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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识汝不识丁 > 102 幕后黑手(三)

102 幕后黑手(三)

史千山见两人陷入沉思,状若漫不经心道:“我虽是初到贵宝地,却听到不少关于陶大人的消息。

陶墨一惊抬头。

老陶谨慎地望着他。

史千山笑眯眯道:“不过是道听途说,多半不会是真的吧?”他的脸很圆,笑的时候脸皮往上挤,使得颧骨更加突出,滚圆滚圆,油光发亮,说不出的滑稽。

老陶道:“不知你听到是什么消息?”

史千山道:“听说前阵子覃城知府曾请陶大人去知府衙门坐了坐,不知可有此事?”

老陶暗暗松了口气,道:“覃城知府是我家少爷的顶头上司,找他去知府衙门坐坐实属平常。”

史千山打了个哈哈,笑道:“也是。看来是我多心了,我听坊间说什么关进牢房,还以为陶大人与知府不和,现在想来,定然是听错了。还请陶大人见谅。”

陶墨不善撒谎,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史千山道:“不过这么说来,陶大人应当是没得罪过什么人,也不会有什么人想害陶大人。这样一来,我之前的推测倒不成立了。看来不是有人想害我们,而是有个人只想害我才对。”

老陶大蛇随滚上,忙道:“那你可知道是谁?”

史千山圆乎乎的手指在下巴上挠了挠道:“与陶大人相反,我这半辈子得罪的人只能用数之不清来形容,若真要点出其中一二,怕是不易啊。”

老陶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的那位友人来自京城的皇亲?”

史千山道:“的确。

老陶道:“不知是哪一位皇亲?”

史千山道:“你当真想知道?”

老陶道:“不错。”他知道史千山这样说是为了吊起胃口,好将陶墨拉下水,但是那人既然将主意打到陶墨头上,就由不得他们想撇清关系就撇清关系了。比起敌暗我明,还不如知己知彼。

史千山又看看陶墨道:“陶大人也想知道?”

陶墨道:“我先尽快破案。”

史千山道:“既然如此,我便说了。那人便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九皇子。”

一听是皇子,陶墨脸­色­变了变。他一生之中接触过最大的官便是知府。皇子对他来讲,与天边明月无异。

老陶倒是挺镇定。在他听史千山说皇亲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史千山道:“不过这件事多半是冲着我来的,两位不必担心。”

老陶道:“但我刚刚好像听你说,这件案子可能是冲着你和少爷两个人来的。”

史千山道:“我原来是以为陶大人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所以他才偏偏选中你的地盘来陷害我。如今看来,却是陶大人时运不济,被我连累了。”

陶墨听他如此推心置腹,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装聋作哑,道:“也可能是我的关系。”

史千山努力张大小眼睛,以便将眼中的惊讶表达出来,“此话从何说起?”

陶墨看向老陶。

老陶道:“不知史公子可曾听过黄广德?”

史千山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往后靠,背贴着椅背,笑得疏淡,“倒是听过。

老陶道:“他与少爷有些过节。”

史千山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头绪了。”

老陶道:“愿闻其详。”

史千山道:“不瞒你说。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对京城里的事知之甚详。黄广德虽然只是一个知府,但是他在京城的人脉怕是比很多总督都要来的广阔。”

陶墨和老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史千山继续道:“九皇子府中人与他有交往也属平常。”

老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是黄广德与九皇子所为?但堂堂一个九皇子为何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引你入瓮?”

史千山苦笑道:“我既不问你们因何与黄广德结怨,你们又何必来问我与九皇子的梁子?”

陶墨突然道:“我是想破案,并非追溯往事。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只是此案疑点重重,于你不利,你若是不能说出合理的解释,只怕很难脱身。”

老陶颇为讶异地看着陶墨。就在适才,他差点都被史千山三言两语下的套子给套进去了,不想陶墨竟还如此清醒。

史千山叹气道:“我酒后一时糊涂冒犯了九皇子,至于具体如何冒犯……只怕九皇子若是知道你们知道了,连带也不会放过你们。”

老陶道:“照你的意思,九皇子想要惩戒你,于是派心腹使计。刚好那心腹又与黄广德相识,于是又相处两全其美之计,将你引来谈阳县。一来可以布局陷害你,二来又可以让我家少爷陷入史太师的震怒之中?”

史千山道:“因是如此。”

老陶道:“可是黄广德又如何敢得罪史太师呢?”

史千山低头,似叹非叹道:“伯父并非只有我一个侄子。”

老陶道:“但是你却是他最疼爱的侄子。”

“疼爱?”史千山自嘲地笑笑,“他之所以疼爱我不过是看在耀光的份上。如今耀光已死,他看到我便会想起耀光,一想起耀光就会悲伤痛苦难耐,又如何会宠爱我?”

老陶吃惊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

史千山道:“罢了。不提这些烦人事。陶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墨道:“如何才能找到九皇子的心腹?”

史千山愣了下,道:“陶大人想找他作证?”

陶墨道:“他是很重要的人证。”

史千山道:“话虽如此,但我劝陶大人还是放弃此路的好。九皇子是皇上货真价实最宠爱的儿子,­性­格难免骄纵。他要惩戒我,我吃个哑巴亏便是。若是陶大人将主意打到他的府上,只怕会牵连陶大人。”

陶墨道:“若是不能找到证据为你洗脱罪名,你很可能要背负­奸­|污杀人的罪名。”

史千山沉默了下道:“如果真的找不到洗脱罪名的证据,那也只能如此了。”

陶墨愕然。

“反正,伯父再不待见我,却也不会任由我玷污整个家族的名声的。”他有些话虽然没说透,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万不得已,史太师一定会出面保他。

老陶道:“你不怕九皇子从中作梗?”

史千山无奈地笑了笑道:“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他一枚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棋子。想到便逗一逗,却也不会一下子逗得太狠,以免失了下次的乐趣。”

老陶皱眉。听他口气,他与那个九皇子结得梁子只怕不小。

史千山道:“当然,能不惊动伯父,我也不想惊动他老人家。”

老陶道:“若是如此,你应当将所知之事尽数道来才是。”

史千山道:“我已说得很多了。”

老陶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就好像想将他心底一切的秘密都从脸上挖出来。

史千山叹了口气道:“也罢。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犹抱琵琶半遮面了。黄广德在京城的人脉之中,也包括我的几位堂兄弟。其实在来谈阳县之前,我对陶大人与黄广德之间的恩怨已经略有耳闻。我在此保证,若是陶大人能帮我洗脱罪名,我定然鼎力帮陶大人行惩恶除­奸­之责。”

从客栈出来,陶墨问老陶,“你可信他是无辜的?”

老陶道:“他说得虽然诚恳,却也有未尽之言。他既然能知道黄广德与少爷的恩怨,又如何会不知顾­射­与少爷之事?只怕他与九皇子的恩怨是真的,他被陷害是真的,只是不知自己被陷害却是假的。”

陶墨道:“什么意思?”

老陶道:“我看他……是心甘情愿掉进这个陷阱里头去的。”这也解释了为何他的身手明明能救武姑娘却偏偏袖手旁观,还有为何上公堂之后如此合作,只因这一切他早就心知肚明。“九皇子挖的陷阱,他是闭着眼睛也得往下跳。黄广德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他故意将他扯进来,不过是希望少爷能为他洗刷清白。”

陶墨道:“那,我该如何证明他的清白?”

老陶道:“少爷不必证明他的清白,只要按照原来的想法,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就是了。”他还有未说出来的是,反正以史千山的身份,真查不出真相也会有史太师保他出来。唯一值得顾虑的是,史太师会否因这件事而迁怒于陶墨。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面前。

顾小甲坐在车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陶墨眼睛一亮,冲过去刚想掀帘子,手猛地又缩了回来,幽幽道:“弦之,我们还不能见面。”

103、幕后黑手四

顾小甲终于按捺不住大笑出声。。

陶墨愣愣地看着他。

马车车厢毫无动静。

顾小甲道:“你真是想我家公子想疯了。”

陶墨脸上一红。

顾小甲拉开帘子,道:“看,哪里有我家公子?”

陶墨开始还不敢看,后来听里面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才试探着朝里望了一眼。

果然没有人。

“弦之没来?”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顾小甲道:“人虽然没来,但是……”他用手指往了一比。

陶墨探进身子,看到一只银缎做的长套子,里面应该是放着卷轴。

顾小甲伸手将它拿出来,递给他。

陶墨接过来,将套子取下,慢慢展开卷轴——

一个清冷孤傲的顾­射­跃然纸上。他站在老松下,半侧着身子,眼睛朝这里看来,栩栩如生。

陶墨恍惚间觉得他好像真的从画上活了,正直盯盯地瞧着自己。

“咳,少爷。”老陶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呆滞的他。

陶墨回神,抬眸才见顾小甲正拼命地憋着笑。“他,他可还曾说过什么?”

顾小甲摊手道:“没了。”

陶墨爱不释手地摸着画卷。

顾小甲嘀咕道:“真是不懂。在过一日就要成亲了,还送一幅画做什么?”

陶墨道:“有了画,这一日才不会那么漫长。”

顾小甲抖了抖肩膀,“我要回去了,你有没有画要说?”

当然有。而且是千言万语。但是话到嘴边,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小甲看他一脸吞吞吐吐的模样,摇摇头道:“若是没有,我就走了。”

“哎。”陶墨急道,“就说,我,我,很期待那一天。”

“哪一天啊?”顾小甲故作不懂地眨着眼睛。

老陶在陶墨身后道:“你不懂,不等于顾公子不懂。”

顾小甲撇撇嘴角,驾着马车走了。

陶墨将画又反复看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

老陶突然道:“崔炯来了。”

陶墨抬头,便看到崔炯急匆匆地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禀告大人,武小姐的尸首找到了。”

陶墨与老陶对视一眼,跟着他快步回衙门。

经历覃城知府的责难之后,陶墨知道仵作验尸自己必须在旁,所以径自去了验尸房。

仵作怕熏到他,早早地点起皂角苍术,又递了块姜给他塞在嘴里。

饶是如此,尸臭依旧前赴后继地涌进陶墨的鼻子里,让他几作呕。

仵作看着陶墨道:“陶大人,是否可以开始了?”

陶墨点点头。

仵作走到尸体旁,双手缓缓放在尸体上。

由于室内昏暗,陶墨并不是很清楚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只能从他动作的长短来猜测结果。

好一会儿。

仵作道:“我先除下她的衣物。”

陶墨一惊,含姜道:“她是女子。”

仵作道:“我的眼中,她只是一具含冤带雪的尸体。”

陶墨自知失言,闭紧嘴巴不敢再言。

“大人。”崔炯突然站在外面叫道。

“何事?”陶墨站起来。

崔炯道:“武氏夫­妇­要来旁观。”

陶墨道:“可否?”

