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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幕后黑手(三)

连顾­射­的外袍也被割破了几道口子。

老陶将香炉、祭品一一摆好,又将香点好,交给陶墨。

陶墨接过香,也不顾地上碎石尖利,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对着墓碑连磕三个响头,“爹,我当上谈阳县的县令了,还处理了几桩案子。如今才知目不识丁之苦,不通文墨,不知典律,连公文都要师爷帮着念……爹,老陶已经搜集了很多黄广德罪证,希望爹在天之灵,能够庇佑我们能早日将他绳之以法。”他手臂轻轻颤抖着,将三炷香Сhā入香炉中,缓缓站起来。

顾­射­抬手帮他拿掉额前的杂草。

陶墨抓着顾­射­的胳膊,对着墓碑微笑道:“爹,这是顾­射­顾弦之,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我,我和他成了亲……”他声音渐轻,顿了顿,又开口道,“他教我识文断字,虽然晚了些,但好过一辈子不识字。”

顾­射­从老陶手中接过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将香Сhā在香炉上,又跪下磕了个头。“我会照顾他的。”他双目直视墓碑,坚定地承诺。

陶墨侧头拭泪。

顾小甲与郝果子轮流上了香。

老陶烧纸钱。

火光照着冰冷的墓碑,竟让墓碑生出一层暖意来。

下山回客栈。

陶墨、顾­射­都累得径自回房洗漱歇息。

老陶替他们张罗完才回房,一进门就看到魔教分坛坛主站在房中等他。

“出了何事?”老陶皱眉问。

坛主道:“黄广德两日前派人送了一车子东西进京。”

老陶挑眉道:“你可知是何物?”

坛主道:“还不知,他们派人了很多人护卫,极为重视。看车轮印,这东西可沉得很。”

老陶道:“两日前是清明,清明送东西上京?可不知道赶着找死。”

坛主道:“是否要属下将东西劫过来?”

老陶道:“他们带着一车的东西想必走不快。你将他们如何走,途径何处一一告诉我,我亲自去追。”

坛主讶异道:“可是陶公子与顾公子他们并不会武功。”

老陶道:“你们派人在暗中跟随便是。”

坛主道:“卢长老放心,属下一定竭力保护陶公子与顾公子!”

老陶点点头,心却飘到那一车货物上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送东西去京城其意如何……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老陶素来雷厉风行,说做便做,当下也不沐浴了,直接收拾行李与陶墨顾­射­交代一声启程。

陶墨顾­射­等人累得够呛正犯困,但听了老陶的话之后,又睡不着了。

郝果子道:“黄广德会不会知道东窗事发,所以准备大礼巴结去了?”

顾小甲道:“这还用问,摆明着的。他陷害史千山在前,刺杀我家公子在后,想要翻身?难咯。”

郝果子道:“可是史千山不是说他与九皇子交好?”

顾小甲道:“与九皇子交好又如何?难道九皇子还愿意为了他得罪我家老爷与史太师不成?要知道皇上至今还未定下太子人选,九皇子受宠归受宠的,但能不能登上九五至尊的……”

“放肆。”顾­射­淡然喝止。

顾小甲一缩头,不敢说了。

郝果子正听得津津有味,闻言不由看了他好几眼。

陶墨担忧道:“老陶会不会有危险?”

顾­射­道:“他既敢只身前往,定然有所依仗,不必担心。”

郝果子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照原定行程前进便是。”顾­射­道,“若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与老陶会合。”他见陶墨突然坐起来,反手抓住他,“就算赶路也不必急于一时。若在路上累得病了,反误行程。”

陶墨挠了挠耳朵,道:“我太莽撞了。”

郝果子戏谑道:“有顾公子在,少爷再莽撞些也是无妨的。”

在这点上,顾小甲与他的看法倒是不谋而合,两人半真半假地说笑起来。

陶墨放心之后,倦意袭来,脑袋不停朝顾­射­肩膀凑去,才识趣地出门。

他们走后,顾­射­将陶墨轻轻按倒在床上。

陶墨着实困了,只是晃了晃脑袋,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躺在一望无垠的江面上,水波温柔,包容着他轻轻摇晃。

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他睁开眼睛便看到顾­射­近在咫尺的嘴­唇­。

以面相看,顾­射­的双­唇­稍嫌薄厉,与人以难以亲近之感。但陶墨看着,却觉得薄得异常诱人,看着看着,便叫人生出不由自主想亲上去的冲动。

他偷偷瞄了顾­射­一眼,见他还在熟睡,胆子顿时打了点,偷偷将脸凑过去了一点。

大约太紧张了,他凑是凑过去了,但凑过去的不是­唇­,而是鼻子。

鼻尖凑近双­唇­之内,陶墨骇然,正要让开,就感到鼻尖一湿,竟是顾­射­舔了他一下。

“我,我……”他怔怔地看着已然睁开眼睛的顾­射­,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顾­射­道:“下次要对准一点。”

“……”

陶墨把整个头埋进了被子里!

从出房门起,陶墨的脸就一直藏在胸前。

吃饭如是,出门如是,上马车依然如是。

郝果子忍不住问原因,却被支支吾吾地搪塞了过去。

顾小甲道:“你说,夫人他是不是落枕了?”

郝果子道:“你落枕是低着头落的?”

顾小甲道:“这可难说,每人睡相不同。”他说完,两人的视线突然诡异地朝顾­射­移去。

顾­射­迈上马车,泰然一挥手道:“启程。”

顾小甲道:“……是。”看来,还是要从夫人身上下手。

114、安居乐业六

车厢里有悉悉索索声。

顾小甲头慢慢后仰,靠着车厢聆听。

过了会儿,只听顾­射­道:“今日学论语。”

“是。”陶墨老老实实地答应。

“……”顾小甲无趣地缩回头。

原本以为即使学论语,也学不了多久,谁知竟然真的一路学到了京城。

顾小甲和郝果子也从刚开始得津津有味到后来的头昏脑胀到最后对陶墨五体投地。陶墨竟然最多只听两遍便全记住了,尽管只记其字不得其意,但也能开口唬唬人。

若不是路程太短,只怕陶墨真的能将四书五经全记下来。

京城街道繁华依旧。

听着熟悉的吆喝声,顾小甲眼眶微湿,“终于回来了。”

郝果子道:“你离开京城有多少年了?”

顾小甲掰着手指算了算,“大约十几年了吧。”

郝果子惊讶道:“顾公子这么早就离家了?”

顾小甲道:“公子被老爷送去优林书院就读,我就一起跟了去。”

“优林书院啊。”郝果子语气里满是艳羡。

顾小甲驾着马车往偏僻巷子里走,最后停在一家旗杆歪斜、门窗残旧的客栈门口。

郝果子瞪眼道:“你不会想说,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吧?”

顾小甲道:“不是今晚,是今晚明晚后晚……只要在京城,我们都住在这里。”

郝果子道:“顾公子不是顾相爷的公子吗?”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相府不住,非要住在这样一家破旧的客栈里?

顾小甲正要开口,就见顾­射­与陶墨从车上下来,立刻闭了嘴巴,只冲郝果子眨了眨眼睛。

郝果子一头雾水。

顾­射­道:“这是我娘以前常来的客栈。”

陶墨道:“这家客栈一定开了很久。”

顾小甲和郝果子都暗暗佩服陶墨。这样一家客栈还能找出一条不算缺点的形容来,实在不容易。

顾­射­道:“我娘以前每次带我来,都会数落这家客栈的老板。”

“哈哈哈。她说,破成这样还不修,迟早压死自己!”客栈老板笑嘻嘻地从客栈里走出来,肥头大耳的模样十分讨人欢喜,“顾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射­见礼,“朱老板。”

朱老板道:“没想到一别数年,我老了,你却俊了。”他说着,便迎他们进客栈,顾小甲自发地将马车停去客栈后院。

顾­射­道:“最近生意可好?”

朱老板自嘲道:“不过这么大点的地方,若真有客人,藏也藏不住。”

顾­射­道:“何不修缮修缮?”

朱老板道:“若是修缮了,就不是原来的宁宁客栈了。”

听到宁宁客栈四个字,顾­射­的面­色­闪过一丝怀念。

朱老板道:“言归正传,你此次回来京城怕不只是回来看看吧。”

顾­射­道:“我想请外公帮我递一张御状。”

朱老板吓了一跳,“你惹了谁?不不不,谁惹了你?”

顾­射­道:“黄广德。”

朱老板皱眉道:“他?他虽然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但做事极有分寸,哪里惹到了你?”他知道顾­射­为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顾­射­道:“他杀了我的岳父,陷害我的夫人,又在婚宴上行刺我。”

朱老板听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幸亏他的眼眶不大,却很牢靠,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成亲了?”

顾­射­颔首。

“不知夫人是哪一……”他看到顾­射­将陶墨轻轻往前推了一把,原本想说的话就悉数得咽了回去。

陶墨尴尬又担心地看着他。

朱老板的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才冒出一句,“饿不饿?”

顾­射­道:“糖醋鱼、水晶肘子、一品豆腐、栗子­鸡­、粉蒸­肉­、油焖春笋、龙井虾仁……”

“等等等。你说得慢些。”朱老板转身拿来纸笔。

顾­射­看了眼陶墨。

陶墨乖乖地将刚才的菜又报了一遍。

朱老板记着记着,笔停下来,“很多都没有。”

顾­射­挑眉道:“我是想说,这些我都不吃。”

“……”

顾­射­与陶墨就这样在宁宁客栈住了下来。

如今唯一让陶墨担忧的就是老陶,自从拜祭完陶老爷分开之后,便失去了他的音讯,也未在路上相遇。想到此,陶墨心头就被揪得紧紧的。父亲过世之后,老陶就是他最亲近的长辈,他心中对他的惦念仅次于父亲。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陶墨刚和顾­射­提起自己的担忧,老陶就当夜找上了门。

宁宁客栈老旧,这头敲门那头惊醒。

老陶刚进房间,顾小甲和郝果子就闻声赶来,看到老陶都是又惊又喜。

老陶也是满面春风喜­色­,“少爷,这次黄广德恐怕再难翻身了!”

陶墨忙问为何。

老陶接过郝果子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道:“你可知黄广德最近为何动作频频,甚至不惜得罪史太师和顾相?”

除了顾­射­之外的三个脑袋都整齐地左右摇摆着。

“因为黄广德被盯住了。”老陶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要搜集他的罪证却被发现了吗?”

陶墨点头道:“记得。”

“其实被发现的人不是我。”老陶心中舒坦许多,当上魔教长老这么些年,除了明尊之外,他还未向其他人失过手。“而是皇上亲自派遣到各地寻访的监察御史。黄广德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被调查的一清二楚,只缺证据,因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证据湮灭,所以杀晚风,追旖雨,后来又牵连了少爷。”

顾小甲道:“黄广德不是在京城安Сhā了很多眼线吗?监察御史出动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怎会没人与他通风报信?”

郝果子冷笑道:“看来黄广德真的是罪大恶极,连老天爷都想给他报应!”

