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低下头去,灰暗中,睫毛在秀气的脸上洒下浓重的阴影,那眸中的神情完全看不见。
可是仍然有种热,燥热的火苗从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他褪下了自己的裤子,他窄小的胯间,粉红色的物体并未有丝毫动静。
于清圆暗暗舒了一口气。但见着他竟直直地对准了坐下来,不禁大叫:“成明住手!”
成明抬头一笑,妩媚横生,这灰绿的暗道一时瑃情遍布。
风呜呜地吹着,温柔地抚摸着两人的身体。
于清圆深深地吸吐了两口气,动都不敢动,看见成明要再一次坐下,猛地摇动起身体:“成明不要、成明、求求你、别、千万别……”
越来越近,于清圆翘起的顶端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细腻的触感,那个地方像要把自己吸进去一样,带着销魂噬骨的诱惑。
“呜……别……求求你……”
成明看着于清圆,伸手摸了摸于清圆的脸,果然触到满脸泪水。那妩媚的神情在脸上微微凝结:“为什么?”
于清圆狠狠摇头,黑色的短发碰在地上弯了又直,特别倔强。
成明再向下试了试,于清圆像兔子一样惊叫起来:“啊啊啊!”
他真的恐惧、害怕!
成明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又抬头:“你明明想要。”
“求求你……呜……别……”
静默。
空气中,飘荡着于清圆低低的压抑的轻泣。泪水像链子一样沿着他的脸颊,滑进绿色的绒布里,使它绿得更深了,近似棕色。
成明终于翻身站起来。
于清圆起身拉上裤子扣好皮带,才“咝”了一声,揉了揉摔伤的右手。
“怎么了?”成明凑了过来。
于清圆退了退,防备地看着他:“没什么。”
成明哼了一声:“刚才那么恳切地求我,这会儿又倔得跟牛似的!”他突然顿住,望着于清圆半天没说话。
他不会又想干什么吧?于清圆转身就跑,皮鞋踩在地上咚咚咚急响。
灰暗中,成明纤细的身形格外娇小,他瞪大了细长的眼,仿佛不可置信般望着于清圆消失的方向:“我、刚刚、说了什么?”
一口气跑出鬼屋外,明亮的光线刺得于清圆抬手捂住双眼,他挥出一个手势。
冷灰色的天空下,雪已经停了,白雪铺就的路面,平整得像一块白毛毯。
鬼屋的入口,有一对情侣穿着紫色的情侣套装,正笑嘻嘻地商量着要不要进去玩。鬼屋老板无聊地看着情侣,只等着收钱。
一切平静。
于清圆惊讶地望了望四周,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了。他朝身后的出口看了看,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引得喉咙发痒,禁不住地咳嗽起来。
趁着成明还没有出来,他赶紧转身打车走掉。
偶尔有行人走过,白毛毯一样的地面落在两行整齐的黑色脚印。
终于从怪兽绿色的尾巴里走出一个纤细的人影。他穿着紫色长过膝的棉衣,腰部鼓鼓的。
“呵呵。”他笑着走到公园的湖边,湖面上结着冰渣,随着湖水的晃动发出细碎的白光。数只黄|色的绿色的小船停在岸边。
他在一只绿色小船旁停下来,伸手掏出瑞士军刀,“嚓”地转了一下,薄薄的刀刃弹了出来,像镜子一样映着他仿似自嘲的面孔。
“呵呵……”他伸出舌头,在刀峰上缓缓舔过,似乎有一抹血红涂上了粉色的舌头。
成明一只手托着腮,食指点着太阳|茓,歪着脑袋望着湖面发呆。
轻缓的寒风吹过湖面,冰渣嗞嗞地相互碰撞,成明长过耳朵的黑发微微晃动。
他不禁拢了拢紫色的棉衣,伸手将衣领竖起来,突然顿住了。低头看了看,快速地解开数目众多的扣子,扒下棉衣,用力后抛。
寒风凛冽,紫色棉衣唰地张开,像一只巨大的紫蝴蝶飘到树下。
成明蜷起腿,将身体缩成一团,细长眼睛直直地呆呆地望着微起波浪的湖面。
“嗞嗞嘎嘎——”
冰渣热闹地碰撞着,灰冷的天空下,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啪”地一声断裂,掉进了湖里。
一个人从公园的入口走过来:“还没得手?”
“……”
那人从鼻孔里吐出一口气:“夫人说,你要是再……”
白光在空中如流星划过,一股鲜红喷泉般从那人的脖颈爆出来,那人缓缓倒地。
成明“嚓”地一声收刀放进口袋,麻利地站了起来,朝尸体看了一眼:“最讨厌人叽叽歪歪。”
他双手环抱着身子,一走一跳地离开公园。
“啊——”
身后响起不知名的锐利的女声尖叫,撕破了安静的空间。
清方回来了
月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女人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坐得笔直。
“你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一点做继承人的自觉?”
于清圆仰着头,静静地让“小馒头”白胖家庭医生处理伤口。
冰凉的酒精涂在脸上,他舒适地闭上眼。
“少爷。”
“嗯?”
“伤口,很奇怪。虽然不大,但很深。”白胖医生顿了顿,拿出白棉包轻轻地贴上去,“因此、很可能留疤。不过不用太担心,疤很细,不会影响面容。而且如果确实不喜欢的话,可以整容。”
“……”
“少爷?”
于清圆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嗯,没事。”
白胖医生收拾器皿,交代仆人一些饮食注意事项,打招呼离开。
姚夙两手垂在沙发上,长长的指甲抓着黑色的皮子:“怎么受的伤?”
于清圆坐在椅子上,暗叹了一口气,驼起背看着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你父亲问起我,我又要跟着挨罚!”
“不用担心,反正你知道怎么解释。”他偏过头。
黑夜的天幕下,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着。庭院里湿漉漉的,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枝上残留着白色的晶莹的雪,保镖们穿着厚重的黑大衣,站在廊下值勤。
姚夙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刹白:“你这孩子说什么鬼话!”她的眉头皱得沟壑那样深,转过头时银色的发簪闪着白光,“我去和老爷说,让他加强你身边的保镖。”
“不用了。”
爸爸肯定会说:他自己不会学着保护自已吗?
他站起来,垂头丧气地朝房间走去,经过姚夙的身边:“姚姨,我一直拿你当长辈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夙的身子晃了晃,咚地一声塌在沙发里。
古董大钟“滴搭——滴搭——”地缓慢而有节奏地响着,突然当当当地响了起来.
一共响了八下。
已经八点钟了。
于清圆洗了个很长的澡,倒在床上。
屋顶白色的石膏天花板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它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爸爸,完全不明白是怎么想的。
姚姨,一定恨他吧。要不是他,清方已经当上继承人了。
他摸了摸胸口。
怎么不痛了?
想到清方,怎么会不痛了呢?
只有一种陷进去的错觉,好像一个大沼泽,他已经半个身子陷进去了。而且自己完全不挣扎,就这么眼睁睁着看着自己一分分一寸寸地沉下去。
他翻身从柜子里拿出骷髅戒指。
戒指反射着白色的银光,骷髅头张着嘴,圆圆的空洞的黑色眼框。
一、二、三……
嗯?
怎么比上次多了一个。
一、二、三……
奇怪,怎么看不清楚了。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赤 祼的手臂感到凉凉的湿意。
黑暗中,他盯着湿了的地方看了好大一会儿,无声地叹一口气,将戒指握进手心,闭上眼睛。
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居然梦到了清方。
黑发、大大的幽深的黑色瞳仁、苍白的唇,居然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甚至感到了灼热的呼吸。
它们喷在脸上,像婴儿的小手痒痒的。
痒痒的?
于清圆嗖然睁开了双眼。
风吹着窗外的帘子鼓起来,像一条裙子似的飘荡着。月光如水,室内一排相框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上。
白色的大床空旷冷漠。
如此安静而默然!
他伸手捂住眼睛,低下头,全身颤抖:“呜……”
声音如蚊吟,在寂静的室内像一条细细的线,抖动着、拉扯着。
室外,走廊里,橘黄的灯光笼罩着。黑色的人影被拉得很长,低着头,额前短短的发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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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于清圆打着哈欠走进洗手间。
晴朗的阳光照在白色的洗手台上,金色的水龙头发出耀眼的光芒。
哗啦啦——
咕噜咕噜——
漱口水清凉的薄荷味道让他精神一震,擦擦嘴,出门。
楼梯是原木制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橘黄的颜色。两边是玻璃墙,所以在楼上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楼下的情景。
楼下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漆皮长棉衣,皮肤苍白。
卟咚!
卟咚!
也不知是什么声音,竟然震聋发溃。
他一步步地走下来,棉拖鞋的底很厚,踩上去软棉棉的,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金色的阳光洒在小休闲室里,红色的塑胶椅反射着白光。那个人右手拿着一本书,低着头,似乎正在专心地读。
“清、”他的声音太小了,而且在抖,像蚊吟一样,所以他吸了一口气,抓着铝制的扶手,“清方?”
那个人抬起头来,黑色的大眼睛像夜一样地深隧,眼框上有深深的黑眼圈。
他咚咚咚地跑下楼,伸手去抓清方。
却反被清方抓住了。黑色的大眼睛看着他,里面像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做什么?”
于清圆眨了眨眼睛,翘着嘴角:“清方?”
“我是。”于清方甩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他静了好一会儿,呵呵地笑了笑,这笑声听上去快要断掉一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清方没有看他,合上书,径自转身。
“清方!”他刚伸手便缩了回来,用身体挡住清方,“你去哪里了?这段时间都找不到你,担心死我了。呵呵。”他又笑了笑,这笑声那样虚弱。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到了,因此挠了挠头发。
于清方的视线穿过他,望着门外,冷冷地说:“不关你的事。”说完抬脚就走。
两人擦肩而过,衣袂摩擦发出悉挲的声响。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于清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圣母画,浓墨重彩的油墨醮在上面,圣母慈祥地笑着。
这是梦吧?
不然怎么会看到清方呢?
他转身慢慢地走上楼梯。
铝制的扶手冰凉,握在手里不知怎么的竟像波浪一样,握都握不住。
是梦、是梦……
于清圆想着,再次打开房间门,重重地躺在白色大床上。
再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一切都好了……
强大的小孩
一个奇怪的小孩儿。
大约四岁,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跷着小圆屁 股。
是谁?
于清圆走过去:“喂!”
那是一个黑色地板的旋转楼梯上,小孩转过头来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右手拿着一块大抹布。
他的面前,一碗白米粥洒得地上到处都是,青白瓷的碗碎成两大片,像两个弯月亮各挂一边。
于清圆感觉自己平静的心情变得有些不痛快,蹲下身,十分揶揄地说:“打翻粥了啊?姚姨会打你的喔!”
没想到小孩竟没被吓到,更没有请他帮忙,反而很冷静地转过头,用小手抓紧抹布用力地揩试着。
抹布太大了,常常擦着擦着歪到一边。粥汁被擦得到处都是,差不多整个旋转楼梯的转角都被|乳白色涂满了。
咚!咚!咚!
高跟鞋踩着木质楼梯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孩加快手里的运作。因为急于弄完,大抹布一下子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
白色的毛巾团滚啊滚,掉下楼梯,一阶一阶地跳下去,撞到一双紫色的亮皮高跟鞋上。一只五个指甲都镶满水晶的手捡起了这团抹布,|乳白色的粥液流到了她的手上。
她皱了皱眉,看向小孩子,又看到于清圆,气势汹汹地上楼来,把抹布一掷,顺手打了小孩一个耳光。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小孩子半张小脸被打得偏过去,又慢慢地转回来。除了左脸上红通通的五个手指印,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啪!
啪!
耳光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死孩子,你又闯什么祸?叫你不要乱跑,你偏不听!看你还乱跑?”
小孩用短短的肉肉的小手抱住头,趴下去,四肢撑在地上。
女人弯着腰打累了,看了于清圆一眼,又用脚踢。
高跟鞋尖尖的鞋头不断地撞击着小孩的腰。
小孩一点点地往旁边挪。
“姚姨,”于清圆听见一个好像是自己的、但很稚嫩的声音说,“别打了。”
那个女人停了手,转过头来笑:“清圆,你看我这孩子就是不像你这么听话。要是他有你一半……”
于清圆走下楼梯,来到趴在地上的小孩面前。那个时候好像有阳光,脚踩在阳光里,阴影很浓:“喂,要不要去上药?”
小孩抱着头,趴在地上,动也不动。黑发盖住了耳朵,几缕拖在地上,有点长了。
“哥哥问你话呢,你到底是答一句啊?平常教你的都忘了吗?”
小孩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微愣后渐渐转为冰冷:“不用了。”
“死孩子!”姚姨说着又是一脚踢在小孩的腰上。
小孩子轻轻地皱眉,迅速地低下头。
“姚姨,别打了。带他去换衣服吧。”于清圆指着被地上的粥汁浸湿的小孩的衣袖。
“是、是,这就去。”姚夙将小孩拎起来,“听到没有,还不谢谢哥哥!”
“不用……”
“谢谢哥哥。”小孩并没有看他,很平静地说。
于清圆弯下腰去,很想看清小孩的表情,可是小孩的脸却越来越模糊,那双漆黑的大眼成了两团黑黑的墨,连着身边的景物也模糊起来。
眼前白蒙蒙一片,像笼了一团雾。
噼啪!
噼啪!
像是鞭子抽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听到声响,于清圆在白雾中摸索着走过去,来到一个庭院:粉红色的夹竹桃正开得如火如荼,一朵连一朵地缀在枝头上。初春的天气还有些湿冷,黑色的树枝又细又疏,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中央放着假山的鹅卵石地上,一个少年被吊起,赤着上身。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道道血红的鞭痕。
他低着头,额前短短的黑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露水浸湿了,黏成一缕一缕的,挡在眼睛的前面。
打的人大约是累了,黑色的皮鞭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鹅卵石上。
半晌,突然像一条蛇一样嗖地打在少年的身上。
噼啪!
噼啪!
