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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第

慕昔辰沉默着,此时见她已经开口则不得不答了,他点了一下头,沈散一下子恼怒起来,迅速地甩开了他的手,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你离开务虚派,到我的身边来,”他简单地答道。

“所以你在我的背后下绊,让我不得不离开务虚门?慕昔辰,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我是没办法离开的……”

“是没办法离开务虚门还是没办法离开尹湛阳?”慕昔辰冷冷地说道:“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告诉你,这个门派当时没有让你留下来的余地,穆小雅恨你,尹湛阳喜新厌旧不要你,穆子林也不过只当你是一个帮他出力的工具;如果你离不开尹湛阳,那么我也告诉你,更没必要!他可以为了一个区区的掌门之位而放弃你跟他多年的感情,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留恋?我承认,用这种方法迫你离开务虚门,而且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是不厚道,可是根源不在我的身上!”

沈散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刚刚长好的伤口霎时又被轻轻地撕扯开来,谁说慕昔辰只是武艺高强?他分明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一时她觉得努力了这么久要忘却的伤害,又让他这一番轻飘飘的话戳中了。

场上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站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杨青漠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看着尹湛阳,他仿佛便是一个外人,与这一切毫无瓜葛。过了一会他又看向沈散,心里忽然对她有着说不出来的同情,他又想到自己,还有已经离开的小雅。

“好,我跟你走,”半晌之后,沈散终于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可是刚一出口却是这样的一句话,霎时惊得师弟师妹们惊讶不已,齐齐地发出诧异的叫声。

尹湛阳的脸­色­­阴­沉如水,他说道:“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沈散看他一眼,轻轻地咬了一下­唇­,说道:“师兄,当是我辜负了你,希望你能谅解……”

“我不能谅解!你对他的承诺算是承诺,对我的承诺倒可以轻易舍弃?你当我是什么?”湛阳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只静静地说道:“你听着,如果你今天跟了他走,你我之间的感情从此一刀两断!”

沈散大吃一惊,尹湛阳的神­色­间冷而沉静,完全不似旧日的温存,她又看向慕昔辰,但他却有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眺望着远处。

沈散呆立场中,一时无所适从,可是这两个男人却都等着她的一个答复,她蹙紧了眉头,正想说话,忽然瞥见人群外面正有十来个陌生男子在随意地走动着,观其打扮绝非本门弟子,一身的黑衣黑服,体型高壮结实。这会是慕昔辰带来的人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目望了一望这满场熟识与不熟识的年少的兄弟姐妹们,然后静静地将珠冠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到案上。

她一直沉默着,没有再看尹湛阳,也不看慕昔辰,只静静地从一群人身边穿过,快速地走出门外去。

“小柳!”湛阳在身后叫道,声音里充满了苦恼与焦虑,沈散心里森森的疼痛,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可是手臂却立即被拉住了,慕昔辰拖了她走出门去,两个人步履飞快,后面跟着十几个黑衣劲装的青年男子,一个个手持长剑,气势逼人。

从坐上马车的第一刻起,沈散没有说过一句话,慕昔辰让她安静地坐着,她便坐着,他让她把喜服换下,她也换了。马车一路匆匆地奔离了务虚门,伴随着十几骑清脆的马蹄声,他就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可是她没有心情看他,更加不想与他说话。

马车一路狂奔,速度快得惊人,一日一夜之后便已经过去了小半行程,这一路上沈散一直沉默着,而慕昔辰的目光却一刻不离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她虽然换去了红­色­的喜服,可是脸上的脂粉仍在,很美丽,但是也很冷淡,他感觉得到。

“你还在生气吗?”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先开口说话了。

可是沈散根本不答他。

“你已经气很久了,都一天一夜了,也可以了吧?”

沈散冷冷地转过了脸去,看着另一边车厢。

慕昔辰觉得无比苦闷,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但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她的眼睛看向车厢里那些新奇­精­致的小抽屉,随手拉了一拉,对于他的话仍然当作耳旁风。

“我承认我这么做是鲁莽了,我也承认我做的很多事情都不如你的意,可是我没有办法,你一直不肯走到我身边来,那么只能我走过去了,是不是?我这样做也是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在一起。”

沈散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是仍然闭着嘴巴不肯说话。

“沈散,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慕昔辰觉得心里十分不舒畅,又闷又苦,还有无可奈何,他悄悄地去握住她的一只手,但她即刻抽回,他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又说道:“即使你觉得我做得过分,要生气,要打我,至少先说几句话行不行?……而且,坦白说,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当初也是你自己答应给我许下一个承诺,现在我只是要你履行而已……”

“既然你什么地方都是对的,还心虚什么?”沈散终于说话了,只是冷冷的。

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慕昔辰总算放心了些,说道:“我不是心虚,是怕你生气。”

“你怕我生气吗?你刚才不是说即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仍然会这么做?”沈散冷冰冰地说道。

“我说过这是迫于无奈,我倒是不想惹你生气,可是你呢,离开时说得好好的,看完了你师父马上回来,结果我在洛阳足足逗留了一个月,荒废了大半的政事,被皇上训斥不说,还收到你即将成婚的消息!你让我怎么受得了?你自己说你对我公平吗?”

“我……”沈散闻言沉默了一下,看他一眼,心里倒有几分歉意了,口里却不想承认,只淡淡地说道:“我可没有让你留在洛阳等我。”

慕昔辰点点头,说道:“是!你从来没有让我等你,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一厢情愿,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一时间车厢里的气氛又僵下来了,沈散看着他,慕昔辰已经冷了一张脸,端坐在外侧一言不发。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一颗心仿佛被撕作了两半,早已不知如何自处,在生气吗?其实倒不是生气……沉寂了好一会儿,沈散终于说道:“我不是生气,只是,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办。”

慕昔辰闻言看着她,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必想这么多。”

“你会处理?”沈散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处理什么?”

“我是说,你接下来的生活,我会帮你安排好,你只要跟我回长安,其它的不用­操­心……”

沈散心里微微一慌,盯了他一会,说道:“请问你准备怎么安排我的生活?是嫁给你做另一房侍妾,还是你准备另外拨一座府邸给我,来个金屋藏娇?”

慕昔辰却笑了起来,说道:“我的侍妾不少,正经的妻子倒还没娶,你知道吧?”

“这是你的私事,我没必要知道。”

“是吗?那我今天就给你好好地讲一讲我的私事吧,”慕昔辰笑着说道,又闭上眼睛细想了一会,方才笑着说道:“说起来我的侍妾也是不少,虽然比不上我那个弟弟,嗯,一,二,三,四,五,六……加上外地的几个,总共有十几个吧,其实也还好了,以我的身份地位来说,算不上多,朝廷上的那些古板的老头子们,府里还养着二三十个呢,真是老当益壮啊……”

“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沈散的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你真不感兴趣吗?”慕昔辰微笑着,看了一眼她刚刚换下的一袭喜服,说道:“可是如果你当了我的夫人,恐怕就得有兴趣处理一下与她们的关系了吧?”

沈散吃了一惊,看着他,慕昔辰的脸上带着笑意,那份神情似真似假,好像是认真的,好像又在开玩笑,她心里不知怎地心里有一丝喜悦,可是即刻便将它克制住,只说道:“别说这些无聊的话,我根本就不可能嫁给你。”

“别说得那么肯定,”慕昔辰笑着说道:“事到如今除了嫁给我,你还有其它出路吗?通过昨天这件事,尹湛阳已经不可能娶你,至于其他人……哦,那个唐书华上次我又遇见他了,听说现在跟林小姐感情好着呢,只怕过段时间也要成亲了。你看,你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我。”

沈散闷闷地盯了他一眼,偏偏要与他唱反调,说道:“你别忘记我还有一位师弟。”

“你说的是上次站在你身边的那个洛冰师弟,是不是?”慕昔辰静静一笑,说道:“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他,第一你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第二你不可能嫁一个杀死师父的人,我很了解你。”

沈散闻言静了一下,说道:“你连这件事也知道?”

“怎会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在江湖上传得纷纷扬扬,恐怕人尽皆知吧?而且我还知道穆小雅与杨青漠有着私情,”慕昔辰微笑着说道:“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所以下次你应该说,我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十足自恋!沈散心里想道,她没有见过比他更自恋更自许的男人,她深思了一会,看了看他,说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问你,关于我师父的死,你还知道什么?”

“不会比你少。”

“行了,你如果知道什么就快点告诉我!”他那故意慢悠悠的态度真是逼得她要跳脚。

慕昔辰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看着她,说道:“沈散,我说你现在是在找我帮忙,不能对我态度好一些吗?难道你平日里也是这样对待你的师兄师弟们?”

“我的师兄师弟不会搅乱我的婚仪!”沈散冷冷地说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自己去查!”

慕昔辰盯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也真是嚣张,可是谁让自己偏偏喜欢上她了呢?……如果当初不是赶时间赶到日夜兼程就好了,不遇上她,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也不会让他除了政务之外还要关心其它的事情……但是如果没有遇上她,他的生活只怕要有点无趣了。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就我所知道的那些来推测,可能比你接近事实。”

沈散闻言惊了一下,说道:“事实?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事实?”

“不,你敏锐过头了,”慕昔辰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师父被杀害这当然是事实,但是杀害他的原因,还有凶手,未必就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说着从她身边的那些小抽屉里取了一些东西出来,她以为他要取出重要的东西,却不想他打开来之后竟然是一包­精­致的小点心。

慕昔辰看着她,笑着说道:“先吃点东西再说吧,好不好?你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不饿吗?”

沈散瞪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不想吃,你别说半截子话行不行?”

“行,但是你必须吃点东西,否则饿晕过去怎么办?如果你不吃的话,我来喂你,”他说着已经夹起一块点心送到了她的­唇­边,沈散脸­色­微微一红,自己接过吃了下去,这才发觉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便接过他手里的点心,一口气吃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场爱情角逐,尹湛阳是完败的,但事实上他之所以会败,无非也因为沈的心思如今已不在他的身上而已,他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娶她,可是没有做到,如今上天剥夺了他的这个机会,代之为:掌门。

沈散与湛阳,彼此都辜负了对方,只是湛阳在前,沈散在后,一个为了前程,一个情已不在,从这一点上考虑,二人已经错过。

沈对慕的抢亲,存的并非是恼怒的情绪,之所以生气,无非如先前那般不喜欢他总是无所顾忌的样子。真要问她的内心,她是有欢喜的,只是女子的情态她不想承认,尤其当着慕的面前。沈散其实就是一个需要另一方更主动些的人,把她拉一拉,或者给个当头­棒­喝什么的,在感情方面尤其如此。

另外慕昔辰在沈面前是一个可爱的人物,可爱到有时会为了某些小目的说些无聊的话,譬如:妻妾......

遇险

两个人于是坐在车厢里开始吃起点心,就当作是饭食了,她也不知道他的车厢里究竟放着多少可以吃的东西,只见慕昔辰把旁边的小抽屉一个一个地打开,拿出一大堆的糕点,造型­精­致小巧,还有不少的水果、点心、果脯,她吃了一半之后才发觉,这些糕点与水果都是她素日里喜欢吃的……

沈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静静地看着他一会,他也正埋头吃着点心,她的心里蓦然间有了感动,他一直以来都对她很好,很细心,无微不至。

“你怎么不吃了?已经饱了吗?”慕昔辰抬头看着她,问道。

沈散便低头又吃了一块果脯,味道很好,让人­唇­齿间产生留恋,她细细地咀嚼着,想了一会,问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的糕点?事先就想好要吃的吗?”

慕昔辰看着她笑了起来,说道:“我想着你一生气肯定就不会吃饭,所以特意备些小点心等你饿的时候再吃,怎么样,还喜欢吗?”

“看来你平时侍候你的侍妾们都习惯了,”沈散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淡淡地说道。

慕昔辰闻言微微地挑了一下眉头,瞧着她说道:“我侍候她们?你觉得可能吗?除了大小姐你,我还从来没有为女人­操­过心呢!”

沈散的手停了一停,心里一时欢喜,­唇­边霎时有了笑意,但她即刻将点心塞入口中,说道:“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接着说吧,关于我师父的死因,你还知道些什么?”

“哦,他死的时候我没有在现场,所以关于当时的事情其实知道的跟你差不多,不过……”慕昔辰见她已经不吃了,便将余下的收拾起来,放回那些抽屉里,然后他想了一会,又说道:“我听说你们一致认为杀人的是你那位洛冰师弟,只觉得对于这一点未免下定论太早,就是如此。”

沈散看他,说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纯粹出于经验,”慕昔辰冷静地说道:“目前就认定凶手太早,至多可以说,洛冰对于这件事的嫌疑最大,如此而已。至于你要问我谁是真正的凶手,我答不出来,不过我比较好奇的一件事是,穆子林武功如此高强,你那个洛冰师弟怎么可能就把他杀了?剑如果Сhā在胸口也就意味着不是偷袭……真是费猜疑!”他摇摇头这样说道。

“是,我也很怀疑这一点,洛冰不可能杀了师父,他的武功差得太多。”

“武功好与不好倒不是关键,因为杀人未必需要面对面,洛冰若有心杀你的师父,完全可以用其它更简捷的方法,”慕昔辰深思着,沈散也静静地思考着其它的可能­性­,但是她想不出来。过了一会,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上一次你到务虚门去,把一份东西给了师父,我记得他当时脸­色­就变了。那是什么?”