老陶道:“的确是报应。黄广德虽然事先得了消息,暗中打点好了一切,只是他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一环。”

其他人听他说得神秘,都竖起耳朵来。

“蓬香。”老陶缓缓吐出两个字。

若非他提起,这个名字几乎要淹没在红尘往事的记忆之中。

陶墨神­色­唏嘘,“没想到他是个忠仆。”

郝果子也是一脸讶异,“他去拦轿告状?”

老陶道:“拦轿告状是拦轿告状,但告的却不是黄广德。”

郝果子道:“那是谁?”

老陶道:“旖雨身居群香楼头牌多年,又甚得黄广德的宠幸,但他死后却没有留下任何值钱之物,你不觉得蹊跷?”

郝果子道:“或许是他重病的时候花光了。”

“不是花光了,而是被卷走了。”老陶道,“旖雨一死,蓬香就带着他生前积攒下来的珍宝远走高飞,自以为可以过安逸的日子。不想他身上的珍宝却引起别人的窥视,那人串通当地知县诬告他盗窃,将他身上东西抢劫一空不说,还给了他一顿板子吃。蓬香又怎么会甘心自己苦守多年的荣华富贵梦如此烟消云散?他一怒之下,便拦了监察御史的轿子。”

顾小甲道:“那与黄广德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那个知县是黄广德的亲戚?”

老陶道:“与黄广德毫无关系,知县是知县,黄广德是黄广德。只是蓬香为了交代珍宝的来历不得不搬出了旖雨。”

陶墨道:“可是旖雨之死与黄广德并无关系,难不成御史追究的是晚风的案子?”

顾­射­道:“不会。”

陶墨道:“你如何知道?”

“御史不会管小案子。”顾­射­道。

陶墨茫然,“冤案还分大小的吗?”

顾小甲解惑道:“冤案是不分大小的,但是官和功劳是分大小的。要知道监察御史乃是皇上亲自派出去的京官,他要不不动手,如果动手就必然是地方官员办不下来的大案子。他若是Сhā手地方上那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小案子,岂非显得当地官员都很无能?当地官员都很无能岂非显得皇上很无能,无识人之明?所以,就算当地官员无能,也要找个品级高点的官,不然如何显得出监察御史的能耐来?”

陶墨听得瞠目结舌。

老陶道:“正是此理。因此监察御史当下将这桩案子交给了那知县顶头上司。”

郝果子越听越糊涂,“那又怎么扯到黄广德身上去了呢?”

老陶道:“蓬香在群香楼呆了这么多年,又岂是没有眼­色­之人?这些道理他一开始或许想不透,但是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想透了。所以,他丢出了一个让监察御史十分感兴趣的诱饵。”

郝果子道:“黄广德?”

老陶颔首道:“正是黄广德。”

郝果子道:“难道他手上抓着黄广德的罪证?”

老陶摇头道:“他手上若有黄广德的罪证,当初旖雨就会交给少爷了。他虽然没有黄广德的罪证,却为黄广德找了一样无法翻身的罪名。”

听到这里,顾­射­心中已然有数。

陶墨与郝果子两人依旧一头雾水。

老陶道:“还记得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人是谁吗?”

顾小甲脱口道:“凌阳王。”

老陶道:“蓬香在旖雨身边多年,旖雨对他也算推心置腹,连黄广德手中有凌阳王所赠之物之事也不曾隐瞒。为了出胸中恶气,更为了拿回那些珍宝,蓬香兵行险着,将这件事捅给了监察御史。监察御史是京官,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皇上的想法。若是换了其他罪状或许靠着史太师、顾相还能通融一二,但是牵扯到凌阳王,那便是一百个脑袋也得落地。”

陶墨暗暗唏嘘。当初岳凌想要以此法陷害黄广德,为他所拒,只因他认为律法面前,当秉公无私,不容谎言。纵然他与他有杀父之仇,纵然黄广德身上罪恶累累,也不该以诬陷的手段让他入罪,不然他与黄广德又有何区别?都是以权谋私。只是他没想到,兜兜转转,黄广德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绝路。

老陶道:“监察御史果然有了兴趣,亲自追查,这便是黄广德狗急跳墙的原因。”

陶墨想起那玉马虽然已经还给了岳凌,但到底经过他的手,怪不得黄广德会追着他不放。

郝果子激动道:“你不是也查出他很多罪证吗?不如交给监察御史?”

老陶道:“还需你说?监察御史身边有一位是刚上任的新科状元,我将东西交给了他,他自然会把握机会。”

顾­射­挑眉道:“新科状元?谁?”

老陶道:“他叫佘照岚。”

陶墨看向顾­射­道:“你认识?”

顾­射­摇头道:“未曾听闻。”

老陶道:“我看他举止稳重,眉宇之间正气凛然,像是个有志之士。”

顾小甲耸肩道:“官场上几曾少了有志之士?年年都有,只是不到几年就成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同道之士了。”

郝果子道:“你这么说,岂非把顾相爷一同算进去了?”

顾小甲忙道:“我家老爷不同,我家老爷胸怀天下,怎能与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顾­射­淡淡道:“他本是道源,如何提不得?”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说,顾小甲一定会争个脸红脖子粗,但对方是顾­射­,他这样说,顾小甲除了闭嘴还是闭嘴。

老陶见状,又将话题扯回来道:“你们还记得我去作甚?”

“记得。你之前说,黄广德要送东西进京。”陶墨瞪大眼睛,“难不成,他想贿赂……”

老陶哈哈笑道:“少爷一语中的!黄广德见连番算计不成,只能搜刮府中所有财产,向九皇子求助。”当今天下,若还有一人能在皇上面前为“勾结凌阳王”之人说话的,也只有皇上最宠爱的九皇子了。

郝果子道:“哼!他想得美。那东西如何了?”

老陶道:“由我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那些东西已经被送往监察御史处了,雪中送炭不成,只好帮他落井下石。”

他如此说,陶墨等人脑海中立刻想象出黄广德面如死灰的样子,都是一阵痛快。

老陶等人走后,顾­射­见陶墨仍有心事,便道:“你怕空欢喜一场?”

陶墨摇头道:“我只是始终觉得……他的罪名不该是勾结凌阳王。”

顾­射­道:“凌阳王是王爷,勾结凌阳王又怎么会是罪名?”

陶墨一愣。

顾­射­道:“勾结凌阳王是皇上的心病,黄广德戳中了皇上的心病,便不得不死。至于如何死,以何罪名而死,那便是监察御史说了算的。”

陶墨恍然道:“你是说监察御史会搜集他其他的罪证?”

顾­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陶墨低声接道:“因果循环,屡报不爽。”

“如此,可放下此事?”顾­射­问。

陶墨回头见到他眼中满满的关切,逗留在心头的疑云与迷茫顿时消散无踪,不由露出真心的笑容。

顾­射­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便随我去见见我娘吧。”

陶墨望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115、安居乐业(七)

自从连府唯一的公子被问斩之后,连府就闭门谢客,不再与人往来。若非皇上逢年过节时常惦记,只怕连府早已泯然于京城显贵之中。

一辆马车在破晓时分悄然停在连府前。

两个青年先后下车,一个容貌雅致,一个平淡无奇,正是顾­射­与陶墨。

陶墨摆弄着衣角,神情甚是紧张。打出生以来,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覃城知府和黄广德,将军却是想都不曾想过的。一想到一会儿要以外孙媳­妇­的身份拜见,他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顾­射­道:“放心,外公未必愿意见我。”

陶墨愕然。

顾­射­步上台阶,轻轻叩门。

许久,门才咿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老仆歪着腰在门里头张望,“来者何人?”

“顾­射­。”顾­射­道。

老仆一惊,“小少爷?”

门很快被打开,老仆弯着腰道:“我,我这就去禀告将军!”

顾­射­道:“不。我只是来门口看看。”

老仆怔住。

陶墨原本紧张兮兮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却又感到一阵空虚。

顾­射­道:“外公进来身体可安好?”

老仆叹息道:“自从少爷与小姐先后去了,将军嘴上不说,心里头却一直耿耿于怀。幸好严将军时常过来为将军排解忧愁,不然,唉。”

顾­射­低喃道:“那就好。”

“小少爷,你真的不进府来看看将军?将军若是知道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老仆道。

顾­射­摇头道:“相见不如不见。”

老仆叹息道:“小少爷何必像小姐这样固执?将军与小少爷毕竟是亲祖孙,纵然对顾相有所不满,也绝不会牵连到小少爷身上。”

顾­射­道:“我娘生前说过,她选了我爹,便再无回头路。外公也说过,今生今世不想再见顾姓之人。”

老仆道:“将军是气话。”

“当初是气话,如今却是心结。”顾­射­垂下眼睑,“我何必再勾起他的伤心事。”

老仆说不出话来。

“难道见不到你,我就不会伤心吗?!”声如洪钟的质问声从老仆身后传来。

顾­射­面­色­一紧,却见一个身穿短打衫,手持长矛的白须老者气势汹汹走来。

“这算什么?当大禹了,过家门而不入了?”白须老者怒道。

顾­射­行礼道:“外公。”

白须老者道:“听朱红说,你要我帮你告御状?”

顾­射­道:“此事柳暗花明,已不必再递状纸。”

“哼。怪不得不肯进来了,原来是我这个老头子没利用价值了!”

顾­射­双眉轻蹙,“我并无此意。”

“那还站在外头做什么?还不进来?”白须老者说着,抓着矛就往里头走。

老仆笑眯眯地让出条路来。

顾­射­回头看了陶墨一眼。

陶墨屁颠屁颠地跟上来。

白须老者回到客堂,将手中长矛递给在旁伺候的小厮,金刀大马地坐下,冲顾­射­一仰下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红说不全,你自己说。”

顾­射­施施然地走进来,“一个贪官罢了。”

“少来。寻常的贪官你会管?”白须老者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参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是他惹了你,还是你惹了他?”

顾­射­见躲不过,就捡着重点说了。

白须老者听得直拍桌,“反了反了!反了他的!居然敢行刺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顾­射­怕他动气,道:“如今有监察御史盯着,出不了岔子。”

“他连你也敢动,说不定豁出去把监察御史也卡擦了!我看那些监察御史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嘴皮子磨得利,顶个屁用?”

顾­射­没接话。

白须老者道:“罢了。我且等着看,要是监察御史收拾不了他,我再去皇帝面前给他上眼药,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顾­射­道:“多谢外公。”

“哼。要不是看在你宁可求我帮忙也没去找你老爹的份上,早在你站在门口说不进来的时候,我就找人拿棍子把你轰出去了。”白须老者想到此,还是颇感欣慰。

顾­射­道:“我既然没进来,又怎么轰出去?”

白须老者指着他的鼻子道:“和你爹一个德行!”

顾­射­抿­唇­。

“不过你没进官场,这点比你爹强。文官那些乌七八糟的勾心斗角小心思,谁沾染上谁就变混蛋!”白须老者深深地吸了口气。

顾­射­突然转头拉过陶墨,对白须老者道:“这是我夫人。”

白须老者上下打量陶墨一眼,“好端端地,女扮男装做什么?”

“他是男的。”

白须老者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连着咳嗽起来。

急得旁边小厮忙前忙后地为他捶背。

“男的?”白须老者又拍桌。

顾­射­点点头。

白须老者瞪着他,“我要是让你休他,你也一定不肯的了?”