崔炯道:“理应允准。”

陶墨道:“带他们进来便是。”

“是。”崔炯领命而去。

仵作突然道:“大人不觉得蹊跷吗?”

陶墨道:“蹊跷什么?”

仵作道:“听说武有菜带着崔大人在乱葬岗前前后后翻了很久,才找到这具尸体的。武氏夫­妇­既然如此疼女儿,疼到不惜与史太师侄子相抗的地步,又怎么会将她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陶墨道:“或许是他们……太穷?”

仵作道:“找张破席子裹一裹又有何难?”

陶墨被问住。

仵作道:“这具尸体的脚上有冻疮。”

陶墨道:“冬日刚过,有冻疮不足为奇。”

仵作突然从桌上拿起油灯,往尸体旁边走进。

陶墨道:“怎么了?”

仵作道:“冻疮不足为奇,那……吻痕呢?”

陶墨怔住。

适逢武氏夫­妇­进门。

武郭氏大声道:“定然是那畜生强迫她,才,才落下这痕迹!”

仵作用衣服将尸体盖好,转头看武氏夫­妇­道:“这位真的是武姑娘?”

武有菜道:“当然。难道我的女儿我还会认错不成?”

仵作道:“这正是我奇怪之处。为何两位口口声声叫的女儿会突然变成了……儿子?”

武有菜和武郭氏身体猛然一抖,脸­色­刷白。

仵作道:“两位总不至于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武氏夫­妇­身体颤若筛子,不敢抬头。

陶墨走过来,捂着鼻子道:“你是说他是……”

仵作掀起盖在尸体身上的布道,“大人请看。”

陶墨看了一眼,便可确定这具尸体是属于一个男­性­。“两位,这又从何解释?”

武郭氏害怕地看着武有菜。

武有菜抓住她的胳膊,强作镇定道:“她,她死得太久了,我一时认错了。”

仵作道:“连自己女儿都会认错,真是千古奇谈。”

陶墨虽然很想谈案子,却绝对不想在这里谈案子。于是他向仵作拱手道谢之后,便让衙役见二人带上公堂。

重新开堂,却是两般心境。

上次升堂,陶墨心疼两位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端遭此横祸。但如今,却不由得他不信史千山的说辞。若不是有意陷害,他们怎么会连自己女儿是男是女都会认错?

“武有菜。你还不从实招来?”陶墨拿起惊堂木,在桌上重重拍下。

武有菜身体一抖,匍匐在地,“我说的句句属实,大人明鉴。”

“属实?”陶墨道,“难道你至今还认为你找到的尸体是你的女儿?”

武有菜道:“大人明鉴。是我丧女之后心神恍惚,认错了人。还请大人恕罪。”

陶墨问武郭氏道:“你也是这般看错了?”

武郭氏看了看武有菜,低着头道:“民­妇­不知,­妇­什么都不知。”

陶墨道:“你们既然是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为何不肯实话实说?还是说,如史千山所言,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而已?”

武有菜道:“是史千山害死我女儿的!是史千山害死我女儿的!”

“那武姑娘的尸体呢?”陶墨问。

武有菜慌忙地爬起来道:“我去找。我这就去找。”

“等等。”陶墨忙用惊堂木在桌上拍了拍,道:“我还没问完。”

武有菜扑通又跪下了。

看着足以当自己父亲的人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陶墨于心不忍,口气放缓道:“只要你们一五一十如实招来,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武有菜低着头不说话。

武郭氏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头。

陶墨不禁想起金师爷的好处来。若是师爷在这里,一定会提点自己如何做的。

他正想着,就看到金师爷从外头走进来。

104、幕后黑手五

“大人。。”金师爷从堂外走来,漫不经心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武氏夫­妇­一眼。

武氏夫­妇­全身一抖,汗如雨下。

金师爷走到陶墨身边,低声道:“大人。武家村的人说武氏夫­妇­离村已经十多年,半个月前才突然回村的。他们的女儿武倩足不出户,从未有人见过,只有几个村民从武郭氏口中听过。村里曾有两家人听武郭氏吹嘘自家女儿容貌出众,上门提亲,都被拒绝了。”

陶墨也压低声音道:“他们认回了尸体,但是个男的。”

金师爷讶异道:“男的?”

陶墨道:“嗯。”

金师爷沉吟道:“可是头上有撞伤?”

陶墨道:“这,我也不知。”他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记问这最最关键的问题,“仵作只说他脚上有冻疮,身上有吻痕。”

金师爷道:“多半头上有撞伤,不然武有菜怎么会认错?”他口中说的是认错,心里想得却是另一回事,只是目前没有证据,他不便说出来。

陶墨点点头,对武有菜道:“你口口声声认定史千山逼死你的女儿,要为她讨回公道,可如今,你竟然连自己女儿的尸首都认错,实在令人生疑。你有何解释?”

武有菜砰砰地磕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陶墨听着声音都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忙站起来道:“你莫要这样。”

不等啊下令,两个有眼­色­的衙役已将他搀扶起来。

武有菜头上红通通的,磕破了皮,有血顺着脸颊滑下来。

陶墨看看金师爷。

金师爷无奈地摇摇头。

陶墨道:“请个大夫为武有菜看看伤势。”

金师爷突然道:“武姑娘的尸首还是今早找回来的好。”

陶墨颔首称是,便对武郭氏道:“就由你去找。”

武郭氏原本还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闻言身体立刻抽搐起来,一张脸吓得刷白,一下子跪坐在地。

金师爷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武夫人应当不会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得?”

武郭氏求救般地看向武有菜。

武有菜捂着伤口,不忘狠狠地瞪她一眼,低骂道:“蠢货。难道我不在,你就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识了吗?”他眉毛攒动,神气活现,哪里还有刚才狼狈委屈的模样。

陶墨和金师爷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又信了史千山几分。

武有菜被带下去请大夫养伤,崔炯带着武郭氏去乱葬岗继续寻武倩的尸首。

陶墨想起那句被误领的尸体,对金师爷道:“也不知惊动了哪位的魂灵,连累他在地下也不安生。你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他的身份,若是没有家人,我就请人为他下葬,入土为安。”

金师爷叹气道:“此事交给我。东家后天成亲,要讨个大吉大利。案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东家还是想想后天花轿怎么出县衙。”

“啊?”陶墨呆呆地看着他。

金师爷抚额道:“东家难道未曾想过此事?”

陶墨这两天想的不是案子,就是顾­射­,倒是不曾细想过成亲之事,因此听金师爷问起,不由怔住。

金师爷道:“其实你们两个都是男子,不坐花轿倒也无妨。但是迎亲总是不能少的,你们准备如何迎亲?”县衙与顾府虽然不远,但中间也隔着几条街。陶墨和顾­射­无论谁穿着一身喜服从街上穿过,都很引人注目。

陶墨挠头道:“要不,改在夜里头……”

金师爷道:“良辰吉日怎能说改就改?更何况娶亲要大张旗鼓才是。你们两个都是明媒正娶,纵然不至于敲锣打鼓,闹得满城皆知,也该堂堂正正从正门出入才是。”

陶墨听得头都大了,问道:“那依师爷之见?”

金师爷也被问得一愣,“这,我夫人是位女子。”

“啊,是吗?”陶墨一时没回神,随口道。

金师爷嘴角一抽,“难道东家一直以为我夫人是男子?”

陶墨忙道:“不不不,我只是从来未想过此事。”

金师爷:“……”为何他夫人是男是女还要用想的?一男一女­阴­阳调和才是天下正道?他看着陶墨,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东家若是想不出答案,不如将它交给顾公子来想。”

“弦之?”陶墨嘴角一扬,笑意抑制不住。

金师爷道:“你们虽不能见面,总可以互通书信。我来为你代笔就是。”他拉起袖子,正要研磨,就听陶墨道:“不必,我自己来。”

“东家?”金师爷吃惊地看着他。

陶墨双颊微红,“弦之教了我不少字,我想我应该可以……”

金师爷施施然地收回手,笑道:“也好也好。代写自然比不上亲笔书信来的有诚意。”他双手负在身后,笑眯眯地向外走去。但脚还未过门槛,就听陶墨在后面叫道:“师爷。”

金师爷回头。

陶墨羞愧地问道:“喜字怎么写?”

顾府外头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但里头早已天翻地覆,红殷殷的一片。

岳凌听所有管事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对了,喜服可曾送到县衙?”

一名管事道:“未曾。”

岳凌眉头一挑。

管事忙道:“公子吩咐我们将陶大人的喜服送到他的房中。”

“还未穿过呢。睹物思人也不是这么个睹物思人法。”岳凌嘀嘀咕咕地朝顾­射­的书房走去。

这几日,顾­射­几乎都耗在书房中。

未进门,岳凌闻到一股笔墨书香迎面扑来,“你这是紧张呢?还是紧张呢?”

顾­射­头也不抬道:“府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岳凌抱胸道:“你不觉得你的口气太过于……理所当然?”

顾­射­道:“你希望我对你客气?”

岳凌道:“听过了你的不客气之后,我觉得客气也不错。”

顾­射­搁笔,抬头微微一笑道:“岳公子,为何不请自入?”

“……这就是你所谓的客气?”岳凌瞪着他。

顾­射­道:“难道不是?”

岳凌叹息道:“我本不该对你有所期待的。”

顾­射­低头看自己做的画。

岳凌道:“我听说你将陶墨的喜服放在自己的房中?”

顾­射­道:“我一会儿便会派人送去。”

岳凌道:“留在房中是为了睹物思人?”

顾­射­道:“我只是看一看是否合身。”

岳凌脸­色­顿时有些古怪,“难道这样看一看,你就能看出是否合身?你与陶墨……”

顾­射­道:“这是聪明人与蠢物的区别。”

岳凌将后面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转话题道:“对了,后天你准备如何迎亲?”

顾­射­笑而不语。

岳凌道:“你总不会想要半夜三更将他偷偷摸摸地迎进门?”

顾­射­道:“自然不会。”

岳凌道:“还是你准备让他把喜服穿在里面,等到了顾府在脱?这办法好是好,就是委屈陶大人了。”

顾­射­道:“我既然要娶,自然要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明媒正娶。”

岳凌惊愕地瞪着他。

顾­射­从桌上拿出一叠红­色­的帖子。

岳凌上前接过来,看着上面一连串的名字,越发吃惊,“你,你该不会真的要大张旗鼓,迎客进门,宣告天下?”

顾­射­反问道:“有何不可?”

