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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接待处处长 > 第一卷

第一卷

李百威在市政府接待处处长这个位置上过了两年花天酒地有声有­色­的好日子。如今,好日子到头了,他有了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大麻烦。

麻烦是金龙宾馆的两个服务员引出来的。市卫生防疫站按照卫生防疫规定每年要给金龙宾馆员工检查身体,女员工比男员工多一项检查内容:­妇­科。一般的­妇­科病只要不是传染­性­的不会影响女员工在宾馆的正常工作,问题是­妇­科检查查出了比­妇­科病更严重的问题:两个服务员怀孕了。

这两个服务员不但没有结婚,而且连男朋友都没有,找不到肇事者问题的­性­质便开始严重起来。金龙宾馆的总经理跟一种香烟的牌子重名,叫黄金叶。黄金叶立刻跟那两个服务员进行严肃认真的谈话:“你们必须老老实实说明问题,如果你们谈恋爱中做出一点两点出格的事情,组织上能理解,按照计划生育政策马上处理了组织上会替你们保密。但是,你们却连男方是谁都不说,这怎么行?我们宾馆不是一般的酒店旅馆,像你们这样,宾馆怎么敢留你们?”

宾馆的服务员不是没出过这种事儿,不过,那都是人家跟男朋友­干­的,有的跑到医院一刮了之,有的索­性­将错就错跟男朋友就地成亲,蜜月跟月子一起过。眼前的这两个女孩子一没男朋友,二没充当第三者,剩下的可能……黄金叶想到剩下的可能不由心惊­肉­跳。

如今许多宾馆都有打电话上门服务的“小姐”,而各个宾馆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把这当成招揽顾客的手段。金龙宾馆却绝对不能出这种事儿,因为,金龙宾馆不是一般的酒店旅馆,它是市委市政府的接待单位,它的直属上级就是市委市政府的接待处,它担负着市委市政府接待上下左右国内国外种种贵客的重要任务。如果连金龙宾馆的服务员都成了“小姐”,传出去不但对金龙宾馆的声誉是大大的打击,政治影响也非常恶劣,黄金叶这个宾馆总经理对谁也没法交代,这就让黄金叶大为紧张。

“你先到休息室等着,好好考虑。你留下。”

经过跟这两个服务员长达三个小时的死缠烂打,黄金叶口­干­舌燥,一个劲喝水,喝得肚子发胀连续跑了五六趟厕所,仍然一无所获。两个服务员宁死不屈、一言不发,逼急了就哭天抹泪,弄得黄金叶一筹莫展。当她第六次进到厕所坐到便池上思考这件事儿的时候,一泡大尿让黄金叶上下通畅,大脑跟膀胱同时豁然开朗,她蓦然醒悟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这种事情做的时候跟说的时候同样都得背人,哪能当着别人的面讲呢?把两个人弄到一起盘问当然谁也不好意思说。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黄金叶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就吩咐瘦条条的服务员避开,准备先把胖乎乎的服务员拿下。

“好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剩下胖乎乎的服务员一个人,黄金叶就继续展开攻势。胖乎乎的服务员是那种­性­感型的,该鼓的地方夸张地鼓着,该凹的地方诱人地凹着,丰若有余柔若无骨,黄金叶认为这种女孩子脑子比较简单,比较好对付,所以就先集中力量对付她。

胖女孩没有黄金叶想象得那么软弱,仍然低了头一言不发,随黄金叶怎么威逼利诱就是拒不交代。黄金叶生气了,连这个有­肉­没脑子的胖丫头都对付不了,这个宾馆总经理还有什么当头?于是她下了决心,把这件事情彻底了结:“那好,我也没兴趣追究你的个人隐私,你到人事部把这个月的工资清了,然后就回家吧。”

胖乎乎的女孩子哭了,她知道这是辞退、开除,工作丢了,所以这一回她哭得格外伤心格外悲切。黄金叶也有些不忍,可是她不能不这么做,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除非这两人能证明她们并不是那种走上了邪路的坏女人。

“黄总,求求你了,我真的没­干­坏事,你救我一回,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如果我真的被开除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是胖姑娘进到黄金叶办公室以来说得最完整的一段话。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呀?可是我不这么做我就死路一条。咱们金龙宾馆屁大点事儿都能直接捅到市长、书记耳朵里,你们怀着来路不明的孩子,上面问起来我咋交代?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

黄金叶的话有些夸张,金龙宾馆的总经理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上、当得了的,黄金叶当金龙宾馆总经理而且一当六年,没有特殊才能和稳固的基础是不可能的。以她的根基背景,不要说是她手下的两个服务员未婚先孕,就是她自己怀了说不清来路的孩子也不至于“死路一条”。可是,这件事也确实够她尴尬的,起码这件事情可以证明她黄金叶在管理上有重大漏洞——金龙宾馆的工作人员在思想建设上存在严重缺陷,金龙宾馆作为市委市政府的接待单位有重大隐患。市委书记和市长平时对金龙宾馆的工作经常事无巨细地过问指导,出了这种事书记和市长肯定要亲自过问,因为这是金龙宾馆。

“你说不说?不说就走,我懒得跟你浪费时间,你走吧。”黄金叶真的没有心情再审问这个胖丫头了。

胖姑娘终于投降了,吞吞吐吐地说:“这件事……李……李处长……知道……”

“哪个李处长?”也难怪黄金叶发懵,现在能称之为处长的人比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垃圾桶还多,即便是范围缩小到姓李,如果把他们的名片贴到墙上也不比医治­性­病的小广告少。

“就是管我们的李处长。”

黄金叶再一次发懵,李百威?那个戴一副金边眼镜、油头粉面见了人就点头哈腰、笑眯眯挺和蔼的顶头上司李处长?

“你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知道你的男朋友是谁还是说……”

“就是他……”胖丫头又哭了。黄金叶的情绪也由惊讶变成了隐隐的惊喜。李百威是她的顶头上司,万万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是头­色­狼。那么,接下来……黄金叶大脑飞快地转动着,评估着这件事情对自己将会产生什么影响。

“好了,你先回去,把她叫过来。”黄金叶对胖丫头说。

“那我是不是还得开除?”胖丫头可怜兮兮地问。

黄金叶说:“再说吧,你先安心上班,对别人啥也别说,别人问你也不能说。”

“你别叫她了。我知道,她也是李处长……”

胖丫头的话再一次让黄金叶大惊失­色­:“真的,你怎么知道?”

“真的,那一回李处长跟我那个让她碰上了,李处长就把她也那个了,这样她就不敢对外说了。”

黄金叶愣住了,李百威的处长形象在她的脑海里顿时变成了戴着眼镜的大灰狼。这家伙太恶劣了,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家伙一口就吃了俩,这还是暴露出来的,谁知道没暴露的还有多少。宾馆里都是大姑娘小媳­妇­,这家伙要是继续管着金龙宾馆,那还不成了狼入羊群?

“你去吧,让她也回去,你们的事儿自己想办法赶紧处理了,不,不能擅自处理,等着我的通知。”

“那我们还上不上班?”

“上呀。班先照样上着,该怎么处理以后再说。”

打发走了胖丫头,黄金叶身体疲劳,脑细胞却格外活跃。李百威不在,前天刚走,带了两辆大卡车拉了满车的慰问品冒着凛冽的寒风到省城慰问省领导和省机关有关部门去了。

这是他每年临近春节都要代表市委市政府做的工作,这也是他的专利。王市长就说过,这种事除了李百威没有别人能办得顺利又让人放心。这种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时尚,每到春节前后,各种高档烟酒、地方特产便像希特勒围攻斯大林格勒的炮弹一样从四面八方朝省城猛轰。据说有的县市甚至把这种公关工作做到了北京,当然对北京不敢像对省城那样狂轰滥炸,而是有目标有内线的­精­确制导、准确攻击,俗称“糖衣导弹”。金州市当然也不能免俗,如今不去做这种公关反而显得不正常,就跟全人类都褪了毛,谁仍然坚持不褪毛就会被归到猩猩堆里是一个道理。李百威不在家,这件事情的处理便有了麻烦和简单两种前景:麻烦的是万一这两个服务员的话跟事实有出入,贸然处理,李百威回来后她便会下不来台,没法交代,得罪了顶头上司,后台再硬也是一件麻烦事儿。简单的是如实向有关领导报告此事,到底应该怎么处理由领导决定,这样既可以避免承担责任,又可以留下充足的回旋余地,即便李百威没这事儿,一百个不高兴,对她黄金叶也没什么办法,她完全是按照组织程序办事儿。

黄金叶冷静地衡量了这件事情可能产生的后果,最终认定,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处理对她都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而且,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权限范围,她想就此打住也已经由不得她了。再说了,李百威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没必要替他遮掩什么。考虑问题越复杂越好,处理问题越简单越好,实际上把问题考虑得复杂一些就是为了问题处理起来更简单一些。思前想后,黄金叶拨了电话,对方接起电话之后,黄金叶甜甜地叫了一声常书记。黄金叶称呼领导的时候嗓子确实够甜,不过这不是她的刻意表演,这是她的本能,就像孔雀见了异­性­便会张开尾巴跳舞,并非孔雀有艺术细胞,那只是本能。

让黄金叶没有想到的是常书记在听了她的简短汇报之后竟然在十五分钟之内就赶到了金龙宾馆。黄金叶马上意识到,这件事情直接汇报给常书记就对了。常书记照例直接到了一号楼一六八房间,这间房是宾馆专门留给市领导在进行接待活动时临时休息、办公的地方。

一六八是个大套间,里面的摆设并不比别的套间豪华,甚至比别的套间还要简朴一些,两张单人席梦思放在里间,外间是一圈沙发,一台电视,地板上连地毯都没铺。跟别的套间不同的是,这个套间有一张写字台和一组电脑设备,当然,这套房子从来不对外营业。

黄金叶进入一六八的时候,常书记正背了手满地乱转,电视已经打开,常书记却没有看。常书记有个毛病,一来就得马上开电视,即便他根本不看也得打开,黄金叶估计他是喜欢有点响动,怕无声无息太寂静,李百威却说常书记是怕有人窃听他说话。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黄金叶正要做详细汇报,常书记却又拦住了她:“等等,你马上找王市长,就说我在这里等他有重要事情,请他马上过来。”

黄金叶有市里所有领导的电话,固定的,移动的,对外公开的,对外不公开的,常书记知道让她找王市长,就是王市长躲在下水道里她也能把他捞出来。果然,半个小时后王市长就出现在金龙宾馆的一六八房间。

常书记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保养得红润白皙的脸上经常一脸凛然正气,仿佛他的脸就是一面党旗。说话也是一本正经,让人怀疑他时时刻刻都在模仿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开大会讲话他从来都是对着秘书写好又经过会议讨论通过的稿子照本宣科,从来不即兴发挥随意挥洒。王市长是个黑脸大汉,开大会除了向市人大做政府工作报告照本宣科,其他会议讲话都是照了提纲现场发挥,而且提纲必须是自己亲手拟的。对下面的人,除了对那些他直接管辖的厅局长有时候挺严肃,对那些不归他直辖的下属,比如说金龙宾馆的工作人员则非常随和。

“什么事这么急?我正在开会呢。黄金叶火燎毛地叫我,说书记大人马上就要见我,怎么了?把会都耽搁了。”

常书记知道他们开的是年末财政决算平衡会,那种会很重要,一年的花销合理不合理都要在二月份向市人大汇报,所以就得事先把账弄平了,不然市人大代表们唧唧歪歪挑毛病。可是,对于常书记来说,眼前这件事情更重要,他相信,王市长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也得非常重视。

“会议换个时间接着开,这件事情咱们先听听黄金叶的。”

王市长疑惑地看了看黄金叶:“黄金叶?她能有什么重要事儿?”

常书记对黄金叶说:“你把事情详细给我和王市长说一遍。”

黄金叶用她那甜蜜蜜的声音汇报着苦涩涩的事实,汇报完了,王市长半信半疑地问黄金叶:“这件事情是真的?不会有什么虚假吧?”

黄金叶说:“那两个服务员就是这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服务员活着呢,随时可以调查嘛。”由于经常跟王市长打哈哈,黄金叶跟他说话的口气也就放肆一些。

王市长牙疼似的愁眉苦脸对常书记说:“李百威这家伙咋这么恶劣呢?利用职权­奸­­淫­­妇­女,这是犯法嘛。”

王市长这话让黄金叶惊讶。据她所知,李百威是王市长的人,到接待处之前,李百威是市政府总务处的一个科长,就是王市长大力举荐才当上接待处处长的。据说因为这件事常书记跟王市长还多多少少有些龃龉,因为,常书记想从市委那边派人。接待处是两块牌子一班人马,既是市委接待处也是市政府接待处。李百威自己也常说王市长是他的伯乐,没想到王市长一听到这件事儿就把李百威拍死了。

常书记对黄金叶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要严格遵守组织纪律,在组织上没有作出处理之前,不准对外讲这件事情。”黄金叶连连点头,常书记又说:“就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去,有什么事我们叫你。”

黄金叶从一六八退了出来。她知道,李百威完了。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接班?这个问题让她有些紧张、激动。

黄金叶走了之后,常书记问王市长:“你看这事怎么办?”

