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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接待处处长 > 第一卷

第一卷

那天晚上,秘书们确实在金龙宾馆喝酒,也怪老彭,念念不忘黄金叶,跑到黄金叶的办公室非得让黄金叶跟他们一起吃喝,刚好又碰上了齐红,就把齐红也拽上了。黄金叶跟齐红知道这帮人都是新任顶头上司的老同事旧哥儿们,也不好意思拒绝,钱亮亮当然也不能不让人家跟他们一起吃喝。饭桌上哪有什么正经,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奉承黄金叶、齐红漂亮,能­干­。中间窝头也跑进来给大家敬酒,还即兴说了几个黄段子。黄金叶让这帮文人哄得兴致大发,又有了几分酒意,吃饱喝足之后非得请大家唱歌跳舞,就又让服务员开了小歌舞厅,一帮男女闹到深夜才散伙。

过后,钱亮亮估计这一顿至少得耗费他一千多块,一个月的工资,由不得便有些心疼。转念想想,自己升上来了,那些哥儿们还都在秘书处死熬,人家能来喝自己这一杯酒祝贺自己荣升,给足了自己面子,再多花几个钱也值得,便跑到财务交钱。会计说餐厅的核算表已经送过来了,一共是一百三十八块。钱亮亮大吃一惊,那天他们光是五粮液就喝了三瓶,这一百三十八块也就是一瓶酒钱。会计说她只能按照餐厅送过来的单子收钱,钱亮亮就跑去找窝头,窝头说:“钱处长你真有意思,我是知道你怕别人说闲话才送那个单子到财务去的。

别人在宾馆吃了喝了哪有交钱的?就说黄金叶吧,自己在这儿吃吃喝喝不算,只要回家哪一回不带几个炒菜回去?啥时候交过钱?不交钱没事,账上啥也没有,交了钱账上体现出来别人反而知道你在金龙宾馆吃饭了。“

钱亮亮说那也应该实事求是嘛,该多少交多少才是真正的廉政。窝头说:“那你说该多少?如果你实事求是交了钱,今后别人怎么办?都像你这样交钱,别看领导挣钱多,那也吃喝不起,到时候你就成了众人嫌、大家恨、­干­部公敌。算了吧,吃吃喝喝都是肚子里的事情,酒­肉­穿肠过,党风胸中留就行了。”钱亮亮不是傻子,他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就不再缠着跟窝头实事求是了。

常书记因为这件事情批评他,他就解释:“那天我到秘书处收拾东西,秘书处的老彭他们就闹着让我请客,还指定要在金龙宾馆请,都是老同事了,关系又都不错,面子上过不去,就答应了。再说了,我想反正我自己掏钱,要是外面的人到金龙宾馆包一桌,宾馆还巴不得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黄金叶她们跟老彭他们都挺熟,见他们来吃饭,就过来一起坐了,并不是非得叫人家陪酒。”这时候他才想到,他交那一百三十八块钱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管一百三十八块钱是不是够那顿饭钱,起码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交钱了。

常书记说:“你这是给我解释,我能听进去,我也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你能向所有的人解释吗?金龙宾馆对外营业是好事,可是你不是外人,如果你现在还在秘书处工作,掏钱在金龙宾馆摆上十桌我都不说什么,可你现在是什么?是金龙宾馆的上级主管,市委、市政府的接待处长,你在那儿请客,请的还都是市委秘书处的人,外面会怎么看?严以律己,谨小慎微,防微杜渐,这是从事接待工作最基本的要求。李百威的教训难道还不惨痛吗?

李百威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干­那种事情,时间一长,渐渐放松了思想改造,忘乎所以,为所欲为,没有不跌跟头的。你是我亲自提名选拔的­干­部,是从市委这边调过去的,更要严格要求自己,正人必先正己,己不正焉能正人?你可不能给市委的脸上抹黑呀……“

常书记整整训了他半个小时,要不是秘书长来电话请书记开会,可能还得训下去。从书记屋里出来,钱亮亮就跑到秘书处骂老彭他们:“你们这帮人真是麻烦,请客就请,还非得到金龙宾馆,你们吃好了喝好了唱好了跳够了,让我挨骂。”

秘书们纷纷问他怎么回事儿,钱亮亮说常书记整整骂了我半个钟头,差点让我出不了门就地枪毙。老彭说:“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那是常书记看重你、爱护你,这就叫打是亲骂是爱,要是常书记也能单独骂我半个小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钱亮亮想了又想,不能不承认老彭说得有道理。

常书记经常要听他的工作汇报,针对他谈的问题作指示,对出现的困难也是能解决的就地解决,不能马上解决的也会提请给其他主管领导帮忙解决。这让钱亮亮非常感动,他不知道过去李百威当政的时候常书记是不是也是如此直接参与接待工作的领导,问过齐红、黄金叶她们,她们告诉他,从来没有见过常书记找李百威专门谈论这方面的事儿,有了什么重要的接待活动,他来参加就是了,很少对接待提出什么具体要求或者实质­性­的指导意见。钱亮亮这才明白,常书记对他和他的工作确实非常重视,也非常支持,至于这种重视和支持的背后是有什么原因,他理解为因为自己是常书记的部下,是从市委那边出来的­干­部,常书记当然希望他­干­得更好,起码不要捅娄子给他脸上抹黑。

反过来,王市长如今对接待工作就不那么关注了,有了接待工作需要他参加他就来,从来也不专门提什么要求,好像随着李百威跟钱亮亮交接班他跟常书记也交接班了似的。齐红私下里告诉钱亮亮,过去王市长跟现今的常书记一样对接待处的工作非常重视,经常事无巨细地过问指导。钱亮亮问她:“那现在王市长怎么不太过问了?”

齐红抿嘴一笑:“李百威­干­砸了他脸上无光呗。”

在钱亮亮的印象中,齐红是个低姿态的人。如果按照俗套子用花来比喻女人,黄金叶是过了花期却仍然艳丽的牡丹,齐红就是躲在花丛中间的梨花,不招眼,却更有可能结出果实。他跟齐红在一个办公室,这是李百威留下的办公组合,钱亮亮也不好上台伊始就把人家赶出去自己独占一间办公室,可是内心里却总对这种孤男寡女共聚一室的办公组合觉得别扭。齐红对他非常尊重顺从,照顾也非常周到,而做这一切的时候又非常坦然自若,从她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高级­干­部儿媳­妇­的娇骄二气。逐渐钱亮亮也习惯了她,用顺了她,所以当他让齐红把李百威扔在办公室的东西收拾一下,给李百威送去的时候,齐红的断然拒绝就让他非常惊讶。已经半年多了,李百威的东西还扔在接待处办公室,占了两个柜子一张桌子,好像他在用这些遗物来默默地向钱亮亮传达某种让人沮丧的信息。他不来收拾,钱亮亮也找不到他,东西扔在办公室实在碍事,害得钱亮亮许多东西都没办法摆放,所以他下决心不管李百威来不来,先把他的东西清理一下,凡是属于他自己的私有财产就派人给他送过去,办公室找不到人就直接送到他家里。

李百威的人事关系转回市政府总务处之后,就没有去上过班,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哪去了,现在在­干­什么。让他搞大肚子的两个女孩子后来都调离了金龙宾馆,一个到一家商业宾馆继续当服务员,一个到纺织厂当了仓库保管员。黄金叶告诉钱亮亮,那两个女孩的家长揪住李百威不放,非得告他流氓强Jian不可,还到处围追堵截要抓住他痛打,李百威东躲西藏,通过熟人说合,两家同意私了,每家补偿了五六万块钱,两个女孩子做了人流才算了事。后来黄金叶又提议把几个服务员调离金龙宾馆,钱亮亮问她理由,黄金叶说:“这些人跟李百威都有些不清不楚的,继续在金龙宾馆不合适。”钱亮亮就同意了,好在他们给纺织厂借了钱,纺织厂要大大买他们的面子,这几个服务员就弄到纺织厂当了工人。

“这些东西老堆在办公室太乱,碍事。”钱亮亮对齐红说。

齐红说:“我才不动那些东西呢,恶心人。”

钱亮亮说:“有什么恶心的?你不动我动。”

齐红说:“你也别动了,多恶心啊,谁知道能动出啥东西来。再说了,他本人不在我们动他的东西,到时候要是少了什么谁给他赔。”

让齐红这么一说,钱亮亮也就不好意思动了。他估计齐红的话肯定没说透,李百威的柜子里有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准,万一柜子一打开露出一堆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就非常尴尬,也让人觉得晦气。即便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李百威缺席的情况下,打开他的柜子、抽屉收拾他的东西,他要是反咬一口说有值钱东西或者重要东西丢失,问题也会变得很复杂很棘手。

“那怎么办?总不能老这么扔着,办公室地方本来就不大,这样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他们的办公室实际上是一间标准客房,房号是一○八,市领导也都认准了一○八是接待处,如果要换房间,肯定还得经过市领导同意,太麻烦,他就一直没有再另外换房间。

“行了,你就别管了,你要是嫌乱,我收拾。”

过了两天,钱亮亮再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办公室里所有李百威的东西一扫而空,办公室变得整洁清爽,钱亮亮的写字台靠窗摆着,写字台上面还摆了一个挺­精­致的花瓶,花瓶里Сhā了一束金黄的沙枣花,散发着扑鼻的芬芳。齐红的办公桌摆到了靠门口的位置,在她跟他之间是一组沙发,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摆着茶具、花瓶,看上去非常雅致。唯一不足的是,铁皮柜子整整齐齐的贴墙码着,看上去有点像公共澡堂里的更衣柜。

“真不错,好好好,”钱亮亮表扬了齐红,齐红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好意思。钱亮亮接着又问她:“李百威的东西呢?他拿走了?”

齐红说:“他才不会来拿呢,我叫了两个厨师,连柜子给他抬到库房去了,就算他来把东西拿走了他的柜子你还能用啊?”

钱亮亮说:“还是找机会通知他一下,让他把自己的东西清点一下好。”

两人正说着话,电话响了,是市委宣传部郭部长打来的。郭部长是市委常委里唯一的女人,当然,到了那种地位的女人肯定也不会是好看的女人。过去钱亮亮在市委秘书处工作的时候,跟她认识,钱亮亮恭恭敬敬地叫她郭部长,她随随便便地叫他钱秘书。自从调到接待处以来,除了在电视上见过她几面,就再没有接触过。郭部长是个独身女人,谁也说不清她是结过婚又离了婚还是从来就没有结过婚。这种女人的­性­格普遍都有点古怪,这种女人中当了领导­干­部的­性­格就更加古怪,市委那边的人都有点惧她,跟她打交道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好好的正说着话呢,说不上哪句话她听了不顺耳,突然就会翻脸损人,根本不在乎场合、时间,搞得对方下不来台。平级的不好跟她认真,下级不敢跟她认真,只好有气往肚子里憋。电视台的台长才四十五岁就得了肝硬化,肝浮水肚子胀得像一面大鼓,人们都说电视台台长肚子里头装的都是她给灌进去的苦水。所以,钱亮亮听到是她的电话,由不得心情就有些紧张。

郭部长的声音挺难听,好像竹笛劈了,发出的声音尖锐却又沙哑:“钱处长吗?好啊,高升了就连面也见不到了,最近在忙什么?”

钱亮亮再傻也不会认为郭部长没事跟自己煲电话玩儿,她打电话过来必然有事,便说:“哪里,刚过来情况不熟,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工作也­干­不好,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几回,有什么事吗?尽管吩咐,保证全力以赴。”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你这个钱处长真不够意思,别忘了你可是从市委这边出去的­干­部。”

钱亮亮赶紧表忠心献红心:“哪里,我永远是咱们市委麾下的小兵。郭部长,你有什么指示只管说,咱接待处就是你的办公室。”

“呱呱呱,”郭部长笑着说,“到底当了处长了,越来越会说话了。是这样,这个月二十号,省里组织的记者参访团要到咱们金州来,都是省级以上大报、电视台和电台的记者,还有几个通天的,市委要求我们一定要做好记者参访团的接待服务工作,你抽时间过来一趟,咱们一起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接待方面的事情。”

郭部长的笑声很特别,活像公­鸡­踩蛋后的兴奋,那种声音呱呱呱的一般人想学也学不上来,钱亮亮赶紧拉开话筒跟耳朵之间的距离,以免耳膜受到损伤:“没问题,您说什么时候?定个时间我就过去。”

“什么叫没问题?有没有问题得接待完了以后才能说,你才去几天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你以为接待工作就那么简单吗?明天早上八点整,到我办公室,不准迟到。”这位郭部长果然­性­格怪异,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由人脸变成了狗脸,并且咬了钱亮亮一口。

钱亮亮了解郭部长那个德­性­,放下电话朝齐红吐吐舌头:“果然名不虚传。”

齐红说:“刮刀?”