“但,但是……”岳凌目光一扫,突然看到了顾­射­所作的画,又是一怔,“这画……”他仿佛明白了顾­射­的意图。

顾­射­道:“喜事自然要欢欢喜喜地办。”

105、幕后黑手六

今夜,注定谈阳县许多人要失眠。

一锤夫人看着一锤先生拿着张红­色­的帖子,坐在灯前不停嘿嘿地笑,忍不住戳他脑袋,娇嗔道:“笑笑笑,再笑就要成傻子啦。”

一锤先生搂住她,将帖子递到她面前,“你瞧瞧是什么帖子。”

“看你这么高兴,自己的喜帖不成?”一锤夫人戏谑地接过来,看了看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张画展的邀请函。谈阳县这地方什么都不多,就是才子多。一个小小画展也值得你如此高兴?咦,还要穿红袍子?这是什么破规矩?”

一锤先生道:“你看看署名。”

一锤夫人目光下移,“顾弦之?!”

一锤先生的手在她ρi股上轻轻一拍,“如今你总该知道我为何如此高兴?”

一锤夫人道:“可是地点明明是……”

“顾­射­顾弦之。”一锤先生意味深长道。

一锤夫人恍然道:“你是说……”

“没想到他还是承认了。”一锤先生笑得像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一锤夫人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一锤先生笑而不语。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说?”

一锤先生见夫人动怒,忙解释道:“只是猜到,不敢确定。”

一锤夫人将帖子来回看了好几遍,“丹砂宴。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一锤先生道:“当然蹊跷。顾­射­为人不显山不露水,若非事出有因,绝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一锤夫人道:“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去。”一锤先生道,“顾­射­是当今天下公认能名垂千古的才子,我若是不去,岂非辜负了与他同在当世?”

一锤夫人摇头道:“知道的人,知道你是他师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的师父呢。”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在书画诗词造诣上,我叫他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一锤夫人见他叫人师父还喜滋滋的模样,不由摇头,“我替你去翻找下当年成亲用的喜服。”

一锤先生愕然道:“为何要喜服?”

一锤夫人道:“除了喜服,还有谁会镇日里穿着红衣上街?”

一锤先生若有所悟。

一锤夫人小声抱怨道:“也就他鬼点子多,竟想出什么丹砂宴,要人人穿红袍,也不知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一锤先生忽然嘿嘿笑道:“夫人。你明日再替我办一份贺礼吧?”

“贺礼?”一锤夫人疑惑道,“为何?”

一锤先生道:“好歹是去赴宴,总不能空手去。”

“以前可不见你如此客气。”

“这,顾弦之比较有所不同。”一锤先生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接着道,“记得,要一份大礼,厚礼。”

天下第一才子在谈阳县的消息一出,举城皆惊!

顾府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岳凌一边嘱咐人把守门口,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一边向正悠然饮茶的顾­射­冷嘲道:“真是好主意,好想法,好点子!”

顾­射­道:“莫非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岳凌道:“我绝不会将自己身陷于这样的麻烦之中。”

顾­射­道:“你若是能成亲,只怕更大的麻烦也会甘之如饴。”

岳凌抿­唇­,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顾­射­放下茶杯,道:“对史千山的案子,你作何看法?”

岳凌嗤笑道:“我做总管替你打点成亲事务不够,难不成还要当师爷替陶墨破案?”

顾­射­道:“我只是问问。”

岳凌道:“九皇子和史千山那点子破事在京城早就传得满城风雨,栽赃陷害也不是第一次了,想来也知道是谁动的手脚。还有何看法可说?”

顾­射­道:“之前是京城,这次是千里之外的谈阳。”

岳凌眼珠子左右一晃,道:“你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顾­射­道:“嗯。”

岳凌道:“怪不得你迟迟未出手。原来是想对方露出更多的马脚和破绽,好引蛇出洞。”

“案子已成定局,早结晚结都是一样。”顾­射­放下茶杯,淡淡道,“如今就看,他下一步会如何走了。”

“你还是老样子。”岳凌摇头感慨。喜欢解惑,喜欢难解的题。“不过狗急会跳墙,你要小心。”

顾­射­嘴角一勾,“你可曾试过用这句话来劝解凌阳王?”论局势,凌阳王面对的比他凶险得多。

岳凌道:“如果我说,我很期待这一天,会不会太唯恐天下不乱了?”

顾­射­道:“会。”

岳凌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道:“所以,我从来都说,希望天下太平。”

顾府因为顾­射­自曝身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相形之下,县衙倒像是被冷落了。

想着明日便是成亲的日子,陶墨连想起案子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具尸体是小倌馆一名新买的小倌的,因为事后想不开,所以撞柱自尽。小倌馆的东家怕惹祸上身,就让人将他抛尸在乱葬岗。关于此事,我已经让崔炯去求证了。尸体我也派人安排下葬了。”金师爷见陶墨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忍不住一笑道,“也罢。明日是东家大喜的日子,这些事便暂且搁置一边,不说也罢。”

陶墨慌忙回神,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红晕,“我,我只是……”

金师爷道:“我听郝果子说顾公子送来了喜服,不知东家合不合身?”

“合身。”陶墨尴尬地低头。

金师爷道:“顾公子既然决定大张旗鼓,那么东家明日一定会很繁忙,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以免明日没­精­神。”

陶墨咬着下­唇­,犹豫着开口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金师爷挑眉。

陶墨道:“我们毕竟皆为男子,如此大张旗鼓,怕是要惹人非议。我倒是无妨,只是他是相府公子,又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以后不知道要遭受多少闲言碎语。说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

金师爷道:“东家以为你与顾公子谁更聪明?”

“自然是弦之。”陶墨毫不犹豫道。

金师爷笑道:“那东家为何以为你想到之事顾公子会想不到?”

陶墨一愣。

金师爷道:“你莫忘了,顾公子办的是丹砂宴,并非喜宴。”

陶墨脸上渐渐茫然。

金师爷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反正东家只要安安心心上花轿便是,至于其他,自有顾公子烦恼。”他心中猜到顾­射­如此作为的意义,不由暗暗钦佩他的心思。不过天下间,大概也只有顾­射­能用这种方法做出如此效果。

老陶从门外进来,“少爷。顾公子明日大摆筵席,我怕会叫有心人有机可趁,因此找了几个朋友帮忙,明日会守在顾府周围和你的车队里,以便就近保护。”

陶墨担忧道:“依你之意,是怕明日有人前来捣乱?”

捣乱只怕还是轻的。他前阵子派人搜集黄广德的罪证,让他有所察觉。依他狠毒的作风,怕是会狗急跳墙,先下手。老陶虽然不惧对方,但若真在喜宴上闹起来,只怕会不可收拾。

老陶如此想,却不点破,只是道:“不过以防万一。明日这么多人,即使没人来捣乱,客人自己乱起来也是桩麻烦。毕竟顾公子身份不同。”

陶墨颔首道:“还是你思虑周详。”

在旁的金师爷诧异道:“原来你有江湖朋友在谈阳县附近,却不曾听说过。”

老陶打了个哈哈道:“我之前是个跑江湖的,天南地北都有些朋友。何况这些人都不是白来的。”

金师爷一脸恍然。

106、幕后黑手七

这一日却是格外漫长。

因着陶墨与顾­射­皆为男子,因此也没有喜婆守着新娘说规矩。

陶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挂在架子上的大红喜袍。纵然在旁人看来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他依旧有种恍然入梦之感,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便从梦中挣扎醒来。

与顾­射­初识到现在,往事历历在目,甚至连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记得清清楚楚。闭上眼睛,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顾府门前,顾­射­那温暖得只愿长醉不愿醒的怀抱。

明日……

明日便要成亲了。

顾­射­已派人来过,让他明日一早穿着喜服在府中等候,其余事皆无须理。

他知道男子与男子成婚定会引人侧目,只是不知顾­射­会如何处理。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站起来在房间转了一圈,似乎想将胸口那兴奋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情绪发泄出来。

但是转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心情不但不见收敛,反而愈发澎湃不止。

门被轻敲了两下。

陶墨收住脚步,打开门。

老陶端着两碗汤圆站在门口,“我知道少爷一定睡不着,所以带了宵夜与少爷同吃。”

陶墨脸上微红,侧身让他进来。

老陶将两碗汤圆放在桌上,坐下来朝他招招手道:“少爷,来。”

陶墨在他身边坐下。

“吃了汤圆,祝你和顾公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老陶拿起碗,轻轻碰了碰陶墨面前的那碗。

陶墨红着脸端起来,“多谢。”

老陶舀起汤圆吃了一个,突然叹气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成亲我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

陶墨脸­色­更红,“是我令你失望了。”

老陶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失望。人各有志,既是你的选择,我只能赞成。何况,以人品才华而言,顾­射­的确是人中龙凤。”

陶墨低头笑着听了。

老陶又七扯八扯地扯了一会儿,见陶墨神情渐渐放松,才­干­咳一声道:“不知少爷对成亲之事知道多少?”

陶墨想了想道:“拜天地吗?”

老陶暗示道:“拜天地之后。”

陶墨稍一想,便知他所指,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又泛了起来,讷讷道:“你是说……洞房?”

老陶道:“这,咳,原本应该由喜婆来说的。但是我们不便请喜婆,所以……咳。少爷,你是懂还是不懂?”他知道陶墨之前常上青楼,因此想这等事耳濡目染说不定早已知晓。若是如此,他也不必再眼巴巴地说什么,省去双方尴尬。

陶墨果然点了点头,小声道:“知道,但还不曾做过。”

“哦哦,无妨无妨。”老陶舒出口气,僵硬的神­色­终于缓了过来,“此事交由顾公子打理便可。”

陶墨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

老陶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你最好与顾公子说清楚你是头一回,让他,咳,让他温柔些。”

陶墨的脑袋差点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老陶也不好意思再坐,忙站起来道:“夜­色­深了,少爷也早点睡吧,明日还不知是一副什么场面。还是多养足点­精­神来应付的好。”

“好。”陶墨的额头与桌子磕了下。

老陶往外走。

“老陶。”陶墨突然叫住他。

老陶回头。

陶墨脸还是红的,但神情除了羞涩之外,多了一份感激,“多谢。”

老陶假咳数声,极快地丢下一句“应该的”,便快步离去。

有时候,人越想做某事,越想让某事成功,那件事就越可能失败。

正如陶墨入睡。

老陶走后,他便躺在床上希望能尽快进入梦乡,以便明日一大早抖擞­精­神,谁知这一躺下,竟是眼睁睁地看着天亮。

等郝果子来敲门,陶墨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没睡着,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天亮了,成亲了。

郝果子打了水让他洗漱,又帮他将喜袍穿上。看着镜子里被红袍映照得脸­色­红润的陶墨,郝果子眼眶一热,“少爷,你终于要成亲了。”

成亲二字多少唤回了些陶墨游离的神智。他强打起­精­神道:“顾府有消息吗?”