王市长说:“东北人拍黄瓜,该怎么拌(办)就怎么拌(办)。”

常书记说:“那就先调离,让他到总务处报到,挂起来等问题查清以后再正式处理。

你看怎么样?“

王市长心里挺不是滋味儿,李百威是他从总务处提拔起来的,当时常书记不太同意提拔李百威,王市长还跟他争执了一阵,常书记是个顾大体识大局的人,不会因为提拔一个接待处长跟市长闹得脸红脖子粗,于是勉强同意了他的意见。现在他提出的处理方案,实际上抡了市长一个大耳光:你从哪提起来的还回收到哪去,这就是常书记的弦外之音。没办法,李百威这小子不争气,闹得他这个当市长的在书记面前也灰溜溜地拉不出硬屎来。

“好吧,就这样,派谁过来呢?”王市长问出口却又有些后悔,问这句话多余,他断定常书记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即便自己不问他也会提出来,自己这一问不但显得自己沉不住气,也给常书记顺水推舟提出自己的人选创造了机会。心浮气躁,心浮气躁,这个老毛病卢老说过多少次了,自己就是改不了,真应了卢老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卢老是早年的市委书记,退下来之后到省上当了顾问委员会委员,再后来顾问委员会撤销了,就留在省上养老,至今对金州市还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钱亮亮你看怎么样?”

钱亮亮是市委秘书处的秘书,明摆着常书记要趁这个机会把接待处从政府手里收到市委那边了。都在一个大院里上班,王市长倒也认识钱亮亮,可是谈到了解就远远不够了。根据他在市委秘书处当秘书这个工作­性­质判断,这是个文人。文人都有毛病,清高、自负,有时候胆子大得出奇,有时候胆子又比老鼠还小,有时候心眼比筛子还多,有时候又傻乎乎地认死理儿。­干­接待处长这个活,得会看风使舵,得会点头哈腰,得会侍候人,还得会平衡关系,更得善于交朋友拉关系。此外,最重要的是:可靠。就拿每年给省上领导送慰问品这件事儿来说,也不知道李百威那小子怎么­干­的,人人不漏,该送的保证就能送进去,这么多年来市里省上一点风声也没露过,除了他能做到这一点,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一点。

“好吧,我对这个人不了解,先让他­干­­干­再看吧。”王市长知道,上一次常书记在提拔李百威的问题上让了他一步,结果证明李百威提错了,现在他就没了跟常书记讲价钱的砝码。他这话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这个人我不了解,你提的当然由你负责。常书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哪里会听不出来他的话外音,接着他的话茬解释道:“实践证明,接待处这种工作不能光看会不会搞交际,更重要的是看人品。钱亮亮我比较了解,人品好,有文化,办事也挺灵活。再说了,哪有十全十美的理想人选呢?先让他­干­­干­,行就­干­下去,不行随时可以调换嘛。”

王市长自认为琢磨到了常书记的目的,以为常书记就是想借机把接待处这一摊子揽过去,却想不到给钱亮亮找个提拔的机会是常书记一直放在心里的事儿。倒不是常书记发现了钱亮亮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钱亮亮的大舅哥是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这层关系是常书记到省上开党代会的时候偶然知道的。他跟钱亮亮的大舅哥编在一个会议小组,两人聊起来的时候,常书记才知道手下的秘书处里有一个秘书钱亮亮居然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妹夫。当时副部长专门还叮嘱了一句:“还希望常书记多多关照一些。”常书记把这理解为提拔、重用,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你要是没什么意见,马上就找钱亮亮谈一下,工作不能断档,星期三我在常委会上打个招呼,让组织部办手续?”

常书记的语调是询问式,王市长却明白这并不是征询他的意见,而是跟他打招呼,便点点头说:“没意见,就按书记的意思办。”

就这样,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李百威跟钱亮亮的命运都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漂亮是女人的本钱,可是得看用这个本钱­干­什么。傍大款、做生意、拉赞助、跑公关、当演员、出小说,再低档一些­干­脆当三陪,在诸如此类的行当里,漂亮就是资本。官场上漂亮女人却是地雷,漂亮再加上甜蜜是超级地雷。所以,官场上漂亮女人没前途,因为,任何一个官员都难以承受提拔一个漂亮女人而带来的负面影响,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官员都不愿意让一个漂亮女人成为埋在自己政治前途上的地雷。黄金叶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颗地雷,却也没有在仕途上继续进步的强烈愿望,她已经看透了,当官要是弄不来钱那个官就当得一点也没价值,想把官做得有价值就得冒风险。她现在对自己的位置挺满意,职务虽然不高,含金量却是外人难以想象的。现在这个世道,有钱就有一切。当亲眼目睹李百威的政治生命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人三言两语就结束掉的时候,她更认定了自己对于当官和挣钱之间关系的认识是正确的。现在,她想得更多的是谁来接李百威的班。她认为自己的可能­性­不大,根据她对常书记的了解,人选常书记早就有了,李百威这个时候出事,只不过是给常书记提供了一次顺水推舟推出自己理想人选的机会而已,现在她最急于知道的这个问题的答案:谁是常书记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这个时候餐饮部经理窝头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窝头名字叫沃太舒,如果在名字后面再缀一个“服”字听起来就是“我太舒服”,那样他的名字就圆满了。少了“服”字叫他的名字就好像只说了半句话最后一个字咽下去没说出来,让人憋得挺难受。

沃太舒是特级厨师,湖南人,卷着舌头说一口曲里拐弯儿的普通话。人们叫他窝头,并不是因为他姓沃,而是因为他的脑袋长得像个窝头,脑袋的顶部略尖,长年累月剃个秃瓢,两腮的­肉­跟下巴颏扯平了,几乎看不出来他有下巴,眼睛鼻子嘴又都小得跟脸不成比例,整体上看他的脑袋就是一颗上面点缀着几颗小枣的­棒­子面窝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窝头。叫得巧妙些的在窝头后面加上儿化音,就成了“窝头儿”。“头儿”往往是心腹下级对领导的昵称,因此听起来就好像是:沃头儿,他手下的厨师和服务员大都用这种方式称呼他。

这人有个毛病,爱跟女同事动手动脚,而且不看时间地点,揪揪人家的头发,拉拉人家的手,说说不着调半真半假的疯话等等。黄金叶挺讨厌他,不过,讨厌他的原因倒不是他老在­性­­骚­扰的边缘走钢丝,而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把黄金叶这个总经理当成领导,说话的口气有时候简直就跟男人对付三陪小姐差不多,这说明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她黄金叶,经常让黄金叶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有时候黄金叶恨不得立刻把他撤职开除,可是一来人家没有犯到那个地步,即便犯到那个地步了,怎么处理也得接待处长说了算;二来王市长对他特别赏识,所以黄金叶对他也是无可奈何;三来凭他的业务能力,金龙宾馆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他。说到业务能力,黄金叶也不能不承认,窝头天生就是­干­餐饮的料,他不但能指挥着厨师班的人­操­作八大菜系中的任何一款成名菜,还往往能推陈出新,胡编乱造一些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菜肴。比如雪山红梅,其实就是蛋清白糖点缀上樱桃、草莓做成的甜点,可是端到桌上不但好看好吃名字也好听。再比如龙飞凤舞,就是用­鸡­翅膀跟­鸡­脖子炖了之后再油煎一下,衬上些生菜叶儿、辣椒丝儿,浇上他自制的卤子,吃起来就脆而不硬,绵而不烂,看上去也是五颜六­色­,很受欢迎。还有什么海龙上朝,是用对虾跟螃蟹做出的造型菜;大漠雄风,是用驼掌跟鹌鹑整治出来的炖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金龙宾馆的招牌菜、特­色­菜基本上都是他采取这种办法弄出来的。行内人都知道,宾馆三分住七分吃,有没有自己的招牌菜、特­色­菜是衡量一个宾馆档次的重要指标。尤其像他们这种政府接待宾馆,接待的领导对饭桌满意不满意比对房间的设施服务满意不满意更重要。所以,窝头也算是金龙宾馆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窝头来到办公室,坐到黄金叶的对面腻腻歪歪地发贱,一会说黄金叶的脸­色­特别好,一会说黄金叶的额头发亮可能有好运,一会又说黄金叶的衣服领子没理顺,要帮她整理脖领子,黄金叶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干­吗?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偷懒。”

窝头嘻皮笑脸地说:“今天晚上只有两桌,一桌蒋大妈的,一桌税务局的,剩下的都是散客,我都安排好了,这才过来陪陪你。”

黄金叶正在焦躁,没心情跟他胡扯,极不耐烦地打发他:“没事回厨房­干­活去,这个月我还没接到扣奖金的罚单呢,你是不是想让我亲自给你下罚单?”

窝头反而来到她的桌旁鬼鬼祟祟地说:“你别发火,我真的有事告诉你,让你一搅和我都忘了。”

黄金叶信不着他,指了对面的座位说:“有事坐下说,没事该­干­吗­干­吗去。”

窝头老老实实地在黄金叶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脖子抻得长长地企图尽量缩短跟黄金叶的距离,可惜桌子太宽,他就将上半身趴到桌上尽量把脑袋往前凑,总算达到了他认为能够跟黄金叶说悄悄话的距离,才小声说:“是不是李公公出事了?”

李公公是他们对李百威的称呼,这个称呼是说李百威的这个职位是替市领导管后院的,有点像皇宫里的大内总管,所以人们就把李百威叫李公公。

黄金叶心里一惊,面上却平静如水:“出什么事了?车祸?”她却忘了,她越是装得平静,却恰恰说明她事先知道这件事儿,如果她听到李百威出事了大吃一惊,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窝头用他那双绿豆眼直盯盯地看着黄金叶,然后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说了。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却把我当外人,算了算了不说了。”说着就往外走。

黄金叶说:“你不说也说了,等李处长回来我问问他到底出啥事了,就说窝头告诉我说你出事了。”

还是黄金叶厉害,窝头只好回身又坐下,说:“我这可是听说的,告诉你你别把我卖了,你要是把我卖了我就说是听你说的。”

黄金叶微微一笑:“啥事?看把你神秘的,他能出啥事儿?要是出了车祸我早就知道了,还能等着你告诉我。”

“李公公把胖丫跟瘦丫的肚子同时搞大了,你难道不知道?”

黄金叶这时候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合常理,便立刻装了大吃一惊的样子问他:“胡说吧,我怎么不知道?造这种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窝头神秘地告诉她说:“千真万确。李公公我看着就不地道,我绝对相信他能­干­得出来。我值夜班的时候就碰到过好几次,那家伙鬼鬼祟祟到处乱转活像个鬼魂。半夜三更不回家在宾馆乱转啥?这一回把证据留到人家肚子里了,看他怎么脱身。对了,除了胖丫和瘦丫,说不准这家伙到底祸害了多少服务员呢。”

黄金叶有些恍惚,她没有认真听窝头的话,那些事儿她已经知道了,而且就是她查清楚的,她关心的是这件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传出去了。难道她跟胖丫瘦丫谈话的时候有人偷听或者有人给她的办公室装了窃听器?胖丫瘦丫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她们的肚子让李公公搞大了。想到这里,黄金叶觉得身上冷飕飕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真的有人在宾馆装了窃听器,甚至针孔摄像机?那就太恐怖了。黄金叶晃晃脑袋,好像脑袋上面粘了什么东西,极力想把自己脑子里那恐怖的想法甩掉。理智告诉她,谁要在金龙宾馆背着她装窃听那一类玩意儿,既是不可能的也是没必要的。即便是公安局出于侦破案件或者监控坏人的目的装那些玩意儿,也得经过她同意,不可能绕过她直接­干­。确定了这一点,她松了一口气追问道:“这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随即她就知道自己多余这么一问,如果是自己,她也不会告诉别人消息的来源,除非由组织上或者司法机关出面正式调查而不得不老实交代。

“传的呗,这种事情哪能保得住密。”

果然,窝头这样说。

黄金叶说:“反正我是听你说的,如果有人追查我就说是听你说的。”

窝头更无赖,说:“要是有人追查我就说是听你说的。”

黄金叶心知肚明,这家伙如果到了那个份儿上绝对会那么说,于是冷了脸说:“你­干­你的活去吧,那些谣言我不听也不信更不传,我奉劝你也别听别信更别乱传。”

窝头说:“你放心,这种事情除了你我还能告诉谁去?我现在关心的是李公公下台了,谁上台。”

黄金叶听到他说起这个问题,不由怦然心动,嘴上却说:“管他谁上台呢,咱们不还是咱们,跑腿卖力听吆喝呗。”

窝头说:“这次该轮到你了吧?我倒真希望你能接李公公的班。”

窝头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了黄金叶的神经上,她立刻紧张起来:“你有什么消息吗?”

窝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看你,急什么,消息我倒没有,不过我觉着这一回怎么着也该轮着你了,你想想,凭能力,凭资历,凭关系,凭哪一方面不都该轮着你了吗?”

这话说得黄金叶舒服,可是她也知道窝头说这些话狗屁不值,如果是常书记或者王市长这么说,那才值得高兴。于是懒懒地对窝头说:“没啥意思,我一个女人,能混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就满足了,还想那么多­干­吗?”