慕昔辰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目光有些复杂,他说道:“没什么,很普通的一件东西。”

“不可能,如果只是一件普通的东西师父怎么会那么紧张?刚才湛阳也说你要胁师父让他把我赶出务虚门,是不是就是这件?”沈散看着他的眼睛,急急地追问着。

慕昔辰犹豫一下,但看她的神­色­不告诉她估计是不肯罢休,他简单地点了一下头,说道:“不错。”

“里面是什么内容?你应该看过的吧?”

“是关于穆子林早年间的一些事情,”他斟酌着词汇说道,想着当时看到的那些内容,想了一想又说道:“简单点说就是他不想被外人知道的一些事,我当时把这份东西给他,让他自己选择,要么我把这东西公诸于众,他从此以后再当不得什么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要么他与我合作接受我的封官令,再要么……”他看了她一眼,说道:“让你离开务虚门。”

沈散蹙着眉头看他,说道:“说了半天你还没说里面是些什么。”

“这对于你来说无关紧要……”慕昔辰刚刚说了这一句,忽然耳边听到了什么声响,即刻地停了下来,他迅速地拉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马队,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有侍卫答道:“禀报将军,前面来了十几骑快马,怕是遇到山贼了!”

“山贼?”慕昔辰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问道:“现在到什么地界了?”

“刚刚出了淮南地界,前面有一条河,不知道名字。”

“你们几个到前面去跟那些山贼交涉,说不通的话就直接动手。”慕昔辰淡淡地说完,重新在车厢里坐好,沈散看着他,说道:“你又准备大开杀戒了?”

“不是我想动手,而是有些人就是不肯放过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自己平日杀戮太多?”

慕昔辰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她,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你若不去杀人,便多的是人想杀你,如果有选择,谁愿意一直活在刀光剑影的厮杀当中?”

沈散皱了眉头,说道:“可是你先动手杀人,与别人杀你进行防卫完全是两回事。”

“如果我等着别人杀我的时候再动手,说不定我早成了一具尸体。你别这么天真行吗?”

“如果你没有犯错,别人还是对你动手,那是他们的错……”

“是谁的错我才不在乎,我只知道如果有人杀了我,即使担了一百条罪过,他还是顺利地把我除掉了。”他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笑了一笑,说道:沈散,你不会还想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些废话吧?我来告诉你,若想要在这个世间站稳脚跟,讲究的是实际,而不是幻想,你一天到晚想着以身殉道,期待老天爷来拯救你。可是命都没了,天有何用?”

沈散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这些冷冰冰又实际得一塌糊涂的言语下,她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未免太过偏激,我师父曾经说过,为人处事一定要持重守节,不可妄动杀念,即使一时遭人陷害,总有一天也会真相大白。而且古今圣贤……”

慕昔辰忽然间笑了起来,说道:“古今圣贤?这些话怎么也会从一个率­性­的江湖女侠口里说出来?我以为只有道学先生的女儿才行呢,”他笑着打趣道。

“好吧,我承认这思想是迂腐了点,可是不管说到哪里,随意杀人总是不好的吧?”

“随意杀人?像你杀了祁三娘那样,还是我为了灭口杀了几个青楼□那样?”他压低了声音,静静地说道。

沈散心里一动,想起自己的那柄长剑Сhā入祁三娘胸口时的情景,虽然事出突然,她并非有意,可是送了一条人命却是实情,她看了他一眼,知道再与他争辩下去输的只是自己,便缄口不语了。

此时外面一阵嘈杂声大起,还有兵戈交接的尖锐声响,沈散吃了一惊,正想探出头去一看究竟,却被慕昔辰拉了回来,说道:“你坐着,我出去看看,”他迅速地出了马车,看见前面自己的几位侍卫已经跟几骑人马打成了一团,他匆匆地看了一会,回头见她也已经探头出来,略想一想,便问道:“如果我跟他们打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沈散闻言怔了一下,待她看清楚那些人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虽然未必全部认识,但是也有几个旧识,既然此刻在一起便应该是同伙了,她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慕昔辰看了她一会,迅速地解下马车,将一匹骏马拉到她的身边,说道:“你走吧。”

沈散茫然不解,说道:“你……你要我去哪里?”

“哪里安全你就去哪里,”慕昔辰匆匆地说道:“这次来的几个武功不错,几个一起上我未必能占上风,让你帮我的话有违你的正义原则,你帮他们的话就是置你我交情于不顾,而且我不想你掣肘我,快走吧!”他说完把缰绳塞到她的手上,推了她走。

“慕昔辰,”他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动,她看着他说道:“我也不想看到你死,如果你打不过他们,我会出手帮你……”

“然后你彻底被江湖正道人士唾弃,从此归入我这边来,成为朝廷的人?”慕昔辰微微皱眉,盯了她一会,说道:“你确定你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沈散怔了一下,被他堵住了下面的话。

慕昔辰见她不肯上马,便抚了一下她的秀发,静静地说道:“听话,现在赶快离开,今天你无论帮谁心里都会不舒服,所以,置身室外吧!”

“那……那你能不能安全地脱险?”沈散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慕昔辰沉默了一会,看了她一眼,迅速地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推上马背,沈散见他不答话,心里愈加不安,正想说话,却被他轻轻地捂住了口,他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沈散推开他的手,说道:“是什么?”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对我好点,”慕昔辰笑着说道。

沈散心里有些难过,只听到他又说道:“我如果安全脱险,就跟你在长安碰头。快走吧!”他说着狠狠地往马背上抽了一鞭,那马嘶鸣了一声,迅速地向前奔去,沈散一手猛地拉住缰绳,一边急急地往后看,只见他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自己。

沈散骑着马匆匆地奔跑着,一路上风驰电掣,她的这一匹骏马果然是将军府里最好的马匹之一,跑起来又快又稳,片刻功夫已经离刚才的地方很远了。但是骑在马背上的她心里依然不安,虽然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可是她也看见来的那几骑人马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武艺不凡,一个个都不在她之下……慕昔辰的武艺虽然极高,可是同时对付那么多的人,会是对手吗?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马来,回头看去是一条又长又远的道路,两边的枯树已经长出了青翠的枝叶,再不是冬日光景了……是不是回去呢?可是如果回去,他们又打得不可开交的话,自己要站在哪一边?她想起他说的话:你帮我有违你的正义原则,你帮他们也违反江湖道义……

沈散也不知道在马上骑了多久,直到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茶摊,想起自己也走了不少时候,有些口­干­舌燥,便下了马走过来。

那个茶摊很小,只是随意地摆着几张矮桌,此时生意清淡,也没有一个客人,沈散一走过去,那伙计便已经迎了上来,笑容可掬的模样,说道:“这位姑娘,您喝茶吗?”

“给我来一壶茶,”她说着挑了一张外面的桌子坐了下来。

那伙计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跑去了,很快端了一壶茶上来,放一个大碗,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沈散坐在桌前开始喝茶,所谓茶也不过只是水,但是对于她来说无所谓,现在不管喝进去的是毒药还是净水根本没有区别。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不知道打得如何,也不知道慕昔辰有没有事,他会安全脱险吗?……想到这里她更加心烦意乱,取出银子想要付账,但是忽然想到身上根本没有带银子,本来穿着一件喜服,后来又听他的话换了一件衣服。

“姑娘你还要再添一壶吗?”伙计却不知道她发生的事情,只笑眯眯地问道。

沈散有些尴尬,正想着应该如何与伙计解释,忽然触到袖口处有一块硬硬的东西,便伸手去摸,但那东西是在衣服的里层,她怔了一下,以剑轻轻地割开衣服些许,探手进去取了出来,愕然发现那竟然是一块小小的银锭……这个慕昔辰,总是喜欢把银子缝在她的衣服里吗?真是的!下次看见他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她不知道应该是取笑还是埋怨他,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对我好点,他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伤感地发现,慕昔辰竟然被我塑造成了一个情圣......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对我好点,这样的话恐怕多数的女人听了都要感动吧,至少本人是。

被自己创作的人物感动......唉,我还是蹲到墙角去划圈吧,默!

生死

沈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个银锭放到桌上,然后牵了马迅速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那伙计在身后大声地叫她,她也没有听到,只跃上马背匆匆地折回去。不管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也不管是否违背正义原则,起码,慕昔辰不可以死,他不可以死……

此时前面急急地奔来了几骑快马,风一般地向这边驰来,从沈散的身边匆匆地跑过,她怔了一下,虽然这些人的速度极快,可是她看清楚正是刚才在马车前见到的那几个人,她于是停下了马,心里愈加不安,正打算加快速度向原路返回去的时候,听见身后又有马蹄声响了起来,她便回头去看。

那马奔近了,一直到她的面前,却见那是一位穿着浅绿衣袍的年轻男子,二十几岁模样,仪容秀气,肤­色­白皙,身为男子身形略有几分纤细,那一件绿­色­的袍子上却是沾了不少的血污,弄得相当不洁。他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望了他一会,然后微笑着说道:“是沈姑娘,我应该不会记错,还记得在下吗?”

沈散却早已经将他认了出来,因为这样白皙细腻的肌肤她生平只在一位男子身上见过,那便是指山派的靳开,记得当时他们几个人一起密谋行刺,他是相对与她投契的一个,虽然样貌有几分似女子,可是言谈不俗,她便礼貌地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你是指山派的靳兄。”

靳开笑着点头,说道:“多谢你还记得我,自从那日一别,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吧?”

沈散说道:“是,后来就没有见过靳兄了,这一向可好吗?”

“我一向就是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变化,”靳开笑着说道,他打量了她一会,说道:“真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沈姑娘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哦……我去拜望一个朋友。”

靳开闻言笑了一笑,虽然刚才他也一直在笑,不过这个笑容却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沈散感觉有些奇怪,正想说话,靳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此时早已经消失了身影,他稍稍地压低了声音,看着她说道:“沈姑娘,我想你要去看的应该是慕昔辰吧?不好意思,刚才我看到你从他的马车里面出来。”

沈散怔了一下,看着他身上那件沾着血的绿袍,直接说道:“看样子你们打赢了。”

“确切地说是两败俱伤,慕昔辰的武功比我们想象的厉害许多,”靳开淡淡地说道,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她的神­色­,又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回去找他了,我们这边折了三个人,重伤的也有两个,慕昔辰那边的侍卫全部被我们打死了,他自己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沈散的心霎时沉沉地往下坠着,她怔怔地说道:“他……怎么样?你们杀了他了?”

“腹部中了一剑,跳下水跑了,”靳开说道:“不过我看他游不了多久,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下水?”

沈散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被刺了一剑,忧急如焚,她匆匆地说道:“我先走了,靳兄,后会有期!”她说着勒转马头,准备打马赶路,但是靳开叫住了她,他又看了她一会,说道:“如果你要找他的话,不如就沿着河的下游找吧。”

沈散闻言微微怔了一怔,看着靳开,她不明白这名男子的一些作为,似乎他是一个相当奇特的人。

靳开也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微垂了眼睛笑一笑,然后轻轻地抹着袍子上的血渍,说道:“你在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对吗?”

沈散微点一下头,霎时觉得靳开并不仅仅只是外表纤细,他的心思估计也是七窍玲珑吧。

“我并不是帮你,”靳开微笑着说道,“只不过我的想法与那些人的不同,这个世界未必除了黑就是白,不容于世又如何,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且不会后悔,那么去做就好。你说呢?”

沈散望着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外表似女子般纤弱的男人竟然有如此通透的心智么?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出于讽刺或者其它含义,她感激地笑了一笑,说道:“多谢你的指教,后会有期,靳兄,”然后策马转身,迅速地奔跑开去。

她跑得又快又急,想着他可能就此死去了,一颗心顿时悔得不得了,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应该不要离开的……慕昔辰,慕昔辰,你一定不能死,我求求你千万要支持住,不要就这样死了……

一路奔到原来停马的地方,沈散发现早已经是满地狼藉,东倒西歪的躺着不少的尸体,一个个穿着黑衣黑服,一望便可知是慕昔辰带来的那十几骑侍卫,竟然全部死掉了吗?她细细地一个个看去,发现他们多半都是被掌法震伤,还有胸口被刺穿,露着一个个血窟窿的,还有一个头颅被砍掉了半个……她的心里震了一下,这是谁下的手,未免太过残忍了。

忽然地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沈散吃了一惊,只见不远处有个尸体,或许还不是尸体,因为他轻轻地动了一下,她迅速地奔了过去。果然地上的那名侍卫还没有死透,他的胸膛被刺了一剑,殷红的鲜血汩汩地向外流着,她蹲下身体看他,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慕将军人在哪里?”

那侍卫的脸孔微微地抽搐着,忍着巨大的创痛,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吃力地说道:“沈……沈小姐,慕将军……我也不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的武功那么好,应该……应该……应该不会死的,你……你去……”

沈散见他的模样十分痛苦,便说道:“不要说话了,还能够起来吗?”

侍卫吃力地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行……”他的脸孔又是一阵一阵地抽搐起来,沈散见状急忙地取出金创药敷到他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处,那侍卫一直在痛苦地呻吟着,手足发颤,但是她顾不得这些,她已经心焦得一塌糊涂了。

好不容易上了药,沈散看着他,他自是不能躺在原地,这样非死了不可,她算白救了,但是此时她哪里有时间照顾这个人?到底先找慕昔辰还是先将他救回去?她犹豫了一会,起身匆匆地绕着河畔又搜寻了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可是仍然没有慕昔辰的身影,倒是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思想又激烈地斗争了一下,便走去将那侍卫扶起来,放到马车上,说道:“感觉怎么样?”