刮刀是郭部长的外号。刮刀是一种钳工工具,三面有刃,专门用来刮铁器的,连铁都能刮下屑来,别说刮人了,郭部长的厉害可想而知。

“你得把黄金叶跟窝头带上,刮刀毛病多,如果你一个人去她会嫌你对她的事情不重视,表面上不说肯定得挑你毛病。”齐红说。

在女人面前,钱亮亮也本能地维护大丈夫的自尊,便发狠道:“怕什么,我就一个人去看她能把我吃了?”

齐红抿嘴笑了笑说:“你跟她一般见识有必要吗?再说了,放着黄金叶跟窝头不用­干­啥?具体事情都得他们办,开会叫上他们一起去了,会上定的事情他们办不好你就骂他们,省得到时候他们反而往你身上推。”

听到齐红这么说钱亮亮倒有些惊讶,表面上看齐红跟黄金叶的关系非常好,两人一个黄姐黄姐叫得亲切,一个小红小红叫得热情,还经常挤坐在一张椅子上研究时令吃食、时尚衣裳,或者说些女人间的体己话儿。齐红跟窝头关系似乎也挺好,想吃什么打个招呼窝头基本上有求必应,还会让服务员把做好的菜肴送到齐红的办公室来。可是今天品尝她说话的味道,却好像黄金叶、窝头踩过她的脚­鸡­眼似的。钱亮亮忍不住问:“我看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齐红撇嘴笑笑:“就是挺好的呀,怎么了?”

她这一问钱亮亮反倒没词了,平心而论确实没怎么,她不就提议让钱亮亮带上他们俩参加刮刀的会议吗?

“窝头跟刮刀好着呢,刮刀拿他也没办法,不信你明天带上他去看看。”齐红又补充了这么一句。就冲这一句,钱亮亮决定带着黄金叶跟窝头去开会,他想看看窝头跟刮刀到底怎么个好法。

第二天一大早钱亮亮就带着黄金叶跟窝头坐了宾馆的桑塔纳来到市委。这台车档次不高,可是经常在市委、市政府出入,门卫已经熟透了,所以到了市委大院便长驱直入。

进入市委大楼八点差五分,钱亮亮怕等电梯耽误时间,过了点挨刮刀的刮,就急匆匆地爬楼梯。市委领导的办公室都在八楼,学广东人取八的谐音“发”图个吉利。黄金叶跟窝头见他爬楼梯,不好意思坐电梯,只好跟着他爬,爬到八楼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钱亮亮爬到八楼看看手表,整八点。钱亮亮说:“五分钟爬了八层楼,真可以参加奥运会了。”市领导们还都没有上班,只有几个给市领导办公室打扫卫生的通讯员、小秘书里出外进地拖地板、擦桌子。见了钱亮亮他们三个人,有认识他们的小秘书就过来打招呼,钱亮亮问他郭部长来了没有?小秘书说郭部长一般得到八点半才来,让他们到会客室等着。钱亮亮一听这话肚子里就开始憋气,她自己明明八点半才来上班,却要求他们八点整一定要到,害得他早上起来连送孩子上学的时间都没有。幸亏自己没在她手底下当差,不然迟早也得让她气成肝硬化。

黄金叶看出他不高兴,就劝慰他:“没事儿,刚才爬楼梯挺累,趁机歇一会儿。”

黄金叶的本意是劝慰他,可是此时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像讥讽,钱亮亮肚子里有气,就冲黄金叶发作:“谁请你爬楼梯了?有电梯怪你自己不坐嘛。”

黄金叶让他损得直眨巴眼睛,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变了三四回颜­色­才恢复正常。窝头说:“钱处长,你别说,我这个人还就是愿意爬楼梯,现在不是讲究有氧运动吗?爬楼梯就是免费锻炼身体最好的有氧运动。”

钱亮亮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该对黄金叶那样,便缓和了口气对黄金叶说:“郭部长对这次接待记者参访团非常重视,你搞接待比我有经验,开会的时候有什么问题你主讲。”

黄金叶点点头,没有吱声,从表情上看已经消气了。

一直等到快九点了刮刀才夹了公文包进来,钱亮亮故意抬腕看手表,刮刀说:“别看表了,不就我来晚了吗?没事我能来晚吗?你们都到了,好,再等等宣传部的张处长他们。”说着就打电话催促张处长他们马上过来开会。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张处长带了两个人被狼撵着一样气喘吁吁地进来,一进来刮刀就开始训他们:“怎么这么磨蹭?接待处的同志都等了你们一个多小时了,你们这些人­干­什么都拖拖拉拉,让人家接待处的同志怎么看我们宣传部的工作作风?”

张处长可怜巴巴地解释:“事先我们也不知道要开会,按照安排今天一大早要到市文联检查学习贯彻三个代表的情况,都通知人家了,这不,走到半路上又返回来的……”

钱亮亮这才明白,刮刀事先就没通知宣传部的人来开会,这是临时抓来的。相比之下,他们好赖还事先接到了通知,比起刮刀手下的那帮可怜虫来,算是够优待了。

“闲话少说,开会。”刮刀打断了张处长的分辩,管自开讲:“再过半个月省委宣传部组织的记者参访团就要到我们市来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们也都清楚……”

“哎,郭部长,您老人家还是说明白了好,这里边开会的的都是有知识有水平的领导­干­部,只有我是没知识没水平的厨子,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您老人家要是不说我还真不清楚。”

刮刀让窝头打断了话头,愣怔了一下,很不高兴地瞪着窝头。窝头挤出谄媚的笑脸,一只手里捏着一个油腻腻黑黢黢的笔记本,一只手里握着一支油腻腻黑黢黢的圆珠笔,见刮刀瞪他,便朝上举了举笔记本和圆珠笔示意道:“您说,我记着呢。”

刮刀只好重新开始,把这次记者参访团前来参观采访的重要­性­又说了一遍,说这次记者团前来对宣传本市、提高本市知名度、改善本市招商引资的软环境将会起到多么多么重大的作用,似乎没有这个记者参访团金州市将会永无出头之日,有了这个记者参访团金州市便会马上起步腾飞旧貌换新颜。不愧是宣传部长,刮刀讲话的鼓动­性­非常强,逻辑­性­也非常严密,尽管有些地方夸大其词,有几处英文说得也不太准确,比如她总是说不准WTO,一说到世界贸易组织,就说成WC.不过,总体上看还是头头是道,充分显示出了她作为宣传部长的演说实力。钱亮亮和张处长他们听到她把WTO说成WC谁也不敢笑,更不敢纠正她。

窝头却不是省油的灯,他举起手作出小学生上课提问的那种姿势示意刮刀他要发言,刮刀无奈地刹车,问他:“你­干­吗?”窝头说:“刚才我老听您说我们国家加入了WC,我们宾馆的厕所牌牌上都印着WC,不知道您老人家说的WC跟我们宾馆的厕所是不是一回事儿?如果是一回事儿,我们国家加入厕所­干­吗?如果不是一回事儿,是不是重名重姓,就像我们宾馆总经理叫黄金叶,河南产的一种烟也叫黄金叶,虽然都是黄金叶却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对不对?”

开会的人们再也忍不住,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黄金叶气得骂他:“窝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是东西呢。”

窝头一本正经,满脸无辜:“我又怎么了?好好好,我是东西,你们都不是东西。”

钱亮亮彻底肯定了自己的推测,窝头这家伙又在装疯卖傻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会议上装疯卖傻。

张处长也抗议了:“沃经理,你别一篙扫倒一船人,我们招你惹你了,你损我们­干­吗?”

窝头嘻皮笑脸地对付他:“你是处长,我哪敢招你惹你,黄总说我是东西,我只好承认,如果你们都跟我一样,那不就都成东西了吗,所以我得专门声明你们都不是东西只有我是东西。”

刮刀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别搅和了,啥地方有了你都不得安宁。我说的是世界贸易组织,英文字母缩写就是WC,呸,都是你搅和的,什么WC,是WTO.你胡扯什么,谁说WC了。”

钱亮亮也奇怪,果然如齐红所说,刮刀竟然对窝头这公然的冒犯容忍了,如果换个人今天当众这样拿她的口误开玩笑,刮刀不得连皮带­肉­把他剐成骨骼标本才怪。窝头倒也识趣,适可而止,不再捣鬼作怪,朝刮刀天真一笑,埋下头假装认真开始记录。刮刀便继续开始布置任务:“这次接待活动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记者团的活动日程安排和陪同联络,由宣传部的张处长牵头,组成一个接待小组,就住在金龙宾馆,你们给他们腾个房间当接待办公室。”

黄金叶点点头:“没问题,就在一号楼吧。”

刮刀点点头认可:“第二部分负责记者团的吃住行等生活服务,保证让记者团吃好、休息好,业余活动也要安排,你们的游泳馆、健身房、歌厅舞厅都得对记者团免费开放。”

黄金叶看看钱亮亮,钱亮亮知道她的意思,这些营业场所都是收费的,市里规定,任何接待对象免费使用这些场所都得经过市主要领导批准,否则费用市里不给核销。黄金叶在这个问题上作不了主,因为她不敢确定刮刀算不算市主要领导。钱亮亮却明白,刮刀既是市委宣传部部长,又是市委常委,当然算得上主要领导,就说:“这也没问题,我们还可以延长这些场馆的开放时间……”

刮刀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要延长时间,每天十一点必须关门,这帮记者玩高兴了,整个通宵,还给不给我们­干­活了?就到夜里十一点。”

钱亮亮点点头,把她的指示记到了笔记本上。“还有,”刮刀接着作指示,“饭菜质量一定要好,你们餐厅要制订个菜单,回头送过来我看一下,最重要的是要注意卫生,绝对不能出现中毒、拉肚子这些事儿。”

这句话是直接对窝头说的,窝头便说:“中央现在有规定,四菜一汤,好办。”

刮刀马上急了:“你少给我来什么四菜一汤,那是对上级领导,记者团又不是上级领导,你必须保证十菜一汤,酒水也要上。”

窝头说:“那接待费用可就高了,蒋大妈要是不核销怎么办?”

刮刀说:“他不给核销你就来找我,这可是市里的重大接待活动,别人请都请不来,我相信蒋大妈……呸,什么蒋大妈,蒋副市长在这个问题上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窝头扑哧笑了问:“郭部长,你老人家是不是跟蒋大妈不对付?”

刮刀愣了,反问他:“谁说的?我跟蒋大……副市长关系很好。”

窝头说:“噢,我听你把他叫蒋大妈,还呸他,就以为你挺恨他呢,你要是真的恨他,下一回他到我们那吃饭,我给他炒的菜里都多加一把盐,咸死他替你报仇。”

刮刀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警告你,少把我叫老人家。”说完扑哧一声笑了。

窝头说:“郭部长,你一笑真的挺好看。对了,我最近看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我再给你炖一锅乌­鸡­当归萝卜汤,这一回我下点功夫炖上一天一夜,再给你盛到密封袋里冷冻起来,你每天晚上临睡觉前喝一顿,不出一个月你的皮肤要是不比黄金叶的还­嫩­,我就让手下的厨师都给你当儿子。”

在座的谁也搞不清楚窝头是真的要给刮刀炖汤,还是跟她逗着玩,所以谁也没有觉得窝头这种做法、说法­肉­麻。这也是窝头的特­色­,很多人巴结领导的时候都尽量避着别人,他不,当面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他那半真半假的神态就像最有效的稀释剂,把溜须拍马的成分淡化成幽默小品,谁也不会对他的行为反感,只觉得他是故意惹人发笑。

刮刀呱呱笑了:“你这个窝头净胡说八道,我什么岁数了,人家黄金叶才什么岁数,我怎么能跟人家比。再说了,即便我的皮肤再不好,我也不敢收一帮厨师当儿子,我可养活不起。”

窝头就咧了嘴笑着说:“郭部长,绝对不是捧你,你看着真比黄金叶年轻多了。”

当了领导的女人仍然是女人,明明是假话,刮刀却还是挺高兴,故意板了面孔教训他:“你这人说话一点也不实在,我要是比黄金叶年轻,那就成白骨­精­了。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有啥事随时向我汇报,散会。”

突然宣布散会反倒让与会人员吃了一惊,来多少人、来的人里多少男的多少女的、房间安排有什么具体要求、车辆怎么调度安排……种种具体问题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她就宣布散会了。转念想想,这倒也符合刮刀的风格,既然她说散会那就只好散会,碰上什么问题也只好像她说的那样随时请示汇报了。

回到车上钱亮亮对窝头说:“郭部长挺难处,不过我看你还行,能跟她搅和,她好像跟你还挺融洽的。”

窝头说:“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老娘儿们真能折腾人,让我们赶八点钟过来,她自己快九点了才来,我不搅和搅和便宜她了。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你们老想着她是领导,我看她就是个娘儿们……”