郝果子摇摇头道:“从昨天起,城里沸沸扬扬传得都是顾­射­办丹砂宴的事,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陶墨对顾­射­极有信心,“他既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

郝果子道:“也不知道顾­射­什么时候来,少爷不如先吃点东西吧。这场婚事还指不定要怎么办呢。”

听他这么说,陶墨的期待之中又生出几分不安来。

谈阳县人多口杂,一个不慎,就可能将此事走漏风声。如今顾­射­已公开他顾弦之的身份,若是风声走漏,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他突然想起顾相。

说起来,他们成亲似乎还未经过顾相的首肯。

想到这里,他手脚冰凉。如果顾相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那后果……

“少爷?”郝果子用力地扯了扯他的手,“你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陶墨道:“成亲乃终身大事,我却还未得弦之父亲的首肯……”

郝果子呆滞地看着他,“少爷怎会想起此事?”

陶墨低着头,“我只是心有不安。”

郝果子道:“这,顾­射­的父亲是当今的相爷,他日理万机,只怕没空理会这些俗事吧?”他说完,自己也觉得牵强。顾­射­是顾环坤唯一的儿子,顾环坤再忙也不会将自己儿子的婚事置之不顾。这样想了想,郝果子也觉得欠妥起来。陶墨是男子,万一顾环坤不让他进门,陶墨怕是有冤也无处可诉。

“少爷!”他面­色­凝重道,“要不先让我去顾府和顾­射­约法三章。让他确保你不会下堂,你再与他成亲?”

陶墨忙抓住他,“不要。”

郝果子道:“那万一顾­射­日后反悔该怎么办?”

陶墨手指微微发紧,却毅然地摇摇头道:“他不会的。”

郝果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陶墨道:“别人我或许不知,顾­射­我却是知的。”

郝果子道:“少爷了解顾­射­?”顾­射­其人沉默寡言,高深莫测,倨傲冷漠,要了解他,不必劈开冰山容易。

陶墨闭上眼睛,露出一抹淡笑,“我知道他是顾弦之。”

……

这他也知道。

郝果子撇撇嘴角。

陶墨道:“因此,他绝对不会做任何顾弦之不屑之事。”

“……”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道理得很,但奇怪的是,郝果子竟然被说服了。

老陶突然匆匆赶来,“花轿到了。”

“花轿?”郝果子失声叫起来。

陶墨也是一脸震惊。还有什么比花轿出县衙,入顾府更明目张胆的?

老陶笑道:“少爷不必担心。今天坐花轿的人不止少爷一个。”

陶墨和郝果子面面相觑。

老陶道:“顾公子办了丹砂宴,要求赴宴的人人人都要坐红轿子。”

郝果子皱眉道:“他要娶几个?”

老陶道:“且不管多少个,反正这本是瞒天过海之计。少爷只要光明正大地穿着喜袍坐着花轿去顾府便是了。”

郝果子摇摇头道:“今天顾府可热闹了。”

老陶看着陶墨道:“传闻顾弦之最讨厌将书画传于世,但今日他居然主动办丹砂宴展示新作为成亲掩护,可见他对少爷用心之深。”

陶墨嘴巴已笑得合不拢,轻声道:“我知道的。”

老陶道:“既然如此,还请少爷上轿吧,不可误了良辰吉日。”

陶墨深吸了口气,举步向外走。

107、幕后黑手八

果然是大红­色­的轿子。

轿上扎着大红绸子,四个轿夫,前面十几个人锣鼓开道。

或许是早,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倒也不引人瞩目。

陶墨掀起衣摆,抬步,弯腰,坐入轿中。

老陶和郝果子在旁边看着,心里都是一阵难过一阵欢喜。

“起轿!”其中一个轿夫高声叫道。

轿子被稳稳地抬起来。

“走!”

咚咚锵——

锣鼓声震天!

还在夜晚困倦中不曾完全苏醒的谈阳县很快被这阵阵锣鼓声惊醒。

不止是县衙门口的大街,连一锤先生家门口、林正庸家门口……但凡收到请帖的有头有脸人士家门口都是锣鼓声震天。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锣鼓是自己敲的。而陶墨的锣鼓是顾­射­派人敲的。

锣鼓声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看着十几个轿子挤在顾府门口,一锤夫人忍不住伸出脑袋,朝四周看了看,不耐烦道:“这是做什么?又叫人穿红衣坐红轿子,又叫人敲锣打鼓的,如今又不动了?”

一锤先生笑道:“莫急莫急,好戏在后头。”

一锤夫人突然去拧他的耳朵,“你知道什么?从实招来!”

一锤先生吃痛,只能陪笑道:“夫人多虑。我与夫人从来都是同寝同食,我知道的夫人自然也知道了。”

“同寝同食又如何?我又没被装在你的肚子里,哪里知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一锤夫人改戳他的额门。

一锤先生道:“夫人不在我的肚子里,夫人在我的心里。”

虽然听惯了他的蜜语甜言,但一锤夫人心里头还是喜滋滋的,娇嗔道:“贫嘴。”

这件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一锤先生正松了口气,就听外头一阵­骚­动。他掀帘问道:“出了何事?”

轿夫道:“一定轿子抬进顾府了。”

一锤先生道:“只是一顶?”

“只是一顶。”轿夫张望了会儿,道,“只是一顶。”

一锤夫人忙问:“谁的?”

轿夫道:“不知道。看上去是顶红轿子。”

说实话,虽然请帖上顾­射­言明请每个人赴宴都坐红­色­的轿子,但一时之间谁能立刻找到红轿子?而且又有谁愿意一大把年纪坐着红轿子出门?所以顾府门口的十几顶轿子里只有三顶是红的,其中包括一锤先生坐的这顶。

一锤夫人不满道:“就算他是名扬天下的大才子,也好歹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怎么师父还在门口,就先让别人进去了?”

一锤先生轻轻拍着她的手不语。

过了会儿,顾府家丁过来请他们下轿入府。

一锤夫人不悦道:“之前不是有人坐着轿子进去了吗?怎么轮到我们夫­妇­就要下轿才能进了?”

一锤先生问道:“那人可是陶大人?”

家丁一惊,很快镇定道:“是,正如一锤先生所言。”

一锤夫人皱着眉头。顾­射­与陶墨交好,她是有所耳闻的,却也不想竟好到这般出众的地步。

家丁搬出顾小甲之前教的话,道:“陶大人在府邸住了不少日子,也算是府邸常客,因此,公子之前就关照过,以主人之礼待之。”

一锤夫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轿子。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交,她纵然心有不服,却也不便说出口。

一锤先生抱着贺礼,递给家丁,别有深意道:“区区薄礼,聊表心意。祝顾公子心想事成。”

一锤夫人瞥了他一眼,“忒俗气。”

一锤先生哈哈一笑,也不辩解,携夫人朝门的方向走。

正好林正庸迈上台阶。

六目相对,一锤先生抢先抱拳道:“正庸兄别来无恙。”

“一锤兄气­色­如故啊。”

“哈哈哈哈……”

两人笑着入门。

一锤夫人走慢半步,问家丁道:“陶大人呢?”

家丁一怔,含糊道:“里面。”

一锤夫人见他回答完便匆匆离开,不由疑惑地看向内堂。

这里面……究竟有多里?

自然是很里,很里面。

陶墨站在喜堂前。喜堂上高高地摆着两尊灵位。他别的字不识,自己父亲的名字还是识得的。

“旁边是我娘。”顾­射­从内堂出来。

同样一袭红袍,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股飘逸出尘的仙气。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走到面前。

顾­射­道:“我爹还在人世,便不请他了。”

陶墨此刻心神已全然被他吸引住,哪里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点头。

岳凌在旁看得直笑。

金师爷不如他笑得直接,却也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知道顾­射­与陶墨之事的人不多,因此喜糖反倒不如外面的丹砂宴热闹。

老陶突然Сhā口道:“不知顾相是否知晓此事?”

知晓而不来,知晓而不能来,与不知晓完全是三回事。

顾­射­道:“不知。”

老陶皱眉。

这是所有答案中最糟糕的一种。不知就意味着他的反应会有很多种,甚至没有最坏。

顾­射­道:“我与他已经数年不曾联系,此事由我母亲做主即可。”

老陶看着堂上的灵位,缓缓地叹了口气。

顾­射­对顾小甲道:“吉时还未至。你去外头看看丹砂宴如何了。”

“是。”顾小甲答应着往外头跑。

却说外头已经乱成一团。

顾­射­一共作了四幅画,分别是梅兰竹菊各一幅。四幅画与众不同的是都是用丹砂描绘,一片殷红。但奇异的是,饶是这样鲜艳的浓墨,仍是难掩画中梅兰竹菊的清高风骨。

每个观画的人只觉得眼中的画是红­色­的,但是话画中的梅兰竹菊却是或白或青,­色­泽雅致,不沾凡俗之气。

“好画!果然是好画!顾弦之,不愧是顾弦之!”

人群中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其他人纷纷响应。

顾小甲在旁边看着,不屑地撇撇嘴角,心想,若不是公子想要用画来吸引他们,只怕早就将这些画焚烧­干­净了。在他看来,这几幅画还不如顾­射­之前焚烧的画作。

于顾­射­而言,画的价值并不在画的本身,而在于自己通过这幅画达到了何种境界。

一锤先生眼尖,看到他站在门边,立刻走了过来。“你家公子准备何时露面?”

顾小甲冷不丁被人抓了个正着,忙道:“等公子想出来时自然会出来了。”

一锤先生道:“陶大人呢?我与陶大人多日未见,正想借此叙叙旧。”

顾小甲想,这交情也不知是何时攀上的。不过他毕竟是顾­射­的师父,他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敷衍了两句,便借故离开。

回到内堂,却见顾­射­与陶墨正手牵手站在一起,正要拜天地。

他大急跑过去,叫道:“我来,我来……”

岳凌笑眯眯道:“你来做什么?这个时候无论是抢哪个新郎都嫌晚了。”

顾小甲道:“我来喊,拜天地。”

岳凌道:“啧啧,真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啊。”

顾小甲眼巴巴地看着顾­射­。

顾­射­点点头。

顾小甲喜滋滋地将岳凌挤到一边,高声道:“一拜天地!”

顾­射­和陶墨转身朝着门外,还未鞠躬,就见天上刷刷掉下数个红衣蒙面人。

108、幕后黑手九

红衣蒙面人双脚落地,即抽出袖中武器,朝喜堂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

十几个家丁突然从喜堂两旁冲出来,迎了上去。

一时,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

岳凌对顾小甲道:“刚才那一句是暗号?”

顾小甲呆若木­鸡­,被岳凌连拍了两下才反应过来,叫道:“有刺客!”