“好……好多了,沈……沈小姐,你还是不要管我了,去找慕……慕将军吧。”

沈散不说话,只将那名侍卫扶到车厢里面躺下,然后将里面的一些衣服与薄毯盖到他的身上,受了如此重的伤理应好好地休息,还需要保暖,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送到一户人家那里去,可是现在时间太赶了,她不确定在她离开的这一刹那慕昔辰会不会正好出事……这样的风险她实在冒不起。

“你……先好好地躺着,等我找到慕将军,再把你们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要紧,多谢你……”侍卫轻轻地说着,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沈散微咬了一下牙,让她如此地见死不救其实有违她的原则,按照她以前的­性­情,必然也不顾其它,先救了这人要紧,可是,可是慕昔辰要怎么办?一想起他今日对她说的话,看她的眼神,真是心也快被揉碎了……

对不起,容我自私一回吧,她轻轻地说道,放下前帘,迅速地跑了开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不管多暗也好,她必须找到他,哪怕他已经……想到这里她的心又颤抖了一下,策马一直跑回原地,想起靳开说过的话,便沿着前面的江河一路寻了下去。

靳开说他受了重伤,那么他是游不远的,可是虽然这样说,离他跳下水一直到现在也已经有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如果他支持不住,恐怕此时已经死了……不管是不是死了,他的身体肯定会随着水流一直往下游而去。沈散默默地想着,牵着马匆匆地往下游走着,目光在那并不宽阔的水面上搜寻着,可是一路地看过去,哪里有人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暗,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焦急,除了焦急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与绝望,他大概是死了,虽然她不想相信,可是更多的可能却一直地指向着这种结果。受了重伤,刺了重重的一剑,又是腹部那种地方,他还要下水,可是当时那么多的人要杀他一个,不下水他也是必死无疑的……

她为什么要在他危难的时候离开他?为什么要听他的话?难道不知道他之所以让她走开,是为了不想她纠结于他们两派人中间吗?他是一直一直地为她着想着,一直在救她、帮她,可是她呢,她从来不曾给过他好的脸­色­,不是在训斥他,就是打伤他……沈散一路想着过去与他之间的种种,心里痛楚得几乎便要哭出来了。

“慕昔辰!”她开始叫他的名字。

“慕昔辰!慕昔辰!……你在哪里?”她一路高声地呼喊下去。

“慕昔辰,慕昔辰,慕昔辰!你有没有听到?……”可是始终没有听到他应答的声音,四处都是静静的一片沉寂,只有凉风吹过江面时的沙沙声响偶尔地掠过她的耳边。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看渐渐成了暗­色­的水面,可是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场景。

那么,他被冲去了什么地方?沈散痛苦地在岸边蹲了下来,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让感情冲垮了思想,他如果死了,尸体会浮在水面上,这会子也应该可以看见了才是,不过如果刚死不久,尸体未必可以浮上来,但……有没有可能他并没有死,而被好心人救上来了呢?

或许也有可能吧,还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就不能断定他一定已经死了,沈散勉强地支撑着自己,说服自己,继续冷静地思考,她重新站起来,打起­精­神,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下游走去。

今夜月­色­如雪,分外皎洁,但是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一丝心思去观赏这轮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不明这种事情发生在男主或者女主身上,其实不需要太多担心,除非我改了风格要写世情小说,或者弄成悲剧了......照目前的情况看,我还不怎么忍心让小慕挂掉。

至于沈散,算是生平第一次将爱情置于生命的最高点了吧,这是自私,却是合乎人­性­的自私。

PS:其实靳开是当年刺杀六人组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比唐书华洒脱豁达。

又PS:祝大家国庆快乐吧!

外境

整整一夜,沈散从河的上游一直寻到了下游,又策马从下游走回上游,到了第二日上午的时候,她终于在河畔寻到了一只小舟,便请了一位船夫慢慢地划着,又来来回回地看了一回,可是这河水清澈洁净,澄彻见底,连一根根的水草都看得清清楚楚……

到这一遍搜寻又完毕之后,沈散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遍了,她只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还有说不出的疲惫与痛楚,她无助地在船尾处坐了下来,掩藏已久的眼泪霎时便从面颊上滑落,难道他是真的死了吗?为什么一直都看不见……

那位船夫五十不到的年纪,一脸的诚恳忠厚,默默地划着小船,此时见她哭得泪流满面,便关切地看着她,说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有朋友落了水?”

沈散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太过伤心,便拭去了眼泪,说道:“送我上岸吧。”

“好的,”船夫一边应着,一边将小船缓缓地划向了岸边,他想了一会对沈散说道:“如果姑娘有朋友落水,不妨到下游的村子里去问问,既然没有看见尸体,说不定没死让人救起来了……”

“下游还有村子吗?”沈散怔了一下,迅速地站起了身,问道:“我来来去去看了好几回了,没看见有村子啊。”

那船夫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有的,一个很小的村子,从岸上走到不了,因为村子隔着水,那边水草又长得盛。外人多半不知道这个村子,除了那里的村民,就只有我们这些渡河的船老大们才知道。”

“那么说你知道在哪里了?刚才为什么不说?”沈散一下子燃起了希望,双眼放光。

“刚才姑娘一直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啊。”

“那你现在带我去好不好?我给你钱,”沈散说着从袖子里再取银子,慕昔辰应该不会只放一块碎银子的吧?果然她摸出来一张一百两银票,便递了过去,说道:“这个给你,行吗?”

那个船夫看了看她手上的银票,怔了一下,他笑着说道:“哪用得着这么多,姑娘,你还是收着吧,不就是划到下游的村庄里去吗,我送你过去就是了,不收你的船资。”

“谢谢你!谢谢……”沈散十分感激,随着小船泛流而下,重新向下游的方向行去。

此去路途不远,沿着这水流一路缓缓地下去,便很快地到了河道下游,只见两岸树木青翠,郁郁葱葱,她前几次顾着寻人根本没有留意,此时遥遥地望着地形,才发现草木深处还有一个凹进去的入口,并不是十分隐秘,但也并不明显。那船夫似乎是熟门熟路,驾着这一叶扁舟轻幽幽地便驶进去了,荡过几段草丛,滑入了另一片河域之内。

进入这一片河域之后,眼前又是豁然开朗,清波荡漾的水面泛着点点银­色­的光泽,美丽无限,而水岸边上便有着一片疏落有致的房屋,数量不多,也就二三十座的样子,看上去应该就是一个小村落了……沈散回头问船夫,说道:“就是这里吗?”

“是的,”船夫笑着,将那船缓缓地驶向了岸边的渡口,正好看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那边走过来,他便笑着向那人招手,说道:“这不是陈大哥吗?你要到村外去吗?”

那名男子大概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蛮朴实的模样,相貌身材都是普通,衣着简单,看上去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民,他呵呵地笑着说道:是啊,正想着到哪里去找你呢。他看见沈散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说道:“这位姑娘打哪里来呀,长得真是漂亮!”

他的话说得直接,但是却并不让人产生厌恶之感,因此沈散也只是笑了一笑。

船夫却很是热情,只问那名中年男子说道:“陈大哥,你们这边有没有救起过一个落水的外村人?这位姑娘的正在找她的一位朋友。”

“有啊,”那男子倒是答得痛快,他笑着说道:“昨天傍晚我就在这渡口看到有人漂到了这里……”

话未说完,沈散已经迅速地站了起来,焦急地说道:“是不是一个受伤的年轻人?穿着……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个中年男子闻言便一直地点头,说道:“是的,受着重伤,全身上下都是血,我跟老婆子都快吓死了,但是还好没死,我赶紧请了个大夫过来瞧,着实包扎了好一会,现在开了点药正煎着给他喝……”

沈散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只觉得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她也不等小船稳稳靠岸,便已经一跃而上到了岸边,对着那位男子焦急地说道:“这位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你家?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我已经找他一夜了……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中年男子看了她一会,见她相貌美丽气质不俗,言辞神态都十分焦急的模样,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的,姑娘请跟我来吧,”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那位船夫,笑着说道:“你等我一会,我可赶着搭你的船出村子去呢!”

“你就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顺便也喝杯水不是?”

沈散跟了这位姓陈的中年男子,向风景秀丽的村子里走去,这里十分安静,连行人也见得少,她只看见有几个女人在另一处的芦苇边上清洗着衣服,说说笑笑的声音悦耳而且随意……她怀着热切又不安的心情跟在后面静静地走着,沿着一条窄小平整的石子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座茅草盖顶的房屋前,一共三间,但是极其简陋。

陈姓男子走进了屋去,一边大声地叫道:“老婆子!老婆子!”

随即便从里屋走出一位与男子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女子,也是相貌平平,但是看上去也是那种能够让人放心亲近的,她迎了出来,看见丈夫与一位年轻姑娘走在一起,似乎怔了一下,只问道:“怎么了?这出了什么事吗?”

陈姓男子问道:“昨天救上来的那位先生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刚刚已经醒了一次,我让他喝了点药,现在睡着了,你别这么大声嚷嚷行不行?”

“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陈姓男子说着又介绍了沈散,说道:“这位姑娘是那位先生的朋友,特地来找他的。”

沈散礼貌地笑了一笑,问道:“他在里面吗?”见得到肯定的回答,便也不顾他们的意思,迅速地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卧房,极简陋的摆设与装饰,只见挨着窗的床榻上躺着一人,沈散匆匆地奔近,果然那正是慕昔辰,他已经脱去了外面的紫袍,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盖着朴素的蓝花底被子,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双­唇­也是紧紧闭着。

她的心里先是一松,又是一疼,急忙地跑到床榻边,只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又迅速地滚落下来,生怕主人家看了笑话,又急忙地擦去了。

那夫­妇­二人也已经走了进来,见她这副情状哪里还有不明白几分的,女主人便走上去轻声地说道:“姑娘,你放心吧,他只是吃了药睡着了,等一会就会醒的。”

沈散拭­干­眼泪,也轻声问道:“他还好吗?”

陈姓男子Сhā上话来,说道:“昨天救上来的时候快要死了,不过看了大夫吃了药就好多了,是不是?老婆子,大夫好像说他身体底子好,换了别人说不定老早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你会不会说话呀?”中年女人似乎不满意丈夫的言辞,只赶了他出去。她自己等了一会又转了回来,见沈散坐在床头看着病人,便将手中的一碗药端了上来,说道:“姑娘,等会他醒了,你再让他喝一碗药,大夫吩咐了,他的身体必须好好地调养一下才能好透呢。”

“多谢你了,大嫂。”沈散感激地说道。

“不用客气,我们乡下人虽然不懂得很多东西,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晓得的。你就坐在这里等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中年女子说着便走了出去。

沈散放下药碗,看着仍然沉沉昏睡着的慕昔辰,他的面­色­真是十分难看,也不知道昨天失了多少血,掉下水之后便一路漂到了这边,估计已经是昏迷状态了吧?真是好险,差点她便要永远看不见他了……想到这里她酸涩难忍,急忙将嘴捂住,免得又掉下泪来。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静静地坐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手上的药早早地凉了,她才走出去找女主人重新换了一碗,忽然听到里屋有人轻轻的咳嗽声,沈散心里一喜,急忙端着药匆匆地奔了进去,只见慕昔辰正躺在床上吃力地咳嗽着,神­色­间痛楚难忍。

“你怎么了,慕昔辰?”她不安地唤着他的名字。

慕昔辰紧闭着双眼,眉头锁得紧紧,看得出是在勉强地忍受着痛楚,沈散心里难过,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又取出帕子帮他拭着冷汗。好一会儿他终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等到看清楚她的时候他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她,口中吃力地说道:“你……沈散……”

沈散急忙点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了,这短短的几天里她似乎要把眼泪都流在他身上了,她轻声地说道:“是的,是我,你感觉好些吗?是不是很痛?”

慕昔辰看了她一会,似乎终于确定了是她,他努力地微笑了一下,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她连忙到他身后帮他,拿了旁边的一条薄被塞到他的身后,将他好好地扶正,他一直轻轻地喘着,看着她轻声又虚弱地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沈散好不容易把眼泪擦去,可是眼眶还是湿润着,她端起药碗,说道:“喝药吧。”

慕昔辰很顺从地吃着她递来的药,他又看了看这间屋子,问道:“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

“从上游一直找下来的,”沈散轻轻地吹着药碗,她的声音也是温柔,他很少见到她这样的时候,因此他微笑起来,轻轻地说道:“我以为你到长安去了。”

“你别说话了好吗?先把这碗药喝完吧,”沈散说道,她慢慢地一匙一匙地将药喂了他吃完,然后端出去给女主人,又走回来到他的身边,帮他扯着滑落下来的被子,慕昔辰此时已经清醒,虽然身体上仍然痛楚难忍,虚弱无比,他一直望着她,神­色­间柔和温情。

“再睡一会吧,”沈散轻声说道。

“不想睡了,我觉得我睡了很久……”慕昔辰轻轻地摇头说道,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可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沈散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他身上隐隐的绷带与血迹让她的心一紧一紧的,虽然他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可是依然留有痕迹。

慕昔辰却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堂堂的骠骑将军是这么容易死的吗?而且……如果我死了,你岂不是成了望门寡?”