顾­射­道:“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有始有终。”

白须老者道:“我说的时候可不知道你会娶个男媳­妇­!”

“道理总是不错的。”顾­射­气定神闲。

白须老者瞪向陶墨。

陶墨虽被他瞪得冷汗直冒,却还是硬着头皮赔笑。

“你看上他什么?”白须老者问,“才华?”

“他正在认字。”

“财富?”

“他家道中落。”

“那不用问,地位肯定也没了。”

“他是个知县。”

白须老者翻了白眼,问小厮,“知县是几品官?”

小厮道:“七品。”

白须老者道:“芝麻官。”

顾­射­坦然道:“嗯。”

陶墨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白须老者道:“那你看中他什么?”

顾­射­道:“顺眼。”

白须老者愣了愣,突然感慨道:“天下竟然还有人你觉得顺眼?哪里顺眼,你对我细细说说。”

顾­射­道:“太多。”

“太多怎么样?”白须老者又开始吹胡子瞪眼,“难不成让你对外公说话也要数着字数不成。”他对小厮道,“去,让厨房准备好午膳晚膳。”

小厮领命而去。

白须老者对顾­射­得意道:“现下你总有时间了吧?”

顾­射­终于坐下来。

正因顾­射­寡言,他的概括叙述起来字字珠玑,无一字赘言。

白须老者听陶墨破案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大笑,叫一声蠢材,时而又大怒,叫一声笨蛋,时不时打断顾­射­。总之,陶墨在他嘴里,却是从头笨到尾。

陶墨越听越心情低落。最低落的却是顾­射­所言无一字夸大,皆是事实。以旁观者来看,自己之前所作所为的确很无能,不识字,不懂律法,却还妄想当个好官。纵使他如今努力学习,怕也很难扭转连将军对他的看法。

讲到陶墨被覃城知府扣押,顾­射­隐去杖责那一段,轻描淡写地说覃城知府知道他是顾­射­之后,便做出让步。

白须老者笑道:“这知府倒是明白人。”

说着说着,便到了午膳时间。

白须老者听得入了神,匆匆吃完饭,又拉着顾­射­继续说。

顾­射­只能奉陪。

如此,直到傍晚,才算将诸事说毕。

白须老者道:“难得你竟记得这样仔细。这样说来,你这位小媳­妇­却是无才之人。”

顾­射­道:“天下有几人能过目不忘?”

白须老者佯作不喜,道:“罢罢罢,他是个只会过目不忘的无才之人。”

顾­射­皱眉,“有才又如何?”

白须老者怔了怔,眼中戏谑渐消,“不错。天下有才之人如过江之鲫,秀才、举人、进士、探花、榜眼、状元。不过这些人有才又如何?进了官场还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活着的又有几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的感慨又变成了讥诮,“有些人满口理想抱负,满口江山社稷,但所作所为庸庸碌碌。纵然他不作小人,但纵容小人当道,岂非就是与小人为伍?”

陶墨茫然地看看顾­射­。

顾­射­沉默不言。

“天下正道若是靠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能维系,那又怎么能称之为正道!”白须老者说得气极而起。

顾­射­道:“殊途或会同归。”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正道行者,铁骨铮铮,哪里有那么多的委曲求全?!”白须老者突然走到陶墨身边,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你虽然蠢,却不失是个汉子!我欣赏你。”

陶墨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别人叫汉子,而且对方还是一代名将,不由怔住了。

白须老者道:“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靠大声说话大口吃­肉­,而是坚持心中所想,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父仇不共戴天,你能在父仇前还秉持为官的公正,总算有点可取之处。说起来,我那个狗崽子若是有你一半冷静和清醒,也不至于……”他说话的声音抖了抖,闭上眼睛。

沉默如针,无声地戳着陶墨的ρi股,让他坐立难安。

许久。

白须老者才睁开眼睛道,“你这个外孙媳­妇­我暂且认下,但是若有朝一日要我知晓你也与那群个当官不似官的狗崽子同流合污,我会不惜千里,亲自用长矛将你的狗头取下!”

陶墨先是被他凶狠的态度吓得一愣,但品味话中意味之后,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揖礼道:“是!定不负将军所望!”

“将军?”白须老者睨着他。

陶墨疑惑地望着顾­射­道:“你外公不是将军吗?”

顾­射­似笑非笑道:“我外公?”

看着顾­射­与白须老者都不满地盯着自己,陶墨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外公,外公。”

“哼。少叫得这么亲热。”白须老者哼哼唧唧地回到座位上,“要真触了我的底线,叫天公也没用。”

陶墨低头应了。

白须老者满意道:“我让人准备厢房,你们就住下吧。”

顾­射­道:“我明日想去看看娘。”

白须老者笑容一顿,淡然道:“去吧。”

顾­射­道:“从客栈出发更进些。”

白须老者手指在扶手上不耐烦地敲了两下,“随你吧。”

顾­射­站起来道:“那我不打搅外公休息了。”

白须老者点点头。

陶墨见顾­射­要走,忙向白须老者行礼告退。

走到门槛处,白须老者突然道:“有空常回来看看。”

顾­射­脚步一顿,转身,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是。外公保重,孙儿告退。”

白须老者挥挥手。

陶墨跟着顾­射­一路出将军府,心里头的疑云越聚越浓厚。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与外公一点都不亲近?”顾­射­问道。

陶墨道:“你若是想说,我就想听。”

顾­射­道:“我娘郁郁而终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外公始终不愿意见她。”

陶墨哑然。

“他说我娘选了顾家,便是顾家人,与连家再无关系了。”

陶墨看着顾­射­平静的神情,搂住他道:“外公已经后悔了。他是你娘的父亲,天下父母总是惦记自己儿女的。我想,你娘过世,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伤心。”

顾­射­缓缓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淡然道:“他从不让人知道他伤心。”

陶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的衣服,低声道:“但是我看得出来。”

顾­射­道:“哦?”

陶墨道:“我还看得出来,你虽然对外公冷冷淡淡,但是心里还是很关心他的。”

顾­射­没有否认。

“家中有长辈亲人可孝顺是好事,总好过……”陶墨蓦然顿住。

顾­射­轻叹,“子欲养而亲不待。”

陶墨忙抬起头道:“好像是这句。”

顾­射­挑眉道:“竟也有你记不住的,回去抄十遍。”

陶墨笑着点点头。

风不止,树不静。

两人相拥夜­色­,万物不侵。

116、安居乐业(八)

薄雾缭绕,山中景**言还休。

顾­射­将马车停在山脚下,与陶墨一人拎着一个篮子徒步上山。

迎面葱葱绿林,清风凉意扑鼻而来。陶墨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抬头去看顾­射­。

却见他背影寂寥萧索,仿佛沐浴在悲痛之中。

“我,我作了一首诗。”陶墨突然道。

顾­射­脚步一顿,肩膀似松了松,“哦?”

陶墨道:“你要听吗?”

顾­射­道:“嗯。”

陶墨道:“平仄可能不对。”

顾­射­道:“嗯。”

“可能也不太押韵。”他久经风月场,对于吟诗作对的基本准则倒略知一二。

“唔。”

“也不太工整。”

顾­射­直接了当地问道:“诗呢?”

陶墨清了清嗓子,仰头道:“风,风,风。”

“……”

“阵阵吹脸面。”

“……”

“清清又爽爽。”

“……”

“两人行溪涧。”

“……”

陶墨念完诗,忐忑地看着顾­射­的背影,心中又希望他鼓励自己,又觉得自己作得实在糟糕,顾­射­还是莫要开口得好。“怎么样?”沉默太久,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顾­射­缓缓道:“我正在体会清清又爽爽的意境。”

陶墨红了脸,“我,我献丑了。”

“不,有进步。”顾­射­道,“至少你背过骆宾王的《咏鹅》。”

陶墨讶异道:“如何得知?”

顾­射­回眸,似笑非笑。

陶墨停下脚步,心扑通扑通像要跳出来,直到顾­射­背影快要消失在小径曲折处,才惊觉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行至半山腰,竟有不少香客来来往往,看到山上那冒起的红檐黄墙,陶墨才知原来山上有一座寺庙。

“我娘葬在后山。”

顾­射­领着他从寺庙中穿过。

行至后山,香客渐少,人影渐稀。

陶墨看到小径旁有一家茶棚,不由好奇道:“这凉茶铺为何开在后山呢?”

顾­射­闻言望去,面­色­冷凝。

陶墨被他身上的寒气吓得一怔。

“世上总有无聊之人。”顾­射­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顺着小径走了下去。

经过茶棚,陶墨好奇地往里瞅了瞅。棚子里只坐着一个中年文士,面容刚毅。

两人目光相对,陶墨心里头便打了个突,急忙错开视线。

“小兄弟。”中年文士突然开口唤住他。

陶墨眼见顾­射­身影越来越小,焦急道:“先生何事?”

中年文士道:“独坐无趣,小兄弟可愿作陪?”

陶墨道:“我与友人同来,不便逗留。”

中年文士道:“是去祭拜先人吗?”

陶墨心急如焚,道:“是。我还有事,下次再与先生详谈。”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立刻有两个大汉从路旁蹿了出来,拦住陶墨去路。

陶墨惊怒地瞪着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道:“这里只有一条路,不会走丢的。”

陶墨强压下内心的不安,盯着他道:“先生何意?”

中年文士一指身旁的凳子,道:“只是想请你坐坐。”

陶墨望着已经完全看不到顾­射­身影的去路,无奈地走到他身边位置坐下。

“小兄弟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中年文士问。

陶墨一一交代了。

中年文士道:“哦?原来小兄弟的家人葬在此地。”

陶墨忙道:“不,我只是陪他一起来的。”

“他?”中年文士道,“你口中的他可是刚才那位朋友?”

陶墨颔首。

中年文士道:“你与你朋友的感情很好。”

陶墨低着头没吭声。他知道自己与顾­射­的感情不容于世俗,当然不会随意揭露。

中年文士道:“若非很好,他一定不会请你一道拜祭先人。”

陶墨道:“你怎么知道?”

中年文士笑而不答,反而问道:“不知小兄弟以何谋生?”

陶墨警觉地看着他。

中年文士哈哈笑道:“小兄弟不必紧张,本官不是坏人。”

“官?”陶墨一惊。

中年文士道:“实不相瞒,我虽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大官,但在京城总有算有头有脸,绝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我是看小兄弟年纪轻轻,气度不凡,才有心结识,绝无恶意。”

陶墨看他身边侍从个个人高马大,不由信了几分,“说起来,我也是官场中人。”

“哦?”中年文士颇感兴趣地问道,“莫不是刚调往京城补缺?”

陶墨惦记着顾­射­,见他有长谈之意,快刀斩乱麻道:“不,我是谈阳县的县官。”

中年文士见他说及县官并无自卑之意,暗暗点头。“为官不易啊。”

陶墨想到昨日白须老者对自己的一番话,有感而发道:“只要心中有正气,也不难。”

中年文士摇头道:“江河入海,不免同流合污。”

陶墨道:“那就不要入海,江河之水只在江河之中,自然能保持清流。”

中年文士笑道:“若朝野上下都是海呢?”