老陶在旁悠悠然道:“放心。我已安Сhā了不少江湖好手在顾府,只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顾小甲急得直搔耳朵,“那如今怎么办?”

“继续。”顾­射­淡定道。

顾小甲一愣道:“啊?”

顾­射­平静地看着陶墨,就好似外头的一切风雨都影响改变不了他目前的所想所思。

岳凌笑眯眯道:“不错。难得有人肯与你家公子凑合,千万不要放跑了。”

顾小甲被外头的厮杀声搅得满脑浆糊,好不容易才按着脑袋理出点点思绪来,强压住紧张和担忧,高声道:“二拜高堂。”

顾­射­与陶墨双双转身,慢慢鞠了一躬。

两个灵位牌高踞在堂上,仿佛两个慈祥长者默默凝望的眼睛。

“夫……夫对拜!”顾小甲的脑子总算活络过来了。

顾­射­与陶墨侧身,双双相对。

陶墨抬眸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顾­射­从来清清冷冷的眼瞳之中竟有微波荡漾,如风过春水,欲静而不止。

顾小甲看着两个人像是凝固般的对望着,不由又高喊了一声,道:“夫夫对拜!”

顾­射­忽而一笑,率先低下头去。

陶墨如梦方醒,急忙拜了下去。

他们站得太近,因此下拜时,陶墨清晰地感觉到顾­射­的头发从自己额前擦过,阵阵酥麻直传心底。

突地,一支飞镖化作银光­射­进来!

老陶身影一闪,已经挡在陶墨与顾­射­身前,轻轻松松地将飞镖抓在手中。看陶墨惊骇地看着他,老陶泰然道:“外头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顾小甲见局面受控制,终于放下心来,道:“礼成!”

陶墨看看外头刀光剑影,又看看眼前的挺拔英姿,越发觉得眼前一切不真实,如梦似幻。他呼吸得很小心,生怕动作大了,将梦惊醒过来。

顾­射­拉住他的手,朝外走。

老陶吃了一惊道:“去哪里?”

顾­射­坦然道:“入洞房。”

顾小甲和金师爷表情都出现微微的错愕。他们虽然接受顾­射­与陶墨成亲之事,但显然接受之中还未曾想过入洞房如此实际的问题。

岳凌倒是笑得很暧昧,“难得见顾兄这样迫不及待啊。”

顾­射­道:“我只成一次亲。”

陶墨握着他手的手慢慢地渗出了湿汗,紧张、感动与兴奋三种情绪交错在胸口,像拧紧的麻花,如何也分散不开来。

岳凌笑道:“想不到顾兄还是痴情人。”

老陶指挥假扮成顾府家丁的魔教教众将刺客往外驱赶,以便留出通道让顾­射­与陶墨进洞房。

岳凌摇头道:“顾弦之果然是顾弦之,即便成亲也是这般的轰轰烈烈。你猜,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顾­射­转头看了他一眼,“岳兄闲着,不妨多猜猜?”

……

重­色­轻友,便如是!

岳凌不满地搓了搓胡子,看着顾­射­与陶墨在老陶的掩护下,双双对对地消失在视野之中。

刀剑声渐渐远去。

偶尔有几个漏网之鱼冲过来,都被老陶一手一个挡住了。

四周安静下来。

陶墨听到自己心跳如雷,总算回过神来,“这,刺客还在。”

老陶在身后道:“少爷放心,我足以应付。”

陶墨道:“不知他们是谁派来的,意欲何为?啊,前头还有宾客参加丹砂宴,万一误伤,岂非我们的罪过?”

老陶道:“放心,前头我也安排了人手。”

陶墨想来想去都觉不妥,索­性­脚步一转想往回走,却被顾­射­一把拉住。见顾­射­面露不悦,陶墨的声音顿时轻下来,“我,我去瞧瞧。万一出了人命,岂非喜事变……”

“呸呸呸!”老陶抢在他之前将话头截断,“少爷成亲自然是喜事,大大的喜事!什么都不会变。”

陶墨道:“我身为谈阳县的父母官,怎能眼见命案发生都置之不理?”

老陶道:“那些人都是收钱卖命的凶徒,少爷何必理会他们?”

陶墨道:“但是你请来的帮手……”

老陶摆手道:“少爷放心,这些人自然由我照看。”

陶墨仍是摇头道:“我还是要看着方才安心。”

老陶无奈地看向顾­射­。

顾­射­突然拉着陶墨的手往回走。

老陶看着擦肩而过的两个人,一愣,忙追上去道:“顾公子?”

顾­射­淡然道:“洞房在哪里,跑不远。”

陶墨侧头看顾­射­,眼中闪烁着感激。他知道顾­射­是多么骄傲的人。正因为知道他有多么骄傲,所以才知道他的妥协有多么的难得。因此才感动,感激,情难自已。

走到喜堂外,却发现刺客竟然少了很多。

一个家丁对老陶道:“他们到前头去了。”

老陶皱眉,拔腿往前面跑。

陶墨也要跟去,却被顾­射­抓住。

陶墨疑惑地看着他。

顾­射­道:“你我身上的衣服是同一样式的。”

陶墨一怔驻步,才发现两人身上的喜袍果然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顾­射­的大一些,他的小一些。

“这……”若是他们穿成这样出去,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顾­射­对顾小甲道:“去取大氅来。”

顾小甲忙领命去,一会儿便拿出一件天青­色­的大氅。

顾­射­将他披在身上,“走吧。”

陶墨道:“或者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顾­射­低头看着他。

陶墨觉得一阵无形压力从他身上慢慢地压过来。

顾­射­顿了顿,又道:“走吧。”

这次陶墨不敢再有异议,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前头果然慌乱成一团。

不时听到桌椅碰撞声与宾客的惊呼声。

打斗声在这些声音的映衬下,倒显得斯文有序了。

“陶大人!”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陶墨,大声叫了出来。

这种时候,所有人最想看到的无疑是官和捕快。

陶墨不负众望,立刻冲了过去。

幸好站在前头的老陶将他挡住,不然他只怕就要冲入战场中去了。

“住手!”陶墨大叫一声。

打斗继续。

陶墨又道:“光天化日,谁敢持械行凶?!”

他的两句话叫得的确气势磅礴,奈何乏人问津。

老陶安慰陶墨道:“这等凶徒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堪感化的。”

陶墨继续唱独角戏道:“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从何而来?为何来喜……”

“咳咳!”老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喜,喜……”陶墨扯不下去。

顾­射­慢悠悠地接口道:“来西厢房捣乱。”

陶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可知杀人是重罪?!”

红衣蒙面人与家丁打得更起劲了。

不少宾客在家丁的掩护下,顺利逃出顾府,只有两批人仍留在堂中,恋恋不舍。

一是一锤先生夫­妇­。

一是林正庸。

顾­射­目光朝他们一扫,视若无睹。

老陶皱了皱眉,对顾­射­道:“我准备瓮中捉鳖。”

顾­射­对紧张地缩在门口张望的门房道:“关门。”

一锤先生夫­妇­和林正庸都朝他们靠过来。

“三位还不离开?”顾­射­直接下逐客令。

林正庸微笑道:“我纵横官场几十年,见惯了打打杀杀,这点小事还吓不退我。”

一锤先生道:“哈哈。也是。当年冤死在林先生手中的亡灵不知凡几,怎么会怕这些区区凡人。”

一锤夫人则担忧地看着顾­射­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惹来这些人?”她知道顾­射­平素为人低调,又是顾相爱子,按理说,不该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朝他下手才是。

陶墨低语道:“或许是我。”

他说得极轻,但顾­射­就站在他身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轻轻搂了搂他的肩膀。

陶墨见一锤先生夫­妇­和林正庸都在场,不由吓了一跳,身体往旁边一侧。

一锤先生看在眼里,眼中隐有笑意闪过。

老陶突然高喊一声,“收网!”

只见原本还杂乱无章各自为政的家丁们突然从袖子里抽出绳子,组成阵法,将红衣蒙面人困在中央。

红衣蒙面人似乎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剑法蓦然凌厉起来。

其中一人虚晃一招,拼着左肩挨上一刀,也要从阵法中挣脱出来,朝陶墨和顾­射­的方向冲去。

但陶墨和顾­射­身前还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老陶冷冷一哼,左手画了个圆,将刺客的剑圈在圆中无法挣脱,右手屈指成爪,一边抓住对方持剑的手,狠狠一折。只听一阵骨裂,此刻痛叫一声,手中剑无力地落在地上。

不等刺客后退,老陶已经反手抓住他的衣襟,将对方丢回阵法之中。

至此刻,红衣蒙面人的气势尽退,如网中鱼般垂死挣扎。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大门方向传来。

须臾,便见崔炯慌慌张张地带着捕快冲了进来。

正好家丁收网,崔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大人!”崔炯紧张地看着陶墨道,“大人没事吧?”

陶墨摆摆手。

顾­射­突然道:“你来得真快。”

从宾客逃脱到去衙门求援,少说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可他竟然连半柱香都没用就出现了。

崔炯道:“属下有事想向大人禀告,碰巧在路上遇到了孙先生。”

陶墨问道:“何事禀告?”

崔炯道:“武氏夫­妇­意图逃跑,已被属下捉拿。”

109、安居乐业一

陶墨回头找金师爷的身影,发现他并没有跟出来。

倒是顾­射­开口道:“他们所犯何罪?”

崔炯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Сhā手过问此事。顾­射­顾弦之五个字如今已传遍整个谈阳县,他作为当地典史自然不会不知。因此怔忡之后,他很快回神道:“这,他们是案子的原告,如今案子未结,他们却突然逃跑,其中定有蹊跷。”

顾­射­道:“我是问你,他们所犯何罪?”

崔炯说不出来。

这世上跑的多是被告,原告逃跑的还是头一遭。崔炯虽知武氏夫­妇­逃跑是因为心虚,却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

陶墨疑惑地看了顾­射­一眼。他也觉得武氏夫­妇­逃跑得十分蹊跷,只是不知顾­射­为何要反过来为难崔炯。

顾­射­道:“既然他们无罪,你为何不放了他们?”

崔炯忍不住朝陶墨看去。

陶墨犹豫道:“这,案子还未结,他们若是走了,这案子岂非成了悬案?”

顾­射­道:“既然原告不想再告,你何不成全他们。”

陶墨愣了愣。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时有说不上来。

一锤先生突然笑道:“这武氏夫­妇­究竟是何来历?”

顾­射­道:“武家村人氏。”

一锤先生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被这样敷衍的答案糊弄过去。他道:“莫不是,他背后还另有他人指使?”