沈散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身体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却仍然不忘记占她点便宜,她勉强地笑了一笑,心里还是记挂着他这受着重伤的身体,她微微地咬了一下­唇­,看着他的面孔,除了苍白倦怠的面­色­,其它的倒不算坏,也并没有破相,她轻轻地帮他拭了一下额角的汗水,慕昔辰静静地坐着,只是一直轻轻地握着她的一只手。

“你这次守承诺了,”过一会儿他轻声地说道。

“什么?”她怔了一下。

“我说如果下次再见面时你要对我好一点,现在果然对我好了,”他微笑着说道。

沈散闻言心里又是一酸,只低着头帮他静静地拉好衣襟、被角,做得轻柔而细致,然后她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你觉得呢?”他也笑着说道。

沈散又是勉强地笑了一笑,她不知此时自己应该是欢喜还是忧伤,或者有些迷惘与逃避么?她看了他一会,他也看着她,眼神中的光芒却是无比温柔深情的,这样的神情她从来也曾见过,在慕昔辰身上,还有,湛阳身上……不,从此以后再没有湛阳了。

“以后我会对你好,”半晌她轻轻地说道。

慕昔辰怔了一下,等到明白她的意思的时候,不由地高兴地笑了起来,但是一用力地笑便要牵动伤口,于是他一边皱眉一边笑,沈散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高兴的,”他说道:“听到你说这么温柔的一句话可真是难,我一定要好好笑笑才行。”

沈散闻言不由地失笑,她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伤处,然后说道:“说说昨天的事情吧,你们打得很惨烈是吗?我看河岸边死了很多人。”

“他们死了三个,我这边除了我之外恐怕没有一个幸存了。”

“还有一个,”沈散说道,但她迅速想起那一名侍卫此时还在马车车厢里,她惊了一下,慕昔辰看她,说道:“怎么了?”

“我把他放在河边了,当时时间太赶,我来不及……”沈散说着便想起身。

“你想回去救他吗?”慕昔辰似乎了然她的心思,说道:“他可能已经死了。”

“我去一下马上回来,你等着我,”沈散说着已经匆匆地奔了出去。

“哎.......”可是哪里还有人影?慕昔辰微微地锁了一下眉头,真是的,刚刚觉得她对自己好了一些,便又故态复萌了,这女人也实在是过分……他不满地想道,忽然觉得腹部仍然疼痛难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静静地躺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不要指望沈散的­性­子能改得太多,她可以将慕昔辰放到第一位来,却未必意味着可以将其它事情放下,所以一看到他无事了,便第一想到还需要救另外一个人,即便是素不相识,这本来便是她的­性­子,也算是江湖侠客的本能吧。

慕昔辰的话,算是因祸得福吧,不过应该不会有人怀疑他这是苦­肉­计吧,毕竟代价那么惨痛,他还不至于如此以身涉险的......

国庆归来第一日,还是祝节日快乐吧!

爱情

沈散赶到渡口的时候,却见陈大哥正搭着刚才那船回来,时间刚刚好,她便立即地跳上了船,对那船夫说道:“麻烦您再搭我出去好吗?”

那位陈大哥有些奇怪,说道:“姑娘还要出去吗?”

“我马上就回来,”沈散答道。

小船晃晃悠悠地又出了村庄,沈散便看着河岸边的情况,远远地望见那马车正在那边,便也不顾船夫了,只一提气在河面上迅速地奔走着,足尖落地时溅起些许水花,然后一下便到了岸边。

她跑到马车旁边,拉了帘子去看,只见那名侍卫仍然躺在那里,脸­色­煞白,她心微微沉了一下,探手去试他鼻息,还活着……她不觉一阵轻松,便轻轻地掐他的人中,只见他微微地皱眉,又是呻吟了一声,人却是清醒了一点。

“……沈姑娘?你……你是来救…….”一句话未说完,又昏过去了。

沈散秀眉微蹙,他是不可以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的,赶快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吧,忽然听见河边有动静,急忙转头去看,却原来是那名船夫。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这么多人?”船夫看见这一地的尸体,脸­色­都白了。

“您别怕,他们不会来了,”沈散匆匆地说着,将那名侍卫扶了出来,他还陷入在深度昏迷当中,她略有些吃力地搀着他,船夫见状便过来帮她。

“这边有没有就近的村子?”

“就近吗?那就是我住的那个了,”船夫说着,又看一看侍卫,说道:“也是姑娘的朋友?”

沈散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样吧,我看姑娘也不是本地人,就把他送到我家里吧,等养好了伤再让他走。”

沈散怔了一下,顿时心里万分感激,从未想过今日竟然能遇上这样的好人,匆匆忙忙地又掏出那一张银票来,说道:“这次您一定要收,否则的话实在欠您太多了,而且他也需要请大夫来治疗。”

那名船夫笑了一笑,这次倒是收下来了,两个人一起把侍卫再扶上马车,拉着便走上旁边一条小路。大概走了半柱香光景,便已经到了,沈散匆匆地向他道别。可是船夫却笑了起来,说道:“姑娘是还要回去吧?没有我的小船如何渡河?”

这一番折腾下来又费去了不少时光,等到沈散又急急忙忙地跑回陈家,已经日近西山了,她匆匆地进门,只见慕昔辰软软地倚在榻上,案边还放着一个药碗,盛得满满的。

“回来了?”慕昔辰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沈散走过来,说道:“感觉好点了吗?”

他不答话,沈散低头看着那碗药,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便又说道:“怎么不吃药?”

“没有人愿意管我,还吃什么药?”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可是任谁都听得出来是不高兴了。

“你……我只是回去救人,而且他还是你的人,”沈散也有几分不满,怎么回事?受了伤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她端起药碗送到他的­唇­边,慕昔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却不肯配合。

“慕昔辰!”沈散不悦地叫道:“你给我听着,如果你不喝药,我现在就走,以后你别想再看见我了!”

这句话当真有效,慕昔辰瞪了她一眼,只得温顺地将药喝下去了,沈散得意地笑了一笑,终于也轮到一次她拿着他的短处了,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此时房门轻轻地敲了一下,那位陈大嫂便进来了,看见沈散便笑着说道:“沈姑娘你可回来了,刚才这位先生都不肯吃药,非要等到你回来才行,现在好了,”她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碗又放下来,说道:“这是小米粥,姑娘还得再喂他吃些,哦,外面帮姑娘留了饭,等下出来吃点吧。”

“好的,谢谢大姐,”沈散感激地说道。

“别客气了,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时候?”陈大嫂说着看了他们一会,呵呵地笑了几声,便将房门关上出去了。

沈散便端了粥碗继续喂他,却见慕昔辰的脸上有一丝笑容,十分欢快的模样,便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想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慕昔辰吃着她送过来的粥,先是抱怨了一句说道:“这粥没有我府里的好吃,”然后又说道:“你觉得她在笑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沈散轻轻地吹着滚烫的粥,继续地喂他,不想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慕昔辰却还是笑着,看了她一会说道:“我敢肯定,她觉得我们是一对小夫妻,而且是感情好得分不开的那种……”话未说完,已经被推了一下,不由便呻吟了一声,叫道:“你做什么?”

沈散本是被他这口无遮拦的话气得推了他一下,但此时却慌了手脚,急急地去看他的伤处,说道:“碰到你的伤口了吗?”低头轻抚他的腹部伤处,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她自是低着头心急如焚,因此没有看见慕昔辰脸上一掠而过的笑容,他只答道:“嗯,很痛。”

“那怎么办?哦,你等一下,我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慕昔辰见状急忙扯住了她,笑着说道:“别去,我跟你开玩笑而已,来,继续吃粥。”

沈散顿时又气得无话可说,真不知道他几时是真的,几时又是假的,恨恨地盯了他一会,重新端了粥碗一连往他口里送了几口,慕昔辰一时只觉得口里发烫,一边急急地往下咽着,一边蹙紧了眉头,叫道:“喂,你这是公报私仇!”

“什么公报私仇?什么是公,什么又是私?再说了,是谁先使坏的?”沈散慢条斯理地说道,见他被烫到的样子却又委实可怜,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受了重伤?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笑就是了,不过你也安静点,把这粥喝完吧,”沈散说着继续将粥吹得凉些。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沈散与慕昔辰便一直住在这户普通的村民家里了,这户人家的户主姓陈,沈散便管他叫陈大哥,为人极为厚道,­性­情淳朴,他的妻子村里人都称她为陈大嫂,也是一样的热情厚道,每日都是好好地招待着他们,但却并不向他们收取一分银子。

这座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年轻小伙子与年轻姑娘不多,听说是都到外面去做买卖或者打零工了,还有就是嫁到了外面,只余下一些年纪稍长的仍然住在这里,不知是不便远行还是安于现状,总之还是十分安静惬意的。

慕昔辰在沈散的照顾下身体也一日日地恢复了起来,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错,这一次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恢复的速度也比一般人的要快,等到十几日之后,他已经可以来来去去地走几步了,于是沈散便半扶着他到屋子外面走一走,感觉一下这个村子给人的沉静安宁的气氛。

村庄里的人依然很少,水面上清静幽雅,没有一丝人为的气息,他们一路行来,偶尔有个别的村民看见他们,便也是微笑着点头,好似已经知道他们是谁……沈散一边小心地搀扶着慕昔辰,一边礼貌地点头回礼,再看慕昔辰,他似乎对这里的风景更感兴趣些。

他看着入目处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河畔青青绿绿的碧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她,笑着说道:“这里的风景真是好,好极了!很久都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了,是吧?”

“我倒是觉得你那几座府邸里的风景也不错,御花园里的风景更加不错。”沈散淡淡地微笑着说道。

“不错是不错,但那毕竟是人工雕砌的,比不上这边天然生成……”他说到一半,忽然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笑说道:“你又在挖苦我!”

“没有,”沈散微笑说道:“我只是觉得这风景虽然美丽,但还不至于让你如此惊叹吧?”

他看着她,问道:“怎么说?”

“你所以会觉得这里风景秀丽,是因为你平日里御花园、王府花园、将军府花园看得太多了,忽然间一看到这自然生成的景­色­,就觉得新鲜了吧?”她笑着说道。

慕昔辰说道:“看你说的,我平日就没有出来走南闯北的吗?”

“当然有,不过慕将军不是忙着推行你的封官令吗?哪里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山山水水?”

慕昔辰闻言自嘲地笑了一笑,他不再说话,只慢慢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到河畔方才伫足,他低头看着一江清澈见底的河水,只见水底下的青草在微微拂动,还有鲜活地游动着的鱼儿,他脱出她的手,自草丛间捡起一粒小石子,刚刚想要掷入水里,沈散却轻轻地拿走了,说道:“别打扰它们。”

他沉默地看着她,沈散稍稍地退开了几步,她穿着一件浅红­色­的衣裙,是他­精­心挑选的……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

沈散望着河畔那碧绿的青草,触指间柔­嫩­而青翠,她轻轻地抚摸着,听着他的这一句问话,心里知道他是认真的,也是诚恳的,她慢慢地坐了下来,深思着,说道:“我不知道。”

慕昔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又问道:“那么,你心里有我吗?”

他说完回头看着她,沈散却没有回头,她仍然抚摸着地上的青草,他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沈散与慕昔辰还是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面前流淌着的清清河水,她忽然轻轻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很怕水,每次出门的时候,能够不走水路的,我都不走,宁可多绕些弯路。”

慕昔辰想起那一次在深井里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只以为她厌恶那脏污发臭的井水,却原来连这清清的河水也是不喜欢的,他问道:“为什么害怕?”

沈散沉默了一会,方才静静地说起一个故事:“在我五岁的时候,黄河水淹了我家附近的一座村子,虽然我家里没有波及到,可是家里的钱财却被来治水的大人们以着各种名目拿走了,不但如此,还拉了我爹,我哥哥他们一起去修筑河堤,因为河水淹死了太多的人,劳工不够用……我爹他们后来一直没有回来,我娘就去找,也没有回来,后来只余下我一个人了,我也出去找,可是到处都是淹死的死人,我根本找不到……”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了。

慕昔辰的心忍不住抽紧了,他可以想象出她当时的年少无辜,一个小小的孩子却在黄河边上流落着,哭泣着,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将她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沈散擦去了眼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所以我痛恨你们这些当官的人,尤其是不顾百姓死活的,黄河的水患虽然可怕,但是那些贪官恶官们更加可怕!”

“是的,”他轻轻地点头,说道:“贪官恶官都是死有余辜之辈。”

“我就是在黄河边上遇见湛阳的,他的爹娘也是在黄河水患中死了,他一个人流浪了几十天,一直捡些别人丢下的东西来吃。那一天他捡到了我,当时我已经饿昏了,他让我吃东西,让我喝水,说以后愿意带着我一起走,会保护我,不让我挨饿受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一直跟着他到处走,从北方走到南方,有时乞讨,有时他会帮别人做些事来换取我们的食物,一直到十岁的时候,我们进了务虚门。”

“我听到他一直叫你小柳,这是你的小名吗?”

“不是,当时我很头昏,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他觉得黄河边上的一株小柳树很像我,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沈散说到这里忍下眼泪,微微地笑了一笑,低下头仍然轻轻地抚弄着碧草。

“小柳……”他轻轻地念了一声。

“如果不是你从中搅局,我现在已经嫁给湛阳了。”

慕昔辰闻言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事不能全怪在我身上吧?尹湛阳曾经有很多娶你的机会,是他自己没有把握住,换作是我,恐怕你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沈散怔了一下,方才还感伤着的情绪霎时被他的这句话冲得一­干­二净,她微红了面庞,说道:“你别总是胡说八道的行不行?”

