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想着不过是人家被窝里的事,当着人家老丈人,自然不好多说,便一哄而散。孔郭郭扎着小辫子立在笼屉跟前,不住眨眼。孔老汉摸摸外孙女头发,“咋了?不去看你爹?”
孔郭郭一撇嘴,“就他那傻样?我娘当年怎么看上的他?”
孔老汉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少女,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最后还是硬伸着头顶了句,“郭哥哥才不傻,他那是纯良!”末了还补充了句,“我爹说的。”
孔郭郭从后脑勺斜了这少女一眼,瞅瞅五六笼包子不过卖了两三个,不由吸吸鼻子。孔老汉见了,连忙抱过来,笑着哄:“来,乖乖,你最爱包子了。这会儿啊,可着劲儿吃个够。反正是你爹的,不用咱掏钱!”
孔郭郭白了眼身后少女,那女孩来不及掩藏神色,一脸鄙夷,恰恰给她看个正着。冷冷一笑,爬上桌子,抓过蒸笼上的抹布,一面呼扇一面吆喝:“包子馒头豆沙包!刚出笼的包子馒头豆沙包!买五送一,多买多送咧!”
一面埋怨自家姥爷,“愣着干啥,还不来帮忙!”
孔郭郭嘴儿甜心活,不一会儿,就哄的路人买了三四笼包子。眼看着还有一半,来买包子的人渐渐少了。孔郭郭正思量着是不是要重新回笼热热。就有几个大娘,领着一班衙役,急匆匆望着自家爹爹的铺子而来。那几日本来还想着抓个泼妇回去教育一番罢了。哪知偏偏遇到一位老汉领着个小丫头。当即悻悻地就要回去。
孔郭郭自幼便是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肯吃哑巴亏。眼珠一转,笑吟吟地叫住一行人,“哎,大娘、叔叔们别走啊!今天本姑娘头一天开张卖包子,大优惠,出血大甩卖了啊!我身后这个姐姐说了,今天谁要买的最多,她就到谁家去给他洗碗做饭去!权当是免费请个丫头啦!就这一天,过期不候啊!”
那女孩儿本是清白人家闺女,不过是自家院子赁给郭敬安,又听父母说那人人品好,有才华,怕将来是前途无量。这才厚着脸皮每天来帮忙。见的人也都是买包子的大妈大婶、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一帮衙役壮男轮番审视,当即脸色通红,接下围裙一把甩到地上,“你——你欺负人!”飞也似的回家找爹娘告状去了。
孔郭郭嘿嘿一笑,“欺负的就是你!有本事,你咬我啊!来呀来呀!”扭头冲瞧热闹的衙役们露出两颗大虎牙,“叔叔们好,我爹是郭敬安,我今天替他来卖包子。我爹说了,官家来人,一律八折。叔叔们看看,有猪肉韭菜陷儿的,有韭菜鸡蛋的,有香菇青菜的,有豆沙的,甜的咸的,应有尽有,全部八折,包您满意啦!”
她这么一叫,就有衙役想,大早上的出门,还没吃东西,反正来也来了,干脆,吃点儿吧!于是,你三个我两个,不一会儿,几笼包子,便卖了个精光。
孔郭郭招呼姥爷收拾东西,自己一面嘟囔“薄利多销”如何如何,一面冲路人嚷嚷:“明天还有,继续优惠!”孔老汉不由问,“大姑娘,这不怕给你爹卖赔喽呀?”
孔郭郭嘿嘿一笑,“放心吧,今天是东家有喜。我明白专门做一笼小的,专用来买五送一。反正卖的越多赚的就越多!嘿嘿!”说完,把桌子下面,抽屉里的铜钱一搂,全都倒到衣襟里兜着,乐呵呵地拉着姥爷就回去找爹娘献宝。
再说孔兰珍这边,一路绝尘,奔回客栈。郭老二媳妇王氏正扶着肚子,在门口和掌柜的说话,一面翘首等嫂子回来。哪知,等来个一路“洒水浇花”的大嫂。郭儿家的还要上前问话,孔兰珍拿袖子捂着脸,绕道而过,进了自己屋子,扑的一声把门合上,爬到床上,哇哇大哭。
郭二家的还要拍门,就听掌柜的在门口迎人,“哟,这不是郭大人吗?可有日子没见,您今个儿怎么来了?”
郭二家的急忙扭头,张口就喊:“大伯哥?”
这位姐夫,就是刚才卖包子的那个男人——郭敬安。郭敬安此时一心都是自家媳妇,哪有什么心思应答,三两步绕过掌柜的和兄弟媳妇,赶上来拍门,“夫人,是我啊!开门,快开门!”
郭老二气喘吁吁追来,进了门,就扶着门框直喊肚子疼,再也跑不动了。郭二家的迎上来,一面给他顺气一面小声问:“这是怎么了?嫂子回来,理也不理。莫不是,大伯哥真的另娶了?”那可如何是好?
郭老二说不出话,一个劲儿摆手。急的郭二家的连连跺脚,“到底怎么了?”
那头儿郭敬安一个劲儿拍门,“夫人,夫人,你开开门啊!有什么委屈,当面跟我说。要是我做错什么,你打也可,骂也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啊!”
等孔郭郭卖完包子,留下姥爷看门,拢着一衣襟的铜钱回来,那个貌似自家老爹的男人还是可怜兮兮地求门而不得。暗骂一句“笨蛋爹爹”,抱着怀里铜钱爬到窗台上,哇哇乱叫,“啊啊啊,我好命苦啊!我爹生下我来,我娘就跑了!到现在也不叫我知道我爹长啥样!没个爹,将来连个婆家都不好找!哇哇哇,我的命好苦啊!”她这边干嚎不掉泪,那边郭敬安则是不住拿袖子擦眼眶。
稍远处,郭老二夫妇俩跟一帮掌柜、伙计大眼瞪小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众人正在疑惑,就听哐当一声,房门大开,紧接着,一只手冲出来,一把揪住郭敬安衣襟,眨眼间,连人带衣服,全给拉了进去,又是扑的一声,房门关的严丝合缝。整个过程,就像是从来没有开过一样。
郭老二还没反应过来,孔郭郭早就拢着衣服跳下窗台,蹦到二婶婶跟前献宝,“婶婶,你看,我今天卖了好多钱钱!”能不多吗?那可是好几笼包子呢!
众人本来还以为房里肯定还要有一番吵闹,哪知,等了半天,安安静静。掌柜的眼看天色大亮,生意渐多。便叫伙计四散开去,“走了走了,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伙计们见没热闹可瞧,也都忙活去了。郭二家的领着侄女回屋,郭老二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便出去寻孔老汉了。
屋里,郭敬安搂着孔兰珍坐在床头,“夫人,这些年,你受苦了!”
孔兰珍一把拍开郭敬安爪子,一面哭一面说:“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我受苦了!那怎么不去寻我!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拉着老人,我多么不容易啊我!”说着,又大哭起来。
郭敬安一路哄,“我找了,托了好多同年留意。从山西寻到山东,又从山东寻到河北。可是,总是慢你们一步。在祁县时,我还派人给你堂姐孔夫人送信询问。还说了我在祁县当差。难道你没接到信吗?”
孔兰珍摇头,“怎么没接到。可是,我和爹爹到祁县的时候,都说你又来京城了。我一路找来,拖家带口,一个女人,吃这么多苦,你知道有多难吗?还担惊受怕,还怕你另娶,不要我,不认我了,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做恶梦!呜呜呜!”
郭敬安又是一阵安抚,苦笑道:“怎么会呢?那个孩子,是我邻居家的女孩儿,没事儿过来帮忙的。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不让她来就是了。至于另娶,我就是想,也不敢啊!你那把大刀,多厉害啊!”
孔兰珍好容易消停一些,这下,又蹦起来,“啊?你还敢想,我,我劈了你!”到处踅摸她那大刀片子。
郭敬安苦笑,一把握住孔兰珍的手,“夫人,自从那日我离开你,进京赴考,没有一天不想你,不念你,你呢?你想我吗?”
孔兰珍脸一红,“呸!油嘴滑舌!谁想你!都当爹的人了,还不知羞!”说起当爹,这俩人才想起来,闹了半天,闺女还没见她亲爹呢!急忙开了门四处找。郭敬安则浑身乱摸,闺女第一次来,怎么也得找个像样的见面礼才是!
孔郭郭坐在二婶屋子里,看看窗外急着找闺女到处乱窜的父母,大叹一口气,“这俩人呐!”那话音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郭二家的看看侄女这个模样,好似小大人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下,可算圆满了!
一家人团圆,孔兰珍便带着老爹闺女和小叔子、小婶子搬到郭敬安在京城赁的一户院子里。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听见正房里,孔兰珍一个劲儿求饶。郭敬安则越战越勇。一连几日,孔兰珍白天都有气无力的。郭二家的冷眼瞅着,心中暗想,怪不得嫂子这么多年,就惦记大伯哥一人,原来,是人家枪下败将啊!
至于孔郭郭,则带着自家姥爷,赶跑了无事献殷勤的东家小妞,正式开创了郭氏包子铺新的篇章!
郭孔夫妇如何团圆,暂且不提。回过头来,再说衲敏呣子。
山中岁月,如白驹过隙,每日睁眼闭眼,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雍正木兰围场之行刚开始的时候,衲敏已经领着儿子在山村里头过了快十天了。看真月亮弯了圆,圆了弯,衲敏不由得想起每到初一、十五,两人过的那些小日子。夜深人静之时,望着窗外月色,看着儿子这张与他相似的小脸,抚着胸口,暗暗自问:“你——过的好吗?”
104、踏花归来马蹄香
衲敏抚着儿子小脸,喃喃自语,不小心,弄醒小十。小家伙睁睁眼,呢喃着问:“娘,你怎么了?怎么还没睡啊?”
衲敏一怔,随即笑笑,“娘睡不着,吵醒你了?快睡吧!”
小十点头,“嗯,娘你也要早点儿睡哦!”说完,自己翻个身,又呼呼睡着了。
衲敏望望窗外,月色渐渐淡却,东方渐渐升起鱼肚白,映着窗纸渐明。遂叹口气,给小十掖掖被子,合上眼睛,拢着被子躺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鸡叫三遍了,才渐渐入睡。
早霞升起,窗纸泛红,照的小十宝宝脸上一阵红扑扑的。候着母亲睡着了,小十冷不丁地睁开眼睛,暗暗叹气,“老四啊,你媳妇怕是想你了!真是的,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媳妇都看不住,竟然叫一国之母都给跑了!笨!话说原来老四媳妇也是个好的,怎么这回这么任性?”
早上,衲敏起来,不见小十。吓了一跳,急忙到旁边屋里喊碧荷。碧荷听了,先是一顿,接着才吓地赶紧丢下手里面盆跳出来,一面四下找一面安抚:“主子您别急,咱这就叫人找去。实在不行,我叫他们出来帮忙!”一面低声埋怨,“怎么回事儿,几个大老爷们儿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衲敏急中心细,猛地一顿,沉着脸盯着碧荷看。碧荷也发觉话多了,连忙拉住衲敏手腕,“主子,这会儿不是发呆的时候,您去东边儿小牛家,我到西边儿二狗家。小主子最喜欢跟他们玩儿了,兴许赶早儿去了也不稀罕啊!”说完,自己先开门往西。
衲敏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也拢拢头发,到小牛家寻人。等二人找了一圈回来,还是不见人影。碧荷这才急了,“这村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到哪儿去呢!”一面在心里埋怨。
衲敏心里也慌,可又觉得小十憨人有憨福。反而劝碧荷,“你别急,平常你跟着宝宝的时候,他都喜欢什么地方去玩?还是,他这几天见什么人了?仔细想想,宝宝不是喜欢乱窜的孩子,兴许,是跟谁出去了呢?”
碧荷经她一提醒,一拍手掌,“我怎么忘了,王五,王五全到现在都没见人!就是往常,担水也该回来了。”
碧荷正说着,就听柴门吱呀一声,紧接着,王五全背上担着一捆柴,怀里抱着小十,两人笑呵呵地走进来。
衲敏站在原地没动,碧荷则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小十,一把抱住,嘴里嚷道:“小主子,您可吓死我了,这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您这是去哪儿了呀?”
小十嘎嘎笑着,从怀里掏出个柳树枝杈做的弹弓,献宝似的朝碧荷跟母亲晃晃,“我去找树枝做这个去了!昨天小牛跟二狗说,要跟我比,谁打小鸟打的准呢!娘,你看,我做的好不好啊?”
衲敏接过来掂量掂量,又还给小十,笑着问:“你每天就跟小牛、二狗他们玩这些?”
小十点头,“嗯,以前,我还要跟着哥哥们学念书,可是,这儿没有先生。小牛他们都不学,所以,我也就不学了。娘,小牛说,等他长大了,要像他爹一样去山里打猎。娘,你说,我长大了,干什么呀?”
衲敏无语,是呵,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里,小十这个皇子,还能做什么呢?
碧荷见主子没说话,怕是触动心事,急忙笑着问:“小主子,饿了吧?我呀,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饼子。咱现在去洗洗手吃,好不好?”
小十连忙蹦蹦跳跳地点头,“好!其实,我以前最喜欢吃松子饼了,可是,这里都没有。只好吃你做的了!”
一句话,把碧荷噎的半天没吐出一句话。感情咱做的饼子就是候补啊!
衲敏则是冷眼瞧着儿子乐呵呵地吃的满手油,心中微微叹气,暗自思量,这个山村,着实不利于孩子成长啊!
下午小十跟着一帮小孩儿玩耍,孩子们累了,就一齐到小十家里喝水。衲敏领着碧荷给他们拿果子。看着孩子们一面吃,一面叽叽喳喳说话。
“小牛,你长大真的要到山里打猎呀?”
“嗯,我爹说了,等我十岁的时候,就叫我去。”
“嗯,我爹也说了,再过两年,等我哥娶了媳妇,也叫我去。到时候,咱俩一块儿!”
“好!”
碧荷听着好笑,“小牛,你才多大呀?就想着去山里了?”
“碧荷姐姐,我爹说了,不打猎,就没吃没穿,没钱娶媳妇儿!”
碧荷噗嗤一笑,“哦?那娶了媳妇儿干什么呀?”
二狗一副大人样,“娶媳妇还能干什么呀?生娃呗!碧荷姐姐你真笨,怪不得这么老了还没人要!”
碧荷听了,一阵气极,“你才老,姑奶奶才十八,十八十八十八!”
衲敏笑着拉过碧荷,“行了,一帮四五岁的孩子,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去屋里再端点儿果子来。”等碧荷愤愤不平地进屋,衲敏才接着问:“二狗啊,那生完娃接着干什么呀?”可别是接着攒钱娶媳妇。
这回二狗倒是很乖,“不干什么,叫娃打猎。”
小十抱着果子一面啃,一面跟着问:“叫娃打猎干什么?”
“攒钱娶媳妇儿。”
孩子们接下来说什么,衲敏没有细听。只是,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耐着性子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天快黑时,各家婆娘都找来了。跟衲敏道了乏,说累她看了一天孩子,又说山里娃,野惯了,冷不丁见到沈家大嫂这样的人品,都爱来玩。一面说,一面还笑着上下里外打量。衲敏也知道山里人,勤劳朴实,没有恶意,大大方方地陪着说些话。等各家婆娘回去,村子就笼罩在各家各户升起的袅袅炊烟里了。
碧荷在屋里做饭,王五全在井台上收拾新买来的皮子。衲敏四下瞅瞅,见没事急着做,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堂屋外头,搂过来儿子,抚着他的小脑瓜问:“宝宝啊,他们都要打猎娶媳妇。你呢?你打算长大干啥呀?“
小十呵呵一笑,依偎着亲娘,“嗯,宝宝不知道啊!以前我听哥哥们说,想像我爹那样。可是现在,小牛他们都想去山里打猎,宝宝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娘,那您说,我该干什么呢?”
衲敏语塞,抱着宝宝,半天方说:“娘也不知道啊!或许,你应该问问你爹吧?”
半夜,月黑星稀。墙头上,一个人影窸窸窣窣顺着土胚缝乱摸。摸了半天,“咦”了一声。墙头下,衲敏从树后走出来,“碧荷,深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干什么呢?”
那黑影立马跳下来,嘿嘿笑着,走到衲敏跟前,“主子,我白天一个发夹掉了,我怕白天又叫小孩儿看见,给我弄走喽,所以,晚上才来找。”怕衲敏不信,“您不知道,那可是纯金的,值不少钱呐!”你家发夹掉墙头上啊?
衲敏也不看她,转身,“走,回屋去。我有话说。”
碧荷急忙跟上,开了门,让衲敏进来,就要点灯。衲敏出声制止,“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你一会儿叫他们给怡亲王送信,护送皇后銮驾前往木兰围场。我们带着十阿哥在棋盘山外,与他们会合。明天一早就出发。”说完,不等碧荷回话,便推门而出。
碧荷几步上前拦住,“娘娘,您——您都知道了?”
黑咕隆咚的,碧荷也看不清皇后面容,只得赔着小心解释:“娘娘,您是知道的。我能把他们拐到深山里,他们也能寻到我。毕竟,我们之间,太熟悉了。其实,我一直都没跟他们联系,就是,他们来的事,我没跟您说而已。刚才,刚才我也是怕有什么大事,这才去墙头看看有没有暗号什么的。我,我没对不起娘娘。您的吩咐,我没忘!”
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后说话。碧荷急了,哭道:“娘娘,您要是不愿意回去,奴婢,奴婢再带您离开就是。您别这样啊。您这样,我——奴婢害怕!”
良久,衲敏方才伸出手来,拍拍碧荷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是我太任性了。皇上他——能把怡亲王留在承德,并且对外隐瞒我和小十不在行宫。已经是给我梯子下了。我——不能再任性了!或许,这几天,只是个梦吧!是梦,终究会醒的!你说的对,我是娘娘,是一国之母,绝不能做对不起国家安宁的事。作为母亲,我也要对得起孩子们。”抬头看看外面,天黑如墨,如释重负似的出口气,“去办事吧!悄悄叫王五全起来,咱们悄悄走,别惊动这里的村民。”
碧荷这才相信,皇后真的决定回去了。连忙抹了把眼泪,痛快地答应,“哎,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您就放心吧!”
第二日一早,村民们起床后,只见门前几道车辙,沈大婶租赁的小院儿,柴门虚掩。站在短墙外,往里一看,门未上锁,但日上三竿,都未有人出来。等几个孩子相约来找宝宝玩时,才发现,已然人去屋空,只留下一个月的租金,和几色山货。村民们以为这沈家呣子定是有事,才一大早就走,也不以为意。过了几日,除了几个孩子们偶尔会念叨念叨碧荷姐姐做的果子,其他的人,早就不再提这几个人了。
直到新君登基,将这山庄改名“卧龙岗”时,有些经年的老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是他老人家来了呀!”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数日之后,怡亲王与王妃兆佳氏奉皇后銮驾,陪“病愈”的皇十子弘纬来到木兰围场,参拜圣驾。
雍正神情倨傲地坐在帐前,望着皇后、亲王、王妃仪仗迤逦而来。蓝天、绿草、白云、碧水,那明黄|色的銮驾,犹如蜿蜒行在画中一般。雍正大叔心中长长松了口气,朕的皇后,归来了!
远处松林,层层叠叠,绿的,黄的,红的,一层层,一垛垛的,映衬着木兰围场的千军万马,巍峨雄浑!
踏花归来,马蹄留香!只是,不知道面对那人时,又是一番什么景象?衲敏搂着儿子,一路叹气,哎,我过去实在是太任性了!我现在实在是太冲动了!怎么叫这几个人几句话,轻飘飘地就给骗回来了呢?雍正大叔,俺能反悔,再回去不?
105、再话巴山夜雨时
不说衲敏如何怨念,銮驾还是不紧不慢地到了圣驾近前。怡亲王与王妃兆佳氏跟在銮驾后面,齐齐出了口气,总算回来了,这半个多月,不好熬哇!
小十宝宝则兴奋地在皇后怀里乱跳,哇,木兰围场啊,骑马射箭去喽!
皇后归来,满蒙王公大臣出迎。王妃诰命也随后列班。别人还可,果亲王福晋钮钴禄氏远远望见皇后仪仗,便长出一口气。皇后不在,随行的嫔妃位份太低,皇上又不喜欢八爷党的女眷,接见蒙古王妃诰命的重任,几乎全部落到果亲王妃身上。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还怕一个不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要知道,十阿哥‘病重’,皇上可是很不高兴呢!在这个时候犯错,铁定的加重处罚!想到这儿,果亲王妃再次暗暗感激,主子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衲敏抱着儿子,在怡亲王的陪同下,陛前觐见。看着皇后规规矩矩地在座前大礼参拜,雍正面色平静,“皇后起来吧!十三弟与弟妹也起来吧。小十啊,身子可好了?”
小十宝宝瞅瞅上头,乖乖地回答:“回皇阿玛的话,儿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着凉。现在已经没事了。皇阿玛,儿子想去骑马,想去射箭。”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雍正。
雍正本来还预备了抻皇后一会子,听儿子这么说,又有王公大臣不住赞扬:“不愧是皇子啊,才三四岁,就有乃祖之风!”
“是啊,是啊,十阿哥长大后,一定又是一位巴图鲁啊!”
雍正脸上有光,原本打算冷落皇后之心,也就暂且压下。笑着叫过小十,“你还小,先学基本功再说。等过两年,你进学后,朕给你请大清最好的教习师傅教你。”
小十宝宝无奈,只得带着几分孩子气,悻悻地答应下来。雍正这才抬头对底下站着的人说:“皇后一路风尘,到后账休息去吧。十三弟与王妃也歇着去吧。”
衲敏领着怡亲王夫妇施礼告退。小十宝宝也趁机跟着母亲回去。
到了后帐,果亲王妃领着众王妃诰命参见,又是一阵忙碌。等众人说了会儿话,兆佳氏以皇后乏累为由,领人跪安后,果亲王妃特特留下来,从袖子里抽出个小本子,把这些日子接见蒙古臣工女眷之事,一一汇报。
衲敏一面听,一面傻眼。当初刚穿来的时候,怕不会满语,叫人怀疑,她倒是专门学了两年。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还要精通蒙古语哇!这,刚才一帮人满蒙夹杂,还能应付过去。要是真跟钮钴禄氏一般,一个一个接见,再不穿帮就怪了!
再看果亲王妃钮钴禄氏,虽然谨慎非常,可是,处理事情,却是极为稳妥。这也难怪,这位本就出身大家,这些年,闺房空寂,自己找点儿事干,提升一下自身素质,也属正常。毕竟,亲王妃该有的体面,还是得靠她给果亲王撑起来的。
想到这儿,衲敏把蒙语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拉着果亲王福晋坐下,轻轻问:“弟妹啊,嫂子问你句不该问的事儿。你——成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有没有想过——?”
果亲王福晋听到这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孩子,是臣妻的命。臣妻没有想过别的。”那坊间传闻不是真的吧?这皇后自己跑不了,就撺掇起我来了?
衲敏听了,不由拍拍钮钴禄氏的手,“你呀!也别苦了自己。实在不行,到时候,把侍妾生的抱过来自己养着。说起来,也是咱们家的爷们儿对不起你!”果亲王专宠孟氏,谁不知道。只是这位钮钴禄氏不肯闹,果亲王对外又极给正妻面子,才没传出来什么不好的话。
钮钴禄氏听皇后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眼圈就红了,“谢主子娘娘关心。臣妻很好,很好。”怕再说下去,更加失态,急忙回过头来,“主子娘娘,您不在这几天,臣妻一共见了十位蒙古王妃、太妃,……。您看,还有什么地方没说清楚,要臣妻再补充的吗?”
衲敏听的晕晕乎乎,愣了半天,方才笑着说:“弟妹办事,我自然放心。听你这么一说,事情处理的,很是不错呢!这接下来的日子,咱们还要再跟蒙古王妃诰命们打交道。弟妹也熟悉她们了,不妨,就跟十三弟妹一起,陪着我接见她们吧。一来,显得咱们重视满蒙关系,二来,咱们妯娌,也能多说说话。你怎么看呢?”
果亲王福晋一听,这是皇后给的恩典呐!当即叩头,“臣妻敢不尽力!”
衲敏笑着亲手扶起她来,暗道:总算找着个帮手了。
此番安排,中宫册子下来,雍正也无异议,反而对着十七说:“她们妯娌倒也和的来。”
果亲王微微一笑,“是主子娘娘仁慈宽厚,钮钴禄氏才能有此殊荣!”
雍正淡笑,不作评价。
到了晚上,小十宝宝一个劲儿在后帐床上打滚,抱着毛茸茸的皮褥子嘎嘎直笑,“真软和!”
碧荷跟王五全站在一旁看着,都忍了两包泪,呜呜,小主子,在山里头吃苦了!说着,就朝皇后处瞄一眼,主子娘娘,就算是为了小主子,您也不能再跑了啊!
到人定之时,雍正领着全副帝王仪仗驾临后帐。衲敏领着半班皇后人马行礼请安。雍正大叔站的笔直,瞅着皇后躬身万福,盯着众人一丝不错地把君臣大礼行完了,这才沉声说道:“起来吧!”话音未落,就绕过皇后,自行坐到主座上。
衲敏心里又怕又恼,懒得跟雍正啰嗦,扶着碧荷站起来,立到雍正身边,低头玩手指头。雍正不开口,衲敏就不说话。一时间,皇后帐中,一片安静。
看着皇后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雍正暗恼,心说,朕都给你这么大的面子,又替你遮掩,又派人去保护你们呣子。现在回来了,居然还给朕甩脸子。还真以为朕离了你不能活啊!哼!
雍正大叔站起来,刚想打道回府,就听内帐一个娃娃声音:“额娘,尿尿!”
衲敏一听,顾不得跟雍正说话,急忙绕过屏风,走到床前,抱起小十宝宝,领到五谷杂粮桶前,嘴里哄着:“乖,别睡了,睁开眼,尿到桶里头。”
小十宝宝还一副未睡醒的模样,两只手揉着眼睛,立着癔症了半天,才解决人生大事。迷迷糊糊地抱住皇后脖子,“睡觉觉!”
衲敏又轻轻把儿子抱回床上,放到被窝里,严严实实盖好。怕儿子半夜踢被子,又小心地把枕头往下拉拉。
雍正在一旁冷眼看着,等皇后忙完,问:“这些日子,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衲敏点头,“是啊!弘纬很乖,一点儿都不难带。就是我,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雍正点头。两人就这么站在床前,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帝后之间,又一次陷入僵局。
小十宝宝不得不再次出演第一配角,“额娘,睡不着,唱歌歌。”
衲敏看看雍正,不见他反对,便坐到床头,轻轻拍拍儿子,慢慢哼唱:“睡吧,宝贝,太阳下山了,小鸟也回巢。睡吧,宝贝,宝贝……”
没一会儿,小十宝宝就不再说话了。
雍正看儿子睡的香甜,想着自己忙了一天,浑身无力。便叫众人退下,随手除了大衣服,躺到儿子身边,就要入睡。
衲敏深觉不妥,伸手推推雍正:“皇上,您往那边挪挪,半夜会挤着弘纬的。”
雍正一阵气结,抑郁了半天,终究还是往一边挪了挪。衲敏看雍正大叔没生气,暗暗后怕,怎么见了他,心里就一阵别扭呢!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也换了衣服,吹灭蜡烛,躺在他父子脚头,闭目养神。
黑暗中,雍正迷迷糊糊中,就觉得有人推他,猛的睁眼,一个肉呼呼的小手扑的拍来,正中嘴巴,紧接着就听见儿子殷殷叮嘱:“皇阿玛,我去帐角找奶嬷嬷睡觉觉。你到那头,叫我皇额娘陪你吧!”说着,轻手轻脚地爬过雍正大腿,踢啦着鞋子,借着幽暗的光线就走了。
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奶嬷嬷早在屏风外头迎着,约莫着十阿哥出来了,高高兴兴地抱过来,“哎哟,小祖宗哦,您怎么衣服都不披呀!快,快到被窝里暖着。”
雍正听着外头声音渐渐远了、低了,暗暗一笑,这孩子!原来不傻呀!琢磨琢磨儿子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起身,爬到脚头,顺着皇后身边,躺了下去。
衲敏这些日子连着赶路,刚开始躺下时,还想着眯一会儿就好,谁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儿子跟雍正说话也没听到。等习惯性地醒来叫儿子起床尿尿了,伸手一摸,这才发现,儿子不见了。犹如睡梦正酣,突然天摇地动,惊坐而起,大叫:“宝宝!”
皇后一动,雍正自然就醒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问:“怎么了?”
衲敏这才清醒过来,拍着胸口,“儿子,宝宝,宝宝不见了!”
雍正这才笑道:“刚才自己爬起来,找他奶嬷嬷去睡了。没事儿,好好的。”
衲敏听了,愣怔半天,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这里不是前些日子住的山村,身边,也不是弘纬。摸摸心口,依旧狂跳不止,“哦”了一声,这才重新躺下来。衲敏素来体寒,又经过这么一折腾,刚捂热的手脚又开始发凉。躺了一会儿,听见雍正呼吸匀称,便将双手轻轻握在一起,双脚轻叠,互相搓着取暖。
黑暗中,雍正猛然出声:“冷?”
衲敏“啊?”了声,顿了顿,回答:“有点儿。”
“那你前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朕记得,前几天还下了大雨,天气很是潮冷。”
衲敏想起来在山屋里的日子,遂轻笑,“我跟小十睡。他呀,跟个火炉似的,搂着他,一点儿都不冷。”
雍正冷笑,“是吗?也许是像朕,体热吧!”
衲敏点头,“是啊!这孩子自己都说,怕热,山里凉快。很是喜欢呢!”
雍正继续冷笑,“是吗?他还乐不思蜀了?”
衲敏听着味道不对了,便闭口不言。
雍正等了半晌,也没见皇后反驳,颇感无力。又觉着皇后似乎缩成一团,看来,真是冷了。遂叹口气,伸开胳膊,将皇后拦在怀里,嘴里埋怨:“都跟你说了,小十身子随我,喜寒怕热。怎么也不靠近些。太医早就嘱咐,说你身子就不能受凉,又给忘了!”
衲敏浑身僵硬,半日,方用手抵住雍正胸膛,幽幽开口:“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两行泪,热乎乎地就流到了枕头上。
小十宝宝张着耳朵,留神细听。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结果,“哈!”打个哈欠,呼呼睡了。这一回,可算是真的睡着了。
106、武陵春
雍正叹口气,搂紧皇后,“你呀!”
衲敏接着哭,“是我太任性了!是我错了!皇上,我错了!”其实衲敏真不认为自己错了,但是如果今天不这么说,那往后的日子,可就真的没法儿过了!无论如何,不能叫孩子们有个失宠的皇额娘啊!要不然,还不如领着小十在山沟里过一辈子呢!
雍正轻轻拢拢皇后头发,“你呀!心情不好,那么多奴才,任你打,任你骂。大不了,过后厚厚地赏了就是。怎么能这么任性呢!要知道,这次,为了你,朕连血滴子都出动了。幸亏你还留个心眼儿,没把事情泄露出去。要不然,看你怎么收场!”
衲敏撇嘴,特权阶级呀!你心情不好就打奴才,那奴才们心情不好,打谁?嘴里却说:“是,我知道了。”
雍正觉得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便浑身舒坦。毕竟是五十多的人了,忙了一天,如今,妻儿平安,一颗心放下,更加困倦。抱着皇后,轻轻说:“睡吧!明天你还要见蒙古诰命呢!”
衲敏点头,“我想叫十三弟妹和十七弟妹陪着我一起见。这样也有个帮衬的。您看行吗?”
对兆佳氏与钮钴禄氏,雍正没什么不满意的,立马就同意了,“好,你看着办就行。等你见完她们,木兰会盟也该结束了。咱们一块儿回去。弘经跟弘琴还来信,问弘纬怎么样了。朕都没好意思跟他们说实话呢!”说完,伸手在皇后背上掐两把,“看你把朕难为的!”
衲敏疼的直咬牙,“嗯,知道了,回去后我就跟他们说实话。断不叫您为难,还不行吗?”
雍正再掐两把,“行了,既是一开始就瞒着,往后还是别说了。免得这些孩子有样学样,将来一个个向你看齐!朕的粘杆处,就干脆改名叫寻人处得了!”
衲敏给雍正说的脸红,往大叔怀里一趴,“改就改呗!真是的!睡觉!不说了!”
雍正一笑,长出口气,帮皇后拉拉被子,“睡吧!”
又过了几日,衲敏在兆佳氏与钮钴禄氏的帮衬下,总算挨个儿把蒙古众王妃诰命见了个遍儿。恩威并施,安抚一番,算是完成了国家第一夫人此行的工作任务。除了公事,又不可避免地接见了察尔汗多尔济之母——弘吉拉氏。前几年,弘吉拉氏每年都到京城拜见太后、皇后。跟皇后说些羊毛编织生意,另外,顺便提醒:俺们家察尔汗可是一直对固伦公主念念不忘。等着公主十五岁的时候,就来迎娶。您可别忘了呀!
弄得衲敏一见到她,就想到自家宝贝而娇悍的弘琴。趁弘吉拉氏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问碧荷:“固伦公主在京里没事儿吧?”我说她那么个爱热闹的人,怎么宁愿在呆在京城拍蚊子。原来,是忌讳着眼前这位的儿子呢!兆佳氏与钮钴禄氏见皇后如此,急忙跟弘吉拉氏说话,替皇后遮掩小动作。
碧荷摇头,“没事儿。京城那边传来消息,一切安好!”
衲敏一笑,“有事也是她又欺负哪家权贵,叫我回去给她摆平呢!”
弘吉拉氏斜眼瞧着皇后这番动作,不以为意。察尔汗的婚事,乃是萨满法师指示,她相信苍天腾格里会给她的儿子,安排一位贤德的妻子。等她到了地下,见到老爷和大姐,也能不负重托了。
无疑,弘吉拉氏高估了她的天神腾格里。人家是萨满教的天神,却不是弘琴公主的天神。这个错误的认知,间接导致了日后那一波三折的故事!
当然了,这是后话。
皇后这边接见弘吉拉氏,雍正那边同时接见察尔汗多尔济。雍正瞧一眼察尔汗上的折子,问:“这么说,你打算在部族里使用火器了?”
察尔汗躬身回答:“皇帝陛下明鉴。明朝初期,明成祖曾派大军屡次攻击我蒙古各部。论骁勇善战,那文弱的汉人,怎么能比的上我蒙古勇士。然而,汉人使用的火枪阵,着实厉害。因此,我蒙古各部才不得不屈居汉人之下,离开丰美的漠南,像西北迁移。以史为鉴,奴才以为,汉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的东西,还是有很多好的。比如茶叶,比如火器。奴才不仅想自己使用火器,还想借此觐见之际,进言陛下,扩大神机营,普及火器。”
雍正想了想,看看怡亲王,方对察尔汗说:“你说明初,汉人火器厉害。殊不知,如今制作火器最厉害的,不是汉人,而是洋人。朕也认识几个,前几年,已经派他回国,给朕寻访熟知火器制造的工匠了。想必,这两年就要回来了。你要是感兴趣,到时候去北京看看。”顺便也见见朕的宝贝闺女,最好能把你给吓跑了,哈哈!
雍正大叔假公济私之举,令怡亲王颇为好笑。散朝后,回去跟兆佳氏一说,兆佳氏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不止皇上,四嫂也是呢。今天你是没瞧见她召见弘吉拉氏的场面,就差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十七弟妹还悄悄问我,弘琴公主那么泼辣,就算担心,也是弘吉拉氏担心她儿子才对呀!”
十三听了,呵呵一笑,转脸问:“听说十七弟妹跟十七弟闹别扭了,可有此事?”
兆佳氏淡笑,“谁家舌头不磨牙?不过是果亲王多说了两句,十七弟妹顶着回了句话罢了。怎么就传出来又闹别扭了?弟妹要真是那么泼辣的人,还有孟氏什么过头儿?”
十三听了,也没多在意,“罢了,没事就好。”
兆佳氏摇头,“要说没事,也不算。孟氏又怀孕了。可是,十七弟妹成亲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不仅我,就是四嫂也替她着急。那天偷闲,四嫂召来御医,给十七弟妹请脉。一切安好。四嫂多问了几句,哪知,十七弟妹登时就哭了出来。说——”兆佳氏犹豫一下,狠狠心,接着讲,“说果亲王这么多年,去她屋里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也就是弟妹贤惠,凡事不与人争,要是换了别人,唉!”
十三听了,大吃一惊,“竟有此事?”怪不得,十七子嗣单薄,原以为是他身体不好,现在看来,孟氏专宠,才至此。十三当即注意,暗暗记在心里。
过了几日,班师回京。除了原来的人马,还带上几位蒙古王公。其中,就有察尔汗多尔济。
钮钴禄氏半靠在车厢上,咂摸着昨夜那番滋味儿,不觉脸就红了。身边丫鬟打趣:“哟,主子,这大秋天的,您怎么一脸春色呀?”
说完,几个小丫头嘎嘎乱笑。钮钴禄氏懒得搭理她们,“一边儿玩去!”
几个丫鬟瞅瞅外头,“得,是该一边去了。这不,到地儿了,咱们王爷,亲自接他媳妇儿来了呢!”
“就是,咱不一边儿去,还能二边儿去?”几个人叽叽喳喳掀开车帘下车。钮钴禄氏看看外头,确实到中途休息的地方了。想起几个丫鬟说的话,怕等会儿去伺候皇后时,妯娌们笑话,便转身翻出妆奁,修饰一番。正在忙碌中,车子又一震,有人进来。钮钴禄氏头也不回,“梅香,我的那朵玫瑰金花是不是在你左边的盒子里,找出来给我戴上。”
一只手举着金花伸过来,轻轻别到钮钴禄氏发簪上。钮钴禄氏又对着菱花镜仔细看了一番,觉得满意了,这才转身,“咱们走吧,别叫主子娘娘久——等——,”刚转过脸,钮钴禄氏便睁大眼,“王爷?”哪有梅香的影子?“您——给我戴的花?”
十七看自家福晋高兴又不敢喜露于色,委屈又不敢显露出来,期期艾艾,别别扭扭,半羞涩半欣慰的模样,心中一动,想起十三哥的话,便柔声说:“走吧,皇兄和四嫂还在等着咱们呢!”
钮钴禄氏只顾点头,不妨,就给十七拉住手腕。到了车帘处,这才明白,急忙挣扎,“爷,这于理不合!”心知不可,手上却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十七就把手放开。
十七一笑,“我扶你下车,等下了车,就放手。”
钮钴禄氏听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只得点头。哪知等下了车,十七还是轻轻握着自己。急忙在心里琢磨一番,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说出“于理不合”的话来。
雍正领着皇后、十三夫妇远远望见十七夫妇联袂而来,不由对十三笑笑,“看来,咱们果亲王府,快要添丁了吧?”
十三躬身笑笑,“臣弟也是这么想的!”
兆佳氏冲皇后眨眨眼,两人会心而笑。
文武百官于太和殿前亲迎,以三阿哥弘时为首,十二阿哥弘喜为末,五位阿哥站在一堆王爷贝勒身前,恭候父母仪仗。一众嫔妃、三位公主则是陪着皇太后在慈宁宫等帝后前来请安。
雍正五十多岁的人了,忙了这么些日子,好容易回到家里,也想休整休整。见百官清肃,宗室严整,便勉励几句,叫众人跪安。领着皇后与儿子们一起拜见太后。
乌雅氏太后一个来月没见到大儿子,心里虽然没三分想念,但脸上还是得表现出十分慈爱。伸手拉过雍正,叫他坐在自己身边,“皇上啊,这次出去,辛苦了!”
雍正冷笑,“儿子是为大清江山社稷,不辛苦!”
乌雅氏太后看惯了大儿子这模样,不以为意,又拉过来皇后,叫她坐到另外一边,“皇后伺候皇上,劳累了。”
衲敏急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摆手,“臣妾份内之事,不敢谈劳累。”
乌雅氏太后笑笑,又拉过来小十,“哎哟,哀家的小孙子哦,听说病了?好了没呀?想吃什么,皇玛嬷叫人去给你做。”
小十奶声奶气地回答:“回皇玛嬷的话,我还不饿。但是,我想吃皇玛嬷亲手做的枣花糕。”
乌雅氏太后嘿嘿笑笑,“好,皇玛嬷叫人去给你做。”
雍正跟衲敏互相看看,都憋着笑不说话。好在小十也没计较是不是乌雅氏太后亲手做的。倒是众人对这位慈爱的太后又多了几分看法。
雍正耐着性子跟亲娘说会儿话,就以国务繁忙为由,告退去了养心殿,临走时还带走几个儿子,美其名曰,考察功课。衲敏领着三位公主,招呼着嫔妃们陪太后说话。
乌雅氏太后聪明,自然也明白儿子对她不过是敷衍居多。心里虽然不快,也无可奈何。对着皇后,也没多少精神应付。随口说了几句,便叫皇后回去歇着。
衲敏点头,又陪了太后一会儿,这才领着三位公主和众嫔妃下去。
出了慈宁宫正殿,六公主、七公主叫奶嬷嬷带到偏殿休息。五公主弘琴则拉着皇后的手,一个劲儿讲最近的见闻。衲敏笑着耐心听女儿说话,叫众嫔妃各自散去。错眼瞅见海贵人带着满脸的羡慕,望了皇后母女一大会儿,等嫔妃们都散完了,这才转身回去。叹口气,两位小公主也快四岁了,是该给她们的母亲提提位份了。
当天晚上,雍正来景仁宫,衲敏就跟他说了,想把海贵人提为嫔,又说六公主、七公主越来越大,有亲娘帮衬着,将来婆家也好找些。
雍正对海贵人印象不错,觉得这人像懋嫔,不争不斗,又对皇后是极为敬重。立刻同意,并亲赐封号“安”。
等安嫔册封之事安排下来,雍正也将诸位阿哥的功课考量一番。弘时自然是得了个“稳重中肯”的评语,对弘昼少不了申斥一番,弘经年纪小,功课做的认真,偶尔有错,雍正也没多说。十二阿哥跟十阿哥同岁,俩人一齐得了一番勉励。至于弘历,雍正没有多说。
诸多事务,不一而足。等到秋天过去,立冬之后,雍正渐渐更忙了。这日,并非大朝,一大早,雍正就带着高高无庸来到景仁宫,叫衲敏换上平民衣服,说要出去一趟。
衲敏暗暗瞅雍正脸色,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换了衣服出去。临出门时,五公主弘琴赶上来,一把抱住雍正大腿,吵着闹着要跟出去。雍正无奈,只得答应。
马车出了景阳门,吱吱呀呀行进在闹市中。雍正缓和下脸色,“皇后,朕今日,就给你和弘晖一个说法。”
衲敏挑眉,想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弘琴问了句:“是不是要处置武氏呀?”
衲敏一惊,武氏?是呵,要不是有人提起,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麻烦转文的童鞋,咱能晚两天不?~~~~(>_ 107、溅血鸳鸯
若不是弘琴提起,衲敏都快忘了武氏这个人物。现在反过来想想,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呢!再回头看雍正,脸色说不上好看,却也没有多难看。想来,雍正大叔今天,是下定决心要处置武氏了。原本,在衲敏心里,十分不喜武氏。然而,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愿意深究了。真要算起来,害死几位皇子的,是雍正,而非武氏。若不是他非要将人家弄到京城,如今的武氏,也应该儿女成群,含饴弄孙吧?男人就是这样,你做错了事,还要让别人去承担。唉!
雍正听到皇后叹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朕既然决定还你和弘晖一个公道,自然就会做到。你可以相信朕!”
衲敏摇头,“臣妾自然相信您。臣妾叹气,是因为武氏。这孩子,太执拗了!走到今日这一步,不知道该怪谁!或许,臣妾以前,对她关心太少了。想来,臣妾也是有责任的!”
雍正皱眉,“你有什么责任。一个侍妾,连庶福晋都算不上,还要当家主母关心?也太抬举她了!”
衲敏听了,回想当日雍正对武氏择轻处罚,两相对比,更觉心寒,索性闭口不语,扭过头来,透过车上纱窗,看街上景色。
弘琴两下瞅瞅,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握住雍正大手,“皇阿玛,额娘心软,不忍心惩处武氏。到时候,您能将武氏特赦吗?毕竟,她也跟您二十多年了。”
雍正听了女儿的话,再看看皇后将脸隐在车帘后,遂幽幽叹口气,“再说吧!”皇后心软,可是只对别人;对朕,她可是说甩就甩,说踹就踹,不带含糊的!
弘琴听了,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喽!”衲敏听了,强忍笑意,谁跟你说定了啊?
不多时,马车停下,高无庸在车前回话:“主子,到了!”
雍正点头,率先下车。衲敏领着弘琴跟上。下了车抬头一看,宗人府牌匾稳稳当当挂在大门上。雍正径自入内,早有当值官员跪在门口迎接。
衲敏拉着弘琴随后进入正堂,雍正也不入座,对着前来迎接的两名官员,问:“可看到朕给你们的密旨,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
仙鹤补服官员大约四十开外,率先躬身拱手:“回皇上,臣等刚接到密旨,已经明白今日审案之事。”
身后锦鸡补服官员补充:“臣等必严密口风,今日案情乃是机密,请皇上放心!”开玩笑,皇家机密,不这么说,能走出去不能还不一定呢!好容易一家团圆了,可不能天人永别!
弘琴公主在皇后耳旁疑问:“皇额娘,这一个从一品尚书,一个从二品侍郎,来宗人府干什么?”
衲敏还没回答,雍正在前面听到,叫过来衲敏母女,“皇后,这两位就是当年审理春儿给弘晖投毒案的主审。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他们回京叙职,还叫他们审理算了。
两人跟皇后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听雍正称呼皇后,便急忙见礼。
衲敏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的刑部尚书张潜闻、刑部侍郎郭敬安吗?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孔兰珍找的人。等二人行礼完毕,轻轻颔首:“二位大人免礼。”
雍正又嘱咐:“朕与皇后今日只是来听审的。叫人在堂上设面屏风就是。你们该怎么审案就怎么审案。务必要给朕与皇后一个真相。至于量刑,依据国法即可,不必再问。”
张潜闻心中纳闷,方才的案卷他大致看了一眼,这个武氏——可是阿花妹妹吗?
郭敬安心里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事关皇室秘闻,只得战战兢兢,祈祷早完早交差。听雍正这么一说,急忙招呼人摆屏风,设桌椅。不一会儿,雍正与皇后带着公主在屏风后落座。张潜闻、郭敬安朝上行礼,分左右落座,招呼侍卫:“带人犯上堂!”
人犯并未戴锁枷,也没穿囚服,而是一身锦衣旗袍,满头青丝,挽在脑后,一根银簪,别在鬓边。身后跟着侍卫,一路扶风摆柳,婀娜走来,来到大堂上,看也不看上头,只盯着自己下巴,安安静静地站着。
郭敬安瞅瞅顶头上司,面色不虞,好像给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正在那儿迷糊呢!算了,还是我上吧!郭敬安一拍惊堂木,“下站者何人?来到大堂,为何不跪?”
武氏冷笑,飘飘下拜,“小女武氏,乃是当今陛下藩邸侍妾,见过大人。”说着,冷冷地向上瞧。这一看不打紧,与那人四目交接,心中大惊,一个没站稳,跌坐地上。
衲敏奇怪,这个武氏,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雍正则是瞅瞅张潜闻后脑勺,没有说话。弘琴站在皇后身边,咂摸着嘴唇,“怪不得这女人这么得宠,都四十多的人了,居然还这么有味道!嘿嘿!”
张潜闻仔细看那武氏面庞,出了一身冷汗,终于张开嘴,问:“武氏,你所犯何罪,从实招来。我朝律法,或可宽判!”
郭敬安斜眼瞅瞅张大人,暗暗称奇!这位铁面阎罗,居然也是好色之徒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武氏看了半日,终于回神,凄凉一笑,“奴家无话可说。弘晖阿哥,确是奴家所害。弘盼,也因奴家而死。奴家有人证,有物证。此等罪过,纵然凌迟,亦不为过。多谢大人美意,请依律宣判吧!”
