人才当真该怀疑。”段白月道,“鲛人就算有,也该是在东海,为何这个故事却是用苗疆部族文字书写。”
“西南王有什么想法?”温柳年道。
“苗疆最擅长何物?”段白月反问。
“……制蛊?”温柳年想了想,皱眉道,“所以西南王的意思,是说这些鲛人中了蛊,或者说是有一类蛊毒,能将人变成鲛人?”
“蛊毒只是用来操纵他人,即便被反噬,最多也只会四肢变形面容扭曲,却没本事将双腿变成鱼尾。”段白月摇头,“大人想多了。”
“那西南王是何意?”温柳年迟疑。
“我会派人去苗疆一带探听消息。”段白月道,“楚皇知道此事吗?”
“咳!”叶瑾不知从哪找来一只猫,在门口抱着转圈咳嗽。
沈千枫:“……”
“自然知道。”温柳年认真点头,“若西南王此番能出手相助,本官定会写个长折子,向皇上邀功请赏。”
“邀功请赏倒是不必。”段白月摸摸下巴,意味深长道,“待到楚皇御驾亲征之时,我当面要封赏还要快些。”
毕竟有些事,还是要抓紧时间才好。
☆、【第175章-以西南王的名节起誓】我们向来说话算话
意料之中的,在听到“当面要封赏还要快些之中”这句话后,叶谷主瞬间就炸了毛,即便是迟钝如同木青山,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于是默默往尚云泽身边靠了靠,以免被殃及无辜。
“西南王可要留下一同吃饭?”温柳年热情邀请。
叶瑾默默攥紧袖中一个小白瓶。
暗卫拼命响段白月使眼色,要小心啊,会不举!
“吃饭就不必了,我还有些别的事。”段白月笑笑,突然看向门口,“叶谷主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叶瑾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狐疑打量他——为什么突然要来这么一句,和你也并不是很熟。
“如若没话说,那我便先走一步了,诸位告辞。”段白月神情淡定。
“西南王慢走。”温柳年也学江湖中人抱了一下拳,觉得甚是豪气,下回若是回老家,可以考虑去城里张铁匠铺打一把宝剑挂在腰上。
然后就见叶瑾上前,活生生将段白月拽进了另一侧的小柴房。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沈千枫很是头疼。
“谷主这是何意?”段白月似笑非笑看他。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叶瑾上下打量他,越看越觉得像流氓,和先前千叶城中到处调戏良家妇女的李大公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目的?”段白月微微挑眉,“自然是为了护楚国安稳。”
楚国安稳干你什么事,说的好像很亲密一样!叶瑾撸了撸袖子,然后义正词严道:“我哥要成亲了。”
“哦?原来楚皇要纳妃立后。”段白月饶有兴致,“不知要娶谁家千金?”
“和你又没关系。”叶谷主傲娇一抬头。
段白月笑出声:“若是同我无关,那叶谷主又为何要特意提起?”
叶瑾:“……”
段白月继续饶有兴致盯着他。
总之你想都不要想!叶瑾抱着猫,冷艳出了柴房。
众人目送他的背影一路消失,都觉得极为崇拜。
什么脾气啊这是。
“西南王。”沈千枫有些歉意。
段白月笑着摇摇头,道:“无妨,习惯了。”
习惯了?温柳年有些糊涂,谷主与西南王莫非很熟?
“那关于鲛人兵一事,就拜托西南王了。”沈千枫道。
段白月答应:“自当尽力而为。”
而事实证明段王也的确很尽力——当下便派段念快马加鞭折返西南探查。这段关于鲛人的记载是用破勐文,族长名叫阿勘,原本是苗疆七十二寨主中性格最为暴躁的一个,被段白月猫捉耗子般逗了整整一年后,终于彻底招架不住,不甘不愿率领部族归顺。平日里也极少露面,一直居于深山之中种田采茶自耕自足,不愿意纳贡,也不愿意要段白月任何封赏,基本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而在茫茫东海,无风也带着一小队人马扬帆出海,假借做珍珠生意的名号,四处打探关于鲛人的下落。
“要是真有鲛人就好了。”听他说起后,渔民笑着打趣,“养一只在家中,哭一哭就能有珍珠卖,哪里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风里来浪里去,也就勉强能混个温饱。”
“当真没有?”无风又问了一回。
“谁知道呢,总之我们是没见到过,也没听几个人说起过。”渔民将网收起来,“只有来福说是自己见过,细问却又说不出个究竟,不过他脑子一直就有问题,也没人会相信。”
“来福?”无风问,“也是渔民吗?”
“是个织网匠,平日里不怎么下海。”渔民道,“就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白环岛。”
无风笑笑,换了个话题聊了几句,又买了些渔货,便扯起风帆掉头驶向深海。
白环岛很小,岛上的居民也不多,平日里大多靠着打渔为生,再依靠来往商船换些米面菜油,虽说日子清苦,不过祖祖辈辈都是如此靠海吃饭,倒也不觉得辛苦。
村子西头小小的院落中,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织补旧渔网,虽说天气依旧有些寒冷,却只穿了一件短打褂,手臂上肌肉隆起,看上去很是结实健壮。
无风敲了两下门,男子闻声抬头,眼中有些不解。
“我们是过往的客商。”无风解释,“船只出了毛病,临时停在码头整修,想过来讨杯热水喝。”
“这样啊,快请坐。”男子正是先前那伙渔民所说的来福,他天生便比别人脑子笨一些,说话做事都没什么心眼,经常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不多时便从屋内端出了热茶,还有些鱼干炒花生。
“多谢。”无风往桌上放了锭银子。
来福笑呵呵收起来,半分也未客气——他不会讹诈亦不懂客套,无风若是不给,他也不会主动要,不过若是给了,那银子可是好东西,当然要收下。
“大嫂不在家?”无风问。
“去晒海菜了,今日太阳好。”来福继续织补渔网,“客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珍珠。”无风道。
“那可是大生意啊。”来福道,“怪不得先前没见过。”愿意来这小岛的商人,大多是经营些日常所需,至于瓷器珠宝都是直接从东头穿过去,不会特意绕弯来此。
“最近生意不好做啊。”无风叹气,“再这么下去,只怕我也只有改行做米面营生了。”
“为什么?”来福好奇问,“珍珠跌价了?”
“不是跌价,是压根就采不到。”无风道,“就算采到了,也是大小不一成色欠佳,卖不到好价钱。”
“客人一定经常去深海吧。”来福压低声音,颇为神秘道,“去贝沙湾,那里有鲛人。”
“哦?”无风意外,“鲛人?”
“是啊,鲛人,一大群。”或许是难得有人愿意听这段故事,来福连渔网都没心思再织,眼睛放光又凑近了些,“在海里游得可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有多少?”无风问。
“少说也有二三十条。”来福道,“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和画里的一模一样。”
“除了贝沙湾,还在哪里见过鲛人?”无风继续问。
“没有了,就那一回。”来福期盼看着他,“你信吗?”
“我信。”无风点头。
来福高兴道:“我是真见着了,只是一直就没人信。”
“只是贝沙湾离这里不算近,为何要去那里?”无风又问。
“那时我还没成亲,听三叔说大鲲城的楚王爷在招兵买马,爹娘想我能出人头地,就收拾行李随几个同乡出了海。”来福道,“招兵的见我身体健壮又会水,就让我到船上做帮工,无意中看见的。”
“当时可有将此事告诉别人?”无风道。
“没有,万一在海上冲撞了鲛人,掀起风浪可了不得。”来福道,“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说的,有鲛人的地方就有海神。”
“那上岸后呢?也没有同别人讲?”无风又替他倒了杯茶。
“上岸之后,我不小心得罪了副将,就被赶出了军队。”提及此事,来福明显有些沮丧,“回到家后再说,就没人信了。”
怪不得见着了鲛人,却还没被灭口……无风心里了然,继续有一句没一句与他套话,直到夜幕降临之际方才离开,扯帆回了落樱岛。
“贝沙湾?”云断魂打开地图,“离大鲲城很近。”
“那里我曾经与无影去过,终日白雾茫茫,四周遍布漩涡。”无影道,“除了楚国海军的战舰之外,普通商船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里头定然有名堂。”云断魂道,“你与小影子去那里做什么?”
“三四年前的事了,带他去捞海花螺玩。”无风道,“虽说贝沙湾进不去,不过附近还有条水路是通向东洋,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有商船经过。”
“先将此事告诉小柳子。”云断魂道,“再去贝沙湾附近看看,务必小心行事。”
无风点头答应,转身出了书房。
大鲲城离落樱岛不算近,书信一来一往之间,已经由春转到夏,温柳年蔫头蔫脑,抱着一小碗酸梅汤慢慢喝。
中暑了。
木青山指挥下人,给他搬了不少冰块进来,又坐在床边道:“粥等会就熬好了。”
“嗯。”温大人有气无力,鼻头略红,看上去甚是憔悴。
“等好些了,再吃肘子。”木青山安慰他。
想起那油腻腻的口感,温柳年觉得胸前一阵憋闷,难得反胃。
于是当楚家父子进来时,一眼就见着他正趴在床边干呕,脑袋上系着红布条,柜子上还摆着山楂干与野酸梅。
楚承抽抽嘴角,有了吧这是。
“王爷,世子。”温柳年有气无力。
“大人怎么病得如此严重。”楚恒道,“可有请小王爷诊治过?”
“治了,还没治好。”温柳年道,“不知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楚恒道,“就是听闻大人抱恙在身,所以过来探望一番。”
“真是有劳王爷费心了。”温柳年往起坐了一些,又埋怨,“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楚承:“……”
他何时说了有带礼物?!
温柳年又开始拼命咳嗽。
楚恒只好道:“大人客气了,只是些清火食材,稍后下人便会送来。”
“最近天气着实是热啊。”温柳年道,“若是王爷有清火食材,不如多煮些汤药给百姓?省得若是闹出瘟疫,到时候又要焦头烂额。”
“大人所言甚是。”楚恒道,“我会命人尽快在城内搭建善堂。”
“好好好。”温柳年很是满意。
楚承有些气结,居然会有这种人,生病都不忘讹诈。
待到两人走后,温柳年躺在床上叮嘱木青山:“粥里多放些泡菜。”
“大人以后切莫再如此劳累了。”木青山有些替他不平,“修房修路本就该是地方官员的事,哪有他们在家睡觉纳凉,大人却日日往工地跑的道理。”
“这倒没关系,反正他们官也做不久。”温柳年道,“事关百姓,交给那群草包我反而不放心。”
“都病四五天了。”木青山道,“若是让大当家知道,定然是要心疼的。”
温柳年挠挠脸蛋,略想亲一亲!
“大人。”暗卫敲门进来,“有书信。”
“是东海来的吗?”木青山问。
温柳年迫不及待伸手,果真是心有灵犀。
暗卫道:“是西南王送来的。”
温柳年摸摸鼻子,哦。
“西南王找到了破勐族的族长。”木青山将信念给他,“明晚便会带过来见大人,还说这位族长脾气不大好,又暴躁,似乎极其不愿意配合。”
“那为何会愿意出山,前来这大鲲城?”温柳年不解。
木青山道:“是被段念打晕之后,直接扛过来的。”
温柳年道:“甚好甚好。”
木青山:“……”
“东海没有新的书信吗?”温柳年又问。
“暂时没有。”暗卫摇头。
温柳年遗憾叹气。
木青山心情很是复杂,若他没记错,分明在十天前才刚收到过一封信,根本就没隔多久——若换做不知情者看大人这副样子,说不定会以为大当家已经出了墙。
大鲲城外,段念将烤好的肉干与面饼递给阿勘,见他一脸凶相张嘴撕扯,心里觉得有些没底,回到段白月身边低声道:“当真要就这么带去给温大人?”