“好了,不说就是了,”慕昔辰笑着说道:“那么告诉我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就是现在这个名字,我家姓沈。”

慕昔辰微笑着点头,想着她的这个名字,想着她少年时期的经历,又想着她与尹湛阳的那一段往事,心里一时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单是吃醋吧,也不全然……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情,灵念一转间他的心微微地沉了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同学,很难得写了一章这么融洽的爱情戏啊,此时汗涔涔中,因为我不确定可以让他们继续好多久,不过以女主角的­性­子,在小慕身体恢复之前,她会一直对他很好的,以后的话......呃,谁知道呢。(望天吧......)

大家尽情地看吧,可以合理地想象,提供一点灵感什么的最好了,呵呵。

症结

此时慕昔辰想到了一件事情,是偶然之间的一念让他把一些事情联系到了一起,他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沈散却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吧。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毕竟一切也还只是推测。

他陷入了沉默,沈散看了看他,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这可不像你。”

慕昔辰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不像我了?你不知道吧,在你面前的我,跟在别人面前的我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象!”

“那么我应该感到荣幸了?”她微笑着看他,说道。

他也看着她,想了一想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心里有我吗?”

沈散也看了一眼他,又转回头去,说道:“那天我听到你负伤落水后一直在找你,上游下游走了好几遍,后来又找到一条船沿着水路下来,那位船夫真是好心,告诉我这里有一个小村庄,你可能会漂到这里来,所以我才找来的。”

慕昔辰听着,见她说到这些,只说道:“这个你已经告诉我了。”

沈散见他浑然不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她迅速地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不明白就算了。”然后沿着河岸便要走回去。

“哎,等我一下,”慕昔辰急忙地起身追了上去,赶了几步将她拦住,笑着说道:“好好地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这边坐着冷,想回去了。”

“是吗?我倒觉得挺舒服的,再坐一会儿吧!”慕昔辰说着,硬将她又拉回了原地坐下来,见她依然面无表情的模样,便笑了起来,环视一下四周并无闲杂人等,便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沈散吃了一惊,涨红了脸,看着他说道:“你……你又在做什么?”

“你说呢?”他笑着反问一句。

“光天化日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让人家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了就看见了,你不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看我们的眼光就已经觉得我们是一对夫妻了吗?你不这样做他们也这么想,那不如就坐实了吧。”他笑着说道。

沈散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什么叫不如就坐实了吧?你存心占我的便宜是不是?”她说着一拳打了过来,慕昔辰并不躲避,只是微笑着看她,心里知道她不过是面皮薄,说些违心的话罢了,沈散也不敢真打到他,只得急急地收了手。

两个人又在河畔坐了好一会,天届黄昏,有几丝凉风从河对岸飘过来,挟着几丝入鼻的清香,还有一条竹筏,悠悠然然地从前面的水草丛处飘了过来,静静地一直到他们面前,沈散的眼光便一直流连着,轻轻地说道:“如果可以一直坐在这里就好了。”

慕昔辰闻言看了她一会,笑着说道:“和我一起吗?”

沈散转头看他一眼,她略微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慕昔辰笑了起来,说道:“这里风景又好,又能够陪着你,坐多久我都心甘情愿呢,”他将她的手握紧了,说道:“我想过了,沈散,我们回去长安之后就立即成亲,你不必­操­心这些事情,我会都布置好,总之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犹在那边快活地说着话,沈散的心却微微地沉了下去,原来他没有明白她的暗示,也或许他明白却有意地避过了,因此她又转过头去,望着水里轻轻舞动的水草,说道:“还是别说这些吧。”

“现在可以不说,但是可以永远不说吗?”慕昔辰静静地说道,声音忽然有些沉下去了。

“永远?”沈散微微笑了一笑,说道:“那是多久以后的事?”

“沈散,”他叫她的名字,将她的身体扳了过来,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河水一般清澈明亮,他定定地说道:“听着,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我,刚才你承认了。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知道我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人,还有什么顾忌?”

沈散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与他对视,说道:“既然我们已经说得如此明白,那么,都摊开来说吧,慕昔辰,你的志向是什么?”

慕昔辰闻言微微地怔了一下,但随即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深思了一会,说道:“我以前的志向是当一个地位尊崇的朝廷高官,为皇上效力,为朝廷尽忠。”

“这条你已经做到了。”

“是,”慕昔辰点头,他说道:“所以现在不一样了,皇上不是值得我效忠的皇上,朝廷也破败如风中枯叶,不知可以维系多久,既然铺之不成,则不如取而代之。”

最后一句话说得坦率,沈散不由微微地笑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话,他竟说得理所当然,不知为何她心里对他有了一点激赏之意,说道:“你倒直接,不怕我去告发?”

慕昔辰淡然地笑,说道:“你不会,因为我若死了,你既害了救命恩人,又失了心上之人,得不偿失。”

依然是如此自恋,虽然说得是实情,沈散轻轻一笑,想了一会,说道:“如此说来,你志不在朝廷,而在天下了,对吗?”

慕昔辰点了一下头,沈散便又说道:“既然如此,你这一世最重要的就是政治斗争,免不了的勾心斗角,躲不去的尔虞我诈,一面步步向王座迈进,一面却又坐视天下血流成河,百姓哀号遍野,时运在你,你便得到天下,时运不在,你便又是一个西楚霸王,既然如此胸怀广阔,何必留恋区区一个女子?”

“不,”慕昔辰笑着说道:“我要纠正你两点,第一我不会只凭运气取得天下,第二即便我是西楚霸王第二,身边也需要一个虞姬不是?”

“你是不是西楚霸王我不知道,但我绝不是虞姬,”她淡淡地说道。

“给我个理由。”

“你的志向是天下,我的志向却是江湖,”沈散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见那一叶竹筏已经滑过去了,在一座低矮的草屋旁消失,她咬了一下嘴­唇­,终于说道:“慕昔辰,我要的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也不是母仪天下的殊荣,而是一个可以全身心地爱我,与我一起坐着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谢的男人。”

慕昔辰霎时沉默了,以前总是恨她将话说一半藏一半,今天她终于将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了,他却找不到可以应对的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我不明白,你既然厌恶如今这个昏庸无度的朝廷,那么为何不想让我重新立起一个朝纲来?我可以仿效前朝明君,将政治清明,使百姓乐业,这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政治清明,百姓乐业?你是在向我描述一个大同世界吗?”沈散淡淡地说道。

“是,孔夫子也说过……”

沈散闻言笑了起来,有几分自嘲,说道:“孔夫子?你不是将古今圣贤批得一文不值吗?怎么现在也是开口孔夫子闭口孟夫子了?不爱听他们的训诫,却相信他们笔下的大同,岂非自相矛盾?”

慕昔辰一时怔住,竟然有一日也会被她说得语塞,他皱皱眉头,说道:“不管怎样这总是一种目标,即使无法真正做到,也可以一直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不是吗?”

“是,”沈散淡淡的微笑,说道:“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喜欢参与政治,不喜欢跟官府,跟朝廷扯上关系,”慕昔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如果现在跟你坐在一起的仅仅只是慕昔辰,你大概就会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吧?”

沈散点头,极简单地说道:“是,我愿意。”

慕昔辰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欢喜、激动,可是心里却无法抹去那深深的忧郁,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你是不是过于偏激,自古以来英明之主不是没有,清平之世也不是没有,为什么要一概否定?而我,虽然不见得多英明,却也比当今的皇帝要来得强,如果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帮助我,我们一定会成就大事的。”

“你还不明白?我要的从来不是成就大事,而是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沈散说道,然后起身站了起来,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想再与他争论下去,彼此的观念截然不同,再争执不过也是伤了彼此的感情,又何必?

沈散向前走了好几步,没有再听见他的声音,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慕昔辰正坐在那里看着平稳如镜的水面,捡了一颗石子扔下去,激起了朵朵水花。

……

自那一次的谈话之后,沈散与慕昔辰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她依旧仔细地照顾着他的身体,他也坦然地接受着她的照顾,彼此之间的感情进一步地融洽起来了,只是沈散心里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个迈不过去的鸿沟,只是他们都努力地避免提及。

这一日吃罢晚饭之后,主人家也都回去休息了,沈散便在墙角处整理着自己的铺位,这是她最近休息的地方,陈家虽然另有房屋,她却必须要将照顾他放在第一位置,晚上要喝水要吃药什么的也方便许多。

此时她看见慕昔辰正坐在床上深思着什么,一副神游的模样,她也想到了一件事,便走过去在床铺的另一边角坐了下来,看了他一会,说道:“慕昔辰,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

慕昔辰闻言回过头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刚才也在想这个事情,已经呆了二十几天,再不离开别人会以为我们死了。”

沈散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这一次他却没有即时地回答她,只是沉默地叹了一口气,沈散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慕昔辰望着她,神­色­间有些忧郁,过了好一会,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床上下来,踱到了窗边,看着外面暗暗的天­色­。沈散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自从第一次相见开始,他就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不言不语之时能够把人­阴­郁死。

她走回去重新整理自己位于墙角的床铺,慕昔辰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轻轻地按住了她动作着的手,沈散微微一怔,抬头看他,他的眉宇间有着很深的忧虑,他看了她好一会,方才轻轻地说道:“给我一个机会吧,好吗?”

她低下头看着地面,只淡淡地问道:“什么机会?”

“你知道我的意思。”

沈散轻轻地将手缩了回来,轻声说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意思。”

慕昔辰闻言又皱起了眉头,说道:“是的,我知道,可是你就不能改个主意吗?”

“为什么一定是我改主意?”沈散静静地说道,丢下被子,直起身体,慕昔辰也跟着她站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却一定要我来改主意?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要迁就你们的思想吗”

“你……难道你想我放弃自己的基业?只做一个普通的百姓?”

“我没这个意思,”沈散淡淡地说道:“你要做的也很简单,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这个人,依旧做你的骠骑大将军,依旧过你荣华富贵的日子……”

“可是我已经遇见你了!”慕昔辰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怎么能当作没遇见?”

“我们本来就是不应该相遇的,如果不是那个大雪天的我马摔了……”

“这个世界不存在假设,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慕昔辰冷冷地又将她的话截断了。

沈散一时有些气恼起来,可是又无话可说。

他却继续地说了下去:“我已经遇见你了,也爱上你了,现在你让我放手,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怎么可能?难道你能做到?”

“我……”沈散微微咬了一下­唇­,说道:“是的,我可以做到。”

“你!”慕昔辰这一下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上被塞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闷得不得了,又是生气又是苦闷,只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做到?为什么?难道你真是一个这样心狠的女人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那天在河边说的也只是哄哄我罢了,是不是?”

沈散怔了一下,对于他的指责有几分心伤,她转过身去,忍住眼泪,只说道:“随你怎么想吧!”

慕昔辰盯着她,既是愤怒又是无奈,他忽然一下冲到了她的面前,将她的手双臂牢牢抓住,沈散大吃一惊,还未有所反应的时候,他已经迅速地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动作又快又猛,抱着她的双臂也紧得如铁索一般,直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让他们继续吵翻......

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合适,到目前为止作者本人也有些纠结。

别离

“放开我!你……你快放开我,”她一边努力地挣扎着,一边却又有几□不由己。

慕昔辰并不放开,只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她却又哪里是对手,只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力气……他的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襟,沈散也有几分情不自禁,但是一掠而过的仅存的理智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控制住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了开去。

慕昔辰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她拉着自己的衣襟,双颊染红,一双眼睛充满了痛楚与恼怒,她看着他,叫道:“慕昔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告诉你,只要我不愿意的事情就算你逼死了我,我也不会低头的!”

“我……对不起!”慕昔辰此时又是悔恨又是难受,他上来想要拉她的手,可是沈散哪里还肯让他靠近,她伸着一只手将他远远地挡开,说道:“你离我远点,不要走近我。”

“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

“我不想听这些!”沈散冷冷地说道。

“是,我知道我刚才错得太离谱了,不应该这样对你,不应该欺侮你,可是……可是我气疯了!我以为你根本一点都不爱我,心里一点没有我,我……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都喜欢这么久了……为了你,为了你我一直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慕昔辰说着话,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紧紧地咬住了下­唇­,转过身颓然地坐了下来。

沈散的心软下来了,她本来也只是一时的气愤,因为他这样的大失常态,现在听他说着这样伤感的话,想到他素来对自己温存与体贴,以他的地位与身份来说,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她掩好了衣襟,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沉默地看着他。

慕昔辰抬起头来,眼里仍然有着淡淡的泪光,沈散轻轻地蹲下身,手指轻轻地触到他的面颊上,低声说道:“是我辜负了你。”

“不,你没有,”他霎时心里慌了一下,急忙将她的手抓住,急切地说道:“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我喜欢你,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虽然我觉得对不起湛阳,但是,我骗不了自己,”她低下头去,轻轻地说道:“我一直认为我不可以跟你在一起,因为我不想跟朝廷官员在一起,我从心底里感到排斥,我痛恨!那些当官的,那些掌握着普通百姓生杀大权的人,曾经害得我家破人亡,失去一切……我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但是,慕昔辰,就当是我迂腐,当是我软弱,好吗?我们,别再纠缠下去了。”说到此时眼泪也即时地滑落了下来。

慕昔辰看着她,痛楚难忍,他摇头,说道:“不,我做不到。”

“你可以,”沈散却努力地微笑着,说道:“想想你的天下,想想你的清明政治,等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做到那些了,你就会拥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她们个个比我漂亮,比我温柔,而且不会跟你吵架……”

“再温柔再漂亮那也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她们?我要的是你!”