“别,你可别这么想,你不想我还想呢,你要是提拔了,我不也就有了希望吗?你当接待处处长,我当宾馆总经理,绝配,金州市所有单位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搭档了。记住了,要是你真的走马上任了,可千万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黄金叶实在搞不清窝头这是说真话还是用话泡她。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有时候说话疯张倒势,半真半假,你要是把他的话当真了,他会说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你要是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他又会说给你说什么你也不当回事儿。

两个人正在研究李百威的接班人问题,副市长蒋大妈从门口露了半个脑袋说:“黄金叶,快去,常书记和王市长召见你。”黄金叶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紧张,她知道,谜底就要揭开了。

就在黄金叶焦急地等待结果的时候,钱亮亮接到了秘书处的通知,常书记跟王市长招他立刻到金龙宾馆谈话,这让钱亮亮莫名其妙。他是有级别没职务的秘书,行政级别正科级。而且是没有具体服务对象的秘书,比起那些给特定领导当专职秘书的人低了一个档次。像他这种秘书秘书处还有一帮,统统归秘书长、副秘书长管,写稿子、跑调研、跟班提包、会务服务……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市委书记跟市长招他­干­吗。书记、市长有什么工作不可能直接找到他头上,都是通过秘书长或者副秘书长往下派活,从来没有市委书记、市长直接找他们安排活的。不过他也没紧张,他没有紧张的理由,犯法作恶他没那个胆儿,腐败堕落他没那个条件,再说了,如果真是这方面的问题也轮不着书记、市长亲自找他,他还没到那个层次。他实在想不出市委书记跟市长怎么会召见自己,便估计八成这是秘书处哪位老秘哥儿们跟他开玩笑,再加上会议马上就要开完了,所以就耗着没有立刻接受召见。

钱亮亮跟蒋大妈在市纺织厂开现场办公会,他参加这个会是秘书长安排的,其实纺织厂的事儿跟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蒋大妈是分管工业、财政的副市长,同时也是市委常委,秘书处派钱亮亮来跟班,主要还是体现蒋大妈的身份地位,满足领导的虚荣心。领导出门能不能带个秘书跟班,就像出门坐奥迪V6还是坐桑塔纳,绝对能表现出身份地位的档次,秘书这个职业已经蜕变或者说是进化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领导­干­部的级别标签。像蒋副市长这样的副手,没有配专职的秘书,他们出门,秘书长便马上会给他们安排临时秘书跟班听差。像钱亮亮这种秘书就得随时准备着临时给哪位领导跑跑龙套,充当一下跟班的角­色­。

蒋副市长长得­肉­头­肉­脑,五十岁的男人却没有胡子,胸部的肥­肉­高高挺立活像女人的Ru房,说话办事也婆婆妈妈,市委和市政府的­干­部背后都叫他蒋大妈。他自己知道别人这么叫他也不生气,装作不知道,即便哪个­干­部偶尔当面叫露了嘴,他仅仅笑骂一声“他妈的,活腻了”,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翻脸惹人。正因了这宽容厚道的­性­格,叫他蒋大妈的人对他实则非常友好,每一次上级考核领导班子,“称职”那一栏他的勾勾最多。

市纺织厂是个国营老厂,跟所有国营老厂一样,如果没有大笔的资金注入,陈旧的设备、落后的工艺、僵化的管理体制势必要强迫它寿终正寝。厂长面临危难,唠唠叨叨地向蒋大妈诉苦,蒋大妈转过头就朝工商银行的行长唠唠叨叨地诉苦,当场就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工商行的行长,好像这个厂子经营不善就是工商行的行长搞的,如果工厂关门倒闭就是工商行的行长不提供贷款造成的。工商行行长在蒋大妈软硬兼施把他拉到纺织厂开会的时候,就料到他要上演这么一场苦­肉­计,便也苦了脸抱怨纺织厂长期欠银行贷款不还,上级已经把纺织厂登上了黑名单,结论是他们一分钱也贷不出来。转了一圈球又踢回了纺织厂,纺织厂的厂长就有些着急:“三百万,区区三百万你们都不给,你们知道不知道,有了这三百万我们就能接中东装尸袋专用布匹的订单,接了订单我们就能翻身,就能更新设备改造工艺,你这是故意把我们朝死路上逼。告诉你,要是我们倒了,过去欠你们的贷款一分钱也别想要回去,我还要领上两千多职工家属到你们银行抢钱去,你看我敢不敢。妈妈的,过去我们效益好的时候你们吃了我们多少利息?现在我们有困难了你们隔岸观火……”到底是新社会,杨白劳当家作主了,欠账的比要债的更理直气壮。

工商银行的张行长也开始发火:“你骂人­干­什么?你们上了黑名单知道不知道?就是我想给你们贷上面也不会批。你有本事明天就来抢银行,我把大门敞着让你们抢。真是的,拉不出屎赖茅房,自己没本事怨别人,什么事嘛。”

到了这个时候蒋大妈就出来和稀泥:“你们都别说伤感情的话,一根绳上的蚂蚱还互相咬。张行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请你来?就是让你知道,如果纺织厂垮了,你们的贷款一分钱也拿不着,资产我们全都用来安置下岗职工。如果你们再支持一下,大家都有一条活路,等到纺织厂站起来了,我让他们给你们工商银行挂匾去。”

对蒋大妈张行长不好发火,苦了脸说:“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们不贷,他们欠了我们两千多万,再多三百来万也没啥,虱子多了不咬人。问题是我们就算想给他们贷,上面也不会批呀。”

蒋大妈便说:“这我知道,这事情好办,我已经替你们双方想好办法了,金龙宾馆知道吧?金龙宾馆贷款你们给不给?”

张行长说:“金龙宾馆效益好,又有优良固定资产,他们贷我们当然给。”

“那就好,”蒋大妈诡谲一笑,“回头我让金龙宾馆找你办贷款,你贷给他们好了。”

张行长狐疑地问:“金龙宾馆效益那么好,又有市财政补贴撑着,他们贷款­干­什么?”

蒋大妈说:“你知道就好,款贷过去了,人家­干­什么用你也管不了,到时候你挣利息就成了。金龙宾馆该没有上你们那个什么黑名单吧?”

张行长说:“那倒没有,没有。”

“这就成了,散会。”

大家纷纷朝外头走,厂长追着ρi股后头问蒋大妈:“蒋市长,啥事都没定咋就散会了?我们的事儿……”

蒋大妈说:“你这个人啊,啥事情都定了你就是不明白,真不是当厂长的料。今天我就告诉你,贷款到了你就让贤,跟我一样当个副手就成了,我可不敢再把三四百万的贷款交给你。”

厂长愣了,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发呆,蒋大妈问钱亮亮:“我到金龙宾馆去,你去哪?

把你送过去。“钱亮亮是跟他的车来的,所以他才有这一问。

钱亮亮说:“方才处里还来电话,让我也到金龙宾馆去。”

“到那­干­吗去?有饭局?私还是公?”蒋副市长随口问他。

“都不是,说是常书记和王市长找我,这不太可能,估计是谁跟我开玩笑呢。”

“是不是开玩笑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不定书记、市长真找你有什么好事呢,刚好顺路,省得绕弯送你了。”

钱亮亮就钻进了蒋大妈的车。蒋大妈坐车跟其他领导不同,其他领导近几年坐车跟省上、北京的领导接上了轨,学会了坐在司机后面。过去市里的领导坐车都愿意坐在司机旁边,认为那是最好的座位,后来才懂得那个位置是秘书、保镖、导游坐的,领导应该坐司机后面的位置,那个位置最安全,便纷纷改弦更张。蒋大妈却仍然保留坐在司机旁边的习惯,他说这个位置敞亮、方便、舒服。人家告诉他那个位置没有后面安全,他说:“去球,车要翻到沟里了,都得完蛋,只要不往沟里翻,就都安全。”人家又告诉他说司机旁边的位置是秘书、随从们坐的,他说:“狗屁,我就不信我坐到司机旁边就成了秘书,秘书坐到司机后面就成了副市长。”

钱亮亮坐到车后面的座上,想到蒋大妈乘车的妙论,忍不住笑了。蒋大妈问他:“笑啥?有啥好事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钱亮亮长期跟领导打交道,对领导的敬畏感已经有些麻木,对蒋大妈这样的领导就更没有拘束,便说:“今天你是秘书我是领导。”

蒋大妈说:“有可能,不过不是今天,可能得若­干­年后了。”想了想又问他:“你一个小秘书,老大、老二同时找你­干­吗?”

这又是他的发明,他把市里领导按照电视台、报社报新闻时候的排列顺序排成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大自然是书记,老二就是市长,对人提起市里领导,他一概这么称呼,如果别人问他是老几,他就说:“我是老九,杨子荣。”其实,按照市委常委排,他能排到老三,如果按照政府序列排,他也排老三,如果把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搅和在一起排,他就得排老四。在金州市,“老二”是对男­性­生植器官的俗称,“老三”是三陪小姐的简称,“老四”是四种大傻子的统称:倒房倒成房东了、炒股炒成股东了、泡妞泡成老公了、练气练成法轮功了,凡是­干­这四种买卖的,金州人统称老四。蒋大妈就把老二、老三、老四的位置都让给了别人,说自己排位老九,既避免别人叫他“老二”、“老三”、“老四”,也表示自己谦虚。

“我也不知道。”

“怪事,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道行,书记、市长亲自召见,而且是同时召见,我估计是好事儿,现在快到吃饭时间了,会不会是请你吃饭?金龙宾馆的金钱­肉­可别吃,那玩意儿脏得很,就是驴­鸡­芭嘛,什么补肾壮阳,都是骗人的。吃­鸡­芭就补­鸡­芭?纯粹胡扯。我劝你别吃那玩意儿,你想想,那玩意儿是­干­啥用的?多脏。”把叫驴的生植器炖熟了切成片状活像旧社会的铜钱,简称金钱­肉­。金钱­肉­是金州市的特产,如今驴不多了,只有百分之五十的驴有那玩意儿,浑身上下又只有一根,因此就挺珍贵。

钱亮亮暗想,一年到头自己也捞不着在金龙宾馆吃几回,好容易碰上会议也只能吃工作餐,吃工作餐绝对享受不到金钱­肉­,就说:“蒋市长,那玩意儿都是给你们领导吃的,我想吃也轮不上,你没听老百姓说吗,金钱­肉­像圈圈,领导吃了转圈圈,上班时间画圈圈,业余时间钻圈圈。”

“哈哈哈,现在的人真他妈能琢磨,瞎琢磨,胡琢磨。对了,说到吃,我今天还得给我家那个千金买个汉堡包回去加夜餐。唉,现在的孩子说有福也真是有福,想吃啥有啥,什么汉堡包,就是面包夹­肉­嘛,一个十块钱,狗日的真敢宰人。我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哪里知道什么汉堡包,吃一块­肉­夹馍就过年了,现在的娃娃天天过年。不过,现如今的娃娃也真可怜,整天学习考试考试学习,就像ρi股后面有鬼追着似的,哪里能像我们小的时候那样痛痛快快地玩耍……唉,现在的娃娃看着可怜啊……”

蒋大妈又开始婆婆妈妈地唠叨,从他唠叨的内容钱亮亮判断他肯定心情挺愉快,就是不知道他这愉快从何而来,估计跟那笔贷款有关,就试探着问:“蒋市长,你今天说要给金龙宾馆贷款是不是想通过金龙宾馆把钱转到纺织厂去?”

“对呀,这么简单的事那个厂长硬是不明白,他如果不是笨蛋金州市就再没有笨蛋了,那样的人在哪当厂长哪肯定倒霉。这一回贷款到了我一定得让他靠边站,一定要好好选一个厂长,起码要有个明白人,那个人简直就是个糊涂蛋,糊涂他一个谁管球他,可是他要把一个厂都带成糊涂蛋那不就完了?­干­活的时候糊涂,没饭吃的时候就该清醒了,知道找市里,弄不好还找省里,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钱亮亮渐渐让蒋大妈的唠叨催得发困,脑子里开始想自己的事儿,常书记和王市长找自己­干­吗呢?他猜测了各种可能­性­,又排除了各种可能­性­。即便是像蒋大妈说的有好事儿,比如说提拔,也用不着书记、市长亲自谈话,按照自己的级别,组织部哪个处长谈谈话就够抬举他了。再说了,如果真是那种事儿,秘书长、副秘书长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经过他们谈话由书记、市长亲自谈,他否定了有好事的可能­性­。不管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都不应该由书记、市长亲自找自己,想到这一点,钱亮亮真的有些发懵,更相信书记、市长召见他肯定是哪个老秘的恶作剧。

金龙宾馆到了,宾馆的大门是中式宫殿形状,飞檐碧瓦,粉墙红门,门的正上方是“金龙宾馆”四个描金大字,字是请某位最爱到处题字字又最难看的领导写的,下面还有首长的落款,向人们炫耀这几个字的价值和尊贵。门的上方雕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经常有人琢磨为什么只有一条龙,市领导中便有人提议再雕一条龙配成一对儿,懂行的人就说龙跟凤配,龙都是公的,凤才是母的,龙跟龙配就成了同­性­恋。可是宾馆叫金龙,再塑一只凤又显得不伦不类,这个难题便没有人能解得了,后来也就没人再琢磨这件事儿,那条孤独的龙就趴在金龙宾馆的门梁上怒气冲冲,让人联想起讨不到老婆的大龄男青年。进了宾馆大门之后,车在平滑的路面上几乎没有声音地滑行。路两旁的白杨、垂柳都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映衬着灰蓝的天空。沿着马路是低矮的柏树墙,柏树墙残留着的绿­色­夹杂了代表衰败的枯黄,活像年老­色­衰却仍然以为自己青春尚在的女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怜悯起来。北方的冬季如果没有雪,景­色­就枯燥得让人疲惫。

车悄然停在了一号楼的前面,蒋大妈进了大厅就大声找李百威:“李公公,李公公在哪?”