陶墨一惊,想起史千山的话。

史千山曾经说过,武氏夫­妇­背后之人很可能是九皇子。难道顾­射­的意思是让他莫要招惹九皇子?这里一想通,他连带也想通为何之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武氏夫­妇­若真是设计诬陷史千山,那么史千山就是受害者,而武氏夫­妇­则成了加害者。换句话说,史千山成了原告,而武氏夫­妇­则成了被告。原告可以放过,但被告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不。不能放他们走。”陶墨脱口道。

崔炯不知内情,见陶墨站在自己这边,暗舒了口气。

顾­射­面无表情地看着陶墨。

陶墨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身为父母官,无论被告是谁,原告是谁,都应该秉公办案的。”

顾­射­道:“你准备现在去办案?”

陶墨这才想起今天是他们成亲之日,顿时为难地看着崔炯。

崔炯这点眼­色­还是有的,道:“反正武氏夫­妇­已经落网,大人大可在丹砂宴结束之后再去。”

陶墨道:“还请崔典史多多照看他们。”

“是。”

崔炯说完,即垂手站到一旁。

顾­射­望向还赖着不肯走的一锤先生和林正庸。

林正庸笑道:“顾公子的画果然是天下一绝,我想再欣赏欣赏。”

一锤先生道:“林兄之言正合我意。只是正午将至,我觉得腹中空虚,不如,我们各自回府用过午膳再来?”他说是回府,但脚下却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等着顾­射­留饭。

林正庸和顾­射­不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听一锤先生起了头,立刻不做声了。

顾­射­道:“府中出了这样大事,我不便留二位了。丹砂宴改期再办。”

一锤先生想不到自己暗示得如此明显还是被拒绝了,笑容顿时带着几分牵强,“既然如此,那,那为师也不便打扰了。”

一锤夫人怎会听不出两人的言下之意,当下十分不满道:“想不到顾府竟然连留我夫­妇­一口饭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一锤先生轻轻扯了扯夫人的袖子。

夫人瞪他一眼,将袖子从他手指之间扯了回来。

林正庸原本是留下来准备浑水摸鱼的,但见水混了,鱼还是不见,立刻识趣地告辞。毕竟他与顾­射­非亲非故,没有师徒的名分,万一他们师徒闹起来,第一个遭受鱼池之殃的可能就是他。

他离开之后,一锤先生突然冒出一句,“今日倒是个黄道吉日。”

指挥家丁将刺客捆绑到后院,老陶不放心又走回来,闻言不由敏感地看向他。

一锤先生笑得像只狐狸,“不知我今日送的贺礼,你满不满意?”

大概前面太久没有动静,而后面又收拾得差不多,岳凌、金师爷等人纷纷走了过来。

岳凌听一锤先生如此问,忙道:“先生送的那对白玉如意雕工­精­细,十分罕见。”

顾­射­拱手道:“多谢师父。”

一锤先生道:“好说好说。为人师者,在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恭贺的。”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自然以为指的是丹砂宴,但在场除了崔炯和一锤夫人都是知道丹砂宴背后真相的,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老陶和金师爷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谈阳县果然卧虎藏龙。

顾­射­淡然一笑道:“多谢师父。”

一锤先生见他依旧不冷不热,知道他并不愿意自己知道此事,识相地拱手道:“我看今日的刺客不简单,你还是多加小心为上。”他说罢,带着一锤夫人告辞。

“多谢师父关心。”顾­射­派顾小甲送客。

一锤先生与林正庸等人走后,陶墨又打发走了崔炯,在场剩下的都是知根知底来吃喜宴的人。

老陶对顾­射­道:“刺客就交由我来处理。”

陶墨道:“我一同去吧。”

老陶道:“这些刺客一看便知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只怕非用点手段不能使他们说真话。这些事少爷莫管了,交由我便是。今天是你与顾公子的大喜之日,自该欢欢喜喜才是。”

陶墨迟疑道:“这……”

“岂不闻春宵一刻值千金?”岳凌似笑非笑道,“陶大人千万莫要一掷千金,将它扔了啊。”

陶墨脸上一红,几乎不敢去看顾­射­。

金师爷­干­咳一声道:“东家只管放心,这事交由我与老陶便是。”

郝果子附和。

听众人都如此说,陶墨只好答应。

由于陶墨与顾­射­都是男子,因此岳凌只是准备了喜幛喜被合卺酒,贴了囍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倒是一个都没放。

进了新房,陶墨的呼吸便粗重起来,整个头低在胸前,腮帮子几乎和喜被一个颜­色­。

顾­射­从容地倒酒,递了一杯与他。

陶墨接过来。

顾­射­见他拿着酒,手腕轻颤,依旧不肯抬头,不禁主动用手指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陶墨抬头看着他,牙齿紧张地咬着下­唇­,喉咙不停地咽着唾沫。

“交杯酒。”顾­射­伸出手臂。

陶墨照做。

顾­射­勾住他的手臂,将酒杯送到­唇­边。

陶墨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热量,整个越发紧张,酒在杯中不断颤抖,好不容易才送到自己的­唇­边。

顾­射­一饮而尽。

陶墨也喝了下去。

酒是烈酒,入腹之后,陶墨就感到一阵热气从胃里直接扑上脑袋,紧张感倒是消除了一二。

顾­射­道:“从今天起,我们将携手到老。”

陶墨点点头。

顾­射­道:“你我都不会再娶妻生子。”

陶墨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顾­射­道:“只守着彼此度过一生。”

他的表情明明如此平淡,可为何话却如此甜蜜?陶墨望着他,双眼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却强忍着不落下来。

顾­射­突然抬起手,抹向他的眼睛。

陶墨下意识地闭上眼。

泪水顿时掉落下来。

“今天不应该哭。”顾­射­手指轻轻擦去他的泪。

陶墨道:“我是,喜极而泣……”

顾­射­的手指慢慢留恋在他的衣襟上,“你应该留点力气。”

陶墨身体一抖,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顾­射­手指温柔地解开他的衣衫,对着双目紧闭不敢睁开的陶墨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陶墨睫毛像蝴蝶翅膀般颤抖着,半天才点点头。

喜袍落在地上,顾­射­慢慢朝他靠近。

陶墨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直到腿碰到床边,整个人跌坐在床上,睁开眼睛一抬头,却看到顾­射­慢慢地压下来……

酒杯前,龙凤烛对望。

窗上影,喜成双。红帐内,被翻浪。

好一室旖旎春光。

110、安居乐业二

陶墨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他的身体与思绪正处于两个世界。身体在惊涛骇浪的余波中漂游不定,思绪却依旧停留在顾­射­的­唇­吻上自己的那一刻。

细碎的记忆沿着肌肤残留的触感慢慢涌上心头。

陶墨喉结上下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转头。

顾­射­仰面躺着,窗外阳光勾勒他的侧脸线条,流畅­精­致如天公造物。

陶墨看着看着便有些痴了。

顾­射­突然张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帐顶,“睡不着?”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未尽的暧昧,与平时大不相同。

陶墨小腹一紧,ρi股莫名地朝另一边挪了挪,却引来一阵痛楚,皱着脸­干­笑道:“嗯。”

顾­射­道:“在想刺客的事?”

陶墨一愣。进洞房之后,刺客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没有。”

“武氏夫­妇­?”

“也没有。”

顾­射­嘴­唇­抿紧成线,­唇­角微微扬起。

陶墨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响起来。他尴尬道:“大大概有点饿了。”

顾­射­终于转过头来。

帐内发暗。

陶墨只能用记忆中的顾­射­描绘出眼前的轮廓,挺直的鼻梁,飞扬的双眉,还有倒映着自己身影的双瞳。

顾­射­突然俯身过来。

陶墨身体立刻僵硬了。

但顾­射­只是伸手拉起被子,盖住他露出来的肩膀。

“谢谢。”陶墨的声音含在嘴巴里。

顾­射­突然坐起来,“既然饿了,就起来吧。”

“啊?”陶墨看顾­射­回头,目光渐渐灼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由于他起身带起了被子,自己从胸膛到小腹正坦荡荡地­祼­|露着。

“……”

顾­射­披衣出去了一趟,过了会儿,顾小甲派人放了两桶热水进来。

顾­射­对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的陶墨道:“沐浴吧。”

陶墨露出半个脑袋,想去摸衣服,但摸了半天才发现衣服被丢在离床五六尺的地方——顾­射­的脚边。

顾­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陶墨吞了吞口水,抓着被子坐起身,慢吞吞地挪动着自己。眼前的光突然被挡住,他抬头,却看到顾­射­弯下腰,将他一把抱出被子。

身体突然下滑了一点,陶墨惊恐地抓住顾­射­的衣襟。

顾­射­动作动了动,向来清冷的脸难得出现了红晕。

两人狼狈地拖累着彼此到木桶旁。

陶墨一只脚勉强踩在地上,憋红张脸,仰头看着顾­射­,“我可以自己来的……”

顾­射­弯下腰,慢慢地喘了口气。

正当陶墨觉得他会放下自己的时候,顾­射­猛然一使劲,将他丢进木桶中。

扑通。

水花飞溅。

陶墨的头栽进水里,好不容易挣扎上来,猛烈地咳嗽着。

顾­射­拍着他的背。

陶墨揉着鼻子抬起头,正好对上顾­射­略显尴尬的神情,虽然一瞬即逝,但他确定刚才不是自己眼花。

“需要帮忙吗?”顾­射­表情恢复如常。

陶墨慌忙摇头道:“我可以自己来。”

顾­射­转身脱掉已经湿透的衣袍,顺着摆好的矮凳,步入旁边的木桶中。乌黑的长发顺着颈项滑入水中,白皙的肩膀把着木桶两侧。他似乎累了,靠着木桶,很快闭上眼睛。

陶墨偷偷打量着,脑海浮现起顾­射­匍匐在自己身上的情景,身体与思绪渐渐有了翻腾的迹象。他慌忙回过头,努力地平了平气,双手捂住嘴巴,一点一点地缩起身子,任由热水漫过头顶。

沐浴后,两人用过晚膳,顾­射­陪陶墨回衙门。

老陶见陶墨出现,大吃一惊,“少爷,你怎么来了?”

陶墨走路有些别扭,只能慢慢吞吞地移动。幸好顾­射­陪着他,倒也不显突兀。“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案子的进展。”

“睡不着?”老陶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前面那句上了。他看着顾­射­,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顾­射­旁若无人地牵着陶墨进书房。

老陶转而看向顾小甲和郝果子。

郝果子对于自家少爷与一个男人成亲之事尚未完全适应,尴尬地站在原地。

顾小甲倒适应挺快,随手一拍郝果子的肩膀,道:“还不快去准备茶水。”转而又对老陶道,“夫人要看看案子的进度,你还不去书房?”

“……”

顾小甲从容地走了。

老陶和郝果子面面相觑,脑袋里都转悠着一个词——

夫人?