少年垂着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他的手腕被铁链吊着,手无力地垂下来。
于清圆被这残忍的一幕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头,朝四周看了看。
没错,这是他家的庭院。
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在、干什么?”
握鞭子的人见到他,“啪”地一声扔掉鞭子,转身哭着跪下:“大少爷,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奉命行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他走近少年。
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一种冷冽的气场,冰冷到绝然,让人不寒而粟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熟悉?
你是谁?
可是他问不出来。他发觉自己一步步地走近这个少年,所要说的话都在胸膛里面,仿佛已经冲到了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胸口闷得发痛。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响声,那少年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额前的黑发黏在饱满的额头上,黑色眼瞳幽深以至看不出任何情绪,嘴唇苍白。
少年似乎愣了愣,开口:“哥哥。”
记忆如同潮水纷至沓来:
这是谁?
他们的过往……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
以及对这个人的仰望、惧怕、伸出手想要触摸、担心、伤心……
有如积蓄太久而终于可以爆发的火山,熔岩一喷而出:“清方!”
他吼叫着从床上竖起来,一只手笔直地伸着。
阳光像刀子一样刺进眼睛,他用另一只手挡住眼,眼前是橙红橙红的一片。
白色的窗帘正随风扬起,欢欣鼓舞。
他弓着背重重地呼吸,不断地干咽着唾沫,汗从额头缓缓地滑下来,让他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候,门忽然“咚、咚”响起。
“谁?”
“大少爷。”管家平板的声音,可以想见他一定是弓着身体,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前面,“老爷要在主房内见你。”
为什么恐惧
于清圆洗了个脸,来到楼顶的主房。
推开白色的大门,磨卡石的地板光可鉴人。室内很安静,竹制的屏风将走廊隔得幽暗深长。
于意如穿着黑色镶黄龙的唐装,盘腿坐在长沙发上,有些发呆地望着天:“坐吧。”
于清圆在旁边的独立小沙发上坐下。灰色的软坠深深地陷进去,像马上要从沙发上哧溜地滑下来。
黑色的唐装过于宽大,包裹着于意如干瘦的身体转过来,看上去有点仙风道骨。
“好久没和清圆下棋了,我们来一盘吧!”说着,便命人取出跳棋。
仆人穿着布鞋,走路没有声音。整个房间显得异常的寂静。这种寂静让于清圆感到了某种不安,那是从小形成的对危险的预感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左手将跳棋子一颗颗地放上来。
棋盘上,另一只枯瘦的手也正在摆弄棋子。它熟练地抓起一把黄|色的珠子,纵横交织的青筋在棕色的皮肤下微微颤动,一瞬间将棋子全部摆好。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开始斗棋。
第一次斗棋,赌的是五岁的生日礼物——一头南美黑豹。于清圆没有得到
第二次斗棋,赌的是清方的待遇——不能再被随意打骂。于清圆胜利了。但是不久,清方就被带去意大利。
于意如说:“要想得到什么,就要靠自己的力量争取。”而棋盘,几乎就是于清圆争取的全部方式。只是他天性不喜争斗,家里安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于意如就不再勉强他了,连问都不问。
这一次,居然又在斗棋。那么,赌注是什么呢?
实在想不出来。他并没有要求什么啊?
于清圆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棋盘上已经小有胜负:黄|色的珠子骁勇凶猛,深入敌军内部。
仆人无声地送上毛尖茶,弯腰将青白瓷的茶杯放好,又无声地退了下去。
茶香恬淡,在寂静的房间内犹如一缕轻纱,飘动着缓缓环绕在四周。
于清圆舔了舔嘴唇,伸手拿起茶杯的把手。按捺住剧烈的心跳,他假装平静地将茶放在嘴边。头顶,可以感到两股严厉的视线,又或者说,是、残酷、的视线。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荒唐的想法,张开嘴……
嚓——
门突然被翟地推开,啪地一声被墙弹回去。
门口的人一身黑色漆皮长棉衣,手Сhā在牛仔裤袋里,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门兀自地扇动,带起阵阵的暖风,吹在人的脸上。于清圆觉得脑门上有些凉嗖嗖的,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汗。
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汗?
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多汗?
他赶紧擦了擦手。
不能让清方看见,不然会被他笑话:怎么下个棋也出这么多汗?真没用。
他笑着放下茶杯:“清方怎么来了?”
于清圆并没有接他的话,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棋盘,从裤袋里伸出手,一把拎住于清圆的后领,将他拎了开去,自己一屁 股坐下来。
只听见软坠子轻轻地“卟”的一响。
于清圆眨了眨眼,上前两步:“喂……”他伸出手,在黑色的皮衣边试了试,又低下头咬着唇努力地把手往前推了推,最后肩膀一胯放弃,怨愤地注视。
那神情像一只受委屈的小狗。
叮——叮——
忽然悦耳的铃声响起来,于清圆伸手掏出手机翻开一看:陌生的号码。他皱了皱眉,挂掉。
“你要和我下棋?”于意如直起身体,盯着于清方。
于清方冷冷地回视着。
“哈哈哈哈哈——”于意如突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大得似乎整个房间都在震动。他极高兴,眉毛挑起来:“好、好!”
他将盘着的两腿放下来,左手肘抵在膝盖上,“那么来吧,一局定输赢!”
清方低头摆棋子,嘴角抿成一条线。
由他掌握的蓝珠起跳。
叮——叮——
电话又响了。
于清圆红着脸挂上电话,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这回他挂上时还把手机调成了震动。
蓝色的珠子顿了一顿,于清方抬头,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出去。”
今天的阳光似乎特别明媚,照在清方饱满的略显苍白的额头上,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幽深的黑眸毫无感情地、冰冷地看着他。
你出去。
于清圆迅速地瞥开眸子,望着电视机角下黄|色的缎布。光滑的缎布上反射着白色的亮光,那一块简直看不清楚。
“不错,你出去。”于意如亦对着他说。
他吸了吸气又吸了吸气,眉头越拧越紧。
为什么、为什么?
这双昔日熟悉的黑眸以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简直陌生得好像从不相识。
他低头弯腰握住茶杯把手,张嘴要喝茶。
呯!
青白瓷的茶杯应声碎裂,一片片像碎纸片一样落在茶几下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上。
地毯那样厚,碎片掉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茶香像开闸猛虎,终于获得自由地喷薄而出,浓得熏人的鼻子。
“茶的话,外面有。请马上出去,我要下棋了,哥哥。”清方转过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棋盘上蓝色的珠子。
于清圆手里还握着剩下的茶杯把子。青白瓷反射着|乳白的光芒,冰凉透骨。
他的手无力地沉沉地垂下来,椭圆形的茶把掉落下来,与碎瓷片碰撞发出叮地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内仿若一根细线,颤抖着,竟似袅袅不绝。
他像逃似地奔出了房间,门在身上呯地合紧。阳光被阻隔,阴冷笼罩着走廊。
嗞——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扶着原木的黑色栏干,把头埋进臂弯里。
他闭着眼,黑暗中,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仿佛不绝不休似的,震得皮肤微微的麻痒。维持着这个姿势,他接起电话:“喂?”
“小圆圆,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成明到家来
于清圆一言不发地把电话从耳边拿开,拇指放到红色的挂机键上。
电话里咆哮出高昂的男声:“别挂电话!我在你家楼下!”
他愣了愣,走到走廊的尽头,从窗户里往下看。
阴暗的湿冷的走廊里,嗒嗒的脚步声回荡着。窗户被打开,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伴随着干燥的风温柔地吹过指间发梢。
成明站在楼下,穿着那件薄薄的黄|色棉衣,仰着头微笑着,身形纤细,头发软软地抚在脸颊两边,更显得脸部秀气。他看到于清圆,突然竖起两个指头放在头顶,歪着头一笑。
既然都到家里来了,那么不见是不行了吧?
于清圆只得下楼来。屋内没有开灯,又因为外面的阳光充足、冬天内万物岑寂,所以是先听到脚步声,再看到人从暗处走来。
他神情不悦:“你有什么事?”
成明放在衣袋里的右手握了握:“你在干什么?”
他皱着眉头:“没事的话,我回去了。”说着就转身,却被拉住了袖口。
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口,指甲的颜色发白。
可是成明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气,翘起的眼角像一只狐狸:“别急么,请我喝杯茶呀!我跑得很累了。”
于清圆回过身,刚想问这关他什么事、他不想再被纠缠之类的,就被撞了上来。
仿佛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成明整个人倒在他的胸口,眼帘低垂:“我说、真的、很累啊……”
于清圆偏过头,伸手想将他推开,却突然觉察到手指触到的地方有些黏黏的,低头一看,竟是鲜红的血。
血正在淡黄的棉衣上晕开,像一朵暗红的牡丹花。
“你怎么了?”他连忙低下头,看了看成明,将成明的左手抬到脖子上,往屋里背。
成明低垂着头,声音虚弱:“别、进去,里面有人想杀我。”
嗯?
于清圆愣了愣,一肚子的疑问,可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已经气若游丝,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人准备车子开往医院。
上车后,成明仍是整个人压过来,于清圆挺直着身体,不过一会儿还是坚持不住了。他低头看了看,成明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平稳。
他轻轻地将成明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身体往前倾,慢慢地将成明放在座椅后背上。
成明秀气的鼻翼微微张了张,仿佛不舒服似地哼了哼,又一头倒过来。
于清圆伸直着手,看到车窗外一棵棵的樟树,它们伸着光秃秃的黑色的树枝,仿佛伸着手打招呼,在眼前一晃而过。
胸口处的人的呼吸缓慢而绵长,灼热的气体喷到脖子上,软软的痒痒的。
他挠了挠头发。
算了吧。反正快到医院,就让你小子多舒服一会儿吧。
车子继续行驶,他抱着抱着就感觉不对了。
也许是车子颠簸了吧?
可是明明马路平坦,车子防震性也高,而且他一直坐得好好的,屁 股挪都没挪一下。
为什么成明的身体就会不断地往下滑呢?而且抱了起来又重复下滑。
因为怕弄醒成明,他只能轻轻地像抱婴儿一样地搂着,无法避免地,这纤细的身体就滑下去了。
于清圆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成明滑下去的身体,脸向下刚好滑进他的大腿内侧。然后成明的头转了转——
隔着薄薄的家居睡裤,他甚至察觉到了那个秀气的鼻尖擦过敏感部位,然后似乎不舒服,又来回转了转头,更往里蹭。
“嗯……”于清圆忍不住哼了一声,两条腿想夹紧。
可是成明突然咳了出来,手捂着嘴,身体弓起来,仿佛极为痛苦,左手臂上那朵暗红的牡丹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更加大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弯下腰,脸对着成明的脸,皱起眉毛问。
成明没有睁开眼睛,似乎睡梦中都很痛苦,咳嗽渐渐止住了,手摊开垂在身侧:掌心殷红。
于清圆愣了一下,眨眨眼仔细看了看,抬头喝:“开快点!”
车一快,就显得路更颠簸了,成明的脑袋随着上上下下,加上他本人似乎睡觉爱动,时不时地往里蹭一蹭,甚至还伸出舌头往外舔了舔,引得于清圆“嗯”“啊”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赶紧升起了后座的黑屏,避免司机见到。
跟酷刑没两样的行程终于结束了,刹车引起的震动差点没让于清圆射出来,只听司机说:“大少爷,医院到了。”
他闭着眼睛,一手抓着座椅的真皮,五根指头深深地陷了进去,另一只手抚在成明的背上,肩膀兴奋地高耸着,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才弯腰对着成明的脸,轻轻说;“喂,到医院了……”
成明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大概睡得太熟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成明的背:“我们要下车了。”说着便伸手去揽成明的肩。
那双细细的长长的眼睛却突然开了一条小缝,小小的瞳仁里溢满笑意:“小圆圆一如往常啊!呵呵呵……”
四目相对。
于清圆将眼睛都瞪得圆了,眨了眨,脸慕地通红通红,推开成明直起腰:“你骗我!”
“呵呵呵,”成明笑个不停,眼睛眯成一条线, “骗你什么了?”
于清圆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像一条鱼一样,一个字没吐出来,气得重重地哼一声,转身下车,手碰到车门时顿住了,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成明,手一指:“你、下去!”
“为什么呢?”成明凑上来,鼻尖快碰到于清圆的鼻尖,“刚刚我们不是很好么?”
于清圆一愣赶紧后退,头呯地撞到车窗玻璃、无处可退了,吼:“这是我的车,我叫你下就下!”
“呵呵呵,如果我就是不下呢?”他说着再把头凑过来,唇快要吻到于清圆的唇。
于清圆恨得牙痒,手摸到车门一把打开,挥出手势。
一支手枪出现在车门口,黑色的洞口对准成明,司机面无表情。
成明仰头,笑意在嘴角未曾褪去,盯着正要下车的于清圆:“你要杀我?”
于清圆沉默地转身。
一道如流星的白光出现在眼前,于清圆只觉脖颈一凉,一个冷冰冰的物体抵住了喉咙,耳后响起成明压抑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叫他放下枪,小圆圆。”
那是他常常见到的瑞士军刀,一直以为是玩具的小刀,现在握在成明的手里,薄薄的透明的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仿佛感到自己的大动脉因为压迫而跳得更加剧烈:咚、咚、咚!
身后的人笑着舔了舔嘴唇,又舔舔他的耳廓,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压在胸前那粒突起上:“快啊,让他放下枪,不然我会忍不住的喔!”
跟他去哪里
冬季的阳光就算很明媚,但一点也不能让人暖和。
依旧这样寒冷入骨。
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什么都在今天接二连三地发生。
于清圆忍不住地苦涩地笑了:“你竟然又骗我。”偏偏他还每次都被骗。
成明仍旧笑笑嘻嘻的,将刀子压了压:“快说。”
冰凉的金属搁进了皮肤里,他感到一股细细的热流沿着脖子缓缓地滑了下来,有点痒。
天边金色的云霞无比艳丽,城市的高楼大厦像一座座指天而问的灰色墓碑。
成明的脸近在咫尺,蒙着一层笑意的纱,谁都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清方很久以前说的一句话:金钱不能代表一切,我比你,过得更加清醒和有力量。
清醒!