“自然。”段白月道,“人已经找到了,不赶紧送出去,难不成还要留在本王身边。”
“但……”会不会打起来啊。
“放心吧。”段白月道,“你搞不定的人,不代表温大人也搞不定,说不定相处几天下来,会一见如故也说不定。”
段念又扭头看了阿勘一眼,就见他正狠狠吐出一块骨头,满手满脸都是油,头发乱糟糟沾着茅草,脖子上挂着一串兽骨,脸上刺青狰狞又凶狠。
这副模样,莫说是把酒言欢,一般书生见着后只怕跑都来不及。
“那位温大人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像是看出他的心事,段白月笑着摇摇头,“虽说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又斯文,但行事作风比起秦宫主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能归为一类人,不占便宜就叫吃亏。
吃饱喝足后,阿勘胡乱铺开披风,找了个避风处躺了下去。对于段白月,他自然是打不过的,也惹不起,但那位朝廷来的大人就不一样的,千里迢迢非要将自己弄来海边,待到见面之后,定然要好好出一口气。
第二日天气很好,早上下了场雨也不再闷热。下午的时候,温柳年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有些晕。
“大人当真没事?”木青山帮他倒了杯茶,“不如再多休息一天吧。”
“无妨。”温柳年道,“千里迢迢从云南来的客人,不好怠慢。”
“但大人看上去一副病态。”木青山道,“还是要多休息才好。”毕竟鲛人之事光想就知道不简单,再加上那族长听上去也不像很愿意配合,还不知道要耗多久。
温柳年吃了半个点心,拍拍衣裳去了前厅。
木青山只好跟上。
其余人都已经到场,阿勘端坐在椅子上,一脸黑风煞气。叶瑾抱着猫坐在他对面,视线一刻也未曾挪开——五大三粗一脸刺青,眉毛几乎连在一起,领口露出一撮胸毛,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如果段白月也长成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也省得自己操心。
暗卫默默同情了一把沈千枫,看架势谷主喜欢五大三粗满身毛的爱好似乎一直就没改啊……这目不转睛的。
“你是谁,盯着我做什么?”阿勘显然也有些不爽快,伸手“哐啷”一拍桌子。
“又不是大姑娘,还怕被人看?”叶瑾反问,“莫非害羞不成。”
阿勘明显胸闷了一下,然后粗声粗气问:“你就是那位温大人?”
“我不是。”叶瑾摇头,伸手一指,“这位才是。”
温柳年一路小跑进来,进屋先弯着腰咳嗽了一气。
阿勘立刻嫌弃躲远了些,千万莫要有痨病。
“这位壮士。”温柳年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想来就是破勐族的族长了。”
“是我。”阿勘坐得离他百八十里远。
温柳年跟过去称赞:“真是英武不凡玉树临风。”
暗卫抽抽嘴角,大当家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勘不耐烦道,“西南王给我看了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那篇传说分明就是用破勐文字记录。”温柳年道,“阁下若是不知道,莫非破勐族长另有其人?”
阿勘果然被激怒,大声骂了一句,虽说没几个人听懂,不过凭借神情与语调也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段白月眉头微皱,刚打算上去制止,却见温柳年双手叉腰,也跟着骂了回去——虽说不是破勐族语,却也是苗疆通用的语言,而且声音只大不小。
……
当真一点亏都不吃。
阿勘显然也被惊了一下,扭头看了眼段白月。
“早就说过了,温大人是大楚第一才子。”西南王忍笑,“莫说是你,连本王也占不到便宜。”
温柳年揉揉鼻子,表情甚是无辜。
阿勘:“……”
“破勐族既然常年居于深山,定然是极少与外界接触的,更别提是这千里之外的东海。”温柳年道,“平白无故出现这本书,阁下却说自己不知情,那要么族人背叛,要么另有人暗中主事,完全是情理之中的推测,毫无冒犯之意,族长大可不必动怒。”
阿勘恼怒喝干一杯茶,这话你方才怎么不说,非要骂回来才开始讲道理。
“族长千里迢迢来这大鲲城,总不能一点事都不做。”温柳年摊手,“否则岂不是白跑一趟。”
阿勘瞪大眼睛,说得好像我自己想来一样。
“况且若是族长愿意配合,对破勐族人也有好处。”温柳年扭头看西南王,“对吧?”
段白月挑眉,不置可否。
“咳!”叶瑾凶残咳嗽。
段白月摸摸鼻子,点头默许。
“就算不要封赏,能让西南王欠一个人情总是好的。”温柳年拉着他亲热坐在桌边,“到时候其余族长听到,约莫会吐血羡慕,此番情形,光是想一想就很威风。”
“我当真能用这个提要求?”阿勘问。
“自然能。”温柳年满口答应,“以段王的名节起誓,屋里这么多人都听到了,言而无信是小人。”
段白月:“……”
阿勘的汉话也不见得有多好,温柳年又热情,一时之间也没分辨出来“名节”和“名誉”的区别,于是稀里糊涂道:“七八年前,的确是有个人来过破勐山。”
果不其然啊……温柳年笑容愈发纯良:“为了鲛人?”
“为了买金线蛊。”阿勘道,“当时开出的价钱不低,条件是要派一个人随他一道去东海。”
“然后族长便答应了?”温柳年问。
“我倒是不想答应。”阿勘又看了眼段念,语调明显不善。
段白月挑眉,七八年前,正好是自己联合其余部族孤立破勐的时候,估摸着也是钱尽粮绝,所以不得已出了山。
当年派出去的人是阿勘的堂弟,名叫纳巴,算是族人中的养蛊高手,在东海待了大半年才回来,带回了不少金银珠宝,破勐族也因此过上了好日子。
“他人呢?”温柳年赶忙问,“为何没有一道过来?”
“前年打猎时滚下了山。”阿勘道,“没救回来。”
温柳年眼底有些歉意。
“据他所说,在东海的时候一直被囚禁,只能见到两三个人,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阿勘道,“每日所做之事就是不停养金线蛊,偶尔听起守卫交谈,曾提到人身鱼尾,觉得稀奇便写成了故事,打算带回来给族人长见识,后头却不慎遗失。”
“那应该就是这本了。”温柳年从桌上拿起来,“恰好被谁捡到,当成古书送到了书院。”然后在事隔多年后,又被自己重新找到。
这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囚禁纳巴的是座什么样的宅子,他可曾说过?”叶瑾Сhā嘴问。
“屋中间有一根大圆柱,墙壁干干净净。”阿勘道,“院子里种着树和花。”
其余人都沉默,城里至少一半宅子长这样。
“院里还有个水缸。”大概是觉得众人眼神有些难以言表,阿勘又努力想了一遍,“里头有红色的鲤鱼。”
“锦鲤?”温柳年来了兴趣,大鲲城里的百姓虽说大多是渔民,不过大都是捞海鱼,寻常人家也没能力花大笔银子,从外头运两条锦鲤回来养。想起王爷府中那一池锦鲤,温大人满意挠挠脸蛋,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线蛊是用来操控人脑,一旦在人体里待超过十年,便会彻底吞噬人脑将其变为傀儡,寿命也会大大缩短,极为阴毒残忍,非但为武林正道所不齿,连其余苗疆部落也深为唾弃,也难怪对方会去破勐族开天价。
“族长可有解药?”温柳年问。
阿勘点头:“自然,要用我的指尖血,不过要在配置出来后三个时辰内服下,否则会失去药效。”
“甚好。”温柳年笑眯眯,“那阁下便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吧。”
“多住一阵子?”阿勘瞬间站起来,怒道,“先前西南王分明就说过,我将事情说完便能回去。”
“管饭管饭。”暗卫赶紧打圆场。
阿勘埋头便往外冲。
“大丈夫做事,自当有始有终。”温柳年一把将人拽住,看似比他更加激动,“现在还不知道那些金线蛊到底被施到了何人身上,说不定现在已然思维麻木,成为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族长心心念念要回去与族人团聚,可曾为他们的父母妻儿想过半分?现在本官无非是想请族长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待找到受害人配出解药再回乡,此等合情合理的要求,为何也要被拒绝?!”
阿勘挣了两下没挣开,心说这读书人力气还挺大,再一看却被吓了一跳,哭了啊?
温柳年眼睛像兔子,气势汹汹盯着他。
“你……”阿勘受惊不浅。
温柳年异常坚定。
“那要多久?”阿勘问。
温柳年想了想:“半年。”
“这么久?”阿勘皱眉。
“破勐族的事务,本王自会派人替你照看。”段白月道,“有阿海在,也不至于会出乱子。”
阿勘犹豫,他虽说不喜段白月,但也清楚他是当真有本事的,也说话算话,否则当初也不会愿意归顺,再转念想想,金线蛊的确也是自己族中之物,被留下收拾烂摊子并不算过分。而且最重要的是,看这满屋子佩剑之人,自己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既然硬来没好处,便只能后退一步。
“如何?”温柳年看着他。
“好。”阿勘终于点头。
温柳年顿时松了口气,差人将他带去了客房歇息。
“大人方才也是在演戏?”待到众人都离开后,木青山好奇问。
“前头是演戏,后头就当真了。”温柳年喝了杯水,“不管那些鲛人是怎么回事,都不该被人用金钱蛊操控,能救回来自然要救。”
至于那躲在背后的黑手,坏事做尽,迟早要将这笔债还回来。
☆、【第176章-终极之战前的浪静风平】一家人团聚才叫过年
由于阿勘身份特殊,外貌又太过另类招摇,自然不方便出门露面,所以只能日日待在温府之中,没两天就开始烦躁,看谁都是一副要喷火的架势。
“你对此事怎么看?”沈千枫替他倒了杯茶。
“嗯?”叶瑾回神,眨眨眼睛问,“什么事?”
“破勐族的族长。”沈千枫道。
“他啊。”叶瑾想了想,“满身毛。”
沈千枫:“……”
叶瑾抱着猫打呵欠,懒洋洋回屋去睡觉,留下沈盟主独坐院中很苦恼,满身毛又不是什么好事,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念念不忘。
而温大人此时也很苦恼,正蹲在院门口,拖着腮帮子往外眼巴巴看。
木青山苦口婆心劝:“大人就算守在这里不挪窝,也并不能使商船走得快一些。”
“怎么还没有书信呢。”温柳年掰着手指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啊。”
“落樱岛离这里尚且有段距离,最近海面上又在刮大风,船只会延误算不得意外。”木青山道,“大人若是思念大当家,不如将先前的信重新拿出来再看一遍?”想来也有厚厚一大摞,应该能应付过这段时日。
温柳年闷闷道:“没意思,都能背过了。”
木青山:“……”
温柳年问:“师爷可要听?”
木青山赶紧摇头。
温柳年继续唉声叹气。
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木青山以为又是暗卫在打架,刚想着要出去看看,就见无影趴在无风背上,两人一道踉踉跄跄冲了进来。
“大人。”无风笑着把无影放在一边。
“无风少爷。”温柳年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前些日子一直在贝沙湾附近探查,想着离这里也近,便顺道过来看看阿影。”无风道,“没闯祸吧?”
“自然没有。”无影抗议。
“辛苦了。”木青山道,“快进来坐,我去泡茶。”
“可有查到什么东西?”温柳年问。
“并无太多有用的讯息。”无风摇头,“贝沙湾附近迷雾重重,商船向来都只有绕道走。海面不比陆上,暗查起来要困难许多,有没有危险暂且不论,还担心若被发现行踪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一直守在外围。”
“也是意料之中。”温柳年道,“否则也不会被楚恒选来养鲛人。”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木青山将茶盘放在桌上。
“目前来看,的确没什么方法可以进去。”无风道,“楚恒的战船每隔三月会进一次贝沙湾,对外称是作战演练。”
“倒是可以光明正大提出,要一道去观战。”温柳年道,“但此类演练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地方也不尽相同,若我们偏偏要去贝沙湾,对方定然会起疑。”
“明里不行,暗中也进不去,难道就这么干等着?”木青山问。
“若是找不到其余办法,就只能继续等。”温柳年道,“否则怕是会功亏一篑。”
木青山道:“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最近楚家父子异常安分,不仅日日带兵在城内巡逻,更是时不时就会开仓放粮,甚至还在城内建了座学堂,颇有几分励精图治的架势,想等他们露出马脚并不容易。
“若楚恒能一直如此,倒也不错。”温柳年道,“就算是做样子给我们看,至少百姓实打实得了好处。
“估摸着他现在烧香拜佛,天天盼着大人早些走。”无影啃了一口手里的蜜桃,“那我们就偏不走!”