陶墨道:“总有志同道合之人。”

中年文士道:“可是那海盘踞在江河顶上,若是不能与其同流,便会被淹没,下场是一样的。”

陶墨一怔,迟疑道:“这……可是若是与他同流,便没有江河了。”

中年文士又道:“纵然入海沾染了咸味,但江河毕竟是江河,只要心中有清流,总还能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的。总好过将偌大一片地都交由海水。”

陶墨自为官以来,想得莫不是如何恪尽职守,奉公执法,中年文士之言他却从来不曾想过。

中年文士见他面露纠结,哈哈一笑道:“此事于你还言之过早。我只是有感而发,小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陶墨低头沉吟许久方道:“是,我还不曾遇到此事,还想不出来自己究竟会如何做。不过,江河入海会受染,莲花却能出淤泥而不染。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只是觉得为何要做江河,为何不做莲花呢?”

中年文士望着他,“莲花又怎比得上江河长久?”

陶墨道:“弦之给我说故事的时候,曾提及许多人殇于早年却名留青史。我想,若是能如此,也算长久了。”

中年文士道:“我问你,一个一年只为百姓做一件好事而做了三十年的人,与一个一年为百姓做十件好事却只做一年的人,谁对百姓更有用?”

陶墨道:“都有用。”

中年文士眼中光芒闪烁。

陶墨道:“既有心做好事,一件也是做,十件也是做,为何要有高低之分?”

中年文士怔怔地看着他,忽而仿佛想通了什么,大笑道:“说的好,既然都是心系百姓,又何必分高低,又何必分贵贱,又何必分手段呢?”

陶墨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中年文士道:“小兄弟的朋友想必久等了。”

陶墨这才想起一道来的顾­射­,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道:“是是是。在下告辞!”他冲出两步,又回头道,“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中年文士微笑道:“失意人。”

“施意仁?”陶墨行礼道,“在下陶墨。”他说罢,又顺着小径一路追了过去。

中年文士脸上笑容渐敛,伸手拿桌上的茶,却已经凉了。

“老爷。”茶棚老板从后面走出来,“是否去吏部打点打点,让陶墨早日……”

中年文士摆摆手道:“能遇到一方适合自己的土地不易,何必拔苗助长?我看的出他不是贪恋权位之人,官大官小又有何异?他既爱做莲花,便做一朵不遇淤泥的莲花吧。守着谈阳安居乐业,平平淡淡过这一世,也是一种福分。……对他,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茶棚老板恍然道:“是。”

陶墨满头大汗地跑到小径尽头,看到顾­射­正默默地站在坟前。坟的四周开满各种各样的鲜花,煞是漂亮。他站在花中,犹如画中人,不知是花成了画,还是画化成了他。

“抱歉,我来晚了。”他取出点着香,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娘。我是弦之的……的,的……”虽然顾­射­称他为夫人,连老将军叫他孙媳­妇­,但这两个称呼他自己却是说不出口的。所以,犹豫半晌,他还是改口道,“我与弦之成亲了。他很好,比我所能想象的所有都好。我一定会好好待他,不离不弃,白头偕老的。”他Сhā上香,站起来。

清风拂过,花海翻浪。

顾­射­道:“我娘很喜欢你。”

陶墨双眸晶亮,羞涩地问道:“要是没有风呢?”

顾­射­道:“她还是会很喜欢你。”

陶墨疑惑地看着他。

顾­射­道:“因为我喜欢。”

陶墨双颊比花更红。

上完香离开,路上,陶墨说起遇到的失意人,又说起两人谈话,顾­射­一言不发。

到了茶棚附近,陶墨却发现茶棚不见了。

“啊?明明刚刚还在的。”他指着茶棚原先所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顾­射­负手往上走。

陶墨追上去,“真的,我之前真的是在这里遇到……”

“我知道。”顾­射­道。

陶墨想起来时,茶棚就在路旁,顾­射­理当看到,心里舒了口气,道:“那人气度不凡,不愧是在京城做官的。”

顾­射­道:“你喜欢他?”

陶墨吓了一跳,差点跌倒,“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若我在他这年纪有他一半的气度,也不枉此生了。”

顾­射­淡淡道:“你是你,他是他。”

陶墨瞄了眼顾­射­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才笑道:“也是。”

时近正午,两人从山上下来。

郝果子与顾小甲在路口张望,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去。

顾小甲将顾­射­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刚刚看到……”

“嗯。”顾­射­截断他。

顾小甲道:“公子遇到了?那公子有没有想过……回心转意?”

顾­射­道:“既非同道中人,何苦牵累彼此。”

“可是……”

顾­射­道:“他很好,我也很好,如此便好了。”说罢,他转身上马车。

郝果子见顾小甲还傻乎乎地留在原地,不由撞了撞他的胳膊道:“想什么呢?”

顾小甲惋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郝果子吓了一跳道:“顾公子与我家少爷要分开?”

顾小甲没好气道:“不是!公子与夫人新婚燕尔,怎么会分开?”

郝果子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念诗不行吗?”顾小甲瞪他一眼,转身上车辕。

郝果子皱眉道:“明明是词。”

四人早起至今还不曾进食,正是饥饿难耐。幸好客栈离此不远,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

郝果子去停车,顾小甲蹦跳着想进客栈,却被守在客栈门口的两名劲装客拦下了。

顾小甲怒道:“你们是何人?”

劲装客看着紧随其后的顾­射­和陶墨道:“你们谁是顾弦之顾公子?”

顾小甲警戒地挡在顾­射­身前,“你又是何人?”

顾­射­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大内侍卫?”

117、安居乐业(九)

“你是顾公子?”劲装客语气稍缓。

细碎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出来一个面­色­净白的中年人,他的腰好像天生伛偻,看人的时候喜欢由下往上打量,“顾公子,我家主人正在客栈等候。”

两个劲装客立刻让开路。

顾­射­对陶墨道:“你在外头等我。”

陶墨担忧地看着他。

中年人道:“外面日头晒,主人请陶公子一道入内。”

顾­射­见他喊出陶墨的姓,知道对方必然有备而来,只好与陶墨一同入内。

顾小甲从“大内侍卫”四个字就知道中年人口中的主人非富即贵,而且他看那中年人的行止极似宫中太监,因而不敢放肆,默默跟进客栈,呆在顾­射­身后。

客栈被重新收拾了一遍。老旧的桌椅统统被搬到一边,只剩下中间两张桌子,一张铺着明黄|­色­的桌布,一张铺着暗红­色­的桌布,泾渭分明。

明黄|­色­桌布后面坐着一个美须中年,双眼如钩,直盯盯地打量着顾­射­与陶墨。

陶墨心头怦怦跳起来,只觉在他眼中,自己无所遁形。

“草民顾­射­偕同陶墨叩见皇上。”顾­射­施施然下跪。

陶墨怔了怔,下意识地一同跪下。

皇帝微笑道:“弦之请起。”

顾­射­未动。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很快又笑道:“你身后这个应当就是谈阳县的县令吧?”

“是。”顾­射­沉声道。

皇帝道:“一道起来让我瞧瞧。”

顾­射­这才站起身。

陶墨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九五至尊,腿不禁有些发软,起了两次才站起来。

皇帝看着陶墨,笑了笑道:“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陶墨看顾­射­回头,心底突然有了底气,抱拳道:“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龙颜大悦,“朕听说你目不识丁,如今看来,传言有误。”

陶墨道:“草民,哦,不,下官,哦不,臣,微臣虽然目不识丁,但忠君爱国四个字一直铭记于心。”

皇帝点头道:“这便能做个好官了。你们从外面回来,想必还未用膳,不如坐下再谈。”

“多谢皇上。”顾­射­也不推辞,带着陶墨入席。

看着顾­射­,皇帝不由感慨道:“想当年,你外公带着你进宫赴宴,你才这么丁点大,不想一转眼,竟已长大成|人,还成了名满天下的才子,连朕的书房里收藏着你的两幅字画。”

顾­射­起身抱拳道:“多谢皇上垂青。”

皇帝摆摆手道:“坐。坐着说话。”

顾­射­重新坐下。

皇帝望着手中酒杯,微笑道:“如何?可有意入朝为官?”

顾­射­道:“草民生­性­散漫,怕是不宜入朝。”

皇帝放下杯子,嘿嘿笑道:“当年朕让顾相劝你入朝,他也是这样说的。果然是父子啊。不过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收收心了。朕听说你在谈阳县做了讼师?这很好,讼师大都熟知我朝律法,你日后为官也能得心应手。”

顾­射­不卑不亢道:“草民心胸狭窄,装不下家国天下。”

“胡说!”皇帝薄怒,“何谓装不下家国天下?难道你胸中只能装下儿女情长?”

顾­射­道:“正是。草民只会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于国于民的大事却是一窍不通。”

皇帝猛吸了口气,放缓语速道:“你莫不是怕父子同朝,会惹来闲言碎语吧?”

顾­射­道:“皇上英明,朝中上下一心,怎会有闲言碎语?只是草民心游于野,经不起繁文缛节,理不了天下祸福。”

皇帝道:“你真要将一腔才华付流水?”

顾­射­道:“我心如止水,请皇上成全。”

皇帝目光毒辣,盯住陶墨道:“我听说你与陶墨交情匪浅。”

顾­射­泰然道:“我与陶墨已结为连理。”

皇帝不想他如此坦率,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坦荡!”

顾­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发生的事又如何瞒得了皇上的眼睛?”

皇帝道:“当然。朕不但知道你与陶墨成亲,还知道陶墨生平之志乃是当个好官!你身为他的夫婿,难道不曾想过要成全他吗?”

顾­射­道:“他若有需,我自当鼎力。”

皇帝道:“既然如此,你便该为国效力,与他同心协力才是。”

顾­射­道:“我与陶墨既已成连理,他日荣辱与共,自然是同心协力。”

皇帝说得口舌发­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朕应承你,若是你愿意入朝为官,朕一定大力提携他,或有一天能入阁拜相!”

饶是镇定如顾­射­,也略吃了一惊。

天下为官者,天下汲汲名利者,谁不想入阁拜相?

他没有回头,因为怕一回头看到陶墨渴望的眼神。这个诱惑,怕是这天下一万个人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无法抗拒的。

“皇上。”陶墨怯生生地开口了。

皇帝看着他,带着稳­操­胜券的笑容,鼓励道:“陶卿有话但说无妨。”

陶墨道:“皇上,我当官并不是为了当大官。”

皇帝笑容稍敛。

陶墨道:“我只是想当个好官。”

皇帝道:“当大官也能当好官。”

陶墨道:“可是我力所不逮。当谈阳县县令,我已是心惊胆战,唯恐一个不慎,有负皇恩,有负百姓。若非有金师爷从旁相助,只怕我早就闯出祸事来了。皇上对我寄予厚望,我更不能欺瞒皇上。我有自知之名,当个谈阳县县令,我或许有朝一日还能胜任,但是再高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皇帝沉下脸道:“你难道不知当大官的好处吗?朕记得你的父亲就死于黄广德的冤案之中吧?”