清方早就看出来了么?应对变化,他根本毫无察觉与应对的力量。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明白人怎么一下子都变了,又或许其实人没有变,只是他一直看不清楚。
寒冷的北风吹过来,夹杂着医院旁数家小饭馆青色的油烟,像某种软体动物触到了人的脸上,钻进了人的鼻子里。
他别过头,这个动作让锋利的刀刃有可能割进肉里,然而被那只握着刀柄的纤细的手阻止了。
成明的手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旁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倒竖着眉毛,怒了:“不肯说吗?”
下一秒,尖锐的疼痛伴和麻痒同时从胸前涌起,被成明捏着的地方让他呼吸一滞。那手指拥有最巧妙的技术,能够瞬间点燃人体隐密又直接的欲望。耳后被湿热包课,像蛇一样灵巧的舌头正卷吸着他的耳垂。
当着仆人的面,这是多么羞耻的事。
于清圆皱着眉,左手做出回避的手势。
司机收枪退后,走进车里。
“呵呵。小圆圆果然好听话呢!”成明的手来到腰间,紧紧地环绕,“没有其他人了吧?”
于清圆摇摇头。匆匆从家里出来,保镖们还不知道吧?
“有也没关系,反正一群废物!”成明细长的眼睛向四周瞟了瞟,哼了一声,笑得贼兮兮的,“小圆圆要听话喔。我把刀收起来后不许乱动。你知道我随时可以制住你的,嗯?”
波!
波!
他还没反应过来,脸颊就被亲了两下。口水被风一吹,凉凉的。他抬手狠狠擦掉,不由皱紧了眉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叮咚叮咚——
忽然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从地下停车场的黑洞里钻出来,闪晃着蓝色的顶灯呼啸而去。
成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结,好像结了一层薄冰,他偏了偏头:“往前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
于清圆转身便走。
第一个十字路口,第二个十字路口,第三个、第四个……
于清圆受不了了,转过身:“到底要走多久?”
“呵呵,小圆圆走不动了吗?”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血红的夕阳照在于清圆的身上,他的发梢绕着一圈淡淡的红色的光晕。
“走不动的话,我可以背你喔!”
于清圆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回身继续走着。
他还穿着从家里出来时的白色棉布家居服,外面套着黑色的羊毛大衣。大概有些冷,他单手拢了拢领口。
成明看见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五个指头被冻得红红的。
他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突然跨前一步,伸头将那只手握在掌心里。
真的好冷喔!
这只手……
可是为什么这样舒服呢?
但即使是这样的冰冷,下一秒也被无情地抽离了。
冷空气在掌心游荡,形成吹水成雪的风,呜呜地卷走最后一丝温度。
他的手指微微抖了抖:“呵呵,怎么了?”
于清圆将手举在胸前,停下脚步,戒备地看着他。
“哎呀,天冷,握握手么,暖和点呀!”成明挥了挥手,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你想到哪儿去了?”
“不许你再碰我!”于清圆色厉内荏。
夕阳将两人黑色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路灯的灰白的水泥柱子上。
路灯突然亮了,喷泉样的灯管放出五颜六色的光,明明灭灭。
灯光打在成明的脸上,半边侧脸顿时被阴影覆盖。他慢慢地笑了出来,嘴角一直快要咧开到腮:“小圆圆,说话要小心喔!”他哼哼地笑了两声,率先向前走去。身后的影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看上去凌乱不堪。
于清圆半是疑惑半是紧张,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月亮从另一边跑出来,霓虹灯一盏一盏地都开了。他们走上一座桥,桥灯照得整座桥亮如白昼。桥下黑滚滚的河面上,一侧铺着五颜六色的光,另一侧只闪着零星几点橘黄的灯火。
而他们,正朝着灯火阑珊的另一侧走去。
于清圆轻轻地问:“我们去哪里?”
前面的人没有回答,脚步不停。
夜风渐起,吹着河水微微荡漾,像一匹精美的丝绸料子,被谁轻轻地调皮地抖了抖。
于清圆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像这匹料子一样轻轻地抖着:“喂,我们去哪里啊?”
他跑上前去。
阶梯下,无数的车子反方向地“嚓嚓”地驶了过去。
成明的眉毛弯弯的,嘴角也是弯弯的,眼睛眯起来,他似乎仍然在笑着。这笑自顾自的,很怪异的,有点可怕。
于清圆咽了咽唾沫,不敢再出声。
他们走下桥,走上人行道。
街道两旁的玉兰树叶子都掉光了,枝头偶尔附着一点残留的雪沫子。霓虹没有了,只有几盏白色的路灯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彼此眺望。
他听清了自己的脚步声,“咚咚”地在这行人稀少的街道响得欢快。这里简直寂静得近乎荒凉了。
他又仔细听了听,旁边的这个人,走路真的没有声音。
“到了。”
成明突然说了一声,走上前。
是一间彻成白色的平房,有两扇暗红色的生了锈的大铁门。于清圆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侧墙上差不多有十多扇窗户。
真是个奇怪的房子。
他忍不住问:“你住这里?”
成明正在开门,大锁连着铁链发出铮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声声入耳。
门刚被打开,于清圆站在外面伸着脖子,还没在一团漆黑中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一只手压住了脖子,推进房子里。
不堪的以前
他还没来得及惊叫,铁栓“铮”地一声就落下了。
紧接着他的双手被扣住,反翦,绑在一起。
室内昏暗,只有从窗户里泄进来的|乳白的月光。
成明的脸在昏暗中透着淡淡的青色,眉梢高挑:“不许我碰你?”那高挑的眉与眯起的更加细长的眼,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不……不……”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也许是不要碰,也许是不要这样危险。
成明现在只穿着一件天蓝色衬衣和红色的毛线背心,外面的黄|色薄棉衣早用来绑住于清圆的手,因此显得身形更加单薄。可是手上的力量却是强硬得不容反抗,他把于清圆压在一个大纸箱上:“我偏要碰!”
于清圆惊得大叫,像鱼一样扑腾挣扎:“成明!”
这姿势、这情态和当天在鬼屋里一模一样,他登时毛发皆张,像只发了狂的小狗,打呀、踢呀,幸亏从小学了几招防身术,硬是撑了一时半会儿。
弄得急了,干脆不管不顾地骂起来:“成明你个禽兽,这和□有什么区别?你还有脸没脸?你还知道……”
他讲到一半,身上的成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成明笑得抱住肚子弯下腰去,好半天才抬头,眼底闪着亮晶晶的东西:“禽兽?□?哈哈哈哈哈……小圆圆,这些词听着怎么那么好笑呢?”他学着于清圆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随后抛了个媚眼:“我在用这些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没想到今天被人给用回来了……呵呵……真是……蛮怀念的啊……”
于清圆看着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了皱眉,呆呆地没有继续反抗。
直到成明笑饱了,擦了擦眼角的水气,很平静地看了于清圆一会儿,然后扯开棉衣,拉着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裤档里。
于清圆一惊,马上就要抽手,却被握得手腕一疼,忍不住“嗯”了一声。
“别动,”成明低着头,“你知道禽兽是什么吗?我告诉你。”
成明的手握着他的手,在裤档里灵活地抚弄着。那个物体软趴趴地垂在手里,没点活力和动静。直到于清圆手都酸了,也没发现那东西有任何一点硬挺的趋势。
他抬头疑惑地看了看成明,又迅速地低下头。
成明的脸上有一种恍惚的表情,这表情无关哀伤,仿佛只有麻木,似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他的表情、思维都吸走了。他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胯 下,灵巧的手指却在不断抚弄身上最敏感的部位。而那个部位毫无动静。
“我这样不正常吧?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勃 起的喔!呵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嗯……十四岁?十三岁?也许是十二岁吧!你能想像同时被一群男人上吗?那群老男人,他们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声音像胡琴一样嘶哑,就连那个东西,也是毫无力量。于是他们就喜欢用药。药喔,是让人会疯狂的药喔!他们让宠物发疯,却绑住双手不让宠物□,得求他们,服侍他们,直到下半身涌上来的疼痛使人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被上了几次?嘴里被塞进几回?身上有多少双手……会一直睡,睡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玩具,不是人。”他扳起于清圆的脸,“你看,我这样摸着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才叫禽兽,懂了吗?”
近在咫尺的成明的脸依旧没有表情,室内静得听得见他的呼吸,也是缓慢而绵长,好像诉说的这个故事,是别人的。
于清圆的手微微颤抖,无数次地想抽出来,却被按住:“不……不要……”
“你这个表情让我很高兴喔!”成明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这样吧,我有个简单的办法,只要你做得到,我就立刻放了你。”
于清圆偏过头,窗外的月亮像一颗白净的莲子,周围放出淡淡的白色光晕,这样清冷。
脸颊被亲了两下,耳边响起成明的低沉的声音:“只要在你身上刻一个记号,像他们让我永远记得他们一样,让……”他顿了顿,“怎么样?”
扑咚!
扑咚!
家里,清方正在和爸爸下棋,而自己被赶了出来。他如果能够回去的话,一定要将早就想问的话问清楚:为什么这么对他?为什么自从回来以后,就不再理他了?他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分担。他只希望清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好。
就算没有他,也一样那么好。
“你骗我。”他转过头来,“你又在骗我。你想怎么样,你就做吧。不要找那样多的借口,一点都不像你。”
成明愣了愣,仿佛僵凝的嘴角终于又缓缓地勾了起来:“小圆圆一点都不可爱,人家编了那么煽情的故事,你也假装感动一下么!太伤人家的心了!”
他媚眼轻抛,眼睛眯起似春日里的缠绵的柳丝儿,“不过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你说我不认识你弟弟,其实我认识喔:于清方,我也认识他啊!”
于清圆瞪大眼睛:“你怎么认识他?”
“呵呵,果然小圆圆对这个话题比较在意呢!”他偏过头,纤细的脖子浸在月光里,显出牛奶般的白,“想让我说吗?那要回答我的问题喔!”
半晌,没有回应。
他斜着眼瞟了于清圆一眼:“也许我知道的事情正好就是你想不通的事喔!好像最近一段时间,于清方变了不少吧?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变的吗?也许是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比你重要喔!”
于清圆的眼珠从上转到下,又从左转到右,最后抓了抓头发:“好、好吧。”
“那么,第一个问题,”成明将于清圆的手放开,“你最在意的人是谁?”
于清圆缩回手:“你知道。”
“我让你说。”
于清圆抿了抿唇:“清……”
“第二个,”成明边说边将自己的裤子褪了下来,“还有吗?”
“嗯?”
“还有在意的人吗?”他顿了顿,“譬如姚夙?”
“喂!”于清圆伸手抓住正摸到自己皮带的成明的手,“你做什么?”
成明呵呵一笑,顷刻间抓着他的双手扯过旁边的薄棉衣绑在头顶:“我在问你问题喔,你最好快点回答。”他俯下身伸出舌头,隔着家居服的棉布舔着于清圆胸前的突起。
“喂、喂,停、停!”他急得口不择言,“你说放过我的!”
“可你也说我是骗人的。”成明咂了咂嘴,一口含住那粒小小的突起。
于清圆使劲向后退,背后就是硬硬的纸箱,他恨不得钻进纸箱里去:“我收回,你没骗我、没骗我!”
“呵呵,”成明的嘴上不停,一只手又伸下去解开于清圆的皮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敏感部位被冰凉覆住的不适和惊惧让于清圆慌乱地摆动身体,电光火石他终于想起成明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一点点,一点点在意。”
“那么,还有没有在意的人呢?”
家居服被挑起到肩膀,温软湿滑的舌尖以更亲密的方式舔弄着胸前已经不受控制颤粟的突起。于清圆狠狠摇着头:“爸、爸……”
突起被咬了一下,有些尖锐的痛疼,可接着麻麻的酥软感漫延到四脚百骇。
“嗯……还有……还有……”
灵巧的舌在突起上打着圈儿,不时地被嘴巴吮吸着,这快乐而痛苦的折磨让他紧紧地含着下巴,被绑在头顶的手也向下缩,恨不得将自己完全蜷起来:“没……啊……”
一直静止的手突然动了起来,用力地握了握。
“要仔细想喔!还有没有在意的人?”
手上下捋动着,时不时揉过胯 下一片区域,于清圆紧紧地皱着眉头:“嗯……不……”
“呀!是不是太快了,宝贝好像都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喔!”成明抬起头,手也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在欲海中挣扎的人:“那么,有没有在意的人?”
于清圆想破脑袋,使劲将所有的人一一从脑袋里过掉,幸亏他能够深交的人不多,于是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夜黑得包容一切的罪恶与扭曲,月光像一束白色的聚光灯,打在成明的没有笑容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平日嘻皮笑脸骄傲残忍的家伙好像被人打碎了精心镌刻的玻璃面具,露出一种恐慌的无所适从的表情。但接着,就变了。
他缓缓地笑了出来,比以往任何一个笑容都更加地张扬和扭曲,眼睛睁得极大,眼珠似乎快要突出来。他伸出蛇一样的舌尖,在上嘴唇缓缓滑过:“真是让人兴奋的答案啊!”