“对了。”无风敲敲他的脑袋,“看大人在信上说,有人要给你提亲?”
“咳咳。”无影被呛到,悲愤看温柳年,“说好要保密的啊!”
温大人淡定望天,没说。
“平浪帮如今家破人亡,就莫再拿此事打趣了。”无影擦擦嘴。
“不是打趣,不过先生看到书信,也说该给你留意一门亲事。”无风单手搂过他的肩膀,“给哥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无影想了想,“脾气好,会做好吃的豆腐鱼汤和糖饼,不能时时缠着我,最好还要会些拳脚功夫。”
“没了?”无风睁大眼睛。
“没啦。”无影摇头。
无风抽抽嘴角:“让你选媳妇,不是让你描述落樱岛后厨的王大娘。”
“噗。”木青山被逗笑。
“不如请追影宫诸位英雄说个媒?”温柳年突发奇想,横竖闲着也没事,办一场亲事也好。
“来来来,我们好好商议一下,看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合适。”无风带着亲爱的弟弟往外走。
无影抱着柱子泪流满面,快点放开我,分明你自己都还没成亲!
既然目前贝沙湾暂时进不去,再加上楚渊曾经下旨命众人尽量不要打草惊蛇,温柳年等人也便没有再出下一步动作。只是按例前去军队巡查,又隔三差五到周围村落探访民情,本本分分做着钦差该做之事。
段白月依旧打着祭祖的旗号,与楚国海军遥遥相对,如同扎在心里一根刺,拔不了又剔不掉。楚恒也曾暗中派出心腹,想要趁机挑起他与沈千枫之间的矛盾,却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不仅没出乱子,甚至连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几次之后,楚家父子总算意识到段白月不是个简单角色,才稍微安分了一些。
夏去秋来冬流转,转眼又到了年关。叶瑾随沈千枫一道折返江南陪爹娘过年,尚云泽带着木青山出海看稀罕尚未归来,无影也回了落樱岛。除夕当天温柳年一大早便起床,给城中百姓写了不少春联,又去厨房溜达了一圈,然后就撑着腮帮子,坐在门槛上叹气。
今年似乎有些冷清呐。
“大人!”暗卫喜气洋洋,赶着一群鹅进来。
温柳年:“……”
“百姓送的。”暗卫解释,“推辞不掉,我们付了银子。”
“这么多啊。”温柳年四下看看,愁道,“要养在哪里。”
“由着到处跑便是。”暗卫道,“听着嘎嘎叫也热闹。”
温柳年闻言更想哭,居然要靠着鹅叫才能热闹。
“大明王前几日不才写来了信,说大当家最近功夫突飞猛进。”暗卫坐在他身边,“这种时候,不好打断的。”
“我知道。”温柳年捏捏手指,但还是想。
“待到吃完饭,我们陪大人去街上逛逛。”暗卫继续哄,“有会发光的鱼。”
“嗯。”温柳年心想,会发光的鱼。
两只红甲狼晒完太阳,从外头嗖嗖爬进来,摆着须须要虫吃。
过年呐。
温柳年站起来拍拍衣裳,刚打算去厨房端肉末,外头却传来一声“小柳子”,于是不由得一怔,伸手挠挠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温夫人拎着裙摆,高高兴兴从外头跨进来。
“娘亲!”温柳年惊喜万分。
“哎!”温夫人笑得快要合不拢嘴,后头跟着温如墨与周顶天,周慕白也一道,还有一大马车年货。
“爹爹!”温柳年快要哭出来。
温如墨乐呵呵,顺便得意瞟了眼周顶天,怎么样,我亲儿子,先叫的我。
“咳!”周顶天咳嗽两声。
“干爹。”温柳年欢欢喜喜扑过去。
“又胖了些。”周顶天抱着他掂了掂,“挺好。”
“腰细了。”温柳年强调。
“胖些才好,有官威。”周顶天把他放到地上,“原本三天前就该到的,结果路上恰好遇到李掌门做寿,过去喝了杯酒所以迟了些。”
温柳年鼻头略红,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家里头有你二伯与大哥操持,我们便过来这大鲲城过年,总不能年年都让你一个人在外头。”温夫人拉住他的手,笑道,“就当出来散散心。”
原本还想着要清清冷冷过年,没想到一下子全家人都聚齐,暗卫兴高采烈张罗着让众人住下,周顶天与温如墨去街上买酒,温夫人也挽起袖子张罗着要做狮子头,刚去年货边想着要拿淮杞出来,外头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面目甚是狰狞,顿时被吓了一跳。
“娘亲。”温柳年赶忙从厨房跑出来,“他叫阿勘,是西南部族的族长,不是坏人。”
“原来是苗疆来的啊。”温夫人抚抚胸口,“长得可真结实,成亲了吗?”
温柳年:“……”
怎么见谁都是这一句。
“还没有。”阿勘粗声粗气道,“回去再娶。”
温夫人左右打量了他一圈,摇头道:“既然来了中原,就要穿利索一些,这样不好出门的。”
“温大人不叫我出门。”阿勘进到厨房,自己扯了根烧鸡腿啃。日日被闷在屋子里,刚开始着实烦躁,后来温柳年大概觉得这样也不行,于是便开始教他一些文韬武略治国之道,听着还挺有意思。暗卫闲来无事也会教他一些拳脚功夫,偶尔还会一道偷偷摸摸出海,算是颇有乐趣,于是便也不再着急要回去。
“身份特殊,不方便被别人看到。”温柳年解释。
“原来这样啊。”温夫人心软,见他蹲在台阶上闷不做声啃鸡腿,觉得挺可怜,于是便差人买了套新衣裳回来,又问他爱吃什么,晚上好一起做出来。
“破勐族不过年。”阿勘摇头。
“既然住在一起,那便是一家人,不过年也总要吃饭。”温夫人替他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看到你就想起小柳子。”
温大人瞪大眼睛,怎么这也能联系到一起,难道我们长得很像。
“都是一直漂在外头,有家却不能回。”温夫人叹气,“世道不太平啊。”
“会太平的。”温柳年在旁边补充。在这段时间里,楚国驻军布局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西北驻军被大批调往东北,而东北沈千帆的军队则是撤回王城,江南一带的军备力量明显开始向东海倾斜,外界都在传,说楚皇此举八成是为了对付段白月——祭个祖先都能祭一两年,说是没有其余意图,傻子也不会相信。
“要打仗吗?”温夫人问。
“或许吧。”温柳年笑笑,拆开一包花生糖,“大过年的,不说这个。”
待到众人从外头回来,阿勘已经被温夫人重新捯饬了一番,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换了新衣裳,满脸胡子被刮了个干净,若非脸上刺青还在,几乎要认不出是谁。
暗卫一窝蜂扑上去,争先恐后将他的头发揉乱,一院子大白鹅也跟着凑热闹,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片。周慕白拎着酒坛子纵身跃上墙头,以免被殃及无辜。温夫人笑呵呵,转身回厨房去做饭。
“来了这么多人?”听到通报后,楚恒皱眉。
“不止是温大人的双亲,还有孔雀门掌门人与三少爷。”探子道,“再加上追影宫的人,一院子闹闹哄哄的。”
楚恒苦恼揉揉太阳茓。
“我们原本也没打算有所动作,就算追影宫主前来也不足为惧。”楚承替他倒了一杯茶,“父亲不必为此忧心。”
“总觉得来者不善啊。”楚恒道,“段白月那头可有动静?”
“又调拨了一批军队过来,看架势是要有大动作。”楚承道,“皇上那头是怎么个意思?”
“同先前一样,命你我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两方交战之时牵制兵力,被东海贼寇趁虚而入。”楚恒道,“待到朝廷大军调拨完毕,再正式开战。”
“皇上该不会觉得,段白月会一直安安分分等到原地,待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吧?”楚承轻嗤。
“那也能拖一天是一天。”楚恒道,“准备时间越长,对朝廷就越有利。按照现在的局势,就算段白月突然开战,有你我挡在前头,也足够沈千帆率军赶往这大鲲城。”
楚承摇头:“到时候即便大获全胜,战功是别人的,吃亏却是我们吃,倒是一笔好买卖。”
“为了拉拢日月山庄月追影宫,朝廷恨不得将所有好处都给沈家人。”楚恒道,“待到年后想办法会会西南王,先试探一番,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但先前为了挑起他与沈千枫的矛盾,也算是多有得罪。”楚承小心道,“听各类传闻,西南王可不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向来睚眦必报。”
“欲行大事者,若要拘泥于这些小仇小怨,也成不了气候。”楚恒摇头,“能雄踞一方成为霸主,应当有能力权衡利弊,知道如何取舍才对自己最有利。如今朝廷视他为眼中钉,只有同我们合作,胜算方能大上几分。”
楚承点头,转身出去做准备。府中下人见他脸色阴沉,自是个个噤若寒蝉,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四处都静悄悄的,虽是除夕当天,却一丝年味也无,与不远处的温府形成鲜明对比。
温夫人煎炒烹炸,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还嫌少,又弄了口铜锅煮起海鲜,方才觉得稍微满意了些。阿勘还是头回在外过年,觉得有酒有肉又能大声说话,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还挺自在,也就跟着高兴起来,对温夫人也极为亲近,一直在说先前发生在西南的一些事。
“吃蚂蚱啊?”温夫人脸色一白。
“到处都是毒虫?”温夫人脸色又一白。
“嫌读书人没用处?”温夫人脸色又又一白。
当听到“有地位的男子起码要娶五次媳妇”时,温夫人终于胆颤心惊看向自家儿子,阿越不会也这样吧?
温大人冷静啃了一口猪蹄:“娘亲想多了。”
莫说娶回家,敢多看一眼都打断腿。
当真是非常凶悍。
东海落樱岛,此时也是灯火通明,无影带着一群小娃娃在外头疯,赵越仰头喝下杯中酒,身边摆着霁月刀。
“大过年的,莫非还打算去练功不成。”云断魂慢悠悠斟酒。
赵越笑笑:“我想早些回去。”
“等到练成出师,在你回大鲲城之前,或许能再帮小柳子做件事。”云断魂道。
“何事?”赵越放下酒杯。
“去贝沙湾。”云断魂道,“那里是迷魂阵,没人能闯进去,小柳子曾写信过来,说里头或许有鲛人。”
“鲛人?”赵越皱眉,“当真有?”