张潜闻咬牙,“将你害死两位阿哥之事,详细道来。”
武氏含泪而笑,“既然大人你问,我就说。只是,我怕说出来,脏了大人的耳朵,请给我纸笔,让我自己写吧。”
张潜闻没说话,郭敬安认为可以,挥手叫来笔帖式,“给她准备纸笔。”
不多时,武氏面前就摆好了纸笔,笔帖式看地上写不方便,还专门搬了张小桌子。武氏盘腿而坐,笑着对上说道:“小时候,我跟我阿牛哥,就是在这么个小桌子旁,一起听我爹爹讲学、识字。没想到,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而当日的情形,恰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郭敬安皱眉,“武氏,这里是宗人府大堂,不是你家。写吧!”
武氏瞄一眼郭敬安,微微一笑,“遵命。”伸出手腕,握笔轻描,一面写,一面自顾自说些小时候趣事。郭敬安接连申斥好几次,依旧不改。碍于帝后旁听,不得随意用刑,郭敬安气的直想跳脚:办了这么多案子,没见过这么怪的人!
张潜闻往身后屏风瞅瞅,安静依然,遂叫来侍卫,“给她一碗茶,润润口!”
稍时,武氏接过热茶,两行泪,吧嗒滴进茶杯,苦笑一番,一饮而尽,再不开口。不过片刻,三张宣纸,洋洋洒洒,书写完毕!
笔帖式取走纸笔等物,将证词呈上。张潜闻扫了两眼,交给郭敬安。郭敬安仔细看完,问:“武氏,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武氏抬头,“敢问大人,谁闲着没事往自己身上拉人命官司?”
郭敬安咳嗽一声,强忍着不跟她一个女子计较,叫人重新递给武氏画押。武氏拿着血一般的印泥,依旧笑的明媚,认认真真按好,递给笔帖式。
郭敬安瞧了没什么问题,便递给张潜闻看。张潜闻依旧只是扫上两眼,点头而已。郭敬安暗暗责怪,你是主审还是我是主审!圣上在上看着,你别不这么敷衍了事行不?
没奈何,郭敬安将武氏暂且押下,按照她供词中所述,从死牢里捞出来当年人证春儿,用请雍正旨意,从雍和宫带出念佛的李氏。三下对证,找来当年伺候武氏的小丫鬟,一一问明。当年的小丫鬟,如今也是宫中管事嬷嬷。得了懋嫔娘娘叮嘱,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郭敬安又仔细查阅律法,将手头案卷交予张潜闻:“大人,依下官所见,可以传来武氏,结案了!”
张潜闻晕晕乎乎的,郭敬安叫了两声,才听见。结果案卷,仔仔细细翻阅一遍,不由叹气,“叫她来吧!”
这次,武氏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红色旗袍换上,发髻上,也簪上两朵玛瑙红石榴。到了大堂,规规矩矩跪下,笑着朝上问:“敢问大人,可以结案了吗?”
郭敬安沉声回答:“武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武氏看看张潜闻,摇头,“是我做的,我认。无话要说。只是,请问大人,我的罪,是否非死不可?”
张潜闻朝下看了两眼,“杀人偿命,更何况,你杀的,是皇子!是不谙世事、与你无仇无怨的两位皇子!”
武氏哭着笑出来,“是啊!我杀了人,怎么可能逃脱呢!”
张潜闻抿抿干瘪的嘴唇,“但是你皇妃,按照律法,本官,无权判决。一切,要等待圣上圣裁。你——或许可以得到特赦!”
武氏抿嘴,“这么说,依据律法,我该死?”
张潜闻没回答。郭敬安点头,“确实如此。”
武氏笑了,“我知道了。其实,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死而无憾!只是,敢问大人,我临死前,能唱支歌吗?”稍微顿顿,又说,“大人就只当行刑前那一碗送行酒吧!”
郭敬安看看张潜闻,这人有病吧?要是真有病,那可要重审了。傻子杀人,不一定要判死刑!
张潜闻闭上眼,“唱吧!”
武氏站起身来,婉转清唱:“哎——
日出山花红哎——
摘朵耳边带——
月出江水蓝哎——
洗我红发带——
风儿吹,鸟儿叫哎
我在家中等你来
一等你不来,
迎春花儿开
二等你不来
芙蓉花儿开
三等——你不来
桂花香满园
四等你不来
雪花白皑皑——
哎——”
一曲终了,武氏冲张潜闻一笑,“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往花园去逛。如果,那天我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或许,谁都不会遇见,也不会来到京城,更不会发生这么多故事。既然,这件事由我而起,那么,就由我而终吧。我还想再问大人,家中可有什么人?”
郭敬安气的直想发火。再看这武氏此刻盯着张大人,分明是问上司,郭敬安反而不好多说,只得可说一声,转头去看张潜闻。
张潜闻跟武氏一个堂上,一个堂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互相看了半天,终于回答:“只有老母在堂。”
武氏摇头,“大人,您该娶妻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了。”话音刚落,就见武氏一跃而起,冲着堂前侍卫腰间大刀就要伸手。那侍卫连同众人飞身拦截,哪知这不过是个障眼法。武氏小细腰一拧,转头碰到大理石柱子上,鲜血四溅。
不过是眨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衲敏吓的一手捂住嘴,一手拉过女儿搂在怀里。弘琴公主趴到皇后膝盖上,闷闷地问:“额娘,她死了吗?”
衲敏摇头,“不知道。乖别看!”自己也扭过头不敢再看。
雍正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得发作。见妻女似乎都被吓坏了,便伸出手来,轻轻握住皇后的手,“没事,有朕在。”
衲敏低头,“皇上,武氏她——她的丧葬费,让他们稍后到景仁宫去拿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或许,是臣妾错了!臣妾——太任性了!”或许,这个武氏,可以不死?
弘琴公主握住皇后另一只手,使劲摇晃,“额娘没有错,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我的哥哥!”
雍正点头,“皇后没有错。武氏——就按你的意思,葬到妃陵园吧!”
帝后二人从屏风后走出,郭敬安已经领着人验完尸,用白布盖上,抬到大堂一角。见皇帝、皇后脸色都不好,行事更加谨慎。雍正看他一眼,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郭敬安急忙躬身遵旨,等着内务府来人入殓。
衲敏看这里没什么事了,便催促雍正回去。大堂一阵鲜血的味道,呛的她只想掉泪。雍正点头,拉着女儿抬脚就要出门。
“皇上——”张潜闻大哭跪倒,“皇后娘娘,罪臣有事,恳请皇上、皇后娘娘恩准!”
衲敏皱眉,弘琴公主冷哼,“你有什么事?难道是审案审错了?”
雍正摸摸女儿头发,“弘琴,陪你皇额娘到院子里等朕吧。”弘琴公主不情不愿地拉过皇额娘,“额娘,我们走,不理他!”这个张潜闻,绝对有问题!
衲敏摇头,跟着女儿来到院子里。碧荷正跟高无庸在院里踱步,见皇后出来,急忙赶上来伺候。衲敏稍喘口气,嘱咐:“回去叫桃红拨一百两银子到内务府,说是给武氏的丧葬费。”
碧荷大吃一惊,“啊?武氏?懋嫔娘娘院子里的那个?她死了?”
弘琴狠狠瞪碧荷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碧荷这才吐吐舌头不说话。高无庸则继续充石像。
雍正背光立在门口,“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既要求朕,又要求皇后?”
张潜闻摘下顶戴,置于地上,额头狠狠磕下,“罪臣斗胆,请将武氏葬于臣家祖坟!”
郭敬安听了,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夫人啊,为夫今日怕是回不去了!你带着郭郭,可要好好过日子,不要想我啊!就是要改嫁,也麻烦替为夫先守个一两年啊!”
雍正眉头皱也不皱,盯着张潜闻后脑勺,冷冰冰地问:“这就是朕的刑部尚书吗?”
张潜闻额头出血,“臣有罪!”
雍正冷笑,“为一女子,而失一忠臣,是明君所不为!这个女人,既然你想要,就拉回去吧!”说完,拂袖而去。
直到帝后出了宗人府,郭敬安才颤颤巍巍地过来扶起张潜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张潜闻两眼无神,死死盯着堂上尸首,“我——就是她的阿牛哥!”
108、故人重逢
一家三口出了宗人府,谁都没有说话的心思。
弘琴暗叹如今这个额娘心思太难捉摸,有男人愿意为你想不就得啦?还闹腾个什么劲!衲敏则觉着雍正前一段还把那武氏当宝贝,如今她死了,眼睛眨都不眨,活似人家在他后院呆着二三十年,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心中更觉寒意升腾;至于雍正,这位大叔郁闷啊!朕身为一国之君,都低三下四到这儿份上,为了皇后,连自家丑事都往外说,自己侍妾都埋到臣子坟里,可最后呢?皇后连正眼都不肯看朕了!
在外盘桓将近一日,雍正惦记着养心殿的折子,本想立刻回宫。哪知妻女都无精打采的,雍正只得问闺女:“想不想到街上逛逛啊?”
弘琴公主听了,抬头问:“去哪儿?”
衲敏则是小声说:“家里还有那么多事,你就知道玩!赶紧坐车回去,小心你祖母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弘琴公主听了,陪着雍正一齐冷哼,道:“什么时候轮到她管!就不回去!”说完,昂着头、背着手,自顾自往人声喧哗之处走去。
碧荷见了,连忙招呼侍卫跟上去。衲敏不放心,看看雍正,叹口气,也紧走几步,撵上闺女,拉着她的手,陪她逛街。“你呀!想出来,以后有的是时候,怎么当着你爹的面说祖母不好?就算她真不好,起码对你没有错!”
弘琴公主咬着嘴唇,不说话。衲敏想不通,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哪来那么多心思,抿抿耳鬓边的乱发,陪着小心问:“宝贝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说话间,雍正也走来,问高无庸:“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高无庸急忙躬身回答:“回主子,奴才听说,过了这条街往东走,有一家酒楼,口碑不错。只是——”咽了咽唾沫,“只是,听说,是九爷开的,要是老爷觉得太远,前头不远,有几家小馆子,也是不错的。”
雍正皱眉,“小馆子?”
衲敏听高无庸说,是九爷开的馆子,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小说,带着几分探究问:“那个可是龙源楼?”
高无庸摇头,“回夫人的话,不是,九爷开的,叫宜家居。”
雍正淡笑,“看来,是给他额娘攒养老钱的呀!走吧,去瞅瞅。”伸手拉过闺女,也不看皇后,径自领着人抬腿就走。
碧荷站在皇后身后,本能觉得今日气氛不对,小心地开口提醒:“主子,老爷跟姑娘都走了。”
衲敏点头,轻轻迈步跟上。雍正虽然走的早,但步伐迈的不大,步速也不快,与平日杀伐决断的气势比起来,倒显得有些磨磨蹭蹭。衲敏紧走几步,就到了他身后半步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
雍正皱眉,紧紧闺女的小手。弘琴吃痛,大叫“娘!”
衲敏急忙赶上来,跟雍正一边一个拉住闺女,“怎么了?啊?”
弘琴斜眼看看雍正,觉得这会儿右手那边的压力似乎变成了鼓励,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对着衲敏龇牙:“呵呵,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人多,抓紧我!别走丢了!”
高无庸、碧荷等人一笑,全部低头看路。衲敏无可奈何,“好!”雍正也赞同,又握握闺女小手。
于是乎,大街上,出现了这样一幅寻常又少见的画面:一群便衣侍卫,散布四周;几名随从,紧跟其后;碧荷、高无庸两人随身伺候。这些人中间,围着一家三口,个个穿金戴银,小女孩儿一手拉着爹爹,一手拉着娘,一路走,一路荡秋千,逛大街玩儿!
莫名地,弘琴心情就好了。一路上,叽叽喳喳,问这个糖葫芦怎么样,蹦蹦跳跳地就要上去咬两口;那个泥泥狗好不好,屁颠屁颠地就要摸两把;看见卖布的铺子,还饶有兴致地上前跟人探讨,说想给自家小狗狗做个棉坎肩,用什么布料好?听的那卖布的小贩直咂舌,“小姑娘,寻常人家一年能买三尺布,给人做件衣服就不错了。你要给小狗狗做棉坎肩,小的实在不知道该选什么布料啊!”
弘琴公主听了,脸上发烧,急忙扯谎:“不是不是,我说的小狗狗,呃,是我弟弟。小名就叫小狗狗。对,我要给我弟弟买布做衣服。”说完,还专门抬头看皇后,“是吧,娘?”
衲敏撇嘴,我怎么不知道,小十宝宝什么时候改名叫“小狗狗”了?
雍正在一旁印证,“是。闺女,做衣服不急于一时,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弘琴这才接着梯子,离开布铺。独留那小贩咂舌,“这户人家看起来也不穷呀?怎么还会给孩子起这么个‘好养活’的名字?”
经弘琴这番折腾,到了宜家居时,已经是晚饭时分,正是客流多的时候。宜家居上下两层,连同后院雅间,都挤挤嚷嚷。小二跑堂,或端茶递水,或上菜奉羹,或迎来送往,穿梭不绝。
守门的小二胳膊上搭个抹布,干干净净,新的一般。见雍正几人前来,急忙上前招呼,“哟,这位爷好,太太好!小姐好!您几位是来吃饭的吧?还真是来对了,咱们这儿的饭菜,最有味道了!来来来,里边儿请,这雅间没了,但咱二楼还有个靠窗的位置,再好不过了!您往里边儿请!”说着,就让着雍正几人往里走。
雍正皱眉,高无庸急忙上前交涉:“没有雅间了?这怎么行?咱们这儿,还有女眷呢!您劳累,给寻寻?”
那小二连忙赔笑,瞅着高无庸身上衣服虽好,但神情谦卑,在那三位面前,连个腰都不敢抬,便笑着说,“哟,管家大人,您说说,咱要是有雅间儿,还不早就将老爷太太迎进去了?这会儿,实在是没有了。你也看见了,咱们这儿,生意实在红火!这又是饭点儿!再说,二楼的位置,真不错。一面吃饭,还能一面看楼下街景!”看看高无庸还是不同意,只得陪着小心问:“要不,您几位再等等?有一间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等等看?”
高无庸为难了,要是他出去吃饭,等就等吧。可是,如今这几位,只有别人等他们的份儿,哪有他们等别人的时候。还要再说,就听一楼后门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嘎嘎笑着跑过来,轻轻巧巧地就绕过碧荷,蹦到皇后跟前,一把拉住皇后的手,“姨姨,你也来吃饭啊?”
明处暗处侍卫都惊了。碧荷佐领的身手,虽然不是极为顶尖,但在粘杆处中,也算是一等一的。怎么如今连个小丫头都拦不住?碧荷忍下四处射来的探究性目光,转身拉开小娃娃,问:“孔大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
孔郭郭笑的灿烂明媚,头顶上羊角小辫一颤一颤的,小辫上扎的金丝银蝴蝶也跟着一扇一扇,活似真的,晃的弘琴俩眼一眨一眨的。孔郭郭见碧荷问,急忙笑着说:“碧荷姐姐呀,我跟我娘,我姥爷和叔叔婶婶来吃饭。我娘叫我在门口等爹爹。你和姨姨也来京城了吗?宝宝来了没有啊?”说着,就抬头问衲敏。
衲敏一笑,四处看看,没见到孔兰珍的影子,便对雍正说:“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姑娘,叫孔郭郭。来,郭郭,这是宝宝爹爹,叫大爷吧。”
孔郭郭一听是宝宝爹爹,急忙乖乖站好,一本正经地作揖行礼,口里道:“沈大爷好!我叫孔郭郭,叫我郭郭吧。”
雍正点头,这个名字,碧荷早就在密折里写的一清二楚。只是,她们怎么来了京城呢?要是认出皇后,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想到这里,雍正朝暗处做个手势。立刻,就有便衣暗卫沿着孔郭郭来路往后院儿去了。
孔郭郭犹不知危险迫近,依旧笑着去拉衲敏的手,“姨姨,我娘就在后面,我带你去吧?”
弘琴一见,急忙跳出来,“不去不去,我要吃饭!”开玩笑,老四都动杀意了,赶紧溜为妙。弘琴抬头朝雍正建议:“爹爹,我们再去一家吃吧!”我晕血!
雍正刚要点头,就听一个女人大笑,紧接着,一年轻妇人从后院走出来,远远地对着衲敏就说:“我说呢,叫郭郭去看看她爹来了没,怎么这么大会儿都不回转。感情,是碰见熟人了!她大姨也来吃饭呀?”说着,笑着瞅了眼雍正,抿嘴笑着不说话。
碧荷见高无庸后退一步,护在雍正身边,其他侍卫也都渐渐聚拢过来,怕引起这位怀疑,急忙笑着上前,代皇后回话:“见过夫人。我家夫人跟老爷、小姐出来吃饭,可是来的不巧,没有地方了。这不,小姐正说要走呢!”别人不知道,碧荷可是清楚:这位孔夫人,看似穿的干干净净的,一副大家太太模样。其实,要真论功夫闹起来,碧荷也未必能制住她。
孔兰珍拍手,“那有什么?咱家也是刚等到雅间,这一家人吃也是吃,两家人吃也是吃。你们也别走了,干脆,咱一块儿吃的了。在外头吃饭,不就图个热闹嘛!”说着,伸手就拉碧荷,回身看着雍正对衲敏说:“快来呀!咱们姐妹好长时间没一块儿说说话了。我刚来北京,什么都不熟,还得你多指点指点呢!”不由分说,拽着碧荷就往里跑。
孔郭郭也学着母亲样子,拉上弘琴,一面跑一面喊:“娘,等等我!”一面转身叮嘱伙计,“等会儿我爹来了,叫他到后头去找我!”
跑堂小二站在一旁,急忙笑着答应,“好咧,孔大姑娘,您就放心吧!”又转身朝雍正等人赔笑,“没想到,太太在这儿碰上亲戚了。几位且到后院雅间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几位送茶过去!”说着,朝厨房高声喊:“后院雅间听雨轩添三个茶杯,一壶好茶!”
“得咧!”厨房应声,这边跑堂小二便躬身,笑着请雍正几人入内。
雍正暗中四处瞅瞅,见不远处一个长袍男子暗暗点头,这才对皇后说:“既是夫人好友,不如一起吃饭吧。”
衲敏看看雍正,想了想,“还是我去把宝贝叫出来吧。又不是很饿,回家也是一样的。”开什么玩笑,孔兰珍看雍正大叔那几眼,分明是打算找事。这要真一个桌子吃饭,以她的脾气,不当场开骂才怪!要真那样,就雍正那小心眼儿,不出动血滴子那就怪了!
雍正看一眼皇后,问:“你怕什么?”
衲敏四下瞅瞅,酒楼里,正是吃饭时候,人来人往,难免碰上熟悉之人,大厅门口,着实不宜久站。当下顾不上许多,伸手抓住雍正胳膊,“还是叫我去吧。我跟她好歹认识一场,不会为难我的。”
雍正看看皇后一双手都抓着自己,眼中担忧之色,掩饰不住,心情噗的变好了。当即一笑,“无妨,吃个饭罢了。”说着,反手握住皇后胳膊,大步往后院走。
明地里暗地里的众随从一并跟上,高无庸急忙塞给跑堂小二一块儿银子,“好茶好菜挑好的上!”
跑堂小二急忙答应,挥着抹布给几位引路,“后院雅间听雨轩好茶好酒好菜好招待咧!”
厨房连声答应,不一会儿,就有小二托着托盘往里送菜。
直到这一行人进去,二楼楼梯口才冒出两颗头来。其中一个,六十开外,白须飘飘,头顶光光,没有半根毛。只见他抬头对身边人说:“察尔汗台吉,那个小一点儿的小女孩儿就是固伦公主。”
另外一位,蒙古装束,笑着对这位拱手:“多想慧远大师相告!”
那位慧远大师嘿嘿一笑,起身唱佛,“阿弥陀佛,你的老师雪凝和尚乃是贫僧大师兄,你也算我佛门俗家弟子。这么个小忙,不算什么。”一面说,一面摸着自己僧袍,声音不大不小地感慨,“哎呀,终日诚心礼佛,连衣服破了个洞,都不知道哇!”
察尔汗微微一笑,朝慧远诚恳说道:“明日,弟子便请母亲到贵寺捐香油钱。虽然不多,权当是弟子呣子一片向佛之心。还望师叔万勿推辞才是。”
慧远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那边厢,弘琴公主一手杏仁酥,一手碧螺春,身后站着碧荷,殷勤伺候,又吃又喝,不亦乐乎!衲敏一进门,就听她对着孔兰珍母女大侃特侃,不由皱眉,拉开雍正的手,抢先一步进门,对弘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先谢谢孔家姨姨和小姐姐。”转身见孔老汉领着郭敬石与王氏亦坐在桌旁,急忙招呼,“孔大叔好,郭二哥、王婶婶也在呀?”
孔老汉呵呵一笑,“刚才兰珍带着女娃过来,我还说谁家闺女,一身贵气?感情,是沈夫人家的姑娘啊!”
雍正背着手进门,听孔老汉只顾说话,也不站起,心中不悦,冷哼一声。孔老汉年纪大了,耳朵却很灵,一听这人如此无礼,一张核桃脸吧唧一声沉下来,拿着筷子指着雍正,“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我闺女好心好意请你们来吃饭。进了门,不说打招呼,也该点点头,意思意思。难不成,我六七十岁的老汉,还当不起你一个谢字?真没礼貌!”
他这么一说,孔兰珍也怒了,“就是,爹,您别跟他计较。这种人,连沈家姐姐这么好的女人都能气走,还能多有礼貌!白白的坏了咱们心情!”
孔兰珍说着,心里气就上来,冲着衲敏跟连珠炮似的,一连串话齐齐往外嘣:“沈姐姐,不是我说你,就这么个男人,什么好东西?二三十年的夫妻情分,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还跟着他做什么!天底下,随便个地方,不能养活咱们?你要实在无处可去,棋盘山还差你这碗饭吗?人活一辈子,要的就是顺心如意。跟着这样一个陈世美、朱买臣、西门大官人,就算吃的好,穿的好,整日悲悲切切、委委屈屈,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哪里还敢把自家闺女嫁过去?赶紧带着我那“女婿”跟他和离吧!
衲敏、碧荷一脸无助,这孔家父女的饭,果然不好吃。高无庸跟着雍正身后,看皇后跟碧荷都“气”的说不出话来,雍正一双手握的,都能把石头捏碎。心想,这会儿,可是该我表忠心啦!咳嗽一声,就要站出来干架。哪知身后一人大喊:“岳父老泰山!”
孔郭郭嘎嘎笑着,从椅子上蹦下来,一面跟弘琴说:“我爹来了!”一面晃着头上羊角辫子跑出去,冲那男人怀里一跳,搂住男人脖子撒娇:“爹爹爹爹,我请了沈姨姨跟咱们一块儿吃饭,还有个小妹妹。你说,好不好啊?”
那男人一张脸苦的都能挤出水来,抱着女儿,眼瞅后院人来人往,急中生智,趁带路伙计还在外头站着,等往里端菜,赶忙撩袍跪倒,大声参拜:“臣——郭敬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千岁,请固伦公主殿下安!”
那伙计一听,吓的手里托盘咣当一声摔到地上,跟着趴到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万岁爷,皇后娘娘,请万岁爷皇后娘娘饶命啊!”孔老汉还在疑惑,孔兰珍早一把抓住爹爹,跪到地上,头也不抬。我的妈呀,太有震撼力了!原来,皇后也会跑路啊!郭老二也学着嫂子的样子,扶着大腹便便的王氏跪在孔老汉身边,山呼万岁。
他们这么一叫,早惊动了后院各处雅间吃饭的人。忙着跪倒参拜的,忙着请罪的,黑压压挤了一院子。一干侍卫随从也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生怕屋里三位有丝毫损失。
掌柜的得了信儿,也着急忙慌地找亲信去给自家九爷报信,战战兢兢地跑到后院,跪到墙角,“奴才九贝勒门下包衣陈年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主子娘娘吉祥!给固伦公主请安,公主吉祥!”
此时,众目睽睽,雍正就是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也不能轻举妄动。盯着郭敬安后脑勺看一通,正好撞上孔郭郭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那么安安静静跪着,抬头往上看。孔郭郭初生牛犊不怕虎,见雍正看她,还露出两颗大门牙,冲上头呵呵一笑。
这个样子,跟固伦公主撒娇之时,极为神似。衲敏冷眼旁观,见雍正火气稍降,走过来轻轻拉拉他的袖子,柔声劝道:“皇上,出来一天了,咱们该回去了吧?您看,公主都吃的差不多了呢!”
雍正听言,再看弘琴,一个人悠悠闲闲的,便看戏便吃饭,一通吃下来,抚着肚子,靠在椅背上,嚷着吃撑了,一个劲儿地叫碧荷给揉揉呢!
再看人家郭敬安家闺女,稳稳当当跪在父亲身边,乖乖巧巧。雍正不禁暗自叹息:看来,是朕太过骄纵女儿了,看郭爱卿,多会教孩子。大叔呀!不是郭敬安会教孩子,实在是面对爹爹跟面对“公爹”,那能一样嘛!
衲敏见雍正还不说话,急的又拉拉雍正袖子,带着娇嗔小声埋怨:“皇上——”你要吓死这些人啊!
雍正瞅瞅皇后,暗暗挑眉,对着郭敬安问:“礼部前几日说,你上了折子,请封你的夫人孔氏为诰命?”
郭敬安背后冷汗直流,“回万岁爷,正是。”
雍正沉声问皇后:“外命妇,乃是皇后之责。你的意思呢?”
衲敏不解,带着些犹豫说:“孔氏乃是郭大人之妻,按律理应随夫诰封。”
雍正冷笑,“既然如此,就着礼部办理吧!记住,诰命夫人,食朝廷俸禄,也是要为百姓做出表率的!随时随地,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做出有损妇德之行!”说完,叫过女儿,挽住皇后,看也不看郭敬安夫妇,拂袖而去。
直到最后一个侍卫撤出宜家居,众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事不关己的,老早回家跟亲戚朋友琢磨,这位来九爷地盘,莫不是——又要有什么变故了?
猜出实情的郭敬安则是不顾两腿酸疼,跌跌撞撞跑到孔兰珍身边,问:“夫人,你跟岳父,没事吧?”
孔兰珍刚想张口,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急忙握着嘴,摇摇头,凑近郭敬安悄悄问:“那个——真是皇后?”
郭敬安无语,“你觉得呢?”
孔老汉则是哈哈大笑,“天再高,总要有彩云相伴哇!”
孔郭郭立在门口,瞅瞅沈家姨姨离开的大门,奶声奶气地叹气,“哎!看来,我跟宝宝,终究是无缘啊!”
郭敬安、孔兰珍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言。俩人还未开口,就听那边王氏捂着肚子哎哟,“嫂子,我,我八成是要生了。”
一时间,宜家居后院里,又是一番忙乱。
109、风云渐起
雍正坐在车里,脸色依旧是出宫时的样子。弘琴公主吃饱喝足,趴在母亲怀里,枕着衲敏胳膊呼呼大睡。衲敏瞧碧荷与高无庸都在车厢口守着,想了想,开口:“皇上,孔氏她,您要是觉得她不能胜任二品诰命,不封就是了。别为这事,心中不快。”
雍正笑问:“怎么,她不是皇后好友吗?”
衲敏看见雍正笑,心里一阵发怵,只得点头,“好友是好友,公事是公事。”不让你把火发出来,就是封了诰命夫人,迟早也得遭殃。
雍正听了,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是朕当初没有顾及你,才引出这么些事来。孔氏说的对,朕——就算是朕做错了吧!”
衲敏抱女儿的胳膊一沉,弘琴不满地嘀咕两声,翻个身,又呼呼沉睡。也不知怎么了,衲敏就觉得心里一阵酸疼,眼睛模糊,越眨越看不清东西。忍了半日,两行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雍正一直留意皇后。此刻见皇后满腹委屈,还要顾及帝后颜面,不敢大声痛哭,只能强忍着低声呜咽。叹口气,摆摆手,叫碧荷与高无庸到车辕处坐着,候着车内没人了,这才伸胳膊揽住皇后,将她连同闺女一起抱到怀里,轻声说:“皇后,是朕错了。你原谅朕,别跟朕生气了,好吗?”
衲敏哭的心痛,忍不住钻到雍正怀里,闷头大哭,这才觉得畅快些。雍正一面扶着皇后,给她拍背,怕她憋着气,一面还要小心闺女醒来,一路上,忙里忙外,很是辛苦。也多亏是固伦公主,饶是这么折腾,愣是睡的昏天黑地、稳稳当当。
碧荷跟高无庸对视一眼,一致逼视车夫,暗暗吓唬:“今天的事要是有一个字泄露出去,小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这边帝后班底忙着保密工作,那边九贝勒府可是又摆上筛子。
老九抱着自家金算盘一个劲儿拨棱,“八哥,你说,老四闲着没事儿不去批折子,到宜家居干嘛?去吃饭?那也不该吃个饭,连茶也不喝一口就走啊?”
老八摇头不答暗自琢磨。老十则乐呵呵地说:“九哥,你管他呢!反正啊,他去不去,是他的事。咱开门做生意,还不是讲个财源广进嘛!你可不知道,刚我来的时候,特意到宜家居门口逛了一圈,嗬,那个叫人山人海哟!都想到皇上万岁坐的那间雅间去逛逛,粘粘龙气!我估摸着,最近半个月,咱那儿的生意,都得座无虚席!”
老九笑着点头,“那是!”
这俩人还在畅想要不要借着皇帝的名义,再加个雅间,或是另开个院子,好再接再厉。反正皇帝四哥都送上门来给做免费的广告了,大好机会,不用是傻子!
老八冷不丁地张口:“你们说,这次,会不会跟立储有关?”
老九、老十一致问:“不会吧?”
老八分析,“无论如何,我是和硕亲王,怎么说咱们在朝里朝外也是有些人脉的。他会不会是——借这个机会,试探咱们的意思?”
老九把玩着桌上的翡翠筛子,“那哥哥们看,老四中意的阿哥,是哪个呢?”
老八依旧深沉思索,老十想了一会儿,拍手笑道:“我知道!”
老八、老九大奇,“你知道?谁?”
老十嘿嘿一笑,“不管是谁,反正,不是弘昼!”
“嗨!”
皇宫阿哥所,裕嫔坐在主座上,左手边坐着弘昼媳妇。弘昼则一脸傻笑站在婆媳中间。裕嫔瞅瞅儿子啥样,不由对着儿媳笑说:“弘昼从小就爱调皮捣蛋,我又不常在他身边,管不了他。这下好了,要当爹了,也该收收心,好好想着给你们皇阿玛办差,当个大人了。你呀,要多劝劝他。他要不听,只管找我!”
弘昼媳妇低头一笑,“额娘,媳妇自然是听额娘的。可是,在媳妇看来,五爷很好,媳妇——实在不知道该劝哪儿呀!”
弘昼也在一旁赔笑,“是啊是啊,额娘,儿子很好,额娘您要有空,多看着点儿您孙子吧!就不要管儿子了吧?”
裕嫔笑着白弘昼一眼,算了,反正,也不指望他继承大统,什么都要比人强有什么用?没的叫人猜忌!想到这儿,心思就全放到儿媳身上,狠狠地嘱咐一通怀孕时各种注意事项。说了半日,才想起来这喜事还没跟雍正、太后、皇后禀报,急忙又叫来小太监一一报信。又拉着儿媳说了一大堆的话,直到弘昼杀鸡抹脖子地冲她使眼色,差点开口赶人了,这才乐呵呵地扶着小宫女回自己宫去。
雍正刚回宫,在养心殿还没坐稳,就得了这么个喜讯,心中十分高兴。三个成年儿子里,弘昼最不稳重,对皇位也最没心思。然而,这样的儿子,也最没有威胁感。况且,五儿媳出身平民、心性单纯,不像富察氏小月和高氏,成天把弘历后院搞的乌烟瘴气。这个媳妇,好相处,也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想到这儿,雍正便下旨,按例赏了弘昼和弘昼媳妇。又想到弘昼今年也有十九岁了,是时候出宫建府了,便叫来十四,嘱咐他领着工部给弘昼挑个好地方,依弘时先例,按贝勒制式便可。
十四一听,明白弘昼要出宫了。出来就封贝勒,看来还不错。弘昼给十四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便笑着答应下来。临跪安时,多了句嘴:“哥,弘昼是弟弟都出去了,弘历呢?要不要给他也先预备着?”
雍正听了,深深看了弟弟一眼,摆摆手:“回去忙吧!弘昼的院子,挑的离弘时远些!”
十四听了,不敢多问,躬身退出。
衲敏得到弘昼媳妇怀孕的喜讯时,正领着三个公主在慈宁宫陪太后说话。乌雅氏太后一听又要添重孙了,很是高兴,连忙叫人赏了。又说弘昼媳妇身子弱,如今有了身孕,平日来请安不必拘时。衲敏自然也跟着赏赐,虽然心疼那些东西,但脸上也只能高兴。至于请安,太后都不拘时了,她自然跟风,叫弘昼家的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想来,叫人来说一声就行。
乌雅氏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什么人什么事都顺着她。听皇后凡事都随着自己,跟是高兴。又说了弘时家有了俩儿子,弘历家有一个,如今弘昼也要有儿子了,掰着指头数数膝下的孙子、重孙。看时候不早,高高兴兴地叫皇后回去歇着,自己扶着小宫女躺到床上做美梦去了。
衲敏笑着躬身告退,领着三位公主出慈宁宫。慈宁门外,安嫔已经翘首以待了。六公主、七公主见了母亲,急忙上前。弘琴公主也施礼拜见。安嫔来不及免三位公主安,先给皇后见礼。衲敏笑着叫她起来,问:“等多长时间了,也不说进来坐。深秋时分,外头多凉啊!”
安嫔急忙回答:“臣妾刚来,时间不长。时候有些晚了,怕耽误太后休息,这才没有通报。”
衲敏点头,“也是。时候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刚才,本宫看着,六公主都有些困了呢!”
六公主急忙澄清:“不是的,皇额娘。刚才趁着大伙不备,偷偷打哈欠的是妹妹,不是我!”
七公主在一旁嘟嘴,“替我背回黑锅都不行啊!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五公主嘎嘎大笑,“就比你大一刻,还老拿姐姐妹妹来说事!羞羞!”
两位公主一致对外,“要你管!”
安嫔急忙呵斥:“不许对姐姐无礼!”
弘琴公主不以为意,“没事儿!我不跟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衲敏淡笑,“安嫔不必着慌。小孩子斗气是常有的事。再说,公主们感情好,相互之间,才会这么说的。倒是本宫,到现在,都分不清六公主、七公主,真是叫人惭愧呢!”
安嫔又急忙请罪。几个人说了会儿话,衲敏看天色不早,就叫安嫔带着两位公主回宫,自己领着五公主坐着暖轿回景仁宫。
一路上,五公主居然一言不发。衲敏奇怪,摸摸她的头,不烧啊,就问:“宝贝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五公主皱眉,扭头问:“额娘,今天下午在街上,那个卖布的小贩子说:‘寻常人家,一年能买三尺布做衣服就不错了’,是真的吗?老百姓,真的过的那么苦吗?”
衲敏听了,搂过女儿,叹气,“宝贝,你生在富贵之家,不知道这民间,还有好多人,每天忙忙碌碌,辛苦劳作,所得却只能勉强果腹。有的人,如同蚂蚁一般,住的是蜗居,吃的是粗粮,付出的,却是青春劳力啊!”
五公主撅着嘴独自想事情,衲敏也不打扰她,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直到下了轿子,进了景仁宫宫门,五公主才下定决心,“额娘,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每一季,有换洗衣服就够了,省下的钱,给那些没有衣服穿的人吧。”
衲敏一笑,正要说话,就听正殿那边传来雍正的声音:“公主能有这个想法,真是百姓之福呢!”说话间,雍正一手挽着弘经,一手挽着弘纬,从景仁宫正殿,亲自迎了出来。身后,高无庸与王五全、桃红等人簇拥着。桃红一见皇后拉着公主,便一个劲儿地给公主使眼色。可惜,弘琴只顾着想心事,一点儿也没收到。
衲敏见雍正亲自出来,先是一惊,接着便笑了,领着女儿轻轻福身:“皇上来了?我刚去看太后,太后听说弘昼媳妇有喜,很是高兴呢!”
雍正点头,“太后高兴就好!”一家五口进了正殿,按主次坐了。衲敏眼瞅弘经脸上明显不高兴,便招手将他叫到身边,问:“这是怎么了?小嘴儿撅的都能挂油瓶啦!”
弘经甩开皇后的手,哼哼道:“不理你们,去木兰围场也不带我,去逛街也不带我!弟弟妹妹们都出去玩过,就我没有,哼哼!”说完,两只眼还一个劲儿给弘纬使眼色。弘纬扭头,只当没看见。气的弘经又是一番嘀咕。
衲敏看小九两只脸蛋儿憋气憋的红扑扑的,分外可爱,强把儿子拉到怀里,刮刮他鼻子哄劝:“你是哥哥,自然要让着弟弟妹妹。再说,去木兰围场,你三哥、四哥、五哥,你十二弟弟,不都没去吗?就是小十,也跟着我受了不少苦。今天去外面,哪里是去逛街,是你皇阿玛和我办事去了。因为你要到上书房,更不能叫你去。就是你妹妹,也是碰到了,才顺便捎上的。”说着,摸摸弘经脑袋,“瞧瞧,还是哥哥呢!弟弟妹妹们都笑话你呢!”
弘经往弘纬、弘琴那里一瞅,果然,二人脸上都是不肯掩饰的笑意,自己也觉得害羞,顺势一头扎进母亲怀里,不肯出来。
雍正看儿子可爱,不由哈哈大笑,对着皇后说:“他们三个,弘经年龄最大,可是性情最单纯。这个性子,跟弘昼倒是很像呢!”说起弘昼,便跟皇后说了准备叫他出宫建府的事。
衲敏听了,想了想,故意当着三个孩子的面问:“皇上,弘昼年岁不小,又要当爹了,出去自立门户,也是应该。只是,臣妾有件事,想要提醒您一下。”顿了顿,看雍正没有不悦,便笑着说,“眼看弘昼有了嫡子,弘时也有了两个嫡子,俩孩子又都长大成|人,出宫自立,是不是,该给他们封爵呀?弘历虽然就在咱们身边,可也到了该领差办事的时候。几个孩子有了爵位,总是方便些。”
弘经跟弘纬互相看看,本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安安静静不说话。弘琴则一下子跳起来,“他们都封爵了,那我呢!大伙都说我是固伦公主,可是,我都五岁半了,还没正式册封呢!”
雍正听了皇后的话,本还在心里烦恼这三个儿子,尤其是弘时跟弘历的爵位该如何安排,给弘琴这么一打岔,烦恼暂且抛在一边,搂过女儿,抱在膝上,笑问:“哦?咱们家规矩,公主一旦正式册封,就是要嫁人了。莫非,我们弘琴相中了谁家儿子?说出来,阿玛给大公主参详参详!”
衲敏怕弘琴又说出什么惊天之语,急忙拦着,“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懂那些!您就别吓唬她了。”说着,猛然想起察尔汗来,暗想弘琴也五岁了,是该知道些个事理,便不回避几个孩子,问雍正:“皇上,前些日子从木兰围场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察尔汗台吉跟弘吉拉氏夫人也跟着来了?不知道,他们可有什么事吗?”
雍正笑着瞅瞅弘琴,对高无庸吩咐:“来呀,把察尔汗今日递进来的折子给公主看看。”桃红听了,急忙去皇后书案上取折子,临走前,一面给皇后打眼色。衲敏看了,暗自猜疑。
高无庸接过来,躬身呈上。弘琴漫不经心地拿到手里,上下颠倒着翻了翻,撅嘴:“蒙古语,我只认识一半!”心里暗骂,你个察尔汗不要脸的!想要见本公主,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烟囱也没有!
弘经自告奋勇:“我学蒙语了,我给你念!”抓过来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妹妹,察尔汗说,他想当我妹夫,还想见你,你是怎么看呀?”
弘纬也凑过脑袋,拨楞拨楞着瞅完,斜眼瞅着弘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嘿嘿乐了:叫你没事老欺负爷爷,这会儿,有人来治你了吧!嘿嘿!
衲敏听几个孩子说话,不免担忧,“皇上,那个察尔汗,他——这几年,怎么样啊?”
雍正笑着看看闺女,问:“弘琴,这几个月,察尔汗那边,粘杆处递上来的密折怎么说啊?”
弘琴眯眯眼,“独善其身!”
衲敏听了,看看雍正,“可是,他都有三十五了吧?身体怎么样啊?”
雍正更加高兴,“前些日子,你没去的时候,他还在木兰围场,独力打死一只老虎。皇后啊,这个察尔汗,要脑子有脑子,要体力有体力,朕觉得不错,你看呢?”
衲敏摇头,“臣妾只见过他一面,不敢妄下断言。不过,既然皇上认为他不错,应该还是不错吧。”
弘琴公主撇嘴,“不错什么呀!一个蒙古台吉,在京城呆了这些天,还不回去,居心不良!”
雍正笑着替察尔汗说话:“又胡说,是朕叫他来的。察尔汗幼年师从雪凝和尚、邓观道人,又跟回族商人颇有交往,很是有些见识。他上表说,想在蒙古使用火枪。朕觉得是个好想法,这才叫他来北京,跟工部共同研制火枪。你呀!”
雍正还没说完,高无庸就瞅见殿外一个养心殿的小太监在门口勾头。高无庸急忙轻步走过去,没一会儿,就回转,凑到雍正耳边说了几句话。雍正脸色一沉,低声吩咐:“叫他们到养心殿见朕。”回头对皇后嘱咐:“你先睡吧。朕去办点儿事儿。”
衲敏点头,起身领着三个孩子送雍正。到了正殿阶下,雍正按按衲敏的手,“回去吧,外头凉。”
衲敏又点头,站着等雍正快出景仁宫了,还是觉得不妥,急忙又赶上,在身后叫:“皇上——”
雍正扭头,问:“皇后先睡吧。外头凉。”
衲敏抿嘴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出口:“皇上,弘昼媳妇有喜,是件好事。您——您要是有空,就去看看裕嫔吧!”说完,便低头不语。
弘琴、弘纬站在后面听了,犹不在意。弘经则咬着嘴唇狠狠地瞪雍正一眼,扭头不再看他。
雍正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再看皇后头也不抬,与往日爱说爱笑模样大不相同,本想发怒,但终究还是按下,柔声吩咐:“皇后先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朕——去办点儿事。”说完,领着人就走了。
直到皇帝仪銮出了景仁宫,衲敏才咬着牙转身,几步回到正殿,一ρi股坐到椅子上生闷气。
弘经领着弟弟妹妹跟进来,率先凑到母亲跟前,“额娘,今天我跟你睡吧!”想了想,“我怕黑!”
衲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过儿子,“是吗?”
弘经见母亲不信,可着劲儿点头,“真的真的!我今天真怕黑!”
弘琴不住朝上翻白眼儿,一把拉过弘经,凑到他耳朵上一阵嘀咕。末了,弘经将信将疑,“真的?”
弘琴信誓旦旦,“骗你弘纬是小狗!”反正刚给他起了名字叫小狗狗。不用白不用!
弘纬顿时怒了,“你才是小狗!”想了想,公主是小狗,他也不会是别的物种,还是忍气招手叫来弘经,摇着哥哥小胳膊撒娇:“哥哥,你今天晚上跟我睡吧!我今天肯定怕黑!”
弘经哈哈笑起来。衲敏看着可乐,遂嘱咐:“你们哥俩一块儿睡也好!小宝,你今天就跟弘纬住到他屋里,别往阿哥所跑了。夜里潮气重,受凉了可不好。”
弘经听了,嗯了一声,稳稳点头。几个孩子又说笑一会儿,这才手拉手一起回去休息。临走时,弘经还特意跑到衲敏跟前,不放心地嘱咐:“额娘,你要是睡不着,就到弘纬屋里去找我们,我给你喝弟弟讲故事!”
衲敏一笑,摸摸儿子光光的脑门,“好!”
等宫女、嬷嬷们簇拥着三位小主子走了后,桃红凑到皇后耳旁,问:“主子,您怎么把皇上往外推啊?今天看那架势,皇上是想再回来的!”
衲敏自己也觉得自己傻,此刻心中后悔不及,就剩嘴硬:“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皇帝,我是皇后呢!”说完,甩开桃红,几步跑到内室,趴到床上搂着枕头,呜呜哭了起来。
正哭的高兴,就听见有人进来,坐到床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脊背,给自己顺气。衲敏心想,这个桃红,不亏往日疼她。想到儿子女儿对自己百般维护,身边伺候的人又尽力,心里反而不那么难受了。渐渐收了哭声,抓起枕巾抹抹眼泪,就想爬起来洗脸。
哪知耳畔蓦然响起:“朕就说,皇后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可着劲儿地把朕往外推。原来,是想自个躲起来,哭个畅快!”身后一人,一手轻抚背替自己顺气,一手拿着湿毛巾候着,一脸笑意,不是雍正,又是何人!
110、波涛暗涌
衲敏一见雍正又回来了,顿时傻眼,内心挣扎半天,才诺诺地问:“您不是去——去裕嫔那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雍正把湿毛巾按到皇后脸上,一面给她敷眼,一面轻声说:“朕可没说要去,是你自己想的!哪知想着想着,自己哭了起来!”说着,貌似埋怨,“你呀!”
衲敏扁着嘴,就要说话。雍正冷言呵斥:“别动,闭上眼,要不明天两只兔子眼,看你怎么见人!”
衲敏也不示弱,“不见就不见,也省得你那些个嫔妃在我跟前拈酸吃醋!不胜其烦!”
雍正不怒反乐,“这么多年,你都不曾说过一句。朕还以为是你贤德,懂得忍让,不会嫉妒。如今看来,是太会装了,你要吃起醋来,那御膳房,一年都不用买醋了!”说完摇摇头,“哎,你呀,连朕都给骗过了呢!”
衲敏忍不住反驳,“谁骗你了!谁骗你了!分明是你骗我!说了去办事,办完就去裕嫔那儿,谁知又拐回来欺负我!有那心思,去你这个嫔,那个妃那里!别闲着没事儿折腾我!”一把抓起脸上毛巾,扔到一边,转身躺倒,面朝里背对雍正,再也不肯说话。
雍正拾起毛巾,扔给桃红,叫她再换条来。一面拍拍皇后,“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朕走的。朕走了,朕真的走了!”
衲敏腾的转身,坐起来低声吼:“谁让你走了,是你自己连着说要走要走!我要是死活拦着,不是显得不仁德、不贤惠?你以为——我想赶你走哇!要不是,要不是我是皇后,我哪里还管那么多!自从来到这儿,我没一天安心过。没孩子的时候,怕孤独终老;有了孩子,又怕我死的早,孩子没人照顾;好容易孩子们自己会走了,我又怕,又怕你不理我。嫔妃少了,我怕人说我嫉妒;嫔妃多了,我怕你沉迷女色。你跟太后关系好,我怕太后拿捏我;你跟太后关系不好,我怕太后难过;众亲王拥护你,我怕你得意忘形,吃了暗亏;宗亲们跟你下绊子,我怕你为难受苦。你自己拍着胸口想一想,纵然我任性,纵然我刁蛮,我又有那件事,做的对不住你!”话未说完,涕泪横流,满脸都是。
雍正盯着皇后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口里低声喃喃:“朕知道,朕都知道。你不任性,也不刁蛮,是朕不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要怪,就怪朕好了。别跟自己置气,别动不动就哭,那样对身体不好。更不要撵朕走。皇后,朕是皇帝没错,你是皇后也没错。可是,除了帝后之外,你我更是夫妻。你要想任性,就在朕面前任性,你要想刁蛮,就在朕面前刁蛮。无论什么事,都能跟朕讲。就是朕不能护你一生,还有孩子们在,明白吗?”
衲敏趴在雍正怀里,趁机把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全都抹到雍正龙袍上,一面抹,一面埋怨:这都什么衣服,这么硬,擦着一点都不软和。
待皇后哭累了,雍正便跟她说:“粘杆处来报,武氏诈死,张潜闻想连夜带她出逃,叫侍卫们给逮住了。朕将他们下到刑部大牢里。皇后,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衲敏猛的抬头,“诈死?依律法该如何?”