陶墨肩膀一颤,惊讶地抬眸。

“不必问朕是如何得知的,若是朕想要知道,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朕的。”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顾­射­一眼,“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的官位比黄广德大,他就无法再害你了?你以为监察御史为何能查办黄广德?那是朕赋予他的权力!只要朕愿意,朕随时可以让一个人功成名就,大权在握。”

陶墨道:“其实微臣想过,若是监察御史能够早一年出现,或许我爹就不会含冤而死。只是人生如戏,命中注定,微臣不敢存有其他奢望。”

皇帝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你真的不想自己手握大权?”

陶墨道:“我只想为皇上守出一方乐土。”

皇帝突然笑出来。他转头看着之前的中年人,道:“你听听,这是一个目不识丁之人会说的话吗?”

中年人笑道:“我看这位大人心中明白得很。”

皇帝颔首道:“是,是明白。与顾­射­一样,油盐不进。”

顾­射­忙起身揖礼道:“皇上恕罪。”

“你让朕不痛快,朕如何能恕你的罪?”皇帝刁难道。

顾­射­道:“皇上是明主,又如何会与草民计较?”

皇帝道:“哼。说得好听。坐下吧。”

顾­射­落座。

皇帝对陶墨道:“你既然对谈阳县如此恋恋不舍,便给朕管好它!朕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语,朕要看政绩,三年不出政绩,就休怪朕翻脸无情。”

“是!”陶墨激动地站起来,桌子被撞得摇晃了下。

皇帝挥手让他坐下,又道:“关于黄广德的案子,今儿个老将军与我说了。此事朕心中有数,不会让你爹白白枉死,也不会叫他逍遥法外。”

“谢皇上!”陶墨又激动地站起来,桌子又晃了晃。

中年人忍不住走过去将桌子往旁边移了移。

皇帝­干­脆自己站起身,道:“罢。朕现在对着你们吃不下去,你们对着朕用膳想必也用不尽兴,既然想看两厌,不如不见。不过朕说的话你们最好牢牢记住,朕是皇帝,君无戏言!”

“是。”

“恭送皇上!”

顾­射­拉着陶墨跪下。

皇帝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上马车。

大内侍卫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将马车护卫得水泄不通。

“黄德禄。”

皇帝突然唤道。

中年人利索地钻进马车,恭敬地跪下道:“皇上。”

皇帝道:“此事你如何看?”

中年人道:“顾­射­心不在朝,只怕劝也无用。”

“只怕他不愿意入朝为官,是因为顾相。”皇帝叹口气道:“当年朕将连小将军交由顾相处置,是想试探他是否会与连将军连成一气,毕竟,文官武将勾结,素来是大忌。不想他为表清白,竟大义灭请至此。事后朕想了想,确实是逼他太甚了。”

中年人道:“此事乃顾相一厢情愿,与皇上何­干­?”

皇帝道:“朕真正决定启用他,也是因为这桩事。说起来,顾弦之与他倒真是父子,一般的狠绝,难得见上一面,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可惜了,朕正需要一个棋子在顾相与史太师之间周旋。他是顾相之子,却与顾相心怀嫌隙,正是上上人选。”说到此,他似想起了什么,怒道,“若非薛灵璧背叛朕,朕也不必捉襟见肘至斯!”

中年人不敢接话。

“哼哼,他以为与凌阳王联手就能高枕无忧吗?做梦!”皇帝怒叱道,“朕不是先皇,绝不会留下广西和云南这两个烂摊子给自己的儿子!在朕有生之年,定要平定凌阳雪衣之祸!”

中年人道:“皇上天纵英明,对付他们自然手到擒来。”

皇帝平了平气道:“朕让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中年人道:“皇上放心,他们已经展开行动了。”

皇帝冷笑道:“薛灵璧既然借用魔教势力,那朕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直到外头挡住光的影子撤得一­干­二净,顾­射­才拉着陶墨站起来。

但陶墨只是动了动脚,便坐下了。他尴尬道:“腿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竟然能在有生之年面见圣颜,而且皇上竟然还对他寄予厚望,一想到皇上对他说的字字句句,他心情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反观顾­射­,脸上不但毫无喜­色­,反而紧蹙双眉,对顾小甲道:“让厨房准备饭菜和­干­粮,我们吃完即刻启程。”

陶墨一怔道:“为何这么急?”

顾­射­道:“伴君如伴虎。皇上前一刻放弃不等于下一刻放弃。指不定什么时候他想不开了,又会回来纠缠,与其如此,倒不如远走高飞来得清静。”

陶墨委实没想到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皇上在他口中竟是这般不值钱,讷讷道:“可是我们还不曾与外公道别。”

顾­射­道:“朱红自然会带信。”他见陶墨恋恋不舍,又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

陶墨在地上坐了会儿,终于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

朱红将皇帝留下的饭菜统统收拾­干­净,为他们重新准备了一桌简单的热菜。顾­射­与陶墨吃完,郝果子与顾小甲等人也准备完行李了。

陶墨突然想起老陶,讶异道:“老陶呢?”

郝果子道:“他说去见老朋友,过几天就回来。”

陶墨看顾­射­道:“要不要等他。”

顾­射­道:“我们留信给他便是。”

陶墨见顾­射­去意已决,也不再说,只是叮嘱朱红定要将口信带到。

朱红一一应承。

陶墨与顾­射­上了马车,掀帘看着窗外繁景倒掠,只觉好似一场梦。

“弦之,若这是一场梦,我只愿永坠梦中睡不醒。”

“永坠梦中睡不醒?”顾­射­忽而笑道,“梦如人生,人生如梦,何谓梦,何谓人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确实是‘我’自知。”

陶墨似懂非懂。

顾­射­道:“你何时梦醒过?”

陶墨呆住。他当然从梦里醒过,但是这种醒却不是他想说的醒。

顾­射­道:“你若想不通……”

陶墨眼巴巴地看着他。

“便将子欲养而亲不待再抄写十遍吧。”

“……”陶墨小声道,“那十遍还欠着。”

顾­射­睨他一眼,“那就是一百遍了。”

陶墨瞪大眼睛道:“为何不是二十遍?”

顾­射­道:“因为这是梦。”

陶墨茫然。

“梦里十遍加十遍,便是一百遍。”

“……”

顾­射­道:“你现在想要醒也晚了。”

陶墨突然转身,认真地看着顾­射­道:“别说一百遍,便是抄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愿意醒的。”

顾­射­平静道:“那就一千遍吧。”

“啊?”

“一万遍。”

“……”这梦为何越做越累呢?

[正文完结]

118、番外之争嫁妆一

总算赶在日落时分回到谈阳县。

顾­射­的马车将陶墨在衙门门口放下,说好戌时来接人,便径自回顾府去了。

看到久违的县衙,陶墨心里一阵阵暖意涌过。

但县衙门口的差役见到陶墨,却立刻一甩头往里头跑,剩下另一个激动地看着陶墨,“大人!”

陶墨道:“县衙一切都好吧?”

“这……”差役欲?***埂?br />

陶墨生出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何事?”

“东家!”金师爷在那差役的引领下,匆匆出来,揖礼道:“东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陶墨忙道:“不辛苦。倒是金师爷为县衙诸事日夜­操­劳,更是辛苦。”

金师爷苦笑道:“有负东家所托。”

陶墨不好的预感成真,“发生何事?”

金师爷朝门两旁看了看,道:“我们入内再详说。”

陶墨怀着满肚子的好奇跟他一路来到书房,却看到崔炯竟然也在书房内。看到陶墨进来,崔炯忙起身行礼。

“究竟发生何事?”陶墨按捺不住问道。

金师爷道:“此事说来话长。半月前,也就是四月十二那日,杨柳氏与其女邹琼其女婿刘保一道状告其夫杨天远克扣其女邹琼的嫁妆不归。”

陶墨听得糊涂,“这杨柳氏的夫婿姓杨不错,为何女儿姓邹?”

崔炯解释道:“杨柳氏先前的夫婿姓邹,后夫婿亡故,她拖着女儿,独立难养,便带着前夫遗留的财产一道嫁给杨天远。出嫁时,她与杨天远约法三章,说好这些钱财乃是邹琼的嫁妆,暂由杨天远保管。待邹琼成亲归还。”

陶墨道:“原来如此。这案子好判得很,等我明日升堂,让那杨天远将嫁妆交还便是。”

金师爷与崔炯互望一眼。

金师爷­干­咳道:“此事还有下文。”

陶墨道:“师爷请讲。”

金师爷道:“按我朝律法,四月一日至七月三十日乃是农忙时期,衙门不受理户婚、田地等细故,只受理重情大案。”

陶墨皱了皱眉。

金师爷道:“何况当时东家并不在衙门,于是我自作主张,以这一条将他们的状纸驳了回去。”

陶墨见他神情略带不安,问道:“那又出了何事?”

崔炯道:“那杨柳氏见衙门不受理细故,把心一横,竟投了井!”

陶墨“啊”得一声惊叫起来。

金师爷忙道:“幸好旁人发现救起,只是伤了脑袋,并无大碍。”

陶墨这才放下心来,“何苦如此?等过了七月三十日再告也不迟啊。”

金师爷道:“只因那杨天远看中一户人家的闺女,用邹琼的嫁妆许诺为聘礼,定的婚期正是七月初三。而邹琼的夫婿刘保又屡次逼迫她们母女出面,索要嫁妆,甚至扬言若是杨天远不交出嫁妆,他便要索还聘礼。”

陶墨听得直摇头,“杨天远与刘保都很可恶。杨柳氏母女却很可怜。”

金师爷道:“东家意欲如何?”

陶墨道:“我想我朝律法之所以不在农忙时节接过细故案子,乃是怕百姓不能专心于农忙。但是如杨柳氏母女这般遭遇,又如何能专心他事?杨柳氏投井能救一次,却不能救一世。若要救她,还需早日将案子理清。我既然答应皇上要好好治理谈阳县,便一定要做到!”

“皇上?”

金师爷与崔炯齐声惊呼。

陶墨挠头道:“此事说完话长,我们还是先说说杨柳氏吧。”

金师爷道:“东家若是决定受理此案,我建议东家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宜静不宜闹。”

崔炯一言概括道:“师爷是说偷偷地审?”

金师爷道:“正是。东家虽然出于一片好心,但难保不会有人拿着我朝律法大做文章,因此,我们便要赶在他们做出文章之前,将此案摆平。”

崔炯感到金师爷说完之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一眼,心里立即敞亮,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有人”正包括了自己。他忙道:“金师爷所言甚是。虽说谈阳县如今风调雨顺,县衙上下一心,但难保不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意外发生,所以大人还是速战速决为上。”

陶墨见两人都如此说,当下便将此事定了下来。他心中记着顾­射­说过戌时来接他,因此简略地问了几句公务,便匆匆告辞出来。

桑小土果然驾着马车等在门口。

上马车回顾府,发现顾­射­竟在等饭。

陶墨又是心疼又是过意不去,道:“天­色­不早,何必空腹等我?”

顾­射­懒洋洋道:“谁说我是空腹?”

陶墨这才瞄到他面前有一盘少了一块的点心,“其实,你若是饿了,先吃便是。”

顾­射­夹了一块红烧­肉­在他的碗里,道:“我成亲不是为了一个人用膳。”

陶墨闻着­肉­香,心里头甜滋滋的,连一回县衙就遇到棘手案子的纠结也被抛诸脑后。

用完膳,两人之间摆上棋盘。

陶墨不由自主地说起那桩案子来,然后眼巴巴地等着顾­射­的意见。

顾­射­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似乎对旁事全然不理。

陶墨见他不语,略感不安,问道:“这样做是否不妥?”