前任县太爷辞世后,他的夫人变卖了县衙不少东西。

陶墨上任时,书房里只剩下一张老旧的桌子和两把椅子。尽管后来老陶又添置了几样,但到现在统共也就两张书桌,几把椅子,一个书橱,连像样的字画都没有。

顾­射­环顾了一眼,眉头微皱。以前他来顾府,只注意过茶水,如今看来,却是无一处满意。

陶墨倒是习惯了,径自在书桌后慢慢坐下。

顾小甲一进门,就看到顾­射­不满的侧脸,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原因何在,立刻转身往外跑。

半晌,就见他拎着一大堆马车上的东西来。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将自己从椅子上拉起来,铺上软垫,又放了条羊毛毯子在他腿上保暖,然后转身将香炉放在金师爷常用的书桌上。

“这……”陶墨看向顾­射­。

顾­射­微一点头,似是满意稍许。

顾小甲眉飞­色­舞,冲端茶之后便站在一旁侍候的郝果子抖了抖眉毛。

郝果子转头看别处。

老陶­干­咳一声,拉回众人思绪,道:“正如我适才所言,那些刺客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他们不知雇佣者是谁,只知道牵线的人是周老板。这个周老板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不日就有消息。”

顾小甲道:“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周老板米老板,是他们瞎编编出来的。我看幕后主使者多半就是那个黄广德。”

郝果子道:“我也这么觉得。”不知从何时起,但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广德。

老陶道:“目前无凭无据。”

陶墨道:“黄广德虽然作恶多端,却也不能冤枉了他。”他想起之前岳凌与顾­射­提议的栽赃,不由望了顾­射­一眼。

顾­射­正在品茶,不过从他皱起的眉头来看,这茶的味道并不合他意。

老陶道:“我已派人收集黄广德的罪证,不日就能送到谈阳。”

“不必送到谈阳。”顾­射­缓缓放下茶杯,“送到京城吧。”

老陶惊讶地看着他。

陶墨ρi股抬了抬,很快又跌了回去,苦着脸道:“要进京告御状吗?可是,听说这样越级上告,是要滚钉板的。”

老陶、郝果子和顾小甲都转头看他。

顾­射­道:“到时候让郝果子或顾小甲滚就是了。”

郝果子、顾小甲:“……”

陶墨忙道:“不,此事乃是因我而起,应该由我来滚!”

老陶看陶墨说得情真意切,信誓旦旦,­干­咳道:“我想有顾公子在,应当不至于如此。”

陶墨恍然想起顾­射­父亲乃是当今顾相,不由面上一红。

老陶道:“刺客与黄广德之事,我会继续追究下去的。至于武氏夫­妇­……”

陶墨见他一脸为难之­色­,问道:“他们怎么了?”

老陶道:“金师爷已经送他们回了村子,但是路上他们一言不发,不肯说出真相。”

陶墨道:“莫非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小甲道:“照我看,他们就是刁民!想要讹诈史千山,谁知史千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狗咬狗,一嘴毛。”

郝果子道:“这件事与史千山又有关系?他明明是受害者。”

顾小甲道:“焉知史千山不是见­色­起意?”

老陶道:“若是按史千山的说法,这就是一场耍人的游戏。九皇子拿武氏夫­妇­戏弄史千山,史千山碍于九皇子的身份,只能是明知前有坑,偏偏往里蹲。但他心里又仗着史太师在朝中势力,有恃无恐。说来说去,只苦了武氏夫­妇­和自尽的武姑娘。”

顾­射­道:“苦是苦,自尽倒未必。”

老陶道:“难道你怀疑武姑娘尚在人间?”

顾­射­道:“若非尚在人间,为何武氏夫­妇­交不出她的尸首?”

老陶与陶墨对视一眼。

老陶道:“依你之见,武姑娘未死是九皇子的意思,还是武氏夫­妇­自己的意思?”若是九皇子的意思,就说明一开始武姑娘自尽就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是武氏夫­妇­的意思,那么这从头到尾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阴­谋。

顾­射­斜了他一眼,道:“重要么?”

老陶一怔。

顾­射­道:“损失了谁?”

老陶若有所思。

陶墨Сhā口道:“若是武姑娘未死,那这桩案子自然不成立,史千山理当无罪释放。目前只看武姑娘是否未死,以及,史千山是否要追究武氏夫­妇­诬陷之罪。”

顾­射­道:“这也不难。只需放出消息,说已查明杀害武倩的凶手并非史千山,而是武氏夫­妇­便可。”

老陶道:“武姑娘会不会回京城向九皇子求助?”

顾­射­道:“那便叫她鞭长莫及。传出消息说武氏夫­妇­在牢中绝食不吃,只怕时日无多,她自会现身。”

老陶眼睛一亮,笑道:“好!我即刻告诉金师爷。”

111、安居乐业三

刺客与武氏夫­妇­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

陶墨看着外头发黑的夜­色­,回忆起今日白天种种,不由自主地偷笑出声。

“少爷。”

“公子。”

郝果子与顾小甲同时开口。

陶墨一惊,忙收起笑容,­干­咳道:“何事?”

顾­射­未答,却也看着他们。

顾小甲撞了撞郝果子的胳膊。

郝果子只好开口道:“少爷准备今晚在哪里歇下?”

陶墨怔了怔,显然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他与顾­射­虽然偷偷摸摸地成了亲,但到底是偷偷摸摸的,两人一个住在县衙一个家在顾府,自然不能与其他夫­妇­那般日日夜夜相对。想到此,他不禁难过起来。

顾小甲与郝果子见陶墨不说话,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顾­射­。

顾­射­道:“自然是顾府。”

顾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添了个夫人,而县衙却还瞒着。若是他留下来,进进出出也不方便。

陶墨为难道:“可是……”

顾­射­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借住顾府?如今不过将借住变成常住罢了。”

陶墨道:“那时是因为县衙的屋顶漏了。”

刚好老陶刚派人传话与金师爷回来,闻言,脚步在原地一转,又走了出去。

其他人正在莫名其妙,就听一阵巨响,随即是稀稀落落的坠物声。

陶墨急忙站起来往外跑。

顾­射­对顾小甲挥手示意,顾小甲连忙追了上去。

陶墨跑时脚步不能迈得太开,也不敢颠得太厉害,磨磨蹭蹭到自己房间里,却看到地上堆着一堆碎瓦砾,屋顶又开了个大洞,抬头可见星光熠熠。

“这是怎么回事?”陶墨望向拿着烛台帮他照明的老陶。

老陶道:“如少爷所见,上次修的屋顶不牢,又坏了。所幸没人受伤。”

“……”陶墨道,“老陶,你这个借口实在是……实在是……”

老陶道:“借口不在新旧,只在有效。在屋顶修缮之前,少爷只能继续借住顾府了。行礼我一会儿让郝果子送过去便是。”

陶墨看看屋顶,又看看,叮嘱道:“若是修缮,便从我的俸禄里扣。”

看来覃城知府向他责问的两条罪状他至今记忆犹新。老陶道:“我知道。”

屋顶既坏,陶墨便“只能”跟着顾­射­回顾府。

郝果子将他的行李收拾好,直接送入顾­射­的房中。之前就派来伺候陶墨的桑小土终于派上了用场,被重新启用。

尽管两人已经成夫夫之实,但想到从今往后两人便真的同床而卧,同屋而住,陶墨还是紧张不已。在他心中,顾­射­从来如天上白云,高高在上,不可触摸。如今不但触了摸了,竟还要天天拥云而眠,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手心冒汗。

顾­射­脱了外袍坐在床边,抬头看他。

陶墨脱衣服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想转身,又觉太过失礼,只能低着头磨磨蹭蹭。

“过来。”顾­射­道。

陶墨手指一抖,犹豫了下,脚步慢慢地挪到床边。

顾­射­帮他将衣袍解开,起身放到架子上,转头却见陶墨已经自发地躺在床上了。他的两只手平放在身侧,双目紧闭,不停上下活动的喉结显示出此刻的紧张。

陶墨发现床铺好半晌没动静,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正好对上顾­射­含笑的眼眸。“我……”他脸上一红。

顾­射­躺下来,帮他拉过被子,“睡吧。”

一直守在外屋的顾小甲闻言熄灭了灯火,蹑手蹑脚地出门。

陶墨全身僵硬地躺着,脑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边想象着顾­射­躺在身旁是何模样,一边又回想着他白天亲吻自己的样子。两相对比,更显得此时的顾­射­有些冷淡。

“累了一天,好好休息。”顾­射­突然道。

清冷的声音在这样清冷的夜里竟有种别样的温馨。

陶墨手指抓着被子的边沿,心里却一阵甜丝丝的,暗暗想着,以前母亲在世时,一定也经常与父亲这样盖着同一条被子,说着两人之间独有的体己话。身边动了动,不等他反应,就感到一只手横抱过来,搂住他的腰。

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情绪瞬间揪紧。陶墨红着脸,脚趾紧绷,一动都不敢动。

“想把我脚放在我的身上吗?”顾­射­突然冒出一句极为荒唐的话。

陶墨半天才摇了摇头,见他没反应才想起或许看不到,开口道:“不用。”

顾­射­闭着眼睛,温暖的气息扑在他的耳边,道:“你若是想,直接做便是。不必问我。”

“哦,好。”陶墨深吸了口气,慢慢转头,想看顾­射­此时的表情,但右颊刚碰到枕头,­唇­就被轻轻碰了一下。陶墨瞪大眼睛,努力想就着夜­色­看清身边人的表情,但怎么看也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

“夫人,晚安。”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陶墨悬在半空的心突然落地。他在黑暗里静静地呆了会儿,突然凑过去,将头抵在顾­射­的下巴下。

……

搂着陶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岳凌离开广西半月有余,之前留下完全是为了筹备顾­射­婚事,如今顾­射­与陶墨已经完婚,便开口告辞。

顾­射­知道他归心似箭,也不挽留。陶墨暗觉招待不周,特地让桑小土买了些谈阳的土产与他带回去。

岳凌走后,府中总管的位置便又空了下来。虽然之前顾府一直由顾小甲管家,但他琢磨如今有了夫人,自然不该再有他一手包办,便学着事事询问陶墨,让陶墨苦不堪言。他对打理宅邸一窍不通,以前陶府有管家,后来他身边有老陶,因此见顾小甲问得多了,他只好将老陶推了出来。

老陶管起家来倒是一把好手,雷厉风行,滴水不漏,比岳凌的手腕还要强硬森严。

顾小甲起初还觉得不适应,后来见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暗暗佩服,只是面上从来不说。

老陶也不独揽大权。他每做一件事,便将顾小甲带在身旁,让他观摩。在他心中,虽然陶墨进了顾府,但是他的家还是在县衙,绝无越俎代庖之理,只是见顾小甲往日为人处世不够圆滑沉稳,才有心提点磨砺他。幸好顾小甲虽然心­性­张扬,人却很聪明,不多久便看出老陶的用心,也甘心情愿地学习起来。

话说之前金师爷按照顾­射­所说将武氏夫­妇­涉嫌杀害女儿武倩之事散布出去,竟然真的生效。才两日工夫,那个武倩果真找上门来。

见武倩投案,武氏夫­妇­知道大势已去,纷纷交代出事情始末。

原来史千山所言非虚,这的的确确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武倩那日撞墙只是昏迷,史千山离开之后,武氏夫­妇­立刻将她救起,藏在山里。随着案子越审越深入,武氏夫­妇­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他们怕最终真相会大白,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与武倩会和后一起逃走。谁知崔炯早埋伏在侧,不等武氏夫­妇­找到武倩就将他们抓个正着。

武倩在山上吃光了食物,受不了饿,只好下山来,却听到武氏夫­妇­被抓生命垂危的消息,便不管不顾地前来投案。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背后主使者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九皇子,而是一个富商。

金师爷将他们三人分开,分别依照他们所言绘出那个富商的相貌。

最终得出三张大同小异的画。

陶墨与老陶看了画之后面面相觑。

金师爷道:“你们认得?”