清方和成明
于清圆只觉得下身突然汹起一股翻天覆地的快感,瞬间麻痹了所有理智,“啊”地叫了一声,双腿颤抖。
“呵呵。”成明笑着,用舌尖抵住昂头的顶端,并不停地打转。他的嘴巴吸吮着,两颊深深地陷进去,这使他的脸看上去更加消瘦。
“啊……嗯……”于清圆用力地摇着头,被捆在一起的双手颤抖着抵在成明的头顶上:“不……”
过耳的长发从于清圆的指间翘了出来,成明抬起眼帘看了于清圆一眼,一只手握住于清圆的下 身,头部上下运动起来。
“啊……”于清圆弓起身体,眉头紧皱,呻吟断断续续。他用力推着成明的脑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使出多大的力量,因为全身都像被麻痹了,被蚂蚁噬着,力气都被啃走了。
他低下头,眯着眼睛看见成明两腿分开地趴在自已的身上,另一只手正往后移,他看不到这只手正在干什么,但是可以看见成明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疼痛被咽在喉间。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如银月光下,成明的脸蒙着一层淡淡的|乳白色,微皱的眉头拢起薄薄的阴影。垂下来的眼帘挡住了瞳孔,因此看上去神情十分模糊。
正是这时,像是感应到于清圆的凝视,成明抬起脸,竟然将眼瞳溢满笑意,同时身后的手抽了出来,食指上一抹鲜红在昏暗中说不清的糜烂,邪魅横生。他像一只在纯洁月光下疯狂起舞的美丽的妖。
成明放开嘴,将身体往下压……
“成明你再做我恨你一辈子!”
竟没想到成明一秒没停地笑出来:“那就恨我一辈子吧!”
于清圆瞪大眼,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
长夜寂静,似乎有纷乱的脚步声。
成明突然静止不动,眉梢上挑。
“咔嚓”
这样的轻轻一响,使得他突然抱住于清圆,在纸箱上翻身往下。
呯!
旁边的灰白的墙上,簌簌掉下来细碎的粉尘,一股火药味弥漫着。
成明跌在地上,单手抱着身上的于清圆,右手仿佛僵硬般放在衣袋里,他狠狠地看了前方一眼,便转过头来轻笑:“有你在也开枪,原来他不重视你喔!”
于清圆眨了眨眼,突然啪地一声巨响,他抬头望去,两扇暗红大铁门轰然倒地,扑腾起一层层的灰尘浪涛。
一人站在最前面,身形挺拔,脸色苍白,比夜更黑更深的眼眸里仿佛有着冰冷的火焰。他垂着手臂,手里的枪正冒着袅袅青烟。
于清圆双手一撑爬起来,慌忙挡住赤 祼的下 身,蹬着腿儿使劲缩到墙边,背靠在墙上。
他惭愧地低下头,只听见一阵脚步纷乱,转瞬这个房子就被人包围了。
成明早已站起来:“我真是受欢迎呢!虽然有点高兴,”他的嘴角翘了起来,“但也该事先告诉我啊,于清方!这样突然闯进来,我可是会生气的喔!”
于清方看着他:“纸箱里装的是什么?”
“你猜!”
“炸药?钱?”
“哔啪!”一个响指轻脆响亮,成明笑:“BINGO!不愧是于家的继承人,我忍不住对你感兴趣了呢!嗯……是看到我没有反抗枪枝的力量,所以认为我会杜绝别人开枪么?呵呵,真是好脑袋呢!”他舔了舔嘴角,嗓音慕地低沉,“让人忍不住想打开看看……”
“有本事来拿。”于清方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有一种挑衅,他盯着成明,缓缓地一步步地走近,来到于清圆的身边,弯腰将他拉起来,拉到自己身后。
他一直盯着成明,没拿枪的左手臂像鸟一样微微抬起,后退十步转过身,淡淡地说了一句:“杀了他。”
咔嚓!咔嚓!
众人拉开枪樘。
于清圆想都没想:“慢!”
像满桌的欢宴正到浓时,乐师的琴弦“铮”地断裂,在凌利的视线里,令人头皮发麻。
“为什么?”
啊?于清圆眼睛眨了眨。
“不杀他,为什么?”
“这个……”于清圆挠了挠后脑勺,“他没杀过我……”
于清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速慢了不少:“知道他是谁吗?”他伸手使劲揉了揉于清圆的脑袋:“他是姚夙派来杀你的杀手,上次你受伤就是他做的。我要是再晚一步回来,真不知道……”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很严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于清圆愣了愣,皱着眉头:“不是……”
“之所以没杀死你,因为他觉得太快杀死你没意思。而且如果绑架你,一定能收到更多的钱。”他突然转身抬手扣响扳机。
只听呯地一声。
成明原来站的地方,后面的墙上又是一个黑黑的小洞。成明一脚踮地,手肘撑着墙,衔笑盯着于清方。
于清方转过头:“这样的身手,普通人做得到么?”
于清圆仍然难以置信,看着成明:“你真的是、派来杀我的?”
“呵呵,我本来以为有你在,他不敢动手呢!哎呀呀!失算了、失算了!你们兄弟俩真有趣!””成明捂着嘴笑,突然凝住了,瞪大眼吃惊地看着于清圆的身后,“于意如怎么来了?”
所有人都往门口看去,除了于清方。
哗——
呯!
枪声。
于清圆捂着耳朵回头,成明站的地方窗户破了一个大洞,玻璃片像犬牙般镶在窗棂上,地上只有晶晶亮的玻璃渣子,月光没有阻挠地撞进来,那一方的地白得像泡在牛奶里一样。
冬日的寒风呜呜地刮进来,带着雪的潮湿,吹散刺鼻的火药味。
于清方收回枪,看着枪口愣了一下。
“成明呢?”于清圆回过神,“砸窗户逃了?”
于清方低下头,苍白饱满的额头下,黑眼睛深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刚刚和他做什么?”
翻账翻得突如其来,于清圆晃了半天才弄明白,慌乱又内疚地瞥开眼,紧接着一阵天地旋转,“啊”地叫了一声被扛在对方肩上,不禁又气又羞又急,蹬着腿:“喂喂,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于清方单手扣在于清圆的腰上,大步走出去。
月光如水,黑色的亮漆皮棉衣上光影离合,像镜子一样反射出白色的光。
车内的调情
外面万籁俱寂,听得见风吹过树叶刷刷的声音,好像连于清方的呼吸,都因为粗重听得到了。
于清圆觉得自己像悬在半空的一只猪,面前是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的主人。他有种被凌迟的预感。
但他的预感通常不准。
于清方自把他放进车里以后,与他同坐在后排座位上,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车子低鸣,嗞嗞辗过地上没化的积雪。窗外灯火阑珊,橘黄的柔和光线射进来,于清方的侧影如同剪纸,脸色平静得骇人。他良久转头,伸手揽过于清圆按在肩头,头一歪靠在于清圆的头上,隔着偶尔散落到额头上的几丝黑色短发,目光落寞空洞。
被按住的于清圆无济于事地挣了挣,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抚上于清方的背。
车里静极了,饮料台突然“啪”地弹出来,玻璃杯里的清水微微晃动,与灯光离合。
于清方喝了一口水,才低头问:“你觉得成明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于清圆想都不想,声音从嘴和肩膀的空隙逸出来,嗡嗡的。他转了转头,舒服地闭上眼睛。
汽笛声不绝于耳,车子已经进入闹市,来往人流如织,发出隐隐约约的唏唆的交谈声。
好像又隔了非常久,才听到于清方问:“为什么、不让我杀成明?”
他问得非常轻,以至这句话明明近在耳旁却像从遥远天际飘来,是一朵随时会被寒风吹散的云。
于清圆略想了想,不禁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城市的人声、歌声、喇叭声像水一样无孔不入,自四面八方钻进车里,远方的黑色天空上,一座高楼镶着细碎星光般的霓虹,美丽得不真实。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一对呣子牵着手走过斑马线,齐腰长发散披的妇人不停地将头转过来转过去,神情严肃。
于清圆想得略微心烦,头一偏语气颇重:“不知道!”
下一秒就被狠狠地扳回去,下巴被捏得极疼,于清方垂下眼帘半眯起眼:“为什么?”
他吃疼,眉头一皱伸手去推:“说了不知道!”
手腕被狠狠扣住,力道大得仿佛要折断他的手臂,这一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整个软下来,于清圆恨不得这只手没有骨头才好,不会这么疼。他咬了咬唇,神情憋屈:“疼。”
黑眼睛审视着他,如同夜色般深沉的黑瞳要看进他的心底,他鼓着腮帮回视。
于清方眸中精光一闪,仿佛一道璀璨极光划过暗夜天际,亮得绝世。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一点:“你在跟我撒娇吗?”
于清圆趴嗒了双眼几下,慕地脸红了,“啪”地打落放松力道的手,屁 股往后一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横了于清方一眼,转头望向窗外。
于清方“嘿”地一笑,倾身拎住于清圆的后领像提小鸡似的把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威慑着:“乱动的话就在这里吻你。”
车内安静,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车子突然顿了顿,响起了刹车声,司机“啊”了一声,重新握紧方向盘,稳稳开车。
于清圆撅嘴抬头,在于清方的肩上狠狠捶了一下。
车外寒风凛冽,结了水雾的车窗上,两个模糊的人影,高的一个突然低下了头,与另一个人四唇紧贴。
于清圆瞪大眼睛,伸手抵住于清方的肩头,使劲地推。
淫靡的吮吸、口水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车厢,于清圆从脖子到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急得恨不得从车里跳出去,摔疼摔伤也不管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人看见、不能被人看见啊!
他急得双眼泛红,眼中泪光浮动,眼看着要落珠子,于清方终于伸出左手按控制键,黑色遮光器缓缓伸上来,将车厢隔成了外面完全看不到的世界。
于清圆“嗯”了一声,皱着的眉头松开,手顺着于清方的脖子绕上去,像蛇一样地缠住。他挺起身,张嘴伸舌回应这个吻。
于清方的手摸索着来到于清圆的双腿间,顿了一顿,终于还是问:“你喜欢上面还是下面?”
于清圆晃了晃神又晃了晃神,一脸不可置信地继续疑惑:“啊?”
“上 床的时候,你喜欢上面还是下面?”
于清圆的思维像一只白鹭,一下子冲上云天,又担心迷路地无数次回望:“有、什么、关系、吗?”
“你喜欢的话,”于清方低头看着手中的昂扬,觉得可爱极了,“都随你。”
哔哔啪啪!
哔哔啪啪!
于清圆脑袋里跟冷水倒进烧开的油里似地,炸得锅都裂了,他云里雾里地低头悄悄美了半天,向上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真……上面!”
“那下次你在上面吧。”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于清圆抱着手举到嘴边狠狠咬一口,痛得又皱眉头又笑:“不是做梦呀!”他又咬了一口,疼得“咝”了一声又笑问:“我不是做梦吧?”
“什么都可以。”于清方的手突然紧了紧,声音低沉:“但你要是敢喜欢别人,我就把这里扯下来!”
于清圆疼得“咝”了一声,皱着脸正要发火,刚刚那句话在脑子里绕了三圈,震得他话语无能,就咽一口唾沫又咽一口唾沫,“咕噜咕噜”的声音,圆润的喉头在薄薄皮肤里上下滑动。
“再把脚砍掉,让你整天只能呆在屋里。”
于清圆身体僵直,打个寒颤,抬头的下 身软了,又被一只粗糙大手摸得站起来。
“嗯……”他皱着眉,头向后仰着陷进真皮座位的靠背里,
车里时不时响起“嗯”“啊”地低声呜咽,仿佛从喉间挤压着出来,令人脸红心跳。
司机三十左右,额头泌了一层薄汗,手交替着在制作精良的灰色棉衣上擦干汗,重新握住方向盘,手指依次放下。
车外霓虹满目,城市像一个聚满明珠的宝盘,一首歌曲正唱到高 潮……
你喜欢我?
白色城堡里,残雪像点缀在枯枝上的花朵,不断滴下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一滴雪水正好滴在从树下走过的于清圆头顶。他伸手抚去,吸吸鼻子搓搓手。那手立刻被人捉住,放进口袋。
“你干吗?”于清圆左右四顾,抗议。
于清方目视前方,仍旧步伐不改地向前走去。
于清圆被拉着手在后面跟着,走路有点双腿打颤,磕磕碰碰的。这样走到主楼后的庭院,用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庭院一般是举行宴会的场所,房间也是为了临时给客人睡觉,因此设施比较简单。
他一路走来,冻得鼻头发红,瞅着没半点熟悉感的庭院,想起竟也没看见半个熟悉的仆人,就连管家自从他进屋后也没见过,于是问:“管家呢?”
于清方打开门,伸手揽住于清圆推进房里,然后呯地一声将门反锁。
“喂!”于清圆转身抗议,“锁门干什么?”
于清方收起钥匙:“防你乱跑。成明是杀手,你很危险。”
好吧,也许是这样的,但这跟锁不锁门是两码事吧?再说,清方你比成明“安全”吗?于清圆不禁沮丧,为什么他总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今天,”于清方走近,“你做了很不应该的事。首先,你跟一个并不知底细的人出去,第二,被这个人劫持,第三……”他的眼里闪烁着幽幽绿光:“你说怎么办?”
于清圆后退一步,压迫感更强了。然而他后退一步,于清方就上前一步,他再退,于清方又再逼上来,总之是不止不休。
终于被抵到墙角。因为有暖气,墙虽然冷,还没到噤人的地步,于清圆穿着家居服,外面套一件米白色棉衣,感到了墙面带来的硬感和微凉,微微缩肩膀。
忽然肩被按住,另一只手从领口伸进去,如剥皮般轻松除下棉衣,又伸向家居服。
于清圆才在车上被调 戏不久,忍不住地全身发软,一个劲地往后面蹭,好像要把自己埋进墙里。
粗糙的手掌摩娑着皮肤,滑过纤细的脖子,在胸前的突起上稍做停留,然后于清方低下头,将挺立的突起含在嘴里,吸吮辗磨。
“嗯……啊……”于清圆伸直脖子,将身体绷得弦一样地紧,享受着身体内一波高过一波的快感。
灵活的舌头缓缓向下游去,在最敏感的地方挑逗着。
于清方抬起头,如同猎人一般盯着自己的猎物,漆黑大眼里像有两团簇簇的火苗,燃烧得旺盛炽热。他环住于清圆的腰,将于清圆抱离地面,抛到大床里。
高级的席梦思像海一样柔软,人躺下去快被埋起来。纯白如月华皎洁的被子上,层层叠叠的凌乱的的漆黑的阴影铺满一床。
嘎呀——
于清方一条腿撑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地脱 光衣服,眼疾手快地握住想要逃跑的于清圆的脚踝,狠狠一拉将整个人“卟”地陷进了床里。
他爬上床,将于清圆两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动手替除去多余衣衫。
他们分别多久?