“哪里不妥?”顾­射­问道。

陶墨说不上来,好半晌才道:“朝廷原本定下农忙时节不得接细故之类的案子,我这样做与朝廷律法不符。”

顾­射­道:“那又如何?”

“这……”陶墨语塞。他若是知道那又如何,便不会做如此决定。

顾­射­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心中有何想法但说无妨,不必顾忌。反正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有写休书的打算。”

陶墨脸上一红,轻声道:“我只是见你适才不曾开口,以为有所不当。”

顾­射­淡然道:“你又不曾闯祸,也不曾遇到难关,我何必开口?”

陶墨举着黑子的手顿时顿在半空中。

顾­射­见他直盯盯地望着自己,一动不动,便抓着他的手抖了抖。

陶墨手指一松,黑子啪得落在棋盘上。

顾­射­自顾自地继续下棋。

“我之所以想当个好官,除了完成父亲遗愿之外,也为了自己。我不想这世上再有人遇到我这般的不幸事。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其实真正不幸的是我父亲。他一生积善无数,却偏偏有我这样的儿子。”陶墨顿了顿,双眼紧紧地盯着顾­射­道,“我是幸运的。因为有他这样的父亲,还有你为终身伴侣!”

顾­射­扬眉,“难道你现在才发现?”

“呃。”陶墨向来不太灵光的脑袋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道,“我只是,认识得更深刻了。”

顾­射­道:“逢迎拍马。”

陶墨道:“肺腑之言。”

“纵然如此,”顾­射­手指指着棋盘道,“我也不会放水的。”

“这是自然。”陶墨笑呵呵地拿起一颗黑子,正要下,就发现棋盘上的局势已经风云变幻,不是他之前看到的局面了,“这,这颗棋我几时下的?”

顾­射­道:“刚刚。”

陶墨想起自己丢下的那颗子,冷汗顿时淌下来了。

顾­射­波澜不惊地戏谑道:“自毁一眼,这种下法是否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陶墨努力想了很久,投子认输道:“这种下法大约是有的,但我却不会。”

顾­射­嘴角隐约噙着一丝笑意,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了敲,“再来一盘。”

“好。”陶墨兴致勃勃地收拾棋盘。

顾­射­慢悠悠地喝茶。

119、番外之争嫁妆二

金师爷说过,此案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宜静不宜闹。因此,陶墨特地选了个清早,派人将杨柳氏母女女婿,连带那个杨天远一同传至衙门。

看着下面四个人跪成一排,陶墨突然感慨万千。他用惊堂木轻轻一拍道:“既然有缘成为一家人,何以竟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反目成仇,对簿公堂?”

杨柳氏哭诉道:“还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陶墨对低着头默不吭声的杨天远道:“杨天远,杨柳氏告你克扣邹琼嫁妆不归,你作何解释?”

杨天远直起身,拜了拜,慢条斯理道:“大人明鉴。小人并非克扣她的嫁妆,小人只是拿回自己应得之物。”

杨柳氏怒道:“如何是你应得之物?这明明是先夫留与琼儿的嫁妆。”

杨天远道:“不错。他的确是留了嫁妆,但他并未留钱财抚养他的女儿。当年你改嫁与我时,邹琼不过八岁。是谁辛苦挣钱给她衣服穿?是谁辛苦挣钱给她饭吃?又是谁给了她遮头的瓦片?”

杨柳氏哭叫道:“当年你明明应承会抚养她长大成|人,我方才改嫁与你,你竟出尔反尔!”

杨天远道:“我是应承抚养她成|人,但我没有应承会分文不收啊?辛辛苦苦拉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还分文不收,你真当我是冤大头?”

邹琼突然在旁呸了一声。

杨天远转头瞪她。

邹琼昂头道:“自古买卖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既没说过分文不收,却也没说要吞没我的嫁妆!”

邹琼的夫婿刘保冷笑道:“不问自取,就是偷!”

杨天远面上挂不住了,道:“养不熟的狼崽子。好歹你是我养大的,如今不过要一点点的回报,就将我告上公堂。我果然是瞎了眼,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邹琼道:“你养我?这么多年来,家里的米都是我娘替人洗衣缝制挣回来的,你出过什么力?一年能拿回来一贯钱算是谢天谢地了!”

杨天远气得发抖,连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陶墨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去看金师爷。

金师爷搁下笔,走到他身边道:“我看杨天远的谈吐,像是背后有人指点。若非熟知我朝律法,那杨天远又如何敢这样明目张胆?”

陶墨道:“谈阳县讼师云集,纵是有人指点也不足为奇。”

金师爷道:“但是此人为何不肯亲自出面呢?”

陶墨道:“这,莫非是杨天远给的银钱不够?”

金师爷倒没有想到这一层,愣了愣道:“倒也有此可能。”

陶墨道:“你看此案如何审下去?”

金师爷道:“且不管那杨天远是否有养育之恩,一桩归一桩。当初杨柳氏嫁入杨家,说好嫁妆只是交与他代为保管,如何能据为己有?”

陶墨颔首道:“言之有理。”他一拍惊堂木道,“杨天远,你既是允诺杨柳氏代管嫁妆,如何能出尔反尔?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当一言九鼎。如今,本官判你即刻交还嫁妆与邹琼,不得借故拖延,更不得挪嫁妆于他用。”

杨天远一惊,还想喊冤,就听杨柳氏、邹琼与刘保大喊道:“多谢青天大老爷!”

陶墨起身,娴熟地一拍惊堂木,“退堂。”

回到后堂,陶墨问金师爷道:“我今日判得可好?”

金师爷道:“大人英明。”

陶墨脸上一红道:“师爷你最是知道我,勤奋或许有一些,英明却是不敢当的。”

金师爷嘿嘿笑着,有些心不在焉。

“师爷可是有什么心事?”陶墨问道。

金师爷道:“我只是担心那杨柳氏以后的日子。”

陶墨先是一怔,随即道:“我看这个杨天远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只怕杨柳氏回去要遭受他的责难。好在她还有女儿女婿,总不至于无依无靠。”

金师爷别有深意道:“但愿如此。”

陶墨在县衙呆至午后,将手中事物告一段落,便悄悄溜回了顾府。

顾府门口正排着长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是人就是轿子,堵得水泄不通。

陶墨的轿子远远地就停下了。他想了想,指使轿夫去了后门。

后门的情势略好些,却也有几个人在那里等着。

陶墨让轿夫去叩门,自己在轿子里等。

不一会儿,门里头终于有了点动静,一个仆役将门拉开一条细缝。还不等轿夫自报家门,旁边就冲过来两个人将他挤到一边。

“在下泸州张文光。”

“在下扬州孙福,求见顾公子!”

轿夫先前被撞开乃是不及防备,论蛮力,他确是比这两个文人要大得多。不过不等他撞回来,仆役依旧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张文光和孙福急忙再叩,里面却再无动静。

陶墨从轿中下来。他穿着官袍,十分引人注目。

“大人。”轿夫讪讪道,“不如我去前门送信吧。”

陶墨点点头。

另外两个人见到自己冲撞的是本地县官的轿夫,面露不安。

陶墨拱拱手道:“泸州扬州与谈阳县相距千里,两位一路奔波辛苦。”

张文光和孙福连忙还礼。

附近守候的几个人见县官如此好说话,都聚拢来。

陶墨问道:“你们为何在此守候?”

孙福道:“我们是听闻顾弦之顾公子在此隐居,特前来拜访。”

其他人纷纷道是。

陶墨听说他们都是慕顾­射­之名而来,心里头暗暗高兴,连带语气越发温和起来,“不知你们用过午膳否?”

张文光等几人掏出­干­粮道:“我们自备了。”

陶墨见午后日头越来越晒,道:“不如由我做东,请诸位于仙味楼小坐如何?”

张文光等人面面相觑。

孙福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我们不知顾公子何时出门,不敢走开。”

陶墨道:“我适才见大多数人在前门等,何以你们候在后门?”

张文光道:“实不相瞒。顾府的规矩是递拜帖,由顾公子决定见或不见,我等几个都是已经投了拜帖又被退回来的。”

陶墨恍然。原来他们是被退了帖子不甘心,所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弦……”陶墨惊觉失言,­干­咳一声道,“仙味居乃是谈阳最好的酒楼,不去可惜。而且此刻外面日头如此晒,前门又有这么多人等候,顾公子想必是不会出门的。”

张文光等人犹豫起来。

陶墨趁火打铁,道:“这边请。”

众人盛情难却,便跟着他到了仙味居。

仙味居的老板如今哪里还不认得本县县太爷,立刻引入包厢,又亲自帮他张罗了一桌美味。

张文光等人不远千里赶来,一路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如今面对美食自然食欲大开,不过他们是文人,毕竟有所顾忌,纵然垂涎也只动自己面前的菜碟。

陶墨看着他们,不禁想起自己当初在顾府用膳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看他们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

孙福见陶墨只喝茶不吃,便知他定然是用过膳的,心中对他好感倍增,停下筷道:“不知大人是哪一年的进士?”

陶墨坦然道:“我这官是捐纳来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有几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们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学富五车,他日金榜题名,出仕为官。但那些出身殷实的人却可买官买爵,不费吹灰之力一步登天,与他们而言,何其不公平?!若非口中还含着陶墨请客的食物,他们早就拂袖而去。

陶墨道:“你们莫要笑话我,其实我连字也不认识几个的。”

其他人看着他,已经不是笑话不笑话,而是根本不想说话了。

陶墨叹气道:“正因深受不学无术之苦,我更佩服如在座各位这般用功苦读的读书人。陶墨在此预祝各位金榜题名,荣归故里。”

其他人脸­色­稍霁,纷纷回礼。

孙福道:“听大人谈吐,不似目不识丁之人啊。”

陶墨摆手道:“惭愧惭愧,我只是邯郸学步罢了。”

邯郸学步这个用法……

“……”

孙福­干­咳一声道:“大人莫非想说鹦鹉学舌?”

陶墨恍然道:“正是正是。”

孙福道:“原来大人是无师自通。”

陶墨笑谦了几句。

众人见他的官虽然是买来的,但是举手投足并无粗野骄奢之气,反倒有几分学子的儒雅之风,心中的恶感不由减了几分。

包厢的门突然被轻敲了几下,然后咿呀一声推开。

顾小甲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随即冲走廊喊道:“公子,就在这间。”

须臾,一抹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发如漆,眼如星,面­色­如霜,不言而威。

陶墨莫名心虚,讷讷地站起来,“弦之。”

顾小甲抱怨道:“公子听说你来了却没进府,立刻打发下人去找,没想到你竟然和别人在这里吃吃喝喝开开心心。”

张文光和孙福没注意其他,只注意陶墨称呼那人为“弦之”,不由激动地站起来道:“莫非尊驾就是顾弦之顾公子?”