宾馆的服务总台就在一号楼,大理石的台面后头是一排钟表,指示着世界各地此时的时间,证明金龙宾馆已经跟国际接轨了。总台服务员认得蒋大妈,连忙告诉他李处长出差去了,还没回来。蒋大妈就朝一六八房间走,钱亮亮就向服务员打听常书记和王市长在什么地方,尽管怀疑有人恶作剧,他也不敢当成恶作剧,万一真的书记、市长找他有什么事耽误了他可承担不起责任。服务员不认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书记、市长的行踪告诉他,面露难­色­,蒋大妈回头说:“不用问,跟我走,就在一六八嘛。”

作为市委秘书处的秘书,他自然也知道市委常书记每次到金龙宾馆都在一六八房间,但是即便知道他也不好直接闯入,向总台服务员打听,其实是希望能有人替他通报一声。现在有了蒋大妈自告奋勇地替他引见,他也就省了那一道请人通报的程序,跟了蒋大妈来到了一六八房间。

常书记跟王市长正守了电视机看电视,电视上正在上演一部老掉牙的清宫古装戏。钱亮亮绝对不敢相信常书记和王市长是在等他,距他接到通知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市领导哪会为了等他而在宾馆里守着那帮梳着大辫子的清朝男人浪费时间。蒋大妈到了书记、市长面前还是有模有样的,先跟书记打招呼,再跟市长打招呼,然后才说:“我晚上在这儿接待省规划办的李主任,听说你们找钱秘书,刚好他跟我到纺织厂开会去了,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常书记看看钱亮亮,指指边上的沙发:“坐。”钱亮亮便坐了下来,随即便紧张起来,看样子书记、市长真的是一起召见他,只是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常书记没有理他却问蒋大妈:“纺织厂的事儿怎么样了?有没有希望?”

蒋大妈有些得意地说:“有啊,怎么能没希望呢,差不多了,下个礼拜贷款就能到位。”

王市长说:“我说你老蒋也是自找麻烦,明明知道银行那块骨头难啃,非得求他们,不就三几百万吗?先从市财政垫上,只要外贸转起来,再往回补嘛。”

蒋大妈说:“好我的市长大人,现在哪里还有财政收入往工业企业投的?财政也没那一项支出啊。我也知道那样简单得很,可是中央财政政策卡住了,市人大也不会­干­,如果那样办了,明年的财政预算你就别想过关,弄不好省财政厅还得抓我们的典型。再说了,市里困难企业也不是纺织厂一家,知道了都来找我们,还是老大、老二你们俩的麻烦。”

常书记说:“王市长现在财大气粗,愿意掏财政支持企业是好事,怕就怕王市长没钱,不管能不能办,市长兜里有钱总是好事儿。”

王市长就开始哭穷:“好我的书记呢,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我说财政掏钱也就是暂时借给他们周转一下,要是真有三百万的闲钱,五里乡的教师还能跑到市里来集体上访要工资?难啊,老蒋知道,我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前几天省环保局还下了通知,说我们市的空气污染指数老是超标,要罚款呢。”

蒋大妈说:“没啥事了我到三号楼等着去,那帮人住在三号楼,我得迎一迎,不然人家又该说我们接待不热情了。”刚刚走到门口,蒋大妈又回过头来问:“李百威­干­吗去了?

我找他有急事,你们俩谁知道他啥时候回来?“

常书记看看王市长,王市长看看常书记,常书记说:“你找他什么事儿?我跟王市长正要告诉你呢,李百威的工作调整一下,先到市总务处……”

“当处长?”蒋大妈问。

“待命吧,以后再安排。对了,接待处这一摊就由钱秘书管起来。”

此话一出不但钱亮亮呆住了,就连蒋大妈也呆住了:“让钱秘书当接待处处长?”

“对呀,星期三在常委会上过一下,回头由组织部和人事局联合发文。”

蒋大妈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对这种事儿,人家告诉你多少你就听多少,主动问,人家要是不好告诉你,自己尴尬人家也尴尬,蒋大妈作为市委常委、副市长,再宽厚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好好好,等钱秘书上任了我再让他办,反正我那事儿李百威能办钱秘书也能办,没关系。没别的事我就到三号楼去了。”

常书记追着他的ρi股喊:“老蒋,顺便叫一声黄金叶,让她过来一趟。”

蒋大妈走了,常书记就对钱亮亮说:“我已经跟王市长研究过了,调你到接待处工作,明天就过来上班,先熟悉情况,等李百威回来就办理交接手续。”

钱亮亮懵了,俗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偏偏今天天上就掉下来个大馅饼,而且不偏不倚地正正砸在他脑袋上,他被这块大馅饼砸得昏头胀脑,脑壳里装的好像都是锯末子,脸上的表情也就成了木木的那种呆相。如果提升他作秘书处的处长他倒也不会这么晕头转向,他本来就是­干­那行的,可是调他来­干­这个,他确实万万没想到。说实话,他不太看好这种迎来送往伺候人的工作,在他心目中,­干­这种迎来送往伺候人的活有点像清宫戏里的太监,又有点像开店的小二。

钱亮亮发懵时的表情让人看上去好像坦然自若,没有表现出得到提拔后应该有的那种感激和激动,这多多少少让常书记有些失望,接着说:“这个工作非常重要,接触的都是上级领导、重要人物,对内要搞好宾馆管理,对外要搞好联络协调,更重要的是政治可靠。调你到这里工作是组织上对你的高度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我跟王市长可都对你寄予厚望着呢。”说完了就看王市长,王市长知道这是让自己表态说话,便接过话头说:“钱秘书啊,常书记说得对,这个工作其实就是我们金州市的脸面,也是我们市对外沟通交流的重要渠道,对内一定要搞好宾馆管理工作,提高服务质量,改进服务态度,对外要搞好接待工作和各种联络工作,广交朋友。你可不能辜负了常书记和市领导对你的期望。”

在常书记跟王市长训话的同时,钱亮亮被这意外的任命冲击成一锅糨糊的大脑总算恢复了思维能力,同时也清楚了一个基本事实:不管­干­啥,这都是提拔,而且是跨越式提拔,从正科级一下提拔成正处级,全市能有几个?这是自己的机会,不管这个活自己喜欢不喜欢,自己只能说服从分配,坚决­干­好。况且,根据市里规定,科级­干­部过了四十五岁没有特殊贡献和特殊需要,一般不再提拔。所以人们都说科长过了四十五,再­干­也是白辛苦。钱亮亮今年刚好四十五,本来已经断了再上一个台阶的念头,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搭上了最后一班车,这让他有了重获新生的幸福感觉。

“哦,对了,处长只有你一个,级别还是副处级,接待处这种地方放人多了麻烦多,只能辛苦你了。”还是常书记思维缜密,及时对钱亮亮的行政级别做了补充说明。

钱亮亮没能实现由正科级到正处级的跨越,微微失落,念头闪电一转,副处级就副处级,反正提了一级,而且是身份、待遇发生质变的一级,这就是好事儿,像秘书处的老彭,论年龄该退居二线了,不还是个正科级秘书吗?跟他比,自己能在年龄即将到杠的关键时刻再上一个台阶真够幸运了,便赶紧赌咒发誓一样地向市里的老大、老二表忠心:“常书记、王市长,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干­好工作,绝对不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我就是担心对这个工作没接触过,影响我们市的接待工作,我做的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领导多多批评指正,我一定会按照领导的指示坚决整改,我相信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我市的接待工作一定会迈上一个新台阶,搞得更好。”

有了这段表态常书记满意了,说:“我们都知道你没­干­过这个工作,话说回来,这个工作谁­干­过?李百威也没­干­过嘛,没关系,边­干­边学,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

王市长也跟着鼓励他:“对,就是这话,­干­中学,学中­干­,李百威也没­干­过,不照样­干­得挺好吗?”

钱亮亮想,既然李百威­干­得挺好为啥不让他­干­了呢?王市长替他作了回答:“李百威就是不能严格要求自己,害了自己,还给组织上造成了不良影响……”

看样子李百威这家伙出事了,不知道哪方面的事儿,是经济问题还是作风问题?钱亮亮听出了王市长的意思,却没有问,他知道这种事儿自己是不能问的,凡是在市委、市政府机关混了几年的人,都会具备这方面的基本常识。

“常书记、王市长,你们找我?”

黄金叶进来了,伴随着甜蜜蜜的声音跟她一起进来的是芬芳的香味儿。

“这位你认识不?”常书记指着钱亮亮问她。

“认识,在我们这儿开过会,是市委秘书处的……对了,钱秘书。”

钱亮亮在金龙宾馆搞会务的时候,经常看到她风姿绰约的里里外外忙碌张罗。自古文人多风流,所以过去把文人叫­骚­客,秘书们都是不大不小的文人,也都是不大不小的­骚­客,免不了背后拿她当口香糖嚼,有人说她的嘴比泰勒还­性­感,有人说她的笑容就是谜幻药,还有人说她的腰像杨柳。秘书老彭自称跟她跳过舞,说跟她跳舞就像搂了一条美人鱼在水上漂……当时钱亮亮也跟着秘书们一起胡诌八扯,怎么也想不到,今后竟然要跟这个漂亮女人共事,而且做她的顶头上司。钱亮亮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帮秘书们知道他当了接待处处长,整天跟黄金叶滚在一起而且还要管着她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

“明天钱亮亮就到你们这边工作,接替李百威,你先给钱处长介绍介绍情况,今后要好好配合钱处长的工作,你对这一摊比较熟,一定要好好支持钱处长。”常书记说。

黄金叶微微一愣,却没有让内心里的失落流露出来,随即便热情洋溢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欢迎钱处长领导我们,我一定好好配合钱处长的工作,明天我就把钱处长的办公室安排好。”

王市长补充了一句:“不要另外再占房间了,还在原来的接待处就好了,这几天主要是熟悉情况,等李百威回来了就让他腾办公室滚蛋。”

钱亮亮想,也不知道李百威犯什么事了,王市长一提起他就满脸深仇大恨,看样他真把王市长得罪得够呛。

钱亮亮为突然得到的提拔激动、惶惑,表现形式是有点迟钝,又有点过于敏感,走在路上还有些恍恍惚惚。他老婆对他的提拔却持保留态度,主要还是觉得他即将上任的那个单位就像风景美丽的沼泽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遭受灭顶之灾。想到外头对金龙宾馆的种种传说,他老婆不由就忐忑不安起来,躺在床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警告他:你如今可是掉到女人堆里了,一定要洁身自好,严以律己,抵御香风毒雾的侵蚀,不能重蹈李百威的覆辙,否则就把你开除家籍,让你身败名裂成为丧家之犬云云。他老婆喋喋不休的论述就像催眠曲,刚开始钱亮亮还敷衍了事地应承着,也不知道他老婆说到第几章第几节他就已经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老婆就又把他从热被窝里拎了出来,先让他洗脸刮胡子,又让他啃了一根老油条喝了一碗绿豆粥,然后给他挑了身平常舍不得穿的西装,又给他扎了根平常懒得扎的领带,把他打扮得活像保险推销员,最后站在凉台上,怀着欣喜和不安的复杂心情,目送他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兴致勃勃地上任去了。

金龙宾馆是一片由数幢小楼组成的园林式建筑,它跟如今的星级宾馆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一座高层建筑。小楼的高度都不超过四层,每幢楼的造型都不同。有的是纯中式的,红墙绿瓦飞檐凌空;有的是白墙拱窗屋顶有露台的西式建筑;还有的由玻璃外墙和不锈钢柱组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现代建筑的青春活力。楼和楼之间都有一二百米的空间,由蜿蜒曲折的水磨石路面连接起来,路的上空都有回廊,车和人走在路上,晴天可以遮阳,雨天可以挡雨。楼和楼之间的空地上,绿树婆娑,花草争奇斗艳,一条人工开挖的河渠,引来清澈碧绿的金河水在宾馆的楼宇之间缓缓流淌,小桥亭榭错落有致地沿着河水布局,整洁中有参差,松散中有联系,通过小河、路面,把分散的楼房巧妙地联结成了一个整体。

金龙宾馆每幢楼有四五十个房间,房间大多数都是标准客房,但每幢楼都保留了几个相对豪华的套间,那是专门为接待各级首长用的。除了一号楼和三号楼之间的大餐厅之外,每幢楼还有独立的餐厅和酒吧,方便客人不同的餐饮要求。在几幢客房楼宇之外,还有网球场、室内游泳池、歌舞厅、医疗保健室、健身房等等文体娱乐设施,可以满足客人不同的文体娱乐要求。金龙宾馆从来没有向旅游管理机构申请过星级宾馆考评,王市长就曾经宣称:哪一个五星级宾馆能和我们金龙宾馆相提并论?五星级、八星级都是商人开的买卖,我们金龙宾馆才真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对于王市长的狂妄,行内人有的付之一笑,认为那是小地方官员夜郎自大心态的表现,也有的行内人非常认可,觉得金龙宾馆确实难以用一般的酒店宾馆标准来衡量它的星级。

