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红了,盼了一年了,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像你新年说的那样,多好啊。”
“新年唱戏?鬼他娘的戏,我让这戏坑苦了!”队长忽然溅着唾沫星子,狠狠地问大家,“我问你们,谁去上头反映这里唱戏的事了?谁去告了我的状了?”
大家似乎都没有听懂,便支着下巴等待着听出点名堂。
队长说:“革命样板戏唱完了,我才允许唱‘二人转’,你们不是爱听吗?好听吗?就唱,怎么样,谁跑到上头把唱戏的事告了!说我们唱得黄了,唱半夜爬墙了,唱亲嘴了!”队长的火越烧越旺,“我操他血祖奶奶的,我们今年当不上劳模了,明年也不会有好活分给我们干了,我要是再让人唱戏,我就是大姑娘养的!”
队长说完,气得肩膀直抖,好像是要把告状者碎尸万段似的。大家觉得这事蹊跷,都默不作声,个个心中都暗暗猜着告这状的人,觉得队伍里出了大叛徒。
姨妈听说戏以后不唱了,心里比别人高兴几分。“我让你们唱,这回让你们哭。”她心里骂着自己的男人和栾水玉。
因为队长发了脾气,所以人们即使拿了钱,心里也不开心。孩子们觉得大人不高兴,他们的愿望便更加虚无了,不再大吵大嚷,只是个个睁圆眼睛盯着炕中央灯光下三个人的手:出纳员的手先点完,然后把钱交给会计,会计的手再点一遍,然后交给队长,队长负责最后点一遍,被叫了名的社员就在工分表上按上手戳或手印。队长已经对没有手戳的人作出妥协了。发过脾气后的队长显得很平静,俨然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灯光恍恍惚惚地在她的脸上飘摇,使她看上去十分苍老,她太操心了。大家望着她,就更加憎恨那个告状的人。领了钱的人扯上自家的孩子回家了,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队长、出纳员和会计三人了。他们疲倦地心事重重地坐在炕上,不知道明年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们的心事跟外面的雪花一样苍茫。
七斗脚上的冻疮在雪停之后的干冷天气中又变得严重起来。她已经很难走路了,每天姨妈都用冬青水给她洗两回脚。姨夫只要一有空闲就往靳开河家里溜,像讨债似的。那个新来的女人叫胡杏花,因为有了温饱,她的气色好看了,性情越发显得恬静。大欢和二熳非常喜欢这个家庭的新主人,不过他们随心所欲地称呼她,有时叫她“姑姑”,有时又唤她“妹妹”。胡杏花并不计较这些称呼,她待大欢和二熳很好。胡杏花还做得一手好活,据说活计胜过栾水玉,因此栾水玉讲起胡杏花时就酸溜溜的。姨妈深知自己的女人味比不上栾水玉和胡杏花,所以这两个女人她都不喜欢。但是栾水玉讲起胡杏花的种种不好时,姨妈却佯装公正地替胡杏花说话,她的目的是气栾水玉呢。栾水玉听了的确是生气,但栾水玉很会报复,她三天两头就过来找姨夫配上一段戏。姨夫百依百顺,让拉哪一段就拉哪一段。栾水玉拿腔捏调地唱着,刺激得姨妈快要不知道太阳是从哪方升起了。
冬天的树下积满了雪,山里的雪比居民区厚得多,因为山里的雪从未被清理过。拉烧柴的人大抵都选在腊月时节,这时可以使用雪爬犁。冬天的柴火又干又脆,斧子和锯格外好使,所以惠集小镇家家户户一年的烧柴都是在腊月间拉完的。这里的人因为在厚雪里长年跋涉,个个都小腿健壮。有些女孩家的腰和胸都很秀气,可臀部以下却极其饱满、结实,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成比例。然而七斗不属于这种类型,七斗自上而下都很匀称,栾老太太说她的骨骼长得好,出落到二十几岁时,一定是个窈窕淑女。所以七斗跟着姨夫上山拉烧柴时,栾老太太就嘱咐七斗:
“别往深雪窠里,能干多少就干多少。”
后来,栾老太太干脆到姨夫面前为七斗求情:“七斗脚上的冻疮未好利索,不要再让她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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