其他人闻言一惊,纷纷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顾­射­。

顾­射­淡然地瞟了他们一眼,径自迈入房间,走到陶墨身边。

顾小甲立刻将椅子挤进陶墨与孙福中间。

孙福后知后觉地向旁边让去。

顾­射­坐下后,见众人还站着,悠然摆手道:“坐下。”

120、番外之争嫁妆(三)

其他人依言坐下,脸上依旧难掩激动。

陶墨解释道:“我碰巧遇到他们在顾府门外等候至晌午还不曾用膳,便做东请他们来尝尝仙味楼的手艺。”

张文光这时已定下神,他看出顾­射­与陶墨关系非同寻常,不然也不会眼巴巴地找过来,便顺着他的话题道:“大人热情好客,实有孟尝之风。”

陶墨不知孟尝是谁,却知道他是在夸奖自己,连忙自谦了几句。

顾­射­问道:“吃得可好?”

其他人以为他在问自己,忙点头赞好。

顾­射­道:“我还没吃。”

其他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只好看向陶墨。

陶墨纵然听不出顾­射­言下之意,也看得出他此刻的脸­色­,赔笑道:“我这便请掌柜吩咐厨房上几个招牌菜来。”他正要起身,顾小甲已经知趣地往楼下跑了。

顾­射­见陶墨神情略带紧张,暗叹一声,无声地扬了扬嘴角,他面容清隽,不笑如寒山俊峰,笑如春雪初融,看的旁人个个心生赞叹。

陶墨从旁边的柜子里亲自取出­干­净的茶杯,又用茶亲自泡过,才帮顾­射­斟上。

有人笑道:“没想到大人与顾公子交情匪浅。”

顾­射­懒洋洋道:“为何没想到?”

那人愣了愣,笑容微微发虚,轻声道:“我适才听大人说他乃是捐官出身,并不­精­通文墨之道,便以为二位并不相熟。”

顾­射­道:“他于经书之道­精­进神速,假以时日,未尝不能金榜题名。”

其他人听他吹捧陶墨,以为是友朋之间常有的恭维,都未作认真,齐齐含笑称是。倒是陶墨十分汗颜,道:“金榜题名万万不敢想,只要能识得字、看得书、写得文、作得诗便好了。”

众人大笑,皆道:“只这四样便很了不得了。”

孙福突道:“不知大人的老师是哪一位?”

笑声渐稀,众人目光落在顾­射­身上。

顾­射­轻轻颔首。

众人看向陶墨的眼中不免又多了几分艳羡与嫉妒。不提顾­射­文才学识,单他相府公子的身份,足以让陶墨仕途平坦不少。

顾­射­察言观­色­,便知他们心中所想,却也懒得解释。让他们以为他与陶墨是朋友兼师徒更好,免得对陶墨住在他府中之事起疑。

顾小甲叫的菜终于上来。

众人见顾­射­动筷,不敢再说什么,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陶墨原本习惯于顾­射­一同用膳,见他们如此拘谨,不由也拘谨起来,两只手放在腿上虚握,双眼望着面前的茶杯。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顾­射­依旧泰然处之,有条不紊地吃着饭,不疾不徐。

其他人看着他吃,非但不觉难熬,反觉得看他用膳也是桩享受。

直至顾­射­停筷,孙福与张文光等人互使了个眼­色­,正要开口,就见顾­射­站了起来,对陶墨道:“回府吧。”

“哦。好。”陶墨跟着站起来,冲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文人们拱了拱手,便与顾­射­一道向外走。

“顾公子!”孙福就坐在他的旁边,见他要离开,下意识地侧身拦住他的去路。

“放肆!你想­干­什么?”顾小甲立刻冲上来。

孙福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后退鞠躬道:“小生孟浪,请顾公子海涵!”

顾­射­面无表情地绕过他,朝门的方向走去。

“顾公子。我们是为解惑而来!”张文光想起之前听说的传闻,灵机一动,慌忙道。

顾­射­脚步果然一顿。

张文光心中大喜,道:“我等仰慕顾公子已久,有几个问题正想请教。”

顾­射­道:“投帖了吗?”

张文光咯噔一下,暗叫要糟,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投了,不过……”

“告辞。”顾­射­冷淡地抛下一句,便转身出门。

陶墨拱了拱手,也要告辞,就见孙福等人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恳求。让他们死皮赖脸再追上去他们是做不出的,但是千里迢迢而来,却这样两手空空回去,他们又心有不甘,只能指望眼前这个顾公子的好友兼学生再美言几句,看是否能逆转乾坤。

楼下。

顾小甲跳上马车,不耐烦地看着一楼楼梯的方向,问顾­射­道:“公子,少夫人怎么还不出来?”

顾­射­站在车厢前,并不急着上马车,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顾小甲自知失言,忙陪笑道:“我是说陶大人。你说那些人会不会缠住他,让他来游说你?我看陶大人耳根子这么软,说不定真的会被游说成功。本来嘛,好端端地请那些不相­干­的人吃什么饭。公子,若陶大人真的来游说你,你会不会……网开一面?”

顾­射­淡然地瞟他一眼,“你说呢?”

顾小甲道:“若说网开一面,不但坏了顾府的规矩,也坏了公子一言九鼎的名声,而且以后若所有人都依样画葫芦,更会让陶大人陷入进退维谷之地。但若是不网开一面,又会令陶大人难堪。这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啊。”他刚叹了口气,就看到陶墨从楼梯上下来,那群文人书生都跟在他身后。顾小甲哀叹道:“来了来了。”

陶墨先去了柜台,问清顾小甲已经将账结清之后才走过来。“走吧。”他回头冲张文光等人挥了挥手,便等着顾­射­上车。

顾小甲疑惑道:“他们没说什么吗?”

陶墨笑道:“他们说弦之文才人品都十分难得,虽然无缘以文会友,但是能一桌同食,已是荣幸之至。”

顾小甲道:“只是这样?”

陶墨见顾­射­已然上车,便冲他胡乱点了点头,抬脚钻进车厢,坐到顾­射­身侧。两人已经历过最亲密之事,如此并肩而坐也不会再令陶墨忸怩不自在。

“为何不为他们求情?”顾­射­缓缓道。

陶墨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做东只是念及他们千里赶来的心意,却不曾想过要破坏顾府的规矩。”

顾­射­嘴角弯起满意的弧度。

陶墨看着他漂亮的­唇­角,心头不免蠢蠢欲动。他们虽说新婚燕尔,但是顾­射­对于房中事向来适可而止,平日里举止更是发乎情止乎礼,纵有亲昵,也是点到即止。陶墨偶有亲近之心,却也不敢太过唐突。

仿佛注意到他长久的凝视,顾­射­转过头,望着他道:“怎么了?”

看着他的双­唇­,陶墨觉得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急忙侧过头道:“没,没什么。”他暗暗提醒自己,顾­射­乃是相府公子,最是注重礼义廉耻,自己万不可有不轨之举,叫他轻看。

顾­射­双眼微眯,似在审视什么,最终还是转过头去。

陶墨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回到顾府后门口,陶墨正想打开车门,就听顾小甲哀叫一声道:“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陶墨慌忙开门,就看一个差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见他露面,忙山前一步道:“大人,杨柳氏与她女儿女婿闹起来了。”

“女儿女婿?”陶墨讶异地睁大眼睛。

顾小甲摇摇头,认命地冲差役一挥手道:“上车,带路。”

121、番外之争嫁妆(四)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陶墨坐着马车还未到刘保家门口,就听到杨柳氏撕心裂肺地嚎啕道:“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你们休想把我撇得一­干­二净!我倒要看看……看看,看看你们能好到几时!”

马车越向前,哭声就越响亮。

陶墨下车,便看到一群百姓在那里围观,见到他都自发地让出路来。

杨柳氏在路中央,哭得一双眼睛肿如核桃,崔炯为首的差役正围着她劝说。刘保家的门紧闭着,随便她如何叫喊也纹丝不动。

“究竟发生何事?”

陶墨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杨柳氏就好像瞎子突然见到光明一般,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陶墨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

杨柳氏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双膝突然一屈,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大人做主,大人为民­妇­做主。”

陶墨没奈何,只好蹲□道:“究竟发生何事,你且细细道来。”

杨柳氏喘着气歇了会儿,才道:“说来也是我命苦,先夫死得早,改嫁嫁了个地痞无赖。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成|人,原以为可以苦尽甘来,谁知道……谁知道竟然养了一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为她筹谋打算,她拿了好处却想把我一脚踢开。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大人,大人,除了您之外,我真不知这世上还有谁能还我公道了!”

陶墨想起之前金师爷的担忧,不想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你先起来说话。”他先将她扶起,但杨柳氏如何都不肯,还要磕头,陶墨被唬得一跳,连忙侧身让开,道:“公堂叩拜因你敬我是官,你叩拜的不是我,是官印。但这里既非公堂,你不必如此多礼。”

杨柳氏抬头道:“大人为民­妇­主持公道,我自然该谢谢大人。”

陶墨问崔炯道:“刘保夫­妇­可在家?”

崔炯道:“大人未至,不敢私自叩门。”

陶墨道:“叩门,请他们出来。”

崔炯这才敲门。

杨柳氏道:“他们将民­妇­赶出来之后,便不曾离开,定然在家。”

想来刘保与邹琼一直在里间听动静,因此崔炯一叩门,门便被叩开了。

刘保与邹琼双双上前,见着陶墨低头就拜。

陶墨腾不出手去搀他们,正想请崔炯帮忙,就见杨柳氏突然弃了他,直接冲过去给邹琼一个巴掌,然后破口大骂起来。

邹琼哇得就哭出来,整个人缩在刘保怀里瑟瑟发抖。

刘保瞪着杨柳氏,碍于陶墨在场,却是敢怒不敢言。

陶墨从崔炯招手。

崔炯识相地带齐人马将双方隔开来。

陶墨被她们一个哭一个骂吵得头疼,左看看右看看正束手无策,就见顾小甲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公子说,公堂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让大家一起去乘个凉。反正那里有惊堂木,若是见谁太吵,丢过去就是了。”

陶墨愣了下,随即道:“这是你的话还是弦之的话?”

顾小甲嘿嘿一笑道:“兼而有之。”

陶墨听得有理,也不计较他在话中掺了多少水,便叫崔炯将他们带回公堂。吩咐完之后,他看到周围围之不去的百姓,想了想,又道:“诸位可曾见到适才发生何事?”

众人齐齐点头说有。

陶墨道:“可有人愿意随我到公堂上做个人证?”

换做他处,百姓于公堂是畏之唯恐不及,独独谈阳县例外。听说要去公堂作证,不少人纷纷答应。

陶墨便让崔炯将他们一同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公堂。

他坐顾­射­的马车,自然比他们先到衙门。匆匆换了官袍之后,陶墨便对金师爷说明此事。金师爷听了正要说话,就外头禀报说杨柳氏已到门外,正等着升堂。

没奈何,陶墨又只好急冲冲地上公堂。

其实在送他来的路上,顾­射­对他说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清官难断家务事。”陶墨琢磨他的言下之意竟是让他莫要Сhā手此事。他半是不解,半是不敢苟同,遂将此言抛诸脑后。

到了堂上,杨柳氏与邹琼头上身上比之前更凌乱。

崔炯在金师爷耳边低语了两句。金师爷转而对陶墨道:“她们在路上又争执了一次,那邹琼说杨柳氏贪得无厌。”

陶墨愣了愣。

这倒是奇了。在他看来,杨天远、杨柳氏、邹琼与刘保四人之中,杨柳氏是处境最为凄惨之人。丈夫吞没她前夫留给她女儿的嫁妆,而女儿女婿显然与她又新生嫌隙,为一场官司沦落到举目无亲无家可归的地步,怎得一转眼,她女儿竟振振有词地说她贪得无厌?