雍正想了想,说:“凌迟。”
衲敏听了,低头想了想,“何必呢,杀人不过头点地!”
雍正忙说:“那就听你的,砍头吧。”
衲敏想想,又觉得不妥,问:“能给她个全尸吗?毕竟,她也跟着这么多年了!”
雍正叹气,“都听你的。至于张潜闻——是个人才,一介布衣,能做到从二品的位子上,不贪不党,朕很是不愿割舍。皇后,朕把他放到岭南做个小县令。叫他戴罪立功,你看如何?”
衲敏摇头,“朝上的事,我不懂。您觉得行就行。”张潜闻本来就没打错,能不杀自然最好!忖度一会儿,又问:“那——李氏呢?她也是无辜的,是不是,该放出来,恢复她的妃子之位?”
雍正揽着皇后轻轻给她顺气,琢磨半天,才说:“以后再说吧。”
三颗小脑瓜挨个趴在窗户上。眼看着帝后渐搂渐紧,两个人影,都快贴一块儿去了,这三人,更是睁大眼睛、打起精神、一丝不苟地观看现场直播。哪知,到了关键时刻,雍正胳膊一挥,床帐飘然落下。弘琴吧唧吧唧嘴,“真没劲!人家散戏了!”
弘纬冷眼瞅瞅弘琴,没说话。弘经小脸红彤彤的,拽拽弟弟妹妹,小声劝:“快走吧!一会奶嬷嬷们不见人,又该找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衲敏忍不住求饶:“皇上,明天再说,行吗?我真的困的眼都睁不开了!”
雍正犹不满足,喘着气哄诱,“皇后,自从你上次离家出走,朕就没再碰过女人。忍的着实辛苦,你就再从朕这一次吧!”嘴里说着,身上不停。不一会儿,衲敏就不得不再次发飙:“雍正,你有完没完,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嗷嗷嗷!”
第二日,雍正起床后就下旨:皇后整日劳累,免诸嫔妃请安。
衲敏自然是心安理得地睡到日上三竿。等到中午起床,收拾齐整之后,翠鸟才上前禀报:“主子,恂郡王福晋递牌子求见。都在宫门外等了半天了。奴才们看您睡的实,便没叫醒。”
衲敏笑着点头,“正是,别人还倒罢了。以后凡是她来,能抻着就给本宫抻着!”
翠鸟笑着答应,问:“那这会儿是叫恂郡王福晋走呢?还是传她进来?”
衲敏笑骂:“都叫她等了半天了,再不传进来,明天太后知道了,站着白等就该是我了。还不叫她进来!”
翠鸟这才笑吟吟地退下。皇后心情好,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日子过的才舒坦。
不一会儿,完颜氏就大步进来,一进门,先是给皇后行礼。待皇后叫她坐下后,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张开就问:“有水没?渴死了!”
衲敏冷笑,“哟,你郡王府里再穷,也不至于连水也没吧?”挥手叫桃红送茶。
完颜氏没搭理她,接过茶盅,一饮而尽。连饮三杯,这才打住,对着衲敏埋怨:“你个小心眼儿,站不死我也得渴死我!”
衲敏不理她,把玩着腕上玉镯,问:“什么事,说吧。我困着呢!别耽误我睡午觉。”
完颜氏气的伸出根手指,抖了两抖,还是不敢指向皇后。最后,败下阵来,说:“三件事。第一件,铺子又赚钱了,你以前立的遗嘱上说的分配方案该改改了。第二件,弘吉拉氏托我出售羊毛挂毯,是你教她的法子织的吧?我应了,到时候少不了给你分红。第三件,昨天晚上我家那口回来,说是弘昼要自立门户了。还说,察尔汗跟年羹尧勾搭到一起,说是要一起制火枪。你最好小心点儿,察尔汗他们俩,一个是你女婿,一个是你——呃,老熟人,都不会对不起你。就是弘昼这一出去,宫里成年的阿哥可就剩下弘历。你家老头儿要是万一少活两年——你身边又有两个小阿哥,这后果,你自己看着办!”说完,起身蹲个万福,扭头就走。
衲敏在后头叫住,赶上来埋怨:“你呀!这些事我记下了。前两件你按比例算。再拿出一些给六公主、七公主。好歹这俩孩子也叫我一声娘。十二阿哥也别忘了,跟两个小公主一样就行。至于第二件,你也看着办。给多给少的,我也不计较。只有一件,别跟我报假账。第三件,不是我该管的。弘经、弘纬他们俩,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尤其是弘纬,看着呆傻,其实,从小到大,一点儿亏都没吃过。就是真到那一天,我也不怕。多谢你来告诉我。回头,你打我分红里头抽一成出来,算我请你喝茶。”
完颜氏这才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
衲敏白她一眼,“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
等到俩人重新签订攻守同盟,修复革命友谊,建立统一战线,衲敏又约完颜氏一起去给乌雅氏太后请安。说了半天话,无非是子孙繁盛、国泰民安之类的。等回到景仁宫,又是一堆琐事。
每日如此,过了冬至,就是新年。身为皇后,即使有熹妃、裕嫔、谦嫔等人帮衬,也免不了杂事忙乱。等过了正月十五,雍正日日忙着上班,每天回来,都累的不肯说话。直感慨要是十三弟身体再好些,自己就不用这般拼命了。衲敏这才意识到:极具考验人处理危机能力的雍正八年——到来了!
历史上的,雍正八年,怡亲王病故,弘晓不降爵继承和硕怡亲王之位。最喜欢的弟弟去世,雍正连累带气,也大病一场。之后,皇后乌喇那拉氏因小事被丈夫下旨申斥。其余官员、宗亲,动辄得咎。幸免雍正怒火之人,少之又少。
衲敏一面想,一面暗自琢磨,这个怡亲王,虽然腿病还是有,但比之正史上的纪录,应该是好了不少。能不能晚几年,等弘经、弘纬都长大了,再死呢?
111、站队?站队!
想着,便走上前来,给雍正按摩太阳|茓,轻轻问:“皇上,您还记得马达、江海吗?”
雍正闭着眼想了想,“好像是以前你身边专管捏脚的小太监。朕不是听你说,送到怡亲王府去了?前几日十三还跟朕提起他们俩捏脚的手法好呢!怎么,你要用?”
衲敏笑着摇头,“十三弟觉得有效就好。臣妾是偶尔想起,随口问问。皇上,既然十三弟觉得有用,不如,也叫人给您来捏捏吧。十三弟妹前两天来,还说马达、江海教了好几个徒弟。俩人商量着再过几日,就去街上开个捏脚的馆子呢!”
雍正听了,不由发怒:“这些个奴才,不说好好伺候主子,偏偏去弄什么馆子!是主子不给月钱?还是想做什么勾当怕主子知道!”
衲敏淡笑,“哪里就有您想的那么不堪。十三弟妹都同意了呢!再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好手艺,总要大家都知道,才好往下传承。您说呢?”
雍正闷声回答:“就知道说不过你。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衲敏听雍正一口无奈,心里高兴,手上也轻柔不少,“臣妾遵旨!”给雍正按摩一会儿,想起来淑慎公主这几年连着给祖父、父母守孝,年纪已经二十开外,如果十三今年死了,那么,依雍正的脾气,这孩子八成还得替十三再守个半年八个月的。就随口提醒雍正,淑慎公主的婚事,也该留意了。
雍正听了,想起庄大格格与怡四格格年纪也不算小,是该指婚的时候。于是,第二天,叫来两个弟弟一商量,分别给两个孩子册封和硕端柔公主、和硕和惠公主,指婚科尔沁郡王之子齐莫特多尔济、喀尔喀智勇亲王世子多尔济色布腾。至于淑慎公主,象征性地跟皇太后打个招呼,依旧指给了正史上官配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怡亲王与庄亲王悄悄忙着给自家出继的女儿准备嫁妆,雍正知道了,自然默许。因为这两个都是亲王嫡女,又得封公主,地位很高,内务府紧赶慢赶,忙了将近一年,诸事方得完备。
至于淑慎公主,生父与皇帝关系微妙,自己又与亲哥哥决裂,她的婚事,既仓促,又低调。乌雅氏太后怜惜这孩子成日礼佛,不问俗事。特意从自己私房里拨出两箱宝贝给她添妆。衲敏知道了,也凑了两箱,亲自送去。临出嫁前,淑慎公主头戴朝冠、身着嫁衣前来拜别,跪在太后与皇后座前,狠狠哭了一场。乌雅氏太后陪了两滴眼泪。衲敏也跟着唏嘘不已。六公主、七公主没见过这阵势,相互搂着,红着眼睛立在一旁看。只有弘琴公主,抱着淑慎公主哇哇大哭。等淑慎公主上轿后,还呜咽不止。众人无奈。最后,还是雍正一再保证,等淑慎公主到蒙古拜见公婆以后,就宣她回来,弘琴公主这才作罢。
淑慎公主出嫁不久,南方就传出水灾隐患。雍正与怡亲王整日忙碌,常常彻夜不眠。
过了几日,十三果然病了。雍正手上宫务立刻加重,还要操心十三病情,不久,也跟着病倒。一时间,怡亲王府、皇宫,连同朝堂上,瓮声一片。尤其是那些有心投机之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候着风向,准备伺机站队,赌一把从龙之功。
怡亲王府自然是阖府上下,个个恨不得替十三得病。听太医一次比一次说的凶险,兆佳氏急得差点儿当着十三的面哭出来。一天一天的睡不着觉。几个年长的儿子都请了长假,在父亲床前侍疾。就连弘晓,年方八岁,也主动想上书房老师请求回家照顾父亲。雍正知道了,便在病榻前夸奖侄子一番。恰逢弘时前来请安,顺口叫弘时送堂弟回家。
等弘时送弘晓回府,回来缴旨。雍正问:“你十三叔可好?”
弘时想起前几日岳父嘱咐的话,低头慢慢回答:“儿子见了十三叔、十三婶,听十三叔说话,气息还足。只是,十三婶连日劳累,清减了许多。弘晓见了,眼圈都红了。就是儿子看了,心里,也是难受。”
雍正点点头,又问:“这几日去看过你额娘吗?她怎么样了?”
弘时听雍正问李氏,心里一酸,赶紧往下压压激动心情,小心回答:“回皇阿玛,儿臣和媳妇前几日去看额娘。她身子还好,只是,常常担心皇阿玛您。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佛前念经,求佛祖保佑皇阿玛身体康健。”
雍正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大哥的事上,你娘确实受了委屈。皇后也不止一次跟朕求情,要朕放了她。但是,却又有人递上来新的证据,指正你额娘当年害死了你的两个姐姐。朕已经派人去查了。等结果出来,证明你额娘当真无辜,你就接她回宫吧。”
弘时听了,手指头都要颤抖起来。这些年,他渐渐参与政务,有岳父和老师的帮助,更加明白了帝王心术。如今雍正这一番话,绝不是对他施恩。相反,是在敲打他,告诉他,你娘身上背负了太多的麻烦,你很难摆脱这个包袱!按捺住心中悲愤,叩头谢恩。
雍正摆手让他出去。弘时混混沌沌地出了养心殿,身后小太监急忙问:“爷,咱这是去哪儿?”
弘时跟没听见似的,迷迷糊糊一直往前逛。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到了御花园。此时,正值春末,百花盛开,蝴蝶飞舞。弘时倚在一棵老松树上,心中酸疼:阿玛,儿臣已经很努力了,难道,还是入不了您的眼吗?那个弘历,他就那么好!说着,一拳砸在松树树干上。几根枯叶,顺势落下。
身后一个娃娃声响起:“三哥,你在这里砸树做什么?”
弘时大吃一惊,急忙转身,看清来人,这才笑着说:“是弘经啊?这是去哪儿啊?还带着食盒?”
弘经咧嘴笑笑,露出刚长出的门牙,“明天是我的生日,皇额娘吩咐我今天去看看年母妃。三哥,你要是没事,就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食盒里有好多好吃的,年母妃肯定要留给我点儿。等会儿我请你吃东西!”
弘时暗自琢磨,年妃虽是弘经的生母,但玉蝶上写的是皇后之子。怎么母后这么大方,居然还叫弘经去看亲娘。难道她就不怕年妃说话间,流露出什么来?想到这儿,试探着问:“弘经啊,你生日,看年妃娘娘做什么。有空,还是到三哥家里去,三哥叫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弘经很认真地摇头,“我先去看母妃再去三哥家里吧。皇额娘说了,母妃生我不容易,要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再说,母妃做的东西,也很好吃。三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要些给你。”说完,招呼着身后小太监,一溜烟儿跑了。
弘时在后面喊不住,望着弘经身影消失在御花园中,独自一人在松下忖度。依然不得其解。索性,领着人出宫,去寻岳父,问个明白。
弘时走后,御花园假山石后,冒出三个小脑袋,一个戴花,两个光脑门。其中一个大一点儿的光脑门悄悄问:“妹妹,弟弟,我刚才演的好不好?没露出破绽吧?”
那个戴着一朵牡丹花儿的嘴一撇,“嗯,这回还行!”说着,转头对着另一个光脑门说:“弘纬,这一步棋咱算是把弘时给绕进来了。你说,弘历那边该怎么办?”
小光脑门弘纬皱皱眉头,“弘时能明白,以后注意跟中宫打好关系就行。至于弘历——他自己的后院就够他头疼了,咱们就别捣乱了。”
牡丹花弘琴冷哼一声,“那是,宠妾灭妻的家伙,不用咱们干什么。他自己就乱了!”
说完,弘琴想起什么似的,抓着弘纬的衣领逼问:“说,上回叫你打听察尔汗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这都几个月了,还没一点儿消息!”
弘经急忙在旁边拉架,“妹妹你别急嘛!察尔汗跟年羹尧奉旨去西南挖铁矿了,哪能一时半会儿就回来?再说,你手上不是有粘杆处的密信吗?还是专门看管察尔汗的。找他们问问,不就知道那个察尔汗怎么样了?”
弘琴一想,也是哈!这才松了弘纬衣服,乐呵呵地跑到自己屋里琢磨给察尔汗身边那几个粘杆处侍卫下命令了。
再说弘时找到自家岳父,跟他把今日之事细细说明。那老头儿席尔达捋捋胡子,“三阿哥,皇上跟九阿哥说的话,放到一起看,恐怕是专门说给你听的啊!”
弘时疑惑,“不会吧?弘经虽然聪明,但毕竟是个孩子。母后她更是为人纯正,有话也会当面说,不会使阴招啊。”
席尔达摇头而笑,“三阿哥,年妃是九阿哥母妃,这是事实。就是皇后本人,也从未避讳过。这两家关系可不比当年佟贵妃与德妃。相反,据我所知,年妃之兄年羹尧,明里暗里,对中宫几乎是全力支持。年妃也暗中保护中宫平安。这是为什么?不过是为了向皇后示好,将来,无论九阿哥,还是十阿哥,都能得到乌喇那拉氏与年家两方支持。另外,年羹尧跟恂郡王家的关系,极为默契。将来……,三方都能受益。如今,两位小阿哥唯一短处,就是年纪太小。而这恰恰是您所具备的。您想,皇上跟九阿哥今日之语,是不是在向您暗示什么呢?”
弘时握着拳头想了半天,问:“这么说,皇阿玛中意的儿子,还不一定是弘历?”那么,究竟是弘经,还弘纬呢?还是,皇阿玛在暗示自己——?
席尔达拍拍女婿的手,“您呀!别急!依我看,皇上并未作出决定。毕竟,主幼国疑。皇上今天跟您说娘娘的事,恐怕,是在恩威并施。向您暗示——”
“他叫我亲近中宫?”弘时惊了,这么说,皇阿玛心里,还是在考虑我?“岳父,那——那我?”
席尔达看弘时激动的,双手发抖,摇摇头站起来,握住女婿双手,使劲攥攥,“三阿哥,无论如何,您是长兄。要敬重嫡母,做个仁孝的儿子,做诸皇子的表率啊!”
弘时听了,一整天,压抑、失落的心,终于又回到原点,“好,那我就做个仁孝的皇子!”
自从李氏搬到雍和宫,弘时与董鄂氏跟中宫的关系就一直很不错。这夫妻俩又得了席尔达指点,更是常常带着儿子、女儿来中宫请安。
因为雍正与十三同时得病,衲敏心里没底,每天慈宁宫、养心殿、景仁宫三点一线来回跑。处处气氛压抑,镇日烦闷,能来个人陪她,多少也是个安慰。一时间,弘时一家跟景仁宫诸位,关系超前融洽。
也不知是哪只蝴蝶翅膀,煽动了富察小玉的婚姻。就在十三病重,几乎无药可医之时,挺着肚子在公爹病榻前伺候的富察小玉突然阵痛,不出三个时辰,就诞下一子。十三得了嫡孙,病情居然一天天好了起来。
等这个名叫永福的孩子百日之时,怡亲王已经能在弘晓的搀扶下,到养心殿去给雍正请安了。
兄弟俩见面,雍正不等十三跪拜,就拖着鞋,下了病床,一把拉起弟弟,连声叫:“十三弟,十三弟,哥哥以为,咱兄弟俩再也见不着面了。谁知道,谁知道,你好了,你好了!真是天佑我大清,天佑我雍正王朝啊!”说完,哈哈大笑,病体居然不日痊愈。
皇帝与亲王恢复健康,文武百官那一颗颗琢磨站队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朝中诸事渐渐恢复正轨。哪知,弘历之妻富察小月诞下一女,恰逢雍正高兴,按和硕公主品级赏赐。又惊起前朝后宫一片“鸥鹭”!
只不过,景仁宫那三位却没精神打量这事儿。人家正忙着算计弘琴公主那位未来的 “额驸”呢!
112、花为媒
自淑慎公主出嫁后,常常来信问候雍正、太后与皇后。淑慎公主感念在皇宫这些日子,小宝弟弟可爱善良,弘琴公主对自己百般依赖,弘纬虽然不太爱说话,总归是皇后亲生。因此,也常常捎信,问候他们。
弘琴公主借机,叫淑慎公主在婆家好好打听打听察尔汗多尔济。得来的消息与粘杆处所报相近。淑慎公主额驸观音保还多次帮着察尔汗说好话,说在草原上,众人都将察尔汗这位平民台吉称为“草原雄鹰”。好多漂亮的小姑娘都愿意嫁给他,但他一直称心有所属,至今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等等。
一封封信,说的比媒婆妈妈唱的都好听,看的弘经、弘纬捂嘴直笑。弘琴脸上,则是红一阵、黑一阵、白一阵。最后,啪地往桌上一摔,大叫:“叫弘皙来见我!把弘昼也叫来。我就不信,我堂堂一位龙生凤养的——公主,还斗不过一个蒙古男人!哼!”
前些日子,理亲王弘皙忙着在群臣中上蹿下跳。如今,雍正和怡亲王身体好了,他重新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画画看书。听见固伦公主有请,垂眸想了想,换了衣服,就跟着传话小太监进宫。
至于弘昼,他哪有空啊!自家媳妇正忙着生孩子,在屋里疼的直喊。弘昼又急又怕,在院子里一个劲儿转圈儿。裕嫔坐在一旁,看着儿子满头是汗,又担心又可乐,招手叫他过来跟前,拿帕子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安抚:“你呀!女人生孩子,大多这样。这还是好的!你不记得当年十阿哥?太医不是说了,媳妇胎位正,身子调理的也好。就是头胎,时候长点儿。慢慢等,着急也没用啊!”
弘昼听自家额娘说起十阿哥,想起当年皇后生十弟,生了两天才生下来。心里也慢慢安静了,乖乖坐在裕嫔身边,伸着脖子等里面消息。
从日值正午到日头西斜,终于,传来婴儿啼哭声。弘昼皱眉,问裕嫔:“怎么听着跟小猫似的?”
裕嫔嗔怪:“怎么说话呢!小孩子都这样!”转身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去问问,阿哥还是格格。福晋怎么样啊?还好吗?”
早有接生嬷嬷抱着红色襁褓,一脸笑意地出来,“回裕主子的话,福晋很好。恭喜裕主子,恭喜五阿哥,是位小阿哥!”
裕嫔立刻笑开了,“好,赏!”转身想抓住儿子,叫他派人去报喜。哪知,弘昼早一溜烟,拨开门口众人,钻到产房里看吴扎库氏去了。门口众多宫人、嬷嬷,都是一脸不可置信;还有几个经年老人儿,想着什么产房不吉之类的话。裕嫔摆摆手,“罢了,他们年轻人,哪里顾忌这些个。收拾收拾,该领赏的领赏,该报喜的报喜去吧。”
想了想,还是叫来身边小太监,“别忘了,到养心殿、慈宁宫、景仁宫报过喜后,再到钟粹宫去说一声。”
小太监乐呵呵地答应一声,扭头出去,一溜小跑。这等好事,可是能拿不少赏钱的。可不能跑慢了,落在后头。
雍正、太后、皇后听了,俱十分高兴,按例赏赐。熹妃好歹抚养弘昼一场,见老五专门派人来给自己说,也堆出一脸笑意,说了些吉祥话。等报喜的人出门离开,熹妃脸色立刻沉下来,对着身旁富察小月埋怨:“看看,那吴扎库氏进门头一胎,就生了个阿哥。你家世比她好,模样比她俊,怎么在生儿子上,就是比不过她呢?”
富察小月淡淡一笑,“额娘怎么忘了,媳妇的婆婆,也比五弟妹强呢!”
一句话,压住熹妃一肚子怨气。富察小月见自家婆婆忍气不语,笑着给她斟杯茶,轻轻一福,跪安回去。自此之后,弘历后院,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弘琴领着弘皙兄弟们,在景仁宫等弘昼半天,不见人来,就听小太监报喜。弘经与弘纬都十分高兴,相约去看小“侄子”。弘琴看今日是办不成事了,索性也跟着去凑热闹。弘皙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跟着。哪知到了门口,裕嫔拦住,说小侄子睡着了,改天再来吧。
弘经又提议去御花园玩。弘皙背着人翻个白眼,爷不是小孩子啊!几个人正站在阿哥所前商量,冷不丁瞅见弘晓领着几个人路过。弘琴脑袋一晃,弘昼不能跟着,有弘晓也不错啊!他阿玛是怡亲王,就是闯了什么祸,有他跟他阿玛顶着,比弘昼还得力!
于是乎,小弘晓就这样,给拉入弘琴公主“休夫”计划中。
一个月后,弘晓从怡亲王那里得到消息,年羹尧与察尔汗找到铁矿,回京复命。弘皙打听到察尔汗预备落脚地点,带着人四处“设伏”。就等他来后,按计行事。
回京路上,年羹尧与察尔汗并鬃而行。望着京城城墙就在眼前,年羹尧感慨:“也不知道我那二女儿生了没有,是外孙还是外孙女。”
察尔汗笑道:“亮公兄,恭喜啊!膝下繁盛,也是人生一大福气!”
年羹尧拱手笑答:“察兄说笑了。不知察兄家中如何?总也没听你提起过。”
察尔汗大笑:“家中仅有老母在堂,妻、子全无。除了孝敬母亲,还有什么可提的。”
年羹尧奇怪,“察兄如此人品,怎么就没娶上几房?该不是,你太挑了吧?”
察尔汗但笑不答。等二人来到京城,陛见述职,至晚方归。一夜无话。又过几日,接连在工部、兵部讨论火枪制造。过了月余,终于告一段落。这天弘昼长子百日,弘昼特意选在前几天搬新家,禀明雍正,在新府里给儿子办百日宴。
雍正不喜热闹,架不住弘琴软磨硬泡,挽着皇后,到弘昼府里凑热闹。怡亲王也带着兆佳氏、弘晓去吃酒。皇帝与当今最得圣宠的亲王都去了,其余人,自然也望风而去。就连老八、老九、老十,也带着礼物,挽着自家福晋前来凑热闹。一时间,弘昼一个贝勒规制的府里,人满为患。
弘昼见人多,坐不下,便吩咐管家,除了自家实在亲戚,其他人来的,只管收礼,不准留客。别说酒,茶都不兴伺候!管家张张嘴,还要说话。弘昼一挥手,“还不干活!慢一点儿爷扣你这个月月钱!”一转身,就对裕嫔说:“额娘,儿子如今是真明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抽空再跟太后说说,把那安家银子多给儿子几两吧?”
裕嫔还没说话,雍正的声音就在身后阴森响起:“还用多给?多办几次喜宴,只收礼不请客,就捞过来了!”一屋子人,急忙磕头。
弘昼扭头,自家老爹跟十三叔、十四叔正站在跟前,急忙嘿嘿笑笑,打个千见礼,就去扶十三,嘴里道:“皇阿玛您别生气。十三叔,您慢点儿,侄儿扶您!”
十四跟在雍正身后,哈哈大笑。雍正也是哭笑不得。本来,他心里还担心这个五儿子经不住诱惑,像当年老八一样拉拢群臣。如今看来,还是懂事,叫人放心的。想了想,还是吩咐高无庸:“明天别忘了给五阿哥府里再送些银子过来。从朕私库里拿吧!”说完,便领着人依次落座。
衲敏带着几位妯娌,抱着小孙子坐在后堂,裕嫔领着吴扎库氏前后忙碌。弘琴候着人多,给皇后说一声,要去嘘嘘,便一手拽着弘经,一手拉上弘纬,前头弘晓带路,后头弘皙压阵,浩浩荡荡往外头“溜”。
察尔汗也收到“弘昼”请帖,带着礼物前来贺喜。也是巧了,进门的时候,恰恰碰到弘历,两人一起进门。管家没敢只收礼,不留客,顺便把他放了进来。弘琴出来时候,弘历正好走到察尔汗桌前,两人一来一往,说些流水话,互相敬酒。弘琴朝后一摆手,弘皙连忙凑上来,“放心,药都准备好了。就等傍晚他回到客栈,就能用引子使他发作。”
对于弘皙的手段,弘琴很是满意。倒是弘纬跟弘经一齐皱眉,“你这么算计他,不好吧?”
弘琴斜眼冷哼,“什么了不起的!本宫怕他寂寞难耐,给他找个女人还不行?有我这么慈悲的心肠吗?”
兄弟俩一致摇头:是你没这么慈悲的心肠吧?
不一会儿,候着察尔汗喝酒喝的差不多了,弘晓便出面,对弘昼说想去外面看杂耍,怕自己小,不方便,问弘昼能不能叫察尔汗陪着。
弘昼正在高兴,也没计较这个堂弟话里漏洞,更忘了他压根儿就没请察尔汗吃饭,还以为是自家哪个奴才,点头就应。
倒是十三在一旁听了,皱眉,“今日出来你五哥府里,不说陪你伯父、伯母,怎么又去逛街?”
弘晓听了,立刻低头答应,悻悻地就要回转。雍正一看,最喜欢的侄子不高兴了,急忙拦住,对十三说:“十三弟呀,孩子们整日学习,也怪累的。反正今天出来了,就叫他们玩玩吧。”接着吩咐高无庸,叫九阿哥、十阿哥也跟着出来遛遛。
弘晓没料到还有这好处,急忙乐呵呵地磕头谢恩。弘经、弘纬在二门门口听了,互相瞅瞅,暗暗感慨:“亲生的跟别人生的,就是不一样啊!”
等察尔汗奉命领着几个阿哥、世子出门,弘皙也抱着弘琴公主悄悄跟上。碧荷得了消息,悄悄告诉皇后。衲敏想了想,吩咐:“跟皇上说一声,另外,多派几个人保护。只要他们没危险,不要轻易现身。”雍正知道了,也以为是几个孩子结伴出去玩,并未放在心上。
察尔汗领着两个阿哥、一个世子一路逛来,少不得说些京城繁华,百姓安乐。弘经没出过门,见了热闹街市,多是往常罕见的事物。忍不住拉住察尔汗问东问西。察尔汗耐心讲解,弘纬也不时Сhā嘴,问些市井民生之事。唯有弘晓,一路上,留心左右,不曾安心游玩。
到了闹市口,冷不丁眼前一个僧人,身披袈裟,脖挂佛珠,一路笑呵呵地,捧着个钵盂化缘。弘经看了两眼,对弘纬说:“那个是慧远和尚。以前就常到雍亲王府去给阿玛讲经。他也不少盘缠啊,怎么到这里化缘来了?”
弘纬看看,摇摇头,不说话。察尔汗也瞧见了慧远和尚,笑着跟几个孩子解释:“这位慧远大师,信奉小乘佛教,主张亲人爱人,常到人口繁杂之处,体验民间生活。”说白了,人家既爱黄白之物,又喜佛法无边。说话间,慧远和尚已到近前。先是对着几位阿哥世子念佛施礼,接着跟察尔汗打招呼。
察尔汗连忙躬身回礼:“阿弥陀佛。大师好!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慧远和尚一笑,“出家人,管什么来去,赤条条无牵无挂,天地间任我行驰。倒是施主,今日要小心。见那路边野花,不要轻易碰触,以免晚节不保啊!”说着,递过来一个画着福字的香包,“这是在佛前开过光的宝物,施主权且戴在身上,以防万一吧!”说着,又冲察尔汗笑笑堵住路,不肯移动。
察尔汗接过香包,小心挂在腰带上,躬身对慧远和尚行礼,“弟子多谢大师。家母一向笃信佛法,打算明日到贵寺进香许愿,顺便捐些香油钱。不知大师可在?”
慧远和尚这才让路,“阿弥陀佛。老衲明日恰在寺中。既然如此,恭候老夫人大驾就是。”说完,把钵盂里的铜钱往袖子里一倒,钵盂往怀里一揣,袖子一笼,乐呵呵地顺着原路,挤进人群中,眨眼就不见了。
弘经、弘纬以前见过慧远和尚这幅德行,倒还罢了。弘晓差点儿没乐出来,这和尚,也忒会要钱了吧?
察尔汗笑着解释:“这老爷子是个好人,就是误入佛门,不过,佛理倒是不错的。”看看太阳西沉,问:“几位少爷是不是回家?时候不早了,别叫老爷、太太担心。”
弘经、弘晓急忙摇头,开玩笑,这会儿回去了,忙了半年多那不白搭了?弘纬咬着手指苦巴巴地看着察尔汗,“我饿了,想吃东西再回家。”
弘晓急忙搭腔,“对,我想吃烤鸭。”
察尔汗此人,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就是好说话,尤其喜欢孩子。给这几位一磨,立刻答应:“好,那咱们就去吃烤鸭。呃,到我京城暂居的客栈去吧。那儿旁边就是一家烤鸭店,我叫他们烤好了送来。”
弘经一听,正合他们的意。几个人相互一使眼色,领着后头一大堆随从,前头察尔汗带路,一路浩浩荡荡,到了察尔汗暂居之处。
察尔汗之母弘吉拉氏早就得了消息,领着人站在门内相迎。他们呣子身份算不得多高,又没有贵族背景,在京城住的,也是租赁一家客栈的后院。锁了前头跟客栈前院相连的门,直接从后门出入。低调不惹眼,日子过起来,却也舒适方便。
察尔汗吩咐贴身随从,到旁边烤鸭店买刚出炉的烤鸭,又嘱咐母亲多看顾厨房。这才招呼几位小爷进院。弘经眼尖,伸着胳膊指着东边墙角,“四哥,四哥!”
众人急忙往东看。弘历见给人发现了,也不觉得尴尬,领着人从墙角转出来,笑着对察尔汗拱手,“家父、家母命我来接弟弟们回去。这半日,辛苦察尔汗台吉了。”接着,指着身后一位锦衣少年说,“这是妻弟,李荣保大人之子,傅恒。”
那傅恒听弘历这般介绍,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拱手对察尔汗施礼。这位察尔汗台吉,傅恒是知道的。没有贵族背景,如今的成就,完全凭自己双手打拼。处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在蒙古颇有威望。对他,傅恒打心眼儿里敬重,本欲多说几句,结交结交,奈何弘历一句某某人之子,叫他觉着自家生生矮了一截,索性依子侄之礼拜见。
察尔汗赶忙还礼,连说不敢。弘纬拉拉察尔汗胳膊,摸着肚子直喊饿。弘历本意就不是来接这几个,见状,急忙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兄弟几人今日就叨扰一顿了。”说着,笑吟吟地带头进去。
弘吉拉氏立在门内赶紧低头,暗自揣摩:这也是位阿哥?怎么架子这么大,主人还没请,就先进来!紧跟着,见儿子将其他几位小爷让进院子,急忙见礼,对察尔汗小声嘱咐几句,就领着人到厨房忙碌。傅恒走在最后,临进门时,还特意四处打量,看没什么异样,这才进门。
弘经看了,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来了,还要劳动老夫人亲自下厨。”
察尔汗淡笑:“百姓之家,皆是如此。家中无少妇,平日里来个人,只能辛苦老母。”说完,别别有深意地朝外头看了看。
这所院子前头,就是客栈前院。弘琴拉着弘皙,威逼利诱,令客栈掌柜的把后院门悄悄打开,带着人趁察尔汗一家不备,溜到后院墙角,伺机而动。冷不丁听着这么一句话,弘皙不由看弘琴一眼;弘琴则哼了一声,摸摸腰上鞭子。
不一会儿,弘吉拉氏就领着人摆好酒席,将冒着热气的北京烤鸭片好,摆在中间,周围是一些蒙古菜,烤羊腿、手抓羊肉、奶菜、马奶酒、莜麦面、资山熏鸡、肉干、哈达饼、蒙古馅饼、蜜麻叶、德兴元烧麦,满满摆了一桌子。大块肉,大块骨头,烹饪中,弘吉拉氏特意加入了从蒙古带来的调料,香气四溢,诱人口鼻。
察尔汗招呼几位爷入座。自然是弘历做正位,弘经、弘纬次之,弘晓在弘经一边陪着,察尔汗坐末位。傅恒不敢坐,站在弘历身后充当护卫。察尔汗请了几次,他皆不肯,只好随他。
弘经跟弘纬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单等着弘历举筷。说实话,这俩小孩子,出来一天,真的饿了。弘晓眼巴巴地盯着手抓羊肉,蠢蠢欲动。
弘历笑着对几个弟弟说:“你们还小,只管吃。哥哥与察尔汗台吉便喝边聊。”说着,便举起手中马奶酒。
察尔汗见状,连忙叫随从们好好照顾几位小爷,自己跟弘历对饮。弘经等人哪里还要察尔汗身边的人伺候,早有各自的小太监在一旁殷勤布菜。
看着屋里吃的香气四溢,弘琴不由摸摸自己肚子,那肚子相当配合地“咕噜”叫了声。弘皙在一旁忍住笑,悄声说:“妹妹,其实,依我看,嫁到蒙古也是不错的。起码能吃到这么多好东西!”
弘琴狠狠瞪他一眼,“闭嘴。我问你,那盆花准备好了没?”
弘皙朝暗处一摆手,一小盆盛开的掬花从天而降,轻轻落到察尔汗身后的窗沿上。
弘琴领着弘皙换了个近点儿的地方观察,只见察尔汗喝着喝着,眉头皱皱,放下酒杯,从腰上解下慧远老和尚送的香包,闻了闻,小心塞到怀里,便接着跟弘历拼酒。
这边吃的香,喝的醇,看的紧张。前头客栈,偏生进来两个妙龄少女。其中一个丫鬟模样的对着掌柜的问:“敢问掌柜的,可见一位锦衣少爷进你们这里?”
掌柜的想,该不是刚才那个带小女孩儿的吧?话说,那人都三四十年纪了,还“少爷”。没奈何人家女孩子态度好,便笑着回答:“哦,您是说那位啊,他领着人到后院去了。姑娘,您找他——有事?”
那丫鬟一笑,“多谢掌柜的。”说完,从袖子里滑出一块银子,落到柜台上,看成色,听声音,足有五两重。那掌柜的见了,眼一花,急忙笼到柜台下头抽屉里,嘴里说着:“哎哟,你瞧瞧,我怎么忘了锁后院儿的门了,感情那位,是到后头察尔汗台吉那里去做客了吧。”说完,嘴巴朝后门努了努。
小丫鬟咯咯一笑,领着身后一个旗装女子望后门而去。一面走,一面小声说:“姑娘,我可听说,傅恒姑爷对这位察尔汗台吉最是钦佩不过了。今天啊,他们肯定有好多话说。咱就悄悄在外头看看,您可记住,千万不能上去说话啊!这要是叫老爷知道,奴婢的小命可就没了。”
那旗装少女脸色微红,含羞点头,“放心吧,我看看就回。”傅恒,爹爹成日里说他如何好,如何好。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113、错点西厢记
弘皙正护着弘琴观察察尔汗举动,弘琴冷不丁问:“我叫你准备好的姑娘准备了没?”弘皙往后一看,两个女子,从后门悄悄溜进来,那身段,一看就是年轻美貌的。急忙点头,“来了。我早就安排好了,有人招呼她们。”
弘琴不放心,“可靠吗?”
弘皙拍着胸脯,“放心,我叫人专门从八大胡同找的。最会调理男人啦!”
弘琴这才满意,想了想,觉得不对,“说,你什么时候去八大胡同了!个败家子,那地方可是你去的?”
弘皙连喊冤枉,正要解释,就听里头说:“我怎么觉得这么热啊?有些头晕!”
那边两个少女,则是静悄悄,自以为没人发现,溜到窗户底下,顺着窗棂缝隙往里看。小丫鬟说:“姑娘,看见没?那个正中间坐着的,说头晕的,就是姑爷。”
旗装少女含羞带怯,仔细看看,微微低头,“嗯!”
丫鬟赶紧说:“不错吧?你看,周围的人,都是他的侍卫呢!咱姑爷就是厉害!”
两人看了一会儿,刚想着顺原路悄悄回去,就听身后一人,悄悄对她们说:“嘘,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叫你们到客栈门口等吗?”不等二人回话,连忙一手一个拉住,“走,我带你们先到那位爷屋里,你们先等会儿,一会儿可别忘了交代你们的事。过后,大富大贵,自有主子安排!”
不由分说,就将二人带到了察尔汗卧室。随后朝暗处吩咐:“把守客栈四周,不许一个闲杂人等进来。”这主仆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给迷迷糊糊地扔到床上,不许再下来。
不一会儿,客栈前面大街口,两个胭脂女子甩着帕子娇斥:“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没女人的爷吗?不叫我们去,我们还不乐意去呢!妹妹,走,咱回去。就告诉妈妈,咱们天香楼的姑娘,也有骨气!不是你想叫来就来,想叫走就走的!”
另一个也跟着甩帕子,附和:“就是,咱可先说好,付的定金,可是不还了啊!别明个儿琢磨过味儿来,再找咱们要!走!”这两个扭着水蛇腰,趁着暮色往八大胡同去了。那边察尔汗房里的两人兀自奇怪,最好,还是小丫鬟“聪明”,“姑娘,该不是姑爷瞧见了你,想跟你说说话吧?”
那姑娘心疑,“不会吧?他也是大家公子,怎么会呢?”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丫鬟咯咯笑着,“这有什么不会?咱们满人,本就不拘小节。你等着,我去给你探问探问。”说完,从床上蹦下来,溜出门,就往院子里瞅。
不过一刻,就听那边屋子里说话,“四爷,您要是醉了,就先到奴才屋里委屈一会儿,等醒了酒,再回去吧。几位小少爷有奴才看着,您尽管放心。”
小丫鬟一听,“‘十’爷,那不就是傅恒姑爷的排行吗?咦,姑爷装醉,想见我家姑娘啦?好啊好啊!”蹦蹦跳跳地就往回赶,凑到姑娘耳边这么一说,这姑娘也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心想,反正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今日就算见见,应该没事吧?更何况,阿玛也未必知道我出来了。于是乎,这俩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地上,翘首以待。等到脚步声近了,丫鬟又说:“姑娘,咱就这么坐着不好吧?万一,叫外人看见了,可该怎么办啊?”
姑娘想想,“嗯,咱们先躲到帘子后面。”二人刚躲好,就听门吱呀一声,一群人扶着那位锦衣少爷进来,服侍他脱了大衣服,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几个人就出去了。
直到外头没有声音了,这主仆二人才从帘子后面出来。丫鬟瞅瞅床上,“姑爷”似乎在叫什么。低头笑笑,推推自家姑娘,“姑娘,姑爷叫你呢!快去吧!”说完,捂着嘴笑着开门出去。站在晚风中给自家小姐把风。
除了她,门外还站在一人,两人一见,猛然一怔,便相视笑笑,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一女子惊呼,“少爷,少爷,您别这样——”
紧接着,是男子低声喘气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隐忍,更带着些疯狂。刺啦刺啦,好似衣服撕碎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便是女子又痛又舒服的呻吟声,和男人不顾一切冲刺的声音。
傅恒站在门外,不由斜眼瞅瞅身边这个丫鬟,暗道,没想到,察尔汗还有这种打算。枉费我往日对他那般崇拜。哼!
丫鬟则羞的脸都不敢抬,心想,哎呀姑娘,我是很喜欢看西厢记没错,可是,我还没准备学红娘,您怎么就学起莺莺了呢!真是的,我都不好意思!姑爷,您可悠着点儿,我们家姑娘受不起呀!
不说这俩人在门外站岗。弘皙跟弘琴躲在窗户底下不住怀疑:奇怪,怎么弘历都进去了?察尔汗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弘琴拿胳膊捅捅身后弘皙,“你确定给察尔汗喝了那酒,而不是给弘历?”
弘皙点头,“我的人混不进去弘昼府里,为了保险,我叫人在弘昼常去的酒铺里提前下好药。不管弘昼卖什么酒,都是一样。”
弘琴暗骂:“笨呐你!那不是所有人都喝了那酒?”
弘皙连忙握住弘琴的嘴,低声解释:“放心,没那花香,药劲过半天就散了。不会有事!”
弘琴摇头,从弘皙手指缝里漏出几句:“我不是心疼人,我是心疼钱,你知道买那药,花了我多少银子哇!个败家子!”
弘皙气的刚要发火,就听身后一人笑着问:“理亲王、固伦公主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在奴才窗户底下赏月!”
俩人扭头,那笑吟吟站在跟前的,不是察尔汗,又是何人?他身后,弘经、弘纬、弘晓一个个皱着脸,抚着肚子,打着饱嗝,冲她无奈地摇摇头。
也就是弘琴,脸皮厚,见事情败露,也不恼,站起身来,拍拍衣服,摸摸腰上皮鞭,背着手对着察尔汗吩咐:“哼!既然知道本公主来了,还不摆宴相迎。想饿死本宫啊?”
弘经、弘纬、弘晓连同弘皙一致扭头,这不是我们家姑娘!
察尔汗失笑,躬身相请:“奴才遵命,公主、亲王请!”
弘琴一面往里走,一面吩咐:“本宫不喜欢铺张浪费,就比照刚才你请弘历他们吃的,照样子上一桌就行。”
公主驾到,察尔汗家中唯一的女眷弘吉拉氏便出来陪客。弘吉拉氏坐在公主身边,一面给她布菜,一面打量这位萨满口中的“未来儿媳”。越看越满意:脸色红润,说明身体好;能吃能喝,说明胃口好。这样的媳妇,将来肯定能生养!再看看儿子,对儿媳也是十分宠溺。弘吉拉氏愈发满意。不就是年纪小了点儿吗?当年成吉思汗的几位爱妃,哪个不比他小二三十岁!不也给他生儿育女了吗?咱蒙古人,讲究的是人好,其他的,不在考虑范围内!
弘皙领着几个弟弟坐在另外一桌,忍受着弘吉拉氏打量弘琴的目光,一面跟察尔汗打太极。这次没干成就没干成嘛!有什么了不起。弘琴公主才六岁,就不信剩下着九年里,还抓不住你的小辫子!
弘皙想了想今日失误之处,暗自感慨一番这察尔汗的酒量,便琢磨明日是不是该去找弘历,要这两个天香楼姑娘的过夜银子。不怕他不给,不给就通到皇父那里去!一想弘历往日一副正经模样,没想到,今日居然这般勇猛。弘皙忍不住暗自感慨,弘历啊弘历,你究竟旱了多久哇?
弘皙正在思量讹诈弘历多少合适,就见自己随身太监不住往屋里探头。弘皙立刻当着察尔汗的面冷脸,“进来,有话就说,咱们行事,光明磊落,在察尔汗台吉面前,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吗?”
察尔汗笑笑,不说话。就见那太监进来,还想跟弘皙咬耳朵。叫弘皙一脚踢开,怒斥:“什么事,大声说,叫几位爷都听听,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弘琴也放下手里羊肉,坐直了往外看。
那太监吓的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事情办砸了。那屋里的,不是天香楼的姑娘。现在一个在外头望风。奴才多嘴问了句,她说——”
“说什么?”弘皙也怔了怔,随即立刻缓过神来。不是就不是,就算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大不了,叫弘历收了就是。哪怕是汉女,也不是不能进宫。雍正武氏不就是个例子?
那太监头都快磕出血来,“主子饶命哇!那外头的一个,说她叫梅香,是瓜尔佳二姑娘的贴身丫鬟。里头那个,就是瓜尔佳二姑娘。”
弘皙皱眉,“瓜尔佳又怎么了?”爷的嫡母就是瓜尔佳氏,满人家姑娘,叫弘历收进后院,就更容易了。
弘经和弘纬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弘晓,好心提醒弘皙:“弘皙哥哥,那个瓜尔佳氏棠儿,就是他说的瓜尔佳二姑娘,许配给了李荣保大人第十子——傅恒!”
察尔汗听弘晓这么一说,手里茶杯差点儿没扔出去。不是吧?感情,傅恒吹着夜风在外头站了半天,就听了自家没过门的媳妇和自家姐夫——这么一出好戏啊!
此时此刻,别说察尔汗,就连还没满五岁的弘纬,都觉得头顶一大片戴颜色的帽子飞过,一顶一顶地飞过院子,稳稳当当地扣到傅恒脑袋上。
114、再修鸳鸯谱
弘琴公主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一听忙了半天,终于有热闹看了,腾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几步蹦到那太监跟前,一脚踢起来问:“真的?傅恒知道不?啥反应?有没有踹开门去抓那奸夫淫妇?”
弘吉拉氏在屏风后头听了,惊的半天合不上嘴。“萨满法师啊?这个媳妇——也太彪悍了吧?”再一想,彪悍了好啊!咱家没背景、没人脉的,当家主母彪悍些,将来才不怕人欺负!这下子,对弘琴公主更加满意。扶着侍女,站在屏风后,静观事态发展。
那小太监跪着往后直蹭,口里诺诺回答:“回主子话,奴才问的时候,是背着傅恒侍卫的。只是,那小丫鬟说话不把门,跟奴才说完,又仔仔细细地跟傅恒侍卫说了。奴才,奴才没拦住。”
弘经、弘纬、弘晓三人听了,急忙站起,一齐问:“那傅恒如今何在?四阿哥呢?”
小太监叩头,“奴才来回话的时候四阿哥刚办完事儿,听声音,是睡熟了。那小丫鬟梅香进去伺候她家姑娘。傅恒侍卫叫四阿哥的贴身太监进去,服侍四阿哥。至于他自己,一直在门外站着。”
弘皙与察尔汗不免感慨:忠臣啊!
弘琴可没那么多的心思。整不到察尔汗,整整弘历也不算亏。于是乎,大呼小叫,招呼上哥哥弟弟堂哥堂弟,连同察尔汗,领着一班侍卫、太监,出了正房,望着察尔汗住的厢房,浩浩荡荡而去。
傅恒站着门外,眯着眼,握着拳,强自冷静。怪不得今日跟着四阿哥,自打进五阿哥府里,就觉得诸事怪异。原来,还有这么些个事情。往日,小玉、小月两个姐姐跟他说闲话,也不住在脑海里浮现。小玉姐姐过的日子,单纯而温馨。小月则处处谨慎,还要不时跟高氏斗法。或许有一天,小月能够登上那尊贵的位子。那又如何呢?在傅恒心里,还是觉得小玉姐姐过的幸福。姐姐们暂且不管。如今之事,也不知道多少人知道。背后,究竟潜藏着什么?下一步,又该如何?看来,今天他不能表态,他要冷静。一着不慎,可能毁掉的,就是整个家族。深吸一口气,傅恒压抑住碰碰乱蹦的心,安慰自己:一个女人而已,一个女人而已!
等傅恒想通了,平静下来,弘琴已经领着兄弟们来了。见傅恒笔直立在门外,弘琴不免摇头感慨一番,带着些同情,问:“我四哥起了吗?”