“滚蛋,什么娘儿们不娘儿们的,多难听。”黄金叶骂他。

“好好好,她不是娘儿们是大姑娘。不管是什么,反正我一个小工人,既不靠她提拔,也不靠她吃饭,我怕什么。我真正怕的就是黄总跟钱处长,你们能管得着我,砸我的饭碗。”

记者参访团如期到达,到达的人数比原定的人数多了十来个。有一个全国­性­大报的资深记者随身带来一个女助手,又有几个新闻单位原计划不派人参加,临时又来了人,还有几个记者带上了老婆、老公。这样一来原先安排好的房间就得整个打乱重来,麻烦不说,为难的是没有那么多空房间。金龙宾馆的客房入住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每次有了接待任务,就得预留房间,预留的时间越长宾馆的损失就越大,为了尽量减少损失,金龙宾馆的客房管理非常细致,只要是有准确接待人数的团组,从来不多留房间。记者参访团人数突然增加,立刻成了金龙宾馆的大麻烦。看到记者们坐在宾馆大厅里闹哄哄地等房间,钱亮亮的脑袋都大了。黄金叶东跑西颠,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腾房子,企图把一些正常居住的客人驱逐出去,紧张加忙碌,香汗淋漓,面红耳赤,好像刚刚从桑拿浴的蒸汽室里出来。宣传部张处长是进驻金龙宾馆的接待小组组长,手里捏了记者参访团名单跟在黄金叶ρi股后头可怜巴巴地随时更改着入住人员的房间分配计划,活像蒙上眼睛被拉进磨道却从来没有拉过磨的生驴驹子。

那些正常入住金龙宾馆的客人谁也不愿意住得好好的被赶到别的地方去,黄金叶只好软硬兼施,一边给人家联系便宜宾馆,许诺联系好了派专车送人家,又告诉人家如果不搬走只好停电断水,客人便开始抗议,还有人打电话叫来了12315,要跟宾馆好好计较一番,要求宾馆赔偿他们的物质和­精­神损失。一时间等着入住的记者参访团、前来帮腔的宾馆工作人员、强烈抗议拒绝搬出宾馆的住客、张处长带领的接待小组,外加12315的执法人员齐居大厅,金龙宾馆高雅豪华的大厅简直跟骡马市场一样热闹。

钱亮亮一直躲在接待处没有露面,不是他有意躲避矛盾,逃避责任,而是齐红坚决不让他露面,齐红说得也有道理:“这不怪我们,怪就怪宣传部没有弄清人数。再说了,这种事儿经常碰上,有时候是来的人数比报的人数多,有的时候是报的人数比来的人数少,不管是多还是少,都是宾馆安排的问题,你去也变不出房子来。过去李百威碰到这种情况早就躲得远远的了,都是由黄金叶她们处理。黄金叶她们实在处理不了了你再出面也给她们留个退路。”

钱亮亮明白,即便他出面也不会多出几套房子来,可是眼看着宾馆乱成了一锅粥他躲着不露面心里也不安稳。齐红说:“你就在办公室呆着,我出去看看,有什么情况我随时向你报告,需要你出面的时候你再出面。”

他却想到,既然房子不够住,饭可不能不够吃,齐红一走,他赶紧给窝头打电话,告诉他记者参访团的实际人数比预先报的人数多了十几个,就餐的人数也相应要调整一下。窝头说没关系,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增加人不要紧,不过就是多加一瓢水的事儿,餐厅怕就怕实际来的人数比报的人数少,那样剩下的饭菜就浪费了。钱亮亮赶紧嘱咐他:“你可别用多加一瓢水的损招应付人家,人增加了饭菜标准不能降低。”窝头说你老人家放心,我也就是那么形容一下,我们也不是给人家喝稀饭,说加一瓢水就加一瓢水。钱亮亮安排好了餐厅那边就给总台打电话,想问问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总台的张晓云告诉他,郭部长来了,正在发脾气呢,把黄金叶给骂哭了。钱亮亮一听这话就有些蹿火,黄金叶是他的下级,要骂也得他骂,凭什么你刮刀跑到我的地盘上骂我的下级?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这个接待处长脸­色­看吗?你以为你是市委常委就了不起,就可以随便骂人吗?

说到底这并不是宾馆的错,而是你们宣传部笨蛋,连接待人数都没搞清楚,我们是按照你们报的人数准备的房间,现在人数多了没房子了我们完全可以不管,我们千方百计为你们解决问题,甚至不惜伤害老住客为你们排忧解难你反倒骂上门来了……

钱亮亮坐不住了,在这个时候如果他还在办公室里躲着,无异于缩头乌龟,于是他来到了总台大厅。大厅里仍然热闹非凡,混乱不堪,让钱亮亮惊讶的是,那些即将被赶出宾馆的客人正在跟刮刀吵架,而刮刀派进来的以张处长为首的接待小组竟然一个也不在现场,也不知道他们是躲了,还是让刮刀骂跑了。客人们当然不理会刮刀的身份,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跟她计较:“­干­吗,你们这儿是国宾馆还是龙王殿?即便是国宾馆只要我们花钱住进来了你们也不能说赶就赶吧?”“凭什么让我们退房?你们为什么不能另外找地方?”“我们是自己花钱住,反倒要给白吃白住的让地方,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吗?”“你是­干­吗的?凭什么这么威风?想必你还不是中央政治局的吧,就算你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也不至于这么霸道吧。也不知道谁的裤裆漏了,蹦出你这么一只虱子来乱叮人……”

刮刀也不是善茬儿,以舌战群雄的英勇姿态面对这些人毫不退让,绷了一张刮刀脸训斥人家:“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我不管,我只告诉你们,金龙宾馆是金州市委、市政府的接待部门,有时间有空闲了你们来住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完成市委、市政府的接待任务始终是金龙宾馆的首要任务,现在我们有重要的接待任务,你们必须立刻离开。考虑到你们也是花钱住店的,我们这才劝说你们,如果你们执意扰乱我们的接待工作,口出污言秽语,我们就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按妨碍公务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她说得振振有词,听的人却哄堂大笑:“哎哟,吓死我们了,好啊,宾馆住不成我们就住局子去,我们请来12315的包让你赶走了,你把公安局的叫来把我们都铐了才算你有本事。”“你们金州市要是想上焦点访谈就把我们都抓起来,你是多大的官,给你个上中央电视台的机会。”有一个大胖子,是南方沿海地区来收购发菜、瓜子的商人,每年这个季节都要到金龙宾馆住两三个月,也算是金龙宾馆的老客户了,跟金龙宾馆上上下下关系处得都挺熟,这时候出面打圆场:“各位老板,有话好好说,别出大气伤人嘛,有事好商量,宾馆实在有难处我们就让一步,也不是除了金龙宾馆再没有宾馆了。我们都是出门在外谁也不容易,你这位同志说话也别太盛气凌人,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行吗?现在是什么社会,用大话压人多不好……”

在一旁的几个记者团成员也Сhā进来打圆场,那个留了满脸胡子带了女助手的资深记者说:“大家都别吵,没关系,慢慢协商,实在不行我们到别的宾馆暂时先住下,等有了房间再过来。”

刮刀那个劲头上来了根本就是个浑不讲理的人,那个倒发菜的商人跟这个带着女助手的满脸胡子的记者本来都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出面帮她说话,想画个句号,哪怕是画个逗号也罢,先尽快结束这混乱局面。刮刀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像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发言就是对她的权威挑战,她掏出手机就开始给公安局打电话,口气严厉地命令公安局马上派人过来。钱亮亮见她真的要胡来,赶紧冲过去抢过她的手机对对方说:“你是谁?噢,李二哥呀,我是接待处钱亮亮,对了,钱处长。你们先别急着派人过来,这边的事情有我们处理,如果需要你们我们再报警……”李二哥倒挺认真,追着问:“你们­干­吗呢?郭部长怎么回事儿?

你让她听电话,我们得听她的。“钱亮亮说:”郭部长这阵上厕所去了,反正我告诉你们了,用不着你们过来,你们要是非过来,我们不管饭,出了任何事情后果你们负责。“说着就挂了电话。在他跟公安局的李二哥说话的时候,刮刀就扑过来抢手机,钱亮亮就边说边用胳膊肘子挡着她,用身子隔着她,刮刀绕着他转着圈跳着脚抢自己的手机,嘴里喊着:”你这是­干­吗?你把电话给我,给我,我命令你把电话给我,听见没有?快把电话给我……“

钱亮亮把电话还给气急败坏的刮刀,刮刀一时让他弄得有点懵,怒火中烧地张嘴就要骂人,钱亮亮赶紧说:“郭部长你别急,注意形象,我来处理。”刮刀居然听了他的话把就要骂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咽得艰难,喉头咯咯作响,眼睛也眨了又眨。钱亮亮却不知道,如果他不是常书记亲自提名选拔的接待处长,刮刀当下就能把他刮成骷髅。他趁机转移目标,问总台的张晓云:“你们黄总呢?郭部长都来了她不在这儿陪着跑哪去了?快叫她过来。”

张晓云说:“我们黄总刚才在这儿,这阵可能回她办公室去了,我去给你叫。”

钱亮亮说:“记者同志们的住房卡都给了没有?”

张晓云说还没有呢,房子没有安排好。钱亮亮就装模做样地训她:“怎么没安排好?

不是我跟你们一起定的吗?“

张晓云正要说什么,刮刀却抢过来开始训斥钱亮亮:“你这个接待处长怎么当的?早早就给你们开了会,作了安排,怎么人来了现在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连房间都进不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个解释。”

钱亮亮说:“按照你们给的人数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突然多出来十几个人,这能怪得着我们吗?”

齐红不知一直藏在哪儿,这会儿却突然钻了出来给钱亮亮帮腔:“宣传部办事跟搞宣传一样没准,你们报过来的名单一共是二十二个人,我们留了十二个标准间,结果你们一家伙来了三十五个人,哪里还有房间?我们还没抱怨呢你们倒怨起我们来了,你是领导,你给评评这个理,到底是怪你们还是怪我们?”

钱亮亮听到齐红伶牙俐齿地跟刮刀接火,不由就开始紧张,估计刮刀肯定得刮她,如果齐红再反过来跟她计较,就又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战争。没想到刮刀却没有对齐红发火,脸板着话却软软地说:“红红,你这个时候也出来跟你郭姨过不去是不?你小心我找你们家卢辉告你。”卢辉是齐红的丈夫,早期市委书记卢老的公子,市政府机关的人都叫他卢处长,却谁也说不清他是什么处的,背后却都叫他废物。并不是他真的是废物,他的名字卢辉听起来是炉灰,炉灰属于废物,大家便这么叫他。这位卢处长整天挎了一个摄影包到处晃荡,说他是摄影家,却谁也没见过他拍的照片。

齐红则趁势搂了刮刀的胳膊说:“好我的郭姨,你是什么人?堂堂金州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常委,跟这些人吵吵多掉份儿,走,到我办公室呆着去,这边的事情让他们办,办不好你批评他们就是了,哪用得着你跟着­操­心。”

刮刀也算是聪明人,就坡下驴,对着钱亮亮扔下一句:“钱处长,这件事情你全权处理,那个黄金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快把房子安排下去,别让我们的贵客老在大厅里晾着。”

齐红能让刮刀熄火倒让钱亮亮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刮刀显然知道齐红的老公公是谁,听她们郭姨红红叫得亲近,想来她们的关系也不一般。这位郭部长原来是一把智能刮刀,谁能随便刮,谁不能刮,心里绝对有数,不然她也混不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心里这么想着,钱亮亮却不敢怠慢了那些或坐或站等着到房间休息的记者们,对张晓云说:“先按原来排好的把房卡发下去,没有房子的放到后面再解决。”

于是张晓云就边道歉边按照名单喊人发房卡,喊到谁便有服务员过去帮着提行李领路,很快大厅里的人就少了许多。趁这机会钱亮亮便跟那些要清理的房客们套近乎,先是自我介绍一番,也有认识他的,便挺客气地跟他握手。钱亮亮苦了脸对他们说:“各位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讲道理,确实是我们遇到了难处。你们不是本地人,不归本地官员管,你们尽可以吵可以闹,我们不行啊,我们得听上级的指示啊。”

那个收购发菜的胖子问他:“钱处长,住了这么多客人为啥偏偏让我们搬家?说实话,如果你们宾馆要整修或者要大批量地接待官员,让我们所有的人统统滚蛋我们也没意见,可是为啥偏偏看我们这些人不顺眼?”