沈散闻言沉默起来,她默默地看着他,慕昔辰的眼睛看着地面上的土尘,有几分茫然,还有脆弱,她的心忽然间动了一动,她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她微微地叹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将他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在刚刚被他解开的衣襟上,她咬了一下­唇­,说道:“我答应你。”

慕昔辰愕然地看着她,她的话虽然说得简单,可是暗示却是明明白白的,他的手指被她握住,正搭在她的前襟上,水红­色­的前襟,如一朵淡雅的花。他的呼吸微微地急促了,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只低声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要的是我吗?”她轻声说道。

慕昔辰只觉得心跳有些无法控制了,他不是青涩无知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男女之事虽然并不重视,却也早已通晓。身为男人,面对的又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原是非常正常也非常合理的一件事情,只是为何如此情怯?……他勉强地将目光移了开去,说道:“你答应我什么?把你的身体交给我,还是把你的一辈子都交给我?”

沈散咬着嘴­唇­不说话,他的手没有动作,她便自己移下去解自己的腰带,可是慕昔辰迅速地站了起来,将她的手紧紧地按住,她不解地抬头看他。

“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将你的一辈子托付给我?”他的手压在她解衣的手上,十分有力。

“你何必非要问得明白?”沈散轻轻地说道。

“因为我在乎,”慕昔辰沉沉地说道:“我跟你在一起,从来不是抱着游戏的心态,如果你今天是心甘情愿地与我在一起,我会接受你付出的一切,也会付出全部身心来好好待你。但是,如果你只是因为歉疚,或者报偿,那么……”他拉开她的手,将她腰间的带子系好,说道:“我不接受。”

这一番话只说得沈散无言以对,只觉得心里一片温热,还有一些即将失去控制的情愫……或许是她做错了,或许她不应该要求他太多么?她茫茫然地摇着头,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此时从隔壁传来了轻轻的声响,然后这边的房门也轻轻地敲了两下,传来女主人陈大嫂的声音,说道:“沈姑娘,沈姑娘,你们睡了吗?”

室内的两个人霎时都静了下来,沈散急忙擦去眼角的泪水,匆匆走去开门,只见门外着着的果然是女主人,她带着一脸热忱开朗的笑容,说道:“看见你们屋里的灯还亮着,就想着你们还没睡呢,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她说着看看站在窗前脸­色­冷沉的慕昔辰。

“哦,不会,”沈散微笑着说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一个人坐着无趣,便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也说说话。”

此时慕昔辰走了过来,他非常礼貌地对着女主人点一点头,虽然他的个­性­素来高傲矜持,不爱理会闲人,但这户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不太一样。他微微地一笑,说道:“那么你们聊吧,我到河边走走,等一会再回来。”

他说着便要出门,沈散看他一眼,从床边取了他的披风,递到他的手上,轻声说道:“当心着凉。”慕昔辰看了看她,点一点头,接过披风,便转身走了出去。

女主人看着慕昔辰走出去了,又见沈散虽然微笑着脸上却依然有着忧虑,心里便知道了一二,于是将房门关上,拉了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来,笑着说道:“是不是跟慕先生吵架了?”

沈散微微地吃了一惊,看着陈大嫂,她忙笑一笑说道:“没有,只是说了几句。”

“那就是闹意气了?他的身体刚刚好一些,怎么就吵嘴了呢?”陈大嫂微笑着又问道。

沈散闻言不知如何应对,想来刚才他们在争执的时候已经让主人听见了,她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陈大哥没在家吗?”

“出去捞鱼了,”陈大嫂笑着说道:“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就会出去。”

“是吗?那捞了鱼到集市上去卖吗?”

“集市离这边远着呢,再说我们这边捞个鱼种个菜的也不去卖什么钱,各家分着吃点就是了,”陈大嫂笑着说道,她看一看她,又将她的手拉了起来,沈散的一双手不似练武之人有的,纤细修长,温润如玉,陈大嫂说道:“看沈姑娘这双手这么漂亮,是家境殷实的富贵人家吧?”

沈散笑了一笑,说道:“不,只是小户人家而已。”

陈大嫂闻言便又笑了,说道:“可是我看慕先生却是富贵出身的人呢,出手真是阔绰,前两天给了我们一千两银子,我们说根本不要,救他原也不是为这个事,可就是硬塞给我们了,真是……”她笑着,取出了一张银票来,递给沈散。

沈散低头看着银票,果然又是一张千两的,她微微笑了一笑,这几天她也想着要如何给主人家一点钱,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不想他自己悄无声息地已经给了钱,他可真是有钱,身上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大把的银票……她微笑说道:“你们救了他的­性­命,这些也该要的,虽然你们只是好心并非为着钱财,可是这会子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报偿的,就收下吧。”

“虽然这样说,可是我跟我们当家的商量过了,绝对不能收这么多的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大嫂,如果你不收的话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沈散说道:“而且,如您所说,他家里很富足,所以这点钱也不算什么,请收下吧,不要太客气了。”

陈大嫂看了看她,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先拿着了,只怕这一辈子也花不了这许多。”

沈散心里放松了些,淡淡地笑了一笑,的确如此,一般的人家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银子,这一千两怕要够几辈子花销的,不过这在慕昔辰那里却只是九牛一毛……陈大嫂见她只笑不语,便又说道:“沈姑娘,以我看你们是未婚夫妻吧?”

“呃?”沈散怔了一下,却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回答,想了想便轻轻点一下头。

“沈姑娘可真是好福气,”陈大嫂笑着说道:“我看这位慕先生不但家境富足,而且相貌生得好,对沈姑娘也体贴,这辈子你只怕要享福了呢。”

沈散闻言心里忽然又是一阵痛楚,他们二人在外人的眼里如此匹配,可事实上又如何呢?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差距又如此大,走着截然不同的道路,永远也走不到一条道上去……

这一个晚上陈大嫂与她谈了不少时候,也不过是说些闲常小事,无关紧要,因此她也强打着­精­神陪着她说话。到得月上柳梢的时候,慕昔辰还没有回来,沈散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他去了这么长时间,在做些什么,她想了一会,便笑着说道:“我出去找找他,怕他不小心就迷路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迷路的?而且就这么一个小村,”陈大嫂笑着说道:“你就放心地坐着等吧。”

“哦,好吧,”沈散想想也是,而且这会子出去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便又坐下了。

又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向这边过来了,那陈大嫂闻声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是我们家的那口子回来了,慕先生也该回来了,说不定就在河边遇上了呢。”她说着走了出去,但是刚刚出门,就看见自己的丈夫匆匆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一脸的着急,几乎便要与她撞上,几步地跨进门,叫道:“沈姑娘,沈姑娘!”

沈散怔了一下,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陈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你这么急做什么?有事跟沈姑娘说吗?”陈大嫂也不解地看着丈夫。

“可不是!”陈大哥将手上拎的一筐鱼递了给自己的妻子,又抹一下汗,看着沈散,说道:“沈姑娘,我刚才在河边看见慕先生,他让我带话给你,说他先走一步,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到长安去找他。”

沈散心里沉了一沉,慕昔辰竟然走了?他只是说去河边走走,怎么却一去不回了?

那陈大嫂十分不解,她看着沈散微微变了面­色­,心里也自替她着急,便对着自己丈夫说道:“怎么回事?慕先生说他到河边走走,怎么就离开了呢?而且这会子深更半夜的也没有船啊,他怎么过河?”

“这事说来也巧,我看见的时候,慕先生正在河边一个人站着,不时来来去去地走几步,我跟他打了招呼,看他的样子不大想说话也就没多说,然后我就在河边继续网鱼,正好看见一艘船从村子里撑出来,是后面张家的船,好像说要赶早集去,所以早点出门。慕先生看见了便要我把船拦下来,说能不能顺道捎他一程……”

“那该死的张家小子!”陈大嫂忽然出声骂了一句,说道:“这会子去赶什么集!”

沈散此时的心倒相当平静了下来,她看着陈大哥,只问道:“他有没有别的话带给我?”

陈大哥闻言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了一件,急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有的,我怎么给忘记了呢,真是!慕先生要船等他一等,然后问我村子里有没有笔墨,我说有,就去王先生那边借了一副给他,他写了一张纸,让我捎来给你。”他说着自怀间取出一张白纸来,交到沈散的手里。

“然后呢?然后他就走了?你也没拦着?”陈大嫂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劝他了,让他回来跟沈姑娘说一声,反正路也不远,可是他跳上了船,只吩咐我回来送信……”

作者有话要说:有几分茫然脆弱的慕昔辰,于是我终于无话可说了。

汉水逍遥途,迢迢谁人渡。春去雪未消,折断相思竹。

阮郎伤末路,墨生愁恸哭。拔剑凄凉顾,何日还征途?

PS:表示此诗与本文无太大关系,虽然是据此所写,纯粹心血来潮地涂鸦,请勿介怀文字与韵律问题,随兴而作,未作深究。

萍聚

次日清晨时候,沈散也告别了殷勤挽留她的陈家夫­妇­,搭了这边的一条小船,出了这座小小的村庄。这个地方实在很美,风景优美,水­色­如画,就连她这个对水厌恶的人也产生了一点亲近的感觉,只是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久留之地。而且慕昔辰已经先行离开,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她更没有理由呆在这里。

想起他昨天晚上留给自己的一封信,沈散的心里霎时又涌起苦楚的感觉,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入睡,站在窗前望着月­色­。他的信写得不长,也不短,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试图放她离开了……

“沈散,我在河边想了很久,发觉无法再漠视你的感受,你的少年际遇惨烈,于是注定了你的思想偏颇,以前我一直以为可以将你拉到身边,给你幸福,但原来你和我对于幸福的定义全然不同。所以,我先走了。

你或许会恨我,但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想每次都是看着你在我面前消失,而我只能遥遥目送,因此这一次我先走。我走了,或许你就会想念我,会记挂我,也会想到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你我之间的矛盾,不存在对错,一切只缘于对自己的坚持,你有你的追求,而我,也承认很难放下我的事业,那不仅仅只是权位,还有我父亲多年经营的心血,你可以将之斥为汲汲钻营,但我不能,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于整个家族。

我现在要离开了,回到那个我必须回去的地方,我希望你可以来找我,虽然这对于你来说同样困难,但我始终存着这样微薄的希望,希望你可以放下心结,完全地接受我的感情,以及一切。”

落款处依然是两个字:昔辰。

沈散知道这恐怕是她与慕昔辰之间最后的一点交集了,因为她自己知道要完全地接纳他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是困难的,至少目前如此,而对于他来说,要他放下他的事业,也是不切实际的,所以他们两个,或许就要从此结束了么?……她默默地将信纸收好,纳入袖中,带着他留下的东西上了路。

慕昔辰这一走非常突然,有不少东西他都没有带走,他的宝剑,银票,还有一瓶金创药,这些东西不能留在陈家,他们也未必肯收,但是又放到何处去呢?沈散走到半路的时候犹豫许久,不知是否应该送回去,可是刚刚分开,又要重新与他碰面了吗?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只怕一见到他,又会消去了吧?

但是现在自己又能走去哪里?沈散骑着马在路上行走着,忽然间发觉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前途茫茫了,务虚门是再也回不去,将军府不过是一个幻境,无家可归,如一只飘零的孤鸟,就像多年前被父母抛下时候的光景……但当时她遇上了湛阳,如今即使回去找他,也是毫无颜面,何况,她已经在湛阳与慕昔辰之间做出了选择,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再回头。

可是,慕昔辰……他毁坏了她的婚礼,又将她孤零零地扔在了一个小村庄里,他安的什么心?

沈散忽然间有几分恨起他来,恨他先前对自己的招惹,恨此时对自己的遗弃,恨他把她好好的生活全数破坏,也恨他当初为何对自己如此厚待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救,也恨自己为何苦苦控制却还是一头栽进了他的陷阱……有因方有果,如今收获的偏偏都是苦果,接下来要怎么办?

从去年年底开始,从湛阳与小雅的婚事开始,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拥有的一切,全数没有了,曾经可以投奔的地方,全数没有了,曾经可以依靠的人,也全数没有了……

沈散于是独自地骑着马走来走去,漫无目的游逛着,一路上她看见了许许多多简陋破烂的房屋,还有沿着路途乞讨着的穷苦人……这个世道真的堕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她每次看见的时候都会把身上的钱取一点给予他们,但心里知道不过只是沧海一栗。

此时她便想起曾经见过的皇宫,还有慕昔辰的将军府,那是一个何其华丽何其富有的天地,与如今触目的这番景象又相差多少?沈散几分茫然地笑一笑,不忍心再听见那些哭泣之声哀号之音,匆匆地打马而去,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暂时无处可去,便去寻一下洛冰吧。

寻觅洛冰的下落,本来是早早应该做的,只是这一阵子实在太忙,也太乱了,沈散想道,不管怎样,必须寻到他,而且最好在小雅寻到他之前有他的消息,一定要阻止他们两个打起来,师父被杀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是洛冰做的,他的­性­子的确冲动了一点,可是弑师这种事情,以洛冰的心­性­与人品,绝不可能会做……

但奔走了几日之后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关于师父被杀的事倒是在江湖上被传得沸沸扬扬,说的主要便是洛冰弑师奔逃,不忠不孝之类。另外还有她与慕昔辰之间的那一段,似乎已经传得人人知晓,成了一件街知巷闻的风流韵事了,在那些传得绘声绘­色­的故事里,她逃婚,她红杏出墙,她做了许许多多不是正经女子该做的事……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沈散,而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美丽、妖娆、不安于室,以及祸水红颜……

罢了!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场面的,随他们说去吧,沈散咬咬牙,如此安慰自己。

到这一日的黄昏时分,沈散发现自己仍然走在路上,旁边是一片森森的密林。她看了一看,见日头已落,便策马向前奔去。不管前面是哪里,此时她必须找一个落脚之处才行,否则岂不是要露宿街头?