傅恒躬身回话:“公主吉祥。四阿哥还在屋里。”
弘琴公主笑笑,垫着脚拍拍傅恒肩膀,以示安慰,对着身后太监挥手:“去,叫门。”
没等那太监上前,就听里头弘历声音:“你是谁?告诉爷,爷会给你个名分的。”
紧接着,一个女孩大呼小叫:“姑爷,您怎么了?不是您瞅见我家姑娘,借机装醉来见我们吗?”
弘历身边小太监吴书来低声怒斥:“主子说话,哪有你个小丫头Сhā嘴的份儿,还不退下。”
另一个女声响起,“傅恒少爷,您怎么往了?奴家,是瓜尔佳棠儿啊!”
“傅恒?瓜尔佳棠儿?”饶是弘历再坚强,听到这么些话,也不得不怒火后悔齐烧,咬着牙向外叫:“傅恒可在!”
碰的一声,门扇踢开,一个红色旗装的小姑娘抬脚进来,弘历睁眼一看,腰上一根皮鞭,头上两根小辫,似笑不笑,往床头一站,盯着瓜尔佳棠儿一阵猛瞧。
弘历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吴书来,再看门外,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吴书来哀叹:今天这事,是遮不住了。
弘历脸色平静,知道今日着了道了,冷静开口:“五妹,你有事?这么晚了,还不回宫?”
瓜尔佳棠儿一听这话,彻底明白刚才跟自己啥啥的那人,绝对不可能是傅恒,而真正的傅恒,就在门外站着。眼前这小女孩是那人的五妹,他又问回宫之事——天呐,她居然阴差阳错,跟一位皇子——还是在傅恒跟前!登时又羞又恼,披起衣服,就要往墙上撞,口里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别拦着我,都别拦着我!”
听了这话,别人还可,梅香怎么能不拦着。立刻一把抱住棠儿的腰,哭着劝:“姑娘,姑娘,有话咱好好说。你可不能寻短见呐!你要是死了,老爷非打死我不可呀!姑娘,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梅香。梅香跟了你十几年,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不管呐!”
弘琴站在床前冷眼瞧着,嘿嘿直笑。谁家真想自尽的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嚷嚷什么别拦着我!分明是不想死!
傅恒在外头听见了,继续在心底默念:只不过是个女人,只不过是个女人。
察尔汗一看,这事发生在自己住所。无论如何,是脱不开了。便吩咐人,请来母亲弘吉拉氏,叫她领着几个粗壮的媳妇,把瓜尔佳氏主仆俩分开。又叫人去瓜尔佳府里报信。怕别的人去影响瓜尔佳氏声誉,专门派了弘吉拉氏身边的老嬷嬷。
弘吉拉氏可怜棠儿,带她到自己屋里,梳洗一番,又给她送来换洗衣服。派人看着她主仆,劝棠儿吃些东西,免得一会儿又寻死觅活。
吴书来服侍弘历收拾好了,出门见各位兄弟。傅恒见四阿哥出门,躬身低头不语。倒是弘历轻声吩咐:“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傅恒答应一声,将身上职责分派给其他侍卫,对弘历拱手跪安。又告辞诸位皇子、皇侄,跟察尔汗说了一声,这才回家。
弘历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诸位兄弟,一句话也不说。弘琴晃晃悠悠从屋里出来,对着察尔汗吩咐:“以后别住这屋子了,晦气!”说完,领着手底下人,叫上弘经、弘纬、弘晓,一溜烟往皇宫奔。一路上,四个人坐在车厢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弘皙见弘琴都走了,干脆,自个儿也走吧。向弘历打个招呼,跟察尔汗点点头,便领着他的人从客栈前院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帮察尔汗将前后院相连的门锁好。
察尔汗看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四阿哥看样子还想再待会儿,看看那瓜尔佳棠儿的反应。无论如何,人家也是贵族小姐。总不能跟雍正爷后院的武氏那般,说带回家就带回家吧?跟何况,眼前这位爷,还没出宫开府呢!于是,察尔汗便面色如常地请弘历到正屋喝茶。
过了不一会儿,瓜尔佳氏就派人来接了。弘吉拉氏出去迎着,听说来的人是瓜尔佳姑娘的亲娘,瓜尔佳侧夫人。急忙请到后面,跟棠儿见面。棠儿见了亲娘,刚收的眼泪哗的一声,又下来了。扑到亲娘怀里,呜呜痛哭。
瓜尔佳侧夫人吓了一跳,问女儿,女儿什么也不说。还是梅香,流着泪,把事情说明白了。瓜尔佳侧夫人一听,吓得腿软,差点儿没坐到地上。嘴里不住喃喃:“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她家可不比前太子妃家,那么有势力。如今,女儿不听话,跑出家门偷看姑爷,本就会叫夫家看不起。偏又出了这么个事儿,又是当着女婿的面。女儿这辈子,恐怕真给毁了。
棠儿见母亲六神无主,暗想,如今恐怕真没办法,只得收了眼泪,恳求:“额娘,您救救女儿,救救女儿啊!”还是不想死。
侧夫人想了想,叹口气,“罢了,要真没办法,咱们也只能认了。谁叫你自己溜出家门,跑到这里来呢?以后,你就到庵里,过一辈子吧!”说完,母女俩抱头痛哭。
吴书来在外头问:“瓜尔佳夫人可在?我们爷有些话想说。”
瓜尔佳侧夫人急忙擦了眼泪,隔着窗户说:“奴家在。敢问是哪位爷?”
弘历站在窗外发话:“雍正皇帝四阿哥。”
瓜尔佳氏急忙磕头。弘历在外叫声免礼,等瓜尔佳侧夫人站起来后,在才将今日之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最后又说:“夫人爱女受了歹人蒙骗,不慎受辱。爷深感同情。请夫人放心,这件事,爷会向皇阿玛如实禀报。今日出门吃酒,身上未带什么东西,只有贴身玉佩一件,交予夫人,还请替小姐收下才是。还请夫人小姐耐心等待。本阿哥,会还小姐清白的。”说完,吴书来便隔着窗户,递过来一块玉佩。梅香接了,递给侧夫人。
棠儿跟瓜尔佳侧夫人都不是傻子。听明白弘历话里意思。一,叫她们咬定是棠儿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误入此地;二,向棠儿保证,会给她个名分。
这几句话,母女俩暂且安心,收拾好玉佩,侧夫人又谢了恩。弘历这才满意回去。
弘吉拉氏躲在暗处听完,撇嘴一笑。候着四阿哥走了,这才进屋,陪瓜尔佳侧夫人说些话,便送她母女主仆几人出门。回到院子里,正好看见儿子察尔汗立在树下,抬头看天。
察尔汗见母亲回来,笑问:“母亲看那瓜尔佳氏如何?”
弘吉拉氏一笑,“是个妙人。你看呢?”
察尔汗背着手,看会儿星星,接话:“公主在跟前,儿子不敢看其他女人!”说完,呣子俩相对而笑。察尔汗说了请母亲明日去上香的事,弘吉拉氏想了想,笑说:“除了咱们,恐怕还得给别人也求个姻缘签呢!”察尔汗点头,送母亲回房休息不提。
再说雍正吃完孙子的百日宴,领着皇后、裕嫔回宫。到养心殿处理些国务,想起女儿、儿子们偷偷带着侍卫出门,至今未归。便吩咐高无庸到阿哥所看看。哪知高无庸回话,公主、阿哥还没回来。
雍正看看外头天色,实在不早了。便叫高无庸到宫门口等着,免得宫门下钥,锁到外面。又说,要是几个孩子回来,叫他们赶紧回去歇着,不必来请安了。
等到看完了察尔汗、年羹尧连同工部、兵部一起上的折子,琢磨火枪配备问题时,弘琴公主未经通报,闯了进来。一进养心殿正殿,便哭着跑过来,抱住雍正大腿,一个劲儿说“阿玛,我错了!我错了!”
雍正好笑,拉起女儿,取出帕子给她擦满脸的鼻涕眼泪,柔声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咱们的固伦公主了?啊?告诉皇阿玛,皇阿玛替你出气?”
弘琴公主犹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一个劲儿说:“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好,我闯了大祸了。阿玛,您罚我吧,您打我吧。是我错了!呜呜!”
雍正见问不出来什么,只得朝外问:“弘经、弘纬、弘晓呢?不是跟公主一起出去了?人在哪儿?”
高无庸进来回答:“万岁爷,几位阿哥在养心门外。无诏不敢擅入。”
雍正摆手,“叫进来。”
高无庸应声出去。不多时,三个孩子联袂而入,齐齐对着雍正磕头请罪:“皇阿玛(皇伯父),儿臣错了!”
雍正无奈,“错在何处啊?”
弘琴公主从雍正怀里探出头来,含泪举手,“皇阿玛,儿臣说吧。”接着,便抱着雍正胳膊,一面打着哭嗝,一面说:“我自从五岁的时候,听说将来要嫁给个比我大三十的男人。我就不愿意。这两年,没有一天不想着如何叫他自动退亲。去年年底,我路过钟萃宫还是什么宫的时候,呃,到底是哪儿呢?我记不清了。我听两个宫女说,在酒里加个什么东西,再让喝酒的人闻什么花,那样的男人就能跟女人上床。我就想起来,要是察尔汗跟女人那个,我不就不用嫁给他了吗?可是,我跟哥哥弟弟们都太小了。没办法办成这件事。我就叫弘晓偷了弘皙哥哥家的玉如意。听说,是圣祖爷赐给他的。我对他说,他要能帮我把那两样东西搞到手,我就把玉如意还给他。弘皙哥哥便答应我,还管我要了好多钱,说是买药。”
听到这儿,雍正忍不住咳嗽一声,往下看看弘晓,那孩子正一副无辜模样往上看呢!雍正顿时沉下脸,“说实话!”
弘琴一抖,“呃,不是弘晓哥哥偷的。是我偷的!阿玛,我接下来的都是实话。我叫弘晓打听好了,察尔汗在哪儿住。正好五哥他今天办喜事。我就叫人偷偷往察尔汗喝的酒里下药。谁知道我找的那人不能跟粘杆处侍卫比,笨的很。怕下不好,就把药下到弘昼家所有酒坛里了。后来,我们又哄察尔汗回他家。想借机叫他闻花香。我还叫弘皙哥哥准备了女人。听说是八大胡同的。哪知,四哥也去了。后来,察尔汗没中招,居然是四哥搂着那个女人睡觉。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察尔汗发现了。后来,还听说,那个女人不是八大胡同的。是傅恒他未过门的媳妇,叫瓜尔佳氏棠儿。后来,那个棠儿嘴里说什么:她不活了。不叫我们拦着她,要去撞墙。她的丫鬟不听话,硬是拦着她,不叫她撞墙。后来,我就跟哥哥弟弟回来了。可是,他们都说,我闯祸了。皇阿玛知道了,会打我。我害怕,就来找皇阿玛了。阿玛,你打我不要紧,可是,别打我脸。人家说,脸打坏了,就没法嫁人了。就得像那个棠儿一样,去撞墙了。皇阿玛,您打我ρi股好不好?给,我叫您打!”说着,跳下雍正膝盖,背对雍正,撅着ρi股等着。
弘琴说的头半段,雍正听粘杆处汇报过。之所以没拦着,是因为他也想考验一下察尔汗。至于后面,瓜尔佳棠儿的出现,他还没接到粘杆处折子,听弘琴只言片语,不能立刻做定论。然而,看眼前形势,弘历睡了傅恒未过门媳妇,怕是只真不假。看看眼前撅着ρi股等着的弘琴,以及下面跪着的儿子、侄子。看着只是些孩子,可他们后头,站着皇后与十三弟。弘历这么一来,又与富察家、瓜尔佳氏说不清了。不由叹气,叫弘琴起来,“好了,朕知道了。你跟哥哥弟弟们先回去。这件事,朕会处理的。去吧。”
弘琴睁大眼睛看看雍正,点点头,跟弘经几个,跪安回去。弘琴领着弘纬往景仁宫。弘经跟弘晓回阿哥所。本来,按计划,弘琴还要去皇后跟前哭闹一场。但到了景仁宫正殿,碧荷、翠鸟出来说:“皇后今日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请公主、阿哥回去早点儿歇着。”
弘琴跟弘纬一商量,这事,皇后不参与也好。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本来,在雍正看来,这件事八成是弘皙借机搞鬼。可是,第二天,弘皙自动上了请罪折子,将如何哄骗弘琴公主的钱,以及故意放了个假玉如意叫弘琴“拿”之类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又将昨日事情说的一清二楚,甚至天香楼的妈妈与姑娘的名字都报上来,随时供雍正查验。所述,与粘杆处密折一致。倒是弘历的请罪折子,在棠儿出现一事上,有些出入。
雍正不是铁人,当年他跟武氏,就是武氏不顾家中有陌生男子做客,硬要到花园散步,才撞上,并单方面一见钟情。粘杆处说棠儿是瞒着家里跑出来,专程去看傅恒,他信。弘历说,棠儿是着了不知名人士的道,他不信。又派粘杆处去瓜尔佳氏家中查看。不想,所得结果居然与弘历所述一丝不差。
雍正不由怀疑,究竟何为真,何为假呢?
这些事,不好跟皇后讲。更何况,皇后昨日病了,今天御医来报,皇后还发高烧了。雍正自然不能跟皇后商量。朝臣那边,更是不能说。想了想,终究理不出头绪。索性,便到御花园走走。
谦嫔刘氏这些日子,帮助皇后管理宫务,如今皇后病了,她自然更忙。带着宫女,东西宫来回跑。这天也巧,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碰到了前来散心的雍正。
两人见面,谦嫔就放下手中事务,跟雍正闲聊。雍正看看眼前刘氏,也是藩邸老人儿,便将心中疑惑换了方式问她:“有四个人,其中两个,说的话差不多,但细节侧重不太一样。比如说,甲不知道的事,乙知道。乙不知道的事,甲知道。另外两个,丙丁,说的话,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出入。但与甲乙说的,差别很大。你觉得,谁说实话了?”
谦嫔以为皇上不过是来散心的,想了想,便笑着说:“臣妾不懂。不过,臣妾处理宫务时,要是碰见有人想说谎,臣妾就叫他把事情多说几遍。要是前后字句不太一样,说明他是真话。要是前后一个字都不差,那说明,他说的是假话。因为,真的事情,随着时间过去,便会慢慢忘记一些。细节,也会有些记不住。假的,必定会想好了,再说,一字一句,都关系着他们是不是会受惩罚。自然记忆犹深。还有,要是两个宫人,本来不应该熟识。做的活也不应该重叠。却对对方的事,说的一清二楚。臣妾就会怀疑,他俩事先串通过。”
说完,笑吟吟地对雍正说,“主子娘娘常常教导我们,规矩要严,制人要宽。故而,臣妾只是将他们的漏洞说明白,叫他们知道,主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其他的,并没有严厉惩罚。臣妾觉得,这样,下人们就不仅畏惧,还能敬重主子。反而利于日后管理宫务。”
雍正听了,问:“你主子娘娘教的?”
谦嫔一笑,“有主子娘娘教的,也有臣妾自己琢磨的。这几年协管宫务,臣妾着实体会到主子娘娘不易呢!”皇后得宠,多说她几句好话,又不会少斤肉。
雍正点头,“是啊!”站起身来,吩咐谦嫔,“好好办事吧!前几日,岭南进贡来一些南海珍珠,回头,你去库房里挑一些。”
谦嫔听了,喜出望外,急忙跪下谢恩。雍正也不理会,领着高无庸就走了。回到养心殿,雍正立刻下旨。
此旨一下,弘历后院,再起风云。
115、重华风云
雍正下旨,将瓜尔佳氏棠儿改指给弘历做侧福晋。另外,将廉亲王长女册封为和硕郡主,下嫁富察傅恒。
富察小月领着重华宫一干侍妾接旨。等太监宣读完后,规规矩矩谢主隆恩。高氏跪在后面,摸摸肚子,暗自祈祷,“孩子啊,你一定要是个儿子的!”
富察府内,李荣保跪在香案前,接过旨,磕了头,请传旨太监到正堂喝茶,又塞了不少茶水钱,这才得了句:“富察大人,皇恩浩荡啊!”
夫妻俩不知就里,只得赔笑着,送这些人出去。到了晚间,傅恒办完差回来,李荣保叫他到书房问话。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看着儿子渐显刚毅的脸,青涩中,带着些隐忍,李荣保感慨:“孩子,你长大了。”
李荣保夫人则连擦眼泪,不住埋怨瓜尔佳氏不会教孩子。傅恒止住母亲,“无论如何,这件事都结束了。额娘您就别生气了。只是阿玛,要说皇上想补偿咱们家,那么多宗室女,为何偏偏挑了廉亲王家格格?这其中,又有什么道理吗?”
李荣保正要说话,就听门外小厮回话:“马奇老爷来了。”
一家三口连忙出门迎接。马奇扶着家人,拄着拐棍进来,坐到书房主位上,挥手叫家人下去。
李荣保夫人亲自奉茶。李荣保笑问:“您怎么来了?有事叫我过去就行。”
马奇笑道:“我是来给额驸贺喜的!傅恒啊,恭喜恭喜啊!”
傅恒急忙站起,“您折杀孩儿了。只是,孩儿有事不明?为何,是廉亲王家的格格,而不是其他宗室女呢?”
李荣保夫人也在一旁答话:“是啊,老爷,您要知道,廉亲王家大格格,可是不得宠,从小就是在庄子上长大。就连一般的小姐都不如。何况,她年纪,也比傅恒大了不少呢!”
马奇淡笑,“女大三,抱金砖。汉人都不嫌弃,咱们满人,更别讲那些个道道。我这会儿来,一是恭喜傅恒。二,是提醒你们,别忘了,咱家出了一个皇子福晋,一个亲王儿媳,如今,又出了位额驸。切记,不可恃宠而骄,要忠君体国,好好为皇上办差才是。好了,你们聊吧,我走了。”说着,拄着拐杖,颤悠悠就要出门。
李荣保、傅恒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搀着,直将马奇送回府里,这才回转。父子俩一路走,一路小声说:“听明白了吗?”
傅恒点头,“儿子明白了。咱们家,只做忠臣、纯臣,只忠于圣上,其他的,不管、不问。对各个党派,不偏不倚,不结党。”
李荣保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我还要嘱咐你。等娶进来廉亲王家大格格,要敬重她。记住,正妻,是用来敬爱的。不是用来出气的!”
傅恒脖子一凛,低头应是。
八八接到圣旨,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家大姑娘究竟在哪个庄子上,赶忙派人去接。无论如何,一位正经册封的和硕格格,还住在庄子上,是要给人落话柄的。倒是八福晋玉瑶,一叠声地吩咐下人,好好打扫大格格住的屋子,将穿戴用具都挑好的摆放,还忙着搜检府里,看都有什么好东西,适合给大格格压箱。从账房里抽出几个庄子地契,连同大格格常住的那个,再压上一万两银子,全都塞到大格格的嫁妆里。
她这边忙着准备嫁妆,老九、老十得了信儿,赶忙带着贺礼来看老八。哥几个关到书房,一个劲儿琢磨老四这回究竟是卖的什么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老四不想叫富察家支持弘历了,想叫他家中立。另外,也是给弘历一个警告!至于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究竟写的谁的名字?这个谜底,越来越玄乎了。
至于瓜尔佳氏,人家早就将嫁妆准备好了。棠儿就算再好,她娘就算再得宠,也全是侧室,明面儿上,不能压过正房。如此一来,瓜尔佳氏,反而是最安静、最低调的。
到了雍正八年年底,皇后缠绵病榻几个月,强撑着精神,帮着准备好了和硕端柔公主、和硕和惠公主的嫁妆,亲眼看着两个孩子上轿,便一头晕了过去。
过了几日,到了弘历娶侧福晋,皇后又一次醒来,。来还好好的,到瓜尔佳棠儿穿着宽大的嫁衣,扶着隐隐露出小肚子,在弘历的牵引下,慢慢给雍正、太后、皇后施礼时,衲敏又一次晕倒了。临晕倒时,还特意对雍正说:“叫四侧福晋回去歇着吧。她这些日子,不易劳累。”
雍正本就给弘历和棠儿气的够呛,很是觉得脸上没面子。如今,皇后晕倒,雍正也没心思管那些闲事。在景仁宫等候太医诊断结果的时候,直接给弘历下旨:侧福晋孩子生下来,要不,在玉蝶的记录上,晚几个月,要不,直接记到其他侍妾名下。皇家丢不起这个人!
棠儿知道了,哭着求弘历,直说孩子是无辜的。高氏冷眼看着不说话。倒是富察小月,宽厚地劝弘历:“瓜尔佳妹妹也是满洲大姓,孩子晚几个月,又不耽误事,不过是多点时间准备满月酒罢了。”
弘历听了,看看一脸泪水的棠儿,最终,选了第一种。这就给以后棠儿名下的子女露出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破绽:棠儿的长子,与长女,出生日期,仅仅隔了七个月!也就是说,按玉蝶记录,棠儿的儿子还没出生,下一个就又怀上了!这笑话闹的!
事后雍正知道了,碍着皇后病情加重,没有发火,直接留下密旨,剥夺了这个名叫“永璋”孙子的皇位继承权。
这是后话。
再说瓜尔佳氏入宫之后,在弘历面前,温柔可人;在熹妃面前,善解人意;在诸位宫位主长辈跟前,也处事得体。一时间,在重华宫内外,除了富察小月嫡福晋身份无法撼动以外,其余侍妾,皆败在这位侧福晋手中。唯独高氏,因生了弘历长子永璜,在瓜尔佳氏进宫当天,被雍正下旨册封为庶福晋,多少压住棠儿些风头。
富察小月每日则是喝茶,照顾女儿,到太后、皇后、熹妃三处请安。其余时候,对重华宫宫斗,睁只眼,闭只眼。实在闹地不可开交,或是明面上过不去了,这才拿出嫡福晋的身份,训斥一番。这种不偏不倚的处事原则,赢得了弘历的敬重,也得到一干侍妾的敬畏。
过了年不久,高氏跟瓜尔佳氏一同去给富察小月请安时,不知为何,摔了一跤,因而早产。生下弘历次子永琏,自己也昏迷过去。太医看着这个早产儿,不住摇头,就差说养不活了。富察小月格外心疼,禀明弘历,将永琏送到钟粹宫中,哭着恳求熹妃想办法。熹妃无奈,只得亲自抚养。
等到高氏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此事。趁弘历与富察小月来看她的时候,哭着直说是瓜尔佳棠儿刻意绊倒她,想害死弘历子嗣。富察小月一个劲儿说高氏摔迷糊了,严令下面人把严口风,要叫她再听到类似的话,直接禀明熹妃娘娘杖毙了事。
弘历也觉得这件事不宜传出,免得影响他在外风评。高氏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好在富察小月为人不坏,求了皇后,用最好的药给高氏治病。没过两个月,高氏就恢复健康,重新侍寝。
等到高庶福晋重得弘历宠爱后,瓜尔佳棠儿居然也在一次请安时,绊倒了。恰恰也是跟高氏站在一起时。也早产,生下了永璋。富察氏这一次,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干干脆脆请来熹妃主持事务,自己到慈宁宫大佛堂礼佛,求佛祖保佑侧福晋和新生的庶子。
这样的事,熹妃也没办法。只好依照富察小月之前做法,将这个孙子又抱到钟萃宫养着。命太医好好给瓜尔佳养身子。扶着宫女出来,熹妃往后看看重华宫的匾额,不禁感慨:“这都什么事儿啊!”
等到永璋出生不久,富察小月查出来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同时,又有个重华宫侍妾苏氏,也查出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这次,弘历与熹妃格外重视。熹妃特意求了雍正旨意,到宫外潭柘寺求了佛祖旨意,说弘历嫡福晋身子弱,这次胎像跟重华宫有冲。应该换个跟孩子有血亲的长辈那里养着。
雍正听了,因为是佛祖旨意,不好说什么。加上皇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雍正没心思管他们那些个乌糟事儿,便叫熹妃便宜行事。熹妃得了雍正圣旨,赶紧收拾好钟萃宫一偏殿,帮着富察小月搬进来。留那苏氏一人在重华宫当靶子。好在苏氏家中内务府有人,饮食衣物,处处看的严谨。整个家族出动,辛苦了个月,终于抢在嫡福晋之前,安然生下弘历第四子永珹。
或许真是佛祖显灵,雍正九年九月,富察小月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便是弘历的第五子,命名永琪。
弘历一年之内,连得四子,不可谓不高兴。但是,这四个孩子的满月宴,他一场也不敢大办。一来,是他各个侍妾明争暗斗,叫人不能安心;二来,是景仁宫那边,整日里,御医来来往往,全都愁眉苦脸。皇后身体不好,雍正不高兴,就连太后,都得避其怒气,其他人,更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出什么高兴模样。
116、灿若夕阳
雍正因皇后生病不高兴,在衲敏看来,绝对有不少水分。谁不知道正史上,孝敬宪皇后去世,雍正下旨,说要亲自去皇后葬礼。旨意中还说,自己身体不好云云。弄的大臣们没办法,只好联名上书,求皇帝不要去皇后葬礼,免得龙体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因此,衲敏自己除了每日养病,尽力配合太医治疗,就是给几个孩子写信。每人每年一封,写好就封起来,叫给翠鸟,叫她在合适的时候,寄给孩子们。至于雍正,人家没工夫搭理。
弘经每天从上书房回来,就到母亲床前尽孝。弘琴、弘纬则是寸步不离。衲敏好的时候,就教他们识字,或是讲些历史上的典故给他们听。
年羹尧托完颜氏送来一箱小人书,都是些正史小故事,或是西游记之类的,还有些科普读物。衲敏便交给弘经,叫他陪弟弟妹妹们一起看。有精神的时候,就陪着几个孩子做些算术,学写几何、天文物理之类的。衲敏上学时,就不偏科。如今教起这些孩子基本科普,除了精神不济外,游刃有余。
怡亲王夫妇与恂郡王夫妇、果亲王夫妇常常到景仁宫探望。怡亲王甚至请雍正召来远在蒙古的淑慎公主、端柔公主常驻京中,与留京的和惠公主轮班前来伺候皇后。
后来,廉亲王夫妇也进宫探望。衲敏见了他二人,说些闲话,便问大格格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玉瑶连忙说都差不多了,就等富察家定日子呢!
衲敏靠在炕头,闭着眼歇了半天,这才勉强睁开,想想眼看都快七月,自己也没多少日子了。要是真如历史上撒手而去,那廉亲王大格格这位闺阁老姑娘,不知道又得等多少时候,才能出阁。便催玉瑶:“孩子也大了,该办的事就该趁早办。早些办完,咱们做父母的也能安心不是?”
玉瑶连忙答应,说回去就到富察家去说。
衲敏这才闭眼不说话。玉瑶看皇后累了,便告辞出来。出了宫门,立逼着廉亲王到富察家去定日子。当天请了算命先生算好了八月十八,回家就拉上大格格,整日里掰着指头算日子。忙碌之时,还不忘到佛前祷告,求佛祖保佑皇后别挂,就算要挂,也得等大格格出阁后再挂。大格格听着嫡母这般唠叨,想起幼年还住在雍亲王府对门时,四伯母对自己百般疼爱,如今自己亲事也多亏四伯母才能这般顺遂,泪珠就在眼眶里晃荡。
得了廉亲王家嫁女儿消息的满蒙亲贵,家中有儿子、闺女适婚的,都忙着办喜事。要知道,一旦皇后薨,依照国法,这些亲贵之家,至少一年不能办喜事。跟皇族关系再近一些的,恐怕要守个两三年。那可要耽误多少小夫妻啊!
等傅恒娶了廉亲王大格格,衲敏便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叫来弘经,叫他没事多带着弟弟妹妹去看看年母妃。弘经今年九岁,对自己的身世早就明白。听母亲浑身无力,还要操心自己,眼睛一湿,答应下来。年妃知道了,别无他法,只得每日在佛前烧一炷香,求佛祖保佑,皇后别死,至少,在弘经长大成|人前别死。
过了九月重阳,果亲王福晋钮钴禄氏传出喜脉。衲敏知道了,特意求了雍正旨意,不叫钮钴禄氏进宫请安。旨意上还特意点明,叫钮钴禄氏安心在王府养胎,没有圣旨,不必进宫。
钮钴禄氏看到这份圣旨的时候,眼泪都快流下来。皇后身体不好,太医院那边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如今,她还能想到自己,不叫自己进宫,无疑是在对雍正说:“如果我死了,不必叫十七弟妹哭灵。”摸摸还不太显的肚子,钮钴禄氏靠在十七肩上痛哭,“没有四嫂,哪有我今日!她要是真不好了,你别拦着我去景仁宫!”
十七叹气,“要是你非要去,我不拦你。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叫四嫂一番苦心白费。”
又过几日,太医院全体太医再次集结景仁宫。弘经、弘琴、弘纬,甚至弘晓,齐齐守在偏殿。三位和硕公主全部进宫,坐在正殿耳房,等待皇后消息。
弘经一手握着弘琴,一手拉着弘纬,不哭不闹,一脸肃静。弘琴则是红了眼圈,咬着牙一个劲儿往正殿瞅。弘纬低头想心事,不管外界俗物。弘晓站在门口,不住向进出正殿的宫女太监打听消息。
雍正领着高无庸,抱着一摞奏折,一直坐镇景仁宫正殿。十三等人只得来景仁宫禀报国家大事。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乌雅氏太后连着几个月不见皇后,接到的都是皇后卧床不起的“病假条”,不由心里发慌。别的不说,单是这位皇后不贪权,不牟利,处处尊敬老人,就使得乌雅氏在皇宫中过的舒坦。再加上皇后在皇帝跟前,常常提醒他要以孝治国,雍正与乌雅氏太后这些年感情也好了很多。整日里,见了前来请安的公主、嫔妃,也常问皇后如何。听见说不好,就在慈宁宫吃斋念佛。这一天,又听说太医院全都聚集到景仁宫,乌雅氏太后再也坐不住了,领着人,坐上凤辇,望着景仁宫宫门而去。
三位和硕公主听说太后到来,急忙领着人前来迎接。乌雅氏太后一手扶了淑慎公主,一手扶了端柔公主,对着和惠公主问:“你皇额娘怎么样了?”
和惠公主红了眼圈,低头回答:“回皇祖母的话,皇额娘她——还好!”
乌雅氏太后叹气,对身边人说:“扶哀家进去看看吧。”
雍正正与张廷玉、鄂尔泰等人商量西南地区改土归流之事,听就太后来了,便领着群臣站在殿内恭候。
乌雅氏太后免了众人的礼,看看雍正,一阵心疼:“瘦了!”
当着大臣的面,雍正只得赔笑:“这几日国务繁忙了些。好在弘时兄弟几个都能帮忙。就是弘昼那个不靠谱的,也知道替君父分忧了。”
乌雅氏太后点点头,“那就好。皇上也要注意身体才是,不可过于劳累!”说完,看看雍正身后大臣,都是一品、二品官员,思量着自己不宜多呆,便说要去看看皇后。
雍正亲自扶着太后,送到皇后所居内室,这才告退出来,领着群臣接着商议国事。
太后扶着几个孙女悄悄进去,就看见里头床帐低垂,几位太医守在外头,碧荷、翠鸟等宫人垂手站在门内。见太后进来,急忙磕头行礼。太后连忙摆手,悄声问:“皇后怎么样了?”
碧荷领头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主子娘娘刚喝了药,睡着了。”
乌雅氏太后想了想,“罢了,哀家过几日再来看她吧。”正要转身,听见床帐内低语:“谁来了?”
翠鸟连忙上前回话:“主子娘娘,太后娘娘看您来了。”
衲敏抚着额头,勉强撑起身子,对外吩咐:“还不快扶我起来。”嘴里说着:“皇额娘请稍等,媳妇这就起来给您见礼。”礼不可废,这要叫哪个逮住了,将来雍正更有理由不去皇后葬礼了。衲敏可以不在乎,真正的乌拉那拉氏还不委屈死了!翠鸟听了,连忙领着人掀起床帐。
乌雅氏太后连忙走近几步,坐到皇后床前,两手压住皇后,“你呀,还是这么重规矩。快躺下,仔细着凉!”
衲敏这才重新靠到大迎枕上,带着歉意问:“您怎么来了?媳妇身子不好,这么长时间,也没在您跟前伺候。倒劳累您亲自来,这叫媳妇如何受的起?”
乌雅氏太后柔声宽慰:“咱们娘俩之间,还说什么受的起受不起。自从你八岁进了皇宫,哪一回生病我没来看过你?如今,还说这么生分的话!”
衲敏笑着摇头,“是媳妇说错了。皇额娘这些日子可好?”
乌雅氏太后点头,“好,有什么不好的。儿孙们孝顺,媳妇们知礼。就是你,老叫哀家操心。”
衲敏笑着不说话。乌雅氏太后眼见皇后眼皮一眨一眨地强撑精神,心里也难受。又说了几句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咱们娘俩再好好享福之类的话。便领着人出去。
到了外殿,大臣们已经跪安,只有弘时、弘历、弘昼几个立着跟雍正说话。弘经领着弟弟妹妹站在雍正身边。几个人一见太后出来,急忙行礼。
乌雅氏太后摆摆手,“免了。皇帝,依哀家看,皇后没事。你们帝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也别太揪心了。不为别的,也为孩子们啊!”说着,叫来弘经三个,一个个拉着他们的手,仔细看看,又强撑笑意,嘱咐雍正要多注意身体,皇后不日即会痊愈等等。直到雍正保证,一定好好注意自己身体,乌雅氏太后这才笑着离开。
雍正领着儿子们一直将太后送到慈宁宫,这才回转。
乌雅氏太后站在慈宁宫正殿台阶上,看着皇帝仪銮离开,长出口气,对身边宫女吩咐:“到奉先殿去吧。哀家想拜祭一下祖宗。”
雍正离开慈宁宫,走到养心殿前面,对几个儿子吩咐:“都回去吧。明天再去看你们皇额娘。”自己则进了养心殿后院,立在院子里仔细看看,对高无庸吩咐:“等你们主子娘娘醒了,把这东五间好好拾掇拾掇,往后,主子娘娘就住这儿了。”
高无庸急忙下去吩咐。雍正背着手,又想了几个拾掇屋子的法子,亲自写好了,交给高无庸找人去办。一再叮嘱:“要好好弄,给你们主子娘娘一个惊喜!”
等雍正再次回到景仁宫时,衲敏刚好穿了衣服起来喝粥。秋日的夕阳,已经失去了夏天的炙热,暖暖的穿过窗棂,打在炕上,在皇后周身镀上一层金黄。
衲敏抬头看见雍正进来,也不行礼,就那么淡淡笑着,静静地看着雍正。看的雍正心疼。衲敏则在心里嘀咕:还没看够!没见姑奶奶笑的脸疼!
雍正走上前,替皇后拢拢耳边头发,坐在跟前问:“今天看着精神倒好!”
衲敏一笑,“看着倒是,只是我还没什么力气。前几个月天天发烧,也没照镜子,脸色也不知道黄成什么样子了?”
雍正失笑,“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了?依朕看,好的很!”
衲敏没说话,看看雍正,过了一会儿,才问:“孩子们呢?”
雍正说:“朕叫他们都回去了。你要见,再叫他们过来就是。”
衲敏想了想,“罢了。也不在这儿一会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前几天没精神,忘了。趁今天说了吧。你还记得我以前给过你一个荷包,里头有一张纸的?”
雍正想了想,“小十出生时候的那个?朕记得,还在养心殿多宝格里放着。你要那个做什么?还是,又想起给朕做荷包了?”
衲敏摇头,“我倒是想,就是怕你嫌弃做的不好。荷包倒在其次,只是,那里面那张纸是的字,您还记得?”
“以民为本!朕记得。”
衲敏笑着点头,“您记得就好!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前年我带着小宝,在山里就转了一圈,就觉得当地百姓实在艰难。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们,想要读书,都得跑几十里路。几个村子,上百户人家,几乎都没有几个识字的。当地官员还说,要把几处私塾合并了,办个书院。当时我就觉得不妥。要这样,孩子想读书,不是要跑更远了?遇到刮风下雨,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皇上,您要是有空,就叫人去好好看看,能多几处私塾,叫小孩子启蒙就好!我不指望出多少个进士、状元,只希望那些孩子们,能识字,会数数,出门不做睁眼瞎就行!”
雍正想了想,那合并私塾建书院的建议,好像是弘历提出的!这个好大喜功、不知实事求是的败家子!难为皇后这两年都不敢说,原来是顾及弘历面子!便安慰皇后,“朕记住了。朕会派人去查的。朕也会如皇后所期望的,以民为本。放心吧!”
衲敏听了,对着雍正笑笑,轻轻躺在雍正手边,睁着眼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雍正笑笑,问:“怎么了?”
衲敏摇头,“我困了,想睡觉。可是,您一直在,我睡不着。”说完,自己先笑了。
雍正想了想,“那朕回养心殿,你好好休息。朕明天再来看你。”
衲敏点头,“好!”看着雍正领着人出了景仁宫正殿,这才眼一闭,睡着了。雍正站在景仁宫正殿窗外,看着夕阳在皇后沉睡的面容上轻轻划过,不由按按胸口,领着人出了景仁宫宫门,望养心殿而去。
乌雅氏太后跪在奉先殿康熙画像前,喃喃祷告:“皇上,自从胤禛出生以来,臣妾就没好好照顾过他。如今,媳妇病了,眼看就不好了。臣妾看着,胤禛怕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臣妾恳请皇上,救救媳妇吧!如有可能,臣妾宁愿替媳妇死了。也算是,臣妾这一辈子,第一次照顾胤禛吧!臣妾没有做个好额娘,就让臣妾这年过古稀之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保护我的孩子吧!”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乌雅氏太后出了奉先殿,扶着小宫女下台阶时,一不小心,绊了一跤。多亏身边人手脚麻利,一把扶住,才没跌倒。李得正还要去请太医,乌雅氏太后摆手,“罢了,哀家没事。别闹得跟什么似的。回慈宁宫吧。”回到慈宁宫,乌雅氏太后便上床歇着。一夜平静。
养心殿后殿,雍正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子,像皇后乌拉那拉氏,穿着还是当年做亲王福晋时的衣服,站在不远处,一直对着他笑,笑的犹如夕阳般灿烂。他刚想走近,那女子就变成了乌雅氏的模样,也对着他笑。他刚想喊,就见眼前这么一个人,突然变成两个人,一个是乌拉那拉氏,一个是乌雅氏,对他说了句话,二人便互相搀扶着离开了。雍正喊了半天,也没问清楚那究竟是什么话。正要跟上去,就听养心殿外,几声云板敲响。
雍正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方知原来梦魇一场。刚想喊高无庸端茶,就见高无庸推门进来,照地上一跪,哭了起来。
这一刻,雍正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掏空了!
117、凤逝
高无庸跪在地上哭,雍正也没说话,过了半日,才问:“刚才可是云板敲响了?”
高无庸哭着回话:“回万岁爷,慈宁宫皇太后——薨了!”
雍正听了,先是一惊,随即立马沉下脸,“知道了,伺候朕去慈宁宫。另外,派人去看景仁宫看看。要是皇后还睡着,不要惊动她!”
到了慈宁宫,天色已然大亮。李嬷嬷、李得正领着人在慈宁宫院子里跪着。几个太医在皇太后床前验看。雍正等他们出来,冷着脸问:“怎么样?太后昨天还好好的!”
太医急忙回答:“万岁,太后娘娘面上含笑,据臣等查验,乃是无疾而终。”
雍正听了,挤出滴泪来,问:“恂君王到了吗?”
十四拉着完颜氏刚到慈宁宫门口,听见雍正叫他,红着眼睛上前,“臣弟在。”
雍正点头,低声说:“刚才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一起去看看额娘吧!”兄弟俩进来,看看乌雅氏太后。果然,面上带笑,看起来,如同睡着一样。
十四登时趴到床上大哭。完颜氏也在一旁陪着哭泣。雍正跟着哭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劝。说是皇太后薨,请皇上、王爷暂忍悲痛,主持丧仪。二人这才止住悲声。雍正按制,下了圣旨。
京城皇亲贵族得了消息,都换了孝衣,女眷在家等上头旨意,有职务的男丁都齐聚正阳门外,等候圣旨。唯有几位亲王领着自家福晋,进入宫门,去慈宁宫哭灵。
当日,皇太后入殓。因有孝庄文太后与孝惠章太后先例,乌雅氏太后葬礼并不慌乱。况且,内务府因皇后原因,早就暗暗预备着,如今,不过是将皇后所用之物,换成太后所用之物,规格差别不大,凡事有条不紊。
因太后去的急,雍正兄弟心里一时悲切。没让外人Сhā手,雍正与十四亲自给乌雅氏换了朝服、朝冠,兄弟俩又齐心合力,将母亲移入棺椁之中。等到雍正将自己心爱的多宝格放到乌雅氏脚边时,十四哭了出来,“额娘,你瞧见了吧!四哥没有瞧不起你,他把他最喜爱的多宝格都送给你了!额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哥没有嫌弃你包衣出身!额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不一会儿,就哭成了个泪人。
雍正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想起当年自己年幼,不懂事,听说生母不如养母出身尊贵,心中带气。有一次,见到乌雅氏悄悄问自己过的怎么样,便气哼哼地回了句,一个包衣奴才之类的话。没给她好脸色。雍正心里也是难过,没想到,一个孩子的话,居然能叫乌雅氏记这么多年。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对着棺椁叫了声,“额娘——”便跪在灵前,说不出话来。
十四哭着在地上打滚,“额娘啊,我的亲娘,儿子还没好好孝顺你,你小孙子还不会跑,还没叫过皇祖母,您怎么就这么走了!您就算走,也要叫儿子有个准备!像这样一声不吭,你可是不要儿子了吗?额娘啊,我的额娘啊!”
他俩这么一哭,外头十三、十七等人,也跟着哭起来。里面完颜氏、兆佳氏等王妃命妇,也陪着众位嫔妃大哭。一时间,里里外外,命妇大臣,无不助帝王悲。就是慈宁宫偏殿住的几位太妃、太嫔,也不得不在宫女的搀扶下,来给皇太后哭灵。
一时间,皇宫内外,哭声震天,白皤盖地。
其他人还可,皇帝生母去世,总归是要守灵哭灵的。康熙宠妃宜太妃郭络罗氏可是一肚子气。想当年,宜太妃得宠几十年,康熙临死,最愿意见的也是她。哪知,自己儿子没能争过老四,自己也得低声下气给乌雅氏请安。她可不是位能忍的主儿,当年,在康熙灵前都敢给乌雅氏没脸,更何况如今是乌雅氏灵前。
惠太妃劝了几句,见宜太妃不肯动,只得领着其他康熙嫔妃先来。到了乌雅氏灵前,哭了一场,见了雍正弟兄,又拿出几分长辈的样子,好好劝劝。雍正喜惠太妃知礼聪慧,便以子侄之礼对待,请惠太妃与几位太嫔到后头坐着即可,说万一劳累了,做晚辈的心里难过不说,就是皇太后在天之灵,也是不愿意的。
惠太妃叹口气,一手拉住雍正,一手拉住十四,眼中含泪,一个劲儿说:“太后比我还小几岁,怎么倒比我先去了?她也真狠心,舍得下这一帮子儿女!”说完,又流起泪来。身后,几位太嫔也跟着拿帕子捂着嘴,不住呜咽。
十四听了,更是悲痛,趴到皇太后棺椁上,哇哇大哭。
雍正还好,忍着泪,请惠太妃里头歇着。又叫来十三弟,说太后薨逝,自己心中悲痛,诸事不能料理,叫十三弟、十六弟与十七弟多多看顾。里头也要弟妹们多多照顾,毕竟皇后身体不好,云云。
他们正在这边说话,那边熹妃派人来报,说宜太妃没来。
雍正的脸当时就下来了。十四虽然心中悲痛,耐不住人家身体好,一听这话,立马跳起来就要找事儿!当年宜妃与德妃斗法,他可是亲眼见证。就算跟九哥关系好,也碍不住讨厌宜妃。
“十四弟!”雍正呵斥一声,压制住弟弟,吩咐前来报信的太监,“回去告诉熹妃,叫她好好照顾几位太妃、太嫔就是,别的不用她管。叫裕嫔、懋嫔和谦嫔共同打理后宫之事。熹妃忙着照顾几位长辈就是。”
那太监答应下去。雍正对着十四叹气:“你呀!如今你嫂子也不能理事,外头还不定怎么说呢!这个时候,自然是能忍就忍,别多事了。看着你几个侄子,弘经他们还小,弘喜身子又弱。有你帮衬着,朕也放心些。”十四听了,这才放下,继续哭灵不提。
等众人都哭了一阵,廉亲王也领着老九、老十给雍正道过恼,宜太妃才坐着肩舆,一摇一摆地到来。
雍正等人忍气不提。宜太妃到了皇太后灵前,也不哭拜,意思意思两声,算是完事。十四早就想拔剑而起,想到雍正的话,又重新跪下。
末了,宜太妃往后殿转了一圈,张嘴就问:“我那乌雅氏妹妹最喜欢的儿媳妇呢?怎么没见皇后娘娘来呀?”
惠太妃急忙拦着,“好妹妹,皇后病了,起不来。你快别说了,你前两天才生了病,如今身子不好,快坐下吧!”
也是惠太妃厚道,说了这些劝慰的话,给宜太妃解围。宜太妃偏不买账。这几年,可是叫乌雅氏那个贱蹄子给压坏了!今天再不出口气,非憋死她不可!嚷嚷着就说什么当年德妃如何如何,如今皇后怎样怎样。熹妃奉命照顾几位太妃、太嫔,听了这话,不说劝解,反而任人听去传开。不多时,外头不知情的,就说什么当今皇后不孝,等等。
雍正跟十四气的直想冲进去砍了宜太妃。兆佳氏跟果亲王妃听了,气的直哭。几位公主心中很是不忿,奈何一个孝字当头,不能替养母出面。正在几个人又急又气之时,完颜氏站起来就往外走。兆佳氏急忙拦住,问:“十四弟妹去哪儿啊?”
完颜氏一拢头发,“回家歇着。反正那些御史也要参命妇,参一个皇后也是参,参一个王妃也是参,还不如买一送一,叫他们参个痛快!”推开兆佳氏,径直出了慈宁宫,望景仁宫而去。
外头各位王爷、贝勒,反应不一。对完颜氏的举动,十四起初不解,后来,也就放开不管了。反正,自家福晋这人,做事向来不靠谱。
雍正兄弟的忍让,助长了宜太妃的气焰。要知道,她自己可是认为自己是满洲大姓,就是当年排名在她之上的惠太妃,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雍正登基这九年,每天都在一个包衣出身的乌雅氏面前称臣妾,她恶心。偏偏乌雅氏本人手段了得,活着的时候,宜太妃没得便宜。如今,好容易熬到乌雅氏死了,宜太妃只管出口恶气,哪里还管那么许多。
等到宜太妃直闹得熹妃想压制,也压制不住的时候,有个孩子说话了。
“圣祖宜太妃,我劝你还是按礼给皇太后守灵的好。再闹下去,你就是我大清朝的罪人,也说不定!”众人看去,不过九岁一个孩子,拉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冷冷站在乌雅氏太后灵位一旁。这两人站的地方巧:前头,不过几步之遥,是雍正以及众位叔伯;后头,一帘之隔,便是王妃命妇们。
雍正见弘经跟弘纬出面,心中虽然不喜,但想着这事由孩子去说,反倒比大人去说余地更多。便冷眼看着没说话。
宜太妃一听,没吭声。她身后出来一位老嬷嬷,对着弘经问:“九阿哥所言太过。太妃娘娘是关心皇后娘娘。您怎么说她老人家是大清罪人!”
弘经冷笑,“关心?若真是关心,她怎么会不知道中宫皇后缠绵病榻数月之久?我说她是大清罪人,只怕还是轻的!”
宜太妃止住身边老嬷嬷,“哦?小九,那祖母便听听,我怎么成了大清的罪人?”