三个月十八天零六个小时七秒。
天知道他有多么思念,在昏暗的地牢,不见阳光黑夜,只能凭吃饭计算天数,一顿饭就是一天,他一共吃了108顿饭,然后听到他被刺杀的消息,与老头达成协议:停止和他交往,专心做继承人。
一切都只是上一代人的精心安排。继承人的挑选从来没有停止。他们一直被观察与选择,任何一方的死亡都给另一方带来决定性的胜利。最终,老头选了他,将于清圆抛弃。所以,于清圆受伤,间接受老头指使:一个不要的棋子,还有可能毁灭将来的于氏版图,那么,谁要杀他,都不被阻止。
他一直都明白,在利益面前,亲情就是这样的东西,离权力顶峰近了,人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也希望于清圆可以明白。然后……
当然,就算不明白,也不影响任何事。
只要他在这里,就够了。
于清方垂下眼帘,看着身下被自己的阴影包裹的人,温柔得像一只猫。
有没有人告诉你,我是多么想要得到你,以至万劫不复!
他的脸上眉骨、鼻梁都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削瘦与刚毅,他双手撑在于清圆的头部两侧,将身体缓缓下压,疼得嗞牙裂嘴。
于清圆同样不好受,冷汗直冒,睁眼又见到于清方的痛苦表情,兴味全无,伸手一推:“不要了。”
于清方僵在原地一会儿,忽然手伸向自己的后面,狠狠地Сhā了一根手指进去。
别人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别人能给的,他也能给。
他是如此未曾得到,以至得到后无法面对失去。就像他说过的“如果你敢喜欢别人,我就把这里扯下来。”比起失去,那么毁灭这件物品才是最终的真正拥有吧?
于清圆伸手抓住他的手:“不!别、不要这样!”
他无动于衷,继续往身体内探进。
于清圆急得大叫:“我真的不要这样,我不喜欢!拜托你,别这样好不好?
“……”他似乎不小心低声呻吟了一声,如同一块放进冷水里的烧红热铁,使水响起嗞嗞地巨响,周围冒起无数水气。
“求你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真的不喜欢,我不喜欢。”
于清方看着他,因为压抑痛疼而声音嘶哑:“你和成明做的时候,明明就很喜欢呀?”
“谁说我喜欢!他做任何事情,我都不喜欢!”于清圆顿了顿,音量降低:“你、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喜欢。清方,别这样了。嗯?”
于清方被于清圆抱住的腰僵硬着,很久很久,他才低声问:“你的意思,是喜欢我?”
室内安静得听得见空调转动的发出的呜呜的低鸣,甚至仿佛听见了彼此的呼吸。他怕听不清楚,就连呼吸也控制得极轻。
“嗯。”
于清方愣了愣,好像没听见似的,又问:“你喜欢我?”
“嗯!”
几乎同一秒钟,于清方笑了出来,露出前排四颗洁白整齐牙齿,笑得颇像天真的孩童。
于清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某个很晴朗的午后,贵族被一个四岁小孩提着尾巴走遍城堡的大小角落,叫得一声比一声凄惨。他当时怒不可遏,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被这个外来的野孩子如此折磨,几乎想都不想,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然后这个孩子就笑了,也是这样的笑,好像开心极了。他当时简直无法理解,觉得沟通无能,抱着惨兮兮的贵族狠狠瞪着他离开。
他忍不住伸出手:“清方……我最近常常想起小时候呢!”
“嗯?”于清方浅吻着于清圆胸前的肌肤,一路往下。
“有此事我想向你道歉。你刚来的时候,我对你不好。我很抱歉,那时小,又逝去母亲,不能体谅你的难处,所以对你很苛刻。
于清方嘿地一笑,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清圆的唇:“我想做。”
于清圆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声音细小如蚊昵。
“什么?”于清方没听清,伸长脖子把耳朵凑过去。
呼吸轻软,像一只婴儿小手挠着耳下和脖子,他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终于是再说了一遍:“那就、做吧……”
不要喜欢他
如同鱼儿在深海畅游、鸟儿在浩空翱翔,抚摸与亲吻像一个个小小的勾子,勾起身体无尽软靡、酥麻。
于清方的额头布满一层薄薄的细密汗珠,两手分开撑在于清圆的大腿上,缓缓挺腰,温柔地将自己送进。
秘道里非常润滑,隐约听见哧溜一声,自己尽数没入。
“嗯——”他忍不住地叹了一声,缓缓□起来。
呼吸渐急,□节奏慢慢加快,几缕黑发从头顶滑了下来,随着动作一前一后地摆动。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停止□。
“嗯……”于清圆皱着眉头扭动臀部,。
于清方俯身凑到于清圆的耳边:“哥哥,你没说。”
啊?于清圆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听你说那四个字。”黑瞳深沉如同暗夜。
于清圆这回反应特快,立刻明白弟弟说的是哪四个字,羞得咬着下唇把头一偏,将因为涨血而红得近乎透明的耳朵露在外面。
那耳垂圆润细嫩,像一颗红红的透明玉珠子,于清方张口含在嘴里,舌头搅了搅,一边哈着气:“我要听。”
他的手握住于清圆的下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腰也轻轻摆动。
于清圆咬得死紧的牙邦逸出一两声细不可闻的呻吟,手指将床单绞得纸一样地团在一起,然后张开嘴,伴随着脱口而出的呻吟,咕噜了一句话。
“再说一遍。”于清方带哄带骗地轻言细语,生怕这人不再说第二话,不禁怨恨着自己怎么没在第一时间就把耳朵凑上去,明知道这人脸皮最薄,听不清全怪自己!
于清圆的嘴角抽了抽,声音似蝇吟:“你别欺负我……”
他皱着眉头,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有些害怕地眨了眨眼睛。
于清方只觉得脑中一热,像炸了个原子弹,嘭——地一声,什么都炸没了。荒芜的滚滚黄沙,只有这双眼睛,惧怕地委屈地羞涩地望着他,眨了眨,晶莹的泪珠落下来,滚进了沙子里,绿意就从这里诞生、扩散,变成绿洲。
他捧着这张脸,闭上眼睛吻上去:“哥哥,我喜欢你。”
腰部重又□起来,快速的猛烈的,急风暴雨般。
细碎的呻吟从喉间逸出,于清方盯着这张脸,觉得世界也不过就是这张脸、这个人,此刻,一切离他都很遥远了,只有身边的这个人,是清晰的真实的。
窗外星辰满天,碎钻一般地闪着光,黑色的天幕下,是方块盒子样的建筑,镶着五颜六色的霓虹。
事后,于清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怎么了?”
他正要翻身,顿了顿,轻轻地挪脚:“吵到你了?”
“没有。”于清方闭着眼睛,“要问就问。”
他踌躇了一会儿:“你、前两天不是、不理我吗?我还以为……”
他顿住了,有些话难以启齿。
“以为什么。”
室内很静,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房间熏着香,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让他有点眩晕:“没……”
“难道你以为我有别人了?”于清方忽然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我……没有……不知道……”他语无伦次,“你无缘无故地失踪,我担心你,但是……”想到上次的冷眼相对,他委屈地拉下脸,“还有下棋,你为什么赶我出去?”好像赶他走,不愿见到他似的。
于清方没说话,就一直望着他。
他等啊等,一点因为委屈而起的闷气被不安取代,就在他开口想阻止听到答案的时候,于清方开口了:“你仔细想就明白。自欺欺人不好,会断送性命。哥哥。”
“但是如果你坚持蒙蔽视听,我不介意做点醒你的人。”他没有丝毫停顿,“继承人并没有定下来,这几天老头做了选择,是我。为了让我毫无悬念地当上继承人,姚夙决定杀死你。”
一直蒙着的白纱被揭开,丑陋的真相带着腐烂的水果气息呈现在眼前,他呼吸一滞,听见于清方冷静的声音:“成明在杀手界以变态出名,从没失败过。姚夙这次花了大价钱。到现在还没有成功,一定会想别的方法置你于死地。所以这几天,你必须时刻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就是老头那里也一样。这个家,现在很危险。”
仿佛是想让他听得更清楚,于清方的语速比平常略慢,字字有力:“千万别以为老头会保护你,他才是最冷血的人,在他眼里,我们都是棋子罢了。”
“哥哥,你别担心,你相信我就够了,我会保护你的!”
于清圆眨了眨眼:“你说爸爸冷血?我们只是棋子?不……”不会吧?可是他问不出口,面对着清方,他绝对说不出口。
可是有些话,即使不说,对方也能明白。更何况于清方?“事情不能看表面,姚夙派来的杀手能够接近你,就是老头打算放弃你的信号了。他不可能让继承人置于危险的境地。后来你差一点被……我就知道,老头决定了:他放弃你。”他忽然眯起眼:“不过成明那次为什么没得手,我是不是该拷问一下。”
于清圆连忙信口胡诌:“也许那不是他做的?”
听着像是帮成明开辩似的,于清方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你为了他,反驳我两次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于清圆一下没想出来,也没时间想,忙陪着笑:“哪有啊,你想多了!”
于清方翻身伸手压住他的双手:“我没有。你以后不许见他。”
“他是我朋友。”于清圆小声地说。
“什么朋友?你少装天真。这个家谁有朋友?哥,我叫你不见他,你就不准见他,别考验我的耐性!”
于清圆挣脱被钳着的手,嘟着嘴翻身闭上眼睛。
“喂,听到没有?”
面对着于清方探过来的脑袋,于清圆闭着眼睛扭过头。
下颌突然一痛,被用力地扳过去,只听见极沉极缓慢的声音:“听、到、没、有?”安静的房间里,这声音像一个锤子,狠狠地锤在心脏上。
于清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忍也忍不住:“他不是坏人!”
茉莉甜香充斥鼻间,好像闻得多了,让人有点发晕。于清圆看着一厘米之上的冰冷黑瞳,明明想好要说的话,出口了却完全变样:“我就算喜欢他……”
窒息的感觉从脖子涌入大脑,于清方伸直手臂掐在自己的脖子上,有若点漆的黑瞳冰冷得泛着寒光。
“唔……”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毫无作用,只感觉到身体内的每一分氧气渐渐地抽离,眼前绽开了一朵一朵的黑云,它们渐渐扩大,快要吞并他的视野,就连清方好像都快看不清了……
于清方的手暴出青筋,像铁钳一样,他的声音和雪地里的钢铁一样冷:“喜、欢、他?”
他最后只能握着拳头捶像铁钳般掐着自己的手,胸腔里好像有一只手狠狠地挤压着,五脏六腑好像都要挤扁了。捶打的节奏越来越慢,最后三下仿佛没有上发条的闹钟的指针,尴尬地走完后,停止了。他的手毫无力气地滑了下来。
室内只听得见一个人的呼吸声,沉重的,仿佛吸一口气就要用很大的力气似的。于清方突然惊叫,松开手:“哥哥!”他摇晃着于清圆:“哥、哥!”
手里的人被摇晃得像一片在寒风中飘来荡去的剪纸,没有丝毫反应。
卟!于清圆的身体直直地倒在床上,于清方空着双手,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半晌,低哑地“啊”地一声,接着就是长啸,双手抱住头:“啊——”
庭院的雪松被寒风吹得一颤,雪像白色粉尘一样的簌簌落下来,很快被地上的水浸透了,变黑。
神秘人一枚
温暖明净的室内,白色的大床上,于清圆悠悠转醒,眼前的模糊人影渐渐清晰:白胖的饼脸,天然卷的波浪似的短发,笑得一脸殷情。
“医生……”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磨纱纸打磨在生锈的铁上——“嗞嗞”的。他清了清嗓子,喉咙隐隐作痛着,忆起晕迷前的情境,好像被生生捅了一刀,心窝里绞碎般地痛,叹气扭头,便不想说话了。
这医生一双眼睛绿豆一样,滚了半个圈,笑得小心翼翼:“大少爷,这伤不重,您只要这几天少说话,注意饮食,很快就会好的。”
这伤不重?
于清圆听着心里苦笑,看着窗户外一方青蓝色的天,几朵浓云发黑,好像又是快要下雪或下雨的样子。窗前摆着一张梨花木短几,上面一个半人高的露肩美女拥罐的花瓶,几枝洁白如玉的疏梅斜斜地Сhā在里面。
这已经不是先前的那间客房。
于清圆翻身起床,在医生密切的注视下走到窗户边,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推开窗户。寒风呜地从外面刮进来,吹着短几上的花瓶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花瓶从上面摔下去居然没有碎,只是水汩汩地流了出来,浸湿了地毯,使地毯本来富丽的玫瑰红变得暗沉,好像一泼血洒在了上面。
医生赶忙跑去把窗户关上,转过身来于清圆已经不见踪影,失声就叫:“大少爷——”然后满屋子找。
急促沉重的脚步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咚咚的轻响,医生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正要拿起电话通知外面的保镖,却看见一个跌跌撞撞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前的拱形走廊里。
“谢天谢地,大少爷可找到你了。”他赶忙跑上去,伸出手顿了顿又缩回来:“大少爷,二少爷吩咐您好好在这儿休息,您……您……”
这一直温和有礼的大少爷忽然转过头看他,他们差不多高,距离又近,他只觉得这双眼睛说不出的清寒,好像整个人浸在了万年寒冰里,再不敢有丝毫介越,垂头张口:“您好好在这儿休息,外面……”
就听到嚓地一声,门被打开了,果然外面两个便衣打扮的保镖恭恭敬敬道:“大少爷,请回。”
于清圆仿佛没听到一样地走出去,却被分别驾住双臂地拖了回来。他挣扎着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声音嘶哑难听,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像磨纱纸磨着人的耳朵。
他吼累了,嗓子又疼,忍不住地咳了几声后,跟自己作对般再次吼了起来,声音越发嘶哑。
这样吼下去嗓子恐怕得坏了!医生这样想着,觉得大大的不妥,只能硬着头发走上去,刚刚叫了一声“大少爷”,就被给了个耳刮子。只听响亮轻脆的啪地一声,医生偏过脸去半天没回过神,白胖脸盘上迅速浮起鲜红的手指印。
“叫他来见我!叫他来见我!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像个疯子一样地吼着,吼到重重地咳出来,弯下腰去,疼得全身颤抖着。
医生想了想才明白这个“他”指的应该是二少爷,心里突地一下连忙笑道:“您要见二少爷干什么呀?您告诉我,我去告诉二少爷。大少爷,您注意一点儿,嗓子刚刚受了重创,这样大喊大叫的,会留下后遗症的。”
他攥着拳,使劲憋着气,张开嘴却只是低微的暗哑的声音:“叫他、来见我!”