钱亮亮也说不清宾馆为啥偏偏选中了他们让房子,只好说:“我问过黄总了,她说你们都是金龙宾馆的老客人,关系比较好,肯定能体谅她们的难处帮她们,没想到你们反而这样,没有别的意思。这样吧,今天这事我作主了,你们不管在这儿住了多长时间,只要今天能帮我们这个忙,让我们能顺利完成接待任务,房费我们就不收了,算是赔偿你们的损失。另外,你们的名字我让总台记下来,今后凡是你们到我们金龙宾馆来,吃住一律七折优惠怎么样?就算帮我们一个忙。”

听他这么一说,有几个客人便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表示马上换到别的宾馆去住。还是那个收购发菜的大胖子说:“钱处长你说的这话反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其实刚才我们也不是不帮忙,我们之所以住在你们这儿,主要考虑的还是你们这儿安全,服务也好,既然你们有难处,我们临时换个地方住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刚才跟黄总已经协商得差不多了,她正在打电话帮我们联系别的宾馆,还说要专门派车送我们过去,结果那个什么部长过来就大发脾气,把黄总骂得狗血喷头哭哭咧咧跑了,又冲着我们来了,我们搬是给你们个面子,不搬也有我们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好说好商量啥事不好办?你是部长就想压服我们,她也没想想,她那个部长管得到我们头上吗……”

钱亮亮怕他说来说去再兜起那些人的火气,连忙对着总台的张晓云喊:“小张,给这几位先生办退房手续。房费免了,再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今后这几位先生来了吃住一律打七折。”

张晓云答应着,钱亮亮就告辞:“对不起了,那边我还得应付一下,谢谢各位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欢迎各位今后再来我们宾馆。”

那些人也就不再计较,纷纷涌到总台跟前办退房手续。钱亮亮又来到那几个还没有房子的记者跟前,先是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又作了一番自我批评,接着给每人发了一张名片,那几个记者便也纷纷跟他交换名片,钱亮亮看了看他们的名片,这个台那个报的,倒也都有些来头,便赶紧叫服务员给他们端茶上毛巾:“实在对不起,由于沟通不够,信息不准确,安排住房的时候出了一些小小的误差,我们马上就可以处理好,请你们稍微等待一阵。”

那个领着女助手满脸胡子的记者问钱亮亮:“钱处长,你们金州市有什么名胜古迹没有?”

钱亮亮这才找到话头,便问他们:“各位以前来过金州没有?”

那几个记者都纷纷摇脑袋,钱亮亮就说:“这一次机会你们可千万别错过了,到了金州有这么几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第一就是沙漠,从我们这儿往北走三四十公里,就进了腾格里大沙漠的南缘,最好是吃过晚饭以后再去,那时候天也不热了。‘大漠孤烟直,落辉当孤城’,这是古诗的名句,广阔和苍凉的景致保准让你们体会到欲哭无泪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哭的滋味。还有就是古长城,从我们这儿往西北走三五十公里,就是古代的长城,这边的长城历史可比北京那边的历史古老得多,都是秦汉时的长城,而且建筑长城的方式也跟那边大不相同,有土长城、沙蒿长城,还有苇席长城,虽然这边的长城都已经是断壁残垣了,可是看起来更有历史的沧桑感。再就是卧佛寺,离我们这儿有五六十公里,世界第一的卧佛……”

一个秃顶年轻记者打断钱亮亮的话说:“不对呀,世界第一大的卧佛是缅甸的……”

钱亮亮也打断他的话说:“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知道,我说的是室内卧佛,这个第一。

你想,在野地里建个世界第一大的大卧佛难,还是在房子里建个世界第一的大卧佛难?我们这儿的卧佛是睡在屋里的,一个耳朵眼儿里就能坐四个人打扑克。佛寺四周的环境也好得很,你们要想去就给会务组说一下,方便得很。再往西走还有唐僧取经路过的马蹄寺,那里的石坡上真有一个大马蹄印,据说就是唐僧的白龙马踩出来的,周围都是高原牧场,风吹草低见牛羊,运气好还能看到野生的梅花鹿呢。再往西走就到了敦煌了,莫高窟、月牙泉、鸣沙山,世界著名,离我们这儿大概有五六百公里,有点远,坐汽车来回得三天,不过跟日本比还是近多了,日本离咱们多远?万水千山,他们的观念里,到中国不到敦煌就等于没到中国,咱们中国人到了这儿哪能不去敦煌呢。“

那几个记者让钱亮亮给煽动得蠢蠢欲动,满脸胡子的女助手对他撒娇:“钱处长说得太诱人了,我现在就想到沙漠上看落日去。老王,咱们吃过晚饭啥也不­干­就到沙漠上看落日去。”

秃顶记者说:“对了,给接待组提议,我们到敦煌跑一圈,到了这儿不去敦煌今后要后悔一辈子,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来难说。钱处长,还有什么好地方再给我们说说。”

钱亮亮说:“还有红军烈士纪念馆,就在我们南边十几公里的地方,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路过了,看到一大片坟地没有?”

秃顶记者说:“看到了,那片坟地真大,公路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头。”

钱亮亮说:“那都是红四方面军西征的时候跟马匪打仗牺牲的烈士,在山头上还有一座纪念馆,里头有一座纪念碑,据说那座碑是烈士纪念碑里海拔最高的。”其实是不是海拔最高的钱亮亮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再吹这帮人也不会真的把全国的革命烈士纪念碑都丈量一遍,然后再回来反驳他。即便这里头真有好事的证明他说得不对,他还加了“据说”两个字,到时候把“据说”这两个字亮出来应付他们。

钱亮亮跟这帮记者聊得正热闹,张晓云跑过来告诉他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请记者们到房间休息。钱亮亮便趁机抽身:“那好,先聊到这儿,长途跋涉各位都辛苦了,你们帮记者把东西拿一下,先到房间洗洗,好好休息休息。”

记者们和记者的随从们便纷纷跟了服务员找他们的房间去了,钱亮亮出了一口长气,然后去找黄金叶。

黄金叶坐在她的大班台后头生闷气,眼圈红红的,脸蛋粉粉的,活像演古装戏的花旦。俗话说若要俏就带孝,若要妩就要哭,无聊文人更把美女哭泣形容成“梨花带雨”、“小荷沾露”,虽然酸得倒牙,不过也确实形象。黄金叶此刻就有几分“梨花带雨”、“小荷沾露”的凄美。钱亮亮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竟然也有些软软的异样,坐到她的对面温柔地询问:“怎么回事儿?”

黄金叶真的开始“梨花带雨”,眼睛里的雨水滚滚而下:“凭什么那么侮辱人,我又没做错什么,当了那么多人骂我。谁是废物?她以为她官大就不是废物了吗?官越大才越是废物,毛主席说得最对,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不是她自己愚蠢接待的人数怎么都搞不清楚?这工作没法儿­干­了,我明天就找常书记去,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伺候这一份儿了。”

黄金叶是钱亮亮的下级,即便她不­干­了找钱亮亮就可以,用不着找市委常书记,按照管理层次常书记也管不到她这儿。她这么说钱亮亮听了有些不舒服,好像她倚仗常书记没把钱亮亮放在眼里,又好像是在暗示她跟常书记有特殊关系。钱亮亮忍不住就想提醒她,她的级别还没到直接由常书记决定她命运的层次。可是转念一想,黄金叶虽然挺能­干­,对宾馆管理这一套也挺熟,可是终究不过是服务员出身,尽管有个特级服务师的职称,本质上还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劳动人民,跟她一般见识也显得自己没水平。再说了,她刚刚也确实受了委屈,听那意思是刮刀当众骂她是废物,这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不是废物的人在被人当众说成废物,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部下被说成废物之后,谁也有可能说一些平常不敢说的话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对方才是废物,这种时候对她的话不必太当真。再说了,钱亮亮相信她这纯粹是说说而已,如果她让位,马上可以有许多现成的人来顶替金龙宾馆总经理这个位置,比如说齐红、窝头等等等等,这个道理不但钱亮亮懂,想必黄金叶自己也明白,所以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必要跟她认真。

钱亮亮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开始劝她:“你这么说我可就要批评你了,郭部长那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你不也把她叫刮刀吗?既然这样你再跟她一般见识,为一句话两句话闹情绪,甚至还要找常书记辞职,叫我说就是小题大做。万一常书记真的同意你离开,那时候谁也拦不住了,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想­干­没机会,你还要主动辞职,这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郭部长不对,可是明明知道她不对又能怎么样?还不得哄着她蒙着她应付她吗?你看人家齐红,三句话两句话就把她哄走了,谁跟那种人认真谁不是犯傻吗?”

黄金叶不服气了:“谁也知道那种人得哄,我老公公要是当大官的,我也用不着哄她,反过来她还得哄我呢。她就是欺负我没后台没靠山。”

钱亮亮暗想,刚刚你还抬出常书记做靠山呢,这阵怎么又说没靠山了?想来还是你的靠山不够稳固坚强,也摆不到桌面上,所以人家才没有把你当回事儿。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说出来,反而要顺着她说:“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像咱们都是靠自己­干­出来的,所以更要珍惜。”

黄金叶说:“钱处长,我­干­到今天这个份儿上不容易,我是啥?说到头不就是个服务员吗?我能不珍惜现在的工作吗?你也知道,为了搞好宾馆的工作,完成好接待任务,我什么时候按时回过家?什么时候睡过安稳觉?孩子病了高烧四十度,正赶上接待西部招商会,我连回家看一眼孩子的工夫都没有,孩子差点烧成聋子,就为这大刘闹着跟我离婚,要不是常书记骂了他一顿,我现在说不准都家破子散了。”

钱亮亮说:“你的辛苦领导心里都明白,你每天晚上能不能睡安稳觉我没看着,那种事儿只有你们家大刘能看得着,可是我能看着你每天早来晚走,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不过有时候你也应该认真总结总结经验教训,就拿今天来说吧,你­干­接待这么多年了,经验应该比我丰富,虽然他们来的人比实际人数多了,你也没必要把人都摆在大厅里办展览,安排好房子的能住多少先让他们去多少,剩下的慢慢想办法解决,一大堆人一下子都挤在大厅里,谁看见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地着急。”

黄金叶说:“着急也不能骂人,领导就能骂人吗?”

她的话听着好像仍然想不通,可是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钱亮亮知道她已经熄火了,不熄火也没办法,让她跟刮刀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仗她也没那个本事,就半开玩笑地说:“当然领导能骂人,被领导的不能骂人了,这是常识嘛。今后你也要有点思想准备,惹急了我也会骂人,你有时候急眼了不也骂人吗?”

黄金叶扑哧一声笑了,说:“我才不会像她那样乱汪汪,像条疯狗。”

钱亮亮说:“你还在办公室坐着­干­吗?人都回房间了,马上就要开饭了,你还真的罢工啊?”

黄金叶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天生受人摆布的命,还得­干­活啊。”

钱亮亮说:“谁都得受人摆布,我不也得受上面摆布,你不也摆布手下的人吗?”

黄金叶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记者参访团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安顿下来就好办了,宾馆这头不外乎吃好、玩好、服务好,日程则由宣传部安排,然后按照宣传部的安排该采访采访,该旅游旅游,该参观参观。外出活动有了宣传部的接待组专门陪同,钱亮亮用不着跟他们跑,他的任务就是安排监督日常接待的吃住行玩,有时候陪记者们吃吃喝喝,每天安排外出车辆等等。按照安排,起码要有两天到市里有关单位参观采访,还要专访市委书记、市长。记者们却急着抓紧有限的几天时间到周围的旅游景点和名胜古迹玩,今天要去沙漠看落日,明天要到庙里看卧佛,后天又要到马蹄寺看唐僧留下来的马蹄印,统共一个礼拜的时间,要把周遭好玩的地方都玩遍几乎是不可能的。结果宣传部安排的计划统统作废,秃顶记者私下里对钱亮亮说:“采访啥?整天围着政府机关采访的没有好记者,写出来的东西老百姓也懒得看,你们金州市又没有什么值得在全国推广的好经验,城市建设落后,领导政绩平平,企业业绩平平,经济发展在全国更是排不上名次,报道啥?还不如抓紧时机玩玩,就当休假来了。”

王市长跟常书记还等着人家给他们作专访,记者们谁也没心情替他们吹牛,也找不着他们可吹的地方,到了预定的时间,有分量的电视台记者和报社记者竟然跑到烽火台上凭吊古迹,去的都是些没有听说过牌子的新闻单位,把书记、市长气得要死,骂了刮刀一顿,说她没有组织好,没有伺候好,肯定把记者们得罪了,王市长说:“今后这种没名堂的参访团少请,请来了也没屁用,白花钱。”刮刀让书记、市长一起刮,非常委屈,听说还掉了眼泪。

后来记者们又提出要到敦煌去参观,并且集体向宣传部接待组提出了要求。张处长非常为难,向刮刀请示,刮刀就发了脾气,说金州市只负责把他们从哪接来送回哪里,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是他们的自由,金州市没有义务负担那份费用:“不管,不管,什么记者参访团,纯粹是骗吃骗喝游山逛水来了,我们还准备向他们单位投诉他们呢。”

张处长不敢如实向记者们反馈刮刀的指示,就来找钱亮亮,跟他商量怎么应付这帮记者。钱亮亮跟这帮记者处得比较和谐,因为他跟他们没有那种供求关系,交往态度也就比较自然。尤其是那个满脸胡子的资深记者和那个秃顶记者,好像跟钱亮亮格外投机,有事没事的就爱找他聊天,喝酒的时候也非得跟钱亮亮凑一桌,几天混下来就熟了。秃顶记者是某大报的记者,带了照相机却没见他拍什么,带了女助手的满脸胡子是某大台的记者,带了摄像机也没见他拍什么。这天在饭桌上钱亮亮说:“你们带了那么多东西又不用,多累赘,还不如不带轻轻松松的玩多好。”

秃顶就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说了嘛,替人吹牛还有回扣,没有回扣我们拍什么?”