到底是市委书记跟市长亲自提名提拔的­干­部,两天后组织部跟人事局就发了任命文件,并且由组织部副部长吴用光亲自到金龙宾馆宣布,至此钱亮亮才算正式上任。正式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着黄金叶视察领地,陪同的还有餐饮部经理窝头、客房部经理郭文英和接待处­干­事齐红。过去他也多次来过金龙宾馆,可是像今天这样认真仔细地把整个宾馆察看一遍却是头一次。他们先看的是餐厅,过去钱亮亮在金龙宾馆吃饭都是以会务人员的身份,跟秘书、司机们一起在大餐厅吃工作餐,餐厅里头的包间还从来没有去过。大餐厅之外还有几个小餐厅,有的摆一张桌子,有的摆两张桌子,每个小餐厅都有自己的名字,根据装修的不同风格叫风雅阁、明月厅、巴黎风、高原情等等不一而足。钱亮亮觉得这有些俗套,跟大街上的酒店饭馆、歌厅舞厅的那些包间差不多。

窝头大概感到他对这些餐厅兴趣不大,就对他说:“钱处长,有个地方你可能没来过,我带你看看。”

钱亮亮一行人就绕着餐厅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一个大房子外头,这间房子外头隔了一层玻璃墙,玻璃墙跟房子之间是走廊,窝头敲了敲玻璃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听听这声音,防弹玻璃。”钱亮亮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防弹玻璃,便也好奇地用手指头敲那厚实的玻璃,却没有感觉出跟别的玻璃有什么不同。窝头不知从哪捡了一块大砖头,还没等别人明白过来就抡圆了狠狠朝玻璃上砸过去,同行的人都吓了一跳,齐红跟郭文英还啊哟哟惊叫起来,窝头一本正经地对钱亮亮说:“钱处长你看,啥事没有,一块砖头算什么,就是子弹打上去也照样没事儿。这是专门从美国进口的,美国总统专车上用的,就这么一块玻璃就一万多美金啊。”

钱亮亮真有些吃惊,他吃惊的不是这玻璃真的用砖头砸不破,而是这玻璃的价钱,一块玻璃就是一万美金,整个回廊至少得用一百多块这种玻璃,那就是一百多万美金,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八九百万。想到蒋大妈为了给纺织厂弄到三百万的流动资金绞尽脑汁,面对了这八九百万的玻璃,钱亮亮心里不由就觉得不是滋味。来到餐厅里头,两侧墙上挂着金州风光山水画,每幅画都是顶天立地占了整整一面墙,最里面的墙是一面大镜子,这样一来餐厅就显得非常宽敞。除了他们进来时候的那道正门和通向厨房的小门,餐厅再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可是由于通风良好,却一点也没有气闷的感觉。餐厅里摆了两张桌子,正中央一张,稍侧一点又是一张,每张桌子能坐十二个人。

“这个餐厅是全封闭的,而且是整体浇筑,即便发生十八级地震也不会倒塌。省上的领导和中央领导到我们这边都在这个餐厅里就餐,这里面曾经接待过……”窝头张口就顺出来一大串让钱亮亮听了心惊胆战的名字,“这间餐厅是恒温的,春夏秋冬温度都控制在摄氏23度。桌子是活的,平常就摆这么两张,正常情况下接待的首长坐正桌,陪同的坐副桌,如果需要你陪同的时候,这是你的固定位置。”窝头指了指副桌面朝正桌的那把椅子:“坐到这儿可以随时照顾正桌的情况,领导叫你也方便。如果不需要这么大的桌子,我们随时还可以换成小桌,方便得很。”

钱亮亮没想到在这个神圣的餐厅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心里就有些沾沾自喜。

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尊敬地让他先走,这让向来只能跟在领导ρi股后面的钱亮亮心里涌起了小小的满足。

几个餐厅转过来,到了上午十点多钟,窝头问钱亮亮:“钱处长,厨师们都上班了,是不是看看他们?”

钱亮亮连忙说当然要看看,今后在一起共事了得认识认识。于是一伙人又来到厨房跟厨师们见面。厨师有三四十个人,有男有女,年龄大的有五六十岁,年轻的看上去还是半大小子。窝头到了自己的部下面前居然也是一本正经,非常认真地向钱亮亮介绍他的每一个部下,厨师们都挺热情地跟他握手,经过窝头介绍钱亮亮才知道,原来在餐饮部下面还分有红案组、白案组、西点组跟合成组等等,再下头还有专门洗菜拣菜的杂工。每个组都有组长,组长多则管五六个人,少则管三四个人。这三四十个厨师里头,居然有八个是特级厨师,十来个一级厨师,就是最年轻的也是从专业烹饪学校毕业拿到二级厨师证的科班。

“就凭我们的实力,不是我吹牛,全省任何一家宾馆酒店,包括省政府的接待宾馆都不敢在我们面前扬脑壳子。”窝头说到这儿满脸都是成就感。

郭文英说:“钱处长,到客房部看看吧?”

窝头说:“急什么?客房部有什么看头?不就是沙发、桌子、床吗?我们这边还没看完呢,钱处长,我们的餐厅小姐们还等着你视察指导工作呢。”

钱亮亮就说:“那好,一个一个的看,跟餐饮部的服务员见见面,然后再去客房部。”

餐饮部的服务员也归窝头管,一共有三十多个服务员,见他们一行人进来都齐整整地站起来迎接。

“这是我们餐厅领班梁美燕,特一级服务师……”窝头又把他的女部下向钱亮亮介绍了一遍。钱亮亮没想到,这些服务员竟然也有职称,便向窝头问道:“她们的技术职称是怎么定的?”

窝头说:“都是通过省级旅游饭店管理协会统一考试考上的。我们这里的服务人员最低的也是二级服务师,都是经过正规考试考的,她们大多数都是从市旅游服务学校毕业后,我们挑选出来的,我们挑剩下的其他宾馆酒店才能用。”

郭文英赶紧对钱亮亮说:“我们客房部的服务员也都是有服务级别的。”

窝头咧咧嘴:“客房有什么可服务的?扫地擦桌子,铺床叠被,我那个傻老婆都会­干­。”

郭文英涨红了脸要反驳他,看了看钱亮亮,强忍了。窝头又说:“各位小姐们,这是新调来管我们的钱处长,今后大家要努力工作,把我们的餐厅服务搞得更好,给钱处长争光,钱处长也才能给你们多发奖金。宾馆靠什么?靠的就是我们餐厅的饭菜质量和服务质量,我们的工作做不好,就是宾馆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们的工作做好了,就是宾馆的工作做好了。下面请钱处长作指示,来,鼓掌欢迎。”

服务员们就热烈地鼓掌,钱亮亮暗想,我该说的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再说他对这边的事情也摸不清头脑,一下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怕说出外行话惹这些服务师们笑话,就说:“今天头一次见面,没啥说的,以后说的机会多着呢,我­干­这个是外行,宾馆的接待工作还靠各位的辛勤努力,以后我们共同把工作做好就成了。”

说完了,窝头带头,服务员们又报以热烈的掌声,反倒弄得钱亮亮挺不好意思。

从餐饮部出来,一行人又到客房部的几幢楼上转了转,来到四号楼的时候,黄金叶说:“钱处长,到总统套房看看吧?”

钱亮亮好奇地问:“我们这儿还有总统套房?”

“有啊,绝对够标准。”郭文英说。

钱亮亮问:“真住过总统吗?”

郭文英说:“还没有,不过可住过国家领导人,我们国家不叫总统,如果叫总统,那就算住过了。”

钱亮亮听说过高级酒店宾馆里头有总统套房,却从来没有见过,听到金龙宾馆也有总统套房,暗暗感慨自己孤陋寡闻,在市府大院工作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金州这个地方的宾馆里还有总统套房,连忙说:“看看,我还真没看过总统套间是啥样呢。”

窝头说:“什么总统套间,就是房间大点,摆设多点,这么叫好听点,自己吹牛骗自己。”

钱亮亮发现窝头挺看不起客房管理,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却充满成就感和自豪感,对自己的工作自豪是必要的,可是这种感觉要是过分了,就容易妄自尊大、贬低别人,他现在就有点自我感觉过分良好的倾向。有了这个看法,钱亮亮就想着找个机会给他泼泼凉水,让他冷却冷却。

总统套房到底跟一般的套间不同,里外三进,房间的层高至少有三米二三,所以让人感到非常敞亮。房间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纯毛地毯,人走在上面好像突然都变成了猫,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房间的墙上贴着樟木护墙板,使房间里散发出淡淡的樟木芳香。外间是会客厅,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围成一圈,茶几和其他家具都是正宗南美橡木制作的意大利原装货。靠墙脚摆着一台日本松下电器的最新产品背投高清晰度大屏幕彩电,还有一整套飞利浦合成音响设备。

客厅的角落有一个小酒吧,有冰箱、酒柜等等,酒柜上摆着洋酒,钱亮亮注意看了看,认得的有路易十八、皇家礼炮、波拿巴等等,其他的就不认识了,不过从标签上的年头看,哪一瓶也下不了两千块,这还是商店里的价格,放在这样的豪华套间里,可能价格就得翻番了。还有国产白酒,茅台、五粮液、酒鬼等等,都是高档货­色­。冰箱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啤酒饮料,大都是知道的牌子,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吧台有一套咖啡壶具,还有一套银质餐具和一套紫砂泥壶,看样子是为了满足住客的不同饮用要求而备的。

“这套餐具真值钱了,纯银的,放在这儿从来没用过,­干­脆我拿回家算了。”窝头看了那套餐具馋涎欲滴。

“滚开,除非你偷。”到了郭文英的地盘上,她也就开始气壮起来,对窝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窝头说:“钱处长,想不想尝尝正宗的巴西咖啡?郭经理煮咖啡可是一绝,王市长、蒋大妈都爱喝,让她来个现场表演怎么样?”

让他这么一说,郭文英就有些不知所措,煮也不是不煮也不好,钱亮亮连忙说:“算了算了,我头一天上班,啥活没­干­领了你们躲到总统套间里煮咖啡喝,传出去书记、市长还不得把我给毙了?”大家就嘻嘻哈哈一笑,郭文英也才松了口气。

一伙人跟在钱亮亮后面从客厅来到里面的书房兼办公室,书房兼办公室跟卧室隔了一条走廊,巨大的紫檀木写字台就像一张单人床,写字台上摆着日历、石英钟、纸笔等等办公用品,还有一台电脑,郭文英介绍说这台电脑是最新型的,随时可以上网。写字台的前面摆着真皮高靠背大转椅,对着写字台还有几张沙发、座椅,在这里就可以召开小型会议。

郭文英推开卧室的门说:“钱处长,这是卧室,进来看看。”

卧室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用一床金黄绣花的绸缎床罩蒙了起来,看不出床上的其他卧具。卧室的墙面是用淡粉­色­的皱纹绸裱糊起来的,上面有暗花,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宁静、温馨。床的两头各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镀金底座的台灯,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镀金底座的落地灯,床边放着一组小沙发小茶几,床的对面有一个电视柜,摆着电视机、DVD播放机,客人躺在床上就可以看电视、看影碟、听音乐。

“这些都没啥,我觉得值得一看的还是这卫生间。”窝头说着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套房间好像到处都有卫生间,客厅门口有个公共卫生间,书房也有独立的卫生间,卧室还有卫生间,好像凡是住在这里的人都特别爱泡卫生间似的。钱亮亮进了卧室的卫生间,马上觉得窝头说得不错,这个卫生间的面积跟卧室的面积差不多,装潢­精­美,洗面台跟一张写字台差不多大,是用纯白大理石铺砌的,上面准备好了各种洗浴用品。地面跟墙壁都是|­乳­黄|­色­的大理石,窝头蹲到地上对钱亮亮说:“钱处长,你摸摸看,这地面是防滑的。”钱亮亮没有用手摸,用脚蹭了蹭地面,果然涩涩的一点也不滑,可是看上去地面却非常光滑。

卫生间的浴盆硕大宽敞,一次洗上两三个人一点都没有问题。浴盆上有很多坑坑洼洼的不锈钢喷头和机械玩意儿,郭文英介绍说:“这是健康按摩浴缸,放满水了,人躺进去可以自由选择按摩方式,有海浪式、河流式、风动式,还有人工按摩式。”

“这是什么?”钱亮亮对着一间跟电话亭相似的不锈钢房间问郭文英。

“这是芬兰进口的桑拿室,全自动的,根据你的喜好调好温度之后,进去啥都不用管了。”

“哎,钱处长,你看看这大便池子,拉完了还自动洗ρi股呢。”窝头摸了一把便池上的开关,水流悄无声息地回转着涌出从底部的洞孔消失,然后便从旁边伸出一根软管,朝上面喷出一股细细的水流,看来这就是窝头说的洗ρi股的水了。

钱亮亮看着这豪华的总统套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感到了少有的震撼。他估计,仅仅这个总统套间的装修费就可以盖一整栋家属楼。好赖他也是市委的­干­部,过去却从来不知道,在金州市竟然还有如此奢华的地方。

大家跟了他往外走,却独独不见窝头跟出来,郭文英又转回头找他,怕他偷里面的东西,片刻她满脸通红地跑出来骂道:“窝头真缺德,你们猜他­干­吗呢?”

黄金叶说:“是不是自己煮咖啡喝呢?扣他奖金。”

“这家伙缺德到家了,他在卧室的卫生间里拉屎呢。”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钱亮亮说:“他倒会找地方。”

郭文英说:“平常我根本不让他进,今天他是逮着机会了。”

黄金叶说:“你让他跟来­干­吗?”