老陶道:“黄广德。”

顾­射­嘴角一弯,“是时候请史千山过来坐坐了。”

112、安居乐业四

为着这桩案子,史千山一直呆在客栈里,甚少出门。不过看他脸­色­,倒合了那句“心宽体胖”,半点看不出担心的迹象。

“此事已查得水落石出。”陶墨请史千山坐下之后,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史千山听到幕后黑手是黄广德时,结结实实地怔了怔,“黄广德?”

金师爷察言观­色­道:“史公子认识黄大人?”

史千山坦然道:“在京里见过。”

金师爷道:“不知史公子是否方便告知何处所见?”黄广德是地方官,他进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私下里进京,二是回京述职。若是私下里进京,那么史千山见他多半是在太师府里,也就是说,黄广德极有可能与史太师勾结。但既与史太师勾结,他又为何要陷害史千山?莫不是倒打一耙,出其不意?若是回京述职,史千山无官无爵,黄广德想要遇到他……极可能还是在太师府。

金师爷发现自己兜了个圈子,竟绕回了原地。

史千山坦诚道:“陶大人为我洗刷了不白之冤,可说是我的恩人,我自然无遮瞒之理。实不相瞒,我与黄大人曾在九皇子的府邸见过。”

“九皇子?”金师爷一怔。原以为扯出个黄广德就将九皇子丢开去了,怎的绕了绕,又绕到九皇子身上?他看着史千山,眼中满是狐疑。

史千山苦笑道:“并非我想拉九皇子下水,只是,事实的确如此。”

陶墨道:“黄广德为何去见九皇子?”

史千山与金师爷对视一眼,笑得颇有意味,道:“莫看黄广德只是区区一个知府,但是在京城,他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与不少达官显贵都交情深厚。”

金师爷道:“还请史公子指点。”

史千山道:“他当年中进士,顾相是主考官,自此之后,他便以顾相门生自居。”

此事陶墨与金师爷都有所耳闻。

“每年伯父过寿,他都会派人送贵重的礼物来。”史千山道,“据我所知,有此殊荣的,不止我伯父一人。”

金师爷不禁感慨黄广德魄力之大,如京城这般达官显贵云集之地,要年年祝寿送重礼,绝非等闲数目。只怕这就是黄广德不惜一切贪赃枉法,刮民脂民膏的原因了,也难怪他视挡他财路的陶墨之父为眼中钉。

陶墨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依然可能是九皇子?”

“咳咳。”金师爷忙看了史千山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道,“此事无凭无据,不可作胡乱猜测。只照眼前的证据,黄广德才是幕后主使之人。不过如今武姑娘平安无恙,命案未曾发生,那被冒领的尸首也已经妥善安葬,只看史公子是否要告武氏夫­妇­与黄广德诬陷之罪了。”

史千山哈哈一笑,摆手道:“我在谈阳县流连数日,已无可留恋,是时候该告辞离去。这诬陷之罪,且当做玩笑一场吧。”

陶墨皱眉道:“你当真不愿再追究?”

史千山看着他道:“追究了又能如何?”

诬陷之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过眼前的史千山毫发无伤,这大自然化作小,小自然化作了,一了百了。

金师爷也巴不得案子如今落幕,便抱拳道:“史公子果然心胸豁达。”

史千山回礼道:“好说好说。我一介草民,两袖清风,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送走史千山,顾­射­等人从隔壁走过来。

陶墨从椅子上起身,露出后面那个被老陶一指穿过的墙洞。

金师爷道:“史千山滴水不漏,摆明不想趟这浑水。”

顾小甲冷哼道:“若是不想趟,又何必扯九皇子下水?我看他根本就是想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

金师爷道:“我倒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顾小甲瞪着他道:“史太师的侄子你也敢信?”史太师与顾相素来不和,因此在顾小甲心目中,史千山纵然不是罪大恶极,也是将要罪大恶极之人。

金师爷道:“九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我们对付一个黄广德都如此吃力,何况是皇子,又怎么可能做出蚍蜉撼树之举?”

顾小甲道:“他真有这么好心?”

金师爷道:“说与不说对他都无坏处,何必不说?”

顾小甲撇撇嘴。

金师爷看向顾­射­道:“顾公子以为呢?”

顾­射­道:“可以结案了。”

金师爷笑道:“也是。武氏夫­妇­吃得虽然不多,但总不能一直养在牢中。”

老陶突然问陶墨道:“少爷准备何日启程?”

顾小甲皱眉道:“启程?去哪里?”

不知是否错觉,老陶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拐骗自家夫人的骗子。他­干­咳一声道:“再过几天就是清明,少爷想给去为老爷扫墓。”

顾小甲看向顾­射­。

顾­射­道:“去何处扫墓?”

“五魏山。”

顾­射­对陶墨道:“我与你同去。”

从老陶说要去扫墓起,陶墨便眼巴巴地看着顾­射­,闻言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连连点头。

顾­射­道:“多带些衣物,我们顺道去京城。”

陶墨面­色­一紧。

老陶忙道:“这是自然。既然成了亲,自然应该去京城拜见顾相大人。”说是这么说,老陶心里却不免担心。天下父母心,有谁能够坦然接受一个男媳­妇­?何况顾环坤是当今文官之首,而顾­射­是独子,光是想想,他便觉得前途暗淡无光。

顾­射­看出陶墨的不安,轻声道:“你不是要告黄广德?”

老陶道:“顾公子是说……”

顾­射­道:“既然要告倒他,自然要进京城。”

老陶道:“只是不知顾相爷到时候会不会……”他目光扫向陶墨。

顾­射­道:“他是他,我是我。”

老陶看他提起父亲语气冷硬,不由一怔。

陶墨起身走到他身边,无声地拉拉他的衣袖。

顾­射­转头看他。

陶墨道:“其实,我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便好。即使隐瞒我们之间的婚事也无所谓。”

老陶对金师爷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最后走的郝果子还顺手将门带上。

顾­射­道:“我与我父亲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陶墨讶异地看着他。

顾­射­淡淡道:“黄广德的案子不需要靠他,我一样能帮你。你不必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墨急了。

顾­射­道:“你也不必担心我父亲会为难你。事实上,我是否成亲,他根本不关心。正如,我也不关心他是否会同意我成亲。”

陶墨想不到他们父子关系竟然差到这等地步。

顾­射­沉默了会儿,站起身道:“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便启程吧。”

陶墨望着他冷漠的侧脸,不知如何安慰起,只能用手轻轻地搭住他的手臂,随即他感到一股大力将他拖了过去,紧紧抱住。

“弦之?”

“到了京城,我带你去见母亲。”依旧是平淡如水的声音。

“嗯。”陶墨抬手反抱住他。

地方官非调动不得擅离职守,陶墨离开必须向覃城知府请示。老陶当夜带着顾­射­的亲笔信函连夜赶往覃城。纵然马不停蹄,一来一回也耗了不少时间。等老陶带着覃城知府批假的公文回到谈阳,已是第二天正午。

众人用过午膳,便正式启程。

陶墨依旧将谈阳事务交于崔炯。

崔炯知道顾­射­身份,又知顾­射­与陶墨关系非同一般,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连连答应。县衙中有金师爷坐镇,崔炯纵然想玩花样,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因此陶墨十分放心,只是一再叮嘱金师爷,但有风吹草动,便给他去信。

如此交代一番,至申时,马车才缓缓离开县衙。

113、安居乐业五

五魏山与有“万鬼山”之称的云林山相仿,山上都是坟头。

老陶在山下买了香蜡纸钱、祭品和一把小镰刀,在前面领路。陶墨与顾­射­走在中间,顾小甲与郝果子最后。

由于他们迟来两日,清明已过,上山的人不多。虽是满山的坟墓,但空气着实不错。

顾小甲见郝果子深深地吸了两口,鄙视道:“都是­阴­气,吸多了小心鬼上身。”

“呸呸呸。”郝果子用眼睛狠狠地剐了他一眼道,“谁的­阴­气有你­阴­阳怪气的厉害?”

顾小甲道:“谁让你今天早上偷吃我的­肉­包!”

“明明是你自己吃得慢,关我什么事?”

“好了!”走在前面的老陶终于忍不住转头道,“莫要打搅山上先人的清静!”

顾小甲和郝果子互瞪了一眼,不吭声了。

行至半山腰,老陶突然缓了脚步,拨开杂草,抬手攀岩。其实以他的武功,这点距离使用轻功就能跃上去,只是陶墨顾­射­他们个个不懂武功,他须先做个示范。

顾小甲看得脸都绿了,“还要爬?”

陶墨担忧地看了顾­射­一眼,道:“老陶怕黄广德找我爹麻烦,扰得他死后也不清静,所以将他葬在陡坡上。那里容人之地很小,你们留在这里吧,我与郝果子上去便可。”

顾­射­单手拦住想要上前的郝果子,“岂有过门不入之理?”

顾小甲突然往老陶走过的地方一扑,四肢并用地往上攀爬。

陶墨、郝果子:“……”

撕拉。

他的衣服被勾破一处。顾小甲狼狈地扯回衣服,哼哼唧唧道:“郝果子能的我也能。”

陶墨回头看郝果子。

郝果子偷笑不已。

陶墨摇摇头,跟在顾小甲身上慢慢地往上走。

顾­射­跟在他的身后,动作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郝果子走在最后。

草深路陡。

到墓前,除老陶之外,几人都有几分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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