“说不准,小柳子似乎也不大相信,不过却有人真的见过。”云断魂道,“无风去探查过两回,并无太多收获。”
赵越点头,放下手中酒杯,拿起霁月刀便往外走。
“少爷要去哪?”无影见着后好奇问。
“练功。”赵越头也不回。
“大过年也不歇一天啊?”无影费解。
“为了温大人,莫说是过年,就算是天塌了也会继续练。”无风道,“你没遇到心上人,自然体会不来。”
“说得好像你已经成了亲一样。”无影一脸嫌弃,“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还不如我。”
“牵阿萝的手不算,她才四岁。”无风敲他的脑袋。
无影:“……”
哦。
那我也没牵过。
无风笑着摇摇头,带他去厨房煮饺子。
大鲲城内,温柳年打着呵欠,趴在被窝里发呆。
已经分开了整整一年啊……
☆、【第177章-居然当真有鲛人泪】最想要的是什么
初一清早,温柳年换上新衣裳,兴高采烈刚打算跟着暗卫一道出去放鹅,却被温夫人半路拉住。
“娘亲有事?”温柳年不解,随她一道进了卧房。
“昨日没顾得上给,前些日子你大哥去外地商号查账,回来给你带了样礼物。”温夫人拿出来一个小匣子,“说是送给阿越,能做个刀穗。”
“我也有东西送给大哥。”温柳年道,“是皇上赐的陈年普洱。”
“打开看看。”温夫人将匣子递给他,“这可是稀罕物,估摸着宫里头也没有。”
温柳年被勾起好奇心,打开盒盖就见是一颗珠子,蓝汪汪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确极为夺目。
“据说能保平安。”温夫人道,“阿越一天到晚打打杀杀,也没个爹娘求的护身符,正好用这个代替。”
“是什么?”温柳年小心翼翼拿起来,“先前从没见过。”
温夫人道:“鲛人泪。”
“叫什么?”温柳年瞬间抬头。
“鲛人泪,是锦楠绸缎坊的掌柜出海,无意中从渔民那里得来的。”温夫人道,“后来又被你大哥买了下来。”
“当真是鲛人泪,鲛人的眼泪?”温柳年又问了一次。
“海里头哪有鲛人,无非是稀罕些的珠子,再起个好听的名字罢了。”温夫人疑惑,“怎么,有问题?”
“先前就有传闻,说东海有鲛人。”温柳年道,“我派人去查了三五回,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还真有鲛人啊。”温夫人也有些吃惊,想了想却又摇头,“即便是真的有,也是好好在海里头过日子,又未横行霸道欺凌渔民,你还是莫要打扰别人清静。”
“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温柳年道,“娘亲先告诉我,是哪个锦缎坊的掌柜?”
“淮州城里的杜锦楠,杜掌柜。”温夫人道,“小时候住在我们对街,后来搬走了。”
“想起来了。”温柳年拍拍脑袋,“去了淮州城?”
“是啊,生意做得不算小。”温夫人道,“光海上的航道就开了两条,内陆也有不少分号。”
“与大哥关系好吗?”温柳年又问。
“自然好。”温夫人道,“锦楠与你大哥一样,都是老实孩子,和你不一样。”
温柳年:“……”
其实我也挺老实。
“杜掌柜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势必已经忙到焦头烂额,若是没大事,还是莫要打扰为好。”温夫人叮嘱。
“嗯。”温柳年点头,“娘亲放心,我有分寸的。”
“那就好。”温夫人替他整整衣领,“好了,跟追影宫诸位少侠一道出去逛吧。”
“关于鲛人泪的事,娘亲先不要告诉别人。”温柳年叮嘱,“回去后也要提醒大哥与杜掌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当真有这么严重?”温夫人有些担心。
“不算小事,不过也没必要太过担忧。”温柳年道,“我会尽快将事情查清楚。”
温夫人点点头,看着他一路出了卧房,心里忍不住就叹气。
怎的送个珠子都能送出事。
一大群鹅在街上耀武扬威嘎嘎叫,温柳年跟在暗卫后头,还在想关于人鱼泪之事。
“吃不吃?”周慕白递过来一个糖糕。
温柳年接过来咬了一口,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周慕白在他眼前晃晃手。
“淮州城的杜锦楠杜掌柜,你与他熟吗?”温柳年问。
“杜锦楠?”周慕白好笑,“小时候为了替你偷糖,被他当成贼放狗追了一回,便结下了梁子,没怎么打过交道。”
温柳年:“……”
“不过大哥与他关系不错。”周慕白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有事想问他。”温柳年道,“与鲛人有关。”
“鲛人?”周慕白摇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你信吗?”温柳年看他,“这世上当真有鲛人。”
“我不信。”周慕白道,“在海上漂了这些年,也见过几回传闻中的鲛人,无非是大一些的鱼类而已,隔着茫茫水雾,会看错不稀奇。”
“我也不信。”温柳年道,“但似乎真的有,而且还与叛军有关。”
“有什么线索吗?”周慕白问。
“在贝沙湾。”温柳年道,“那里或许有鲛人。”
“可要我去替你查一查?”周慕白道,“先前听过贝沙湾,似乎是个迷魂阵。”
“暂时不必。”温柳年道,“现在还没具体商议过计划,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
“好吧。”周慕白道,“我在东海也算是有些门路,若是他日有需要,尽管提便是。”
温柳年笑笑:“多谢。”
暗卫一边赶鹅一边竖起耳朵听,心里略担忧。
大当家到底何时才能出关归来。
我们可得将大人看牢一些。
落樱岛上,无影正端着一盘点心捣捣无风:“吃不吃?”
“再吃下去,你也不用练轻功了。”无风敲敲他的脑袋。
“哦。”无影敷衍应付,然后伸长脖子看前头,“少爷与先生练多久了?”
“半个时辰。”无风将盘子从他手中抽走,“你从后头攻上去,试着偷袭少爷。”
“不去。”无影摇头,“万一伤了少爷,先生这头暂且不说,温大人也会挠我。”
“现在想伤少爷,怕是没那么容易。”无风递给他一把剑,“去吧。”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无影抗议。
“一壶樱花酿米酒。”
“成交!”
赵越躲过云断魂一掌,刚欲拔刀再度攻上前,却觉得身后传来一阵风声,来不及多做思考,只是凭借本能闪身向一边躲去。无影没料到他速度竟会如此之快,一个收手不住,若非被云断魂及时捞住落回地面,险些撞在了树上。
无风摸摸鼻子,明显很想笑。
无影很受打击,蹲在树下半天不起来。
“幸好阿越收刀快。”云断魂揉揉他的脑袋,“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改早晚会吃亏。”
“早就说了,少爷的功夫今非昔比。”无风将他拉起来,“还有,你最近确实有点胖。”
云断魂笑着摇头:“好了,都去歇着吧。”
“我也要练少爷的功夫。”无影嘟囔。
“你骨头太软练不了,即便是练了,也只能是不高不低。”云断魂道,“但身子软也有软的好处,练轻功会事半功倍,这点阿越不如你。”
“听到没有。”无风揽过他的肩膀往回走,“今晚吃苦瓜,给你清清肠胃,也好轻盈一些。”
无影泪流满面,能不吃吗。
看着他二人打打闹闹离开,云断魂笑替赵越倒了杯茶:“再有一两个月,你便能出师了,比先前料想的还要早大半年。”
“师父所创这套刀法极为流畅,练起来自然快。”赵越道,“而且细参之下,还会发现不少精妙之处。”
“你悟性不低,心境也不浮躁。”云断魂道,“虽说时时刻刻想着要早些回去,却也没有因此受到打扰,依旧能耐下性子踏实练功,实属不易。”
“师父过奖了。”赵越将霁月刀放到一边,面色看似有些犹豫。
“有事?”云断魂问。
“前几天的时候,我去了藏书楼。”赵越道,“见到了我娘的画像。”
云断魂眉头微微一皱。
“画像上的落款与印章,是楚氏先皇。”赵越斟酌字句。
当朝天子给一个青楼女子作画,无论如何也不合常理,跟别提是盖上私印——除非关系极其亲密。
云断魂沉默不语。
“他是我爹?”赵越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云断魂叹气,“你娘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想要你知道这些。”
话说到这份上,赵越自然已经能猜出来,于是自嘲笑道:“先前倒是的确没想过。”或者说是模糊猜到过,却一直就不愿去证实。
“你养父原本是先皇的贴身侍卫,一道去百花苑的次数多了,也便对你娘产生倾慕之心。”云断魂道,“后来先皇听信谗言,派他前去暗杀白荷,便有了后来那场亡命天涯。”
赵越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自己该是何种情绪。
“人一旦坐上皇位,心里便会不一样了。”云断魂拍拍他的肩膀,“先皇如此,当今天子亦是如此。”
赵越道:“我从未打算用这个身份去做些什么,也没想过要让其余人知道。”
“如此便是最好。”云断魂道,“小柳子比你聪明些,他一早便猜到来问过我。”
赵越笑着摇摇头:“我如何能比得过他。”
“看看你与叶谷主,再看看当今天子,真不知做皇帝有什么好。”云断魂又倒了一杯茶,“哪里比得上在江湖之中洒脱自在。”
赵越道:“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那你最想要什么?”云断魂问。
“我?”赵越笑道:“自然是最想早些回家。”
海浪阵阵,将沙滩冲刷得洁白如洗。
遥遥对岸,温柳年赶着一大群鹅,正在慢慢悠悠到处晃。
红甲狼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晒太阳。
天气暖洋洋的呐……
☆、【第178章-一艘黑色的大船】既然要打仗了那本官能不能先走
正月十五之后,温家父母便回了江南,周慕白则是跟随商队一道驾船出海,说是要会几个朋友。家里重新安静下来,暗卫都在感慨,也不知道尚堡主他们去了哪,居然这么久还不回来。
茫茫东海,一艘巨大的商船正在破浪而行。尚云泽抖开披风把人裹住:“回去睡一阵子?”
“不困。”木青山摇头拒绝。
“无非是出次海,怎么就如此兴奋。”尚云泽哭笑不得,“天不亮就醒来,晚晚都要闹腾到半夜才肯睡,白天还不困。”
“我先前没坐过船。”木青山眼睛亮闪闪,“也没想过能出海。”
“那坐了十几天,也该坐够了。”尚云泽搂过他的肩膀,“乖,跟我回船舱,等会要起风了。”
“不回去!”木青山抗议。
“不回去就亲你。”尚云泽威胁。
木青山踢踢他,一点都没有被吓到。
尚云泽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强行抱着人回去,耳边却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悠扬歌声。
“咦?”木青山觉得有些奇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尚云泽点头。
“那就不是我听错。”木青山往四周看看,“可都是海,怎么会有歌声?”
“说不定……是海里的人在唱?”尚云泽挑眉。
“鲛人吗?”木青山吃惊。
“我瞎猜的。”尚云泽轻轻捂住他的嘴,又凝神听了一阵子,“现在没了。”
“可是刚才我们都听到了。”木青山往船下看,“不知道会不会游过来。”
“两位客人。”船主循着声音找上来,“快回舱吧,前头可不大太平,还是莫要露面的好。”
“为什么会不太平?”木青山皱眉。
“这位公子还不知道吧,前头是贝沙湾,东海出了名的迷魂阵。”船主道,“里头有妖孽啊。”
“什么妖孽?”木青山又问。
“这我哪知道,若是见着了,哪里还能有命活。”船主连连摆手,“客人快些进舱吧,绕过这一片就没事了。”
“多谢提醒。”尚云泽拉着木青山,两人一道拉着回了住处。
“为什么不多看一阵子?”木青山不解,“说不定真的能看到鲛人。”
“鲛人可不是飞鱼,随随便便就能见着,况且贝沙湾附近迷雾重重,我不能让你有危险。”尚云泽帮他倒了杯水,“明晚就能到海菜岛,等见到紫花婶婶后,有什么问题再问她也不迟。”
“嗯。”木青山想了想,又问,“紫花婶婶会很凶吗?”
“有一点。”尚云泽抱着他坐在床边,“不过那是对外人,你是自家人。”
“但她先前想把侄女嫁给你的。”木青山提醒。
尚云泽好笑:“我就无意中提了一句,你这倒记得清楚。”
木青山踢踢他,就是记得清楚!
“只是想而已,我不愿也就罢了,别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不差我一个。”尚云泽和他额头相抵,“做点坏事好不好?”