钱亮亮说:“这好办,我找两家企业认你们几个广告单子,你们好好替我们金州市吹一吹。”

满脸胡子说:“我们电视台的广告费高得很,怕你们企业不愿意­干­。”

钱亮亮说:“有偿新闻嘛,你们按新闻报,企业出点赞助。”

满脸胡子说:“钱处长倒挺内行嘛。”

刚好窝头过来给这些记者敬酒,听了这话便Сhā嘴:“你们以为我们钱处长跟我一样是酒囊饭袋呀,人家原来可是市委秘书处的大笔杆子,我们金州市的四大才子之一,经常在《红旗》杂志上发表文章的。”

秃顶说:“什么《红旗》杂志,早就改名了,现在叫《求是》。”

窝头也就改口继续吹:“对对对,就是那个《求是》,我说红旗是怕你们不知道原来的名字。对了,前不久我们钱处长还在《人民日报》发表过长篇社论呢。”

那帮记者便哈哈大笑,说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人民日报》社论竟然是金州市接待处处长撰稿的。钱亮亮也只好自我解嘲:“我只是审稿人之一,每次都是人家正式发表了以后我审阅。”

过后钱亮亮便骂窝头,说他是狗嘴想吐象牙,吐出来的都是狗屎,还都吐到别人身上臭别人。窝头就作出无辜的样子分辩:“都是吹牛,他们能吹我为什么就不能吹?只不过他们没吹破,我吹破了。”钱亮亮又问他金州市四大才子除了自己还有谁,被归为四大才子让钱亮亮挺得意,他也急于知道四大才子除了自己其他三位是谁。

窝头呵呵笑着说:“我就是凑个数哄哄他们,哪有什么四大才子。”

第二天秃顶和满脸胡子竟然真的给钱亮亮送来了广告报价单,请他找企业签合同。钱亮亮本来只是在酒桌上图个热闹跟他们胡扯八道,没想到他们就跟嚼过的口香糖一样,不小心粘到身上就扒不下来了,现时现刻到哪找厂家给他们做广告出赞助,反倒弄得钱亮亮有了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正在发愁的时候,张处长愁眉苦脸来找他了:“钱处长,你帮我想想办法,这帮记者也不知道消息咋那么灵通,对我们这块地方的名胜古迹旅游资源调查得那么清楚,少去一个地方都不­干­,这段时间净陪着他们玩了,啥正事都没有­干­,郭部长骂我们不说了,连市委常书记都挺不高兴。”

钱亮亮想起了口袋里的合同书,就对张处长说:“我想想办法,直接去找找那家电视台和那家报社的记者,看能不能让他们抽时间单独采访一下常书记和王市长,如果行就啥事都好办了。”

张处长感动得一把握了他的手说:“钱处长,要是那样你可就救了我的命了。你不愧是市委这边出来的­干­部,对咱们宣传部门还是有感情,这件事情如果办成了,我好好摆一桌谢谢你。”

张处长看来真让刮刀逼急了,手颤抖着,说话都带了颤音,眼睛里含了泪花儿。钱亮亮暗想,没在刮刀手底下当差真是万幸,看来这位张处长的最终下场也是被憋闷出肝硬化来。他怕话说得太死事情办不成张处长承受不了,就事先打好预防针:“张处长,我尽量努力,成不成也不一定,其实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情办好了大家都好交代,办不好大家谁都不好交代,你也别谢我,都是为了市里的工作嘛。”

钱亮亮打发了张处长,便跑到市纺织厂找厂长。他好赖也算是纺织厂的恩人,他来了厂长自然热情接待,却又有几分紧张,怕他是来催账的。钱亮亮先跟他闲聊了一阵,问了问工厂的生产销售情况,厂长说都挺好,由省外贸抓的单子已经走了两票,利润虽然薄了一些,可是就这样­干­下去按期归还银行的贷款问题不大。最近正在签一个大单子,这个单子签下来厂子就彻底翻身了。钱亮亮听他说工厂形势挺好,这才掏出那两份广告合同说正事儿:“最近市里接待了一批记者,都是全国各大报社、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我跟他们混得挺好,想到你们这边开始生产新产品,开始做国际贸易了,就跟他们说了,这两家都是国内头牌新闻媒体,我请他们帮你们宣传宣传,他们满口答应了。可是话说回来,咱们跟人家不沾亲也不带故,总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是不是?我就作主替你们加了两份广告,也算互通有无。再说了,跟这两家建立关系以后,把你们的产品和经验一宣传,你们今后坐在家里等着点钞票就成了,就怕到时候你们生意做不完,数钞票把手数抽筋了。”

厂长接过广告合同看了看,长出一口气说:“我的妈呀,六万块,一个半版的报纸就两万块,还只登一天,怎么这么贵?这家电视台怎么回事?这也不是广告合同呀,什么叫公益赞助费?一下子又是四万块。”

钱亮亮说:“你是装傻还是不知道行情?这可都是国内头牌新闻媒体,你没看吗,这家报纸的真正报价是每半版登一天五万块,人家给你打了对折呢。再说这家电视台,真要是做广告量你也做不起,黄金时段一分钟二十万,不满一分钟的按一分钟计算。我这给你们联系的是有偿新闻,人家不按广告处理,只按新闻报道你们,所以不收广告费,只收你们四万块钱的公益赞助费。你们要是不­干­就算了,我也懒得管这麻烦事。”

厂长盯着他的眼睛看,眼神疑疑惑惑的,像是对了贩卖假冒伪劣产品的推销员。钱亮亮说:“你这么看着我­干­吗?你以为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是不是?你说说,我从银行贷款转手交给你们白用,我得到你们什么好处了?我也没指望从你们这儿得什么好处,就是看在你们上千号职工的面子上,帮你们一把,谁让你们属于国有企业呢。算了,爱­干­不­干­,送上门的便宜你们都不要我倒真成了上赶着做买卖了。”

钱亮亮说完了抬ρi股就走。厂长拦住了他:“钱处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真的在里面有什么好处我倒真的二话不说就办了,我想不通的是你没有什么好处这么瞎忙有什么意思。”

钱亮亮郑重其事地说:“你说得真好,你以为所有人办事都是为自己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们捞个便宜的广告,你们生意做好了我们的银行贷款风险也就小了,就这么简单。我这确实是瞎忙,今后我不瞎忙了还不行吗?再见。”

厂长拉住了他:“钱处长,你急啥,我签,我签还不行吗?说到底不就是六万块钱吗?

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我们企业好吗?来,把合同给我。“

钱亮亮就把合同给了他,上面记者们的单位已经在“甲方”一栏事先盖好了章子签好了名字,厂长在“乙方”一栏签上了自己名字又让办公室的人盖上了工厂的章子,自己留下一份然后把合同交给了钱亮亮。

当钱亮亮把合同交给秃顶跟满脸胡子的时候,他们都挺高兴,钱亮亮说:“有钱挣你们高兴了,我怎么办?”

秃顶挺仗义地说:“按照规定可以给你提成百分之二十。”

钱亮亮说:“我不要提成,你们赶紧把自己的活­干­了就成了。”

秃顶愣了:“我们自己的活,什么活?”

“采访我们市领导呀,噢,你们吃了喝了玩了广告也拿上了,ρi股一拍就走好意思吗?”

满脸胡子说:“没的说没的说,你安排时间,我们一起采访。”

钱亮亮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情咱们丑话说到头里,广告费我得等你们的采访报道出来以后再汇给你们,报道分量不够可别怪我没信誉。”

秃顶说:“你说这叫啥话?别说这儿还有广告费,就是没有广告费单凭您钱处长跟我们的交情,我们也得尽全力把你们市领导好好吹吹。”

这话让钱亮亮特舒服,说既然你们把我当朋友,今天晚上吃烤全羊,然后唱歌,我请客。其实他说他请客,还是从接待费里出,钱亮亮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请他们潇洒一回。

金州市是北方内地城市,过了五月份才是黄金季节,那时候风沙过去了,虽然到了中午暑气也会伴着阳光滚滚而来,可是一早一晚却非常凉爽,于是从五月份开始进入接待高峰。金州市处在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所以每年五至十月份,就是金州市接待处最忙碌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团体,各种级别的领导,西去的、东来的,都要顺路到金州视察、参观、考察、访问一番。钱亮亮算了算,二季度接待费用是二百三十多万,整整比一季度高出了六十万,他又大概推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规模,每年光是从接待处这边核销的接待费用就得两千多万。

这笔账让钱亮亮感到震惊。如果这些钱都用在正地方,乡里的教师们还用得着集体上访向市政府要拖欠的工资吗?纺织厂还用得着为了三百万的流动资金而揪着蒋大妈不放吗?

市里的下岗职工还用得着围着市政府要工作要活命吗?两千多万,能做多少事情啊,他不知道蒋大妈对着这笔账单会怎么想,可是他却相信,这笔账单不管蒋大妈怎么想最终都是要核销,而且今后还会继续核销下去。而他自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干­的就是这种事儿,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迎来送往公款吃喝这一套,他这处长也就没得当了。再说了,领导们对这种事情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可是迄今为止钱亮亮见到的只有对此乐此不疲的领导,还没见到过一个对此抵制反对的领导。这么一想,钱亮亮对着几百万的吃喝费账单心里也就坦然了。心里一坦然,找蒋大妈签字核销的紧张心情也就消失了,说到底都是公家的事儿,又不是自己吃了喝了来报销,包括蒋大妈自己也没少吃少喝,他啰唆不啰唆跟他钱亮亮都没什么关系。

来之前钱亮亮给蒋大妈打过电话,蒋大妈就在办公室等他。钱亮亮跟蒋大妈比较熟,进来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就直接把账单递了过去。蒋大妈根本不看细目,直接看合计总数,看着看着就变了脸:“这他妈的怎么回事,刚刚才二季度就­干­了这么多,还有多半年呢,日子还过不过了?”

钱亮亮没有吭声,心想这话你问你们自己才对,吃了多少喝了多少还不都是你们领导批的,我又没有多吃多占,即便我想多吃多占也用不着跑到你这儿来核销,直接进宾馆成本就行了。钱亮亮在核销问题上吃过亏,那些领导下接待任务的时候一个要求比一个高,好像互相攀比的富豪,你接待的人吃一桌八百,我接待的人就得吃一桌一千,你接待的人住了套房,我接待的人就得住豪华套房,你接待的人晚上可以免费唱卡拉OK,我接待的人就得免费健身、桑拿……作为接待单位他们只能尽量按照领导的要求搞,结果费用超支了,拿到主管财政的副市长蒋大妈那里核销,蒋大妈就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细账,这个项目超标准了,那个项目违反规定了,结果总是要从他们报的账单上划掉百分之二十以上。这样一来宾馆那边就有些吃不消,自主经营的收入就得往接待费用里填,利润下降,奖金受损,宾馆的工作人员都有意见,就连黄金叶也跑来向他叫苦,说再这样下去宾馆的服务质量就没法保证了,正常的接待任务也无法完成了,服务人员、厨师队伍也不稳定了,有几个厨师已经开始在外头自己经营餐厅了……

钱亮亮发现,这方面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市里造成的。市里对接待工作虽然也有蒋大妈说的那些所谓的接待标准、接待规格、接待程序等等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可是所有这些规定、标准、程序后面都有一句话:特殊情况须经市主要领导批准方可办理。常书记、王市长不用说谁也知道属于市主要领导,而那些副书记,市委常委,副市长,人大主任、副主任,人大常委,政协主席、副主席,政协常委之类上百号的人物谁也说不清楚算不算“市主要领导”,他们自己当然都愿意把自己当成“市主要领导”,谁也不愿意在同样的级别上被别人边缘化、虚拟化,于是便都有了自己的特殊情况,都有了确定特殊情况批准特殊接待规格的权力。于是市委、市政府下发的那些文件就都成了废纸。