“好、好。”医生笑着,从衣服里抖出数瓶药,叮叮咚咚地都倾在地上,拣出其中的一瓶,倒出来三粒:“大少爷您先把药吃了,我再去叫二少爷,行吗?”
于清圆也不管那是些什么药,抓起来就咽,可惜喉咙干涩,药片都贴在喉肉上,引得咳嗽连连,嗓子更痛了,不得不一大杯水灌下去,已经疼得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由得医生把他扶到床上休息。倒在床上,一阵阵的睡意袭来,好像谁拿着棉被硬要盖在眼睛上一样。眼前开始模糊,怎么睁都看不清楚,只听见医生仿佛带笑的声音:“好好睡吧,大少爷……”
于清圆气得吐血,脑门上青筋直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正要离去的医生的手:“叫……他来见我……否则……”
“什么?大少爷您说什么我听不见。”
好像是把耳朵伸过来了,他闻到人头发上油腻的气味,忍住一阵阵的恶心,说话的声音小得可怜:“我要见他。”
紧接着眼前一黑,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颇为得意地看着睡沉的于清圆,一走一踮地进入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白白胖胖的人挑眉一笑:“干得好!”他洗了把脸,眯着眼扯下一条白色毛巾擦了擦,正要转身出去,忽然听见呯呯两声响,一下子就僵直腰杆站得一棵松一样。
在这样的人家做事,枪声就算再小,也分得出来。
他把手伸进马桶上面的储水箱后面,来来回回摸了个遍,脸门上的汗跟没擦干的水混在一起流下来,也顾不得擦。手停住了,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多了一把黑色手枪。他上好膛,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
滴答——滴答——
洗手间里安静得龙头里的水珠滴答声无限放大,声声入心。他一动不动,胸中的心脏却像吃了汽油一样,卟卟卟地闹个不停。他缓缓把手按在胸口上,深深长长地呼吸,然后伸手摸住门把,张开手上的每一根神经,感觉着门锁内金属的完美滑动,极缓极慢地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将门开了一个小缝儿。
一个短小黑黝的精瘦老头儿,正弯腰背着沉睡的于清圆,右手上带着一枚巨大的华丽粉钻,反射的灯光像针一样刺进医生的眼睛里。
他只不过眨了眨眼睛,眼前就没有老头的踪影,那身手矫健得不像一个老人。要不是空空如也的大床,他就要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汗混着水从眼睫毛上落下来,医生眨了眨眼,又等了很久,才举枪从洗手间里出来。他紧张地左右查看,确信房间里没有人,才转向房外去。
门边的地上躺着刚才的两个保镖,一个人的手伸进胸前的口袋,应该是去掏枪。
医生举枪蹲下在两人的脖子上探了探。
好险!好险!
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要不是他碰巧去洗手间,没命的就要加他一个!
但是紧接着的问题涌入他的脑海,他不禁痛苦地哼了一声:完了,怎么跟二少爷交代?这好容易保下来的小命,不葬在敌人手里,倒要毁在狠毒的二少爷手上!
他才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数名愣头不知脑的保镖这才赶过来,带着一脸不知大祸临头的无辜表情。
啊啊啊——
医生怨极了。他还没破 处,还没恋过爱,他不要这么早死!
这是杀是救?
后脑勺的剧痛让于清圆清醒过来,眼前的黑云渐渐散去,一个黑瘦老头站在面前,笑得很温和:“大少爷醒了?”
他看上去有点熟悉。
于清圆吃疼地去摸脑袋,原来是撞到墙里冰冷的钢筋上。那粗若中指的钢筋从驳落的灰色水泥里露出来。
“你是谁?”
老头的前额光秃,泛着油光:“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死了,大少爷。”
卟咚!
卟咚!
叫他‘大少爷’,那么,是家里的人?
他愣愣地看了老头一会儿:“你要杀我?”
“嘻嘻,忠君之事。”老头的背像拱一样弓着,笑容猥 亵,“不过我们得等一等。”
等?
等什么?
四壁都是高高的灰色的水泥墙,只有一面墙上有一块一米来宽的窗子,窗子外面的天阴阴的,雪要落得直叫了。
后脑勺的疼痛渐渐过去,思维也清晰起来。因为从小到大有印象的确实只有那么几个,仔细一想,脑中忽然亮光一闪:“你是才?”
“原来大少爷记得老身。真荣幸。”才略略欠身。
才是公司的四元老之一,直接受爸爸指挥。
于清圆的心直往下坠去。
如果他要杀自己,那么只能是爸爸的命令……
难道、真的……
他犹豫良久:“爸爸、叫你、做的?”
老头看着于清圆,沉默。
“为什么?”
这一天,他好像问了太多的为什么?他不禁苦笑,这笑渐渐地扩大,终于使他大笑了出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水泥空屋子里,说不出的凄惨。
他迷糊了太久,逃避了太多,现在还是聪明一回吧!
有些事,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面对,只是想忘记。
家族里,哪会让两个具备继承权的人同时活着?冒着随时家族分裂的危险?
几天前下的那场雪。无数的尸骨埋在雪里,等雪化了,那些丑陋便以更狰狞的姿态露了出来。那不是雪,那是他的心。不是不丑,只是被东西覆盖着,所以看不见罢了。他也以为只要自欺欺人,就会快乐会无辜,可是,太阳终会到来,真相终究大白于天下。
他把头靠在墙上,碰上去的时候,牵起刚刚撞击的伤,隐隐作痛。
杀啊杀啊……
看看是不是杀了他就一了百了?
好痛、好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头转动着手上的硕大的粉钻:“一个小时了,浪费我一百万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不起啊,大少爷!”
黑色的枪口对着他,他感到自己颤粟起来,如此地想要求饶。
他这样害怕。但是因为知道求饶亦是没有用的,所以只能闭上眼转过头,再一次地逃避,不去看那恐惧。
他的脸对着窗口。
窗外,白色的雪点正簌簌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
咔嚓!
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脑海中浮现一个绝决冷傲的身影。黑色的短发向后梳着,露出苍白的饱满的额头,眼睛总是无神,亦或说总是不曾有惊讶、喜悦、悲伤等等人应该有的情感。
也许,这世上终究只能剩他一个人,高处这样寒冷寂寞,终究无法容纳第二个人。
直到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不气不恨。他彻底地原谅这个人,无论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因为爱着这个人,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我后悔,没有人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再见,弟弟!
橘黄的灯光笼罩着这个灰白色的仓库,中间有几张油漆驳落的淡黄|色桌子。桌子投下的阴影斜斜地伸向门外,突然黑影一闪,仿佛是个错觉一般。
“小圆圆,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三分揶揄六分调戏九分讨谦的声音,他十分震惊,眼睛一下子睁开:“成明?”
“小圆圆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的喔!”成明的右手握着明晃晃的军刀,笑得眼角弯弯。
那刀光森寒得仿佛发着淡淡的蓝光。
他已经疲惫,虚弱地苦笑:“你也是来杀我的?”
成明愣了愣,笑容片刻地僵硬后,再度灿烂如夏花:““哎呀!好像是这样呢!要是你死在他手上,就拿不到钱了!不过现在你离我近一些,我要杀你还是容易点的。你说对吗?”
你说对吗?
不知道这句话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才。
他忽然想起了才,连忙转头去看:只见才退开了三步的距离,左手捂着右手,鲜血不断地从指尖下滴了下来。那把黑色的枪,掉在刚刚才站的地方——于清圆的前面。
于清圆正要伸手去捡。
“呵呵。小圆圆听话,别乱动。现在站起来,走到门口。快一点喔,让我等不及的话就杀了你。”
他走到门口,转身只见成明紧紧地握着军刀盯着才,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可惜可惜,一百万真是泡汤了。”才忽然摇了摇头,再也笑不出来了,举手拍了三掌。
原来他的食指已经没有了,鲜血就是从断掉的骨肉里流出来的,红白相间,看上去森然可怖。
他狠狠地瞪着成明:“不过我也许可以趁机敲姚夙一笔,你的事,老爷还不知道呢。”
门口鱼贯涌入数个抱着机关枪、牛高马大的人。
“好了,一个是大少爷一个是颇有名气的杀手,临死前有什么事交代没有?申明,要付钱的喔。不过如果你们把存款都给我,我会办得更尽心尽力的。反正要死了,死人是用不到钱的。提醒你们,你们可以委托我每年给你们烧冥钱。只要肯把账户交出来,这一项服务免费。”
“呵呵。”成明收了刀,慢慢地拉开衣服上的拉链,只见黑色的绒布上,挂满了一排排的手榴弹,但他仍是笑得轻松,仿佛闲话家常:“我不喜欢用枪,那玩意儿太响,毫无技巧。可惜这世上没品的人太多了,我总得想法子让别人也不要玩枪。我这个方法,不知道好不好?”
这么小的屋子,如果手榴弹同时爆炸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吧?
所以,成明是赌没人敢开枪吗?
他忽然想到:这到底是杀他还是救他?
他竟然向成明走近了一步,震惊:“成明?”
究竟为什么
成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没有半分笑意,什么都没有,却仿佛一柄利剑,直刺进人的心里,有什么汩汩地流了出来,胸口热烫得令人鼻头发酸。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讨人谦的嘴脸:“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你喜欢我喔!”
寂静的屋子里,才轻蔑的一笑清晰入耳,于清圆的脸上变得热辣辣的,低头看着炸药:“你想干什么?”
成明伸长脖子凑到于清圆的耳边轻轻道:“和你同归于烬呀!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他笑着向前迈步,被于清圆一把拉住。
“你到底要干什么?”
有什么在成明的眯起来的眼角一闪而逝,似乎最柔美的柳枝没有来得及抽出已经枯萎:“乖,小圆圆放开,不然我们都不能从这儿出去喔!”
他走到才的面前,凑在才的耳边,轻轻地说:“八千万!在国外银行的户头里,我有八千万。可以全部给你喔,但要装作被我抓住,怎么样?”
才勃然大怒:“住口!我对老爷的忠诚天地可见,我要和你同归于尽!”他举起拳头向成明砸去,然后“啊”地惨叫一声被擒住双手。
成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右手亮出军刀指向他的脖子:“放下枪!”
才满头大汗:“快快快,放下、放下!”
成明押着才走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于清圆的脸上“啪叽”地亲了一口:“走吧,小圆圆!”
于清圆恼他万分,偏偏不能发作,只狠狠瞪了一眼,跟着出了仓库。
一出来,就感觉到寒风凛冽,他忍不住地咳了一声,没想这一咳就停不下来,直咳得喉咙火烧似地疼,抱着胸弯下腰去。
成明似乎也弯下了腰凑得极近,声音极轻:“你怎么了?”
温热的气流在脸上抚过,于清圆忙摆摆手:“没、咳咳、没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就向地下倒去,却被人接住了。
成明微微地哼了一声,握着军刀的手下垂着,咬了咬牙:“没、事吧?”
于清圆摇摇头,攀着成明站起来:“有点头晕,可能安眠药的效果没退。嗯?才呢?”
才站在离他们三米的距离,阴阴地笑:“身手不错啊!这样近的偷袭都被你躲开了!”
成明的脸在夜色中苍白得与身后的积雪融在一起,但他仍然笑得骄傲:“过奖!”
“偷袭?伤到了没有?”于清圆连忙伸手去察看。却被成明捉住了手。他微微一笑:“没事。”当下也不多说话,拉着于清圆就要走。
“慢着!”才再度招了招手,“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先前的几个人又围上来。
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虽然身手不错,但到底是做鸭的,脑袋不怎么好使呀!我答应你的事,我可做到了喔!”他举起两个拳头握了握,“我是钱也要命也要。嘿嘿,兄弟们开枪……”
呯呯呯呯呯!
笑意还没在他的脸上退去,才暴瞪着双眼,仿佛不敢置信般地低头看着身上无数个雪窟窿,缓缓地倒了下去。
街上,骤然出现了十几个身着黑衣的扛着枪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他微笑道:“大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于清圆想了想,忽然伸手一指:“卖、卖冰淇淋的大叔?”
大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公司四元老之一——武。大少爷,快跟我回去吧,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二少爷正在等你。”
等什么等,才刚刚差一点掐死他!
清方、清方,你等我做什么?道歉?哈,他又不傻,还指望道歉呢!
那么,他找自己做什么呢?做什么呢?
呃,好期待……
肩上忽然被压上了东西,有些沉沉的,于清圆回头一看:成明正侧头靠在自己肩上,瞪大了眼睛直望着自己:“我受伤了。”
有点烦。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当他好骗?
但他还是忍住了,人家刚刚救过他一命,于是耐着性子说:“哪儿?”
成明咧开嘴笑,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做出了笑的动作。大概他本身想笑,因为这样骄傲。可是他的脸上此刻有种灰,使他看上去异常脆弱、仿佛不堪一击,什么正在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好像指间的砂,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眼渐渐朦胧:“我没骗你……”淡白的气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寒风中似乎要凝住,“……从来不想……骗你……”
滴答滴答。
于清圆是听到声音才低头看的,只见雪白的地上,一小滩鲜红的血融在雪里,慢慢地浸了下去。因为血是热的,那一块的雪地凹下去许多。
顺着看上来,成明的淡黄|色棉衣右边口袋被血浸成了淡灰色,并不断地往下滴着血,淋淋漓漓。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巨大的不安忽然笼住了他:“你怎么了?”