郭文英看了钱亮亮一眼说:“我又没让他来,他那人向来就死皮赖脸的。”

钱亮亮赶紧从中撮合:“算了算了,今后不让他到这种地方拉屎就成了。咱们先走吧,到别的地方再看看。”

郭文英说:“不行,我们走了窝头说不定又会­干­出啥事来,我得等着检查一遍。”

钱亮亮倒也想看看这个窝头到底还能做出什么坏事来,便也就跟别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等。过了一阵窝头边系裤腰带边急匆匆地从里边出来,一看到他们一帮人都还在等他,便赖皮赖脸地笑着说:“都还在啊,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

钱亮亮讽刺地笑问:“怎么样,总统套间里拉屎一定很爽吧?”

窝头嘿嘿一笑:“也没啥,跟别的厕所一样,都得自己使劲才能拉出来。”

一幢幢楼转下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刚刚回到一号楼,总台的领班张晓云迎过来报告说蒋副市长找钱处长,黄金叶问她:“蒋市长吃饭了没有?”

张晓云说还没有。钱亮亮问他来多长时间了?张晓云说有一个多小时了,钱亮亮说:“你怎么不过来叫我一声。”

张晓云就有些紧张,急忙解释:“不是我不叫,是蒋市长不让叫,他说等你忙完了再叫你,他就在一六八房间等。”

黄金叶就对窝头吩咐:“你给厨房安排一下,蒋市长跟钱处长中午就在一六八吃。”

窝头问钱亮亮:“钱处长想吃啥?我亲自给你做。”

钱亮亮说随便,中午嘛,我自己吃点工作餐就成了。

窝头半真半假的答应一声:“好了,随便两份,钱处长跟蒋市长自己吃。”就匆匆忙忙跑了。

郭文英冲着窝头的背影说:“真烦人,你们看他那副德­性­。”

钱亮亮没有接茬,赶紧朝一六八房间走去。

蒋大妈正捏着遥控器看午间新闻,见钱亮亮进来,把遥控器扔到茶几上问:“视察完了?”

钱亮亮说:“啥视察,就是看看,熟悉熟悉情况。蒋市长找我有事就让服务员叫我一声嘛。”

蒋大妈说:“这件事情本来是应该让李百威办的,现在你当家了就由你来办。”

钱亮亮问:“啥事?”

蒋大妈说:“那天咱们到市纺织厂开会你还记得吗?”钱亮亮点点头说记得,蒋大妈就说:“金龙宾馆替纺织厂贷款的事你得抓紧办,不然我这个副市长放了空炮,今后就没权威了。”

当时钱亮亮觉得蒋大妈真有办法,通过金龙宾馆贷款,然后把钱转给纺织厂用,这样一来纺织厂的资金问题就解决了,不然这个难题真的不好解决。可是如今他开始给金龙宾馆当家了,想问题的角度就有些不同,那样做,违反国家财经政策。国家规定,企业之间不得进行资金拆借。再说了,贷款风险全都得由金龙宾馆承担,万一有什么问题,贷款的是他,给纺织厂拨款的也是他,如果纺织厂还不了贷款,方方面面他都没办法交代。想到这些钱亮亮就问蒋大妈:“我们贷来款转给纺织厂用,如果他们还不上怎么办?”

“你们都是市里的企事业单位,手心手背都是­肉­,还不上了我来平衡,你放心,纺织厂是骆驼,即便是死了,骨架子也够你们分的。”

钱亮亮知道这件事情不办是不成的,可是还想尽量稳妥一些,就问:“贷款利息谁来承担?”

蒋大妈说:“当然由他们承担,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这件事情是我老蒋穿线办的,你就是提供个方便跑跑腿,真的往沟里跳也轮不着你。”

蒋大妈居然说钱亮亮婆婆妈妈,让钱亮亮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只好说:“那我就抽时间到银行跑一趟。”

蒋大妈说:“这就对了,救活一个厂就是救活了成百上千的职工群众跟他们的家庭,这可是积大德的事儿,你不抓住这种积德的机会过后就没了。”

说话间窝头亲自领了两个餐厅服务员把午餐送了过来,四碟小菜:凉拌白菜心、麻油­鸡­舌头、粉丝绿豆芽、蒜蓉金钱­肉­,两荤两素。四个热炒:红烧­肉­、清蒸鱼、蚝油生菜、红焖大虾。外加一盆鱼头豆腐汤。主食是米饭跟金银小馒头。

窝头说:“红烧­肉­是专门给蒋市长的,这钱­肉­我知道蒋市长不吃,是给钱处长尝尝的。”

蒋大妈说:“你们老给李百威吃金钱­肉­,把他都吃成驴了,见着母的就要上,现在又开始给钱处长吃了,钱处长年轻,吃多了更了不得。”

窝头说:“金钱­肉­要真有那个功能我就谁也不给吃,全自个吃。李公公就是那种人,啥都不吃也忘不了­干­那事儿。”

显然,窝头跟蒋大妈非常熟络,说话也非常随便。钱亮亮说:“蒋市长吃饭吧。”

窝头就起身告辞:“两位领导慢慢用,有什么意见请批评指正。”

钱亮亮邀请他:“一起吃点算了,反正也到吃饭时间了,量这么大,我跟蒋市长哪里吃得完。”

窝头说:“那可不行,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哪有厨师陪客人吃饭的道理。你们吃,我到后面看看去。”

听他说到规矩,钱亮亮才想到不知道自己在宾馆跟蒋大妈在一六八吃饭合不合规矩。

蒋大妈果然是红烧­肉­爱好者,盛了半碗饭,把红烧­肉­堆在饭上狼吞虎咽,别的菜几乎不吃。钱亮亮过去也在金龙宾馆吃过工作餐,但是像这样跟着领导吃专门为他们制作的工作餐还是头一次,所以他每一样菜都尝了尝,包括蒋大妈深恶痛绝的金钱­肉­。金龙宾馆的手艺确实非同寻常。普普通通的几样菜,经过他们的手就跟普通的饭馆酒店大不一样。凉拌白菜心是最简单最普通的凉菜,可是光看那刀工就让人赞叹不已,碟子里的白菜心活像一根根丝线,酸中带甜甜中带酸,辣中带鲜鲜中带辣,爽口极了。金钱­肉­片跟铜钱大小厚薄相差无几,发出金红的­色­泽,中间的圆孔都用一节节的­嫩­芹菜串着,红绿相间特别鲜艳。不过这东西吃到嘴里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除了香油跟蒜蓉之外,筋道道的有点像嚼胶皮。还有那红焖大虾,皮酥­肉­­嫩­,在酸甜咸香之外,仍然可以尝到对虾的鲜美。

蒋大妈三下五除二­干­了两大碗饭和一盘红烧­肉­,然后心满意足地用手背抹了抹油腻的嘴,靠到了沙发背上。钱亮亮注意到,他抹过嘴的油手在沙发的底边上蹭了一蹭,就好像用毛巾擦手一般自然坦然,看来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怎么样,金龙宾馆的厨师们还有两下子吧?”

看到钱亮亮仍然在认真品尝桌上的菜肴,蒋大妈有几分卖弄地问他,好像他就是做出这美味佳肴的厨子。

“好,不错。不过按照金龙宾馆的职能来说,他们也应该做到这样,而且应该做得更好才对。”

“那就看你的了。”

“我懂啥,不是还有宾馆经理嘛。”钱亮亮这话的意思是他的主要­精­力应该侧重在接待工作上,宾馆的内部管理工作有人家宾馆自己去做就成了。

蒋大妈说:“错,绝对错误。你这个工作应该也必须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不然,真的碰上重要的接待任务,出了差错没人替你承包。比方说,接待重要来宾,服务员打扫卫生的时候把人家的手提电脑给砸了,按说这属于宾馆管理方面的问题,可是到时候挨训的肯定是你而不是别人,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告诉你,李百威这个人我烦他,可是平心而论,他弄这一摊子事情弄得还真不易,能让方方面面说不出他什么大毛病,这就是本事。要是不犯那个­鸡­芭错误,他还真­干­得挺称职。等你有时间了,真有必要找他讨教讨教,不是讨教搞破鞋,而是讨教接待工作应该怎么搞,这摊工作没有教科书。另外,你刚来还不知道,就你周围这帮姑娘媳­妇­,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都是小克格勃,你在这边放个屁,臭不臭市领导马上就能知道。”

听了这话钱亮亮就觉得心头发紧头皮发麻,因为,他至今还不知自己在宾馆吃午餐算不算违反工作纪律,想到这儿就提醒自己记着一会儿向齐红要接待工作方面的管理制度和工作程序,熟悉、掌握接待管理制度现在是当务之急。蒋大妈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说:“你千万可别把在宾馆吃顿饭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实际上领导恨不得你天天守在宾馆、吃在宾馆、睡在宾馆,那样用你的时候才能随叫随到,也才能显示出你对工作废寝忘食。哪一个领导也不会在乎你吃了多少,他们最在乎的是你没吃多少。就像我,你陪着我吃午餐,对于你来说就是工作,在吃吃喝喝方面,你越廉政离领导越远,你现在­干­的就是吃吃喝喝的活。对了,你的酒量怎么样?”钱亮亮说最多能喝二两白酒、一瓶啤酒。蒋大妈又问他会不会跳舞唱歌,他说跳舞不会,唱歌还行。蒋大妈就说:“不行不行,你功能不全,还得好好练,陪领导喝酒,你总不能让领导替你代酒吧?领导想娱乐娱乐,唱唱歌跳跳舞,你陪着,当然不是让你陪着跳,领导也没胃口搂着你转圈圈,是让你陪着一起玩,在一旁随时照料,提供服务,你傻呆呆地在一边坐着根本不下场子,那就不自然,别扭,就会扫领导的兴致,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就得练酒量、练跳舞。好在这对你都不是什么难事儿,有条件,库里酒有的是你敞开喝,要是达到半斤白­干­不倒就基本合格了,达到一斤白­干­不倒就成绩优秀,放心练,我给你核销。”

说到这儿钱亮亮才想起来,蒋大妈分管财政局,市委、市政府的接待费用都得经过他审批才能核销。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让金龙宾馆替市纺织厂办贷款那么理直气壮的原因,他卡着金龙宾馆费用的脖子。想通了这一点,钱亮亮便说:“蒋市长,你给银行那边说好了没有?

说好了我下午就抽时间跑一趟。“

蒋大妈说:“没说好我能让你去办吗?这件事情办妥了我这儿记你一功,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市里少倒闭一个厂,为了少一些下岗职工。下午你就去办,蒸馒头要趁热揭锅。还有,跟纺织厂那边你们也得签个借款合同,简单点,由你们借给他们三百万元流动资金,利息按银行短期流动资金贷款利率计算由他们负担,归还日期就跟银行贷款期限同步,还有什么我再想想……”蒋大妈用手指头轻轻敲击额头,钱亮亮突然想起听过的一段关于脑袋的评论:笨学生上了考场拍脑袋,胆小鬼上了战场捂脑袋,糊涂蛋进了官场敲脑袋,不管这段评论是不是有理,眼前看到蒋大妈敲脑袋钱亮亮忍不住就想笑。

蒋大妈却说:“算了,刚才想说什么又想不起来了,你睡不睡?我中午不睡一会儿下午就昏头昏脑啥也­干­不成了。”说着走到里间屋一头攮到床上呼噜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钱亮亮又想起了上小学自然课讲喂猪的民谚:勤吃懒睡长大膘!忍不住又想笑,难怪他这么胖,看来就是勤吃懒睡造成的。看到蒋大妈已经入睡,就悄悄朝外头走,刚刚走到门跟前,蒋大妈却又喊他:“钱处长,你过来我问你件事儿。”

钱亮亮过去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啥事?”

蒋大妈说:“我睡了一觉了,你知不知道市领导为啥提拔你来­干­这个接待处长?”

这也正是钱亮亮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反问蒋大妈:“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蒋大妈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然后翻了个身又响起了呼噜,开始睡他的第二觉了。

钱亮亮看看表,已经一点半钟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上班时间,便回到接待处办公室想抓紧时间趴在桌上打个盹儿。进了门却见齐红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睡得正香,还微微打着鼾,活像屋里养了一只老猫。她的脑袋边上扔着两个盘子一个碗,里头还有剩菜剩饭,暖气很热,办公室里散发着残羹剩饭的味道,仿佛谁把泔水桶搬到了这儿,看样子她的午餐也是在宾馆吃的。钱亮亮暗自叹息:中午这个盹肯定打不成了。他坐回自己的写字台前头,拿不准主意该不该马上叫醒齐红,他还在犹豫不决,齐红却已经醒了,看到钱亮亮就有些不好意思,睡眼惺忪地朝钱亮亮笑笑,一丝涎液从嘴角流了出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下。她抹涎液的动作让钱亮亮觉得她像个白痴,其实他知道她并不白痴,从履历介绍上看,她是成|人教育旅游管理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外加三年的工作实践经验。

“对不起,钱处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齐红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她的残羹剩饭,跑到卫生间里稀里哗啦地洗刷着餐具和她自己。从卫生间里出来后,齐红便跟她手中的餐具一样焕然一新了。卫生间对于男人来说是厕所,对于女人来说才是名副其实的卫生间。齐红从卫生间出来之后­精­神也恢复了正常,把餐具塞进抽斗,然后将一大摞文件资料送到钱亮亮的写字台上:“钱处长,这是接待处和金龙宾馆关于接待工作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条例,还有一些宾馆管理方面的基础资料,你有时间的话看看。”

钱亮亮暗暗惊异,这个刚才让他还觉着傻乎乎的女人,进了一趟卫生间就变成了­干­练的女职员。刚才跟蒋大妈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让她把这方面的资料收集一下,没想到他还没有吩咐,人家就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他接过资料大概地翻阅了一下,里边有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强接待工作的文件,也有关于接待工作的具体规定,比如对不同级别人物的不同接待规格,对属于市委和市政府接待的范围和标准的规定,还有接待处编写的接待工作程序,金龙宾馆接待费用核销项目审批规定等等等等。­干­啥都有­干­啥的规矩,想不到接待处的条条框框还真不少,看样儿李百威这家伙也并不是个白吃饱。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定规矩的和守规矩的。而所有规矩都是因人而异的,领导的意图和指示就是最大的规矩,这一条掌握好了就能万事无忧。

钱亮亮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想起蒋大妈还在一六八房间睡觉,这阵早就过了上班时间,不知道他醒没醒,便到一六八房间察看,却见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钱亮亮就问蒋市长呢?