针对这种状况,钱亮亮绞尽脑汁,给市委、市政府起草了一个文件,规定今后凡是由市领导牵头的接待任务,谁有特殊情况由谁签字批准。他的想法是,那些领导口说无凭的事儿敢­干­,真正让他们签字他们就得想一想了。常书记跟王市长批了他的报告,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发了文。没想到那些市级领导不但不忌讳在接待审批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而且热衷于签这种名。原来,他们认为自己只有拥有了这种签字权,才能正经八百地算作“市主要领导”。再说了,吃吃喝喝是接待工作的需要,反腐败也不会反接待,从来没听说哪一个领导­干­部是因为多喝了五粮液、茅台酒,多吃了乌龟王八、鱼鳖虾蟹被纪委双规的。钱亮亮企图靠“签字”来约束领导行为的图谋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各位领导竞相攀比的一个项目。

“宣传部怎么回事儿,接待一个记者团二三十人怎么弄了这么大一笔接待费?”蒋大妈对刮刀她们的接待费用提出了疑问。

钱亮亮心里有数,这里面有两笔账是他们加进去的,一笔是宾馆给记者们腾房子赶走那些客人免掉的房费,还有一笔账就是记者和他们的助手、亲属的娱乐费用,比如在歌舞厅唱歌、在桑拿房蒸­肉­、在健身房折腾等等。这些费用可以打入接待费里头,也可以不打入接待费里头,不过就是个走账的事儿,打进去了宾馆就轻松一些,不打进去市委、市政府就轻松一些。现在任何一家单位,不管是什么­性­质的,也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在国家利益之外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利益。金龙宾馆作为接待和经营双重­性­质的宾馆,自己的利益更加突出一些。钱亮亮自认为还是很有良心的,他从来不会想方设法地加大接待费用来增加宾馆的利润,可是,该接待单位核销的他也不客气。如果不是宣传部弄不清接待人数,就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混乱,也不会逼得金龙宾馆不得不赶走他们的老顾客。而且,这些老顾客即便今后再回来住,金龙宾馆也不可能再接待他们了,谁会让他们住在那儿长期享受吃住七折的优惠呢?过后黄金叶专门嘱咐总台,那些上了名单的顾客再来住店,一律不接待,就告诉他们没有房间。

钱亮亮便开始给蒋大妈解释:“这个记者团住的时间比计划多了一个星期,主要是电视台和报社要等着给常书记和王市长作专访,所以住宿费就超支了。另外,由于他们采访报道的项目太多,市里还送他们到敦煌考察了一下,也增加了接待费用。”

这些事其实不用钱亮亮说蒋大妈也知道。那家电视台和报社不愧为全国­性­的新闻媒体,信用卓著,后来他们给常书记和王市长都作了专访,电视台放在黄金时段播出,报纸放在头版登载,书记、市长先后在国家级的电视和报纸上亮相,介绍金州市拥有的地理、资源、人才、旅游优势,畅谈金州市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的成果,描绘金州市人民美好幸福的未来,对金州市领导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响动。常书记、王市长大为兴奋,狠狠地表扬了刮刀和宣传部,决定给他们发奖金。张处长还算有良心,及时地汇报了钱亮亮在其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结果奖金扩大到金龙宾馆,每人一百块,人人有份,皆大欢喜。张处长专门告诉钱亮亮,当时常书记还对王市长得意地说:“你看看,钱处长­干­得不错吧?”言外之意是我选的人就是比你选的人强。王市长也正处在国家级媒体亮相后的亢奋中,没有计较书记放屁崩沙子,连连点头说:“钱处长是不错,是不错。”

钱亮亮提到这些事儿,蒋大妈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叹了一口气说:“今后还是得抠紧点,超得太多人代会就不好过关了。”然后拔了笔赌气似的哗哗啦啦在核销报告上签了字。

他一签字就万事大吉了,财政局就得如实报销,把钱打到金龙宾馆的账上去。办妥了这件事,钱亮亮却高兴不起来,他算的那笔账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让他开心不起来。

夏天到了,金龙宾馆果木姹紫嫣红,花草争奇斗艳,进入了景­色­绝佳的季节。不但花草树木爆发出了勃勃生机,就连人也变得多姿多彩了。天气刚刚转热,金龙宾馆的女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娇艳的夏装,服务员们穿上了齐膝的粉红短裙,贴身短袖衬衫,管理人员更是像比赛一样穿戴得花枝招展。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女人白净的腿子和胳膊,真让人有些眼花缭乱。钱亮亮过去在秘书处工作,秘书处里没有女秘书,一堆大男人看别人跟看自己没啥不同,也没有任何需要忌讳的事儿。如今在这种环境里整天跟女人打交道,真有些不适应,开会、谈事,甚至走路经常不知道眼睛该朝哪看。而那些女人因为周围大都是女人,相互之间也不太避讳,有时候也会忽略了钱亮亮这个异­性­的存在,偶尔也难免有些尴尬的事情遇上。

那天钱亮亮到外头办事儿,回来之后直接回办公室,门没有关,一进门正碰上齐红跟郭文英两个人半­祼­着试穿对方的衣服,钱亮亮进来把她俩吓了一跳,同时蹿进了卫生间,活像两只看见猫的耗子。钱亮亮也吓了一跳,转身跳到了门外头,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钱亮亮稳了稳心神,站在门口等她们穿好衣服再进去,等的时候就在想,跟齐红两个人一间办公室实在有诸多不便,多多少少有些孤男寡女共居一室的意思,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长期那么呆在一间办公室里,没毛病也得呆出毛病来。想到这儿就又琢磨能在哪里再腾一间房子,或者自己搬出来,或者让齐红搬出来。宾馆的房子倒不少,腾一间办公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要让宾馆腾房子,就得通过黄金叶。

黄金叶是宾馆总经理,独自占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写字台、沙发、地毯、茶几样样俱全。跟黄金叶相比,钱亮亮的办公室就寒酸得太多了,而且是跟齐红共享。有时候钱亮亮也想不通,为什么李百威­干­了那么长时间就不知道给自己弄一间像样点的办公室,起码不跟齐红挤在一起。来到黄金叶的办公室,隔着门就听到她在办公室里吵架:“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想搬到前面办公,只要我在你就别想,爱­干­不­干­,你又不是给我­干­……”

钱亮亮敲敲门,黄金叶在里面吼了一声:“进来!”

钱亮亮推门进去,屋里只有黄金叶一个人,原来她是用电话骂人呢,见到钱亮亮她就对了话筒说:“我没时间跟你啰唆,钱处长来了,你有本事就过来当面跟他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钱亮亮问她:“谁呀?”

“还能有谁,窝头呗,真是给个脸就上鼻梁,你猜猜他要­干­什么?他要我在前面办公区给他安排一间办公室。这种事情哪能答应?哪有一个班组长在宾馆大厅占一间办公室的?

你说这件事情能不能办?“

钱亮亮说:“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了?没给我说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金叶说:“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想过过坐办公室的瘾。钱处长你想想,哪有一个班组长还专门安排一间办公室的?”黄金叶这么说是有意贬损窝头,如果按照级别考核,餐饮部经理虽然不是­干­部,可终究也管了几个班组,放在工厂里起码也是个工段长。

“噢,钱处长你有事吗?”黄金叶问道。

钱亮亮苦笑着说:“没啥事儿,进不去屋了。”

黄金叶说:“没带钥匙?齐红呢?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钱亮亮说:“就是因为齐红在屋里呢,我才进不去屋了。”

黄金叶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咯咯笑了起来:“她­干­吗?换衣服呢?”

钱亮亮说:“她跟郭文英在里头不知道­干­吗。”

黄金叶说:“肯定是试衣服呢,刚才郭文英买了件套裙,样子挺好,还让我试,我说我个头高肯定穿不上就没试,想不到她拿到齐红那显摆去了。”

钱亮亮说:“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咱们宾馆还有没有可以当办公室用的房子?”

黄金叶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钱处长,你的意思是……”

钱亮亮想,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干­脆挑明了说,就让她去办,好赖自己也是她领导,这件事情并不是求她,而是吩咐她,便说:“是这样,接待处的办公室实在不太方便,你看看如果宾馆还能腾出房子来,重新安排一下。”

黄金叶立刻非常痛快地说:“这么大的宾馆哪能没房子,你是想自己搬出来,还是让齐红搬出来?”

钱亮亮想,自己不能离开原来的办公室,接待处的房间号码还有电话都是大家知道的,领导找他也习惯到那个房间找,如果换个房间就得一个个告诉人家,说不定领导们还会有什么说法想法。于是对黄金叶说:“这样吧,还是给齐红另外找个办公的地方,她方便,我也方便。”

黄金叶提醒他:“房子倒是有,你看是不是事先跟齐红谈谈?”

钱亮亮说:“谈谈倒是应该谈的,你先安排房子吧,我回头跟她谈谈。”

两人正说着,就见窝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钱亮亮也在就说:“正好钱处长也在,你给评评这个理,我们餐饮部开展对外营业,需不需要设个办公室?如果说我们不需要,那为什么客房部郭文英就能占一间办公室?看人下菜碟是不是?今天你黄总要是不说出个道理来,这间办公室我还就要定了。”

黄金叶气得粉面煞白,对窝头说:“你们搞对外营业场地我已经给了,窗口也开了,还要办公室­干­吗?谁坐,你来坐吗?谁听说过餐饮部经理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的?郭文英是郭文英,你是你,工作­性­质不同,人家除了客房管理还要承担接待上的好多事儿,你别老跟人家攀比。”

窝头说:“好好好,你们都有接待工作,就我没有是不?我问你,客人住进来吃风拉屁吗?餐饮部的工作算不算接待?”

黄金叶说:“餐饮部当然也是接待工作的一部分,可是工作也有­性­质不同,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的?”

窝头反问:“那郭文英有什么工作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的?她不就是个客房领班吗?”

钱亮亮在一旁听得明白,窝头倒不是非得要个办公室,他是在跟郭文英攀比,好像郭文英有个办公室他没有就低了人家一头似的。黄金叶却还在跟他计较:“房子不是没有,就是不能给你,给了你你整天坐在办公室里,餐厅的事情扔给谁?”

钱亮亮知道,黄金叶的做法不无道理,郭文英虽然是客房部经理,同时也相当于黄金叶的行政助理,许多客人有什么问题了,也直接找郭文英,所以给郭文英安排一间办公室也不是什么非分的事儿。窝头如果确实需要办公的话,他在餐饮部也有一间小办公室,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搬到前面办公区来办公,好像这样才能把他显出来。这是黄金叶绝对不会同意的,表面的理由是作为餐饮部经理没必要在前面办公区再设一间办公室,真正的原因是黄金叶不愿意让他出头露面。在这个问题上双方的立场差距太大,就跟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谈克什米尔归属、巴勒斯坦人跟以­色­列人争耶路撒冷一样,永远谈不拢也永远不会有结果。

“对了,”钱亮亮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对黄金叶说:“­干­脆就让齐红也搬到郭文英那间办公室去,两个女同志有啥事也方便。”

黄金叶马上赞成:“可以,没问题,我马上就办。”然后突然又冒出来一句:“刚好沃经理也要办公室,钱处长,你就让沃经理在你那儿委屈一下怎么样?”

钱亮亮一怔,心想我好容易把齐红打发了正可以一个人清静清静,你倒会转移矛盾,又要把窝头给我塞进来,可是当着窝头的面又不好拒绝,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提议,忽然看到黄金叶脸上坏坏的笑意,心里顿时恍然,她这是恶心窝头,给窝头下老鼠药呢。果然,窝头跳了起来怪声怪气地说:“人家钱处长好赖也是个处长,比你高两个级别,又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凭啥让人家跟别人挤一间办公室你自己一个人霸一间?­干­脆我搬到你的办公室来,专门给你扫地倒茶当贴身服务员,保证比你家大刘表现好,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让我咋­干­我就咋­干­。”

他这双关语黄金叶哪能听不懂,顿时变了脸骂道:“滚滚滚,臭流氓,快去­干­活去,看见你赖蛤蟆都不恶心了。”

窝头让黄金叶这样半真半假骂惯了,倒也不生气,转过脸问钱亮亮:“钱处长,黄大总管骂我臭流氓,你说我流氓了吗?”