他伸手抓住成明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那白瓷一般的纤长的手无力地垂着,从手腕处汩汩流出大量的鲜血,沿着五指像溪流一般蜿蜒。成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似乎用尽力气般,他用另一只手抱住了于清圆的腰,闭上眼:“我好冷。”
于清圆慌忙地把他推开,想要仔细看看他的伤,却又在下一刻被执着地抱住。
“别推,我冷,真冷!”
他只能顺着也紧紧地抱住这有些发抖的身躯,一边向武说:“大叔,去医院。”
武却不动:“大少爷,二少爷在家里等你。”
“我叫你开车去医院!现在!马上!”
武冷漠地看了成明一眼:“就为了他?”
“他怎么样?马上去医院!”他急得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以大少爷的身份命令你们,马上去医院!”
武只是很冷地看着:“对不起,大少爷,二少爷交代我们必须尽快地把你安全送回。我们不能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他说着挥手,就打算让人来带走于清圆。
胸口像被火烧一样,与疼痛不同,像是有硫酸泼在心口的肉上,那绽开的裂缝汩汩流出脓水。他骤然掏出成明的军刀,不知怎么竟真的把刀子划了出来,然后狠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下:“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
月华如水,怀里的身体轻轻颤抖,越来越冷。他举着拳头,血从腕间流下来,顺着手臂滴到了成明的淡黄|色衣领上。
成明缩了缩脑袋,在于清圆的怀里轻轻地蹭了蹭,似乎想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于清圆的身体里,与他骨血相融,永世不分。
武怔了一怔,盯着于清圆看了一会儿:“大少爷,做事要三思。”随后一扬头向众人说:“去医院。”
不死?受伤
血像樱花一样开满衣襟,口袋处的铜扣子不断滴下鲜血。于清圆脱下衣服按着伤口,那样厚的棉衣也不过倾刻便血红。
平生,忽然觉得恐慌。
成明气若游丝,闭着眼睛,眼尾有浅浅的细纹,这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此刻看上去沧桑寂寞,就像喝下一碗用疼痛熬成的药,最后只能用讥笑讽刺保护自己。
他就像开到荼靡的茶花,美到极致,却在迅速凋零。只需一个眨眼的瞬间就会消失。
医生将无数管子、吊瓶Сhā进他的身体,推进急救室。
不能出事。
一定不能出事。
于清圆靠在外面的墙上,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
胸口有翻滚的热血。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这个人,从来没有害过他,这次又来救他。无论是谁、什么样的身份,都应该被他感激,被他尊重。
可是他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以为这个人放荡不羁,所以不以为意;以为自甘堕落,所以瞧不起;以为满嘴谎话,所以一概不信。
现在,这个人躺在里面,命在旦夕,因为他。
这个人,永远只是一个人,孤勇、寂寞、独绝,如利箭离弦,没有半分回头的可能。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急救室的红色顶灯如一粒血红的珊瑚珠子,极通透的亮着。
走廊塑料椅上,淡黄|色的棉衣上血迹斑斑,凝固的血像隔夜的胭脂,一层一层地覆盖,团团点点,暗红颓靡。
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地覆了上去。于清圆抬头一看,惊喜地站起跑去,抱住来人的脖子:“清方!”他将脸埋进来人的脖颈间,呜呜地哀鸣。
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包裹住他,胸口翻滚的热血慢慢地平息下来,好像终于不再那样压迫。
幸好还有清方在这里。幸好还有。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一个人陪着他,支撑着他。
所有的痛苦悲伤都会分担,就不会那样令人窒息。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他,都要索取,也会有一个人,一直一直地对他好。
他只是很痛、很痛,痛到胸口被纠住、绞碎,酸楚的感觉漫延上来,像被泼了整瓶硫酸。
他抓着于清方的衣服,手指微微颤抖:“成明、成明他……”
于清方轻轻地环住他的腰,神情冷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渐渐地止住呜咽,拉过清方的衣领擦干净眼泪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哭得泛红,被于清方伸手覆住。
于清方皱了皱眉:“坐下。”
他抹了一把脸,屁 股刚贴到椅子,一口长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手臂就被紧握着翻过来。
于清方两眼冒着幽幽的冷光,盯着缠着绷带的地方:“怎么弄的?”
他吞下堵在喉咙里的哽咽,眉头微蹙,犹豫良久:“才要杀我,他弄的。才不是公司的四元老吗?爸爸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手臂骤然剧痛,应该是伤口被握得重新裂开。他吃疼地嗯了一声,背部不自觉地弓起。
“说谎?”于清方说着用力反手一扭。
疼痛顿时涌入大脑,像鞭子一样击打着头部神经,他疼得浑身瑟瑟发抖,如同零落在秋风中的枯叶:“没……没有……”
下颌被扣住,巨大的力量让他不得不仰起脖子,距离极近的黑瞳闪着灼灼的光,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没说谎?”
他慌忙避过眼,视线落到黑色的漆皮大衣上,肩上的银雄狮家徽放出刺目的光线。他很努力地微微摇了摇头。
说‘微微’,是因为他也不知道摇头的幅度有多大,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摇头,只是在看向衣领时脖子的轻轻扭动而已。
他的脖颈纤细,肌肤雪白,像上等的和阗白玉,轻轻一掐就会断掉。扣着下巴的手逐渐游移下来,在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摩挲。
|乳白的肌扶上,泛着没消尽的淡淡的淤青色。
“还疼吗?”
死亡的记忆扑回脑海,他几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些恐惧地看了于清方一眼,在接触到那双闪着莫名情绪的黑瞳时又慌忙闪开。
然后他感到那只手向后伸去卡住了他的脖子,五指向内缓缓用力。
左侧的大动脉挣扎着突突跳动,被阻挡在指间的血液翻滚着、奔腾着,冲破一切的钳制。
一切痛不堪言!
耳边响起低沉的熟悉的嗓音:“哥哥,我问你最后一次,这伤为谁受的?”
黑色的漆皮反射着惨白的灯光,一点腥红在上面若隐若现。他斜睨了一眼,瞟见珊瑚珠子似的急救室顶灯,微微抿嘴。
如果说实话,成明必死无疑。
他已经这样抱歉,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守护住。
他这一辈子,在遍地豺狼的雪地,独自守望,孤独□,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但是这一次,为了那个从来不曾害他、执意救下他的人,他要伸出手,哪怕前方是冰冷入骨的雪,哪怕前方是一直以来深爱的爱人,他也要伸手,挡住风雪。
他抬头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瞳,声音平静轻柔:“是才弄伤我的!”
于清方几乎将大大的黑眸眯成了一条线,看不清里面是如何疯狂地汹涌着摧毁一切的海啸。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牙邦咬得吱吱作响。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渐渐地放开手,同时眼中一片平静,像一片无风无波的大海。
只是那深沉的黑色大海,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浪涛汹涌,谁都不知道。
他踱步到急救室外,停了一会儿,仰头看了一眼红色的顶灯:“里面是成明?”
“嗯。”
“他怎么了?”
“手腕被刀割得很深。”于清圆顿了顿,“为了救我……”
“我出去一下。”于清方把话打断,迅速地左转向楼梯走去。他的脸被红光照着,像蒙了一层淡淡的血雾。
于清圆不由站起来脱口道:“干什么?”
于清方漠然地睨了于清圆一眼,不置一字。
狭长的寂静的走廊,又只剩他独自等待:成明的生或死。
这是一个熬心的时刻,仿佛所有的勇气随着时间都在慢慢流逝。
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仿佛正快速地接近这里。
他转过头,数名医生护士从走廊转角出现朝急救室奔来。不过瞬间已到眼前,他胡乱拉住一名医生的制服袖子:“医生医生,我朋友怎么样了?就是里面的人。”他说着边朝里扬扬头。
医生一把挥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等着。”还没说完已经打开急救室门冲了进去。
呯!
门被关上。
于清圆站在外面,踮起脚从玻璃窗向里张望,只见到三幅天蓝色布帘,光风不透,死沉沉地垂到地上。一架不锈钢的推车,从下到上依次摆着白色塑料桶、长方形钢盘……
他两手扒在门上,将脑袋转来转去,眼睛看得快要充血,最终是长长叹口气,老实地坐回了椅子上。
门旁贴着一幅疾病的宣传画,五六个穿绿制服的医生、护士神情肃穆地围着奄奄一息的病人,上面写着“心肌梗死”四个大字,下面是很多蚂蚁一样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渐渐地眼中糊成一团,后来就整个地糊在一起了,完全看不清了。
眼前暗下去。
他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永远在一起
黎明静悄悄来到,极目的天际出现一线微弱的青白亮光。镶满|乳白瓷砖的医院大楼墙外,于清方穿着黑亮光滑的漆皮大衣,微阖双眼,神情难掩疲惫。
“少爷,你真是太狠了。”
于清方睁眼,并不朝冗长阴暗的走廊里那声音的来源看上一眼,而是望着街对面的小店招牌,似有所思。
武从走廊里走出来:“狠得让我自愧不如。”
“不能让他死得那么轻松。为了他,于清圆和我吵了多少次。”他眉头微皱,“再说于清圆在意他,万一被发现是我做的很难收拾。我哥那个人,倔起来比谁都倔。”
武衔笑道:“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呢?你什么时候畏首畏尾起来了?”
森冷的气息骤然从于清方身上散发出来,他转头看向武,黑漆点就的眸中一片冰天雪地。
冬季严寒肃穆,街上一个人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武轻轻咳了咳,低头道歉:“我去看看事情做好了没有。”
“嗯。”于清方重新合上眼,头靠在墙上,神态疲倦。
武走后不久,街对面的小店逐个开张,淡白的热气从一家家店面内冒出来,裹着早餐食物的香气弥漫开。于清方走过街,买了两碗青菜瘦肉粥。
天色渐亮,街头无声地驶来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于清方右手提着粥,左手掏出手机说了几句话,平静地走过去。他踩过的地面,雪四溅开来,黑色的湿冷脚印整齐地排列延伸到街那边。
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于意如,只见他发须皆白,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将这个年纪的老态全部露了出来。
他看到于清方:“我想看看清圆再走。”见于清方不答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远远地看他一眼,再走,行不行?”
声音在寂静的街头显得异常惆怅哀伤。
“没什么好看的。滚。”
于意如握了握拐杖,嘴角颤抖:“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你恨我,因为我从小把你当作工具。但是你要知道,要不是我,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你们两个,一个寄托我全部的希望,一个承受我全部的父爱。难道这样不好吗?难道我这不叫爱吗?“
于清方冷冷的看了一眼,嫌恶地转过头,仿佛再不愿看第二眼:“你别自作多情。我不恨你,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快点滚,不然等于清圆出来看到你,他一伤心,我就绝不再顾姚夙的请求——一定杀死你!还有,刚刚你的那句话,哼!‘一个寄托全部的希望’‘一个承受全部的父爱’,我快吐了!我要是赢不了你,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就是我!”
于意如气得全身发抖:“逆、逆子!”
于清方全然懒顾,转身大步向医院走去。
身旁的人纷纷劝‘上车’,于意如狠狠地跺了两下拐杖,气呼呼地上车走了。
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街尾,于清方看着车子渐渐地变成一个黑点,最后就连黑点也不见了。他仍是看着,仿佛仍能从空荡荡的街上看见那辆轿车。半晌,他举起粥试了试温度,接着把粥往地上一掼,走到对面重新买了两碗。
他提着两碗粥,走进医院。
阴暗的走廊尽头,是长椅上躺着的人。他放轻脚步来到这里,伸手摸了摸于清圆的脸。
于清圆睡得半梦半醒,感觉到有人正摸着自己,那动作十分轻柔熟悉。他睁开眼,不意外地看到清方,笑了笑,从椅子上坐起来。
于清方低头想着什么,听见声音看向他:“吵醒你了?”
“没有。什么东西,好香。”
“刚买的粥,”他将粥放到于清圆面前,细心地解开包裹的塑料袋,“趁热吃一点。”
粥米甜香侵入鼻尖,饥饿的感觉一下子从腹部涌了出来,于清圆捧起粥碗就喝了一大口,结果烫得“啊啊”地叫。
于清方皱着眉头掰开他的嘴:“你不会慢点啊?”
他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吃疼地指了指下巴。等于清方放开了,才一边活动下巴一边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
“你看上去好像不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风从走廊上吹过,宣传画的一角被揿起来,沙沙地响着。于清方向窗户外看了一眼:“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发生。哥,以后你都陪着我,好不好?
黑眸深沉,于清圆只觉得胸腔里某个东西剧烈地跳动着,快要跳了出来。他看见于清方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舔了舔嘴唇,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清方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个舔下唇的动作,这让他的嘴唇看上去水亮得不可思议。
“哥,永远陪着我吧!不论发生什么,都陪着我吧。不论我做过什么,都原谅我吧!永远和我在一起!
手被紧紧地握着,于清方的指尖有一点点凉,似乎还带着外面风霜的痕迹。可是贴着他手背的掌心这样热,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地镌进心里。
他们两个人,生长在一个孤荒的家庭。这个家庭势利、冷漠、危机重重。也只有彼此,知道长大以及生存是多么不易。
他所有的一切,都有另外一个人的同时背负。
如果,世界这样沉重,没有另一个人的肩膀,没有人能够独自负担。
他深深地看着于清方,终于张开嘴。
嚓!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们从里面出来。
“医生,”于清圆赶忙走了过去,“我朋友怎么样了?”
窗户投进来浅金的朝阳光芒,于清圆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背后的长椅上。于清方伸着手,手心空空如也。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眸间有若伤痛、摧毁的情绪,然而最后通通寂灭,只剩嘴角冷冷地勾起了微弱的弧度。
他回头,抬起眼帘,冰冷甚至恨怨地看着眼前的人。
然而于清圆并不知道。他只是很担心地拉住了医生的手:“我朋友怎么样?”