弘经冷哼,“这个祖母,只怕您当不得。且不说您不是先帝皇后,亦非当今生母。就按您今日之举,您就受不得晚辈尊敬。皇太后薨逝,天地同悲、百姓着素。当今圣上仁德,不忍叫诸位太妃、太嫔久跪,那是皇上恩典。就连惠太妃,都要叩拜谢恩。而你的位次,还在惠太妃之下,竟敢如此无礼!你抹黑的,不仅仅是皇太后葬礼庄严,更是圣祖嫔妃的清誉!此为其一。其二,你身为长辈,不知以身作则,反倒带着熹妃等人胡闹。你以为,你们在后头商量,如何借着皇后病重,不能哭灵,而借机污蔑中宫的话,别人都听不到吗?九年前,先帝驾崩,侧妃年氏为了新君,不肯留下话柄,硬是撑着有孕之躯,守灵拜祭。结果,皇后、贵妃拼了命,才救下皇子。”
听到此处,众人眼光不由全都盯着九阿哥,这孩子,知道的不少啊!
弘经顿了顿,接着说:“你这一计,何等歹毒。皇后不来,御史弹劾,朝廷动荡;皇后来了,白送性命!你还有脸说你是我的祖母?就是你的亲儿子,我的五叔泉下有知,也未必愿意认你这么个歹毒的娘!此为其二。其三,你做错了事,倒也罢了,可怜我那孝顺长辈的九叔,却要因为你,而与其他兄弟不和,以致反目!惠太妃,我今日只说你三条罪:,一,不仁不德,毁坏先帝圣誉;二,为长不慈,破坏中宫威严;三,挑拨离间,致使皇室内乱!我还有其他没有说,只是,为了我那英年早逝的五叔,以及孝顺母亲的九叔,我不忍让他们的亲生母亲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随我皇祖母而去。宜太妃,请你自重!”
“你——”宜太妃气的两眼冒金星,真想一口血吐出来,喷到这小屁孩儿脸上。
饶是老九经商,走南闯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宜太妃设计陷害皇后,这恐怕不是真的!一来,自己额娘还没那么阴毒!二来,她跟皇后也没什么过节呀!这话若是从弘纬嘴里说出来,倒也罢了。但是,是从这个身份敏感的弘经嘴里说出来的,那——不信的人,也该思量思量了。老九跟老十对视一眼:这个弘经,年纪不大,心眼儿可不少!
雍正眯眯眼,没说话。十四则是眨巴眨巴眼,停止哭声,听侄子说话。
宜太妃晃了几晃,犹不死心,“哼,她一个先帝嫔妃,位次在我之下,还想叫我给她守灵。当初给先帝守灵,她还跪在我后面呢!”
弘经没说话,弘纬站出来,“宜妃,当年顺治爷去的时候,孝康章皇后也只是位庶妃,连四妃之位都没能进入。照你这么说,先帝生母去世,顺治爷淑惠妃,也不必给她哭灵了?还是其他的太妃、太嫔,不用前去拜祭了?还是裕亲王的生母,也不用去守灵了?”
这么说,要是宜妃回答是,那就表明对康熙皇帝出身的鄙视。要是不是,就是自己承认自己错了,什么也不用想了,老老实实哭灵吧您咧。
看宜太妃迟疑,弘纬叹气,“宜妃,皇太后薨,举国缟素。你虽得先帝宠爱,也要以大局为重。如果因为你,而伤了圣上与其他兄弟和气,你万死难辞其咎!若因为你,而使得皇后病情加重,你又有何面目,去见圣祖仁皇帝?”
这兄弟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生生把宜太妃说的哑口无言,登时又急又怒又羞又愧,立在帘子后面直咬牙。
廉亲王也在一旁感慨,多亏了这俩侄子啊!要知道,玉瑶刚查出怀孕,整日在家吐的昏天黑地,家中无人主事,他自己也不能老在家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奈何,大格格刚出蜜月,就不得不回来照顾嫡母,帮着料理家务。皇后不来,玉瑶还能跟着拖懒。皇后要是拖着病体来了,那自家玉瑶,可势必要跟着受苦。要知道,四哥那人,可是有名的小心眼儿啊!
雍正听俩儿子一唱一和,直接把这慈宁宫灵堂气氛推到□,又安抚下来。心里一乐,就要笑出来。猛的意识到这是母亲灵前,咳嗽几声,硬是压下去。再往四周一看,十四正趴在地上,憋着笑朝他使眼色,嘴里还念念叨叨:“哎呀我的额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皇后娘娘好好的,就要给她们逼死了呀!我可怜的四嫂啊!你可是先帝亲自给四哥选的媳妇啊!额娘啊,你到了那边,见了皇阿玛,可要给四嫂说几句好话啊!她不是不想孝顺你!是有人要害她啊!”
老九气的也跟着哭,“我的额娘啊!”——你咋恁傻啊!“你听听啊!”——这几个人可不好惹啊!“我的额娘啊!”——赶紧哭吧!“你倒是出声啊!”——再不哭就不好收场了!
雍正、十三等人也跟着哭。老八、老十一面哭,一面埋怨:“娘娘啊!”——你这回闯的祸可真够大的呀!
这些人哭了一会儿,累了,就有人递上来毛巾、热茶,叫他们缓缓。
这边哭声刚停,就听外面,从慈宁门那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额娘啊!我的亲娘啊!你倒是等等媳妇啊!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先走了啊!”
高无庸一路小跑到了殿外,就见年妃、完颜氏一左一右,拖着无力的皇后,一路嚎啕,身后跟着一长串人,个个披麻戴孝,正望慈宁宫奔来。
小剧场:
黑白无常领着四个小鬼,抬着一顶小轿,一路走,一路说话。
白白:“这回可好了!乌雅氏的魂没抓错吧?”
黑黑:“放心吧!咱去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回头嘱咐:“太后,你可坐稳了!”
白白:“回去可是能给乌拉那拉氏皇后交代了,难为她在阎王爷面前,替咱们装了九年的乌雅氏太后!”
黑黑:“是啊是啊!要不是当初不小心,把乌拉那拉氏的魂魄给错请了来,留下了乌雅氏太后,咱也不用把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的再送过去!唉,工作量真大啊!”
118、哭灵
高无庸一见皇后拖着病体来了,急忙留下几个小太监招呼着,自己进慈宁宫正殿禀报。
众人听说皇后强撑着身体前来哭灵,俱是感慨。雍正对着高无庸吩咐:“太后薨逝,皇后身为儿媳,谨守孝道。尔等要好好伺候,不可因为皇后悲恸过度,而伤了身子。叫太后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高无庸急忙下去吩咐。又听十四对着乌雅氏灵位大哭:“皇额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那一双贤孝的儿媳们都来了呀!我的额娘啊!十二嫂嫂、十三嫂嫂和几位弟妹都来送你了呀!八哥、九哥、十哥跟几个弟弟也都来了呀!我的额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跟她们说说话呀!”
廉亲王听十四这么一面哭,一面说,脸上带着哀恸,心里骂的起劲儿!老九、老十一听,急忙暗地里,四下瞅瞅,见自家福晋都老老实实在后头跪着,身边丫鬟都规规矩矩地立在慈宁宫外头守候,心里就长出一口气。皇后没来,自然四嫂是最大关注对象。如今,皇后来了,老四跟老十四必定忙中偷闲,想方设法地找咱们哥儿几个的错。如今,事儿是宜太妃挑起来的。咱们这边,还是老实点儿的好。可不能再折腾了。这俩人刚放心自家福晋,猛的想起还有八嫂没来。老九头上的汗登时就冒出来了,心里不住埋怨:我的娘诶,您就是要闹事儿,也得先看看自家有没有同样的短儿哇!这可如何是好?老十没想那么多,就是一个劲儿看八哥,不住使眼色:赶紧叫八嫂嫂来啊!没见老十四都开始找事儿了吗?
老八有口难言,心里把宜太妃给埋怨几句:您倒是先看看您侄女来了没再撒泼哇!这下好!等着叫人反咬吧!你以为,如今的老十四还是当年的八爷党哇!
十三夫妇连同十七夫妇同时舒了一口气,重新跪在地上哭。弘经拉着弘纬,跪到弘昼身边,兀自哀痛。后头,惠太妃看一眼熹妃,一脸悲切,心中暗暗鄙夷:这个熹妃,居然还跟宜太妃一起闹腾!皇后出事,只会让皇帝更加疼爱她身边的两个阿哥!与你有什么好处?更何况,照今天情况看,弘经与弘纬,绝非善类!就是想给弘历铺路,也太急了些!倒是这个富察小月,一直安安稳稳的,是个有主见的!
不多时,衲敏跌跌撞撞,来到慈宁宫。一面哭,一面往前挪,一面埋怨:哪个不要脸的定下这杀人的规矩!姑奶奶回到现代后,一定发微博骂他!弘琴在后头磨磨蹭蹭跟着,高兴了嚎两嗓子,不高兴了,睁大眼仰着头看众人作势。
想起今天的事,衲敏心里就一阵难受。半夜,好容易退烧,好好睡一觉吧。突然觉得心口疼。实在忍不住了,叫起来碧荷,传太医来见。又是扎针,又是吃药,忙了半夜。到天明才睡下。哪知,还没醒呢,就听见完颜氏在景仁宫门口哭。强撑着起床,看见碧荷等人浑身缟素,差点儿没吓死。一问才明白,乌雅氏太后没了。
完颜氏跪在景仁宫,干哭不掉泪。气哼哼说了一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衲敏是农家姑娘,传统习俗自然清楚。更不要说这是封建社会!没奈何,扶着碧荷,换了孝衣,一路上,不敢坐撵,步行而来。
年妃在养性殿住了这么些年,很少出门。太后薨逝的消息,也是很晚才知道。想了想,也换了孝衣,望慈宁宫去。半路上,遇到皇后,见皇后体虚,汗水已经将孝帽浸透了,大吃一惊。急忙拨开翠鸟,亲自上前扶着,口里悄悄说:“皇后,你要撑住。实在不行,到了灵前,哭一通就装晕。后头的事,有我安排!”
衲敏暗道:还用装吗?就乌拉那拉氏这小身板!到不了灵前,我就该穿回现代了!
完颜氏也急忙扶着,凑到耳边出主意:“你慢点儿走。反正去早了也是给那老巫婆跪着!还不如在路上多歇歇!只当是散步锻炼身体了!”
就这样,一行人挨挨蹭蹭,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望见慈宁宫正殿那金黄|色的屋顶。衲敏深吸口气,大哭:“额娘啊!皇额娘啊!媳妇的亲娘——您等等我啊!媳妇跟您一块儿走,省的在这儿,也没个长辈疼,叫人欺负啊!我的亲娘啊!”
年妃、完颜氏领着一帮宫人嚎啕,以助皇后声威。这些人也齐心,皇后哭的时候,他们低声呜咽,皇后停下来换气儿的时候,他们就大声痛哭。一场哭灵,堪比独声演唱,配上大合唱伴奏!
衲敏使劲抬脚,堪堪迈过慈宁宫门槛,到了乌雅氏太后灵位前,推开年妃、完颜氏,扑到灵前,趴到地上,一面歇歇腿,一面练练音:“娘啊!我的亲娘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儿媳还没在床前伺候您一天,您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您好狠的心,您这一走,撇下这么个大家子,可叫儿媳怎么办啊!您要走,就干脆把媳妇也带走吧!省的媳妇叫人背后戳脊梁骨,半死不活地不安生啊!皇额娘啊!”
年妃也紧跟着皇后跪在太后灵前哭诉:“太后娘娘!您睁开眼睛看看啊!皇后娘娘身子如此虚弱,从景仁宫走来,都要两三个时辰。您也是个长辈,怎么能这么狠心,在这个时候走了呢!您不是说,要看着皇后娘娘好起来吗?太后娘娘啊!您别的不念,就不念您的皇孙了吗?您这么一走,皇后娘娘身体不好,皇上又日理万机,谁来照顾您的皇孙啊!太后娘娘——”我可怜的九儿啊!你可不能出事啊!
完颜氏跟年妃错开半步跪着,趁着年妃喘气,见缝Сhā针:“皇额娘啊!皇额娘,您好狠的心,一声不响丢下我们就走了!您没了,往后,谁给我们这些晚辈遮风挡雨,谁给我们这些年轻的指点迷津!有了气,我们找谁哭诉啊!皇额娘——”
弘琴捂着脸跟着进了慈宁宫,一面张着嘴哇哇乱叫,一面从指头缝里看人。
年妃接茬:“太后娘娘!您睁眼看看啊!皇后娘娘拖着病体都来了!您好歹睁眼看看啊!您倒是出声啊!太后娘娘——”
完颜氏接着数落:“皇额娘,嫂嫂、弟妹们都来了!除了没来的都来了!您倒是睁眼看看啊!没有您,谁护着我们这些媳妇、儿孙呐!”
衲敏哭的浑身冒冷汗。留神听年妃跟完颜氏哭声夹杂在众人嚎啕之中,暗想,听完颜氏这话意思,该不会有哪位奶奶没来吧?趴在地上,往四下瞅瞅,冷不丁看到老十七。急忙趁年妃跟完颜氏歇气的空隙大声哭诉:“皇额娘,儿媳知道,您素来疼惜做晚辈的。儿媳在您跟前讨个旨意。您的十七媳妇钮钴禄氏,她怀孕了。都三四十岁的人了,这孩子,来的不容易啊!儿媳怕她没经验,前几天就求皇上下了旨,叫她安生在府里养胎。您这边,她要是不能来,您可要保佑她们呣子平平安安的呀!皇额娘!”
十七媳妇在后头听了,心中更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八听了,心中一动,急忙跪在雍正后头大哭:“太后娘娘,前两天,儿臣的福晋也查出来有孕了。儿臣怕她听了您的事,心里难受,就没跟她说。太后娘娘,我的额娘啊,您在天有灵,可要保佑您的八儿媳呣子平安啊!”
雍正听了,气的差点没蹦起来踹老八几脚。果亲王十七听了,也跟着抽搐:八哥你疯了吧!皇后在这儿哭,那是她仁德;你上赶着求旨意,那不是逼四哥嘛!
衲敏自然也听见了,跟着哭:“皇额娘在天有灵,保佑咱家媳妇后代吧!”玉瑶,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年妃跟着大哭:“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保佑您的皇孙平安长大吧!”
完颜氏哭:“皇额娘,求您保佑皇后娘娘吧!”她要是哭死了,雍正非要迁怒不可!
十三哭:“太后娘娘,保佑皇上四哥不要太过悲痛,伤了龙体啊!”
十四哭:“皇额娘,您老要记住!”半夜去找给您没脸的宜太妃他们吧!
弘经哭:“皇祖母,孙儿会想您的!”弘琴也跟着直嗯嗯。
弘纬只哭,不说话。
后头一群脂粉女子,依依呀呀,哭声听起来,好比棺材里死的人,跟她们感情当真多深似的!
雍正见差不多了,也跟着哭:“皇额娘!您老见了皇阿玛,可要跟他说说如今的大清国。保佑大清国泰民安、海清河宴啊!”儿子的皇位,来的真是不容易!儿子没辜负老爷子的期盼啊!您可千万别忘说啊!
殿里殿外,哭声震天。各亲贵大臣府邸,也都撤下喜色布纬,换上素色,以示哀恸。按照太后薨逝世规格,雍正将乌雅氏太后梓宫隆重护送至景陵,与康熙皇帝合葬。并且,亲自下旨,追尊生母为孝恭仁皇后,将太后葬仪,尽可能地比照康熙去世当年礼仪,并命两万亲兵护送。御史上书,以为不可。雍正说:“帝后葬礼规制虽不同,然朕悲恸相同。”堵住了御史们的嘴。
至于老八那边,玉瑶害喜,整日吐的昏天黑地。孝恭仁皇后去世,她这位亲王正妃,一次都没能出场。别说廉亲王,就是老九、老十,都不敢在太后葬礼上说一个不是。一切,都随雍正,几个人半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饶是这样,雍正还巴不得背后长只眼,好盯着他们一举一动,挑个错,发落发落,出口恶气。好几次,申斥八爷党的圣旨都要下发了,又给弘经拦下来。弘经年纪小,说话却有情有理。雍正听了儿子陈述,气顺了不少,对弟弟们失礼之处,不过是见面申斥一番,并未扩大处理。
至于衲敏,还真如完颜氏所说,只当是出去散步锻炼身体。哭的时候,就想想自己在现代过的那些个蚁族的日子。没有固定工作;相亲被人看不起。等等之类的。居然越想越悲恸,越哭越真心。真真是叫御史们都要上表表彰这位孝顺的儿媳!
过了孝恭仁皇后葬礼,雍正九年,也过完了。
因为太后守孝,本来应该在雍正十年举办的大选,也推后三年。衲敏看了看小宝,这孩子过了今年五月,也该十岁了。按照这个时候的习俗,三年以后,恰该留心选媳妇了。
弘经意识到衲敏眼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打量,不由带着些少年的羞涩,问:“皇额娘,您看什么呢?”
衲敏笑笑,“当然是看我们的九帅哥啊!也真是奇怪了,你八岁以前,跟个娃娃似的。怎么过了八岁,就跟春天的萝卜似的,猛抽着往上长!看看,再过几年啊,都要长到树顶上去了呢!”
弘琴拊掌大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弘经,“春天的萝卜!哈哈!”
弘经脸上发红,一个劲儿埋怨妹妹:“别笑了!看你头上花都摇掉了!”
弘纬微笑着安安静静坐在皇后身边。等哥哥姐姐们笑完,才轻轻对衲敏说:“皇额娘,宫里不大选,这几年,是没有什么新人进宫。可是,您不能轻心大意啊!还有件事,也是时候办了!”
119、晋位
衲敏听弘纬说的认真,不由仔细看着这孩子,嘴里说:“看着很正常啊!眉眼都是六岁孩子该有的模样,怎么说起话来那么老道?”
弘经听了,也跟着说:“就是,弟弟,你不说话还像个孩子,怎么一说话跟大人似的?”
弘琴捂着肚子钻到衲敏怀里直喊:“哎哟,可笑死我了!你们俩,一个是萝卜,一个是老头儿!可笑死我了!”
弘纬无奈,只得等弘琴笑够,这才缓缓说来:“原本,今年是大选之年。满蒙汉八旗贵女都要参加选秀。我朝选秀制度,与前朝不同。同八旗兵制一般,是专为控制八旗而设。每个秀女背后,都是一个甚至更多宗族势力。”
衲敏听了,急忙摆手,“这我们都知道。可今年不是不选嘛!怎么又提这茬儿了?”
弘纬摇头,“不选秀,也要时刻注意控制八旗势力,以防人心浮动。皇额娘,皇阿玛的后宫近三年不能进新人,但不代表先帝嫔妃不能变动?”
弘经听了,微微皱眉:“难道,你是想往慈宁宫里添新人?”衲敏听了,也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弘纬,“你可不能胡乱出主意啊!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叫你这么一折腾,那八旗人心,不浮动也被你逼浮动了!”这孩子,本来还觉得这两年聪明点儿了,怎么又傻了吧唧的?
弘琴憋笑,倚在皇后怀里看弘纬如何辩解。
弘纬无奈:“皇额娘,儿子怎么会那么想呢!儿子的意思是说,先帝后宫诸位嫔妃,是时候该晋位了。以前是因为圣母皇太后在,不宜提起此事。如今,正是时候。一来,可以安抚诸位太嫔太妃,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二来,亦可以彰显皇阿玛对先帝的孝心;三来,”说到这里,弘纬叹口气,“太嫔太妃位份的变化,也可以让皇阿玛借机出一口气,毕竟,皇太后宾天那日,宜太妃做的,实在太过分了!要是不敲打敲打她,以后,势必会影响皇阿玛与九叔他们的关系。叫天下人看笑话是小,若是因此影响到国家社稷,那——宜太妃就真如哥哥当日所说,成为我大清朝的罪人了!”
衲敏跟弘经听完,互相看了看,弘经点头同意:“额娘,儿子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
衲敏盯着弘纬看了半天,才叹口气:“你才多大个孩子。整日想这些个做什么?我又不指望你们兄弟替我挣诰封,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了!这些事,自有人去心烦!你当张廷玉、鄂尔泰他们都是吃白饭的?”
弘纬看看弘经,摇头:“皇额娘,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虽然我年纪小,可我也知道,身为中宫嫡子,我跟哥哥,是没有退路的!这些事,不是您刻意回避,就能回避开的。作为皇后,您不贪权夺利,是您仁德。可是,您的仁德,反而会助长某些小人的气焰。那日,熹妃在背后捣鬼,意图借宜太妃身后势力中伤中宫。就已经代表,她们开始发力了。皇额娘,无论三哥、四哥还是五哥,不管他们谁——我跟哥哥,就只有一个下场。毕竟,我们不是当年的礼亲王代善。”
弘经也点头,“弟弟说的对,虽然,您从来没有避讳过年母妃,可我的身份,再低也是中宫养子。更不要说三哥喜怒不定,四哥多疑善妒,五哥,又是那个样子。皇额娘,我们没有退路。只有往前走。儿子们不需要您为我们做什么。只要您健健康康,守住这皇后之位,其他的,我们兄弟会自己做的!”
衲敏听这俩人说的,心里一阵发冷。弘琴扁扁嘴,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以示安慰。衲敏低头看看弘琴,又看看这俩儿子,最终,还是叹口气:“自从过了雍正九年,我每过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罢了,既然是你们自己的决定,那就按照你们选的路走下去吧。我这个做娘的,没什么本事,帮不到你们什么。但最起码,不会给你们添乱。愿上苍保佑,叫你们得偿所愿。也不枉我这十来年,天天担惊受怕!只是,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哦,皇后有什么话要说啊?”
娘四个急忙抬头,雍正已经跨着大步迈进来,高无庸到了门口,就停住,领着人守在外头。屋里,就只有他们一家五口。
衲敏急忙领着三个孩子,给雍正行礼。雍正笑着扶起皇后,握着她的手重新做到炕上,叫三个孩子也坐了。看了弘经、弘纬一人一眼,才接着问:“皇后刚才想嘱咐孩子们什么?说出来叫朕也听听。”
弘经、弘纬偷偷交换个眼色,暗暗琢磨:今日与皇额娘说的话,叫人听去多少?该如何应对?弘琴也暗暗握紧了手中帕子,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被皇帝惦记上,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皇帝惦记你的理由,是因为担心你惦记他ρi股下的那把椅子。
衲敏看看三个孩子,再看看雍正,直视进他的眼睛,嘴里回答:“臣妾想嘱咐他们,‘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弘经或许没多少印象,弘纬可是亲自经历过山民那艰难的生活。臣妾希望,不管他们将来出众,还是平庸,都要心怀百姓,再不济,也不能挥霍民脂民膏!”
因为雍正大叔强势,一直以来,衲敏都尽量避免跟他直视,害怕一不小心,泄露内心情感,惹来麻烦。可是,今天,她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历史上颇有争议的雍正皇帝,在他的心里,国家利益、百姓生计,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在皇后带着些探究的眼光中,雍正看到的,是一湖秋水。曾经,他就留意过皇后的双眼,那是一双平静到几乎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睛。正如年妃所说,皇后似乎经历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她下意识中,压制自己情绪,久而久之,她的心里、眼中,就只剩下那简简单单的平静。如同经历过夏季狂风暴雨洗礼之后,清澈平静的秋水一般。
然而,今日,皇后却用眼睛,向他明确表达了她的担忧,她的悲悯,她的不确定!皇后关心百姓,不是一次两次。平时她不谈政务,但两次病危,她最后要跟朕说的,都是“以民为本”!本来对两个儿子想要说服皇后,算计龙位的事,雍正心中极为不满。看到皇后如此,雍正反而不气了。当年,唐太宗对长子李承乾恼怒至极,最后,还是立了长孙皇后的幼子为太子。并自始至终,都对长孙皇后敬爱至深。没有因为长子缘故,有丝毫不满,反而心生愧疚,临死,都不忘对太子说对不起他们的母亲。或许,自己的皇后,也可以做到文德皇后长孙氏这般吧!
弘纬暗中观察雍正情绪变化,悄悄向弘经、弘琴打个手势:危机解除!暂时安全!那俩孩子不由在心里长舒口气,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雍正看看皇后,扭过头训斥儿子们:“都听见你们皇额娘的话了!记住,百姓,乃是国家的基石。只有爱护百姓,我朝帝业才可长久!都好好给朕记在心里,要是有一个不对,朕打断你们腿!”
弘经、弘纬急忙站起来,躬身答是。
雍正看他们态度认真,便嗯了一声,叫他们坐下。盯着弘纬看了一会儿,见他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心里琢磨,算了,这孩子才不过六岁,看在皇后面上,不与他计较了!问:“你刚才说要晋封皇考嫔妃,可有什么章程啊?”
弘纬叹气,早知道老四粘杆处搞的这么好,就该提前做好防范工作!今天这场,可真险啊!急忙站起来,对雍正小心说道:“皇阿玛,儿臣跟太嫔太妃不熟。只在孝恭仁皇后葬礼上,有一点印象。这晋封之事,儿臣也说不好。还是皇阿玛与皇额娘商量,更为合适。”
雍正看着弘纬冷笑,“是吗?不熟,都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了?还敢撺掇着你皇额娘给你做出头鸟!你好大的胆子啊!”
弘纬急忙躬身行礼:“谢皇阿玛夸奖!”
雍正登时哭笑不得,这孩子,你是装傻呀?还是装傻呀!
弘经眼睛一睁,急忙垂眸不说话。弘琴原本坐在衲敏身边,见这父子俩如此对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趴到皇后怀里,指着弘纬说不出话来。
雍正无奈,对着俩儿子摆手:“都回去吧!朕来景仁宫前,还特意去阿哥所找小九。没见到你,倒是见弘晓在屋里安安生生地写字呢!你的功课都做完了?还不回去,仔细明天师傅说你!”又对弘纬说,“跟你哥哥一起去,眼看你也是要去上书房的人了,别老在你皇额娘跟前磨叽!”
小哥俩听了,躬身告退。出了门,弘经一抹额头,一手汗,嘴里小声埋怨:“阿玛真吓人!”
弘纬笑着安慰:“没事儿,他从小就那样,过一会子就好了!”
弘琴看哥哥弟弟都走了,老爹貌似要跟老娘说说话,自己也找个借口告辞:“皇阿玛,你饿不?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儿吃的吧?”
不等雍正回答,衲敏先笑了,“你还是别做了,再像上回那样,把景仁宫厨房差点儿烧没了,我可赔不起。”
弘琴蹦到地上直跺脚,“什么嘛!不过就是烧了一堆柴火,哪里就烧厨房了呢!再说,我最后不也把饭做成了嘛!”越说,声音越小,那一堆烧糊了的干饭,别说人,恐怕猪都不愿吃!
雍正对儿子们有气,对闺女可是实打实的疼爱,笑着拦住皇后,“朕看不错。公主有这个孝心,皇后应该高兴才是。弘琴,你只管去做。想做什么做什么,皇阿玛在这儿等着。快去吧!”说着,还鼓励性地挥挥手。
弘琴得了圣旨,乐呵呵地行礼退下,一路往外走,还一路说:“儿臣遵旨,儿臣这就去养心殿您的小厨房里做!”
高无庸在外头听了,吓的差点儿没坐地上,忙不迭地安排人手:“你,快去给公主打下手;你,快去领着人打好了水先备着,谨防走水;你,快到御膳房吩咐,叫他们时刻准备,公主做啥就做啥,实在不行,咱到时候来个移花接木!”就公主做那饭,拿银筷子八成都能施出黑色来!可不敢叫万岁爷入口!
那边高无庸领着人忙碌,这边衲敏跟雍正俩人坐在屋里。衲敏见碧荷她们都站在外头廊下,懒得叫她们,自己站起来,给雍正倒茶,递过去,看着雍正喝两口,放下了,这才问:“皇上不生两个孩子的气了?他们虽说小,有些想法,就是我,也觉得不可助长!”
雍正笑笑,“身为皇子,又是中宫嫡子,有这样的想法,并不过分!总比都像李煜一般强吧?”
衲敏摇头,“但愿他们能够不辜负您的期盼。”想了想,又问:“您刚才问太嫔太妃们晋封的事?可是有什么谱了?需要我做什么?”
雍正拿起茶壶,给皇后倒了杯,放到她跟前,说:“朕也是听弘纬说了句,随口问的。你不必忙,凡事都有内务府呢!到时候,揽个总就是了。”
衲敏点头,“臣妾遵旨。”
雍正见她如此就算了,反而好奇,“不问朕要晋升谁吗?”
衲敏摇头,笑说,“你们父子,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想叫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不想叫我知道,问也问不出来!还是省点儿事吧!”
雍正笑了,“这本来就该叫你知道。惠太妃晋太贵妃,荣太妃追封皇考太贵妃;勤太妃晋勤太贵妃;宣太妃晋宣太贵妃;成太妃晋成太贵妃;几位皇考贵人分别晋为熙太嫔、穆太嫔、道太嫔、襄太嫔、静太嫔。另外,朕记得,皇考后宫,还有个晓答应,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
衲敏想了想,点头,“有,是个老实孩子,平日跟着惠太妃住。”
雍正点头,“也将她的位份提提,就晋为皇考贵人吧!”
衲敏听雍正一一说完,摸着腕上的玉镯琢磨一通,哈哈大笑。
雍正静静等她笑完,才问:“笑什么?”
衲敏一面揉肚子,一面摇头,“没什么。臣妾只是在想,幸亏除了惠太妃,那几位要晋为太贵妃的,都在王府里荣养。否则,等到晋封礼那日,宜太妃光是行礼,可就要挨个儿行半天呢!”
雍正佯作不知,急忙拍手,“皇后言之有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在王府办呢?朕应该尽孝,将几位母妃都接到宫中,举行晋封大礼才是!”说完,朝皇后眨眨眼。
衲敏看了,先是张嘴一惊,随即大笑,“可真有您的!”
因为雍正孝顺先帝嫔妃,这晋封皇考嫔妃的旨意一下,满朝文武登时只有夸赞皇帝、恭喜相关皇弟、长公主!唯独老九苦着脸,暗暗烦心:额娘啊,早叫您跟我一起住您不听,非要在皇宫里跟那呣子俩斗!看吧看吧,那乌雅氏临死,还教他儿子摆您一道!
120、仁和堂
雍正因母孝,三月未入后宫。
等到过了雍正十年春节,又忙着国事,顺道给几位母妃晋位。听着粘杆处一行人,绘声绘色地汇报宜太妃给惠太贵妃请安行礼时如何如何;给晋勤太贵妃行礼时如何如何;跟宣太贵妃见面时如何如何;收到成太贵妃请吃饭的请帖时如何如何。雍正脸上不露,心里舒畅,拉着十三、十四在养心殿里,一块儿看粘杆处即兴表演。饰演宜太妃那个小侍卫一脸不甘憋屈;饰演其他太贵妃的则是好笑、好乐、同情、幸灾乐祸,种种不一。哥几个又听说新晋的几位太妃见了宜太妃,也不如往日恭敬,不过嘴里说句请安,身子可是直愣愣站着。宜太妃本要发作,惠太贵妃连忙摆出贵妃谱来,充当和事老,“妹妹啊,都是伺候先帝爷的,何必呢!再说,这几位妹妹,跟你位份相同,膝下都抚养有皇子,为了孩子们,咱就别计较了,啊!”
宜太妃听了,想起老九一个劲嘱咐的话,只得忍气不提。
老九几次上折子,想将生母接出宫来奉养。都叫雍正以“宜太妃与皇太后感情至深,皇太后屡次托梦,要皇帝多多孝顺宜太妃妹妹”等等诸如此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老九无奈,只能求了恩典,隔几日就到慈宁宫去探望宜太妃。
到底老八疼老九些,见宜太妃在慈宁宫过的不舒坦,便上折子,说感念惠太贵妃当初养育之恩,想将她接到廉亲王府奉养。
老十四知道了,赶忙来见雍正,死活不答应。开玩笑,晋封惠太妃,本来就是给宜太妃添堵的。要是给接到廉亲王府,这宜太妃眼不见心不烦,那忙活这些日子,不就白费了!
十三厚道,在旁边Сhā话:“这——不好吧!毕竟,惠太贵妃也是八哥的额娘,总不能拦着,不叫他尽孝吧!”
雍正摆手,叫来高无庸:“去,到廉亲王府对老八说:此为家事,叫八弟妹去跟皇后说吧!”高无庸领命退下。
十四还不明白,嘴里道:“八嫂因为怀孕,天天在家保胎。完颜氏去见她,都说不上两句话,怎么还叫她去找四嫂?”说完,立刻就明白了,感情,四哥的意思是说,老八家里没主事的媳妇,怎么奉养婆婆!当即,十四跟十三两人,一个乐了,一个无奈地乐了!
雍正看着两个弟弟,淡淡一笑,递过来一个折子,“年羹尧上折,说八旗子弟纨绔居多,精英太少;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没有先祖披荆斩棘的勇猛,偏爱‘等靠要’朝廷接济。还说,他手下不愿意领这样的兵,免得误了火器营训练,耽误有志青年为国尽忠。你们两个怎么看呢?”
十三上前一步,躬身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浏览一遍。递给十四,拱手对雍正说:“皇上四哥,臣弟以为,年羹尧所言,不无道理。如今的八旗子弟,与世祖当年相比,确实大大不如了。就连臣弟看着,也觉得丢我八旗祖宗脸面。”
十四拿过折子,哗啦啦翻了一通,往手里一捏,嘿嘿冷笑,“就他年羹尧会危言耸听。弟弟倒是常到街上转悠,哪有那么不堪,不就是逗鹦鹉比斗鹰娴熟了些;遛京巴比训猎犬通顺了些。他年羹尧要是有本事,就该好好整顿他手底下那些个‘八旗纨绔’。有事儿就找上头,别的什么都不懂,就会告状!要不是看他帮着把那火炮、手枪给烧出来了,我还真以为他就是个告状的酸御史呢!”
雍正听了,点头,“十四弟说的有道理。”
十三一惊,急忙阻止,“皇上,年羹尧所言,并无不实之处。更何况,火器营训练十分苛刻。那些八旗子弟,娇生惯养,受不了,也是有的。”
雍正问:“苛刻?怎么个苛刻法?朕听说,年羹尧每天叫那些兵士跑二十里,再跑回来,就是这么个苛刻法?”
十三点头,“每天训练,用的招数都是极为挑战人的体力意志。年羹尧自己也陪着练。他儿子也想去火器营,因为初试体能不合格,就连年老夫人硬逼,年羹尧都没松口。察尔汗多次求情,也没用。”
雍正颔首:“合该如此!”
十四不愿意了,“四哥,您怎么还夸上他了!不是弟弟夸口,这个年羹尧,跟弟弟我当年,还不能比!”
雍正想了想,“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个机会。从明日起,你去火器营,训练兵士,并教他们熟练使用火器,演练阵法。调年羹尧去西山精锐营,整顿八旗子弟。十三,你去下旨,叫满汉八旗凡十六以上,三十以下,无残疾的青年子弟,即日起,全到西山精锐营去。告诉年羹尧,每人至少给朕训三个月,训出样子,才准放回来。要是三个月后还不像话,就住到西山,别回家了。”
十三领旨。十四听了,觉得火炮什么的,他之前在工部的时候,也跟着学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欣然领命。
等二人跪安,雍正又召来弘时、弘历、弘昼,一个个交代一番,叫他们也收拾收拾,都到年羹尧麾下去参加八旗集训。弘时想了想,问:“皇阿玛,儿臣已经三十多了,也要去吗?”
雍正眼一瞪,“你就是八十,也是朕的儿!”
弘时吓了一跳,急忙闭嘴不敢再吭。弘昼无所谓,反正,一会儿去求十四婶婶给说说情,想必年羹尧也不敢多难为爷。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那年羹尧谁都不怕,就怕他这个“干”姐姐吗?弘历恭敬领旨,心里想的啥,连雍正都没看明白。
当天下午,就在这哥仨各自回去,嘱咐自家福晋收拾行李时,高无庸来报,说养心殿后院东五间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收拾好了,问什么时候去看看,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
雍正想了想,看看御案上奏折批的差不多了,吩咐:“去叫上皇后,跟朕一起看吧!”
不一会儿,皇后凤辇就来到了养心门外,一同过来的还有五公主弘琴。只见弘琴公主从皇后凤辇里,冒出头来,先皇后而出,手里捧着一盘黑乎乎的也不知什么东西,嘎嘎笑着就冲雍正御案奔去。高无庸领着几个人拦,愣是没拦住。
衲敏扶着碧荷的手出来,看着闺女蹦蹦跳跳的身影,不由叹气,问碧荷:“公主所的院子可是收拾好了?”趁早把这丫头扔出去,要不然,依她现在对厨艺的“痴迷”,非把景仁宫烧了不可!
碧荷跟画眉一同点头,“回主子的话,都收拾好了!”一听说皇后要把公主“扔”到公主所,这几个丫头,可是卯足了劲儿,就等着“帮”公主搬家呢!
雍正正捧着奏折,捏着朱笔思量西南改土归流之事如何,江南制造局那边好似出了问题,前几年皇后所画的小型织布机似乎在民间很受欢迎之类的国家大事,冷不丁就觉得一股“焦糊”味儿飘来,越来越浓,渐有逼人捂鼻之趋势。一抬头,一盘黑乎乎的物什嘭地一声,奉到眼前。
黑乎乎的一堆之后,是宝贝闺女一张大大的笑脸,“皇——阿玛,你尝尝,我做的饭好不好吃啊?上次你说要吃我做的饭,结果给御膳房那帮家伙抢了功劳。这才好了,这才真是我做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呃!”此时的雍正,充分发挥出面瘫的本能,“哦,是弘琴啊?师傅们教的女红都学完了?你今日倒是有空!哎,对了,皇后呢?怎么,你没跟皇后一起来吗?”雍正大喊高无庸,等他一路小跑进来,劈头就骂:“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们去请皇后来吗?都干什么吃了?”
高无庸也不敢反驳,跪在地上直磕头。好在没磕几个,就听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雍正一听,跟得了特赦似的,赶紧站起来,无比热情地迎上去,拉住皇后的手,一使劲紧紧拽住,嘴里说:“皇后来了,走走走,朕带你去看一个惊喜!”一抬腿,就想出养心殿正殿。
弘琴公主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身材短小,行动敏捷。意识到雍正想逃跑,一个箭步,凑到雍正跟前,高举着那盘物什,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雍正。
雍正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去碰那黑乎乎的盘子。
还是衲敏心软,命碧荷接过盘子,拉住弘琴,哄劝:“宝贝,你皇阿玛叫我来肯定有事。等办完时再吃,也不迟呀!”
弘琴公主听了,歪着脑袋转眼珠子琢磨。雍正一见,连忙拉住皇后,一叠声地说:“是啊是啊!朕有大事要跟你皇额娘说。来,皇后,随朕来!”一面说,一面拉着皇后往后院奔。
碧荷急忙把公主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佳肴”藏起来,画眉赶紧上前问:“五公主,您说,主子娘娘来,会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是商量哪位公主——”
“啊——”弘琴听了,一蹦老高,追出去寻雍正。碧荷这一帮人,才算出了口气。
养心殿后殿东五间,雍正领着衲敏一路看,一路说。这个隔间是怎么做的,用的什么材料;那幅画是谁画的,有什么寓意;还有,这拔步床是孝端文太后当年的嫁妆,等等。
连同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都极具韵味。衲敏一路看,一路咂舌。到底是统治者啊,吃穿用住,都跟别人不一样。多精致!这随便一个东西,叫她捎到现代,也就不用老住地下室了!
正在回想当年生活多么艰苦朴素,雍正冷不丁问:“皇后觉得这里好吗?”
衲敏不住点头,“好啊!”尽管我实在看不懂——这些比黄金还值钱的古董!
雍正淡笑,“那以后住这里吧。”
衲敏看了雍正一眼,再扫一眼四周摆设,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
雍正皱眉,“这里是朕亲自安排他们布置的。而且,离养心殿近,也方便。”
衲敏摇头,“不,臣妾并没有嫌这里不好。相反,这里太好了!臣妾生性粗枝大叶,怕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雍正笑答:“坏了就重新修,皇宫养那么多人,不就是干活的?”
衲敏想了想,只得说:“皇上,臣妾不愿意,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臣妾认为,一国之母,理应简朴,生活不能太精致了,免得叫外人知道,对皇上影响不好。其二,是这里离西五间太近了。那里,是您宠幸嫔妃的地方。臣妾,不想住这么近。”说着,心里一酸,怕眼泪出来,赶紧低下头去。
雍正听了,叹口气,“你呀!有话就该跟朕说。不喜欢西五间,封了就是,何必呢!”
弘琴公主躲在门外,不住跺脚,笨额娘,就不能说把我塞进去?只要我在,看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来勾引老四?
衲敏听雍正这么说,不觉笑了。那可是日后慈禧太后住的地方,封了?真是轻巧!想了想,便说:“那屋子也挺好的,封了怪可惜的。臣妾虽然不喜欢看您——总归也看了这么多年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更何况,臣妾也想做个贤惠的皇后。”乌喇那拉氏的名声,可不能叫我给败坏了!
雍正想了想,“罢了,你既然这么说,以后,西五间就做你的书房吧。你喜欢看书,朕就命人搬些书来。有什么喜欢的,就吩咐弘经他们到景阳宫去找。”
弘琴一个劲儿埋怨,早知道,刚才就该冲进去,自荐才是!如今,那里成了皇后书房,养心殿就更没我能住的地方了。
不提弘琴公主在门外自怨自艾。雍正见皇后不语,以为她不喜欢,便问:“不好吗?”
衲敏摇头,抬起眼眸,看着雍正,含着泪,连声说:“好,好!”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雍正一惊,伸手接住皇后泪珠。泪水浸在掌心,温润柔和。再看皇后想笑又想哭,不敢笑又不敢哭,雍正不由叹气,甩掉手上泪水,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嘴里埋怨:“你呀!怎么越老,就越跟个孩子似的!”
衲敏眼泪更是止不住,哽咽着应对:“你才老!”说完,破涕为笑。
雍正也不恼,小心地给皇后擦完眼泪,叫高无庸、碧荷、画眉、王五全等人进来,吩咐他们立马给皇后搬家。至于同样住在景仁宫的弘琴公主,皇帝与太监、宫女一致采取忽视策略!开玩笑,这要是叫五公主跟着搬来了,养心殿跟景仁宫的一帮人,还不得哭死?
弘经、弘纬下了学,听伺候的小太监一阵比划,不由一愣。弘经倒没多想,弘纬不由皱眉。暗想,当年太子逼宫,要是仁孝皇后就在乾清宫,她这个儿子应该会有所顾忌吧?老四啊,咱们又不打算学太子,你可别拿皇后做盾牌。
弘晓跟在一旁听了,替四伯母高兴。“这真是太好了!等过两天我回家,就跟额娘说这事。额娘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额娘跟四伯母关系好,四伯母得宠,额娘自然也开心。
弘经听了,脸上便露出不少笑意,拉着两个弟弟,不回阿哥所,先去养心殿后殿。给父母请安。
雍正见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也都来了,笑着叫他们免礼坐下。碧荷等人连忙奉茶端点心。
弘经看母亲脸色还好,就是眼角好似哭过似的。便问:“皇额娘可是身体不舒服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弘琴坐在皇后身边直撇嘴,“皇额娘才没有事。皇阿玛把她的东西都搬来了。就把我一个扔到景仁宫。”
弘纬想了想,“姐姐也不能在景仁宫待多长时间了。我六岁刚满,就住到了阿哥所。你都快八岁了,按规矩,要搬到公主所才行!”
雍正一听,立刻点头,赞许地看小儿子一眼,吩咐高无庸:“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吩咐人给公主收拾院子。如今这事儿朕记得是谦嫔管吧?叫她赶紧的,明天就给公主搬家。”
高无庸急忙领着王五全应声退出来,找谦嫔宣旨。谦嫔也纳闷,前两天皇后不是已经给五公主挑好院子了,怎么皇上又来吩咐。看来在,这个五公主确实很得宠啊!答应下来,送走高无庸等人,谦嫔摸摸自己身边十二阿哥脑袋,这孩子,跟十阿哥一般大,到现在,皇上也不提叫他上学的事。哎,也是,这孩子的身体,也实在弱了些!罢了,带着他,在后宫好好过日子吧!有个孩子,总比没有强!
养心殿这边,弘琴欲哭无泪,磨叽半天,只得从命。
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弘经瞅见东五间门头上空空的,便问雍正:“皇阿玛,如今皇额娘随您住在这里。这东五间是不是起个名字,也好跟其他宫院的东间、西间区分开来。免得不小心,弄混了。”
雍正答应,“那你们几个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朕也顺道考考你们的学问。”
这几个孩子个个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便都有了。弘经的是顺宁堂;弘晓的是体安居;弘琴的名字一说出来,雍正差点儿把口里的茶喷出来:撷芳阁。衲敏也闷笑半天,指着弘琴不说话。撷芳殿,那可是太子小老婆住的地方!这孩子故意的吧!
弘纬瞪了弘琴一眼,说出他的想法:仁和堂!
雍正听了,心中一动:仁,那可是先帝最为推崇的一个字啊!
121、西山归来
衲敏听弘纬这么说,直觉不妥。随即摇头,“这个我不喜欢,换个吧!”
弘纬淡笑,反问:“难道额娘喜欢仁德堂?”
衲敏听了,笑着拿帕子拍拍儿子光脑门,“仁是你皇祖父的庙号,德是你皇祖母用了几十年的封号。哪个我都不能用。还是小宝那个顺宁堂,听着更合适些。”
弘纬听了,也不生气,恭恭敬敬给雍正与皇后解释:“仁乃治国之策,圣祖极为推崇。今用仁字,更能表明皇阿玛承袭圣祖宽厚仁慈的明君胸怀;和,乃管家之道,所谓家和万事兴。皇阿玛治国,皇额娘管家,一内一外,一动一静,一仁一和。儿臣以为,最为合适不过。”
弘经听了,也跟着点头,“皇阿玛,皇额娘,儿臣觉得,弟弟所言,深有道理。”
弘晓听了,点头不说话。弘琴在一旁撇嘴,“什么有道理,我还是觉得撷芳二字听着顺耳——些!”说完,还一个劲儿冲雍正眨眼。
雍正无奈,“要真用了你那名字,明天朕的案头,满当当都是御史奏本啦!”跟皇后商量一下,皇后还是更喜欢弘经起的名字。雍正笑着拍案:“仁和堂就算东五间匾额,顺宁堂定为西五间匾额。皇后,这两边随你居住。这总行了吧?”
衲敏一笑,“谢主隆恩!”说着,躬身万福。
没过几日,这两个蓝底金子满汉双语的匾额便挂了上去。
自此,衲敏日常起居就在养心殿后殿。接见公主命妇则视情况,选坤宁宫东暖阁或景仁宫宫院。一时间,皇后年过半百,居然还能得到皇帝荣宠,几乎成了四九城内,茶余饭后一大话题。无论深宫老嬷、王府丫鬟,还是看门儿的、打杂儿的,都把这事传的神乎其神。好在雍正这几年没怎么选秀,后宫位高的,大多是当年藩邸老人儿,没闹出什么老妻少妾争宠的丑闻。
再说完颜氏,自打那日收了弘昼媳妇送来的礼,便三天两头儿往年羹尧家跑。聒噪地年羹尧恨不得住到西山不回来。后来,年夫人劝他:“反正,瞧这样子,五爷也不是个对政务十分上心的。上头似乎也没说一定要他上马能打枪,下马能治国。面上大致说的过去就行了。有那心思,不如看看其他两位爷。听说,那两位,如今正闹的厉害呢!还有,眼下九阿哥已经十岁了,上头虽说不是龙马精神,也没什么大不好。就是按圣祖的岁数,熬到九阿哥二十,也没问题。往后该如何,可该早点儿拿主意了!”
经年夫人这么一说,年羹尧也想明白了。这位五爷,本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王爷。看如今情况,也是与大位无缘。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得了。只是,面上不肯十分松懈。对弘时、弘历的要求,与其他士兵相同。短短三个月,可是叫弘时、弘历兄弟俩深深体会到了:人民子弟兵——不容易哇!
好容易熬了三个月,兄弟三人“刑满释放”,弘昼一个撒欢儿,对两个哥哥一拱手,“弟弟先回家了!哎呀,这么多天过去,也不知道福晋生了没,不知道是生了个儿子还是闺女!嘿嘿!”
弘时一笑,在背后喊:“最好是龙凤胎!”如今,他儿女双全,儿子除了数量不如弘历,质量可绝对不差。要知道,他的儿子们,可全是嫡子哇!