服务员说早就走了。钱亮亮暗笑,这个蒋大妈倒是啥事都误不了。

钱亮亮的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出了大厅的门迎面一股寒气袭来,在暖气房里不觉得,出了门才知道外面的气温还在零下。正要到车棚取车,却见宾馆的那台桑塔纳堵在台阶下面,司机小赵跳下车来拉开车门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出去呀?”

“噢,出去办点事儿。”钱亮亮说完了继续朝车棚走,小赵追着问:“你不坐车啊?”

钱亮亮这才明白他这是等着接自己。过去钱亮亮虽然是市府的秘书,到哪办事近的两条腿,远的两个轱辘,从来没有想过出门办事要车,要车人家也不会给,除非陪市领导出去。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抬ρi股就有车的阶层,生活质量倒也算有了根本的提高。于是不去取车,钻进了小赵的车说:“市工商行。”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用车?”

小赵说:“齐红打电话通知的,没说你­干­吗去,我就赶紧过来在这儿等。”

车里的暖气开着,钱亮亮像是进了温室,看着外头寒风料峭中一个个穿戴厚实、体态臃肿、蹒跚而行的路人,钱亮亮不由就有些暗自庆幸自己能坐在温暖如春的车里。小赵嘴大话多,一说话唾沫星子乱喷,别人都说,其他司机擦挡风玻璃是擦外边,小赵擦挡风玻璃是擦里边,因为挡风玻璃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钱亮亮上了车,小赵便开始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先是问钱亮亮到工商银行­干­吗去,钱亮亮说办点事儿,他便开始向钱亮亮介绍工商银行跟金龙宾馆的关系:“钱处长,你知道不知道,工商银行张行长的侄女就是总台的领班张晓云,有这层关系到工商银行办事还用得着你出面?就派张晓云去,办不成扣奖金,再办不成就下岗,哪有办不成的?再说了,咱们金龙宾馆的账户也开在工商银行,每年那么多钱放在他们银行,他们敢不给面子?工商银行张行长我也熟着呢,老家伙把工商银行所有客人都往我们宾馆拉,从这方面说他也挺够意思的。一会办事你用不用我跟着?他见了我就没脾气,他们家我常去。”

钱亮亮好奇地问:“你还经常到张行长家去?”

小赵得意洋洋地说:“帮他家换煤气罐,每月一趟。”

钱亮亮好笑地说:“我以为你常去他家作客呢,原来是换煤气罐。他怎么不用他们工商银行的车?还是你爱上赶着伺候人家,看人家是行长。”

小赵说:“张行长说他要注意影响,用本单位的车本单位的司机容易让人家抓话把儿。不过也一样,反过来李处——李公公、黄金叶家用气也是工行的车送。人嘛,活在世上就那么回事,说虚点是互相帮助,说实点是互相利用。对了,钱处长,你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回头我让张行长派车给你家送煤气罐,不但省力,还省钱,每个月至少能省十块钱呢。他用咱们的车,咱们也得用他们的车,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你说是不是?”

钱亮亮家的煤气罐都是他老婆的单位按月送到家里,他老婆在市工商局广告科当副科长,工商局那样的单位巴结的人多,所以钱亮亮从来也不­操­心那方面的事儿,听小赵说别人送煤气每个月可以省十块钱,就问:“怎么让别人送就能省钱呢?”

小赵说:“钱处长您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住楼房让煤气供应站的人送货上门,每罐气得加五块钱,每个月烧两罐,不就是十块钱吗?”

钱亮亮这才知道自己的老婆不吭不哈每个月还给家里节省了十块钱。小赵接着又说:“钱处长,你这是刚来,情况还不熟悉,可别小看接待处这座庙,神通大着呢。慢慢你就知道了,­干­好了,在金州市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李公公在咱们金州不敢说权力比市长、书记大,马力可真比他们大,有些事市长、书记还得请他出面办呢。再说了,就是我们金龙宾馆内部,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别看表面上一个个都是伺候人的服务员、揉面炒菜的厨子,哪一个背后没有点曲曲弯弯的关系就别想进金龙宾馆。就拿你身边的那个齐红说吧,你知道他老公公是谁?是卢老啊。”

卢老是前些年­干­得比较冲的一任市委书记,这个老头钱亮亮不认识,大名却如雷贯耳,至今王市长还动不动把他挂在嘴边上,想不到齐红竟然是他的儿媳­妇­。这些履历表以外隐蔽的人事关系网络就像磁力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有时候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钱亮亮觉得跟这位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聊天倒是了解金龙宾馆人事关系网络的好机会,便打趣道:“你调到金龙宾馆是通过什么关系进来的?”

小赵打着哈哈说:“咱能有啥关系?那时候宾馆进了一台破客货,想从小车队调个司机进来开,谁也不愿意来。王市长嫌我话多,不让我给领导开车,小车队正发愁我没地方塞,就让大刘出面找了黄总,把我给打发过来了,这台车是后来才换的。对了,黄总是小车队大刘的老婆,就是开三菱吉普的那个,这你总该知道吧?”钱亮亮其实不知道,可是也不愿意让小赵觉得自己太孤陋寡闻,就说知道。

小赵接着说:“其实我说咱们金龙宾馆哪一个背后都有曲曲弯弯的道儿那是夸张,大部分人还都是普通老百姓,不过在我们这里有头有脸的,可都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窝头有什么关系?”

“窝头的关系那就广了,他手里的勺把子就是打关系的钥匙,又特会来事儿,再不然也轮不着他当餐饮部经理。你知道不?王市长的儿子结婚办酒席,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窝头张罗的,名义上在红月餐厅办酒席,可是材料、厨师都是窝头从金龙宾馆带过去的,费用核算都控制在窝头手里,最后到底花了多少钱谁能说得清楚?王市长他儿子结婚办了二十桌酒席,你说说能省多少钱?他对窝头能不好吗。哪一家单位到金龙宾馆接待客人,首先要维持好的就是窝头,不维持好他能吃好吗?能便宜吗?”

钱亮亮打断他问道:“你刚才说费用核算都由窝头控制着,那怎么可能?据我知道费用核销卡得挺严格,要经黄金叶审核,我签字,再报到蒋副市长那儿审批,怎么还能由窝头说了算呢?”

小赵说:“餐饮部的费用都是由窝头根据实际工料计算出来再报给黄金叶,多算点少算点那还不由窝头说?黄金叶审核也就是走个过场,你也不想一想,吃了喝了都进肚了,剩下的也都喂猪了,你能像别的东西那样一样一样查对吗?比方说吃的是对虾,报账的时候说是猪­肉­,不管吃的是猪­肉­还是对虾,拉出来的都是屎,谁能说清楚那泡屎是猪­肉­屎还是对虾屎?再比方说,喝的是茅台,报账的时候说是金州大曲,不管什么酒喝到肚里,再撒出来就都变成尿了,谁知道那是大曲尿还是茅台尿?”

“他真敢这么­干­?”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儿,而是没办法控制。勺子在厨师手里掌着,还是那句话,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除了厨师谁能真的闹明白?”

这里头有个很简单的漏洞,就是费用核销的时候应该由客人在原始单子上签字,就跟普通饭馆结账时候那样,把账单交给客人审查,客人认可了就埋单,不认可还可以计较重算。接待单位应该在吃过的菜单上签字认可才对。钱亮亮想到这儿,便打定主意要改进这方面的缺陷。他却没有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李百威、黄金叶还有窝头不可能不懂,既然懂人家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呢?

有了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一路上陪聊,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工商银行的大楼前面,钱亮亮下车的时候小赵又追着问用不用他跟着,钱亮亮说不用了,你等着我很快就下来。

张行长很热情,端茶倒水让座,想到他的侄女在自己的手下,钱亮亮便好像手里有了人质的绑匪,底气足了,态度也就不卑不亢,不像是来贷款,倒像是来要账:“张行长,我来谈谈金龙宾馆贷款的事儿。”

不知道是因为侄女在金龙宾馆还是因为蒋大妈事前打好招呼做好工作了,张行长说了几句祝贺钱处长荣升之类的道喜话儿,便打电话招来了信贷部的科长,吩咐他替钱处长办理信贷手续。科长唯唯诺诺答应着出去了,片刻就拿来一摞表格让钱亮亮填,钱亮亮看了看,挺复杂,他既没那份耐心也没那个本事填,就把表格装进皮包说回去填好了再拿过来。张行长说:“这种事情你不用亲自跑,派个人过来,表上该盖的章子盖好,让信贷部的人帮着填就行了。”

钱亮亮说:“蒋市长吩咐的事情,我还是得亲自跑一趟,跟你挂上钩了,后面的事情再让他们办。”

张行长说:“接待处那摊子事可不太好­干­,李百威看着也是个挺明白的人,怎么就把握不住自己,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怎么在窝里头乱来?这下乱子可闹大了。我听说了,人家家长不­干­了,非得把他送进监狱不可,告他强Jian呢。”

钱亮亮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评论自己的前任,况且跟张行长又不熟悉,只好说:“他出差回来就没见着人,工作也没交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张行长说:“我们这些家长把孩子放到金龙宾馆还不就是看着它环境好一些,工作稳定一些,要是……嗨,不说了,不说了。”

钱亮亮故意问他:“听张行长的意思,你的孩子也在金龙宾馆?”

张行长说:“我侄女,亲侄女,张晓云,就在你们总台。说起来还是通过李百威招进去的,现在你当家了,还得多多关照,严格要求我们没意见,就是别出什么事儿。”

张行长这些话让钱亮亮听着挺不是味道,好像提前给他打预防针,钱亮亮说:“小张啊?我认识,挺好的,你放心,没问题。”然后就起身告辞。

出了银行,小赵躲在车里听着音乐睡觉,钱亮亮突然觉得­干­他这活倒挺好,省心,坐车的说上哪儿就上哪儿,啥事也用不着­操­心。

“钱处长,还上哪儿?”

他一上车小赵就坐起来发动着了车,好像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睡觉,钱亮亮说:“到市政府。”

秘书处还有他一摊子东西,回到秘书处,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那帮秘书们对他羡慕不已,嫉妒不已,羡慕也罢嫉妒也罢,共同的要求是让他请客。秘书老彭比他年龄大资历深,至今还守着秘书处的一头沉办公桌熬日子,他嚷嚷得最凶,说除了金龙宾馆哪也不去。别人就纷纷揭发他是想黄金叶了,老彭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嫉妒钱亮亮这小子提拔,我只嫉妒这小子能到金龙宾馆跟黄金叶共事,而且管着黄金叶,要是让我去管黄金叶,啊,让我天天给常书记、王市长磕响头都­干­。”其他人就顺了老彭的话头起哄,说除了金龙宾馆哪也不去,要请客就在金龙宾馆,不然就算了。面对了这几个在一个办公室里混了几年的大头秘书,钱亮亮的心里除了捷足先登的喜悦之外,想到以前跟这些人共处时的喜怒哀乐,也动了点感情,一时冲动就答应下来,暗想,不管在哪请,只要自己掏钱就谁也说不出毛病来。于是当场敲定周五晚上六时在金龙宾馆不见不散。

贷款是以金龙宾馆的名义办的,金龙宾馆的法人代表是黄金叶,所有手续都得黄金叶签字盖章。钱亮亮来到黄金叶的办公室,把贷款手续给了黄金叶,让她跟宾馆会计一起尽快把手续办好。黄金叶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眼睛却朝钱亮亮传递着惊诧疑惑的信息。钱亮亮问她有什么问题,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钱处长,咱们贷这么多钱准备­干­吗?”

钱亮亮以为这件事情蒋大妈早就跟黄金叶打过招呼了,现在看起来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就把蒋大妈的图谋从头到尾给黄金叶说了一遍。黄金叶边听边看着贷款申请表、贷款抵押合同、贷款担保书等等文书表格,眼睫毛忽闪忽闪在眼睛上笼上了一层迷雾样的­阴­影。听他讲完了,黄金叶说:“钱处长,我们贷款给纺织厂用,风险我们都承担了,万一他们还不上钱,银行就得找我们要钱,我们找谁去?找纺织厂纺织厂没钱,我们就搭进去了。再说,哪有这种好事儿,我们承担风险给他们借钱,那我们图的是什么呢?”