正当她骑到半道上的时候,耳边竟然传来了轻微的呼救声,她微微一惊,即刻地打马循着声音奔去,忽地看见前面的一片林子里有女子的叫声,还有追赶的声音,便迅速地下马跑了过去。

刚刚进了林子,便看见有一位身着绿衣的女子吃力地向这边跑着,跌跌撞撞,而她的身后有一名男子正在追赶着,他拉着自己的衣衫,一边叫喊一边骂骂咧咧,看样子已经追上过了,怕是又逃脱了。

沈散走近的时候,忽然看见这名女子的相貌,竟然是自己熟识的,便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林雁回,她吃了一惊,快步地走到她的面前,说道:“林姑娘?”

那正是林雁回,她正跑得百般绝望,看见她的时候霎时松了一口气,看见救星一般地向她奔了过来,口中叫道:“沈姑娘救我!救我!……”

沈散急忙将她拉了过来,挡到身后,此时那名男子也已经跑到了,他大概二十几岁的年纪,样貌平常,看上去有几分猥琐,他看见又多了一名女子,而且相貌绝­色­,便笑得更欢了,只说道:“今天走了什么运啊,又撞上一个美人,先来后到吧……”

他说着伸手便要过来拉林雁回,林雁回瑟缩得更厉害了,沈散面如寒霜,宝剑一横便将他架开了,冷冷地说道:“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马上滚开,可以饶你不死。”

“滚开?你觉得可能吗?”那男子闻言笑着便转了目标,先来拉沈散的手了,沈散微微蹙紧了眉头,一扬手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然后迅速地飞起一脚,正中对方的腹部,踢得那男子哎呀一声惨叫,便飞出了几十步远去,在地上来回地打着滚,痛不可当。

“还想再上来试试吗?”沈散冷冷地说道。

“不敢了,不敢了,饶命啊!女侠!……”那男子此时一边哀求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身体痛不痛,有没有受伤,这会子只怕连自己的小命也要保不住了,他小心地瞧一瞧沈散,见她没有再补上一脚的意思,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沈散讥诮地笑了一笑,回头看林雁回,见她衣衫有些被撕破了,便说道:“没事了,放心吧。”

“谢谢你!沈姑娘,”林雁回心里大是感激,今日若不是遇上了沈散,只怕自己的清白已经无法保全,她急急地想要行礼,沈散拉住了,说道:“我们也算是旧识,别这么客气了。”

“是,你说得是,”林雁回笑一笑,说道:“我们到底也见过两次面了。”

沈散想了一想,微笑着问道:“林姑娘怎么一个人独行?想要去哪里呢?”

此言一出林雁回的神­色­微微地暗了下来,她说道:“我要去洛阳,跟……跟人走散了,所以一个人。”

“跟人走散了吗?”沈散说道:“那林姑娘是不是要到洛阳那边的教坊里去?”

“呃……”林雁回闻言沉默了一下,沈散感觉到她应该另有原因,但是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么她也无谓多问了,便微笑着说道:“不方便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林雁回点一点头,沈散便牵了马继续沿着原路走去,林雁回跟在她的身边,一路上都是静静的。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沉沉的暮­色­压向了西天,沈散看了一看,便骑上了马,然后看着她说道:“上来吧,我带你一程。”

林雁回心喜,毕竟沈散有武艺在身,可保自己无虞,便笑着说道:“谢谢沈姑娘。”

二人骑着一匹马在大路上一路奔着,不过一柱香光景,便看见前面隐隐地有一座小镇,沈散策马奔进,拣了一家小小的客栈,又要了一个客房。幸好慕昔辰的钱都在她身上,否则这会子她又要求告无门了,她推开客房的门,看了一看,还算­干­净雅致。

“今天我们在这里住一夜吧,”沈散说道:“过了明天再说,好吗?”

“谢谢你,”林雁回笑得美丽而优雅,沈散忽然间觉得与她比起来自己缺少了许多,究竟是些什么,也并不十分清楚。她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你在这里坐着,我下去叫伙计送晚饭上来。”

“不用了,沈姑娘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这种事我去做就行,”林雁回笑着轻扯了沈散的手坐下来,沈散闻言怔了一下,见她身着婉约的衣裙,一派轻柔灵巧的模样,但是她仍是轻轻地按住了她,然后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晚饭便送上来了,两位年轻女子便静静地吃着,林雁回看起来是讲究食不语的,一直很安静,沈散虽然是江湖女子,可是师父的熏陶却也多少有一些……稍顷之后,林雁回吃完了饭,喝了一点茶,然后望着沈散,微笑着说道:“今天的事情真是多谢沈姑娘了,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了。”

沈散也吃完了,她说道:“你不要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对了,沈姑娘,你也是行­色­匆匆的,想要到哪里去呀?”林雁回笑着问道。

“我……”沈散一时却是答不上来了,非她不想答,而是自己也并不知道,虽然想要找洛冰,可是他却根本毫无下落。她想了一想,看了林雁回一眼,说道:“我也是到洛阳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林雁回又是大喜,说道:“那我们可以同行了,沈姑娘,今天遇到你真是好!”

沈散微笑着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去洛阳的打算,但是既然此时自己并没有目的地,林雁回又是孤身一个人去洛阳,如她这样的弱质女子,一路上肯定容易遇上歹徒,那么不如陪她走这一程吧……她想着便也端起茶喝了一口。

林雁回也是位细心的女子,看出她的心情并不好,便轻轻地吩咐伙计来收拾了桌子,自己便关好门窗,又去整理铺盖,她看见沈散放在桌上的宝剑,微微地怔了一下,回头看了沈散一眼,后者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林雁回笑着说道,她又低头看着那柄剑,然后淡淡地微笑着问道:“这柄剑,好像是慕将军的吧?”

沈散怔了一下,问道:“你认得他的剑?”

林雁回点头,笑着说道:“当然认得,先前我常常去将军府,这柄剑慕将军是随身携带的,每次看见他都能看到这剑。”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话请支持......

小雅

“哦,是这样,”沈散说道,想了一想又说道:“他忘在我这里了,既然你跟他那么熟,不如你下次到长安的时候带给他吧,麻烦你了……”

不想林雁回却摇头笑说道:“最近我不会去长安,而且慕将军现在总是在外面奔走,也不知道几时能碰上呢。沈姑娘,而且你跟他不是更熟吗?可以自己送还去啊。”

沈散看了她一眼,林雁回的笑容里并没有猜疑与轻视,自然,她是慕府的常客。

林雁回见她又沉默起来,端详了她一会,便携了她的手坐下,微笑着说道:“沈姑娘,我看你的心情不大好,是不是跟慕将军有关呢?”

沈散闻言吃了一惊,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女儿家有什么心事多半会与男子有关,而且看你的神­色­分明不想见到慕将军,再加上……很多人都在传慕将军不喜欢名门闺秀,单单恋慕你一个呢。”

沈散闻言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她未免将话说得含蓄了吧,林雁回却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好似她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了……过了好一会,沈散问道:“你跟慕昔辰很熟吗?”

林雁回略略想了一想,­唇­边有一丝温柔的笑意,说道:“其实也不算太熟,但因为我是慕三小姐的朋友,所以有时也能见到他,平日里他都不怎么说话,只有在看到弟弟妹妹的笑容比较多……我知道外面对他的评价都不太好,但我觉得他是一个挺好的人,起码比我看到的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好。他从来就没有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有时彬彬有礼的……”

她说得相当仔细也相当入神,沈散看着她,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她想了一想,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林姑娘,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喜欢他吧?”

林雁回吃了一惊,顿时有几分尴尬,急忙说道:“没有,怎么会呢?……而且,而且……”

“我没什么恶意,你别太在意了,”沈散见她不自在,便笑着说道。

“我……沈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只是说说我的慕将军的印象而已,而且我跟他也没有可能,我……而且现在书华对我很好……”

“书华?”沈散怔了一下,然后笑着问道:“是唐公子吗?”

林雁回一时心急,倒是说漏了嘴,此时已经微红了面庞,见沈散问起,便低下头去轻轻点了一下。

“原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沈散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慕昔辰是随便说说的,那么说来你此行去洛阳应该是特意看他的了?”

“我们本是一起去洛阳的,但是在前面的一个镇上走散了,”林雁回微微蹙了眉头,有几分忧郁,说道:“这会子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我想来想去,只好先到洛阳去等着他了。”

“你放心吧,唐公子武艺不错,他不会有事的。”

林雁回轻轻点了一下头,虽然眉宇之间仍然有几分忧心,沈散不知怎地心里却有几分羡慕她,与爱人携手同行,真是一件美妙的事……她蓦地想到了慕昔辰,他们分开已经十几天了,他大概此时已经回到长安了吧……不,不可以再想到他,已经结束了,与他的一切。

当晚二人各自睡了,沈散一夜又没有睡好,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明亮月光,陷入自己的情思之中,一直到三更时分,方才有几分倦意,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早上沈散起床的时候,林雁回已经不在,她怔了一下,见她的包袱还放在桌上,方才松了一口气,便穿好衣服起来,看见桌上的早饭已经整齐地摆好,她的宝剑与行李也整齐地放在那里……林雁回真是一个极细心女子,多半男子都会喜欢这样的类型,若她自己是男子,只怕也会爱慕起来……

她刚刚吃完了早饭,林雁回便推门进来了,看见她便微笑着说道:“你起来了?”沈散点头。

“我已经付了房钱,可以出门了吗?”

沈散怔了一下,说道:“林姑娘……”

“以后别这么称呼我了,”林雁回笑着说道:“太客气了,叫我雁回好了,我就叫你……小沈,好吗?”

小沈?沈散怔了一下,从来还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不过她还是应了下来,说道:“雁回,这房钱还是我来付吧。”她说着便要从自己身上取银子,但是林雁回却拦住她了,笑着说道:“刚刚说了我们不要这么见外,你也答应了,怎么一转脸就不认了呢?你要非给我银子,那我岂不是也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沈散只得将手收了回来,林雁回便笑,去取了两个包袱,然后说道:“我们走吧。”她说着走出房门,沈散也将两柄剑握在手里,随着她走出去。

刚刚走下楼梯,柜台那边有一位年轻的女子正站在那边,似乎正跟伙计算账,沈散偶然地看了一眼,却发现那女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身材窈窕,相貌俏丽,不是自己的师妹又是哪个?她微微地怔了一下,此时穆小雅也已经走上了楼来,两个人在楼梯口面对面地遇到了。

“真巧,师妹,你也来住客栈吗?”沈散只得礼貌地打招呼。

穆小雅的眼睛却是盯着她,其间没有什么善意,只冷冷地笑了一笑,说道:“是啊,又遇到了,师姐一向可还好吗?我听说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你从婚礼场上逃走了,这是什么缘故?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尹湛阳的吗?”

沈散闻言微微地咬了一下­唇­,此事虽然已经传遍江湖,但穆小雅是第一个当面质问她的人,想来应该有不少人都想知道她的这些事情吧,只是不与他们有直接关系,所以他们只在背后传一传嚼嚼舌根也就是了……她勉强地笑了一笑,说道:“你回去过吗?”

“我回去做什么?”穆小雅冷冷地笑着,她似乎已经完全地变了一个人,尤其在面对着沈散的时候,她说道:“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你已经不爱尹湛阳了?完全投入那个慕大将军的怀抱了吧?”

沈散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以后?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算了,其实你说不说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你这个人我清楚得很,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穆小雅嘲讽地说道,从她的身边走开,擦过林雁回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但是态度依然冷冰冰的,只匆匆地奔上楼梯。

“师妹!”沈散回头看着她,说道:“青漠师弟一直在找你。”

穆小雅闻言停了脚步,看了沈散一眼,脸上微微有几分忧郁,沉默了一会,说道:“他找我做什么?”

“他很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会出事……”

“是吗?居然还会有人来关心我?这倒是一件奇事了。”穆小雅冷冷地说道,但静了一会之后又稍稍地改变了口气,只说道:“你告诉他,不要再来找我,我跟他早已经完了!没有可能。”

“师妹,你不要这么想好吗?”沈散着急起来,她匆匆地走到了她面前,说道:“青漠他是真的很关心你,那天他之所以向湛阳低头也是不想湛阳对你生气,而且……”沈散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而且你跟他的事情让湛阳抓到了把柄,你可以离开,他却没有那么容易。”

穆小雅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尹湛阳以此要肋他吗?”

“我不知道,”沈散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青漠他真的很关心你,那天你刚刚走了一会,天下雨了,他就开始担心你会不会没有带伞而淋到雨。”

穆小雅沉默了起来,神­色­间微微动容,但是她又立刻摇头,说道:“他是对我不错,可是没有用的。”

沈散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她,说道:“没有用的?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穆小雅摇头,看了她一会,眼里有些让她看不清楚的东西,她淡淡地说道:“不必说这些,说了你也未必明白。你呢,真的不准备跟尹湛阳在一起了吗?”