弘历淡淡一笑,随即皱眉。年羹尧真是军纪严明。一个西山精锐营,叫他治的跟铁桶一般。令人气愤的是,偏偏苍蝇蚊子居然还能飞进来。天天咬的他浑身包。说也奇怪,三哥与五弟怎么都没事?更奇怪的是,这才进五月,怎么就这么热?
顾不得多说,便跟弘时打个招呼,打马回宫。年羹尧远远看着弘历飞马而去,招来身边亲兵,问:“东西都打扫干净了吧?”
亲兵躬身回答:“回都统,一切无迹可寻!”
年羹尧一笑,“四爷乃是人中龙凤,本就要吃些常人吃不得的苦头。难为咱们这些忠臣,还要绞尽脑汁,让他经历尽可能多的磨难!哎,难为咱们了呀!”
手底下那亲兵一撇嘴,“你特意把蚊子苍蝇喜欢的东西扔四阿哥床底下,叫他受蚊虫叮咬。这还为难你了?什么道理!”碍于主帅淫威,只得附和。
再说弘时府里下人,奉福晋命来接三阿哥。老远就看见自家爷在跟四爷、五爷说话,不敢过来打搅。等那两位主儿走了之后,才笑吟吟地过来打千儿请安。
弘时笑着一鞭子抽过去,那太监也不躲闪,笑着受了,回话:“爷,福晋和阿哥、格格们在府里等您多时了。”
弘时这才打马回府。到了府里,董鄂氏领着人迎接。屋里,已经备好热水。弘时美美地受了一通贤妻美妾服侍,换了衣服,坐在大厅里,抱着儿女们喝茶聊天。
董鄂氏领着侍妾们,坐在一旁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弘时叫几个孩子各自去玩。挥退侍妾们,才跟董鄂氏说话。“这几个月,我不在,宫里可发生什么事了?”
董鄂氏想了想,“大事倒是没有。不过,再过几日,就是母后生日。我想请示爷,看送什么礼物好呢?”
弘时琢磨一会儿,问:“往年母后千秋节,皇阿玛都下旨不叫大办。往年怎么送,比照着来就行。”看董鄂氏只看他,也不说话,弘时奇怪了,“怎么?今年还有什么变动?”
董鄂氏笑说:“您去西山的时候,母后就奉旨,搬到养心殿后殿东五间。如今,皇阿玛亲自题名仁和堂。据说,这个名字,是十阿哥起的。西五间,也改成顺宁堂,这个名字,是九阿哥起的。弘琴公主也搬到公主所。爷,您也知道,公主所,可就是慈宁宫后头。我听说,每天早晚,弘琴公主都要去慈宁宫一趟,跟一帮太贵妃、太妃、太嫔说说话,再回公主所。两位阿哥,每天从上书房回来,也是先去给皇阿玛、母后请安,才回阿哥所。爷,如今,上头的举动,是不是,意味着什么?或者,是皇阿玛在向我们暗示什么呢?”
弘时点头,“是有点儿怪。随皇帝住在帝王寝宫。这个待遇,是我朝皇后从来就没有过的殊荣。明日,我去拜访一下老师。你也回娘家,问问岳父大人。”
董鄂氏轻笑,“这个,我跟爷想一块儿去了。昨个我就去问了。阿玛说,叫爷想好了。什么是您想要的,什么——是您能要的?还有,如果得不到,下一步,爷您要帮谁得到?”
弘时听了,摸着手上黑玉扳指低头不语。董鄂氏知他心里难受,也不好多说,只好重新沏了茶,端到弘时手边。接着,站在弘时身后,帮他揉太阳|茓。
过了半日,弘时抓过董鄂氏的手,贴在胸口,肩背抽搐。董鄂氏一惊,急忙就要抽出手来,问弘时出什么事了。弘时死死压住董鄂氏一双手,背对着她,幽幽地说:“本来,我以为,能像阿玛对额娘那样,给你天底下女人最尊贵的位子。可是,如今看来,我要失言了!”说完,董鄂氏就觉得自己手背上,一滴一滴的,湿润起来。
董鄂氏长出口气,“爷,您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是您身子不好了呢!却原来,是这么个事儿!”说着,笑了出来,“爷,我嫁给您的时候,您不过是个亲王阿哥。又不得圣祖宠爱,别说那个位子,就是世子——只怕也难!可是,我还是嫁了。这些年来,无论您宠我也好,不宠我也罢,我都对自己说,平安是福。无论如何,我跟孩子们,都好好的!这几年,看着您为那个位子,殚精竭虑;看着您压抑了自己的本性,去结识那些您不想结识的人,去做您不想做的事。 看着您奋起,我高兴,可我更心疼。爷,董鄂氏一族,自从孝献皇后之后,就没出过皇妃,更不要说再上一层。那个位子——不是我矫情,不想要。而是,我不愿意——拿如今平安和乐的日子,去换那高处不胜寒!爷,虽然,无论您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在您身后,支持您、鼓励您!但是,我更希望,在您心里,最为重要的,是我和孩子们,是这个家。”
董鄂氏不愧是大学士之女,一席话,把弘时说笑了,也说哭了。董鄂氏自己也有哭有笑。夫妻俩互对着倾诉一番。最后,弘时决定,以后,那个位子,上头给,就接着;要是不给,就老老实实地干差。
董鄂氏对此,自然十分赞同。只是,未免担忧:无论如何,弘时是雍正实际上的长子,将来新君即位——?弘时听了,捏一把董鄂氏鼻子,“傻了不是?汉人讲究立嫡立长立贤。如今,嫡子活的好好的,我这个长子还排在后头。怕个什么!”
董鄂氏听了,才暂且放下心来。大事已定,弘时心里便如冬天喝了热茶,夏天吃了西瓜,全身上下毛孔都舒展开来。再看董鄂氏,三十来岁的人了,依旧眉目如画,身材窈窕,摸摸她的小手,哎哟,还是那么滑腻香甜。
年羹尧治军严明,弘时等人三个来月没碰过女人。本就是热血方刚的年纪,身边又是自家媳妇,哪有只看不吃的道理。当下,也顾不得日头正好,哪里管身处大厅之中。拉着董鄂氏就要往衣服里乱摸一气。
董鄂氏又期盼又气恼,捉住弘时的手,轻轻埋怨声:“爷——”
这个“爷”字,可是叫的风流婉转,叫的弘时心潮荡漾。董鄂氏见弘时一副呆了的样子,禁不住伸出根手指,点住他脑门,“爷,这在大厅里呢!”
弘时嘿嘿笑着,一把抱住媳妇,手上乱摸,嘴里叫着:“管他呢!反正是咱自个儿家里!来嘛——”一个翻身,就把董鄂氏按到椅子上,上头亲,下头戳。
董鄂氏娇喘连连,本欲推拒。又一想,自家爷多日未碰女人,一时忍受不住,也是有的。自己不给他,难道,还便宜了偏院儿那几个狐媚子不成。这么一想,也不装什么矜持了,反正,夫妻俩都是久旱逢甘雨。互相推搡着,互相扯掉腰带。董鄂氏衣襟给弘时扒开,弘时长袍也褪到腰间,露出精壮的胸肌。董鄂氏看的眼晕,再往下看,只见弘时已经迫不及待,高唱行军曲了。弘时多日未见董鄂氏,再看她那红色蝴蝶穿花肚兜下,两座小山高耸,山头一颤一颤,随着媳妇喘气,送来阵阵。登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将肚兜拽下来,对着董鄂氏胸前,一阵乱啃。董鄂氏弓腰极力配合。两人稍微乱摸一会儿,就入了巷。
弘时一面大动,一面跟董鄂氏交流经验,“怪不得五弟总说跟他家那口在书房怎么怎么地——原来,换个地方干,就是爽!”
董鄂氏一面忍着不叫出来,一面拿手指在弘时胸前划拉,嘴里埋怨:“你们兄弟整日就想着这些个事?还以为,你们整日在受什么罪呢!白叫我担心这么些天!”
弘时只顾抽抽,哪里还管董鄂氏出言调侃,一个大送,叫董鄂氏啊的大叫。夫妻俩这才惊觉,这里可是大厅,有回声的!幸好之前把那些下人都赶出去了,才没闹什么笑话。
这俩人在大厅里忙,可哭了外头那些端茶送水的下人。进去吧,明显不行;不进吧,爷万一要有什么事儿招呼,那可如何是好?无可奈何,只得在大厅前,选个僻静的角落呆着。俩丫鬟一东一西,看见来人,就撵出院子,省的闹笑话。直等到日上正午,该吃饭了,才见两位主子手拉着手,说说笑笑从里头出来。这两个丫鬟这才长出口气,进去大厅收拾不提。
午饭过后,弘时夫妇二人又一起去宫中觐见皇帝皇后。之后,跟衲敏讨了旨意,去雍和宫看李氏。
弘昼那边,吴扎库氏身怀六甲,只能看不能吃。弘昼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又“惧怕”吴扎库氏往日威风,只得老老实实的,抱着儿子跟媳妇说话。俩人也是吃了午饭,到皇宫去给雍正、皇后、裕嫔请安。
别看这俩家都温馨和睦,重华宫内,可是阴云惨雾。
122、千秋盛宴
重华宫正殿,弘历与富察小月坐在正位上,下头跪着侧福晋瓜尔佳氏、庶福晋高氏。
只见瓜尔佳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高氏如何对她无礼,自己如何忍让,如何委曲求全;然而高氏如何连同其他侍妾当着熹妃娘娘的面给自己没脸。一直说到三阿哥永璋身上,说这孩子如何苦,上玉蝶时间也不能按出生之日实报,等等。
等瓜尔佳氏哭完,高氏也跟着哭。从她十三岁就伺候四爷,到生了大阿哥、二阿哥,上伺候熹妃娘娘,中敬重嫡福晋,□贴众位妹妹。从来就没有恃宠而骄,是侧福晋仗着家世身份,欺负她,嫉妒她连生两子,云云。
弘历刚从西山精锐营出来,浑身都是蚊子咬的包,正在难受。本以为,回来就能舒舒服服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给雍正请安。哪曾想,这两个福晋,都叫他不得安生。看惯了她们梨花带雨,如今只觉得恶心。啪的一声,摔一个茶盏在二人中间,弘历怒斥:“闲着没事是吧?从今天起,都在屋里给爷歇着。没爷的命,谁也不许出来。富察氏,带人好好看着她们。你是爷嫡福晋,平日里,别老做贤惠模样,该拿出些威严,好生训斥这帮不守规矩的奴才!”当下,除了富察小月,其他人都惊呆了。瓜尔佳氏与高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弘历会如此发落。俩人跪在地上,瞪眼看着不说话。
弘历气极,一脚踹下去,堪堪避过高氏,跺到瓜尔佳氏膝盖前头瓷砖上,嘭的一声脆响,“愣着干什么,还不退下!”
富察小月急忙站起来,吩咐二人贴身宫女,“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们主子扶下去歇着!”又给其他侍妾使眼色。苏氏领着其他人也下去。
富察小月候着弘历气消了些,稳步上前,轻声哄劝:“爷,我叫人准备好了热水,您先洗洗,待会儿吃了饭,去给皇阿玛、皇额娘、额娘请安吧。院子里的事,怪我这阵子忙着照顾永琪,疏忽了。您就是有气,也要先见了皇阿玛再处置啊。”
弘历站在屋子里叹气,暗暗忧心。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几年前,他还有八成确定。可是,如今,他越来越不明白上头的意思了。眼看九弟、十弟一天天长大,分去皇阿玛不少宠爱;三哥伙同董鄂氏一家,在朝堂上,也博得了不少朝臣赞同;五弟虽说对政务不热心,可办起差来,能力、人缘,都不算差。如今,皇阿玛身体正值壮年。十年之后,大的更加成熟,小的也长成才,自己的前程,自己的理想,想实现起来,就更加难了!
富察小月惯会察言观色,又在皇宫浸淫多年,见弘历叹气,也不点破,只在一旁柔声劝说:“爷,您是现在洗,还是吃了饭再说?皇阿玛那边,最好等到他午休之后去,您说呢?”
弘历点点头,“我先去洗澡。永琪呢?睡着没?没睡着等会儿抱来我看。”
富察小月淡笑,“他都十个月了,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我这就叫奶娘去抱。叫丫头们先伺候您更衣吧。”
说着,召来自己贴身小丫头魏氏,给弘历洗澡搓背。
弘历心中有事,那魏氏又是个比他小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所以,弘历居然一反常规,规规矩矩洗澡,并没有洗的地上、床上都是水。气的一干侍妾不住咬牙:福晋你太狠了,居然叫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去伺候爷!这要是叫我——哼!
等弘历洗完澡,迎面永琪依依呀呀搂着富察小月的脖子冲他露齿而笑。弘历这才高兴些,坐在炕上,一面逗永琪,一面跟富察小月说话:“这几个月,宫里可有什么事吗?”
富察小月垂眸,将仁和堂的事说了。弘历听完,想了想,又问:“今年皇母圣寿,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富察小月听了,立刻明白弘历的意思。遥想唐代太宗次子,为与长兄争宠,在长孙后去世后,特意给母后盖了座庙,以示孝道。如今,自家爷这是准备从皇后处下手吧?也是,自家爷小时候,在皇后身边长到十岁;而熹妃这人,确实没有多少恩宠可言。更何况,当日在皇太后葬礼上,熹妃暗中捣鼓的事,可是经九阿哥当着众人的面挑明。依皇上的脾气,到现在还不动她,不是皇后求了情,就是时机未到。
想到这儿,富察小月暗暗埋怨:熹妃,您这是怕给爷扯后腿扯的不够彻底哇!对弘历就说:“往年没有大办,今年也没听说。我倒是按照去年的例子准备了些礼物,就等着爷您回来过目。看有什么地方要添些什么。”
弘历点头,“是了,我吃完饭,先去拜见皇阿玛、皇额娘,你把东西收拾好了,等我回来看。”
富察小月答应下来,就吩咐宫女们传膳。
等弘历收拾好了来到养心殿,见雍正在正殿忙,不敢打搅。弘时夫妇、弘昼夫妇都坐在仁和堂,跟衲敏聊天。弘时决定静观其变,弘昼本就没争位之心,跟皇后说起话来,自然轻松随意。董鄂氏与吴扎库氏俩人都不是心机深沉之人,衲敏跟她们说起话来,也觉得轻松。听说弘历来了,衲敏淡笑,对王五全吩咐:“叫四阿哥先去养心殿正殿见皇上吧。待会儿再来这儿,多日不见,我们娘几个说说话。”
弘历无奈,只得去养心殿见雍正。不一会儿,高无庸就亲自迎出来,领着弘历进去。年羹尧与察尔汗也在,十四正跪在地上,冲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呜呜,四哥啊,您可得好好管管那些个八旗子弟。您瞧瞧,刚从精锐营出来的,个个凶猛彪悍,不服管束。这也就是弟弟我胆子大,要不然,还真叫他们给欺负死了呀!”
弘历上前行礼,雍正嗯了声,叫他起来,接着训斥十四:“早就告诉你,那些八旗子弟懒散惯了。你偏不听!”
十四接着哭:“哪儿是懒散惯了!这些人,看见大鱼大肉,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扑上去抢。还忒没规矩,连弟弟我饭碗里的,都跟着抢了个精光。您可要给弟弟做主哇!”
察尔汗心里暗笑,谁叫你去年羹尧那里了。老年训练虽严,本人却不摆架子,平日吃饭都跟兵勇一起。那帮子人,老早就抢习惯了。何况还是从精锐营出来的“八旗贵胄”。
雍正自然明白这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大将军王”憋屈的不是没吃的,而是他一个都统级别的人物,跟兵勇吃一样的东西。想了一下,下旨:“这样吧,你还回工部,帮着制造火炮、手枪。朕已经决定,给京郊十万精兵,全配上火器。火器营专攻火器战术。至于火器营,朕会从原来的将士中选出合适的青年才干来。你先回去吧。”
十四一听,打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给雍正拱拱手,大摇大摆地走了。雍正看看弘历,吩咐:“去后头找你皇额娘说话吧。你哥哥弟弟们都在呢!”
弘历无奈,只得先走。
等弘历出门,雍正才问年羹尧:“原本火器营的将官,哪个合适提拔?”
年羹尧略一思索,出列拱手:“万岁,臣以为,火器营专攻火器战术,战斗力颇为强悍。如今,战术渐成。还是派一位宗室皇族去监管,更为合适。”
察尔汗也表示赞同,皇上生性猜疑,要是升了老年的旧部下,老年估计又得回家“歇着”了。
雍正冷笑,“任人唯亲,乃是明君所不为也。宗室如何?平民又如何?朕听说,刘统勋虽是文人,对行兵布阵颇有章法。前几年,也在兵部、九门提督衙门历练过。就派他去好了。”年羹尧、察尔汗一致擦汗,皇帝老儿,您嘴里说不任人唯亲,最后,提上来的,还不是年羹尧的部下。那个刘统勋,可是难得一见的忠臣哇!
等两个人跪安,雍正收拾收拾奏折,领着人去仁和堂见皇后。就见三个儿子坐在外头,两个儿媳围着皇后话家常。众人一见皇帝来了,急忙行礼问安。
雍正也不拘礼,叫众人依旧坐下,自己坐到皇后身边,看看皇后身边站着伺候的董鄂氏与吴扎库氏,说:“不必拘礼,你们也坐吧。五媳妇身子重,别太劳累了。”
董鄂氏急忙搀扶着吴扎库氏坐下,自己坐到吴扎库氏上首。衲敏一笑,“这俩孩子,都在宫外。平日里,虽说离的远些,很该常来玩才是。别淡了妯娌们的情分。”
雍正听了,笑着看了俩儿媳一眼,说:“皇后说的有理。当年你八婶婶跟你们皇额娘就处的不错。”
这句话说出来,俩儿媳妇差点儿没吓死。廉亲王福晋跟雍亲王福晋那是个什么概念啊!董鄂氏出身诗书世家,立马明白雍正这是提醒她们不得撺掇自家爷们儿结党。吴扎库氏听了,琢磨一会儿,也明白以后跟几个嫂嫂相处,要保持好而不腻的关系。
又说了会儿话,弘时、弘昼都领着自家媳妇回去看各自的额娘了。弘历留下,跟雍正说会儿政务。雍正也不说好坏,叫他回去歇着。弘历想起今天见到察尔汗,没来得及说话,便躬身跪安。出门去会未来妹夫。
衲敏望着弘历的背影,冲着雍正叹口气,“您呀!总是这么吓人。俩儿媳妇又没做错事,您吓唬她们做什么呢?”
雍正看看皇后,避而不答,问:“过几日就是你的千秋,准备怎么过?”
衲敏听了,笑着说:“如今正在孝期,哪里还过什么千秋。好好吃顿饭就是了。”
雍正听了,深觉可惜。自从住进皇宫,前三年,先帝孝期,就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做寿。后来,皇后忙着生孩子、养孩子,又常常说,江南水灾、蒙古大旱、西北叛乱,老百姓又要受罪了,她没心思过寿。每次听说,她都主动上密折,请求取消千秋宴。皇后不奢不妒,不争权不夺利。本是一国之母,连个生日都没好好庆祝过。怎么说,也说不过去。想了想,雍正还是决定:“这样吧,咱们到圆明园庆祝。别人都不叫,就几个孩子媳妇,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看如何?”
衲敏低头笑了,又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有什么意见。雍正当皇后同意,便立即传旨,叫高无庸下去安排不提。
弘历回去后,又到钟粹宫去给熹妃请安。呣子俩说些话,便回到重华宫。富察小月早就将准备贺寿的礼物摆好,见弘历回来,一一指给他看。
弘历看去,不过是两柄金玉如意、一幅寿星图、一身衣服,几副头面。当即摇头。富察小月为难了,“爷,我打听过了,咱们送的,是几个兄弟里头最好的。您——”皇后不喜奢侈,这个习惯,众所周知。要是弄的太过华丽,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弘历摇头,“皇母深得圣宠。我等定要选出适宜中宫身份的礼物才行。”想了想,“这些你且放着。这两日,我再想办法吧。”富察小月本想劝他,后来心中一琢磨,弘历此人,眼高于顶,处处以圣祖标榜己身。如果一言不合,反而引他反感,岂不得不偿失?罢了,既然他要奢华,自己虽不愿意随着他,不拦着也就是了。想到这儿,急忙笑着说:“爷说的是。倒是我想岔了。只是,爷忙着恭贺皇额娘,也要注意身体。我吩咐小厨房炖了鸡汤,到晚上就得了。到时候,叫金氏给您端去,可好?”
弘历点头,自去寻找合适的贺礼不提。
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二。雍正带着一大家子人搬到圆明园。皇后依旧随皇帝住在九州清宴。小九、小十住在武陵源。弘琴公主住到杏花春馆。出嫁的公主,只有和惠留京,当天就收拾收拾,来给皇后暖寿。雍正留她跟弘琴一起住到杏花春馆。
第二日,便是乌喇那拉氏皇后的寿辰。衲敏对此,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从小到大,鉴于经济问题,每年她生日,都是一个鸡蛋就给老妈打发了。看着曲院风荷里,低调而奢华的布置,衲敏那颗脆弱的小心肝都不住抽搐:统治阶级啊,统治阶级,你们就不能把钱省下来捐给希望工程吗?
强忍着心中阶级仇恨,憋出笑来,跟着雍正一起坐到主位上,接受儿女们叩拜。
和惠的礼物昨天就给了,是她亲手做的珍珠霞帔。衲敏看那一层层珍珠,暗道这孩子真实诚,这得多少钱呐!硬是偷偷塞给她一千两一票,嘱咐她跟额驸好好过日子,当长辈的就很高兴了。往后可不能破费了。
弘时、董鄂氏送的是一对玉如意、一套福禄寿松石雕,董鄂氏领着侍妾们做的鞋袜。衲敏瞧瞧,不住感慨:“太过贵重了。把衣服鞋子留下,其它的,还带回去。别因为我过寿,叫你们没钱过日子。”
弘时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那些东西,都是往日长辈们赏的,没费多少钱。一句话,惹得雍正瞪了弘时好几眼。衲敏听了,笑着收下。
弘历说他送的礼物太大,先请弟弟们呈上。弘昼与弘时送的近似,不过玉如意换成了金如意。弘经、弘纬兄弟俩合力作了一副书画,画的是麻姑拜寿。衲敏笑着都收了。并捂着心肝儿,叫翠鸟一一赏赐。一个个败家子儿,你们送礼还得我自个儿掏腰包还!
弘琴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荷包,全用黑底金线绣成,一面是福,一面绣寿。下头坠上水晶花、碧玉蝉,压上金黄丝绦做穗子。蹦到雍正跟皇后跟前,亲自给他们戴上。雍正一看,精致大气,很是喜欢。亲自赏了几块江南新贡的金丝绸缎。
六公主、七公主、十二阿哥还小,他们的礼物,自然有安嫔、谦嫔提前打理。都是些按规制的东西,寓意吉祥,倒也应景。
最后轮到弘历出场。只见一大块淡黄|色的布,罩在一人多高的一件物什上。下头,露出朱红色状如殿栏的底座。由四名身强力壮的太监,一起抬进来。
等贺礼安顿好,太监退下,弘历朝上施礼,揭开黄|色布纬。顿时,亮光充斥整个曲院风荷正院。
123、黄金佛塔
看到弘历送的寿礼,众人都愣住了。碧荷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拉拉翠鸟袖子,“我没看错吧?这么多——金子?”
翠鸟跟着咂舌:“这得够整个村老百姓吃上一百年的!”
高无庸托着拂尘往下看看,再往上看看,不敢说话。雍正面无表情;弘时、弘昼两对夫妇都静默不语;弘经、弘纬兄弟俩互相看看,低头不吭;六公主、七公主拉上小十二弘喜小声嘀咕:“好大块儿的金子啊!”
衲敏坐在上头,仔细看这座鎏金宝塔。宝塔分八层,每层分六面,每面端坐阳刻佛像,四周浮雕飞天神话。塔角依次悬挂宝铃、金玉珍珠。塔顶上,一颗拳头大的红宝石璀璨夺目。还别说,弘历此人,确实见识广泛,也深知他老爹信佛。此举,雍正虽然没说什么,心里未必不喜。
衲敏伸手拢拢袖子,暗自感慨:“现代多少老百姓勒紧裤腰带买房,争取为国家‘鸡的屁’贡献一生。弘历你个败家子弄这么个——好东西!你想羡慕死俺们呀!”
想了想,还是笑着说:“这东西真好!额娘很喜欢。只是,明晃晃的,照着人眼晕。先用布盖起来,送到慈宁宫大佛堂供着吧。往后,每年我过生日,就请出来看看,也是咱们的福气。”没说要,也没说不要。事实上,她是不敢要:生怕半夜想起来了,发癔症搂着不肯撒手。
众人一时没明白过来。
雍正冷哼一声,对着高无庸发火:“没听到你们主子娘娘发话吗?还不快去!”
高无庸急忙躬身答应。领着人重新把宝塔盖上,找车运到皇宫,安放到慈宁宫大佛堂。
这边弘琴乐呵呵地坐在父母中间,一手拉一个,先叫一声娘,再叫一声爹,“皇额娘,皇阿玛,我肚子饿了。咱们吃饭去吧!今天做饭的,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御厨呢!保证做出来的饭菜,跟打我手里出来的,一个味儿!”
弘时、弘昼两对夫妻还没感觉。其他人听了,恨不得立刻逃出去:天呐!五公主教出来的徒弟,那——做出的菜,能吃吗?
碧荷悄悄朝门口侍立的王五全使个眼色。那边立刻回过来个手势:一切俱备!放心!
在众人战战兢兢之下,宫女们端上来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弘琴公主紧挨皇后坐,一面看,一面炫耀:“怎么样?我教的徒弟,不错吧?”
众人齐齐去看王五全:没想到,这人平日里老老实实地,到了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用场!
王五全暗自得意:不就是哄个小御厨去骗五公主嘛!有什么难的!
等过了皇后生辰,雍正因为国事,不得不结束度假,回到紫禁城。
六月初,天气闷热。雍正素来怕热,在仁和堂里,放了不少冰块。遗憾的是,衲敏素来怕冷,大夏天穿长袖更觉舒服,为了配合雍正,只好每天靠近他,以保暖,恰恰帮助雍正降温。一天入夜,天上乌云滚滚,地上阴风阵阵。雍正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伸手一摸,空空如也。雍正连忙抬起身,问:“皇后?”
高无庸赶紧从外头大床上爬起来,躬身回话:“回万岁爷,主子娘娘到慈宁宫大佛堂去了。”
雍正奇怪,皇后虽然也拜佛,可是,并不迷信。这大半夜的,去那里作什么。于是,披衣下床,带着人去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大佛堂,碧荷等人都在外头候着。雍正摆手,叫众人噤声,自己进去,就见皇后独自一人,对着那座黄金宝塔喃喃自语。
不等雍正靠近,衲敏就听见有人进来。扭头一看,果然是雍正。笑着行礼:“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雍正淡笑:“醒来不见你,还以为——你又拉上小十跑了呢!”说着,上前握住皇后的手。两人手掌相握,雍正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六月天里,手还这么凉?”
衲敏笑着摇头,“没办法,我天天大枣、红豆补,还是气血不足。夜里也不容易入睡。”
雍正嗯了声,看看眼前佛塔,“所以就到这儿来请佛祖保佑早点睡?”
衲敏摇头,“佛祖哪里会理会我这俗人!我是求佛祖,保佑老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雍正听了,再看皇后一眼,轻声道:“求他们,不如求朕!”
衲敏听了,忍不住笑出来,稳稳气息,这才慢慢说:“我刚才是随口说的,您别生气。其实,我是想看看,这几百两黄金打造的宝塔,是否真的如奴才们所说,够一个庄子上的人,几辈子嚼用。”叹口气,“看来,我身为一国之母,还是不够节俭。幸好我急中生智,把这塔运到佛堂供着。否则,如此奢侈,佛祖也要降罪于我了!”
雍正破口大骂:“弘历这个败家子!”
衲敏急忙拦住,“皇上,孩子们都是一片孝心。您若降罪,臣妾心里,也是难过的!横竖,都是我教养之过,臣妾跟您赔不是。您就别生气了,当心气坏身子!”
雍正摇头,“朕不生气。弘历从小到大,路子走的太顺了!他哪里明白老百姓的艰难!唉!”
衲敏听了,心中暗自埋怨:富二代还不都这样!你自己也未必明白多少。不过是为了在兄弟们面前争口气,不得不做个样子罢了!要论起来会享受,谁家园子比得过你家圆明园?
眨眼间过了七月,到了八月初八,就是衲敏自己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她都能接到完颜氏姐弟送来的礼物。今年反而是弘经、弘纬兄弟俩借她福气,一人得了一把新制的小手枪,各配有二十发子弹。弘琴缠了半天,又从完颜氏那里要了一把过来。只可惜,完颜氏没敢给她子弹。
每年八月初八,皇后就做一桌子菜,叫来孩子们一块儿吃,搞的像过生日似的。对此,雍正早就熟悉。当天中午,雍正忙着听察尔汗禀报蒙古八旗火器配备章程,没时间过来。圣旨倒是下了一筒:封三阿哥弘时为顺贝勒;四阿哥弘历为纯贝勒;五阿哥弘昼为和贝勒;九阿哥弘经为宁贝子;十阿哥弘纬为宝贝子;十二阿哥弘喜为诚贝子。
弘琴听了,等传旨太监一走,一把抓住弘纬,上下一阵打量,嘴里喃喃:“我说,也没听说你爱困呐?怎么就起了个名儿,叫‘抱被子’?”
弘纬听了,难得发了回小孩儿脾气。当天晚上,趁雍正来看皇后的时候,搂住老爹大腿,一个劲儿撒娇,说“抱被子”不好听,非要换个名儿。
第一次看小儿子露出这般模样,雍正心里乐一通,沉下脸来,“胡闹,礼部议定,圣旨已下,岂能说改就改!你好好跟着师傅们学,等什么时候办差立功了,提升郡王的时候,再改吧!”
弘纬无奈,只得作罢。衲敏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觉得“宝”这个封号,有什么不好。要知道,正史上的乾隆,封的可是“和硕宝亲王”哇!
弘纬无奈,只好顶着“抱被子”这个封号,叫弘琴公主笑了几年。直到后来他晋封贝勒,才算不用“抱被子”,而该行,成了“抱被啦”!
弘时、弘昼先后在府里接了这道旨意,明白上头一次把活着的儿子全都封了。领着全家老小,欢天喜地摆了香案,接下圣旨。又是请传旨太监喝茶,又是塞红包。乐的传旨太监满面红光,对二人说了“抱被子”之类的笑话,这才喜巅巅地离去。
至于弘历所居重华宫内,传旨太监宣读完毕,不见四爷脸上有多少喜色,心中奇怪,也不敢问。只得将圣旨交到弘历手中,领着小太监们回去。富察小月急忙给身边小太监使个眼色,眼盯着那传旨太监接了银票,这才放下心来。
等院子里就剩自己人,富察小月才缓声对弘历赔罪:“爷,都是妾身治家无方。金氏跟您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了个孩子,这还不知道呢,就没了!真真是叫人心疼!”
弘历心中恼怒,嘴上也不能不给嫡福晋面子,淡淡回应:“罢了,瓜尔佳氏与高氏她俩知道了,也都说心疼呢!难得你们一心为爷着想,爷应该给你面子。前两天你不说想叫她俩出来吗?待会儿,就叫她们来你屋里伺候吧!往后,带着她们多走走,好好孝敬长辈们。你是嫡福晋,这些事做的向来很好!这次,自然也不会叫爷失望!”
富察小月低头答应,脸上看不出喜怒。
接下来几个月,宫人们常见四福晋领着纯贝勒屋里的一帮侍妾,在仁和堂、钟萃宫等处走动。衲敏依旧平常对待。只是谦嫔她们,看了不少笑话。常常趁着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当着熹妃的面,拿出来说嘴。衲敏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戏。裕嫔偶尔劝劝,收效甚微,只得作罢。
雍正十年,就这么过去了。那座黄金宝塔依旧静静地存放于慈宁宫。衲敏偶尔想起来了,就去瞻仰瞻仰。
到了雍正十一年春,一场春雨过后,不知哪个负责洒扫的宫女一不小心,擦拭塔身灰尘时,蹭掉了宝塔上一块金皮。露出了里面铅疙瘩做的模子。
宫女趴在仁和堂,心灰意冷,等待杖毙的处置。衲敏询问过雍正后,查了查这个宫女入宫记录,发现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自入宫后,一直在慈宁宫大佛堂当差,老老实实、规规矩矩。除了前几年伺候淑慎公主,并未出大佛堂一步。便下了中宫册表,将其放出宫外,自行婚配。又偷偷叫翠鸟给她送了一百两碎银子,权当是赏她“辛苦”。
等这事了结,衲敏顺手翻翻其他宫人记录,不由叹气:这皇宫里的超龄剩女,可真多呀!
124、移宫
孝恭仁太后孝期,不能选秀,不代表不能放宫女出宫。
衲敏叫掌印女官、代诏女官把年满二十五,或者在宫内以及圆明园伺候超过七年的宫女名册整理出一份来。又找来敬事房总管苏培盛,叫他将雍正这些年宠幸过、还没有名分的宫女名册报上来。苏培盛晕晕乎乎地出了仁和堂,心想,皇后该不是想下黑手吧?也不对呀,她宠冠六宫,没必要跟那些个宫女计较呀。
想不通,苏培盛也不想了。找人悄悄将这个消息递给雍正,自己领着人翻册子,查记录。到了下午,那些跟雍正过过夜却没名分的宫女名册,就到了衲敏手里。
衲敏看着这几张薄薄的纸,盯了半天,没说一句话。苏培盛跪在皇后座前,心中暗道:“果然,皇后是找茬来了!看来,人日子过顺了,总是要犯糊涂的!哎!”
半日过后,才听皇后声音不咸不淡地从头顶下飘下来。“辛苦了,跪安吧!”
苏培盛一瘸一拐地出了仁和堂,迎面碰上宁贝子、宝贝子。弘经眼尖,喊住苏培盛,问:“你来这里,可是皇额娘有什么吩咐?”
苏培盛原本不肯说,耐不住两位皇子威压。转念一想,皇后吩咐这事,并未避人。便一五一十说明白。弘经心觉奇怪,放苏培盛离开,转头问弟弟。弘纬也不甚明白,便说,见了额娘一问,就清楚了。
俩人到仁和堂的时候,正值衲敏领着人出门。弘经、弘纬赶忙施礼,问:“皇额娘要出去?”
衲敏冷笑,“去慈宁宫看看诸位太贵妃、太妃、太嫔和晓太贵人。”
二人不敢阻拦,又觉得今天皇后实在有事,便以孝道为名,陪着去慈宁宫。半路上,又遇到弘琴,呣子四人全部朝慈宁宫赶。
见了惠太贵妃及诸位太妃、太嫔,衲敏便出门,到一座偏殿里,去看晓太贵人。这位太贵人,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正是青春时节,偏偏如同枯木死灰似的,了无生趣。
衲敏问了她日常生活,又问些闲事。晓太贵人都一一作答,规矩守礼。衲敏叹口气,说:“我听惠太贵妃说,你的家人,这几年过的还好。上个月,你娘还来看过你,是吗?”
晓太贵人听说家人,脸上这才有丝生气,对着衲敏点头,“回主子娘娘的话,正是。奴才谢主子娘娘关心。”
衲敏点头,“如此甚好。你也能安心,给圣祖烧香念佛了。”说着,站起身来,拍拍晓太贵人的手,“好好歇着吧。闲来无事,到仁和堂去找我说话。”
晓太贵人急忙谢恩。衲敏也不理论,领着孩子们径直出了慈宁宫。也不坐辇,一路疾行,到了慈宁花园,这才停下,缓了口气,拉过两个儿子看了一通。直把两人看的心里发毛,这才沉声叮嘱:“记住,以后,不要像汉武帝那般,后院如云。少碰一个女人,就是多积一分阴德。否则,等你们死了,那些年轻女子为你们守寡,长年累月所积聚的哀怨,就能叫你们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弘经听了,乖乖点头,“额娘放心,儿子只娶一个嫡福晋。”
弘纬看看哥哥,回想方才额娘说的话,顿时觉得后背阴森森的,似乎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那里挠啊挠!扭头一看,弘琴抓着一只小狗,捏着一条狗腿,正站在他背后捣鬼。
弘纬长出口气,仔细一看,“哎,这不是皇阿玛的来福吗?怎么,你又给它做衣服了?”
弘琴摇头,指指身后。呣子三个抬头一看,雍正皇帝正带着高无庸等人,站在花园口呢!
经过一个下午调试,衲敏心情已经恢复平和。无论如何,雍正对她很好,真的很好。她是大龄剩女,不是妙龄少女。十分清楚: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要求一个身处高位的男人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没碰过,实施难度系数太大。想通了这点,衲敏便领着孩子们给雍正行礼。
雍正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要跟皇后解释,眼见皇后礼仪如常,却提不起一个字来。只得上前扶起皇后,叫起三个孩子,一家人一起逛花园。
弘经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拉着弟弟妹妹一起去放风筝。衲敏陪着雍正坐在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孩子们在花园玩乐。
春日暖阳逐渐西沉,东南风刮起,乍暖还寒。衲敏双手拢在袖子里,小心搓搓。雍正见了,问:“冷吗?”
衲敏笑着摇头,“有些凉罢了。皇上要是觉得冷,咱们就回去吧。”
雍正摇头,“再坐会儿吧。”看看亭子西边,一棵银杏树正在抽芽,淡淡的,绿绿的,嫩嫩的,带着些春意。雍正笑笑,说:“朕还记得,那一年,也是在这棵银杏树下,你我还逮住一对野鸳鸯呢!”
衲敏想了想,笑着回话:“您还记得?都好几年过去了。那俩人的孩子估计都会跑了呢!”
雍正笑着更正,“岂止会跑。李卫今天回京叙职,跟朕打哈哈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说那石榴的大儿子,都上学了呢!”
衲敏笑着没说话,能促成一个幸福的家,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想了下,便对雍正说了想放那些到年纪,或是在宫里呆够七年的宫女回家。又提了提那几个受过宠的宫女名分之事。
雍正见皇后神情如常,不便多说,答应下来,“你看着办吧。宫女出宫,是裕嫔和谦嫔在管。至于宫女晋位,朕记得,都是钟萃宫熹妃的人。跟她们说一声,叫她们安排就是。你只要揽个总,别太劳累了。”
衲敏点头,记在心里。回去后,叫来裕嫔、谦嫔,跟她们细细说了,俩人即刻回去按名单放人,然后,通知内务府补上来新的。碧荷等人年纪也到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衲敏便留给碧荷、翠鸟半年时间,叫她们暗中留意,等到年底,新人都上手了,再放她们出去。
忙完了宫女出宫,就是给那几位名分的事。衲敏仔细查了这几人在宫里的纪录。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五个人里,除了一个本就是熹妃身边的宫人,其他四个,都曾经在年妃以前住的永寿宫里伺候。受到雍正宠幸,也是那个时候。后来,年妃移居养性殿,熹妃掌宫,才将这四人挪到钟萃宫偏殿。
衲敏不由叹息,年妃与熹妃之争,只怕,又要开始了。
坐在仁和堂想了想,衲敏看外面天色尚可,只是春日多风,吹的院子里都是土。便吩咐碧荷:“到养性殿去看看年妃吧。”
碧荷领着人出去安排暖轿。衲敏也不带别人,就领着碧荷、桃红,带上王五全等人。到了养性殿,弘经正坐在年妃日常坐的炕上吃果子,听见皇后来了,急忙敛衽站起,恭敬施礼。年妃看看儿子,款款站起,对着皇后万福。
衲敏扶着碧荷进来,笑着叫年妃不必多礼。一扭头看见弘经,笑着说:“小宝也在呀!刚才我来时候,碰见你的奶嬷嬷,还说你这几天不好好吃饭。原来,是留着肚子,来你母妃这里吃独食了?”
弘经顿时觉得脸上发烧,张嘴就要解释。衲敏一摆手,拉着儿子坐下,对年妃说:“你也坐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年妃看看弘经,笑着说:“是。”等坐下了,又说,“臣妾还给五公主、十阿哥做了些点心,正好叫九阿哥一块儿捎回去吧!”弘经听了,急忙站起来要走。
衲敏摆摆手,“你们别忙。这话不是我说的难听,哪有不叫亲生呣子见面的。就是小宝小时候,我也没避讳过。更何况,如今,十一岁的孩子,已经懂得是非曲直。难不成,他认了你,就不顾我这么些年的养育恩了?早我就说过,小宝跟你,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听说过争男人的,还没听说过争儿子的呢!我这回来,不是逮你们私下见面,是真有事跟你说。横竖这种事小宝长大也得知道,今天就索性跟着听听,长长见识。”
这呣子俩这才重新落座,屋里只留贴身宫人伺候,听衲敏说话。
“我还记得,雍正二年还是三年,你住在永寿宫的时候,身边有几个宫女,得了万岁爷宠幸。后来,因为你移宫,那几个人都给挪到钟粹宫熹妃身边。还有印象吗?”
年妃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主子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衲敏没说话,弘经听了,摇头说:“母妃,您好糊涂哇!您贴身伺候的,有哪个不对您极为熟悉?您叫她们去伺候皇阿玛。若是她们有心,或是被有心人利用,比着您的性子、打扮,或是拿您一些事做文章。你就是想反击,也没用哇?”
年妃叹息,“我那时——不过是为争口气。好在,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你——只要你平平安安,她们——罢了!”
衲敏叹气,“你那时确实年轻任性。不过,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当时,那几个宫女并没有名分,后来,到钟钟粹宫,头几年,你足不出户,八成也没再见过。不知道,她们到现在,还顶着宫女头衔。我的意思,给她们个名分,万岁爷那边已经说过了。就是来问问你的意思。”
年妃冷笑,“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您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她们早就投靠熹妃了。”
弘经陪着冷笑,“熹妃娘娘?要真成了她的心腹,会拖了快十年都不给她们名分?这个熹妃,可真是掌管宫务,忙的很呐!”
衲敏拍拍儿子的手,安抚一下,接着对年妃说:“熹妃一个钟粹宫,偏殿已经住了几个答应、常在,确实不适合再安排人了。你这边,也不能老住在养心殿,毕竟,这里不在六宫院内。索性,趁这机会,你搬回六宫。小宝见你,也不用来回跑了。那新晋的几个人,你也能帮着看顾。你说呢?”
年妃低头嘲讽,“娘娘,您是想借刀杀人呢?还是想坐收渔利呢?”
衲敏一笑,“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若不愿意,就在这儿住着也行。横竖,小宝年轻,多跑跑,也能帮着长个儿。我不过就是来这儿问问。你要是不愿意,就接着住。住一辈子,我也不管。”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年妃在后头小声说:“我要住承乾宫。”末了,又补充一句,“听说,那是明朝贵妃住的地方。”
弘经站起来,对年妃轻声说:“那也是孝懿仁皇后住的地方。”
衲敏头也不回,“我会跟皇上说的。只是,还要皇上决定。”
年妃眼睁睁望着弘经扶着皇后出了养性门,往西而去,嘴里喃喃:“儿子,难道在你心里,母亲就只是个争权夺利之人吗?”
过了几日,雍正下旨,命年妃移居延禧宫。原钟粹宫宫女琴儿、棋儿、书儿、画儿均封常在,随年妃入住延禧宫偏殿。
延禧宫内,年妃高坐正殿,跟前跪着她从藩邸时就带在身边的四人。这昔日的四名宫女,如今的四位常在,个个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跪在冰冷的瓷砖上,不敢往看一眼。
等年妃慢条斯理地喝完第三壶茶,将茶盅轻轻放到身边一个老嬷嬷手中托盘里,这才悠悠地吩咐:“都起来吧!恭喜四位妹妹,受了皇封,成了皇妃了!”
几个人连称不敢。不住磕头。
年妃笑着走下来,将四人一一搀起,笑着嘱咐:“以后,咱们姐妹共住一宫,有什么事,可要多多照应才是!”说着,叫小太监捧上一盘金珠玉器头面,共分四副,一一递到四人手中。看四人跪着受了,这才笑着,扶着嬷嬷的手,重新坐到正位上。摆摆帕子:“都回去歇着吧!明天,咱们一起去给主子娘娘请安。”
等四人下去,年妃沉下脸来,问:“陈嬷嬷,你看,这四位,如何呀?”
陈嬷嬷冷声回答:“都不是安分的主!”
年妃摇头,“她们要是安分,早就出宫嫁人去了。哪里还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本宫是问,她们脸色如何?”
陈嬷嬷想了想,“其他三人还好,那个叫棋儿的,才二十多岁的人,怎么脸色跟黄脸婆似的?”
年妃玩弄着手中帕子,冷笑,“去,宣太医来。”等小太监一路小跑出去,对陈嬷嬷笑言:“本宫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儿,怎么其他三个人都好好的,唯独棋儿脸色如此憔悴?”
125、借刀
年妃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后走。陈嬷嬷奇怪,连忙跟着,问:“主子,您这是往哪儿呢?”
年妃深吸一口气,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茶喝多了!”
陈嬷嬷这才明白过来,拍了下自己老脸,跟着上前伺候。
不一会儿,太医院刘太医背着药箱,随小太监来到延禧宫。隔着屏风见了年妃,便得了吩咐,去给四位常在诊脉。
年妃也不拦着,就坐在正殿等。隔了一会儿,刘太医满头大汗地回来,不等小太监通报,扑进来啪地一声,跪倒在年妃座前屏风外,“年妃娘娘赎罪,下官无能为力呀!”
年妃捏着绣花针,十指翻飞,忙着穿针引线、描龙绣凤,头也不抬。嘴里道:“怎么?难不成,还是什么疑难杂症?”
刘太医趴在地上,好生委屈,“下官虽然才疏学浅,也知道如果是疑难杂症,自然还有医正大人可以讨教。哪里会来麻烦娘娘。实在是——实在是常在小主,她不给诊脉,还出口伤人,说下官——那说出来的话,下官都不好意思跟您说哇,娘娘。年妃娘娘,下官在太医院供职多年,日日夜夜刻苦钻研,不敢有丝毫懈怠。别说小主们,就是当年皇太后,对下官医术也是称赞过的。哪知道,哪知道这么多年,居然叫人骂我老不修!骂我——娘娘,那些话,下官都不好意思跟您说!”说着,老头儿就哭了起来。
年妃暗自一琢磨,问带路的小太监,“谁骂的?都看了谁的脉象?”
小太监躬身回答:“回年主子,只看了琴常在的脉象,到了棋主子那儿,咱们就给连骂带打,扔出来了!其他两位小主那里,根本是去都没去。”
年妃冷笑,果然如此。对下头刘太医吩咐:“罢了。刘太医受委屈了,是本宫思虑不周。你先回去吧,日后,少不得有麻烦你的。”
陈嬷嬷赶紧上前,塞给刘太医一锭银子。刘太医这才收了眼泪,背着药箱,一瘸一拐地走了。刚出延禧宫大门,送走了带路小太监,四下瞅瞅无人,急忙一溜烟儿地,就往钟萃宫蹿。
年妃在正殿得了小太监回禀的消息,淡淡一笑,熹妃,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真正要对付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
不得不说,年妃之所以能继李氏之后,得到雍正宠爱,接连生下三个儿子,除了跟年羹尧关联,其本身,还是有些资本的。尤其经过这几年“冷宫”历练,手腕愈发沉稳狠辣。不出十日,便查出了棋儿因何原因不肯叫刘太医诊脉。捏着手中一张纸,年妃笑的倾国倾城。陈嬷嬷在一旁冷眼看着,暗道:难道是什么好事?她这边还没想完,那边年妃手一抬,这张纸就扔到蜡烛上,霎时,烧的就只剩个焦黄的黑边。
陈嬷嬷心道:奇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居然用不上?
年妃也不看陈嬷嬷,自顾自地问:“本宫当年,跟李氏斗的时候,可是叫一些人得了不少渔利。如今,本宫丢了贵妃之位,那个李氏,更是吃斋念佛,不得自由。要是她知道,有一天,还能回到妃子位上,会如何呢?”