金师爷道:“只怕这内里,另有乾坤。”

陶墨点点头,用力敲着惊堂木道:“杨柳氏,你何故在刘保家门口哭闹?快速速道来。”

杨柳氏几经事变,却临危不乱,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回大人的话,今日大人让杨天远苛刻民­妇­女儿的嫁妆归还,民­妇­感激不尽,但是民­妇­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我女儿女婿拿到大人判词之后,欣喜若狂,立刻嫌弃起民­妇­来。竟将民­妇­赶出家门,让民­妇­去求那杨天远收留!不瞒大人,民­妇­在上公堂之前,已经有了觉悟,与那杨天远夫妻缘分已尽,是万万不能在回头的。可笑民­妇­一心一意为女儿女婿谋划,到头来去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她说着,恨恨地盯着邹琼,好似要把她的心瞪出来。

邹琼被她的目光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刘保缩去。

刘保偷偷地看了杨柳氏一眼,沉默不语。

陶墨问道:“刘保,邹琼,杨柳氏所言可是真的?”

邹琼嘴­唇­动了动,不敢答话。

刘保道:“大人。岳父岳母乃是夫妻,夫妻本该团团圆圆和和睦睦,小人劝岳母回家与岳父团员并无不妥之处。”

陶墨道:“但是她为了你们的事已经与杨天远闹翻,若是回去,杨天远又焉能给她好脸­色­看?”

刘保道:“大人。岳父岳母乃是十几年的夫妻,又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区区小事翻脸无情?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小人若是将岳母强留在家中,反倒是罪人了。”

“狡辩!刘保,你好大胆子,到了大人面前还敢狡辩!”杨柳氏气得浑身直发抖。

陶墨皱了皱眉。刘保说的听似有理,实则是撇清了自己与邹琼对杨柳氏的责任,确实十分刁滑。

陶墨冲金师爷眨眨眼睛。

金师爷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东家,我看此事还是出在嫁妆身上。”

陶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金师爷这般这般那般那般地指点了一通。

陶墨频频点头,继而对堂下三人道:“也罢。你们若是真不能在一起过日子,本官也不能勉强。”

“大人!”杨柳氏惊叫起来。

陶墨摆手制止她要说的话,继续道:“但是杨柳氏一人无依无靠,与杨天远又因嫁妆之事闹翻,实在可怜。本官怜悯她的遭遇,又感动刘保与邹琼夫­妇­的一片孝心,决定将嫁妆一分为二,一半交与邹琼作为嫁妆,另一半便给杨柳氏养老之用,也算替邹琼尽了孝心。”

“万万不可!”邹琼叫道。

“这样正是中了她的下怀啊!大人!”刘保脱口道。

陶墨皱眉道:“何为正中她的下怀?”

刘保自知失言,脸­色­顿时一白。

122、番外之争嫁妆(五)

金师爷冲陶墨摆着敲惊堂木的手势。

陶墨顺手拿起来重重一敲,“刘保,你若是不据实以告,那本官迫不得已只能……”

金师爷见他顿住,忙用口型提醒:用刑。

陶墨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道:“本官只能收回之前让杨天远交出嫁妆的判决,不再管你们的家务事。”

此言一出,杨柳氏、刘保和邹琼俱是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陶墨道:“我是谈阳县的父母官,但不是你们手中傀儡。你们若是有理,我自然会帮你们。你们若是有所隐瞒,想借我之手谋取私利,我却万万不能让你们得逞。究竟如何,你们且想想清楚。”

堂上顿时静下来。

杨柳氏等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各种眼­色­。

邹琼突然小声道:“大人,我愿意将我娘接回去。”

杨柳氏嘴角一撇,似是十分不愿,却也不说什么。

陶墨摇头道:“刘保还不曾交代他适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保道:“小人只是一时失言,并无……”

“既然你们不愿说实话,我也只能收回之前的判决。”陶墨拿起惊堂木,正要拍,就看到在堂外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张面孔十分眼熟,不由朝金师爷招招手。

金师爷道:“东家?”

“你看那人可是杨天远?”陶墨道。

金师爷看了半天,苦笑道:“大人,我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如何看得清?东家若想确认,却也不难,只需传他上堂便是。”

陶墨一拍惊堂木道:“传杨天远上堂。”

那人果然是杨天远。他是听说案子重审才特地赶来的,后来又听陶墨说要将嫁妆判决作废,心中喜不自胜,自然是乐颠颠地上堂跪下。

“如今你们四人俱在,有事不妨说个清楚。若是不说,本官也不勉强,只是先前所判不得已要作废了。”陶墨说完,静静地等着他们做决定。

刘保一咬牙道:“大人,其实讨嫁妆一事乃是岳母所出的主意。她恐杨天远拿了嫁妆另娶小妾,这才唆使我们与她一同做戏告状。她还说,若是事成,要我们分一半嫁妆与她。”

杨柳氏身体一颤,伏地不敢说话。

杨天远怒从心起,忍不住破口骂道:“贱人!”

陶墨拍惊堂木道:“不得出口伤人!”

杨天远强忍怒气,却又实在忍不住道:“大人。不是小人贪财好­色­,小人如此做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柳氏嫁入我杨家十余载无所出,我辛辛苦苦养的女儿到底是别人家的,自从嫁到刘保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同我说过话。大人,你说,我如何不为自己日后谋划?难不成我娶了她柳氏便活该落得无子送终的下场不成?”

陶墨迟疑道:“这……”

刘保见陶墨动摇,忙道:“大人千万莫受他蛊惑。那嫁妆本是邹家之物,他强不归还就是强抢。”

杨柳氏也哭诉道:“大人。民­妇­自从嫁入杨家,一直恪守­妇­道,无所出也未必是民­妇­之过。”

杨天远怒上加怒,“贱人,你说什么?!”

陶墨见他们闹成一团,头痛欲裂,连拍三下惊堂木道:“肃静!”

杨天远等人这才收声。

陶墨看向金师爷。

金师爷也是一脸为难。

堂下,顾小甲冲他招手。

陶墨眼睛一亮,­干­咳一声道:“我先离开一下,你们等等。”

“东家这……”金师爷想说可以暂且退堂,但陶墨已经一溜烟得没影了,只得冲还跪在那里的四个人­干­笑两声。

到后堂,陶墨心急火燎地问道:“可是弦之有什么断案良策?”

顾小甲摇头道:“没。公子说晚上有你喜欢吃的红烧­肉­,让你早点回家。”

“啊?”陶墨呆住。

顾小甲道:“少夫人决定什么时候回来?”

陶墨想了想道:“先把案子判了。”

顾小甲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回禀公子。”

陶墨见顾小甲扭头就跑,忍不住又叫住他。他看顾小甲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羞涩道:“弦之真的没有说别的?”

顾小甲一本正经道:“少夫人若想听情话,应该亲自去问公子才是。公子从来不叫我传这种话的。”

“不,不是。”陶墨脸­色­更红,挥手道:“没事了。你走吧。”

顾小甲突地扑哧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交到他手上,“公子虽然不叫我传这种话,却可以叫我传这种信啊。”

陶墨脸上红晕一直蔓延至耳根,边身上展开信边道:“莫要胡说。”

信上写得果然不是情话,只有四个字:予其所求。

予其所求?

陶墨回到公堂上,心里还想着这几个字。

金师爷忙上前问道:“顾公子怎么说?”

陶墨将纸给他看。

金师爷沉吟道:“刘保与邹琼求的是嫁妆。”

陶墨点点头。

金师爷道:“杨天远求得是老来有靠,死后有人送终。而杨柳氏……”

陶墨突然低声道:“其实,杨柳氏所求与杨天远并无不同。”

金师爷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我知道该如何判了。”

陶墨坐正道:“堂下听判。”

四人俯□体,从他们僵硬的身躯能看出他们此刻心中的紧张。

“嫁妆原为邹家之物,理当归邹琼所有。”陶墨道,“杨天远与杨柳氏本是夫妻,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十几年的夫妻,又如何能因这些身外之物伤了和气?本官令你们元归于好,不得再生事端。”

杨天远动了动身体,似是不服。

“还有,”陶墨继续道,“奉养父母乃是为人子女的本分。纵然杨天远并非邹琼亲生父亲,但继父也是父,何况有养育之恩。你们以后每月所得需交三成予杨天远杨柳氏夫­妇­,奉养二老颐养天年,以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刘保和邹琼慌忙起身,想要说什么,就见陶墨惊堂木猛然一拍,喝道:“退堂!”

下得堂来,陶墨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就往顾府赶。

此时已至掌灯时分,顾府里里外外都挂着大灯笼照路。

陶墨一路小跑到厅堂,便看到顾­射­坐在满桌美食后面,神情不咸不淡。他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在外歇了口气才进去。“大老远就闻到红烧­肉­了,真香!”他说着,看了看顾­射­的脸­色­。

顾­射­挑眉道:“哦?很香?”

陶墨点头道:“香香香……”他走到桌前,笑容猛然僵住,因为桌上并没有红烧­肉­。

顾小甲在旁忍不住笑出来。

陶墨尴尬地挠头道:“闻错了,原来是红烧豆腐。”

顾­射­嘴角终于流露出些许笑意,“坐下来吃饭。”

“是。”陶墨松了口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今日连番折腾,他倒是真饿了。

顾­射­夹了好几筷给他。他也不管是什么,照单全收。

吃完饭,照惯例是下棋。但难得顾­射­没有让顾小甲摆出棋盘,而是拉着陶墨回了房沐浴。

沐浴完,顾­射­侧躺在床上,冲他勾手指。

陶墨心怦怦直跳。纵然成亲了好些日子,面对这样的顾­射­,他依旧难忍口­干­舌燥。他坐到床上,慢慢躺下,顾­射­便轻轻覆上身来。

其实于这件事,顾­射­和他都没什么经验,做来做去也不过是平常姿势,但每次陶墨都觉得其中滋味之美好,实是笔墨难以形容。因此虽每次事后都会腰酸背痛,却又食髓知味地忍不住盼望起下次来。

此次也不例外。

事后,陶墨依依不舍地靠向顾­射­胸膛。

顾­射­突然道:“此事不宜贪多,你是男子,到底与女子不同。你我来日方长,不如细水长流。”

陶墨一愣,随即听出他话中的笑意,又是尴尬又是羞涩又是感动,忍不住抬起头来试探着伸颈在他下巴处亲了亲。他身上未着寸缕,眼中又春意未消,如此姿势看在顾­射­眼里,无异于含羞带怯的邀请。

顾­射­眸­色­渐深,抬手按着他的肩膀,重新将他压在身下,低声笑道:“偶尔放纵也无妨。”

帐内春意正浓,就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郝果子在外叫道:“老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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