“不做的。”木青山凶巴巴捏住他的嘴。
“口是心非。”尚云泽翻身把人压在床上,低头亲下去。
小木头把脸侧到一边。
嗯,那就只做一次。
这一夜极为风平浪静,船队顺利绕过贝沙湾,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将人送到了海菜岛。
“尚堡主?”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兄怎么会在这里。”见着周慕白后,尚云泽与木青山也有些意外。
“这可真是巧了。”周慕白笑道,“昨日才刚听紫花婶婶说尚堡主会来,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人,想来也和在下是为了同一件事。”
“贝沙湾?”木青山猜测。
周慕白点头:“先去见见紫花婶婶吧,她一早就亲手收拾了一处清静院落,念叨了能有十几回怎么还不到。”
与落樱岛相比,海菜岛要大得多,几乎能赶上内陆一个大城镇。岛主便是紫花婆婆,据传原本是中原武林世家出身,后来不愿被父兄指婚就逃婚出了海,抵达海菜岛时见百姓生活凄苦,便率领十几名岛民惩治了恶霸,后又帮着百姓发展渔业,颇有几分传奇色彩。
“这里是东海最繁华的岛屿。”尚云泽一边走,一边对木青山道,“等安顿好后我带你去逛逛,不比内陆差。”
“好香啊。”路边有人卖烤鱼,还有一篮一篮的酸甜野果,木青山几乎要目不暇接,“大人定然会很喜欢。”
“可不止是大人会喜欢,海寇也喜欢,先前三番四次率部打劫,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朝廷却迟迟不肯派兵救援。”尚云泽道,“最终还是紫花婶婶忍无可忍,率领渔民将敌军首领擒获,挂在柱子上鞭尸三天,才总算换得一方安宁。”
木青山吃惊:“这么厉害啊。”
“那是自然,一伙欺软怕硬惯了的海盗,如何能比得过中原武林世家小姐。”尚云泽低声道,“还是个刁蛮的大小姐。”即便现在年纪大了,做姑娘时的性子也是半分未改。在武林大会上一见着自己,就说要带回家给侄女相亲,被拒绝还不高兴,最后险些闹白脸,算是不打不相识。
木青山没见过几个中原武林大小姐,于是便脑补了一下穿紫衣服的花棠,头发再花白一些,想着应该就差不多了。没料到见面之后,居然是个慈眉善目的婶婶,笑呵呵的,说话也好听,哪里有半分刁蛮的样子。
“你就是小木头吧,小模样可真白净。”紫花婶婶拉着他来回看,显然很是喜欢。
“婶婶。”木青山笑眯眯打招呼。
“前些天我还在跟明川说,过完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紫花婶婶吩咐下人泡了茶,“没想到你们一个两个,居然都跑来了我这里,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咳。”周慕白摸摸鼻子,“谁说的,我就是想来探望婶婶,并无其他意图。”
“你也就这一张嘴。”紫花婶婶摇头,“成天在外头晃,也不知道早日成家立业,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周慕白淡定喝茶。
“这两个人都信不得。”紫花婶婶拍拍木青山的手,“以后离远一些,你是读书人,莫要被带坏了。”
“嗯。”木青山乖乖点头。
尚云泽瞪大眼睛,这就答应了啊?
“说吧,到底为了什么事?”紫花婶婶替木青山剥核桃。
“贝沙湾。”尚云泽与周慕白异口同声道。
“贝沙湾?”紫花婶婶皱眉,“怎么问起这个。”
“听说那里是迷魂阵?”尚云泽道。
“是啊,但也不是最近的事情了,大家伙早就习惯了,行船也会绕着走。”紫花婶婶道,“也没听着出过什么乱子,怎么你二人突然都跑来问?”
“据说那里有鲛人。”周慕白道。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鲛人。”紫花婶婶不信,“明川小时候也说见着了鲛人,后来几个叔伯合力去捞,也只是一条模样怪异的大鱼而已。”
“可是我们在行船路过的时候,听到了歌声。”木青山强调。
“那是大黄鱼。”紫花婶婶道,“可不是什么鲛人海怪。”
“那婶婶进去过贝沙湾吗?”尚云泽又问。
“没有,闲得没事干,何必要冒险。”紫花婶婶道,“云山雾罩的,绕着走尚且来不及,莫非你想进去?”
尚云泽点头:“我想进去看看。”
“那可不行,危险着呢。”紫花婶婶摇头,“海里不比陆上,不可轻举妄动。”
“这么多年,婶婶当真没听到过关于贝沙湾鲛人的传闻?”周慕白又问了一次,“一点也没有?”
“我又没有老糊涂,这还能记不清。”紫花婶婶埋怨。
还当真是一无所获啊……周慕白叹气。
“怎么,问不到事就开始不耐烦了?”紫花婶婶不满。
“怎么会。”周慕白迅速笑出一脸春风,“即便没问到事情,来探望一下婶婶也很好,对吧,尚兄。”
“自然。”尚云泽点头。
“岛上风景很好的。”木青山也道,“烤鱼也好吃。”
“街边那些小摊贩算什么,等会婶婶亲自给你烤。”紫花婶婶拉着他的手,“走,我先带你到这岛上四处逛逛。”
“好。”木青山很高兴。
看着他二人出了门,周慕白感慨:“果然,婆婆婶婶都喜欢斯文白净的读书人。”
“正好,你我出去喝一杯。”尚云泽道,“听说这岛上花酿不错。”
“如此馋酒,莫非尚兄被管了一路?”周慕白打趣。
尚云泽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恰逢海菜岛上摆集市,四处闹闹哄哄都是人。虽是正月却也不冷,木青山看什么都稀罕,最后买了一个鱼糕,沾了盐巴慢慢吃,嘴上都是细粉沫。
“这小身子骨瘦的哟。”紫花婶婶捏捏他的胳膊,“吃饭跟猫似的可不行,不习惯这东海的东西?”
“不是,好吃的。”木青山把其余鱼糕一股脑塞进嘴里,“我本来就吃得少。”
“吃多些才讨人喜欢。”紫花婶婶教导。
木青山眯眼笑:“嗯,大人就是。”
“是那位温大人吧?我也听了不少传闻,比楚恒好多了。”紫花婶婶道,“像个好官。”
“大人为官清廉,又聪明,嘴能说,还吃得多。”木青山很认真,“百姓都喜欢他。”
紫花婶婶被逗得直笑:“原来云泽喜欢你这般的,怪不得当初死活不肯娶莺儿。”
木青山有些不好意思。
吃了不少小点心后,想起海边有篝火会,紫花婶婶便又带他过去看热闹。抵达时已经暮色沉沉,年轻的小伙子正在架柴堆,渔歌悠扬婉转,人人都在笑。
“会跳舞吗?”紫花婶婶问他。
“啊?”木青山赶紧摇头,“不会。”
话音刚落,一伙渔家女便已经将他拉了过去,手牵手围着篝火转圈唱歌,又敬了一碗酒才将人放回来。
“晕的。”木青山没什么酒量。
紫花婶婶笑着摇头,可真是个小书生。
在篝火会待了一阵子,周慕白与尚云泽也找了过来,见着自家呆兮兮的小木头后,尚云泽头疼又无奈:“婶婶。”
“一碗酿米酒,睡一夜便会好。”紫花婶婶把人还回去,“我去东头看看,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唔。”木青山趴在尚云泽怀里。
周慕白识趣消失,尚堡主拍拍怀里的小呆子:“回家好不好?”
“要背。”木青山提要求。
尚云泽笑着摇摇头,刚打算将他背起来,一道海浪却拍向沙滩,似乎卷上来一样什么东西。
“要去哪?”木青山不解。
“去看看是什么。”尚云泽带着他往过走。
木青山乖乖跟上,还没等靠近,尚云泽却猛然顿住脚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嗯?”木青山不解。
尚云泽叹气:“乖,别看。”
紫花婶婶闻讯也带人赶过来,黑影是一具少年的尸体,看样子约莫只有十二三岁。
“可怜啊……”紫花婶婶摇头,吩咐人取来白布,准备寻个地方埋葬。为了讨生活,东海有不少人家的男孩都是打小就跟着叔伯出海,估摸着是不小心失了足。
“等等!”周慕白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取过火把凑近一看,就见那男孩脚腕被绳子牢牢捆在一起,显然是有人存心加害。
“混帐东西!”紫花婶婶怒极。
“婶婶!”远处又有人惊呼,“这里还有一个啊!”
木青山皱眉,与尚云泽对视了一眼。
这……
海边青壮年连夜打起火把搜寻,天明之际,海边已经摆了整整四具尸体,都是十岁出头的男孩,脚腕无一例外被绳索捆绑。应该是在哪里落了海,然后随着海浪被卷上沙滩。
“谁会如此歹毒?”木青山问,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看不出来什么。”周慕白检查过后道,“身上有不少伤痕,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印记。”
“手段如此歹毒,若是放任发展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家会受害。”紫花婶婶摇头,“此事非同小可,要尽快查明才是。”
海菜岛是海路通商必经之路,所以每日都有不少商船停泊,紫花婶婶又为人直爽,与不少船主都关系甚好,要打听消息并不难。
“确定是黑色的大船?”
“是啊。”有福船队的船主道,“前些天与我们抢航道,险些打起来。当时就在甲板上看到了七八个男娃,还当是穷苦人家的小孩要南下讨生活。”
“去了哪里?”紫花婶婶追问。
“这就没问了,不过看架势是要往南边去。”船主道,“没在这海菜岛补给些吃食?”
“没有。”紫花婶婶摇头,“明川去查了登记薄,从未有过这么一艘船。”
“那就怪了。”船主也有些糊涂,“过了海菜岛,可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到下一处大岛,不补些干粮要吃什么?”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周慕白与尚云泽对视一眼,接下来的航程很短,短到不需要补给,就能抵达目的地。
贝沙湾。
“怎么又是这鬼地方。”紫花婆婆摇头。
“就说了里头不太平。”尚云泽打开地图。
“那现在要如何,带人攻进去?”紫花婆婆问。
“这事怕是要官府去做。”尚云泽道,“对普通渔民来说,闯迷雾阵太过危险。”
“楚恒?”紫花婆婆不屑,“可没人指着他能出兵贝沙湾。”
“不是楚恒。”木青山道,“是温大人。”
日头暖融融,大鲲城中,温柳年伸了个懒腰,春困。
“大人!”暗卫跑进来,“盟主他们回来了。”
温柳年顿时来了精神,可算是回来了。
暗卫补充:“还带了不少江南吃食。”
“甚好甚好。”温大人热情迎出去。
弄个点心吃一吃。
“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姓段的没来欺负大人吧?”叶瑾一见面就问。
“自然没有。”温柳年不解,“谷主为何要这么问?”
“没有就好。”叶瑾总算是放了心,“过年时我将他的生辰八字给了娘亲,找了三个大师都说此人太淫荡,要离远一些。”
沈千枫扶额,你跟在旁边一脸要吃人的架势,谁还敢说好话。
“大师还能算这个啊?”温柳年受惊。
“自然算。”叶瑾点头。
“但谷主为何要跑去算段王的生辰八字?”温柳年依旧想不明白。
叶瑾恨恨:“因为他太下流!”长得就非常非常好色,走在街上都会脱裤子的那种!
温柳年一愣一愣。
“好了好了,回去休息。”沈千枫哭笑不得,将人强行带回了房。
“为什么一定要御驾亲征呢?只让千帆来不行吗?不然王将军也行啊!”叶瑾依旧想不明白,最后索性站起来收拾包袱,“不然我再去王城劝劝。”
“听话不闹。”沈千枫将人抱到怀里,“皇上要来便来,有我们这么多人,害怕他会受伤不成。”
“你懂什么!”叶瑾叉腰。
“你不说,我自然不懂。”沈千枫道,“你似乎很不想让皇上与西南王见面?”
叶瑾使劲点头。
“为什么?”沈千枫道,“当初皇上见七绝王的时候,你也并未说什么。”
“七绝王与西南王如何能比!”叶瑾抗议。
“都是边疆封王,为何不能比?”沈千枫耐着性子继续问。
叶瑾和他对视,心情复杂到无法描述,这要我怎么说。
“小瑾?”沈千枫在他面前晃晃手,“怎么不说话。”
“我跟你说件事。”叶瑾缓缓道。
“嗯。”沈千枫点头。
“不许告诉别人。”
“好。”
“否则我就休了你!”叶瑾凶悍。
沈千枫很配合:“嗯。”
“我要阉掉段白月!”叶瑾握拳。
沈千枫无可奈何:“就这个?”