医生缓慢地除下口罩:“救下来了。”
“呼!真的?”他笑了出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医生!”他头也不回地冲进急救室,将一切置之脑后。
病房上,成明安静地躺着,双眼紧闭。
于清圆小心地走了上去:“成明?”他仔细地看了看成明的脸,然后又朝受伤的手腕看去。
那里缠了厚厚的绷带,洁白的绷带上,并未见一丝血红。他放心地笑了,坐到椅子上:“谢天谢地,你总算挺过来!”
要是你死了,我该怎样面对自己的良心?
即使我死了
呼——
呼——
安静的舒服声中,成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伏在床边的于清圆时,他的双眼闪过不可思议的亮光。他伸出手,大概想去摸一摸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还是他自己的幻觉。
然而他一动,这个人就醒了。
于清圆揉了揉眼睛,天知道他怎么又睡过去了。果然一晚上不睡,很不能适应,而且胸口有点堵得慌,可能是感冒了。
他朝成明笑了笑:“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叫人去买。”
成明看着他,狭长的眼角微微翘起,眸中有珠光流转:“你去买。我想吃牛肉米粉,要很多的牛肉、辣椒还有醋。”
“可是你伤还没好,吃牛肉不太好吧?不然换猪肉的,好不好?嗯……等你伤好一点,我再给你买牛肉的。”
“呵……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伤好一点,你要再买给我吃。”
于清圆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那你等着,我去买米粉去。”
“清圆。”成明忽然叫住了他。
他的手按在门把上,身子微微后倾:“嗯?”
“把门关好。还有,”成明顿了顿,眼波里有另一种深沉坚定:“我等你!”
“我很快回来的。”于清圆笑了笑,顺手将门带上。
那扇门不久重新被推开,却不是看上去有点憔悴的于清圆,数个中年大汉涌了进来,如同众星拱月般将于清方簇拥了进来。
于清方穿着油光水滑的黑漆皮大衣,苍白的脸孔上深黑的大眼冷漠如霜。他抬起脚,小羊皮靴尖将成明的下颌抬起,下睨着眼睛:“就是你?”
成明丝毫不惊讶,仰着头冷静地看着。
于清方啐了一口,抬起手勾了勾食指,立刻上来一个大汉:“听说你以前是做鸭的,怎么做鸭不好吗?来抢杀手这碗饭。哼。就是做杀手,你也是最差的。和目标人物动感情,几条命也不够送!”
“不过,”他俯下身,靴子踩在民明的胸口,眼光阴狠毒辣,“你最不该的,是和我抢。我喜欢的东西,没人能抢走。”
“你不是不堪被人上才走这条路的吗?今天就让你再尝尝那滋味吧!也让你记住,你的能力,是没办法和我抢的!”
成明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单称得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竟然微微一笑:“你害怕了?”
于清方勃然大怒,骂了一句一拳打在成明的脸上。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鲜血迅速从嘴角流下。他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仍旧风轻云淡地笑:“堂堂于氏家族首领竟然会怕起我这个男妓,真是匪夷所思。看来你这个首领当得,也不怎么样啊!”
于清方气得双眼血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尽了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定会让这个卑贱的男妓得到应有的报应,尝尝下地狱的滋味。
“以为你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么?你看看自己的右手,它还能使力吗?”盯着对方脸上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犹如看到了胜利的开端,“不光右手,你的双手双脚,你看看,它们还能使力吗?”
为了印证他的话,他伸手握住成明的右手抬起来,再骤然地放开。那只手竟然直直地垂了下去,啪地摔在床上。
碰到了伤口,成明疼得哼了一声。他的脸上唰地失去了一切情绪,就连那抹用来维持尊严的笑亦如同水上的涟漪消失不见。
“这个手术我很满意,回头我会重重赏赐医生的。”于清方终于胜利地笑了,放下脚,转身对众大汉宣布:“半个小时,你们尽情地玩吧,狠狠地玩,只要不整死他,任何事情都被允许。玩得最狠的,到武那里领赏!”
他回头看向成明,黑眸藏着深沉刻骨的恨:“好好享受吧!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噩梦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真实。衣衫粉碎成条缕,身体被无数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肮脏、罪恶、痛楚、无助、彷徨、死亡、苍白……它们像久违的朋友,一一向他请安。它们抓紧了他,控牢了他,这一生,它们也将伴随着他。
身上响起男人的喘息声和□声,口臭、肛臭、分泌物腐败的腥气让他作呕。然而呕吐也只是喉头的几下无力滑动,引来不知哪一个男人的剧烈喘息,然后是更用力地穿刺。
他一 丝 不挂,被半吊在空中,身体无节奏地上下颤动,犹如一尊失去生命的玩偶,被无数双手和头埋没。
他就像一匹骡子,被打上了奴隶的标签,他那样极力那样用力地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想要毁掉它,却只换来人更加用力地再戳上另外一个。
伤口鲜血淋漓,它已经腐烂了。
什么东西碎得无声无息,大概从来就不曾完整过,他将碎片放在一起,以为可以缝合。可只要轻轻地一推,它们就灰飞烟灭,在整个灵魂内摧枯拉朽。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身体由于疼痛变得麻木。在一片虚飘飘的世界里,他看见了那个纤瘦的人影。
许久许久前的一个冬天,他拉着他的手,满脸自责:“怎么这样冰?”
他蹲在他的身下扣棉衣的扣子。原来,他也可以低下头去看人,而这一个角度,那个人看上去如此姣好甘美。就像最温柔的水,洗去了所有的鲜血和耻辱。
那是平生第一次,他体会到做人的尊严,和被人温暖呵护重视的感觉。
他如此依赖和贪恋,以至于万劫不复却无怨无悔。
他恍惚看见那个人向自己走近,弯下腰轻轻地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成明、成明?”
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在他的眼角扫过,一抹冰凉的感觉在空气中转瞬即逝。
他睁开眼,见于清圆正愣愣地望着自己,手中提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
“吵醒你了吗?刚刚撞伤一个人耽搁了。喔,店里没有猪肉粉了,只好买了牛肉粉,”他朝成明笑,“照你的吩咐,放了很多辣椒和醋。反正不好了,索性更不好更不好,让你吃到爽。呵呵。”
他慌忙低下头,只见浑身衣物完整,脸上就连汗都没有一滴,刚才的一切就像一个荒唐的可怕的梦,也许,就连身上的疼痛,也只是自己心理作祟?
于清圆将床摇起来,架起床桌,把米粉放在上面:“吃吧!”
他伸出左手,活动五指去握筷子。
他记得这种木头做的一次性筷子很轻,根本不需要什么力气去握。可是这一次,这双筷子却像铅铁一样,重得他几次拿起了又掉下来,再拿起再重新掉下来。
不光右手,你的双手双脚,你看看,它们还能使力吗?
他的神情的可怖终于引起了于清圆的担忧,于清圆抓住他的手,朝他笑了笑:“你受伤了。我来喂你吧!”
成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听话地放下了左手。
他将米粉拌匀,汤汁黑黑红红的,油汪汪的,陈醋的酸味让嘴里也发起酸来,食指大动。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这么重口味的粉吗?”成明辣得满头是汗,仍旧抬起头向他说,“因为重口味能让人吃得慢一点,这样就容易饱。以前没钱的时候,一碗米粉就要管一天。”
喂成明吃的筷子顿住了,于清圆朝成明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看向别处。
“清圆,你会记得我吗?哪怕我死了,你也会记得我吗?”
“啊?”于清圆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人?如果我活下去,你会和我在一起吗?你喜欢我吗?比起于清方,你更喜欢谁?”成明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我死了,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一个很多次想杀你,却总是失败的杀手吗?会记得努力要过有尊严的日子不断努力成为最好的杀手的男妓吗?如果你记得我,我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你的记忆里面?”
他问得太多,以至于清圆根本不知道怎样回答,只能傻愣愣地望着,抬手挠了挠头发:“你怎么了?”
我如果死了,你会以什么方式记得我?爱人?朋友?陌生人?
我如果死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我如果死了,你会不会像我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么开心,就像我从来不曾活过、不曾出现在你的身边一样?
我如果死了,我希望你可以爱我,可以永远记得我。因为这是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申诉!
“我爱你。”他说,“我活着、我死了都爱你。我永远爱着你,就像你永远不会爱我一样!”他也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扑上来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将于清圆撞到床上面去。然后他冲到了窗户边,打开窗户。
寒风哗哗地刮了进来,吹得床单鼓鼓作响。于清圆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风像冰冷的刀子戳在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他眯着眼睛,成明纤细的身体仿佛散发了万千明亮橙红的光线,在窗帘翻滚中笔直挺拔得像一颗树。
成明转过头,笑容如同身后的阳光干净淡泊:“再见,清圆。”他纵身跳了下去!
“啊——”
他尖叫着醒了过来,冷汗自额头涔涔落下。环视眼前是熟悉的场景,窗前的美人抱瓶内Сhā着新折的白梅枝条。枝条稀疏地挂着几朵如冰似玉的梅花,看上去清冷惨然。
“成明、成明!”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于清方。
于清方靠在墙上,朝他一笑:“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
“成明、成明?”他似乎只会说这两个字,那一幕死亡的剧太突然太震慑。
那一个人,一直一直为他好,保护他的人,死了么?
泪无预警地流了下来,好像人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心中已是万绞过后,麻木不堪。
“他好好的呀!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什、什么?成明他、他……”他没死?
于清方推着他重新进屋:“穿这么少跑出去,不怕生病?”
他转身抓住于清方的手:“你刚才说成明他怎么样?好好的?好好的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正在发抖,发着抖等一个答案。心里被生生挖去的一块好像又重新有了填起来的希望。他只不要这样疼这样疼,疼得要窒息,疼得叫也叫不出来。
室内安静,听得见空调发出的呜呜的转动声,甚至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缓慢而剧烈地期待般地跳动着。
于清方说得非常慢,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跑出来:“他没死,在医院里躺着。”
他犹自觉得听不清楚:“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手腕骤然一痛,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向外走去。他害怕地退缩:“干什么、干什么?”
于清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去医院,你这么想见他,你就见个够!”
“不、不,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他嘶叫着,不断地想把手抽出来,另一只手扳过一切能扳的东西,桌子、柜子、墙、门,然而终究是被于清方攥着出去。
他拼命地叫,喉咙里像被人放进了火炭,冒着烟,烧得疼。他拼命地求,求不要去医院,不要见那个人。
他已经这样地痛过一次,他不能再痛第二次,这痛那样那样痛,他不要再痛第二次,他不要他不要!
可是于清方也疯了,他完全不听自己的话,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就像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就像哪怕前面是地狱,他也要自己去体味一趟。就像,痛的,痛极了的,不光是自己,还有他。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了,絮絮地像棉花一样地落下,风偶尔吹过,雪花舞动着斜飞进人眼睛里。每间一朵雪花,融化开来,都是一滴眼泪。
成明真的在医院,躺在原先的病房里,安静地睡着。床边一架仪器,绿莹光珠在电脑屏幕上滴滴滴地规则地跳动。
于清圆扒在玻璃窗上,远远地望着。隔着这一层玻璃,就是他的极限。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好,再也无法走近一点。因为会痛,会很痛。
他的眼睛、他的呼吸、他的味道,都会提醒自己是如何地伤害过他,是怎样将他最后一抹尊严夺走,是怎样无情彻底地将他致于死地!
护士送进药去,成明安静地服下,期间微笑、和护士轻声言语,犹如再正常不过的人。而自己,在外面见到这一切,就已经足够了。
于清方拍拍他的肩,扳过他的身子:“现在放心了吗?”
“那么,可以回去了吗?”
那是梦吗?
那个人跳下去的画面,是他作的梦吗?
不、他不要想。他都不要想。
现在,这个人躺在里面,安静宁和地生活,就好。其他的,他都不要想。
被清方牵着回到车上,车外的雪已经积了有鞋面那样高,车子要发动半天才行得动。他感觉到发动机轻微的震动,犹如人的身体微微的发抖。
“清方,”他倾身靠在于清方的腿上,“你别离开我。”他紧紧地抓着清方的衣服,将脸埋进清方的双腿间。
于清方缓缓地笑了一笑,声音比雪花落下时更加温柔:“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像婴儿一样,在于清方的腿间哇哇大哭。
这时,一切被拉远。整个世界成了一副繁华寂寞的背景,车内,就像一曲演奏临近尾声的曲子,终于有一个温暖平静的结局。
它不算完美,但起码各得其得。
所谓幸福,便是求仁得仁。
大海的声音
两个月后
“你不怕被大少爷发现?”
于清方推开游舰的门,海风翻动着他的衣角:“他要是发现了,我就把你和那个号称整容第一刀的医生剁碎喂鲨鱼。”
武撇撇嘴:“那我回去再叫‘备胎’多背点成明的经历,他好装得更像点。话说,既然你杀也把他杀了,干嘛又假惺惺地答应他放骨灰?”
海风潮湿,味道微咸,吹在人身上像有无数双小手抚摸着。于清方的眼中一瞬间蕴满笑意:“这片海域不错,下次带哥哥一起来!不过武,你说哥哥这次跟着红十字玩非洲以后,不会再玩了吧?”
“嘿嘿,这都在你。”
于清方不满地切了一声,弯腰打开储物柜取出一个棕色雕花陶瓷瓶,看了一眼,手一抛。
只听咚的一声,棕瓶不过倾刻便沉入海底不见踪影。
他望着棕瓶深下去的海面,无数的海水一层一层地盖上来:“虽然恨你,但作为救了哥哥的报偿,我还给你。”
“咝!”武抱着双肩下到舱里,“受不了!”
很久以后,于清圆来到了这里。他望着这片海域,忽然静若土石,以至于于清方从舱里拿钓具出来,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反应。
后来他被于清方紧紧抱着扳过脸,脸上早已一片泪水横肆:
“我好像、听见、有人说、爱我……”
我如果死了,你会以什么方式记得我?爱人?朋友?陌生人?
我如果死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我如果死了,你会不会像我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么开心,就像我从来不曾活过、不曾出现在你的身边一样?
我如果死了,我希望你可以爱我,可以永远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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