陈嬷嬷小心回答:“主子,那李氏性子素来高傲。若是她知道有人设计害她,一定会设法讨回来的!”
年妃点头,“是吗?唉——好歹我们也是多年相与,怎么着,也要帮她一把。毕竟,她名下,可是万岁爷现在最大的儿子呢!”说完,开开心心地笑了。
当天夜里,也不知哪个宫小太监不小心撞上延禧宫陈嬷嬷。被陈嬷嬷拉进小黑屋里一阵训斥,巴掌甩的啪啪响,直打成一个猪头,这才给放出来。据说,小太监刚出小黑屋,就晕倒在门外。管事太监无奈,只得放他回家养伤。
因是个小太监,故而,也没惊动宫位主。
第三天,雍正接到雍和宫粘杆处侍卫密报,说李氏有事求见。雍正皱眉,吩咐:“她能有什么事?叫她跟顺贝勒福晋说吧。”
侍卫传口谕后,回来缴旨,说李氏坚决要见万岁,否则,就在雍和宫佛前自尽。
雍正无奈,只得吩咐,“密宣李氏进宫面圣。”
雍和宫在皇城内,离紫禁城约有一炷香时间。雍正坐在养心殿等了一会儿,觉得跟李氏见面,最好还是有皇后在场。更何况,李氏要说的事,恐怕也是与后宫命妇有关。一定要皇后知晓才行。
于是,雍正立刻移驾,来到仁和堂。彼时,衲敏正盘腿坐在炕上,三个孩子依次围着。中间摆着个炕桌,桌上一套紫砂茶具,热水蒸腾。呣子三人个个手托着脑袋,看弘琴卖弄茶艺。
弘经一面看,一面点头,“妹妹沏茶,还未入口,就觉甘甜。也就只有玉泉山泉水,清澈明净,不惹尘埃,加上妹妹如此的人才,方可沏出如此好茶。”
弘纬点头,“不错,茶香清静平和,正是为君之道!”
弘琴笑骂:“什么为君之道?一道茶,你还没喝,就闻出来了?”
弘纬一笑,“为君之道,贵在仁和!有才有德,方为明君!正如此茶,醇厚而清凌。”
弘经接着说:“一忌贪,二忌党。除贪务尽,结党必究!清澈透明,无沙无尘。”
弘琴撇撇嘴,“真是圣祖四阿哥的儿子,父子俩一模一样!”
弘经听了,笑笑不语。倒是弘纬皱皱眉,“哥哥,水至清则无鱼!”
衲敏长叹口气,“好容易喝杯茶吧,光是找茶叶,烧开水,就忙了半个时辰。结果,等了半天,半滴水没入口,渴地都快成水牛了。还要听你们在这儿大谈国事!往后啊,我这屋里应该挂个牌子,上头就写:只言家务!省得你们净说那些我听不懂的玩意儿!”
弘琴一笑,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捧上一盅茶,“母亲大人,请用茶!”
衲敏这才笑着说:“乖!”接过来,一饮而尽。旁边姊妹三个看了,不住摇头:怪不得额娘刚才说快成水牛了,她这么个喝茶的模样,分明就是饮牛!
就在三人逼着衲敏学端庄、学矜持,学细品慢咽之时,雍正救驾来了。
进了屋,这呣子四人连忙下炕施礼。雍正往炕上看看,不由笑了,“怪不得朕一进门,就闻见一股龙井清香。原来,是你们娘几个在斗茶啊!”
弘琴笑着上前挽住雍正的手,拉他到炕上坐下,自己陪在一边,冲他撒娇:“皇阿玛,哪里是斗茶啊!是孩儿在孝顺母亲大人,请哥哥弟弟们一起吃茶!”
“哦?”雍正听了,更加高兴,摆手叫衲敏与两个儿子坐下,摸着弘琴头发笑说:“很该如此。你一个女孩家,多学些绣花茶艺,也能养些气质。看你皇额娘,就很不错嘛!”
衲敏听了,微笑不说话。这姊妹三人听了,互相看看,弘琴冲哥哥弟弟偷偷伸伸舌头:就皇额娘那个牛饮的模样,还是不叫皇阿玛知道的好!
坐了一会儿,弘经看出雍正话语之间,不住往外看高无庸动静。暗忖有事,便给弘纬使个眼色,兄弟俩一起跪安。
弘琴给雍正倒杯茶,扮了会儿乖巧女儿,便叫小宫女收拾茶具,自己也去洗手。
雍正见几个孩子都走了,便将李氏求见的事说了。衲敏想了想,说:“李氏本就无大错。不过是仗着是弘时生母,说话做事娇气了些。别说她以死相逼,就是寻常时候,想来给您请安,也很该叫她进来。臣妾以前就问过您,是不是该给李氏复位。今天,索性就再问您一回吧?”
雍正听了,叹气,“再说吧。等会儿她来,你先见,问问什么事。要是重要,朕再见她吧。”
衲敏想想,觉得没什么不妥,刚要开口答应,听外面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有小宫女惊慌失措地大喊:“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公主——”
衲敏跟雍正都吓了一跳,赶紧出去看。就见弘琴蹲在地上,左手攥着右手袖子,右手下垂,正一滴一滴往地上滴血。见父母紧张地过来询问,弘琴公主抬头,两眼噙着泪花,冲帝后二人委委屈屈地诉苦:“皇阿玛、皇额娘,好疼啊!”
衲敏赶紧蹲下来,要看弘琴手上伤口。弘琴一面躲,一面哭:“皇额娘别看了,儿臣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雍正气的直骂后头跟的四个小宫女:“都干什么吃的?在一旁紧跟着,主子都能受伤!”当即就要拉出去全部杖毙。
偏弘琴此时善心大发,跪在地上恳求雍正:“皇阿玛,不怪她们。是儿臣刚才去洗手,看见一套景德镇斗彩母鸡小鸡觅食茶具,很是喜欢,想带过来给皇阿玛、皇额娘一起把玩。因怕小宫女们不够细心,半路磕着碰着。一路上,都是儿臣亲自捧着。可没想到,一路没事,到了门口,反而给绊了一跤。都是儿臣没用,皇阿玛,您就别处罚她们了。她们平日里,最是忠心护主。为了扶儿臣,自己也受伤了呢!反而是儿臣,打碎了宫里器具,还请皇阿玛责罚!”说着,规规矩矩磕头。一面磕头,还不忘一面用左手把右手给藏起来。
雍正跟衲敏登时心疼不已。衲敏赶紧扶女儿起来,一叠声吩咐去叫御医,亲自替她拍旗袍下摆上的土。雍正则听了闺女的话,只说东西哪有人矜贵。放了那四名宫女,赏了一些东西,叫她们回去好生伺候公主。又对着弘琴好一番安慰。
弘琴扁着嘴,小心地应了。眼看高无庸领着个素衣打扮的女子,立正殿之后听宣,急忙张口:“皇阿玛,您日理万机,女儿不敢劳烦您。呃,能不能,请皇额娘送女儿回公主所啊?女儿听说,包扎的时候,也是很疼。有父母在身边,女儿就不怕了。”
此时,就是皇后手上有火烧眉毛的事,雍正也能叫她放下。“好,皇后,你就陪弘琴回去吧。叫太医好好看看,可不能留下疤来。”喝令公主身边宫人,“都跟着好生伺候!公主有一点不高兴,朕要了你们脑袋!”
一堆人急忙指天跪地赌咒应了。弘琴也不管别的,跟雍正蹲个万福,拉上皇后,一溜烟儿地往西去。
到了公主所,三个擅长治外伤的太医已经背着药箱在院外等候了。衲敏刚要说话,弘琴就吩咐:“本公主先去屏风后面坐着,尔等听小公公招呼,稍后再进去。”
太医想想也是,如今,五公主也有十岁了,是到了该避嫌的时候。立在门外等了会儿,跟着传话的小太监进去。就见屏风后,伸出一只白嫩嫩青葱般手来,手腕上,一道伤口,不算长。妙的是,恰伤在血管处,好在不深。太医叹口气,赶紧取出药来,止血包扎。又留下一瓶去疤的药膏。说明,三天后,再来换药,便背着药箱走了。
屏风后,衲敏一脸不解,“宝贝,受伤的不是你?”
弘琴咯咯笑了,叫那宫女起身:“今天你立了大功,下去领赏吧。对了,这些药,你都拿回去。白玉般的手,可不能留下疤来。否则,我可就不喜欢了!”说着,冲那小宫女粉嫩的小脸蛋上,伸手就摸了一把,一面摸一面感慨,真滑呀!
那小宫女低头谢恩,便要出去。衲敏急忙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小宫女依旧低头,“回主子娘娘话,奴婢西林觉罗氏,小名谨言。今年十二岁。”
她这么一说,衲敏与弘琴都吃了一惊。弘琴皱眉:“西林觉罗,可是鄂尔泰那家子?那你怎么到公主所当宫女了?”
谨言听了,鼻子轻轻一抽,随即恢复正常,“回主子话,奴婢父母去的早,与鄂尔泰大人家里也出了五服。家中,没有亲近叔伯兄弟。外祖家,又——故而,奴婢自请,参加了小选,到公主所,做代书宫女。”
弘琴点头,“难为你是个刚强的!打这个月起,你就做我身边大宫女,月钱比照教养嬷嬷份例。我明天就去跟谦嫔说。”
谨言连忙磕头谢恩。弘琴稳稳当当坐着受了她的礼,吩咐:“回去歇着吧。”
衲敏急忙拦着,拉过来谨言,摸着她那小手,慨叹:“好孩子,你受苦了。都是我那女儿任性。难为你了!”
谨言一笑,“主子娘娘,您以为,奴婢是代公主受的伤吗?”
衲敏扭头看弘琴,反问:“不是吗?”一定是弘琴自己有事,想引开我,又怕疼,才拉着无辜的丫头受累!
谨言摇头,“主子娘娘,奴婢刚才跟公主在屋里,就看高总管神色不对。后来,奴婢陪公主洗手回来,听说您要见李氏。心中觉得不安,急中生智,才这么做的。还好公主看懂了奴婢眼神,才没有穿帮。”
衲敏奇了,扭头去看弘琴,弘琴跟着说:“是啊,皇额娘,那李氏行事,素来极端。她既然说要秘密见驾,就肯定有大事。您就别跟着掺和了。横竖,还有皇阿玛呢!再说,以您这本事,就是在跟前,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衲敏听了,不由叹气,“是啊。这个李氏,能得你皇阿玛十年专宠,绝不是等闲之辈。我也就是运气好,要不然,早不知道结果如何了呢!”笑着拉过弘琴,“闺女说不让管,我就不管。”
弘琴一笑,“嗯!”
衲敏再看谨言,“谨言,你今日既然这么做。本宫索性一次问个明白,你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如何就知道,李氏今日前来,必定涉及重大?并且,与本宫没有好处呢?”
谨言摇头,“奴婢不知道。不过主子娘娘,奴婢年纪小,入宫却有四年。娘娘,从八岁到十二岁,虽然,什么也干不了,可是,足够奴婢看清很多事情。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能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往后,您一定不要掺和那些后宫的争斗。安心做您的皇后,谁也越不过您去。只要您好好的,五公主、九阿哥、十阿哥,便可安心做他们该做的事。奴婢斗胆,请娘娘勿怪!”
衲敏听了,看了看谨言,又看看弘琴。弘琴急忙对着皇后点头。衲敏长叹口气,问:“难道,新一轮的争斗,又要开始了吗?”
弘琴点头,“恐怕是难以避免。不过,应该不会危及哥哥和弟弟。”
等衲敏陪弘琴吃了夜宵,又听谨言说一些她外祖曹寅家那乱七八糟的事。本着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问明白了真有曹雪芹这个人物,这才坐着小轿回到仁和堂。
经过慈宁宫的时候,小轿一巅。衲敏跟着一怔,随即想起:曹雪芹他奶奶,不就姓李吗?李家,李氏——一个姓,还都是汉军旗世家。莫非——这个李氏,就是曹雪芹他奶奶的妹妹或者侄女?怪不得这个谨言说什么不叫我往李氏跟前凑。她哪里是什么都不知道,分明是知道太多了!以前还笑话古代的孩子启蒙晚,现在看来,不知要早多少呢!
衲敏一阵懊恼,早知如此,就该提前问问曹家给雍正抄了没?也好没事儿琢磨琢磨《石头记》里人物原型。说起原型,就想起西林觉罗氏谨言。不知道这丫头是宝钗,还是湘云,还是黛玉呢?嘿嘿!
衲敏一路琢磨,不知不觉,就到了仁和堂前。扶着画眉的手下了轿,款步慢行,问明皇上自公主走后,就回养心殿去了,还没回来。衲敏心也放下,反正,无论什么事,我都不参与。凭你如何,总不能硬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安心洗漱完毕,躺到炕上接着想《石头记》。最终,根据谨言说话、姿态以及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料定这孩子八成就是“林妹妹”。正在好笑,曹雪芹你也忒能掰了,没见人家西林觉罗氏大姑娘宁肯进宫伺候人,也不肯到你家受欺凌,居然还意那个啥!你也好意思,我呸!
衲敏正想得可乐之时,就听门外一阵请安声。还未等她从床上爬起来,雍正就携着入夜寒气进来。见皇后披衣要起,急忙上来握住她的手,雍正淡淡地说:“没事,朕躺下半天,也睡不着。想着跟你说说话。你躺着吧,别吹了风。朕等身上寒气散了再睡。”
衲敏点点头,替雍正解开披风上带子,跟他说:“都快夏天了,哪儿还有什么寒气。您赶紧换了衣服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雍正摆手挥退高无庸等人,屋里顿时只剩下帝后二人。替皇后压压被角,雍正自己换了衣服,试了试,手不凉,这才掀开被子,躺到皇后身边,握住皇后的手,放在胸前。衲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静默,任由他握着。
过了一会儿,灯烛燃尽,室内陷入黑暗。仅仅从窗棂上,透进来廊下宫灯些许光线。衲敏昏昏欲睡,模模糊糊中,就听雍正幽幽地问:“皇后,叫弘历出宫建府,可好?”
126、杀人
“啊?”衲敏惊了,顿时睡意全无,结结巴巴半天,才问出来,“皇上,您想好了?”
雍正点头,“朕想这事,想了几个月了。如今,想听听你的意思。”
衲敏摇头,我能有什么意思。难道说,朝鲜主席要换届,他还会回家跟他夫人商量?只得小心地说:“臣妾不懂。皇上,臣妾不懂。臣妾听您的。”
雍正叹气,握紧皇后的手,紧贴在胸前,“弘纬和弘经,都是可造之材。弘经像我,弘纬像先帝。可是,他们——毕竟太小了。如今,朕已经五十有六,他们——太小了!”
衲敏听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皇上,这跟弘历出宫建府有什么关系吗?”
雍正噗嗤一声笑出来,将皇后揽到怀里,摸着她的头发笑着埋怨:“这几年以为你读了些书,不是那么不学无术了。如今看来,还是那么傻!往后,可不许说朕的小十傻了吧唧。要知道,他之所以傻,是因为有你这么个傻娘!”
衲敏撇嘴,你真以为我不懂啊!你才傻!嘴里却说:“反正我也不懂。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我困了。想睡觉,别吵醒我!”
雍正点头,“嗯,睡吧!我再想会儿,也就睡了。”
就这样,帝后相拥而眠。
还没等雍正决定,就收到年妃请罪折子。说延禧宫常在棋儿与她几语不合,气闷在心,在自己屋里上吊自缢了。还说都是自己看管不善,请求圣上责罚。
雍正无奈,只得下旨,将棋儿按贵人礼葬了。命年妃与佛前为棋儿抄经百部。
弘经得到消息,去看望年妃。回来之后,对弟弟妹妹说出实情。那个棋儿,确是自尽。只是,原因不是与年妃争吵,而是她之前曾珠胎暗结,后又打胎。不料打胎药弄的不好,胎儿没完全下来。至今,还留在她腹中。她的尸首,现在并不在妃陵园,而是在洋大夫詹姆斯开的一家医院里。那个胎儿,已经化作一团积肉,烂在棋儿腹中。
弘琴听了,登时捂住嘴干呕不止。弘纬则问:“谁的?”
弘经摇头,“母妃也不知道。这事,是皇阿玛吩咐的,她只是照办而已。就是棋儿曾经怀孕,也是她悄悄找人打听,才问出来的。据说,是在母妃进养性殿,棋儿等四人,搬到钟粹宫之后。”
弘纬脸色阴沉,弘经不住叹气。弘琴刚吐完,听弘经这么说,指着弘纬,又一阵吐。我呸,这就是你看好的孙子!还不如爷的弘皙!当年,爷身边那么多丫头小倌,哪个不是国色天香,也没见弘皙看上谁!
等那团肉秘密送到雍正案头时,雍正脸色如常,瞄两眼,就叫端下去烧了。第二日,朝堂上颁下圣旨:顺贝勒弘时过继廉亲王允禩为世子;纯贝勒弘历出宫建府。
雍和宫也有一道旨意:李氏恢复妃位,居西宫体元殿。
衲敏知道消息,什么也没说。倒是弘经、弘纬,特意叫弘琴跑来,劝她千万别脑子一热,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衲敏苦着脸答应,暗自郁闷,我的智商就那么低?
李氏出了雍和宫,住进体元殿后,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被过继出去,后悔不迭。等董鄂氏求了皇后恩典,前来看她时,李氏哭成了泪人。董鄂氏倒是暗自庆幸:担惊受怕的日子,总算到头了!
弘时把自己关在书房,关了三天。除了董鄂氏,谁也不见。三天以后,弘时胡子拉碴地出来,大声喊董鄂氏:“福晋,快,给爷梳洗梳洗,咱们换了朝服先去养心殿谢恩。再回来换了常服去廉亲王府拜见阿玛、额娘。做晚辈的,不能叫长辈们久等。”
董鄂氏施个万福,答应下来。不一会儿,弘时夫妇就领着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来养心殿谢雍正恩典。
弘时这次出继,乃是受了池鱼之殃。故而,雍正并未像正史上那般绝情。听说他闷在书房三日,足不出户,还特意派高无庸送去血燕等补品。如今他领着一家老小谢恩,雍正自然不忍叫他久候,立刻召见。
弘时一手拉着一个闺女,董鄂氏领着三个儿子,跪在御前三米开外,口呼万岁,谢万岁恩典。弘时还说些到廉亲王府后,一定孝顺长辈,疼爱姊妹之类的话来。雍正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盯着儿子规规矩矩行完礼,听他口里恭恭敬敬地称呼“万岁”,最终,还是缓和语气吩咐:“到了你八叔家,要好好照顾他们。你八婶虽然悍名在外,总归性子还是不错的。也不难相处。”
弘时与董鄂氏急忙磕头,“谢万岁!”
雍正叹气,下了御座,亲自拉起弘时,“你呀!过继出去,就不是朕生的?往后,该叫朕皇阿玛,就还叫皇阿玛。你们皇额娘,还是你们的母后。这一点,不会改变。更何况,母后这个称呼,只有你们夫妇叫,不是吗?”
弘时听了,低头应是。雍正无奈,低声吩咐:“去看看你们母后吧。她正在仁和堂。”
夫妇二人答应,领着五个孩子告退。到了仁和堂,弘经、弘琴、弘纬连同弘昼、弘喜以及六公主、七公主都在。弘时与董鄂氏对着衲敏拜了三拜,算是谢她多年以来养育之恩。衲敏急忙站起,一手拉一个,亲自将二人搀起,还未说话,泪就流了下来。
看见嫡母哭,弘时憋了三天的委屈,立时像飞瀑一般,奔涌而出。董鄂氏搀着皇后,也是泪流满面。弘时不顾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一面哭,一面诉:“母后,皇阿玛不要我了,皇阿玛不要我了!”
衲敏听着心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软语安慰。弘经、弘纬、弘昼、弘喜等人也跟着“兔死狐悲”。只有弘琴,听到那句“皇阿玛不要我了”,登时不管不顾,捂着脸哇哇大哭。吓的身边六公主、七公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跟着大哭起来。
几个妹妹那边一哭,弘时这边再不停,可就不像话了。董鄂氏不由拉拉自家男人袖子。弘时即适可而止,拉着董鄂氏给皇后赔罪,“孩儿见到母后慈颜,一时难以割舍,故而情不自禁。惊吓住了妹妹们,还请母后责罚。”
衲敏摇头,“没事的。”叫二人坐下,又拉过来两个孙女、三个孙子好好看看。弘琴见哭了半天,没人搭理,自己觉得没意思,收了眼泪,反而去劝那两个被她吓哭的公主。
眼看快到中午,衲敏便吩咐王五全:“到御膳房传膳吧。跟他们说,多弄点顺贝勒和福晋爱吃的。再做些格格、阿哥们喜欢的点心,吃完饭,给顺贝勒捎回去。”
弘时跟董鄂氏听了,对视一眼,急忙站起来,说:“母后赐饭,本不当辞。只是,孩儿已经着人到廉亲王府说,今天要去拜见阿玛、额娘,若是领了饭再去,恐怕不恭。还请母后见谅。”
衲敏听这话,十分耳熟。琢磨半天,冷不防瞅见弘琴身后站着的谨言,心里就笑了。这不就是“林妹妹”经典台词嘛!嘴里便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们了。快些去吧。别叫那边久等。”
弘时听了,拱手答是。又看看身边董鄂氏,想了想,还是说:“母后,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儿臣过继给廉亲王,日后,按规矩,自然是要住在廉亲王府。可是,母后,儿臣现在住的那所宅子,是皇阿玛亲赐。儿臣——儿臣实在舍不得——”说着,拿袖子一遮脸,就呜咽起来。
衲敏无奈,看看董鄂氏,“罢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今天去,先问问廉亲王的意思。他要是不反对,你们就还住原来的贝勒府。等以后,你皇阿玛叫你们搬,再搬吧。”
弘时听了,急忙谢恩。衲敏又拉着董鄂氏说些话,这才放他们出来。一家人坐在马车里,准备回家换衣服,去廉亲王府时,董鄂氏不解,问:“爷,咱们住到廉亲王府,不是应该的吗?您不肯搬,岂不是落人话柄?”
弘时握住董鄂氏的手,叹气,“你不知道。我那八婶,呃,咱们那新额娘,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母老虎。王府又是她管着。这要到她手底下讨生活,我整日不在家,还好些。你可就要受苦了。”
董鄂氏听了,心里暖暖的,低头微笑,不说话。
等这一家人换好衣服,再去廉亲王府,廉亲王府大管家郭二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弘时与董鄂氏领着孩子们进了大厅,八八跟弘旺正坐着说话,傅恒也坐在一旁,时不时附和几句。见弘时来了,弘旺、傅恒连忙站起,立在一旁。
弘时与董鄂氏拉着五个孩子齐齐上前跪拜,嘴里说:“儿子(媳妇)给阿玛请安!愿阿玛福寿安康!”几个孩子也屈腿伸拳,奶声奶气地叫玛法。
八八将近五十的人,依旧温润如玉,笑着起身,搀起弘时,一旁早有丫鬟扶起董鄂氏和几个小主子。八八上下打量打量弘时,见他眼圈微红,笑问:“怎么?听见要叫我阿玛,高兴地都哭了?”
弘时急忙撅嘴,“阿玛——”
八八笑着叫他们坐下,“罢了,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连个玩笑都开不得?媳妇啊,叫你看笑话了!”
董鄂氏但笑不语。弘旺、傅恒侯他们见礼过了,便过来与弘时夫妇以兄弟之礼相见。两边相互说了些吉祥话,又叫几个孩子见过叔叔、姑父。众人都有表礼相赠。
一通忙碌之后,董鄂氏不由四处看看,不见八福晋。便问廉亲王,说媳妇理应拜见婆母。
廉亲王脸色难得一绿,打了几声哈哈,便说:“你们额娘病了,大格格跟两个小妹妹正在跟前伺候呢!别过了病气,改日再见吧,啊!呵呵!”
董鄂氏心中暗自称奇,嘴里依旧十分恭敬,“阿玛心疼媳妇,媳妇心里感激。只是,妹妹们都在床前尽孝,哪有做嫂子的不去之理。还请阿玛命人带路,别的不说,媳妇也该带几个孩子去拜见他们的祖母才是。”
八八看看傅恒、弘旺,使眼色求助这俩人低头看地的看地,抬头望天的望天,谁也不肯开腔。八八无奈,只得叫来小丫鬟,“去,领少奶奶和小格格、小阿哥们到福晋院里。”
一路行来,董鄂氏一边跟小丫鬟随意说些话,一边打量廉亲王府布局摆设,暗自感慨:都说八福晋是母老虎,须知,这母老虎管起家来,也着实稳妥。看这不大的院落,收拾的雅致大气,胸中无有沟壑之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过了穿堂门,再过垂花门,沿着一条不宽的秘道往北走,就是廉亲王府正院。小丫鬟在远门外侍立,对里头问:“福晋,顺贝勒福晋、少奶奶与两位格格、三位阿哥看您来了。”
过了半天,里头才出来一个老嬷嬷,对着董鄂氏施礼,“奴婢见过少奶奶。少奶奶,里头请。”
董鄂氏跟着老嬷嬷进去,心里暗暗发毛:果然是母老虎,就是母后,也没这么大的架子。这以后要真跟她一个院子住,天天立规矩,还不折腾死我!
想着,便到了正堂门外,有几个小丫鬟打起帘子,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两人见了面,少妇上前拉住董鄂氏的手,“这是弘时嫂子吧?可叫我们久等。额娘都念叨你们半天了呢!哎呀,大侄女都长这么大了呀!来来来,快进来。”
董鄂氏暗道,这不就是傅恒之妻,廉大格格?比起前几年刚从庄子上回来时,大气不少。等呣子几个进了门,就见八福晋懒懒地靠在炕上,身边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大小,跟弘琴公主相仿。董鄂氏认识,这就是与五公主同年出生的廉二格格。还有个一岁的小格格,此时正抱在奶嬷嬷怀里吃果子。
董鄂氏稳稳上前施礼,“媳妇给额娘请安。”她没敢说什么“吉祥”、“安康”之类的话。省得一言不和,叫八福晋抓把柄。
八福晋听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里帕子,“罢了,起来吧。”弘时家大格格如今已经十二三岁,跟着董鄂氏开始管家,自然知道如今该如何做。领着弟弟妹妹给八福晋见礼,又给三个大姑姑、小姑姑见礼。忙乱中,还不忘悄声提醒母亲:别忘了带来的见面礼!
八福晋玉瑶见这一家人行事挑不出错来,也懒得折腾,说了几句,就叫董鄂氏跟廉大格格一起下去吃饭。
董鄂氏还要再三请她入席,玉瑶懒得装,“我头疼,你们去吧!”
弘时那边,跟新阿玛说了想暂时还住在顺贝勒府里。八八想了想,“罢了。你们年轻人,自己过惯了,随你们吧。只是,别忘了每过几天,就来请个安。咱们自家人,自然不会挑这些理。怕就怕外人找麻烦!”
弘时笑着答应下来。八八也就不计较,领着老儿子、新儿子和大女婿吃饭不提。
酒足饭饱后,一家人说些话,便各自散开回家。弘时与董鄂氏自然说些新阿玛、新额娘如何如何;廉大格格跟傅恒则讲些闲话。
“这几天,额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哭,直说后悔当初,没有把弘旺养在自己身边。要不然,为何那么多宗亲,怎么就把弘时哥哥塞到廉亲王府来了。”
傅恒冷笑,“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是你把弘旺养在身边,该塞还是塞。
廉大格格摇头,“我就劝她,除非咱家有嫡子。否则,就是她养十个八个,也拦不住这事。”
傅恒抬头,瞧了一眼自家媳妇,转眼看车外,什么也没说。
廉大格格冷笑,“你别不屑,我看的可透了。阿玛虽说跟四伯没闹什么大矛盾,但廉亲王府势力,没一天不叫他忌惮。以前我住在庄子上,什么不用管。本还以为,嫁个庄户人家,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就算了。可没想到,居然嫁到勋贵之家。你跟我,不就是四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才如此安排吗?只不过,期间有些机缘巧合罢了。”
傅恒幽幽地说:“委屈你了。”还想嫁个庄户人家,和着我就那么差?
廉大格格没搭理傅恒语气中不一样的味道,自顾自问他:“趁今天有空,跟你商量个事儿。前年咱们成亲,额娘陪送了四个丫头。我做主嫁到庄子上一个。还有三个,年纪也差不多了。你看,你给你收到房里,还是嫁给小厮?”见傅恒不搭腔,廉大格格也不怕他,接着说,“要依我的意思,是都嫁出去。毕竟,她们跟我太熟了,要将来真斗起来,我肯定不是个儿。不过,要是你看上哪个了,我也不拦着。喜欢收房就收房,不用避讳我。只一条,往后叫她一个人住,一个人吃,别在我跟前晃悠。看着难受!”
傅恒转头,盯着廉大格格,盯了半天,才说:“真不愧是八福晋家的大格格!”不过,这个母老虎,总算有些真性情。
廉大格格也不恼,“这么说,你是不要喽?那我可就做主放人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傅恒忍不住瞪她一眼,“看好你自己,早点儿给我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廉大格格毫不示弱,“你半年都不来我房里,我要是生了,你认吗?”
傅恒气极:你一年都有半年住在廉亲王府,我怎么去你房里?思忖着要是吵架,这人是得了八福晋真传,肯定吵不过。无可奈何,扭头上前,堵住廉大格格的嘴。
车厢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车外,小丫鬟坐在车辕上,跟车夫互相看看,各自红着脸,扭头装作没听见。
弘时过继之事,算了告一段落。
重华宫里,一干人正因出宫建府,闹的不可开交。
127、搬家
对弘时过继,雍正没有紧逼;对弘历搬家,雍正也只说了句:“差不多就搬吧!”
然而,弘历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一向视他为骄傲的父亲神情疲惫。虽然,弘时出继,他就成了实际上的长子。但是,出宫建府,这意味着什么,他比别人都清楚。弘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论在政事上,虽然他不同意火耗归公,但也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也没有明目张胆地结党受贿,相反,岳家、母家,对他的态度,都十分正常。不可能给父亲留下不好印象。就是中宫有嫡子,年龄不过八岁,实在不能与自己抗衡。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尽管想不通,但弘历还是决定不在这个风口上惹雍正不快。回到重华宫,就跟富察小月说,叫她尽快收拾,搬家。
富察小月早上接到圣旨,心中惊愕,但很快平静下来。听弘历这么说,知道没有回转余地,稍微点头,就领着宫女、嬷嬷忙活。侧福晋、庶福晋那里,也都通知到了。
这边宫人正在忙碌,那边熹妃就领着人到了。见儿子出宫之事,已经势不可挡,不由急了,不等弘历、富察小月行礼,拉过儿子,进了正殿,叫贴身嬷嬷堵住媳妇们,自己“扑”的一声,关上门,一把抓起儿子衣领,啪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弘历给打的一个趔趄,不敢回手,只得跪到地上,“额娘怪儿子不争气,儿子就在这里,任由额娘打骂。只是额娘千万当心身子,要不然,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熹妃站在弘历跟前,听着儿子懂事体贴,两行泪霎时滚了下来,“我打你?我骂你?有用吗?我恨不得打死你这个逆子!可是,天可怜见,弘喜才那么大,身子又不好,又养在谦嫔那个贱人身边。眼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如何打你?逆子!你这个逆子!”
弘历听了,心中又伤心,又悲痛,跪在熹妃跟前跟着哭。哭了一阵,熹妃擦了泪,问:“你知道,这次你皇阿玛为什么大发雷霆,逼着你出宫吗?”
弘历摇头,“额娘,可是儿子做了什么错事?”
想起那事,熹妃恨不得将弘历千刀万剐,“错事?你做了天大的错事!你可知道,棋儿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弘历身子一震,心中不觉一痛,喃喃着说:“儿子听说,棋贵人是跟年妃吵架,生气自尽。”
熹妃冷笑,“自尽?圣旨叫她死,她敢不死?儿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你皇阿玛的女人。你以为,你做了那事,就没人知道吗?棋儿当初怀孕,要不是就在钟粹宫,谁替你遮掩?只是,我不该当初一时心软,饶了那贱蹄子性命。结果,叫那李氏得了消息,我哪里知道,那刘太医就是李氏留在我身边,时刻等着收拾咱娘俩的钉子哇!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都怪我,害了我的儿啊!”
想起来棋儿,熹妃心中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死了,死了活该!谁叫那勾引我的儿子!怀了孕,也不知自己想办法,居然还想到我跟前炫耀!她以为,下棋,她比的上年妃,心计就学的跟年妃那个贱人一样了?儿啊,你且放心,额娘不会叫你在宫外白住的。要知道,宫外,比宫里头要容易的多!”
不说弘历呣子如何筹划,重华宫偏殿,富察小月坐在主座上,对一干侍妾耳提面命,“出去以后,都给我小心着点儿。须知外头不比宫内,什么都得自己想法子。别老弄那些个虚华浮夸的玩意儿糊弄爷。弄巧成拙,没人给你兜着。”富察家会不会支持弘历,对此,富察小月十分清楚。对于弘历被赶出宫的原因,小月也不是没听到一丝风声。今日,熹妃的举动,更是印证了她事先的猜想。盯着一众侍妾,富察小月暗自叹息:爷,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妹妹,你还不知足吗?你占了瓜尔佳氏,得罪的,不止我的弟弟。若不是我还在,若不是永琪还在,对着富察家,你可该如何啊?
弘历宫外府邸,是十四吩咐工部好好挑选的。位置相当好,北边,过一道街,是九哥府;东边,隔一个胡同,是十哥家;往南,十四自家;往西,十三怡亲王府就在一条斜街街口。为此,十四还专门问了完颜氏,对完颜氏建议十分不解。完颜氏一乐,“就该叫他呆在圈子里!”圈了他个败家子儿!
十四没留意的是,年羹尧二姑娘家,就在弘历那纯贝勒府后头,跟弘历家仅一墙之隔。
因为搬的仓促,弘历一家受了不少委屈。熹妃心疼孙子们,除了永琪是嫡子,其他的,她全接到钟粹宫,说等弘历安置好了,再叫接回去。至于富察小月的女儿,弘历迄今为止唯一的格格,熹妃娘娘那里是问都没问。雍正得知,特意给这个孙女送去一套老虎布娃娃。别人或许不知道,怡亲王十分清楚:这个侄孙女,是在他病重那年出生的。在雍正看来,正是这个孩子,给皇宫带来福气。故而,对比熹妃不闻不问,雍正就更加怜惜这个孩子。
等二十三万两安家费到手后,富察小月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拨棱,心里暗暗琢磨:怪不得常听到,那些大户人家主母卖丈夫小妾之类的笑话。要知道,除了争宠,这养小妾,也是得花不少钱的呀!
好在李荣保夫人当年给富察小月准备了不少陪嫁,加上富察小月这些年经营,她的大格格、永琪将来一嫁一娶,很不用费心。至于纯贝勒府日常开销,富察小月虽是读《女儿经》长大,她也没傻到拿自己的嫁妆去贴补那些狐媚子。
如此一来,这些个侍妾的苦日子,便正式开始了。
弘历在朝堂,忙着学自家八叔八面玲珑;回到家里,还要应付苏氏、金氏她们。这些侍妾,个个软磨硬泡,这个说镯子该炸炸了;那个说簪子该换换了;就连领朝廷俸禄的两位侧福晋、庶福晋,也不时抱怨缺东少西的。唯独富察小月,除了朝服,只剩下从娘家带来的几件衣服。翻新翻新,照样乐呵呵穿着,就连头上绒花,也不过是自己跟丫鬟们动手做的。弘历忍不住问她怎么不抱怨日子清苦。富察小月一笑,“妾身自然也喜欢锦衣玉食。可是,妾身是这府上的女主人,明知府里拮据,哪里还能带头吵着闹着要吃要穿?横竖,总比老百姓日子过的好。看到爷跟大格格、永琪他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妾身就很高兴了。”
这么一来,弘历对富察小月就更加敬重。府里事务,完全放手叫她管。偶尔侍妾抱怨,弘历还会替富察小月立威。经过数月磨合,纯贝勒府里,总算安宁下来。
到了雍正十二年,察尔汗在他所辖蒙古部落装备火器基本完成。上折子请雍正验收。年羹尧随即上折子表示,察尔汗所处地远人稀,专程跑去看,实在不划算。不如带上驻扎京城的火器营精英小队,到木兰围场秋狝。毕竟,蒙古各部,虽然臣属我朝,毕竟,离京城太远,很应该是不是吓唬吓唬才行。
对年羹尧这份折子,雍正表示十分欣赏。当即召来张廷玉、鄂尔泰、怡亲王、恂郡王等军机大臣商议。不久,君臣定下秋狝计划。责令火器营、西山精锐营挑选精干,加紧训练,争取五个月后,以饱满昂扬的姿态,与察尔汗所带火器蒙军一决高下,一展大清军队雄威!
衲敏接到随猎圣旨。捧着反复看了几遍,不由苦笑:雍正啊,大叔,你就那么怕我跑?还专门说,要带弘琴、弘经、弘纬一起去,叫他们长长见识。这哪里是疼爱儿女,分明是怕我跑了,找几个人来看着我嘛!
除了安排皇后身边几个孩子随驾,雍正想起自己还有六公主、七公主。皇家公主,大多要嫁到蒙古。总不能哥哥弟弟家姑娘都嫁过去了,自己家的反而留着吧?于是,大笔一挥,六公主、七公主以及安嫔随驾。谦嫔听说了,就去求皇后,说弘喜跟六公主、七公主一起玩,听见姐姐们都能去木兰围场,也想去。衲敏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弘喜虽然身子不好,但谦嫔总归对他十分上心。便跟雍正提了提。多个皇子嫔妃,又没什么大不了。雍正自然也同意了。
于是,留在京中的,就剩下纯贝勒弘历、和贝勒弘昼。至于顺贝勒弘时,人家陪着阿玛、弟弟,自然也在随驾队伍中。
果亲王十七因为又添了个嫡子,求了雍正恩典,留在京中照顾钮钴禄氏。果亲王王妃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心满意足,安心享受丈夫大献殷勤。看着那两个侍妾,心里也不似以前那般难受。
至于傅恒,则是廉亲王亲自去求雍正,说廉大格格要生了,求四哥看在侄女和侄外孙的面子上,叫傅恒留京。廉大格格二十多岁,才得了头个儿子。雍正也不好不给廉亲王面子,只得把傅恒名字从陪驾名单上划掉。如此一来,八八又欠了他四哥一个人情。
等到了八月,衲敏忙着准备秋狝,连自己生日也懒得过。好在中秋节有谦嫔、裕嫔和懋嫔主持,总算没出什么大错。
没想到,到了八月初八这天,完颜氏还是抽空过来,先说了自家又添了个孙女,过俩月等秋狝回来,办百日宴,请主子娘娘务必去赏光。等到弘经、弘纬来给皇后请安。完颜氏这才露处一副恍然神情,“哎呦呦,你看看,家里添了新人,我这一高兴,居然把大事给忘了。”说着,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两张牛皮纸来,往衲敏跟前一递,嘴里说,“前两日钱掌柜出去办货,得了这么个洋玩意儿。奴才瞧着没什么用,兴许娘娘您这里还能拿来做个鞋样子什么的,干脆,就借花献佛了。”
衲敏奇怪,接过来一看,心里霎时明白,这哪里是完颜氏铺子里钱掌柜弄的,分明是年羹尧闲来无事,自己画的世界地图。也难为他,居然用到了沈括发明的二十四分法。颜色调配也十分匀称。搁在桌子上笑笑,“不过就是副地图,有什么宝贝的?还劳你专门跑来。
弘经好奇,走过去拿起来看看,皱眉问:“皇额娘,这是大清国舆图吗?儿子瞧着,怎么跟在上书房见到的不一样啊?”
衲敏笑着拉儿子坐在身边,指着地图跟他讲,“这不是大清国舆图,而是世界地图。你看,大清国在这儿,看起来,像头熊。东面和南面,是一大片海洋,海洋上,有灿若繁星的海岛;北边是俄罗斯;西边是中亚、西亚各国,以前,丝绸之路,就经过这里。最后,到达欧洲中部、甚至西欧。咱们这边的瓷器呀、丝绸啊,在那里卖的非常好。那边的航海技术,在南宋以后,超过了中原地区。”
弘纬听了,也跟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才问:“皇额娘,大清国——原来在东边?”
衲敏一笑,“你要是想让我国位居地图中央,又有什么难的呢?问题是,图上的,不过是人标示出来的。实际上的强国,既是仅仅占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是不容忽视。”譬如,朝鲜、日本。
完颜氏看这俩孩子若有所思,不由感慨:衲敏是个好孩子,脾气好,不骄不躁,不奢不侈,对人和善。又懂得教孩子。只可惜,家在农村,帮不上弟弟忙,工作又没编制。唉!想起来,真不知道当初拦着弟弟,不叫他去找衲敏,是对?是错?
弘经跟弘纬两个脑袋凑到地图上一个劲儿瞅,衲敏笑着取出地图,“罢了,这上头都是西洋文字。你们不懂,回头,我找人翻译好,再给你们送去吧。”
弘经急忙摇头,“皇额娘不用担心,皇阿玛已经给我和弟弟请了西洋先生,讲西洋那边的事。我们不认识,他认识。”弘纬也急忙点头,拿过皇后手中的地图。
衲敏本还想着自己动手翻译,听儿子们这么说,顿时乐了,“好吧!那我就不麻烦了。回头,要跟那位洋先生多聊聊。不是我说,西洋的医术、航海术,还都是不错的。那边火器制造,更是厉害。你们可以多听、多看、多问,甚至趁先生在时,动手自己玩都行。但有一点,不许听那洋人忽悠,信什么基督教。需知,咱们对鬼神之事,要敬而远之。”
弘经、弘纬急忙躬身称是。衲敏笑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们光脑门儿,“好了,也请过安了。都回去歇着吧。”
这俩人捧着羊皮地图出了景仁宫,弘纬不解,“哥哥,你说,皇额娘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就知道西洋那边那么多事?”
弘经觉得很正常,“皇额娘没事的时候,经常读书。我听说,那个曾经给妹妹接生的女大夫——金巧儿男人乔家旺,这几年一直走丝绸之路。金巧儿前几年,还托十四婶婶给皇额娘带了不少书呢!好多都是西洋文字。额娘闲来无事,多学学有什么不好?”
弘纬摇头,当然没什么不好。皇后多读书,无论对皇子还是国家,都是好事。只是,皇后她懂的——实在太多了!想了想,皇后平日作为并无不妥,左右对他们兄弟没什么坏处,便慢慢放下了。
完颜氏看着俩孩子出去,笑着看看衲敏。衲敏沉着脸问:“又笑什么?”
完颜氏含笑低头,“奴才在想,要是我家弟弟的孩子,交给您抚养,会教成什么样子。”
衲敏冷笑,“那也得他和年夫人先生出来才行。”
完颜氏气结,只得讪讪告退。
又过了几日,雍正叫来儿子们,吩咐秋狝事宜。顺便问些今日差事、功课之类的话。听弘经、弘纬哥俩说起西洋诸事,雍正颇为好奇。细细问了,点头,“看来,开海禁果然是做对了。如若不然,我泱泱大国,岂不落后于那些番邦!唉,一叶障目,难见泰山。古人诚不欺我!好在,如今还来得及。”
弘经等人没有说话。弘历站出来,朝上拱手,“皇阿玛,儿臣以为,我天朝上国,物产丰富,那英吉利小国,又是女王当权,能有什么厉害之处。他们有的,我国都有。他们没有的,我国还有。对此,皇阿玛不必忧心。若是他们不听话,我朝将士,一旦从天而降,必将大展我朝神威,令其心服口服。举国来朝。”
弘昼听了,低头不敢言语。弘经、弘纬各自闭口。唯独最小的十二阿哥弘喜,从小养在谦嫔身边,不似几个哥哥早就接触俗物,心思最是单纯。听弘历这番话,弘喜不由歪着脑袋问:“四哥,弟弟听说,那英吉利到我大清,光是坐船,顺风顺水,就要走好几个月。你叫天朝神兵去降服,不知道,要准备多少条船,多少粮草哇?”
雍正在上头冷眼看着,其他几个兄弟听了,想笑不敢,只得憋着。过了一会儿,才听雍正哈哈大笑,叫弘喜到身边,摸摸他头,柔声说:“你还小,不知道。要真去英吉利,那坐的船,是不能用‘条’来算的。要用‘艘’,那船啊,长要有几十丈,宽,也要有十几丈,船舱里,可以容纳数百人。船楼上,也能住数百人。船甲板上,要装有火炮。”
弘喜摇头,“皇阿玛,那,要多少人摇船才行啊?”
雍正听了,不由一怔,想起年羹尧递过来的折子,以及理藩院翻译好的西洋实录。暗暗叹气,“那不用人摇,有锅炉。”算了,什么是锅炉,雍正大叔自己也说不明白。索性,叫来弘经、弘纬的洋先生威尔逊,带着图纸,以及前几日弘经、弘纬俩人捣鼓出来的锅炉模型,详细讲解。
或许,是心思单纯的人,更适合搞那些需要投入全部身心的事物。没一会儿,其他几个哥哥还没闹明白这整齐如何推动活塞;活塞又如何推动齿轮,弘喜就能熟练地将模型拆了装,装了拆了。
威尔逊为人憨直,一见这位小阿哥如此聪明,急忙向雍正表示,愿意收他为徒,还特意申明:只要大清陛下同意,可以不要学费!
弘经听了,跟弘纬互相看看,不由摇头。要知道,当初年羹尧为了说服威尔逊来皇宫教学,可是费了不少事哇!连耶稣基督、众生平等都用上了,还许诺一个月二十两黄金酬劳。如今——不得不说,这就是缘分呐!
小儿子一鸣惊人,雍正脸上有光,可想起当初威尔逊那副桀骜模样,雍正故意为难,“哎呀,这个,朕还要看弘喜的意思啊。毕竟,皇子的功课,也是很多的!”
“皇阿玛,”弘喜急忙跪下磕头,“儿子谢皇阿玛恩典。儿子想跟威尔逊先生学。”说着,就对着威尔逊行拜师礼。威尔逊哪里讲究什么拜师礼仪,急忙拉住弘喜,“好好,老师就先教你西洋文字,再给你讲牛顿、伽利略。”也不管大清皇帝在一旁,拉住新学生,滔滔不绝。
弘经、弘纬无奈,只得双双求情,说威尔逊先生是个痴人,求雍正不要降罪。
对此,雍正早有耳闻,不过冷哼一声,随他们去了。回过头来,再看弘历、弘昼。弘昼看弘喜沉醉于那些奇妙物事中不能自拔,不由羡慕。弘历则是多了一丝不屑。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雍正看出来了。雍正叹口气,吩咐下来:“弘历,这次秋狝,叫你十三叔留京监国,你随驾吧。”
弘历听了,躬身应是。弘昼没反应,横竖与他无关。弘经本还有些担忧,但弘纬冲他使个眼色,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哥哥们一起跪安了。
等到了仁和堂,与皇后、弘琴说了。衲敏没说话,反正,过了雍正九年,她就完全采取“不为而治”策略。至于弘琴,则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弘历这小子灌了什么汤,居然也跟到木兰去!哼,气死我了!”
弘经转头问弘纬,“你怎么看?”
弘纬苦笑,“监国之任,才是真正的看重。随身带着,既是宠爱,又是监视。弘历他,跟着去木兰围场,未必,不是好事。”
弘琴气地直甩鞭子,“哼,怪不得,废太子监了二十年国。最后,居然到哪儿都带着——原来,哼!”
鞭子飞舞,衲敏吓得眼皮直跳,半天才训斥:“你以为,明仁宗监国二十年,过的好啊?太子不都那样?你又不是太子,急什么急。给我坐下!”
弘琴啪地把鞭子往地上一扔,人跳到外头寻晦气去了。弘经怕妹妹出事,急忙对衲敏说一声,随后跟上。弘纬拾起地上鞭子,叹口气,拿出身边手帕擦拭干净了,交给谨言,叫她好好收着。
衲敏叹气,“这孩子,真是给我惯坏了!”
碧荷在一旁笑着给皇后揉肩膀,“公主长大了,总归是要有些脾气的。您呐,就别担心了。前几年您不还说,闺女,就得泼辣着养吗?”