叶瑾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沈千枫猛然皱眉:“你确定?”
“当然啊!”叶瑾愤愤咬住下唇。
“这……”沈千枫也有些受惊,“皇上和西南王?”
叶瑾继续点头。
沈千枫:“……”
叶瑾在他胸前砰砰撞。
死了算了。
沈千枫安抚拍拍他的背,眉间却难掩担忧。
自己当初因为一个沈家长子的身份,便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与他相守,更何况是当朝天子。
怪不得西南王愿倾举国之力,背谋逆之名,也要盘踞东海守着楚恒,先前还以为是与皇上有什么暗中约定,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前路怕是不好走啊……
官道之上,楚渊派出的密使正在策马疾驰,将盖有私印火漆的信函如期送往段白月手中。
十日之后,一道惊天巨雷在东海轰然炸开,西南王起兵了!
“这就打仗了啊。”温柳年脸色一白。
“若我没记错,大人可是皇上派来与段白月和谈的!”楚承咬牙切齿。
“但没谈下来,也不是本官的错。”温柳年语调悲愤感情充沛,“当真是尽力了啊!”
“小王爷如何看?”楚恒问。
“我?”叶瑾道,“如今战事骤起,自然要迎战,难道还能躲着不成。”
“不知沈盟主——”
“千枫是武林盟主,不是东海将军。”叶瑾冷冷打断他,“王爷倒是会躲清闲。”
这句话显然分量颇重,若换做旁人,只怕楚恒也忍不下去,但对方是叶瑾,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本官能回王城吗?”温柳年在旁边小心翼翼问。
楚承:“……”
“留下也帮不了忙。”温柳年极为诚恳,“顶多为我大楚将士赋诗一首。”
楚承:“……”
“千枫会保护大人。”叶瑾道。
“那就好。”温柳年明显松了口气。
楚承:“……”
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温柳年想了想,然后道:“王爷必胜。”
楚承几乎要吐血,这等半死不活的语调,还不如快些闭嘴得好。
☆、【第179章-并没有全秃】而是地中海式秃
段白月盘踞东海已久,楚军对其自然不可能丝毫戒备也无。但在楚渊与沈千帆率大军抵达之前,楚恒也不愿折损兵力去与之抗衡,因此虽说也出了兵,战事却打得极为消沉,攻不进城便不去攻,每日只是在外头人吼马嘶叫嚣一番,便草草鸣金收兵,生怕会真的打起来,副将都是楚氏父子心腹,自然也知道该怎样配合,才能将这场戏演到最好。一时之间整片东海看似兵荒马乱,双方却几乎没有伤亡。
“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能日日写出新花样,也算是不容易。”温柳年将手中战报丢到一边。
“皇上与千帆约莫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到。”沈千枫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拖延时间。”
“亏得有西南王啊。”温柳年感慨。
叶瑾脊背挺直抱着猫,十分冷静。
温大人从善如流:“我只是随便说说,其实仔细一想,西南王也不是很重要。”
沈千枫:“……”
“大人!”暗卫在外头道,“尚堡主写来了一封书信。”
“书信?”温柳年纳闷,先前还在想怎么还不见回来,现在看来是被耽搁了?
“看火漆应当有急事。”暗卫递给温柳年。
沈千枫与叶瑾也上前一道看。
“又是贝沙湾?”温柳年皱眉。
“混蛋!”叶瑾沉默许久,突然狠狠骂了一句。
知道他向来喜欢小孩,也见不得小孩受苦,沈千枫搂过他的肩膀,轻轻安慰拍了拍。
“尚堡主说会与师爷留在海菜岛,或许能找到别的线索。”温柳年道,“暂时就不回来了。”
“也好。”沈千枫道,“紫花婶婶在东海颇有势力,有她出手相助,理应对我们有利才是。”
“那现在怎么办?”叶瑾问,“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有更多的孩子会遭害。”
“这倒是不难办。”温柳年道,“孩子之所以会被拐走,一来是父母受了骗,以为是要送娃娃去学手艺讨生活,二来是被人贩子拐走,估摸着第一种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大人有何想法?”沈千枫问。
“只要让那些渔民知道,将孩子好好留在身边,要比送到外头更有前途,自然就能将此等情况杜绝大半。”温柳年道,“毕竟若非迫不得已,也没人会愿意与骨肉分开。”
“所以?”叶瑾试探。
“这就要谷主出面了。”温柳年捏捏下巴,毕竟有王爷的身份在,说话办事要方便许多。
于是当天晚上,叶瑾便与沈千枫一道去了王爷府。
“要组建一支新的海军?”楚恒闻言不解。
“不是现在就要上战场,而是为日后加强海境边防做准备。”叶瑾道,“赵大当家的师父乃是东海奇人,水性极其了得。皇上在得知此事后,便动了念头要组建一支水下军。”
“原来如此。“楚恒点头。
“要练水下功夫,自然是年岁越小越好。”叶瑾道,“温大人已拟好榜文,若是王爷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便下令送往东海各州县了。”
“如此着急?”楚恒皱眉,“如今战事未停,可要将此事押后一阵再议?”
“有王爷与西南王作战,这训练水下军的差使,交给温大人便是。”叶瑾道,“两不耽误。”
“小王爷既然已经有了部署,那本王自当全力配合。”楚恒很识趣——楚国大军即将抵达,这当口也没人敢招惹叶瑾。
几天之后,一道榜文快马加鞭被送往东海各地。一时之间人人都在说,温大人过阵子要招兵,替皇上组建一支水军,只收六七岁到十几岁的小娃娃,师父还是东海里的老神仙。一旦被选中,全家人不仅能吃上皇粮,朝廷还会有封赏,这可是天一样大的好事。
“当真能扼制住吗?”叶瑾问。
“就算不能十成十,至少也能有八分作用。”温柳年道,“至于那些已经被拐走的娃娃,也只能盼着大军赶紧抵达,好早日解救出牢笼了。”
落樱岛冰室内,赵越赤祼上身闭目打坐,周围随时冰天雪地,心里却如同有一团烈焰在焚烧,真气久久凝结与胸前,带来阵阵钝痛。
云断魂站在他身边,道:“莫要强求。”
赵越调息片刻,缓缓睁开眼睛:“师父。”
红柳刀法已然练到第九层,最后一关却迟迟无法突破,每到紧要关头,总觉得真气郁结于胸,丝毫动弹不得,每每都是大汗淋漓方才惊醒。
“当初教你的时候,我便说过这套刀法七分靠努力,三分靠天命。”云断魂道,“江湖之中能练到此等境界者已然少之又少,不必太过执念。”
赵越点点头:“徒儿知道。”
“东海战事已起,想来你也早该心急如焚才是。”云断魂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现在?”赵越有些吃惊。
“红柳刀法的最后一层,若是机缘恰好,练成只是一瞬间之事,但若执念于此,只怕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成。”云断魂道,“依你现在的功夫,已然能在中原武林排上名号,如今东海战乱遍地烽火,正是小柳子需要你的时候,还是暂时出关为好,待将来一切都浪静风平之后,你若再想回来继续练功也无不可。”
“多谢师父。”赵越欣喜。
“这是尚堡主写来的书信。”云断魂道,“他此时正在海菜岛,你可先与他会和,再做后续商议。”
赵越点头:“是。”
“此后若还有什么事,尽管写信来便是。”云断魂拍拍他的肩膀,“虽说过去的二十多年吃了些苦,但也多了不少旁人没有的历练,将来定然会越来越好。”
赵越笑笑:“待到战事结束之后,我再带着小柳子一道回来,当面拜谢师父。”
过了三日,商船路过落樱岛,赵越与众人告别之后,便南下前去找尚云泽。温柳年则是日日待在宅子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挖空心思写檄文,句子越来越长,辞藻也越来越华丽,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经常是楚承站在城墙上念完,下头的军士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有一回信使又送来一封新的,满篇之乎者也,楚承才看了两三句就开始脑仁子发疼,便丢在一边没有理会。温柳年知道之后立刻亲自跑到王爷府,念叨了整整半个时辰,语调颇为愤慨,陈词极其激昂,到最后莫说是楚恒,就连倒水的下人也有些头晕眼花。待到好不容易将人送走,楚恒立刻亲自修书一封送往前线,将楚承骂了个狗血喷头——让你念你就好好念,平白无故休要往家中惹麻烦!
楚恒几乎气结,派人费劲千辛万苦,才将那厚厚一摞纸给找回来。
东海百姓原本还在胆战心惊,甚至已经做好了背井离乡的准备,没料到这场仗居然如此不愠不火,天天就见双方互相叫骂,骂完就鸣金收兵,一时间心里又惊又疑,都在猜测是怎么回事。传闻纷纷扬扬,不过有一条倒是流传最广,可信度也最高——那就是西南王并不想要谋朝篡位,只想扩大疆域,将白江以南据为己有。之所以一直拖延战事,只是为了能找个时机,好与当今天子当面和谈。
“当真如此?”楚承皱眉问。
“谁说的准呢。”楚恒慢慢滤去杯中浮沫,“不过这样也好,楚渊可算是自投罗网。”
“可要试着拉拢西南王?”楚承又问。
“时机未到。”楚恒语调不紧不慢,“姑且再等上一等。”
温府之内,叶瑾替沈千枫铺好被子,然后便冲到了温柳年房中——完全不想睡。
“谷主。”温大人已经打算歇息,见他急匆匆进门,顿时被吓了一跳,赶忙从床上坐起来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叶瑾摆手。
温柳年:“……”
那是为何?
五只红甲狼排成一行,吭哧吭哧沿着桌腿爬上来,集体冲叶瑾晃须须。
要吃虫。
叶瑾敷衍将桌上的肉末罐打开,然后就坐在了温柳年床边,目光异常烁烁。
“谷主?”温柳年惊疑,千万别是中邪了啊,什么眼神这是。
“有事相求。”叶瑾开门见山。
“什么事?”温柳年问。
叶瑾斟酌了一下字句,然后道:“从前有一个边疆王,为人非常非常淫荡。”
温柳年:“……”
“但是有个人偏偏不相信。”叶瑾愤慨,“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人相信,那个边疆王当真是个淫贼,从而答应让我阉了他?”
温大人觉得身下一疼。
“大人是我大楚第一才子,定然会有办法。”叶瑾目光闪闪。
“这……西南王也不淫荡啊。”温大人艰难道。
“全楚国也没人比他更下流啊!”叶瑾闻言立刻怒,怒完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对,好像暴露了什么,于是调整情绪道,“也不一定就是他,还有可能是丹东王。”
温柳年抽抽嘴角:“丹东王都快八十了。”
“或者慕寒夜?”叶瑾孜孜不倦举例子。
“即便是想办法,也是要因人制宜的,谷主口中的‘有个人’到底是谁?”温柳年道,“就算不能说出名字,也要大致说说性格。”
“性格?”叶瑾想了想,“被不少人骗过,所以不怎么相信旁人,做事极为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三步。”
“做什么行当?”温柳年又问。
叶瑾随口答:“卖油条的。”
温柳年:“……”
“有办法吗?”叶瑾问。
温柳年摇头:“太过笼统。”
“算了算了,我还是直接阉了他干净。”叶瑾转身往外走。
“谷主!”温柳年将人叫住,“一切以战事为重。”
叶瑾停下脚步,刷啦扭头看他。
温柳年不自然咳嗽两声,然后道:“西南王为人如何,皇上心中自有决断。”
叶瑾:“……”
叶瑾:“……”
叶瑾:“……”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当沈千枫找来之时,叶瑾正挤在温柳年床上,一条一条细数西南王的罪状。
“嗯嗯嗯。”温大人晕天晕地打呵欠,只知道拼命点头,“听起来的确极为淫荡。”
“到底有什么好啊。”叶瑾拍墙。
沈千枫盟主站在门口头很疼。
当初自己想要成亲之时,皇上也一样不肯放人。没想到如今情况反过来后,非但没有任何改善,反而还愈发严重了些。
若是被皇上知道,也不知会喜还是会忧。
朝廷大军一路南下,终于抵达福泉城,也是距离大鲲城最近的驻军重地。这晚才刚刚安顿好,便接到侍卫通传,说小王爷与沈盟主到了。
“快宣。”楚渊惊喜。
“怎么脸色如此难看?”叶瑾一见他就皱眉。
“前些日子有些染风寒,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楚渊道,“不必担心。”
叶瑾坐在桌边,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然后道:“体内虚火太重,我明日开几副药替你调一调。”
“好。”楚渊笑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叶瑾摇头:“辛苦的是温大人,东海官员贪腐成性,百姓深受其害敢怒不敢言,此番都说见着了温大人,才知道什么叫朝廷命官。”
“楚恒父子能盘踞于此,也是朝廷养虎为患,一步错步步错。”楚渊叹气,“待到这一切结束之后,自会好好给百姓补偿。”
“春季殿试如何?”叶瑾问。
“找不到第二个温爱卿,却也有不少才子。”楚渊道,“当初兴建学堂,如今可算是有了成效。”
“那就好。”叶瑾道,“千枫与千帆在外头,现在也晚了,我让他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楚渊点点头:“就住在隔壁如何?”