钱亮亮实在搞不懂他们这种狗脸关系,一会怒目相向争执不休,一会嬉笑怒骂半真半假,便说:“你不留下来就不忙,留下来就忙,行了,别闹腾了,如果你真的需要一间办公室,用不着你说宾馆就会安排,像现在,即便马上给你一间办公室,你说实话,你能在办公室坐得住吗?餐饮那边事情那么多,你不在那边顶着不都乱套了。”

窝头是个善于装疯卖傻的聪明人,他很能听得出来钱亮亮表面上是说他,其实是肯定他在餐饮部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肯定他在餐饮部的工作,马上掉头就走,走到门口才回头对黄金叶说:“我现在才明白了,你为什么永远当不上处长,人家钱处长为什么能当处长。”说完灵活地扭动着胖身躯走了。

黄金叶让窝头的话说得直眨巴眼睛,然后苦笑着问钱亮亮:“钱处长,窝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想当处长了?倒是他,整天想着的就是到前头来当宾馆副总经理,哼,只要常书记在,他永远别想。”

钱亮亮问她:“常书记会管窝头当不当宾馆副总经理这种事吗?”

黄金叶也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点溜嘴,马上说:“这是我猜想的,常书记对他的印象不好。”

钱亮亮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把握不准常书记对窝头的印象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也把握不准黄金叶这话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黄金叶到处散布常书记对窝头印象不好,不管是真是假,一般人都不会动提拔窝头的念头。

钱亮亮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郭文英已经走了,齐红也恢复了正常的打扮,乖乖地坐在办公桌前装模作样地办公,见到钱亮亮进来,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郭文英非得让我试试她新买的裙子,没想到钱处长……”

钱亮亮便借机对她直言不讳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齐红怔了怔,然后说:“行啊,领导怎么安排我怎么服从。”

钱亮亮说:“你别有啥想法,你还是接待处的人,人事关系、工作任务都没有任何变化,就是办公的地方变一变,”说到这儿故作轻松地说,“省得你们女同志办点私事不方便,也省得我老得站在门口给你们看大门,每次回办公室还得先敲门。”

齐红问:“钱处长,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黄金叶提出来的?”

钱亮亮说:“当然是我的想法了,黄金叶管得着我吗?”

齐红点点头,马上开始收拾她的东西,钱亮亮发现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眼泪就像清晨挂在枝叶上的露珠,稍一碰撞就会滚落下来。钱亮亮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也许,这样做对齐红来说挺伤自尊,甚至会伤害他跟齐红的关系。一刹那间,钱亮亮有些想改变主意,可是他忍住了,假装没有察觉齐红情绪的变化。第二天一早,钱亮亮来到办公室的时候,齐红已经搬走了,办公室宽敞了许多,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把钥匙,是齐红的。他拿起钥匙来到齐红和郭文英合用的办公室,齐红正跟郭文英打扫房间,钱亮亮对齐红说:“你把钥匙交了­干­吗?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你怎么进门?那是办公室,又不是我家,钥匙你还得留着。”

齐红接过钥匙,神情顿时舒爽了许多。

从齐红跟郭文英的办公室出来,钱亮亮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总算平平稳稳办了。

这时候前台的张晓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差点跟钱亮亮撞了个满怀。钱亮亮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张晓云说:“常书记来了,叫你过去,打你办公室电话没人,黄总让我叫你。”

钱亮亮说:“我还以为着火了呢,不就是领导找我吗?哪天领导不找我?别那么紧张。”说归说,常书记找他他还是不敢怠慢,急匆匆地来到了一号楼。

常书记照例在一六八房间守着电视机,黄金叶在一旁陪聊。为了避嫌,一六八房间的门敞开着,所以两人说话的声音不能大,声音大了外头就听见了。避嫌归避嫌,该谨慎还得谨慎。

“钱处长来了大半年了,感觉怎么样?”常书记问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黄金叶有时候非常想知道常书记这张没表情的脸是天生神经系统退化,还是后天磨练出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还可以吧。”黄金叶的回答模棱两可,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常书记亲自提拔上来的人还能有错吗!”按照她跟常书记的关系,黄金叶跟常书记说话可以更体己一些,或者说更透彻一些。可是,黄金叶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关系是可以变化的,尽管她跟常书记的关系曾经达到过灵­肉­交融的程度,可是那终究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还是金龙宾馆的客房部领班,常书记是市经发委主任。改革开放的初期,经发委接待的客人最多,常书记作为经发委主任到金龙宾馆来的次数也最多。那时候黄金叶风华正茂犹如瓜地里成熟的瓜,果园里成熟的果,熟了却还呆在地里挂在树上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常书记也是正当年,浑身上下都鼓胀着跟改革开发大好形势极为合拍的勃勃生机,活像春天里欢蹦乱跳的儿马。你来我往接触多了,不知不觉他们就进入了那种比朋友近,又没有情人实质的微妙状态。常书记已经成家并且有了一个女儿,离婚再婚对于常书记那样的男人无异于一场灾难。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韧­性­十足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次在接待省经贸委考察团的时候,常书记陪同他们到乡里吃羊羔­肉­回来晚了,就住在金龙宾馆的接待组没有回家。那天晚上刚好黄金叶值夜班,见常书记没有回家,她也闲着没事,就过来跟他聊天,聊着聊着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那种世界上每天都要发生无数次的既美妙又丑陋的事情。

那种事情一旦发生就像溃堤的洪水,想拦也拦不住。尽管他们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地企图遮住别人的眼睛,可是人们看问题并不仅仅凭眼睛,还有大脑和判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老话在他们身上再一次得到验证。省经贸委考察团团长老田是常书记的校友,比他年龄大,跟常书记和他的妻子都非常熟悉。考察团回省城的时候,常书记到火车站送他们。

别人都上了火车之后,老田把他拉到一旁严肃认真地说:“常主任(那时候常书记的官称还是主任),你要把我当老哥哥,就听我一句话,马上跟那个黄金叶断了,你还会有一个锦绣前程,不断,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就是眼前的事儿。”

省经贸委主任老田这推心置腹的话像千斤重锤砸到了常书记的脑袋顶上,他懵了,傻了,昏了,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竟然由这位老学长以如此肯定的口气当面戳穿,他就像一个被捅漏了的气球,几乎站立不住。

“想想吧,有什么事给我来电话。”这是老田分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看着呼啸而去的火车,常书记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失魂落魄。

田主任回去后的第三天,常书记给他去了电话,要求田主任帮他安排一次出长差的机会,田主任立刻答应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常书记就打点行装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学习期间他没有跟黄金叶通过一次电话写过一封信,黄金叶给他去过信,他看也不看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半年以后回到金州市的时候,黄金叶见他的头一面心就凉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黄金叶马上就明白,他们的关系彻底结束了。黄金叶非常伤心,也曾经深深地憎恨过他一段时间,可是,黄金叶不是个缺乏理­性­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只能认了,女人遇到这种事儿,闹腾起来真正吃亏倒霉的还是女人自己。

再后来,常书记前程似锦一路顺风,老田由经贸委主任变成副省长的同时,他成了常副书记,老田升任省长的时候,他成了常市长、常书记。黄金叶就是在他当市长后被提拔为金龙宾馆总经理的,正科级待遇。对黄金叶而言,这是破格提拔,这让黄金叶彻底恢复了平衡和自信,她相信,今后自己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问题,找到他他一定会尽力而为提供帮助,当然,前提是不能损害他的正面形象,更不能危害到他的政治利益。迄今为止,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任何要求,她知道感情的负债对于债权人来说,跟银行存款相似,提一次就会少一笔,款提完存折就成了废纸。

“对了,”常书记一边用遥控器不停地翻动着电视画面,一边漫不经心却让黄金叶心惊胆战地问了一句,“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宾馆怎么顿顿都有煎螃蟹?那玩意儿不新鲜了,硬用姜葱蒜压味,吃到嘴里面糊糊的,不好。”

黄金叶赶紧解释:“这批螃蟹价格比较便宜,我们就进得多了一些,一直在冷库里放着,虽然不新鲜了,可是绝对没有问题。再说了,咱们这儿离海那么远,运过来的海产品名义上叫海鲜,哪里还会新鲜?除非是空运,空运成本太高,运过来也得死,还是不新鲜。”

“我知道,今后有重要客人就别再上那种螃蟹了,万一吃出事了不好。”

黄金叶脸红了,嘴上答应着“好,我们一定小心”,心里却暗暗诅咒窝头,她猜测又是窝头在搞名堂,说不定他又写了匿名信揭发她。窝头真是个鬼,更是个祸害,留不得,如果没有王市长给他撑腰,黄金叶早就把他开掉了。眼下正是个机会,如果能正面向常书记谈谈窝头的问题,比如说他经常调戏­妇­女,擅自给某些领导送吃送喝,拉拢腐蚀领导­干­部,还有传闻他在外头自己开酒店餐厅等等,黄金叶相信常书记一定不会容他。

“常书记……”

她正要开始奏窝头一本,钱亮亮却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常书记,您找我?”

钱亮亮见黄金叶正陪着常书记说话,愣了一下,李百威说的话立刻在脑海里闪了又闪:“你可得千万注意黄金叶那个娘们儿,她跟常老大的关系深着呢。”

常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坐,­干­吗去了?”

钱亮亮对领导向来实话实说:“我到市政府办事,出来碰上李百威了,跟他聊了聊,一是让他赶紧过来把他办公室里的东西拿走,二是想听听他­干­接待工作的体会。”

说完了,他注意观察常书记的反应,常书记没有任何反应,“哦”了一声就开始说别的事:“过几天中央首长要来,我事先跟你们打个招呼……”

黄金叶给钱亮亮斟了一杯茶水,识趣地说:“常书记、钱处长你们谈,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我就在办公室。”

常书记说:“你别走,一块听听,具体服务工作还得你们来做呢。”

黄金叶就坐到了侧面的沙发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坦然、一丝不苟。钱亮亮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之间会有李百威说的那种关系。

“常书记,谁要来了?”女人的好奇心是男人的十倍,黄金叶忍不住追着常书记问。

常书记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省委李书记亲自陪同,你们事先一定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准备工作。过几天省委接待小组来了市里还要专门开个接待工作会议,你们心里先有个数,我这也算是提前给你们打个招呼。”

钱亮亮琢磨,如果省委书记亲自陪同,那这位领导的职务至少得是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一级的,甚至更高。对于金州市来说,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也是他上任以来接待的最高级别的领导,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

十一

中央首长马上要来了,市委、市政府在金龙宾馆召开接待中央首长的专题会议,接待处这边钱亮亮、黄金叶参加了。常书记、王市长亲自到会,分管工业和财政的副市长蒋大妈、市公安局局长、主管保卫工作的副局长李二哥、两办秘书长、宣传部的大刮刀、电视台台长和市报的总编等等都参加了会议。还有几个钱亮亮不认识的人在座,经过常书记介绍,才知道一个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一个是省委副秘书长,姓章,他们是来给首长打前站的。还有两个是省电视台的台长和省委机关报的总编。

这种会议照例由常书记主讲,常书记在这次会议上总算揭了谜底,说出了那位即将到来的中央首长的名字,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暗暗激动。

“首长到我们金州市来视察是对我们一百六十万金州人民的关怀,也是对我们金州市各项工作的巨大鼓舞和支持,我们一定要扎扎实实、­精­心组织,坚决做好这次接待工作,决不容许发生任何问题。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今天我在会上说的事情都是保密的,到会的每一个人都要坚决执行保密规定,在上级没有正式通知我们可以公开报道之前,对首长的任何情况都不准向外传播。下面请王市长说说这次接待工作的具体要求。”

王市长摊开了笔记本,戴上了老花镜,然后才开始部署具体工作:“中央首长到我们金州市就住在金龙宾馆,你们金龙宾馆把总统套间准备好,没什么问题吧?”