钱亮亮承认黄金叶说的有道理,他也曾经向蒋大妈提出过这个问题,可是蒋大妈用他当领导的那套理由把他说服了,其实他不服也不行,道理总是在领导手里。他便又把蒋大妈的话给黄金叶说了一遍,黄金叶说:“钱处长,你刚来情况不熟悉,市领导说话,有的算数,有的不算数,尤其是蒋大妈,他自己都说,他喝了酒说的话一律不算数,这件事情该不是他喝酒的时候说的吧?那一回我们接待省建设厅的检查组,事先他说好吃住全包,费用由市里核销,我们替他把那帮人伺候得高高兴兴,完了还给那些人开了住宿发票让他们回去能多报销一些钱,我们不但根本就没有收房钱,还得替他们承担税费。你猜结果怎么样?市里城建规划合格验收了,我们找蒋大妈核销接待费用的时候,住宿费他就是不给核销,说房子住也是住,不住也是摆着,我们说当时是他答应了的,他说当时他喝酒了,我们趁他脑子里酒­精­开锅的时候蒙他,结果我们损失了一大笔住宿费。”

想到蒋大妈厚了脸皮跟黄金叶耍赖的情景,钱亮亮想笑,可是自己给黄金叶安排事情,黄金叶对自己这个刚刚上任的顶头上司公然抗拒不办又让他有些伤自尊,便笑不出来,脸也不知不觉就拉长了:“你的意思就是让蒋大妈给我们写个保证书?”

黄金叶见他不高兴了,连忙赔了笑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钱亮亮打断了她的话:“黄总,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对于市里来说,目前救活纺织厂比我们金龙宾馆承担一笔债务重要得多,市领导考虑问题都是从全市这个大棋盘考虑的,我们考虑的都是我们这个局部,所以,局部要服从整体,这件事情我看还得办。蒋副市长说了,如果我们不抓紧把这件事情办了,今后我们核销接待费他要严格控制。你看该怎么办?”

钱亮亮来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已经知道,金龙宾馆的利润很大一块实际上就靠市里核销的接待费,因为属于接待对象的都是市里的客人,大多数客人都是上级机关的领导和各种各样的检查组、验收团等等,市里的着眼点在如何给这些客人提供最好最满意的服务上,在核销这一块费用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卡得不严,也没法卡得很细,只要能够自圆其说,有接待处的签字,一般都是实报实销。于是,金龙宾馆也就能在正常的营业收入之外,再有意加大开支,把多核销的部分当作利润。金龙宾馆核销费用的最后关口由蒋大妈掌控,因为他主管财政,如果他不批,就是书记、市长批了也没有用。当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书记、市长批了蒋大妈不批的情况,蒋大妈的原则­性­还没强到那种程度,他的智商也没低到那种程度。

果然,领导总是有理的规则再次发挥了作用,提到蒋市长的这份权力,黄金叶就软了,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蒋大妈,对我们就是管卡压,钱处长,你是领导我当然要服从,不然,我可真不爱给蒋大妈办这种事儿,不信你看着,要是真的出了毛病,蒋大妈肯定躲得远远的。”

黄金叶是那种极会说话的人,她的口气带有抱怨的味道,可是意思却很明白,这件事情本来她不想办也不愿意办,就是因为钱亮亮下了命令她才执行的,尽管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可是这么一说让钱亮亮心里舒服了许多。

“钱处长,你看这样成不成,既然贷一次款,我们­干­脆就多贷一点,反正有蒋大妈顶着。”黄金叶随即又出了个主意。

“多贷多少?贷了­干­什么用?”

“多贷五十万,进海鲜,空运,我们自己有了充足的海货,哪家宾馆想要也可以从我们这边进,一转手我们还可以挣一块利润,给宾馆创收嘛。”

钱亮亮想,从体制上说,自己是市委、市政府的­干­部,虽然对金龙宾馆有监督管理责任,可是并不对他们的具体经营行为进行­干­涉,­干­涉多了也不好。再说了,就像黄金叶刚才说的,他们­操­心费力帮纺织厂贷款,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有,金龙宾馆当然没有什么积极­性­。既然他们愿意创收,就让他们创好了,也算是提高黄金叶的积极­性­,便说:“只要银行肯给,你们就多贷五十万,款到了告诉我一声,我跟纺织厂还得签个合同,合同签了再给他们把钱打过去。”

黄金叶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拿了贷款文书跑去找会计办手续。过了几天黄金叶就告诉钱亮亮贷款手续已经办好,银行把款也打过来了,钱亮亮打电话向蒋大妈作了汇报,蒋大妈挺高兴,让他马上给纺织厂打过去,钱亮亮说我们是不是还得跟纺织厂签个借款合同?蒋大妈说该签该签,不然到时候他们赖账就没招了,于是钱亮亮就又跑到纺织厂找厂长签合同。

厂长已经换人了,是公开招聘的。新厂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对人有点冷漠轻慢,工厂办公室主任介绍的时候告诉钱亮亮新厂长是国产的工商管理硕士,来之前在市经贸委当翻译。钱亮亮说了自己的来意,厂长马上变得热情非凡,让座倒茶连声谢谢:“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又是银行来催账的呢。这件事情您打个电话我们过去办就行了,怎么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钱亮亮估计他是根据老婆给自己的这身打扮判断自己是催账的银行信贷员,进而想到这个厂长挺不讲理,欠了人家的钱人家来讨就这么带搭不理的,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能按时还自己的钱,自己上门来要可能也得受到冷遇,就有些不快,后悔自己答应了蒋大妈的要求。

新厂长显然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见他怏怏不乐,马上安慰他说:“钱处长您放心,我们已经跟外商签了合同,首批合同就有两千多万美元,至少能有两千来万人民币的利润,偿还这笔贷款一点问题也没有,还能给银行还上以前的部分贷款和利息。接下来还有几笔海外合同,厂子很快就能起死回生,重新发展起来,到时候您就是第一个功臣,我们全厂两千多职工一定会永远把您记在心里的。”

钱亮亮对这个厂的情况不是不了解,这个厂设备陈旧,工艺落后,他们凭什么能拿到那么大笔的国外订单呢?忍不住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新厂长说:“设备陈旧有设备陈旧的好处,工艺落后也不都是坏事儿,我们做的是人家生产装尸袋的棉布织品,这种东西是低端产品,价格低,那些设备新工艺先进的国内外大厂反而没办法接这种单子。

我们可以,当然,我们的利润率也低,­干­这种活靠的就是批量大,薄利多销嘛。“

钱亮亮倒是知道,中东地区近些年天天打仗,一打仗装尸袋的需求肯定会很大,看来这个厂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依靠陈旧的设备、落后的工艺抓住了一次机会。想到这儿,钱亮亮也为他们高兴,终究这件事情牵涉到两千多国有职工的身家命运,如果把这些职工的家属也算上,那就是关系到上万人身家命运的大事儿,能把这件事情办好了,那就是一件大功德。想到这些,心情也就开朗起来,催着新厂长赶紧拟合同。新厂长说合同早就拟好了,一直没敢找他们签,怕他们误以为纺织厂催促他们,盯着ρi股要钱,其实他们特别急需这笔贷款进原料,钱亮亮今天要是不来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到金龙宾馆找他去了,说着就让办公室主任拿了打印好的合同请钱亮亮过目。钱亮亮看了一看,跟蒋大妈说的内容基本一致,语句倒也简练通顺,就说:“可以了,没啥问题,你们先签好,我回去签了再盖好章子给你们送过来一份,我们留一份就成了。对了,把你们的开户行跟账号写清楚了。”

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合作得挺顺利,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合作开端。接下来又办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接待活动,一个是省政协考察团前来考察,一次是一位离休的中央老首长西行参观莫高窟途经这里,钱亮亮对接待上的事儿还不太熟,黄金叶全力以赴地辅佐拾遗补缺,两次接待任务完成得都很顺利,市里领导挺满意,还专门给他们发了奖金,钱虽然不多,也算是市委、市政府对他们工作的肯定。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钱亮亮跟黄金叶逐渐熟悉了,觉得这个漂亮的下级还挺不错。

经过这两次接待,钱亮亮发现,宾馆工作人员和服务人员在接待工作上没有特殊程序,只要严格按照宾馆服务的程序和服务质量要求落实就行。而接待处的工作就是对方方面面的关系进行协调、监督和组织,比如接待日程安排的确定、实施,车辆的安排和调配,视察或者参观单位的通知和落实,住宿的安排和饮食的调配等等。大框框上倒是有个程序或者说是工作制度,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就有很多纸面上没有写的东西。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要按照市领导的个人喜好来处理。比如说市委常书记,只要他来了,钱亮亮就得随时在身边听候吩咐,并且得陪吃陪喝陪玩才行,似乎他就是三陪小姐。而王市长就粗线条一些,只要安排好了,钱亮亮在不在跟前倒也不太计较,如果要求他必须亲自陪客,王市长才会找他。

再比如蒋大妈,他来了如果钱亮亮来陪他,他就会赶他走:“去去去,忙你的去,我又不是什么重要领导,有什么事我让他们办就成了。”可是如果钱亮亮真的走了,他又会到处派人找他。找他却又没什么正经事儿,就是叫他一起吃吃喝喝,好像钱亮亮不在他就吃不香喝不下。有一次钱亮亮已经下班回家了,他把电话打到家里命令他立刻赶回宾馆来,钱亮亮一阵紧张,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急三火四地赶到宾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餐厅陪省财政厅的几个处长喝酒。钱亮亮来了他就开始向人家介绍:“这是我们市政府接待处的钱处长,亲自来陪各位。”好像钱亮亮来陪客人他就有了多大面子似的,闹得钱亮亮哭笑不得。抓住他高兴的时候钱亮亮问他:“你请客人吃饭老叫我­干­吗?”蒋大妈说我看你太辛苦了,想让你多增加营养。后来钱亮亮才渐渐感觉出来,那些副手们抓他当差,并不是因为他钱亮亮长得好看可以增加客人饭量或者提高客人的兴致,而是因为他的身份是接待处长,有他亲自陪同,客人可以感受到主人在市领导班子中的分量。

­干­了一段时间他就彻底明白了,接待工作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不过就是迎来送往,让客人高兴满意就成。好在他们接待的客人都是一些有层次、有教养的人群,稀里糊涂几个月过去了,接待了一帮又一帮,还真没有遇到过提出过分要求或者公然对他们的接待表示不满的客人。真正难应付的还是本市的领导们,还有那些局、处的头头脑脑们。

黄金叶曾经告诉过他,市委、市政府的领导里头,对接待工作要求比较高的就是常书记,其他市领导除了个别的喝多了会耍耍横以外,都还算好应付。局处单位的领导里头,市委那边的比如组织部、宣传部、市委办、纪委等等都比较老实,可能是常书记管得严,不敢在金龙宾馆张狂。市政府那边的人事局、税务局、工商局、公安局等等有实权的部门,头头脑脑都是难伺候的角­色­,要求高,毛病多。对此钱亮亮倒没有直接的感­性­认识,因为他直接接触的都是由市委、市政府领导直接接待的客人,或者是大型会议的整体接待工作的组织领导,那些处、局机关部门自己的接待活动他一般不出面,由齐红和黄金叶她们应付。除非他们有一些特殊的要求需要经他批准才会来找他,比如说吃饭的时候多上一瓶白酒,减免某个客人的住宿费,客人走的时候路上带些吃的,宴请招待的时候标准提高一些等等。这种事情都是别人来求他,而且他的行政级别跟那些来求他的人旗鼓相当,所以不管是好伺候的还是难伺候的,谁也不会跟他过不去。另外,市委常书记点名提拔他现在已经成了人所共知的事儿,谁也弄不清他跟常书记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因此一般人都不愿意招惹他。这符合官场的潜规则:争取跟领导的红人成为朋友,至少不能成为对手。

常书记对钱亮亮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关注,或者说对接待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每次到金龙宾馆来他都得找钱亮亮谈谈接待工作方面的事儿,有些事情甚至安排得非常具体,比如金龙宾馆供应热水的时间是每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第二天早上七点到九点,常书记就提出改成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金州是北方内陆城市,缺水,所以市政府规定所有宾馆饭店热水都是定时供应,目的是为了减少浪费。钱亮亮告诉常书记,这是市政府规定的。常书记说:“规定是规定,什么规定也得面对特殊情况。金龙宾馆是­干­什么的?金龙宾馆是市委、市政府接待上级领导和国内外重要客人的地方,上至中央领导,下到省里各个重要机关部门,还有港澳台、外国朋友到了金州不都住在金龙宾馆吗?这情况还不够特殊?难道让这些领导和外国朋友每天只能按照我们的规定用热水吗?节约用水也不在乎金龙宾馆多几吨少几吨,今后就这么办,谁要有意见就说是我定的。”钱亮亮当然高兴这样,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谁都方便,仅仅凭这一条,对于招徕旅客就是大大的优势。于是常书记下指示的第二天开始,金龙宾馆就开始全天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

有两次常书记还打电话把钱亮亮招到他的办公室谈话,一次是钱亮亮在金龙宾馆宴请市委那帮秘书哥儿们,传到了常书记的耳朵里,常书记那一回挺严肃,把钱亮亮训了一顿:“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嘛,忘乎所以,你们都是市委这边的,跑到金龙宾馆吃吃喝喝,让政府那边知道了会怎么想?还让人家女同志陪酒,什么作风,简直是鸠山,是国民党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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