叶瑾想了想,道:“今晚我留在这。”
“为何?”楚渊意外。
“不答应?!”叶瑾叉腰。
“自然是……答应的。”楚渊惊疑未定。
但叶谷主显然不会管他是高兴还是惊疑,洗漱完后就盘腿坐在床上,严肃看着他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楚渊问。
“有。”叶瑾开门见山,“你打算何时成亲?”
楚渊:“……”
“不要再想混过去。”叶瑾道,“必须说!”
楚渊摇头:“我不打算成亲。”
“不打算成亲?”叶瑾睁大眼睛,“那皇位呢?”
“王叔膝下尚有子嗣,也是楚氏正统血脉。”楚渊道。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争?”叶瑾问。
“要么做皇上,要么死。”楚渊笑笑,“我想活下来,所以必须赢。”
叶瑾:“……”
“睡吧。”楚渊拍拍他,“你想让朕做任何事都可以,只有成亲除外。”
叶瑾心里叹气,伸手帮他按揉太阳茓。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楚渊原本正要睡着,却又突然问道:“段白月近来如何?”
“挺好。”叶瑾面不改色,“开了三家青楼,娶了十几房小妾,沉迷酒色夜夜春宵,胖了能有几十斤,下巴三层,还因为纵欲过度秃了顶。”说完又补充细节,“中间秃。”一听就非常可信。
楚渊疑惑皱眉。
“睡觉!”叶瑾凶悍,“不许说话!”
于是当今天子便带着浓浓不解,入了眠。
叶瑾小心翼翼帮他盖好被子,躺在一边继续思绪纷飞,直到天明方才昏昏睡着。
楚渊睡觉向来很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惊醒,行军打仗便更是如此。第二天清晨四喜方才走上楼梯,楚渊便已经打开房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瑾抱着被子,正睡得一脸香甜。
“皇上。”四喜压低声音道,“有客人到了。”
楚渊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转身轻轻掩上房门,去了另一处客房。
朝阳洒进屋内,段白月正随手把玩桌上酒杯,唇角微微扬起,听到屋门响动,笑意更甚三分。
楚渊脸上却无太多表情。
“别来无恙。”段白月问。
“很好。”楚渊答,又道,“按照你我之间的约定,西南王似乎不该不请自来。”
“原也不想。”段白月摊手,“只是既然叶谷主已经到了,若本王再不跟来,还不知要被他说成什么样。”
“你欺负小瑾?”楚渊顿时皱眉。
“我还能欺负他?”段白月笑着摇头,“别的不说过,光是为了那三只红甲狼,就险些将整片西南都翻了一遍,还从未如此劳民伤财过。”
楚渊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叶谷主如何说我?”段白月问。
楚渊道:“说你秃顶。”
段白月:“……”
楚渊继续道:“中间秃。”
段白月:“……”
“说正事。”楚渊道,“关于此番东海之战,你有何看法?”
“当真不继续说叶谷主?”段白月道,“前阵子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队舞姬,假借温大人之名非要塞给我。”
楚渊:“……”
“除此之外,上门提亲的媒婆几乎没断过。”段白月继续道,“画像攒了能有二三十副。”
楚渊:“……”
见他半天不说话,段白月刚想凑近,却被楚渊一把推开,咬牙道:“朕与你并无关系!”
“当真?”段白月挑眉,顺便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楚渊冷冷道:“若段王此番不是来谈论东海战事,现在便可以离开了。”
见他依然有些怒意,段白月挑眉:“随你便是。”
“楚恒——”楚渊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四喜在外头道:“叶谷主,皇上在里头议事,吩咐了不能打扰啊。”
“我也不行?”叶瑾问。
“这……皇上也没说行不行。”四喜公公心里暗自叫苦,“不然谷主稍等片刻?说不定马上就完了呢。”
“不行。”叶瑾心里有些不详预感。
四喜公公险些哭出来,什么叫不行。
叶瑾伸手推开门。
楚渊正坐在桌边,淡定喝茶。
叶瑾:“……”
为何只有一个人?
楚渊主动解释:“是朕先前在东海布下的暗探,方才来禀告消息,刚走。”
叶瑾狐疑打量了一番,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下楼去找其余人吃早饭。
楚渊暗自松了口气。
墙角立柜被打开,段白月靠在里头似笑非笑:“这算金屋藏娇?”
楚渊咬牙:“做事有些分寸!”
“这可就冤枉了。”段白月失笑,“又不是我自己要躲进这柜子里。况且既是联合作战,自然要共同商议,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楚皇为何如何紧张?”
“段白月!”楚渊怒极。
“说正事。“西南王识趣换了个话题,“看架势楚恒是打算拉拢我,接下来要如何?”
“自然是答应他。”楚渊道。
“如此不假思索,不怕我当真与他联合?”段白月打趣。
“那便尽管来试试看。”楚渊冷冷扫他一眼。
“我只是随口一说。”段白月摊手,“不过这种反应还真是与先前一模一样。”
“这些都是温爱卿的折子。”楚渊未再理会他胡言乱语,吩咐四喜取过来一摞宣纸,全部交给了段白月。
“字当真不错。”段白月称赞,“不枉吃了我那么多肘子。”
楚渊:“……”
段白月笑道:“不过这位温大人,也着实是个有趣之人。”
茫茫东海之上,跟随商船航行许久后,赵越总算是到了海菜岛。尚云泽与木青山一早便在码头等,紫花婆婆也收拾出了崭新的院落给他住,连接风宴都是偏酸辣的西南口味。
“原本是该由温大人设宴的。”尚云泽道,“只是目前形势所迫,只怕大当家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只能如此。”
“尚堡主客气了。”赵越道,“危急关头,自是战事要紧。”
“红柳刀法,先前倒是没听说过。”紫花婶婶道,“不如吃完饭与慕白过两招如何?”
周慕白一愣:“为何是我?”过几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被某人知道,只怕又要被念一年半载,一想就头疼。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紫花婶婶道,“明川在码头没回来,云泽有小木头心疼,自然只剩下你。”
爹不疼娘不爱,还没媳妇,周慕白只好答应。
虽说名字华丽轻灵,孔雀门的功夫却极为霸道邪佞,再加上周慕白先前在江湖漂泊多年,七七八八也学了不少其余门派的功夫,将其贯穿融汇与自身内功心法后,威力更是多了几分。在刚开始出招时心里顾及温柳年,尚且不敢使出十成功力,后来却被赵越逼到节节败退,心里不免诧异,也不敢再有任何马虎之意,打起精神全力应战。
赵越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他最开始所练的功夫原本就出自孔雀门,对其招式变幻的规律自然极其熟悉,几百招之后,已然将周慕白逼至角落。
“好快。”木青山称赞。
尚云泽敲敲他的脑袋:“我练功之时,怎么不见你如此目不转睛?”
“你练的功夫不好看。”木青山认真道。
尚堡主胸闷,杂耍班子倒是好看,下回给你请一个。
两人说话间,赵越与周慕白已经结束了比试,各自合剑回鞘。周慕白抱拳道:“大当家这套功夫果真厉害,在下佩服。”
“三少爷承让。”赵越道,“我自幼便研习孔雀门剑法,这场比试对我而言,算是占便宜。”
“即便是占便宜,这世间能占到慕白便宜的人也不多。”紫花婶婶笑着上前,“武功被废了一回还能有如此修为,当真是不容易,如此看来,倒是很快便能去贝沙湾了。”
“何时启程?”赵越问。
“三日之后,恰好有商船。”尚云泽道,“正好一道前往看个究竟。”
“没必要一起前往。”紫花婶婶摇头,“人多反而做事不方便,阿越与慕白前往便可,你与小木头继续留在岛上。”
周慕白也道:“只是暗探而已,我与大当家二人便已绰绰有余,尚兄便留在岛上吧。”
尚云泽倒也未再坚持,只是木青山反而很担心,回房还在问两人不会不会打起来。
“自然不会。”尚云泽好笑,“又不是小孩子抢糖吃,抢不到就要打架。况且周兄不是不明白事理之人,温大人与赵大当家已经成亲这么久,他早就看清了。”
木青山点头,心想下回若再见到大师,也要帮周三少爷求个姻缘结。
贝沙湾四周终年迷雾缭绕,普通船只路过时避尤不及,只有楚国海军战舰能开进去。
“何时才会有另一艘战舰?”赵越问。
“按照惯例,五六天后该有一艘。”周慕白站在甲板上,“但船只很小,想混进去并不容易,小柳子也未必会答应。”
“现在一切未明,先看看情况再说。”赵越道,“进船舱吧,起风了。”
大鲲城里,温柳年正在专心给红甲狼洗澡,到了最大的一只却有些纳闷:“怎么最近又不动了。”
“不会是有了吧?”暗卫激动围上前。
“公的怎么有。”温柳年道:“也不知叶谷主何时才能回来,否则还能问问。”千万不要是病了啊。
“不如我们去暗中问问西南王?”暗卫自告奋勇。
“还是不必了。”温柳年撑着腮帮子,“最近这些天两军对垒,西南王连面都没有露。”
暗卫难得没有领会到个中深意:“不露面又如何?
温大人心中叹气,不露面的话,连在不在城中都说不准啊。
“在发什么呆?”另一头,沈千枫在叶瑾面前挥挥手,“饭菜要凉了。”
“嗯?”叶瑾回神。
“我说你饭菜要凉了。”沈千枫好笑,“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你有没有觉得饿,最近哪里似乎不太对?”叶瑾问。
沈千枫疑惑:“哪里不太对?”
“说不准,但就是有些别扭。”叶瑾索性放下碗筷。
沈千枫摇头,让厨房将饭菜重新热了一会,拌在一起喂他吃:“会不会是没休息好?”
“你不明白。”叶瑾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吃了,我上楼看看。”
“皇上应当在歇息。”沈千枫提醒。
“那我去后院逛逛,不然总觉得心里没底。”叶瑾站起来。
沈千枫只好跟上。
这处驿馆不算大,后院就更小,叶瑾在院里晃了几圈,突然就发觉一边窗台上,似乎有个脚印。
“有刺客暗探?”沈千枫皱眉,“但按照皇上的功夫,应该很容易就会觉察到才对。”
话音刚落,段白月便从上头跳了下来。
于是叶谷主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五雷轰顶。
“咳咳。”西南王摸摸下巴,“二位,这么巧。”
楚渊在上头看到,也有些目瞪口呆。
为何偏偏……会发生这种事。
半盏茶的工夫后,叶瑾坐在椅子上,面色严肃看着他哥。
院子里头,段白月问沈千枫:“沈盟主可有什么办法,能让谷主忘了这回事?”