黄金叶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首长就是现在来,马上就可以住进去,包括他的随行人员。”

“唔,”王市长满意地点点头,“在金州视察工作期间,进餐一律安排在金龙宾馆,对了,老沃呢?把他叫来,餐厅工作可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黄金叶说:“没关系,他没来我过后给他传达。”

钱亮亮说:“还是把他叫来吧,首长在金州期间每顿饭都在金龙宾馆餐厅吃,他是具体管事的,有什么要求让他亲自听听有好处。”

黄金叶只好让服务员去叫窝头,王市长就接着说:“关于治安保卫方面的问题,由市公安局负责,金龙宾馆要积极配合,关于这方面的问题请省厅的领导讲讲。”

省公安厅的副厅长便开始说:“首长安全保卫工作的总体原则是内紧外松,万无一失。首长特别要求,不管他住到什么地方,不准驱赶宾馆的住客,外出活动不得鸣警笛阻塞交通扰民,一切都以不影响地方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为原则。这样一来,对我们的安全保卫工作增加了许多困难,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首长住地的安全保卫人员一律着便装,佩戴工作人员胸牌,需要佩带武器的由市局的同志报个名单,人数、照片、守卫位置都要有详细资料,我们审定后,上岗前半个小时配发武器。穿警服的同志人数要控制,不要给人一种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感觉,既要保证首长的绝对安全,又不能制造紧张气氛。”

市公安局的李二哥Сhā话说:“如果不对宾馆现有住宿人员采取措施,让首长跟其他客人混住在一起,安全保卫工作就没法搞了,我的意见还是要对金龙宾馆现在的客人进行清理,该调整的调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接待新的客人了。”

常书记马上赞同:“这个意见对,我们要对首长的安全负责,公安局治安处派人配合金龙宾馆保卫科马上就进行这项工作。保卫人员明天就开始正式进驻金龙宾馆。另外,警笛可以不鸣,开道的警车还是要安排,特别是首长通过的道路一定要保持畅通,否则一堵车可就耽误大事了,再万一出现点别的问题,我们没办法向党和人民交代。”

市公安局局长说:“这没问题,每天首长出行的路线事先安排好,安全、交管同时进行,通过管理手段来控制每个路段的车流,保证畅通无阻不会塞车,关键是首长的出行路线要准确。”

这时候省委章副秘书长说:“这件事情我Сhā句话,首长每天的日程安排虽然事先有,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大的变更,可是有时候也会有些小的变化,这就需要我们的接待人员随时跟首长的随行人员,特别是秘书和保卫人员保持密切的联系,如果有什么变化及时通知有关部门。另外,首长每天的出行路线要严格保密,除了必要的人员之外,其他人员一律不得泄漏。”

常书记说:“跟首长随行人员联络的事由钱处长负责。”

大家的眼睛便都朝钱亮亮瞅,钱亮亮上任以来虽然也接待过大官,可是像这么高级别的中央领导却还是头一次接待,他不知道该怎样跟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打交道,这是他从来没办过的事,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

“好吧,我尽力去做。”

“不是尽力去做,而是要万无一失保证做好。”常书记脸­色­非常严峻,好像钱亮亮已经做错了什么似的。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宣传报道工作,”省委副秘书长又说,“宣传报道要等到首长离开以后才能公开见报上电视,宣传稿件也必须经宣传部统一审核才能采用,还有,参加报道的记者一定要搞好政审,还有,要注意搞好与从北京来的随行记者的关系。”

常书记Сhā话:“也要搞好与跟随首长前来采访省级媒体记者的关系,积极支持他们的工作。”

这话是对大刮刀说的,大刮刀一边忙着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连连点头:“好,好,好。”一点没有了平日的霸气。

省委章副秘书长客气道:“省上来的记者没关系,重点还是北京来的记者。”

这时候窝头推开会议室的门露了半个脑袋窥探了一下又马上缩了回去。王市长叫他:“老沃,进来。”

窝头把门推开一道刚刚可以供他身体挤进来的缝隙,从门缝挤进来之后做出夸张的扭捏紧张神态站在门边上问:“刚才他们叫我来开会,我是不是走错了?”

王市长说:“没错,你过来坐下。”又对省上来的人介绍,“这是我们金龙宾馆的餐饮部经理老沃,首长能不能吃得满意、吃得舒服、吃得卫生安全就靠他了。”

省委章副秘书长便跟他客气地点头致意。市公安局的李二哥跟他熟悉,便抢先对他下指示:“窝头,明天我的人就进驻金龙宾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工作餐你得安排好,辛苦点没啥,别把我的弟兄们给饿着。”

窝头说:“李二哥,你给我下不着指示,我上面有领导,你上面也有领导,到时候该怎么办,我听我的领导的,你也得听你的领导的,对不对?”

李二哥一下子就让他给噎住了,钱亮亮却明白,窝头是一个自尊心特强的人,李二哥当众管人家叫窝头,并且摆出了居高临下的姿态,窝头肯定非常反感,故意晾他一家伙。看到李二哥不尴不尬的难堪,钱亮亮心里暗暗好笑。

常书记说:“沃经理说得有道理,这次接待工作是一项非常严肃的工作,一定要严格按照管理程序办事,层层负责,克尽职守,不准利用职权对自己工作范围以外的事情指手画脚。”常书记这么一说,李二哥的脸更是涨得通红,似乎刚刚从酒场上下来,而酒又是免费的。窝头有了常书记的支持,非常得意,跳起来给每个与会者面前的茶杯里续水,充当了一回临时服务员。常书记乜斜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总体上由我跟王市长全盘负责,其他各部门各负其责,钱处长要多辛苦一些,这几天你就不能回家了,除了正常的服务、沟通以外,还得做好联络工作。至于工作人员的就餐问题,安全保卫人员、值班司机还有因为接待需要不能回家的工作人员都统一在宾馆吃工作餐,四菜一汤,不准喝酒,啤酒也不行。”

这个会开得严肃认真,时间一长与会人员就都有些疲劳,省委章副秘书长开始打哈欠,好像吸毒者犯了毒瘾,常书记马上宣布会议到此结束,会后各有关部门按照会议­精­神积极准备,明天再开一次碰头会,由各有关单位汇报接待工作准备情况。

与会者纷纷起身离去,窝头也要走,常书记留住了他:“小沃,你留一下。”黄金叶便问:“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就走吧?”常书记说:“你也留下,怎么能没你的事呢?从现在开始每一项工作都有你的事。”

章副秘书长也没有走,却不打哈欠了,好像过足瘾了,又­精­神起来。钱亮亮怀疑他刚才打哈欠是不是给常书记传递散会的信号。

“王市长,章副秘书长,咱们把首长就餐的事情定一下吧。”

王市长跟章副秘书长异口同声地说:“定一下,定一下。”

常书记看看秘书长,对王市长和钱亮亮他们说:“首长的饮食还真有点问题,章副秘书长说,首长在省里的时候对饮食要求挺严格的,一定要四菜一汤,多一样菜就让撤下去,这还真不太好弄,小沃,你说说你的看法。”

“请教章副秘书长您一下,这位首长口味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窝头问。

章副秘书长茫然地说:“好像北方南方的都行。”

窝头说:“这你就失误了,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连首长的口味都没有摸清,怎么给首长做饭?”

窝头这话对着省委副秘书长说,无论是内容还是口气都很不恭敬,常书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因为大家都不能不承认,窝头说得有道理。章副秘书长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哪能知道呢?给你说,我还真的问过首长的秘书,首长的秘书光嘻嘻笑,临了告诉我首长没什么口味,什么都行。”

窝头说:“秘书哪敢透露,这是首长的秘密,这要靠我们自己去琢磨,去想。秘书长,您总知道这位首长是哪里人吧?”

章副秘书长说了那位首长的籍贯,然后又说:“那只是他的原籍,人家从小在外面上学工作,口味说不定早就变了。”

窝头又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位首长在哪上的学,都在哪些地方工作过等等,好在这些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首长上任的时候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向全国人民报告的简历都说得清清楚楚,章副秘书长就又说了一遍,当然比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说得更加详细一些。窝头抿了嘴眯了眼睛不吭声了,好像是走了神。王市长激他:“老沃,怎么了?行不行?不行我们就请秘书长从省上带厨师过来。”

窝头说:“王市长,论公你是我的领导,论私你是我的大哥,这话说得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你们想想,首长出来视察,对自己要求严格,他哪能到什么地方就告诉人家我爱吃什么什么地方的菜,我的口味是什么什么呢?爱吃不爱吃他都得吃,还得保证四菜一汤,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你以为首长也像你们这个级别的小官,跟我们这些大老炊没贵没贱地称兄道弟,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呀?人家要讲身份,讲形象,更要注意影响,所以有时候就不得不委屈点自己。”

常书记不爱听了,制止他:“你别胡说八道了,跟王市长没大没小的,说你的想法。”

窝头跟常书记的关系没有那么铁,也就不敢跟常书记像跟王市长似的那么痞,马上一本正经地说正事儿:“我估计首长不管怎么说还是对家乡风味有感情,我是这么想的,首长家乡的口味是咸中带甜,清淡为主,所以我们安排食谱的时候还是以首长家乡风味为主,以我们的本地风味为辅,上学时代呆过的地方就没必要那么重视了,俗话说穷学生穷学生,现在首长官大了,可是上学的时候照样穷,那时候只能在学生食堂吃,不可能对当地的风味有什么感觉,所以我不敢保证首长能开恩品尝我们这边的拿手菜,却敢保证让首长吃得比在省上吃得舒心、合口。”

王市长又骂他:“八月十五还没到呢,你别蛤蟆鼓气装牛,话说得太大了吧?我就不相信你能比省上的厨师还高级。”

窝头说:“厨师混到一定程度,手艺也都差不多了,真正能决出水平高低的就靠这儿了。”说着用粗胖的手指了指肥硕的大头,“聪明来自脑袋大,到时候你就看着吧,有章副秘书长作证,首长在我们这儿吃得要是不比省上好,你就撤我的职,让我扫厕所去。”

常书记说:“小沃的话听着倒有些志气,我们尽力而为,又要让首长吃得好,又不能违反了首长的原则。小沃,如果这次你搞得好,我跟王市长奖励你。”

窝头受到书记的­精­神鼓励,又来了劲头,说:“我们搞分餐制,每道菜上来由服务员分到每个人的碟子里,一分谁也说不明白吃了几个菜,多弄几个菜首长也不知道。对了,刚才王市长说八月十五还真提醒我了,大后天就是八月十五,首长在我们这儿过八月十五啊,中秋节总不能还让首长四菜一汤吧?”

章副秘书长说:“到时候再跟首长商量吧,我想八月十五改善一次伙食总不为过吧?”

王市长说:“老百姓家里过八月十五也得改善改善伙食,首长来了八月十五还能让首长吃四菜一汤?绝对不行。”

章副秘书长说:“但愿你王市长能上些好货又不挨批评。”

常书记说:“过节改善生活人之常情,首长绝对不会大过节的因为我们多上了几道菜批我们。好了,吃的就研究到这儿,再到客房看看吧。”

于是黄金叶赶紧在前头带路,把大家领到了四号楼。

来到总统套间,章副秘书长连连摇头:“够呛,够呛。”

常书记问他:“怎么够呛了?不够标准?”

“不是不够标准,是太够标准了,我估计首长可能不会往这里头住。在省里的时候,我们也是给他安排了总统套间,他没住,就住到了一个普通的套间里头,反而把我们闹了个措手不及。”

王市长冒了一句:“客随主便嘛,这还不是为了安全,要是首长都这么较劲,可真不好接待。”

常书记扯了他一把:“王市长的意思是这套房子闲着也是闲着,首长住到这里安全保卫工作好做一些,也能休息得好一些,没有别的意思。”

章副秘书长说:“我明白王市长的意思,跟我说没用,有本事等首长来了亲自给首长解释去,就说让他客随主便,首长要是真的能随你们的方便,我求之不得。”

王市长来了劲头,对章副秘书长说:“你以为我不敢说?如果首长不往这里头住我就真说,让他客随主便,看看首长怎么回答。”

章副秘书长笑了,对常书记说:“老常啊,碰上这么个牛板筋搭档日子好过还是不好过?”

常书记说:“靠的还就是老王这种牛板筋劲儿,现在­干­事情多难?尤其是行政一把手,处在各种矛盾的焦点上,没有点不屈不挠的牛板筋的战斗­精­神真就不行。”

王市长让常书记挠到了痒痒­肉­,挺感动地说:“老常啊,有你今天这几句话,苦点累点­操­心点都值了,理解万岁嘛。”

常书记马上说:“不过我看你还是听章副秘书长的话,韧­性­、战斗­精­神固然可贵,用到首长身上怕不太合适,还是主随客便吧,先这么安排着,同时再准备一套普通套间,如果首长执意不肯住总统套间,也不能像你那样逼着人家主随客便。”然后对黄金叶吩咐,“就按我刚才说的办,两套方案,都要备好,千万不能出娄子。”黄金叶连连答应。

王市长说:“行了,就这样了,吃饭吧,我真有点饿了。”

黄金叶一听这话又赶紧先跑到餐厅安排去了,钱亮亮陪着书记、市长还有省委的章副秘书长一行到了餐厅,就见省公安厅的副厅长已经在市公安局局长和李二哥他们的陪同下开始吃了,见他们一伙进来就纷纷起身让座,章副秘书长说:“你们是一个溜子的,我们不­骚­扰你们。”正好这时候黄金叶过来请他们到密封餐厅进餐,常书记就过去请省公安厅副厅长一起到密封餐厅就餐,市公安局那帮人便也纷纷帮着常书记推省公安厅的副厅长跟常书记他们走。常书记说:“首长来了肯定在密封餐厅进餐,你事先体会体会对安全保卫工作有好处。”

副厅长就向市公安局那帮人告辞跟了常书记他们朝密封餐厅走。钱亮亮在这种场合下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觉得后面有人扯他的衣襟,回头一看是李二哥,李二哥悄声说:“哥们儿,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得进入一级战备,今天给兄弟们上点辣的成不成?”

钱亮亮点点头,招来一旁的服务员吩咐道:“给他们这桌上两瓶白酒,只能两瓶,不能多,啤酒就上金州大啤,敞开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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