沈散也沉默起来,穆小雅却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沈散终于点了一下头。

穆小雅也不再说话了,她又走开去,刚刚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沈散,静静地说道:“你们所有的人都不要找我了,等我办完了自己的事情,自然会回到务虚门,不管怎么样那里都是我爹的地方,我有资格住在那里!”

沈散闻言惊了一下,急忙问道:“你还在找洛冰吗?”

“当然,”穆小雅冷淡地说道:“对于自己的杀父仇人,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可是洛冰不一定……”

“你不要再为他说话,说了也没用!反正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穆小雅冷冷地扔下这一句话,匆匆地走了开去,无论沈散继续在身后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再回头。

此时林雁回已经从楼下走了上来,她看看远去的穆小雅的背影,又看着沈散一脸的沮丧与无奈,只轻轻地问道:“这位姑娘是你的师妹?”

沈散微微地点一下头,重新地走下楼。

“看起来她对你有很深的误会……”林雁回在她身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

沈散闻言有些苦涩,其实说起来也不能全怪穆小雅的,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湛阳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师妹自己也有责任,还有青漠,还有自己……事到如今已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了。她摇头说道:“也不能全怪她。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走吧。”

两个并肩走出门外,伙计已经把她的马牵来了,沈散看了一眼林雁回,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从这里到洛阳还有几天的路程,骑马很累的,你吃得消吗?”

“没关系,”林雁回笑着说道:“我现在只想着快点到洛阳。”

沈散轻轻地笑了一笑,林雁回一时却微微地脸红了,看着她说道:“你快别取笑我了,我的确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事……而且,而且……”

“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说了吧,”沈散见她面带羞涩,心里明白她必然是挂念着唐书华,切切之情既是让人感动,也让人艳羡,因此她领会地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笑着说道:“那我们走吧。”

林雁回轻轻点一点头,沈散牵马过来,小心地扶她跨上马背,虽然是二人并乘一骑,但是她与林雁回都是身姿纤细的女子,比不得那些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沉重,那马也不见得多少吃力,兀自沉静地站着。

过了片刻,沈散见林雁回已经坐稳,便自身后轻轻跃上,扬起一鞭,赶马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的人都在找洛冰,所有的人都在寻觅真相,如果真有一个真相的话......

门第

刚刚来到河南地面,林雁回忽然地就表现出了不舒适的症兆,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而且还呕吐不止。沈散原以为她只是不习惯这样的长途奔波,便在进了洛阳之后找了一家小客栈先将她安置好,然后即刻去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瞧。

那大夫过来号了一会脉,又端详了林雁回一会,然后说道:“没什么事,不过就是刚刚有喜,需要好好地休养就是了,我来给夫人开付药方,抓了药然后好好地补一补。”

此时林雁回的面­色­愈加地白了,沈散也怔住了,她看一会林雁回,又看看大夫,说道:“有喜了?”

“是啊,已经两个月了。”大夫说着,走到桌边开始写药方。

沈散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站在大夫身边看着药方,不一会儿便写好了,她接了过来,看了一看,说道:“大夫,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抓一下药,因为我要留在这里照应她。”她说着取出一锭银子,说道:“我可以出双倍的诊金,还有药费。”

那大夫看了一下银子,便笑着接下了,说道:“好的,等会我叫人送到这里来,你们暂时不会走吧?”

“不会。”

大夫离开了房间,沈散走到床边望着林雁回,后者面­色­疲倦,苍白如纸,只静静地躺在床上,沈散轻声地说道:“既然有身孕了,怎么还要骑马呢?早知道我应该套车的,累吗?”

“还好。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了。”林雁回轻声地说道。

“是唐公子的吗?”沈散问道。

林雁回轻轻地点一下头,可是面容上却并未因为这个消息而显得高兴,反正更加忧郁了,沈散望着她,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怎么你不大高兴?”

“我怕……我担心书华他…….他不一定会喜欢。”

“为什么?这不是他的孩子吗?”沈散十分不解。

林雁回微微地咬住了­唇­,美丽的面容愁云惨雾一片,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书华他家里怎么说都是世族出身,而且他说过他父亲是一个极其重视门第的人,像我这样的出身,他鄙视还来不及……本来我们这次来洛阳就是想办法让他父亲接受我,接受我做他的侍妾……”

“侍妾?”沈散心里蓦地有了一丝苦涩。

“是的,侍妾,难道我有资格做他的正妻吗?”

“那么你心里甘愿吗?”

“甘愿不甘愿的我说了能算吗?”林雁回忧郁地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沈散微微地张了一下口,可是话却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知道林雁回说的是事实,她也开始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各自都静静地不说话了,房间里弥漫着沉静而压抑的气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雁回终于又抬起了头来,说道:“小沈,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我一定尽力帮你。”

“你代我去一下镇南王府,也许书华他已经回来了……如果他回来了,我……”

“我知道了,我会带他过来见你,”沈散静静地说着。

此时房门轻轻地敲了一下,沈散说了一声进来,然后便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走进了房间,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微笑着将手中的几包药放到了桌子上,说道:“二位小姐,小的是安和堂的伙计,我们掌柜要小的把药送过来。”

“知道了,你去吧,”沈散说着,取了一块小小的散碎的银子打发了伙计走开。

林雁回此时也坐了起来,沈散急忙地按住了她重新躺下去,说道:“你不要起来,好好地躺着,我下去帮你煎药,煎完了药我就去找唐公子。”

煎完药让林雁回服下,沈散提着剑便出了门,临行前她将房门细细地关好,吩咐了楼下的伙计不可上楼打扰,顺便又向他打听去镇南王府的路线。

“镇南王府?这很好找,”伙计笑着说道:“沿着门前这条路一直往左走,到尽头再转弯就是了。”

沈散匆匆地道了声谢,快步走出了客栈,此时天­色­正是正午时分,颇有几分暖意,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绛红­色­衣衫,却也不觉得凉。她一路走去,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地不少,大概走了两柱香的时间,她看见了一座建筑雄伟的府邸,但是看上去院墙有些陈旧,而门前也有几分冷落,因为空无一人。

沈散站在门前的台阶下看了一会,想了想便走上门去叩门,静静地等待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匆匆奔来的脚步声,然后大门立刻被拉开了,一位中年男子看着她一会,说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沈散礼貌地微微笑了一笑,问道:“请问唐公子在府里吗?”

“小姐找我们家公子?”那男子看起来像是这府里的管家,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直让沈散有几分不自在起来,却听到他又问道:“请问小姐贵姓,找我们家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我姓沈,”沈散简单地说道:“是你们家公子的朋友,有些事情要跟他说,请他出来一下好吗?”

“出来一下?难道你不进来吗?”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只是说几句话而已,麻烦你通传一下,多谢了。”

男子又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道:“那我进去看看,请小姐稍等片刻。”他说着将门又关上了,沈散听见他的脚步声匆匆地去了,便站在正门前等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有急急的脚步声向这边行了过来,然后门又迅速地被拉了开来。

站在门前的人正是唐书华,他看见她的时候有些意外,但显得很高兴,说道:“沈姑娘?怎么会是你?”

沈散沉吟了一会,说道:“唐公子,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能不能找一个方便的地方?”

“哦……那请进来再说吧。”唐书华笑着将门拉得大开,沈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唐书华将正门关上,然后微笑说道:“沈姑娘又来到洛阳了,我还以为你在南方呢。”

沈散闻言怔了一下,问道:“唐公子知道我在南方?”

“呃……”唐书华霎时有几分不自在,犹豫了一下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幸好此时已经到了目的地,唐书华推开房门,请她进去。

这是一间十分雅致的书房,格局不大,可是看上去幽静自然,高雅脱俗,正如唐书华给人的感觉。他走进立即倒了一杯香茶给她,沈散看了他一会,他看上去情绪不错,莫非是一点也不挂念林雁回吗?

唐书华笑着问她道:“沈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住所?”

“问了客栈的伙计,镇南王府并不难找。”沈散看着淡绿的香茶,并不喝,沉思了一会便单刀直入地说道:“这次我是陪着林姑娘到洛阳来的。”

唐书华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在了她的身上,说道:“什么?你陪雁回?她已经到洛阳了吗?”

“是的,我送她来的,今天上午刚到。”

“她在哪里,我现在就去看她,”唐书华说着迅速地自桌前站了起来,看上去他还是挂着林雁回的,她便说道:“唐公子,你别着急,雁回很好,她也很想见你。”

“那我现在就去,”唐书华急急地说道。

“等一下,”沈散见他急迫,伸出手挡了他的道路,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沈散深思了一会,说道:“在你去之前,有件事情我必须先跟你说一下。”

“是什么事?”

沈散看着唐书华,话到口边忽然间却有了几分犹豫,说出来到底有利于帮助他们在一起,还是会把事情弄糟?……她想了一会,只问他道:“唐公子,你跟雁回的事情我原不该管,也不能管,但现在她是我的好友,我不忍心看她受到伤害,所以,我想问你,你――有意娶她吗?”

唐书华闻言怔了一下,看着沈散,犹豫了片刻,说道:“如果家父不反对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令尊反对你们在一起,你就不会坚持下去?”

“我……我也不知道,”唐书华的神­色­间流露出忧愁与烦恼,想必这个问题也已经困扰他许久了,他说道:“但我会尽一切可能说服家父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必须要快。”

“什么意思?”唐书华不解地看着她。

沈散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唐书华一会,终于说道:“因为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什么?”唐书华顿时惊了一下,原本站着的身体也呯地一下坐下去了,他的脸­色­变了一下,似乎有些欢喜,似乎又有些烦恼,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你说她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她不太舒服,我就请了大夫过来帮她看,刚刚才知道的。”

唐书华重新地站了起来,神思不定,只说道:“她住哪家客栈?你带我去看她好吗?”

沈散点点头,二人便并肩走出了书房,她一边将如何与林雁回相遇的事情与他简略地说了一说,唐书华的面­色­一直不是太好,沈散想起林雁回说的话,心里不免也有些担忧起来,而且看看这镇南王府,虽然没有慕昔辰的将军府来得华丽恢宏,但依旧是建筑­精­巧,风景独特……

正走路间,忽然看见迎面有人向这边踱步而来,沈散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姿挺拔,气质不俗,面貌上与唐书华有几分相似,心里便忖度那必是王府的主人了。果然唐书华快步迎了上去,礼貌地唤了一声:“父亲。”

镇南王爷略略地点了一下头,但是他的目光却从儿子身上移到了沈散身上,他的气质与唐书华的不同,沉稳大方,雍容华贵,只是目光中颇有一点犀利,他似乎正在端详着这位陌生的年轻女子,沈散也走去礼貌地行了一礼。

镇南王爷此时看着儿子,说道:“这位姑娘是……”

“这位沈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是务虚门弟子,”唐书华说道,转身又对沈散介绍道:“这是家父。”

“沈散见过王爷。”

“务虚门……是江南那个务虚门么?”镇南王爷淡淡地说了一句,目光中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是朝廷中人,未必会对江湖上的事情有多了解吧,沈散原先这么觉得,可是不想他竟然知道一二,而且更想不到他竟然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这么说沈姑娘是穆子林的徒弟?”

沈散应了一声道:“是,穆子林正是家师。王爷……认识家师?”

“岂止是认识,”镇南王笑着说道,看上去他对沈散的感觉并不坏,他又看看儿子,说道:“既然是远来拜访,你怎么不请沈姑娘坐坐,喝一杯茶?”

“刚才已经喝过了,谢谢王爷,在下这就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了?我刚才听陈管家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便过来看看,原来是书华江湖上的朋友,”镇南王看着她,微笑着说道:“不过沈姑娘品貌不俗,倒像是个大家闺秀。”

“王爷谬赞了,”沈散闻言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只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镇南王又看了她一会,想了想又说道:“听说令师刚刚过世,是否属实?”

“…….是的,家师几月前不幸亡故了,多承王爷挂念,”沈散见他问起旧事,想来这位王爷可能是师父的旧时朋友,只是多年不曾往来的那种,便一一详细地答了。

镇南王的神­色­间竟有几分复杂,沉思了一会,见两位小字辈的都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便笑了一笑,说道:“沈姑娘切勿见怪,本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生几分感慨之心罢了。不过生生死死本是天命,谁也无法相强,沈姑娘也不要过于伤怀了。”

“…….是,谢谢王爷指教,”沈散心里迷惑,可是也没有当面问出,毕竟初次见面,自己又是后辈。

唐书华看了她一会,便对父亲说道:“父亲,我送一下沈姑娘。”镇南王微微点了一下头。

两个走出了镇南王府,沈散看了一眼正低头沉思的唐书华,微微笑了一笑便说道:“看上去令尊也不是那么难缠,我看你跟雁回的事多半没问题。”

但是唐书华摇了一下头,说道:“不,家父只是对你的印象比较好,所以看上去和气一些。”

“既然对我的印象好,为什么对雁回的印象就不会好?雁回长得漂亮,又温柔和顺,善体人意,处处远胜于我,是不错的儿媳­妇­人选啊。”

“雁回固然样样都好,可是说起来她毕竟是个……风尘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唐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从某个角度来看,他是古代贵族公子们的一个缩影。

所以是悲剧,还是喜剧,作者就掌控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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