沈千枫摇头。
“小瑾。”许久之后,楚渊先开口。
叶瑾深吸一口气,还是很需要冷静!
“罢罢罢!”段白月在下头等得心焦,索性大步上楼,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说,结果刚推门便被叶瑾怒视一眼:“出去,否则以后休想再从我这里拿生发药!”
楚渊闻言吃惊看过来,真秃啊。
西南王瞠目结舌,脑袋嗡嗡直响。
这他娘的才叫百口莫辩啊……
西南王心情有些复杂,因为若是回一句“我没秃”,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奇葩。但若就此莫不吭声,岂非坐实了自己的确是个秃顶?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对策,便已经被沈千枫拉出了房间,并且随手关上门。
“继续说。”叶瑾丝毫未被干扰。
“西南王是来找朕商议战事。”楚渊放下手中茶杯。
“商议战事需要爬窗?”叶瑾明显不信。
楚渊道:“方便。”
叶瑾挪着椅子坐到他跟前,眼神极为严肃。
楚渊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叶瑾提醒:“秃头。”
段白月在门外扶额。
沈千枫同情拍拍他的肩膀。
楚渊纠结:“那又如何?”
简直太如何了啊!叶瑾孜孜不倦:“说不定还不举,以后要离远些。”
段白月:“……”
“莫要闹。”楚渊头直疼,“西南王当真是来议政,明天便要折返军营了。”
“议出了什么结果?”叶瑾问。
楚渊道:“假意答应与楚恒联手,然后与朕里应外合,一举将其歼灭。”
“靠得住吗?”叶瑾皱眉。
楚渊犹豫了一下,点头。
段白月靠在门外,微微扬了扬嘴角。
虽说看在即将要开战的份上,叶瑾并没有把西南王阉掉!但还是特意找了个秃顶大叔,付银子请他在街上来回走了七八趟。
楚渊站在窗边,心情很是复杂。
叶瑾远远指给他:“你看,中间秃。”
楚渊哭笑不得:“为何如此讨厌段白月?”
这还用问!叶瑾恨铁不成钢,很想把人一把拍晕,仔细检查一下是不是中了蛊。
姓段的到底有什么好!
躲过他的目光,楚渊不自然道:“战事要紧。”
“我自然知道。”否则早就追着淫魔满院子打了啊!叶瑾揉揉鼻子,递给他一瓶药:“收着。”
“是什么?”楚渊问。
叶瑾答:“不举药。”
楚渊:“……”
“免得吃亏。”叶谷主很是冷静。
楚渊原本想解释,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贝沙湾附近的海域,一艘船只正在缓缓行驶,上头Сhā着楚国海军的黑龙旗,渔民看清之后都说怪不得,其余船只恨不得离这一片越远越好,哪里还有人偏偏往迷雾中开。
“是补给船。”周慕白站在甲板上,“一共就五个人,彼此都是熟脸,只怕不好混进去。”
“倒也未必。”赵越若有所思。
“哦?”周慕白不解,“大当家有办法?”
“今晚试试看吧。”赵越道,“说不定当真能成。”
☆、【第180章温爱卿去了哪里】温大人他喝醉了
两人所乘坐的这艘大船是要开往南洋做贸易,长四十余丈,宽十余丈,船身图案繁复极为气派豪华,上下三层人来人往,白日里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混入补给货舱中?”周慕白微微皱眉,“听上去倒是可行,但着实太过冒险,贝沙湾是对方的地盘,谁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机关,若是行迹暴露,只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这是最快的办法。”赵越道,“贝沙湾外头迷雾重重,反而可以令对方放松警惕,里面未必戒备森严。况且我既然敢去,自然就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周慕白依旧摇头:“小柳子不会答应。”
赵越失笑:“莫非周兄还打算回去告状不成。”
“但——”周慕白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却突然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姑娘,约莫十七八的年纪,头发蓬乱衣服脏污,慌不择路几乎扑到赵越怀中。
“死丫头,你给老子滚出来!”叫骂声逐渐逼近,七八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冲进船舱,最后进来个一身锦缎的中年男子,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赵越微微皱眉:“出了什么事?”
“少爷,少爷救我啊。”见四处无路可逃,屋门又被堵住,那姑娘“噗通”便跪了下来,对着赵越急急道,“他们是坏人,要抓我回去糟蹋。”
“你胡说些什么!”中年男子闻言,险些又背过气去,“当初是你自己说愿意做妾,要跟着我下南洋,没想到居然是个贼,快些将偷去的银票交出来!”
“少爷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啊。”那姑娘压根便没听他说话,只是一直拉着赵越哭求。
周慕白笑着摇摇头,慢悠悠自己倒茶喝。
“周三少爷?”中年男子这才看到他,登时拍大腿道,“三少爷可得替我证明,我吴老二虽说好色了些,可从不做逼良为娼的勾当啊!”
见他二人相识,那小姑娘的哭叫声也小了些,抬眼偷摸打量赵越。
“把别人的银子还回去。”周慕白道。
“我没偷。”小姑娘嘴硬。
“还回去。”周慕白淡淡扫了他一眼,“否则我便将你丢到海里。”
“你!”小姑娘脸色涨红。
“快些!”吴老二跺脚。
小姑娘不甘不愿,将怀中一叠银票丢了过去:“没了,就这些!”
吴老二捡起来数了数,就见缺了能有几百两,心里虽说窝火,却又看在周慕白的面子上不好发作,最后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便也就此作罢,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待到吴老二带人离开后,小丫头也停了眼泪,站起来也想出门,却被周慕白叫住:“身上还有银子吗?”
“要你管!”小丫头肚子咕咕叫。
周慕白摇头:“我原本也不想管,只是看你的模样便知道绝非省油灯,若是饿极了,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这可不比陆上,能任你由着性子胡来。”
“前路迢迢,若是途中遇到返程商船,姑娘还是趁早回去吧。”赵越也道,“否则即便是到了南洋,也是孤苦无依语言不通,万一遇到歹人,可不是回回都有人愿意救你。”
两人虽说都是好意,小丫头却不领情,随手从桌上拿了两块糕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周慕白摇摇头,也懒得再搭理她。这艘商船约莫再过两天就会与前往贝沙湾的楚军补给船相遇,若当真要趁机混进去,便要抓紧时间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
大鲲城内,温柳年正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全身都暖融融的。
“大人。”暗卫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是大当家写来的吗?”温柳年站起来。
“嗯。”暗卫将信递给他,“还有一些落樱岛特产的酒和鱼干。”
温柳年喜滋滋拆开,却是云断魂的字迹,难免有些微微愣住。待到看完更是脑袋嗡嗡响,半天也没说话。
“大当家说什么?”暗卫不解,先前可是每回看完都高高兴兴的,甚至还会多吃两碗饭。
“提前出关了。”温柳年道。
“提前出关?那是好事啊。”暗卫喜不自禁,“何时回来?”
“不知道。”问流年摇头。
暗卫:“……”
不知道?!
千万莫说是出了墙。
“去了贝沙湾。”温柳年皱眉。
“大当家去了贝沙湾?为了鲛人之事?”暗卫也受惊。
温柳年点头:“嗯。”
“这……”暗卫面面相觑,先前一大群人商议,也没出个结果,怎么说去就去。
“可要驾船出海劝阻?”半晌之后,暗卫试探。
温柳年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有大人在这里,大当家理应不会贸然行事。”暗卫道,“说不定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也不必过分担心。”
温柳年闷闷点头,把信函小心收起来,坐在门槛上继续发呆,连油汪汪的红烧肉也没心思再去吃,晚饭就啃了半个冷馒头,半夜还不肯睡觉。
暗卫商议了一下,觉得劝是劝不住了,全楚国估摸着也没几个人能给温大人讲道理,不如干脆灌醉,至少还能睡个好觉。
温柳年倒也没推辞,端着酒碗一饮而尽,觉得还不错。
这几坛酒是赵越亲手所酿,味道偏甘甜,原本只是想着给他尝尝稀罕,也没多少酒味。以至于温柳年足足喝了三坛,跑了十几回茅房,才总算一头栽倒,醉了个人事不省。
第二天一早,暗卫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见他依旧睡得酣甜,方才放了心。转身刚打算去吃早饭,管家却急匆匆跑进来,说是楚王爷登门求见。
“就说大人病了。”暗卫道,“不方便见客。”
“病了怕是不行啊。”管家受惊,“皇上眼瞅着就要进城,按礼数王爷要与大人一道接驾才是,耽误不得。”
暗卫一愣:“大军今日到?”
“是啊,温大人已经收了通传,没告诉诸位爷?”管家着急。
暗卫:“……”
温柳年还在张着嘴打呼噜,看架势莫说是皇上,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叫不醒。
“不如干脆将大人打晕?”有暗卫突发奇想,“脑袋上顶个大包,就说是遇到了刺客。”皇上见着必然不舍得怪罪,说不定还要赐赏。
其余人立刻表示赞同,那你去打。
……
楚恒在前厅左等右等不见人,心里也是纳闷,眼看着城门守官来催了三四回,也不敢再耽误下去,匆匆带着一众下属出城迎圣驾。
官道之上,号角声响彻四野,九龙战旗遮天蔽日迎风猎猎,数万将士身着黑色铠甲,脚下步伐整齐划一,队伍庄严肃穆,如同巨龙般一眼望不到头。
“吾皇万岁。”楚恒早已率人恭迎在城门口,其中有人还是头回见皇上,虽说跪着不敢抬头,却也难免找机会偷瞄,没曾想视线却刚好对上,登时惊得魂飞魄散,赶忙老老实实跪好。
四周一片肃穆,年轻的帝王银甲长剑挺拔马上,凌冽而又张扬,似乎天生就该南征北战,横扫千军万马,守护万里河山。
“这些年辛苦王爷了。”许久之后,楚渊开口。
“皇上言重,治理东海原本就是臣分内之事。”楚恒低头。
大鲲城门口,先皇当年所题之字已经有些斑驳脱落,染尽无边岁月风霜。
“免礼吧。”楚渊下令,“进城!”
“是!”旗帜在风中肆意飘扬,身后数万将士呼声整齐划一,直上九重云霄。街道两侧,百姓跪迎接驾噤若寒蝉,心里却都有些盼头,皇上来了啊,好日子或许也就快到了。
在驿馆安顿下来之后,楚渊问:“温爱卿何在?”
“回皇上,温大人病了。”楚恒道。
“病了?”楚渊皱眉。
“据说还挺严重。”楚恒道。
叶瑾也有些纳闷,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病得起不来床,于是道:“温府就在街对角,我去看看。”
楚渊点头,与他一道出了门。
于是其余人就又有些受惊,知道这位温大人是宠臣,但却没想到居然宠到了此等程度——放着东海战事不过问,一来便要去探病?
温柳年抱着被子趴在床上,还在做美梦。暗卫端着醒酒汤还在往过走,抬眼就看见了叶瑾与楚渊进门,登时如同见了鬼,险些将碗丢掉。
“出了什么事?”叶瑾凑近闻了闻,“一股子醋味。”
“就是……醋。”暗卫笑靥如花,非常自然,一点都不僵硬。
“温爱卿怎么了?”楚渊皱眉问。
“回皇上,温大人……有点晕。”暗卫斟酌了一下用词。
“好端端怎么会晕,最近太累了?”楚渊关切。
“是有些累,不如皇上先去厅里喝杯茶?”暗卫热情建议。
楚渊摇头:“温爱卿现在何处?”
暗卫拼命用眼神向叶瑾求助。
“你们不会把大人灌醉了吧?”叶瑾用指头沾了些汤药,又狐疑闻了闻。
暗卫笑出八颗牙。
楚渊:“……”
“呼……”温柳年睡得四仰八叉,在梦里挠挠脸蛋,流口水。
楚渊站在床边,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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