谨言接过鞭子,不小心瞄到十阿哥手中帕子,嘴角一撇:哇,好肥的鸭子!
128、初见
弘琴发疯似的在皇宫里到处乱跑,到哪儿哪儿惊起一阵鸡飞狗跳。呃,虽然皇宫里没多少鸡和狗!
弘经一路沿着人声鼎沸处寻来,到了毓庆宫外,鸟雀叽喳,花草自赏,不见人影。叫身边人四处去寻,自己迈步进了这座几乎被荒废的宫殿群。循着记忆,到了后殿一处小小花圃旁,弯着腰往里瞅,“妹妹,快出来,我找到你了!”
冬青树下,那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的身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哥哥——”
弘经苦笑着抱住扑上来女孩儿。弘琴不分皂白,就将鼻涕眼泪往哥哥身上抹。弘经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哄劝:“你呀!真是从小叫父母给惯坏了!你说,这弘历的事,哪里能比得上当初太子二伯。怎么就你非要硬生生地往二伯身上扯?别的不说,难道你不知道弟弟最不喜欢提二伯吗?”
“他爱提不提,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如今的毓庆宫会这么荒凉吗?
弘经叹气,“妹妹,无论如何,他都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能从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
弘琴急忙抬头,“哥,你抢吧,这辈子,绝不能叫弘纬那小子得了那把椅子!”
弘经听了,不由笑出来,“我们俩,谁坐不一样?何必非要争呀抢的?更何况,你不顾弘纬,也要顾及额娘才是。她嘴里虽然不说,可是,我们都能看出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为那而争斗。”
弘琴撇嘴,“她眼里,谁都是好人!”
“总比谁都是坏人强吧!你呀!看看,马上都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个样子。叫阿玛、额娘跟我,如何舍得把你嫁出去呀?”不等弘琴回话,弘经立刻思量着说,“要不,叫那察尔汗多等几年?还是,干脆,趁这次木兰秋狝,把他给‘办’了?”
弘琴骨碌碌转着眼珠,思量着如何“办”察尔汗,嘴里阴森森地低语:“我看可以!”
兄妹俩抵住脑袋一番商量,等到弘纬找来的时候,俩人已经把大致方针计划好了。弘纬看这俩孩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待宰羔羊的模样,不由扶额,又有谁要倒霉了?
仁和堂里,衲敏拿着那块手帕嗤嗤发笑。雍正进门,就见皇后一副傻样。按住衲敏胳膊,免了她行礼,就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衲敏摇头,“没什么。就是见了俩胖鸭子。”碧荷也在一旁跟着笑。
雍正不解,低头看皇后手边帕子,立刻跟着笑起来。拿起帕子,问:“又是弘琴那孩子绣的?还真比上次那块肥了不少。”
衲敏抿嘴微笑不说话。碧荷在一旁笑着解释,“万岁爷,这块可真不是公主绣的。这啊,是当年,主子娘娘领着宝贝子与奴婢们‘巡山’的时候,碰见一位山大王,人家呀,送给宝贝子的‘定情物’呢!”
雍正心里好笑,脸却一沉,“放肆!太不像话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早知道,应该把你跟翠鸟一起嫁出去。也找李卫那样的混混!”不等碧荷跪下请罪,雍正就冷着脸吩咐,“还不把当年宝贝子奇遇一一说来,怎么,非得主子问不成?”
碧荷一笑,急忙将当年孔郭郭的事说了。惹来雍正一阵大笑,“那个郭敬安,每回见驾,都一副棺材脸,嚷嚷着什么要开关呐,要造船呐,还要买火炮呀!没想到,那样的家伙,居然还能生出这么个彪悍的闺女!本来,朕还想着过两年,就把他和张潜闻从南边儿调回来。如今啊,还是在泉州那块儿带着吧。省的他那个不着调的闺女见了朕的儿子,又闹出什么笑话!”
衲敏笑笑,心想,人家汉家女娃,哪里会惹你那儿子!听雍正提起翠鸟,便问:“翠鸟怎么了?自从去年她嫁人,因在皇太后孝期,我也不好问。”
碧荷笑着施礼,“主子娘娘只管问奴婢就是。翠鸟自从嫁了李卫,日子过的可滋润呢!李大人前边几个孩子都敬重她。如今,她自己也怀上了。爷几个天天围着她一个人转呢!”
衲敏点头,“那就好。”指着碧荷,“你也别急,等忙完这阵,我也给你挑个好女婿。保管不必翠鸟家的差!”
碧荷脸一红,捏着衣角低声埋怨:“主子娘娘——”
衲敏笑笑,“好了,叫谨言伺候,绣你的嫁衣去吧!”
碧荷更加站不住,对着雍正一福身,跳出门外。新任仁和堂女官——西林觉罗谨言望着碧荷飞奔而出的身影,淡淡一笑,低头立在门边,静候召唤。
在弘琴兄妹天天盼、日日盼的期盼中,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秋狝按时到来,雍正领着大小老婆、大小儿子、大小女儿、大小臣子,呼啦一声似的,全部涌到木兰围场。
衲敏禁不住宝贝苦苦哀求,亲自动手,画了几页图纸,叫画眉给她做了几套骑装。另外,吩咐内务府赶制的小皮靴也及时做出来。换上简洁大气的骑马装,这位清唱入关以来,第一位出生在北京城的固伦公主,一路之上,跨马扬鞭,紧随皇后銮驾。看的众八旗子弟心神荡漾,有的甚至做梦都偷偷流口水。知情者,则是暗地里把那个“不识抬举”的察尔汗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当初我第一个见到公主——嘿嘿!
这些个子弟的父兄及时在一旁泼冷水,“那察尔汗台吉求亲之时,你还没断奶呢!”
呃,好吧!人家确实来的早了些!
赶到木兰围场,弘琴先帮着安顿好皇后。看差不多了,收拾好腰上皮鞭,领着几个内务府专门为她挑选的宫女,潜到雍正帐外,隔着一辆马车,仔细打量前来陛见的蒙古臣工。
宫女悄悄拉拉五公主,“主子,咱们偷偷在这儿,叫人家知道了,再安个‘帐殿夜警’的罪名,可是不妙哇?”
弘琴一口唾沫啐过去,“呸,什么‘帐殿夜警’,你懂个屁!这青天白日的,是夜里吗?再说,我是太子吗?就算他们想安罪名,也得有那本事!”
弘琴刚要详细讲解什么叫“帐殿夜警”,就听负责警戒的那名宫女轻轻打个手势,“来了!”
几个人连忙噤声,一起窝在马车后头藏好。马车一丈开外,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暗低语:“五公主干嘛呢?这青天白日的,就不怕叫人看见笑话?”
“管她呢!反正人家已经有察尔汗台吉了,不怕没人娶!”
这边,弘琴领着几个小姑娘对着进出雍正帐内的蒙古王公评头论足,重点关注四十以上、五十以下,身穿台吉服饰的男子。一个小宫女忍不住问:“公主,奴才听宁贝子说,您小的时候,就见过察尔汗台吉的。怎么,您自己不认识吗?”还把我们拉来凑热闹!
弘琴眼一瞪,“老实看着!”等那小宫女乖乖听话,弘琴这才叹气,几年前净顾着吃了,还真忘了打量那个察尔汗长的是圆是扁了!
等了半天,几个小宫女不禁奇怪,“主子,没有合适的呀?倒是刚才进去的那个,我觉得挺好的!”像个男人!
弘琴气极,一巴掌招呼过去,“刚才那个是科尔沁亲王!眼珠子长肚脐上了?”
这几人正在说话,就听头顶一个无奈声音响起,“妹妹,你——”
弘琴腾地抬头,冷不防瞅见自家哥哥立在跟前,身后站着几位蒙古勇士,其中一个,正是台吉服饰。弘琴仔细瞟了两眼,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察尔汗,怎么这么会保养?看起来居然跟三十多似的?
弘经一看她眼神,就知道误会了,只得叫宫女扶五公主起来,对她介绍:“这位就是察尔汗多尔济台吉——的表弟,弘吉拉氏巴特。元朝出皇后最多的那个家族,就是他的先祖。”
“哦。”弘琴一听,不是察尔汗,也没兴趣了,点个头便罢。巴特则恭敬施礼,“奴才巴特,见过五公主。”
身边宫女立刻上前,“公主有命,巴特台吉免礼。”
弘琴朝弘经眨巴眨巴眼,弘经笑着扭头,问巴特:“不知道察尔汗台吉何时到哇?”
巴特微笑着躬身回话,“回宁贝子,察尔汗台吉目前正在科尔沁草原南边,不日即到。表兄特遣巴特前来,拜见皇帝陛下,陈明一切。不能尽快赶来,还请皇帝陛下赎罪。”说着,朝弘琴公主笑笑。
弘琴暗骂:最好永远都别来,在草原上喂狼得了!回敬那巴特一个白眼,领着人,气呼呼地往皇后帐而去。弘经笑着对巴特拱手,“请吧!皇阿玛正在帐殿。我等先去觐见。”
巴特笑着让弘经先行,望着五公主气呼呼的背影,嘿嘿一笑:表哥,这位嫂子,可是不好对付哦!
弘琴领着人回来,不等人掀帐帘,拿手一挑,摔着帘子进到帐内。见了皇后,也不施礼,哼哼地往皇后旁边地毯上一坐,捏着皮鞭生闷气。
衲敏晕车,睡了一觉,刚缓过神来,就见自家闺女这般模样,不由失笑。挥手叫碧荷、谨言等下去,坐到闺女身边,搂着柔声问:“怎么了?谁得罪咱们的固伦公主了?跟额娘说说,额娘给你出气!”
弘琴公主本来气哼哼地,给皇后这么一搂,登时什么气都没了。软软地靠到娘亲怀里,闷闷地回话:“皇额娘,孩儿不想嫁给察尔汗!”
“哦?”衲敏笑了,“那,我们的固伦公主是看上哪个了?说出来,额娘给你做主!”
“没有,女儿就是不想嫁给察尔汗!”我谁都不想嫁!
衲敏无语,半晌方说:“不想嫁就不嫁吧。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就是硬逼着你嫁过去,也是一对儿怨偶。更何况,那个察尔汗,今年也四十一了。年纪,是太大了。”
弘琴哪里想过会这么容易,急忙直起身来,扭头问:“皇额娘,您说的可是真话?”
衲敏微笑,“我何时胡诌了?你不喜欢,不嫁就是。婚嫁本是喜事,非要弄的郎无情妾无意、悲悲切切的,我还嫌晦气呢!”
弘琴听了,想了想,颓然垂头,“哪儿就跟您说的那么容易。如今,蒙古,尤其是外蒙,跟俄罗斯勾勾搭搭。正是需要公主抚蒙的时候,三个姐姐都嫁了。总不能就留我一个。就是您同意,皇阿玛也不会同意的。就是皇阿玛同意,弘纬——他也不会同意的。”
“这关弘纬什么事?”衲敏奇了,弘纬一个岁的小屁孩儿,懂什么呀?
“弘纬他是——”
“是什么?”
弘琴闭嘴,算了,还是不吓额娘了。琢磨琢磨,“弘纬他是最喜欢跟蒙古结亲家的。他肯定不会叫我任性!”
衲敏一笑,“他能管着你!他喜欢结亲家,叫他生了闺女自己结亲去。别打我闺女主意!”
明知在这事上,皇后说话不顶用。弘琴心里还是很高兴,终于乐了一回,窝到皇后怀里,一个劲儿磨蹭,“有额娘真好!”
到了傍晚,雍正政事告一段落,带着弘经、弘纬、弘喜来看皇后。说了弘经跟弘纬如何接待蒙古王公,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很有皇家风范。又说弘喜跟巴特比火枪拆卸,硬是赢了巴特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汉子。
弘经、弘纬都急忙谦虚,说是皇阿玛和师傅们教的好。弘喜则羞涩地钻到谦嫔怀里,不肯抬头。六公主、七公主两个人一起拉,都没把他拉出来。
众人笑了一会儿。弘琴觉得没意思,便对雍正说,想去外头转转。雍正心情好,自然答应了。碧荷连忙安排人手跟着。
到了木兰围场一处场子,弘琴打马跑了一圈,直到跑的马背流汗,这才叫住□桃花马,叫众人在一处土丘下候着,自己缓缓骑马,到了丘顶,喝住座骑,挺直背,望那西南方向,滚滚燃烧的落日。
夕阳余晖,给这位十一岁的公主,连同桃花马,镀上一层金色。
身后一众侍卫不敢僭越,又怕公主在山丘上停的时间太长,有危险。只好派出几名有功夫的宫女,骑马上前伺候。正在几人琢磨,如何哄公主回去之时,五公主猛然抬头,望着头顶天空。
几人不明白,抬头一看,两只雄鹰,舞者钢爪,正盘旋于公主上空。几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公主,咱们快回去吧。晚了,皇后娘娘会担心的。”
五公主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皮鞭,一指苍天雄鹰,笑语:“海东青,素来是皇家奴仆,不会伤害它的主人!”
几人还要再劝,就听一阵犬吠,由远及近,伴随这人喊马叫,从西南方传来。
等那一队盔甲鲜明的蒙古将士奔到近前,五公主依然倨傲地跨坐马上,冷眼望着一箭之地的军士猎犬。身后,众侍卫全部奔上山丘,环护在公主身边。
领头那位将军,对着公主座骑,挥挥手,摘下腰上大刀、火枪,交与身后兵勇,轻身跨马近前。到了山丘前,往上跑了几步,勒住马头,仰头冲五公主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固伦公主!”
弘琴居高临下,摆出一副高傲神情,望着这个四十左右的蒙古汉子,轻轻笑道:“察尔汗!”
129、夜战
察尔汗看着弘琴,这位公主,十一年前见她,不过是个躺在皇后怀中吃奶的婴儿。如今,已然隐隐有了天朝公主风范。不愧是天神为他指定的妻子,这样的女子,值得他用十五年青春时光去等待。
驱马上前,察尔汗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奴才察尔汗多尔济,参见公主殿下。”
弘琴冷眼瞅着,依旧一副居高临下模样。
瞧这小丫头一副不服气,又竭力忍住不开口的娇憨模样,察尔汗咧嘴一笑,不由向弘琴伸出手来,“公主,我带你去看手下众兄弟。”
弘琴垂眸,瞄瞄察尔汗手掌上的硬茧,犹犹豫豫伸出手去。
察尔汗微笑,刚要接住握紧。眼前一道鞭影,唰的一声从鼻尖上甩过。察尔汗急忙往后一挺,□战马立刻向后退开。眨眼间,距公主已在十步开外。察尔汗勒紧马缰,冲公主望去,不喜不怒。
弘琴公主哈哈大笑,掉转马头,拍马而去。察尔汗只听一女孩儿笑着大喊:“想娶我,先打赢我手中鞭子!”
等弘琴领着一帮侍卫回到皇后帐内,安嫔、谦嫔已经领着两个妹妹、十二弟弟回去休息了。皇后坐在雍正身边,神情悲切;雍正握着皇后的手,貌似是在安慰;下首坐着弘经、弘纬,脸色都不好看。
弘琴奇怪了,对着帝后施礼。皇后抬头看她一眼,立刻就回避似地低下头去。雍正只好说:“宝贝回来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弘琴一肚子疑惑,冲帝后蹲个福身,给弘经打个眼色,领着人回自己帐篷。弘经又跟帝后说了些话,便领着弘纬告退。出了皇后帐,弘纬看左右都是自己人,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弘经,“哥,你跟姐姐到底在搞什么鬼?”
弘经皱眉,“今天的事,可是额娘说的。妹妹都不知道呢!”
弘纬无奈,“皇额娘?她成天读书写字,会管这些?是不是你串通太医,说姐姐将来可能不会生育?好叫那察尔汗知难而退?”
弘纬一面说,跟弘经兄弟俩就一面笑起来。弘琴才十一岁,太医再厉害,没有上头授意,也不敢随意说公主如何。这件事,除了帝后,似乎无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而雍正——不可能是他。没见六公主、七公主都随驾来木兰围场了吗?其与蒙古联姻目的,十分明显。若五公主真有这毛病,雍正死活都得捂着。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管的皇后了。
弘纬一笑,“没想到,皇后居然还有这招!”
弘经叹气,“你小声点儿。这事,少说为妙。依我看,额娘估计是想,慢慢打消阿玛跟察尔汗结亲的念头。横竖,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办。实在不行,到时候,叫妹妹私奔。额娘早就把东西安排好了,只要妹妹点头。”
弘纬张张嘴,半天没说话。说心里话,这个,皇后确实有经验。
这兄弟俩悄悄说着回去。弘琴公主从一边草堆后露出头来,望着兄弟俩背影,叹口气。身边小宫女小心问:“主子,咱回去吧?外头露水重。”
弘琴点头,“嗯,你去把我那块老虎褥子给皇后送去。叫她好好用着,小心别冻着了。”
小宫女答应下来,扶公主回去。
那天,弘琴一夜未眠。接下来几天,她就是再泼辣彪悍,也知道雍正忙着跟蒙古臣工切磋交流,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找察尔汗麻烦。否则,事态就会由男女婚嫁上升到国家治安。难得静下心来,天天陪着皇后接见蒙古王妃诰命。
皇后亲切随和,公主明丽大气。各个蒙古诰命回去,都跟自家爷面前赞不绝口。甚至有人开始打听六公主、七公主。衲敏听说了,对着安嫔一笑,“你也多留意留意,横竖,早晚要忙的。”
安嫔打心眼儿里不想把女儿嫁到蒙古。可是,眼看五公主都开始接触蒙古命妇,六公主、七公主更是不可能有别的去处。只好忍着心里酸楚,为自家女儿好好谋划,争取寻个漠南小台吉,最好是次子或是庶子,不用继承王位,将来可以求了恩典留京。那她辛劳一辈子,也不至于孤苦终老了。
十四带着年羹尧等人千挑万选的精锐营、火器营干将,跟察尔汗等人率领的蒙古勇士们,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较量的差不多了。之后,再由雍正主持些个“总结大会”,此次木兰之行,也快结束了。
还有两天,就要回去了。可是,弘琴跟弘经的“大计”还未实施。弘琴抓来弘经,逼问:“东西都筹备齐了?”
弘经皱眉,“额娘都开始给你铺路了,你怎么还惦记着?额娘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弘琴一把抓住弘经,“你嘴里说的轻巧,把你嫁给察尔汗试试!一天不‘办’他,我就一天睡不好觉。再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干嘛非要麻烦皇额娘?”
弘经无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偷偷递给她,“记住,按你吩咐,男女不忌。你这回可小心点儿,别再弄个什么贵女,便宜了小四子。”
弘琴一把抢过来,塞到腰里,“放心。要不是怕重蹈覆辙,我才不会专门提醒你‘男女不忌’呢!”嘿嘿,要是察尔汗跟个小倌……会是什么样呢?
弘经坐在自己帐篷里,听下人汇报五公主与宁贝子说的那些个混话,不由叹气:好吧,既然这俩人想玩,就让他们玩一回吧。只要皇后不生气就好。
雍正这里,衲敏第一次不经雍正同意,暗中动了粘杆处所有与察尔汗有关密折。对碧荷下完令,衲敏叹气,闺女啊,就这一次机会,你可得抓牢哇!
夜深无风。弘琴一身黑衣,周围众侍卫护着,“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察尔汗营地。一行人找到藏身之处后,身后一个身体纤瘦少年诺诺地对公主求情:“主子,奴才——奴才喜欢妹子!”
弘琴公主呸地一口啐到地上草叶中,“滚一边儿去。个没出息的。今夜事成之后,赐你八个妹子!”
那少年这才闭口,稍微颤抖着琢磨,等会儿该如何按照公主要求,对那察尔汗展现男子的“妩媚”。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等到过了子时,正是人最放松的时候。弘琴轻轻挥手,一条黑影从黑地里蹿出来,蹦跶到察尔汗所住帐外,从怀里掏出一个仙鹤细嘴喷香铜壶。趁巡逻侍卫不备,拉开仙鹤两只翅膀,细嘴对着帐内缝隙,扑腾扑腾几下呼扇,一股甜香就充满帐子。黑影见顺利得逞,立刻潜回公主身边,比划一下。
弘琴点头,掏出胸前怀表接着星光看了看,一、二、三、四、五,好五分钟了,冲身后打个招呼,低声催促:“小白,上!记住,八个妹子!”
那名叫小白的少年硬是拿出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站起来,脱了外头衣服,露出一身蒙古士兵装束,雄赳赳地就往察尔汗帐子大步走去。
弘琴扶额,暗自叹息,到底不是自己亲手教导的哇!
这小白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巡逻侍卫大声喝问:“谁?站住?”
小白好歹也是粘杆处出身,当即用纯正的蒙古语回答:“我是来找察尔汗台吉睡觉的!”
弘琴在暗处听了,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去拍死这个小白。心里把粘杆处那些个头头骂了几百遍: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小白”!心眼儿可真“白”呀!
一看今夜是没戏了,身边资深侍卫耳语:“主子,回去吧。以后还有机会!”
弘琴无奈,“撤!”早知道,就把碧荷带来了。
皇后帐内,衲敏魂不守舍地盯着跟前的大时钟。心里不住念叨:闺女呀,你可要小心啊!我可是把手底下能动用的人,全给了你呀!这要叫你爹发现了,咱娘俩一块儿玩完哇!
正念叨着,雍正领着人进来。衲敏急忙站起施礼,“皇上,您不是去安嫔那里了吗?”
雍正挥退众人,一把抓住皇后手腕,冷着脸问:“说,弘琴带那么多粘杆处侍卫,去哪儿了?”
衲敏吓了一跳,想了想,八成是露馅了。好吧,跟雍正耍心眼儿,自个肯定不是个儿。于是,就将弘琴、弘经,还特意捎带上弘纬,几个人定的计划说了。说完,也不敢看雍正,低头等待大叔发火。
隔了半天,雍正问:“弘琴跟弘经、弘纬三个人想出来的?”不错,跟密折上说的一样,皇后并没有如密折所说,故意替弘纬遮掩。看来,是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趁机陷害皇后呣子。
衲敏点头,心里暗暗叫苦:小十宝宝,你可别怪我硬拖你入浑水哦!谁叫法不责众呢!
雍正思忖:虽然,这个法子跟前几年那个如出一辙,不过,能想到“创新”、“举一反三”,也算不易了。横竖,这三个孩子关系好,又肯互相照顾。这就很难得了。想到这儿,缓和下来,拉皇后坐下,埋怨道:“你呀!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跟朕说一声呢!就算真想这么干,也得想办法把察尔汗骗到京城再说。要知道,这里是蒙古地盘,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大可小,不好善后啊!”
“啊?”衲敏急了,“皇上,现在宝贝估计已经领着人进去了,那怎么办?快派人把她叫回来吧?”
雍正想了想,“罢了。横竖,察尔汗就算发现她,也不会伤害大清公主。最多,朕替她赔几个笑脸就是。朕生气的是你!你不喜欢女儿嫁到蒙古,就应该跟朕商量。怎么就背着朕,跟着几个孩子胡闹呢!”
衲敏又急又怕,嘟着嘴支吾,说不出话。雍正看皇后为难,想起今日安嫔跪在地上,请求至少留一个女儿在京,当真是一颗慈母之心。同为母亲,皇后与安嫔爱女之心,又能差多少呢。雍正不由感慨,“朕也是她们的父亲,怎么会舍得自己宝贝嫁到那边远荒凉之地。皇后啊,你要相信朕。朕会保护你们母女的!再不济,叫公主日子过的顺心,总还是能做到的。”
衲敏点头,“我当然相信你。可是皇上,孩子们迟早要长大。咱们做父母的,总不能老一旁看着护着。我就是想着,公主也是时候该去磨练磨练了。这才同意的。至于没跟您说——皇上,这事不跟您说,出了事,都是我们呣子不对。您还有回旋余地。要是跟您说了,岂不是叫蒙古看咱们笑话嘛!”
雍正叹气,“你呀!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衲敏趁机一头钻进雍正大叔怀里,双手搂住大叔粗腰,嘴里婉转恳求:“皇——上——”哎呀妈呀,一身鸡皮疙瘩!
这边,帝后二人坐在帐内等候公主消息。那边,弘琴公主一边逃命一边骂:“这个察尔汗,没事儿那么擅长布兵干嘛?看把我跑的一身汗,还没跑出你家营地!”
眼看灯光火把将营地内黑暗之处一一排除,身边侍卫不由着急,“主子,这样躲下去,迟早要露馅。不如,属下带一部分人四下散开,引起他们注意。公主趁机带人出去。”
弘琴想了想,“好。”接着又吩咐,“你们小心。坚持住,等我回去,就叫皇阿玛来救你们。”
那侍卫点头,打了几个手势,十数个人影同一时间四下散开,引开巡逻兵勇,往远处而去。
弘琴公主带着身边仅剩三个侍卫,候着周围安静了,这才悄悄沿着暗处,一步一步往外溜。眼看就看到雍正帐殿顶子了,弘琴公主暗暗放心,一个箭步蹿出去。“嘭!”身后三名侍卫来不及惊呼提醒,一个个倒了下去。
弘琴公主捂着鼻子,嘴里一阵哎哟。抬头一看,察尔汗正抱胸笑睨。只听他嘴里说:“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奴才要是不好好招待,岂不是显得失了礼数?”
弘琴四下看看,没一个自己人,偏还嘴硬:“没事,本宫不与你计较就是。”这个察尔汗,身上还真硬!呜呜,鼻子一定给撞扁了!
察尔汗笑笑没说话。那边,巴特带人来,远远问:“表哥,抓到几个,又给跑了。他奶奶的,身手真好!你那边呢?”
察尔汗看看小公主,偏她还瞪着眼睛不服气,不由起了戏谑之心。“我这边嘛——没有!”转过头来看看弘琴,大声吩咐,“再去找找,找不着就散了。今天夜里,加强警戒。”
弘琴长出口气,等巴特带人走远,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啪地照察尔汗靴子上跺一脚,绕过人来,就想逃跑。
没想到,还未走出三步远,一阵晕眩,就给捞到钢铁一般的怀里。弘琴气地前踢后蹬,嘴里嚷嚷,“察尔汗你个混蛋,快放我下来!”
察尔汗凑到弘琴耳边,柔声问:“你是想叫我一个人抓住。还是想叫我那班兄弟们一起抓住呢?”
130、兔子蹬鹰
威胁!纯粹而绝对的威胁!
弘琴公主做衲敏闺女这么多年,针黹没学会多少,审时度势、顺应潮流这点,多少还是学到一些。听见察尔汗这般说,心里登时明白,如今,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未婚妻”的名誉,还是要顾着些的。
想到这儿,双目往后一瞪,“哼!”不再说话。
察尔汗淡笑,解下肩上披风,将固伦公主包裹起来,小心抱在怀里,轻轻说:“天太晚了。现在不能送你回去。等明天早上,我再送你。”
弘琴一面挣扎,一面说:“不用你好心,我带来的侍卫们有办法。”
察尔汗一面往营帐走,一面笑问:“哦?他们有办法?如今,除了地上睡的三个,其他的都忙着躲藏。难道,要他们嚷的全蒙古都知道,你夜闯我的大营?”
弘琴低头不语,只得窝到察尔汗怀里,任他抱着往营帐处走。察尔汗步伐很稳,除了胳膊太硬,还有一股不太习惯的青草味儿,弘琴自我感觉:没什么不舒服。
等到弘琴公主昏昏欲睡之时,察尔汗已经进了营帐。叫亲兵在外把守,不准放任何人进来。将公主轻轻放到床上,解开披风,盖上厚厚的毛毯。自己则卸下盔甲,和衣躺在公主身边。
弘琴刚觉得暖暖的就要睡着了,冷不防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伸手捂住察尔汗鼻子,“别闻!”我的天,这香味儿可是男女不忌,虽说咱现在才十一岁,这察尔汗可是四十一,正值壮年哇!
当即,弘琴一把拉住察尔汗,跳到地上就要往外走。察尔汗笑笑,拉开弘琴公主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到她鼻子底下,“闻闻吧。慧远大师给的,能避开催|情花花香。”
弘琴将信将疑,捏着鼻子嗅了嗅,果然,胸口那股闷热退去不少。索性抓过来,揣进腰上荷包里,歪着头斜着眼,瞅着察尔汗。
察尔汗依旧笑笑,“好了,早点儿睡吧。明天可是要早起,避开外人,偷偷将你送到陛下营帐里呢!”
衲敏没给弘琴传递多少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雍正本就不理会这些事。是以,弘琴虽然觉得不妥,但架不住一整夜绷紧心弦,身心疲乏。如今,好容易有了暖床软枕,她哪里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当即,扑到床上,抓起毛绒绒的毯子,“呜——”,嗷嗷叫着,打个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颗脑袋。靠到枕头上,白察尔汗一眼,呼呼大睡。
察尔汗失笑,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更宽的毛毯,依旧和衣躺到公主身边,将大毛毯盖到两个人身上,这才安心睡觉。
也不知隔了多久,就听弘琴大声说:“喂,察尔汗,你睡着了吗?”
隔了一会儿,才听察尔汗回话,“刚醒。”
“哦。既然醒了,就陪我说说话吧。”
“好!”
“十一年前,你为什么要向我父母求亲?”
察尔汗想了想,这位公主性子怪,偏偏十分聪慧。说假话——她未必听不出来,与其给她送把柄,不如实在些。只得老实说:“十二年前,我接连没了五个未婚妻。母亲担心,为我去求了萨满法师。法师说,叫我去京城求亲。还指点,到了紫禁城,看到离皇帝陛下最近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命中妻子。”
“哦?萨满说的?”
“是。所以,我就去求见陛下。本以为,陛下会独自接见我。那么,离他最近的,应当是殿中宫女。可没想到,皇后居然也在。”
“皇额娘?你——你想什么呢!那是国母!”察尔汗你个色胚,看老四知道了不宰了你!
察尔汗微微一笑,轻轻安抚有些躁动的公主,“当时,我也愣了。可是,低头行礼的时候,我看到皇后怀中的小公主。我想,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吧!”
弘琴撇撇嘴,“孔夫子说,要敬鬼神而远之!”
察尔汗没说话。弘琴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帐内沉默,只听“踢踏、踢踏、踢踏”,一声接一声,沉稳有序地响着。弘琴琢磨一会儿,问:“座钟?”
察尔汗又被公主从熟睡中叫醒,嗓音模糊地嗯了一声。弘琴来了兴趣,“没想到。你居然也用那东西。”
察尔汗笑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彻底醒来,沉声问:“你真的不想嫁到蒙古?”
弘琴嗤笑,“我是在京城长大的。哪里受的了草原的风沙!”
察尔汗点头,“好,我知道了。”
弘琴想了想,又说:“即便受不了,我也是公主。我朝唯一的固伦公主。除了抚蒙,别无选择。”说着说着,这位素来以强悍示人的公主,居然觉得自己鼻子发酸,急忙抽抽嗒嗒吸气,试图把眼中泪花咽下喉咙。
察尔汗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拍拍公主身上毯子。
弘琴抽搭一会儿,觉着没意思,自己停住了,冲察尔汗吼:“喂,我刚才那是着了凉,鼻子不透气,听见没?”
察尔汗轻笑,“其实,成亲后,你不一定要住在蒙古。我虽然是蒙古台吉,但辖地不过百里。手下兄弟,有德有才者众多,纵然我不在,他们也能将辖地治理好。如果你喜欢住在京城,我就陪你住在京城。京中、陕北、江南、岭南,都有我察尔汗家的产业。前几年,我还托人在江南买了一处别院。你若喜欢,到时候,咱们去那里玩。”
“真的?”弘琴公主不信。你不就一个小台吉吗?有那么大本事?
察尔汗微微一笑,“我本就是蒙古平民。在获封台吉之前,几乎走遍整个大清。山西商会,还有我的把兄弟。如今,已经是会长了。再说,不捣鼓点儿挣钱的东西,我拿什么养固伦公主呢?你可知道,一位公主媳妇,一年也是要花不少银子呢!”说着,呵呵笑起来。
弘琴气结,刚要伸出手来,去揍察尔汗。又想起皇后曾经教导她,“好汉不吃眼前亏”、“敌强我跑”,只得忍下来。暗自琢磨,这察尔汗,到底有多厚的家底?要不要把他家底都磨光了,再叫他退亲呢?
想着想着,只觉眼皮打架,慢慢难以支撑,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察尔汗这里,则是再也睡不着,轻轻抚着公主身上毯子,暗暗感慨:公主,快些长大吧!
这俩人在帐内安睡,可苦了一班粘杆处侍卫。今夜跟公主来的数十个就不说了。十一年前,雍正安排在察尔汗身边,负责监视的三个人,吓的腿都软了。不敢懈怠,留下两个人看守,谨防公主出事,另一个潜回大清营地,将公主行踪禀报清楚。
雍正听了,对着衲敏摇头,“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衲敏跟碧荷大眼瞪小眼,“怎么会这样?”
无论如何,公主有了下落,帝后二人,总算能睡个好觉了!至于弘经、弘纬兄弟俩:在他们看来,弘琴不去欺负人就谢天谢地了,还怕人欺负她?
等弘琴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营帐中,已经天光大亮。“天呐!”皇额娘一定等急了;说不定老四也发现了。弘琴腾地站起来,几把抓□上毛毯就冲了出去。
察尔汗营帐外,无论站岗,还是巡逻的兵勇,见了她,都笑着以蒙古礼节拜见,“主子,台吉在前面。”
“主子,请往东走。台吉在那里等您!”
“主子好,台吉就在前方。您往前就能看到他。”
弘琴没说话,对天下万民来说,她确实是主子。不过,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却像十三叔看自家皇额娘一般,讨厌,哼!
站在离察尔汗数十步远处,弘琴看他静静地趴在草丛里,臂上铁腕,一只碧眼海东青羽毛倒竖,警惕地盯着不远处一个灰黄|色的毛团。
不一会儿,只见海东青悄然飞起,冲那灰黄|色的团团一个俯冲,霎时间,带着那团猎物,昂头上天,嗷嗷叫着,在头顶盘旋。
弘琴快跑到察尔汗身边,仰头向上看了看,斜眼瞥见察尔汗腰上火铳,伸手夺下来,装弹、上膛,抬手瞄准头顶那团灰黄。
察尔汗笑说:“你喜欢兔子,要多少我也不嫌。何必跟我的鹰儿过不去?”
弘琴盯着海东青不说话。察尔汗见鹰儿几次飞近,公主都抿嘴不开枪,知道她意不在鹰,便笑着退后一步,站在公主身后护卫。
也不知是鹰儿爪子松了,还是怎么回事。那灰黄|色的一团,居然在高处脱离鹰爪,直直坠落。只听一声枪响,一只肥肥的兔子,摔在弘琴脚前十步开外。察尔汗亲兵赶至近前,拾起送过来。察尔汗接过一看,枪口——正中头颅。
弘琴收了枪,歪着脑袋,冲察尔汗笑笑,“走吧,送我回去!”
察尔汗点头,收了鹰儿,握握它一只玉爪,“你呀,平时那么强悍,怎么叫一只小兔子给蹬了呢!”
弘琴在前边听到察尔汗调侃,扭头冲他一瞪眼,“闭嘴!”
察尔汗憨笑着点头,“是,奴才遵命!”
弘琴见他这副模样,反而不好发火,只得冷哼一声,几步上前,跃上侍卫牵来的骏马,直腰端坐,居高临下,盯着察尔汗安排人手,送“未婚妻”回岳父那里。
察尔汗手下一干侍卫看的眼睛发直:不是吧?这位傻乎乎的、给一小丫头片子耍的团团转的“老男人”,真是咱英明睿智的察尔汗台吉?
131、玉海东青
等察尔汗护送五公主回到雍正主营时,日头已上三竿。众蒙古臣工连同随驾大臣,都在皇帝营帐前,等候拜见。
远远地看见那么多人,弘琴不由拉拉身上斗篷:这些个八旗子弟,可都远远看过五公主是何等风采。如今,光天化日的,想溜回皇后营帐,也不是件容易事呢!
察尔汗呵呵笑笑,伸手替公主压压斗篷风帽,“怎么?公主也有怕的时候?”
弘琴叹气,“我皇额娘很少跟我提什么女戒之类的,也从不逼我看《女儿经》。是以,我比其他公主都娇悍。可是,当着这么多人,跟你一起回去,就是我——也怕那流言蜚语啊!”
察尔汗摇头,“只要不故意煽动,没那么多留言!”
弘琴摇头,“刚才接到粘杆处侍卫密报:昨夜,皇阿玛因为皇额娘私自动用粘杆处,已经去问罪了。如果没人刻意煽动,他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呢?好在皇额娘素来仁厚,才没叫那招落井下石的计谋得逞!”
察尔汗皱眉,“粘杆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弘琴冷笑,“一个纸条,在斗篷里藏着。你怎么会知道?”
察尔汗伸手摸摸头上冷汗,“皇帝陛下居然在蒙古臣工身边——”
弘琴嗔怒,“皇阿玛哪来那么多空闲。是你自己非要上赶着答应我娘那什么不碰其他女人,皇阿玛才派人来监视你的!还蒙古臣工?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肖想我皇家公主啊?”
话一出口,察尔汗便知说错了,听公主生气,急忙赔不是。又问:“如今,只有你自己悄悄进去了。我在外面看着。你带来的侍卫应该都在附近吧?”
弘琴点头,“放心吧!你自比雄鹰,我再不济,也不是兔子!”说完,双腿一夹马肚,飞一般似的,直冲皇家营门。
守门侍卫老远就看清是五公主一人一马飞驰而至,急忙上前行礼,“五公主,请下马。”
弘琴沉着脸,跳下马来,马缰朝侍卫身上一扔,吩咐一句:“回头交给宁贝子。”踢着一双小皮靴,甩着斗篷,便直直地往皇后营帐走去。
公主回来,雍正坐在帐子里,早就得到信了。听见她去找皇后,便没说什么。只是,有几个文官,不小心又在那里说什么公主如何之类的话。雍正也不理会,皇后说的对:孩子们一天一天长大,该学着自己处理的事情,总是要放手教导他们的。
对前面文官中煽动留言之事,弘琴自然也知道了。换了衣服,去见皇后,恰巧碰到皇后正在召见蒙古命妇。衲敏本人蒙语不好,以前还有果亲王妃与五公主先后陪着,如今,就剩她一人,只得对着几位蒙古王妃笑着,尽量少说。听到公主回来,急忙叫她进来,好帮衬帮衬。
好容易送走了蒙古王妃们,弘琴立刻放松下笔挺的小蛮腰,一头钻到皇后怀里。衲敏轻轻摸着闺女头发,静静地,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才听公主闷闷地说了句:“皇额娘,其实,那个察尔汗——也没那么讨厌!”
衲敏微微一笑,“其实,他怎么样,我并不十分在意。我担心的是你。若是你喜欢,什么都好。只是,他年纪——毕竟太大了些。”说着,从座下取出一个盒子,摸出一块古玉,递给闺女,“这就是他当年定亲所赠之物。你若实在不喜欢,下次见面,还给他就是。”
弘琴闷头接过来,仔细看看,是块和田白玉,雕的是海东青捕天鹅。摸了摸,扔到腰间荷包里。依旧趴到皇后膝上,半天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还有四年吗?咱们再看看就是了!”
衲敏笑笑,“你呀!好吧,你也大了,凡事,都有了自己主意。我不拦着。只是,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大人担心,好吗?”
这母女俩说完话,就有高无庸进来传旨,请皇后到皇上帐殿去一趟。
衲敏猜想是问察尔汗之事,便叫闺女安心等候,自己领着碧荷、谨言等人去见雍正。
弘琴哪里是坐的住的人,等了一会儿,见皇后还不来,琢磨琢磨,便带着身边侍卫回去。路上,暗暗琢磨,自己昨夜出去,带的都是粘杆处侍卫,怎么居然还有人知道了?到底,这人是谁呢?
一路上走着,冷不防身后小丫头拉拉她衣角,跟着出言提醒:“奴婢等见过纯贝勒。纯贝勒吉祥!”
弘琴一抬头,就看见弘历领着一帮蒙古臣工,迎面走来。弘琴眼睛一眯:呵呵,小四子,原来——是你呀!
再往后看,纯贝勒弘历身后,都是些青年台吉、世子之流,唯独察尔汗,算是中年臣工。面对这么多蒙古男人,弘琴不甘示弱,对着弘历施礼,“四哥好!妹妹给四哥请安了!”
弘历连声笑说免礼。他身后,诸多蒙古勇士也连忙对着公主施礼。
弘琴淡淡一笑,“诸位巴图鲁请起。这些日子,辛苦诸位了!”
弘历一笑,“五妹妹对蒙古似乎很是了解呀?怪不得,今天早上就听说,你还到察尔汗部去看他们那里训鹰呢!”
弘琴微微一笑,回敬:“四哥果然关心妹妹。妹妹多谢了。”
弘历也不恼,“不知妹妹看到什么了呢?”
弘琴摇头,“察尔汗部营帐,不亚于周亚夫细柳营。莫说妹妹,就是四哥去了,也是要赞佩一番的。”能放你进去就怪了!
察尔汗在后面淡笑,这个弘琴公主,果然嘴上不饶人!
弘历说了一会儿话,不敢当着蒙古臣工的面,大肆打压一个小姑娘,只好笑意吟吟地放她过去。候着弘琴一行走远了,这才叹口气,“唉,我这个妹妹,从小,就给宠坏了!叫诸位看笑话了!”说着,对众蒙古小爷笑笑,满脸无奈。
众人急忙说不敢,还说纯贝勒疼爱妹妹,真是位好兄长之类恭维之词。若是别人,必定谦虚一下。然而,眼下这位,心里还以为蒙古僻壤,养出来的汉子必然鲁钝,说出话,必是真心。还真以为大家都把今日之事,看成是他自己如何疼爱妹妹。故而,笑着拱手,“哪里,那也是五公主值得疼爱。如若不然,谁又会怎么宠她呢?”
众人心里冷笑,嘴上不说什么。唯独察尔汗面无表情,连敷衍都嫌费工夫。
弘经得了一匹好马,虽然比不上汗血宝马,也称得上日行八百。听闻是弘琴送的,急忙拉上弘纬去找妹妹说话。弘琴一反常态,只骂了句:“有东西还嫌不好?烦人!”从腰里抽出一把火铳,扔给弘纬,“你的!正宗德意志火枪。子弹在察尔汗那儿,自己要去!”
弘经瞅两眼,嘿嘿一笑,“有妹夫就是好,不用动嘴,就有好东西自己送上门来。”
弘纬却有些担心,犹豫半日,方说:“你要实在不喜欢,咱们想法子叫察尔汗主动退婚——也不是不可能。横竖,圣祖,也不是没有嫁到满洲的公主。”
弘琴冷笑,别开脸不说话。弘经拉拉弘纬,乐呵呵凑到弘琴跟前,“妹妹,还生气呢!别气了!你看,我跟弟弟这不正在给你想法子吗?”
弘琴啪地拍开弘经,“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小四子那头龟孙王八蛋!”
弘纬听她骂到“皇祖父”,脸色一沉,立刻又恢复正常。弘经皱眉,“他又惹你了?我就说,昨天皇阿玛不可能无缘无故从安嫔娘娘那里直奔皇后营帐。原来,是他在背后捣鬼!”
弘琴撇嘴,“就他?也想扳倒皇额娘?他以为,所有女人都跟他那个娘似的?经不得查问!我呸!”
弘经听了,一阵恼怒,“本来不想跟他计较,他居然连皇额娘都算计上了?他哪来那么大本事?此人,不能再叫他坐大了!”
弘纬叹气,“富察家虽然中立,那高氏的父兄,在江南可是大权在握。瓜尔佳氏也算得上是满洲大姓。背后,那些隐藏的势力,总不算少。”
弘经压低声音,“实在不行,就把他娘以前干的那些事再抖搂几件出来。母妃那里可是有好几个小本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弘纬听了,还在思考,弘琴就说话了,“不行,你们还太小,不能这么早就给推到风口。小四子虽然讨人厌,但只要有把柄在手,咱们还怕他不成?现在,只要中宫稳固,什么都别做!否则,成了第二位废太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着,挑衅似的瞟弘纬一眼。
弘纬低头不说话。弘经叹气,“好吧,只是妹妹,你受的委屈,哥早晚给你讨回来!”
弘琴笑笑,低头伸手探进腰间荷包,摩挲荷包里那块海东青扑天鹅玉佩。弘纬叹气,上来拍拍姐姐肩膀,“还是那句话,不喜欢,可以不嫁。有我在,没有人敢叫你受委屈!”
弘琴冷笑,“你出生的时候,皇额娘险些因难产而死。这委屈,还不算大吗?”
弘经刚要呵斥妹妹:这样的话怎么能说。你不知道当初大伯被废之时,最无奈的罪名就是“生而克母”?妹妹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弘纬则对着哥哥摆摆手,“罢了,反正,这也是实话。横竖,是我不对在先。她心里不好受,我不怪她。”说着,留弘经在帐子里,自己带着随从走了。
弘纬刚出去,弘琴就一头扑到弘经怀里,哇哇大哭,“哥哥,哥哥——”
弘经无奈,拍着弘琴毛茸茸的小脑袋,“唉,你们俩呀!就不能叫我省会儿心!”罢了,一会儿再去哄小十宝宝吧!
第二天,雍正依旧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回京。弘经、弘纬骑着马,随侍御辇左右。弘喜身子弱,跟谦嫔一起坐在后面马车里。弘琴则脱下骑装,换上旗袍,端坐皇后銮驾一侧,帮着皇后撑场面。六公主、七公主依旧跟着安嫔,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
至于弘历,此次随驾唯一一位成年皇子,扛起在仪仗最前打头阵之重任,责无旁贷。
头一天还好,第二天,刚行了二三十里,就听见前头一阵喧哗。雍正坐在御辇中皱眉,问:“高无庸,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无庸答应一声,亲自骑马去看。等到回来时,那脸都成绿的了。没赶到雍正御辇跟前,就摔下马来,膝行至雍正跟前,磕头回话:“回主子,有只玉嘴玉爪海东青,翱翔于仪仗之前,被——”吭哧半天,这才说了句,“被纯贝勒误射下来。如今,履亲王正在命人救治。”
雍正深吸一口气,“玉嘴玉爪海东青?被射?”
弘经、弘纬对视一眼,互相暗问:“你干的?”
“不是。我还以为你干的呢?”
“开玩笑,我哪有那本事?到底谁干的?”
后头,众嫔妃也听说了,有些满洲出身的嫔妃就悄声解释:“玉嘴玉爪海东青,乃是满洲神物,国运的象征。轻易动它不得!给射下来——我的天!”
皇后銮驾中,弘琴公主则捏着手中纸条暗笑:看来,有个会训鹰的额驸——也不是什么坏事!
132、放鹰归林
衲敏听着前头忙乱,坐在銮驾内,暗暗叹息:这都什么事!正史上,弘历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个海东青不能随意射杀都不知道。看来,是有人要下手了。
弘琴听见母亲叹息,急忙把纸条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额娘不必担忧,女儿去前头看看。”
衲敏拉住她,“你去做什么?平日里跟着我銮驾外头成天跑,就有不少人说闲话了。还真要闹得整个八旗都认识才行?”
弘琴听了,安抚一笑:“皇额娘,您别担心。我去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瞧好吧您咧!”
说着,跳下马车,跨上桃花马,拨开众人,一路到了仪仗最前。道路一边,履亲王站在旁边,不住焦急踱步,不时问:“怎么样了?还好吗?”
随驾兽医不时擦擦脑门上的汗,一面小心包扎海东青脚上伤口,一面应付履亲王。弘琴公主驾到,原本挤在履亲王身边的亲兵侍卫全部散开,弘琴借着一条道,走到履亲王身边,问:“怎么样了?还好吗?”
履亲王摇摇头,“说不好,上驷院最好的兽医都在这儿了。”说完了,才意识到是四哥家的大侄女来了。虽然弘琴将来必然是固伦公主,但是毕竟尚未册封,年纪又小,十二自然就把她当孩子看。“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多人,冲撞了可怎么办?快回去!”
弘琴撇嘴,“不嘛,我就要来看看。”说着,把鞭子缠在腰上,就要往里挤。履亲王看这阵势,知道赶不走她,只好吩咐众人让开。
弘琴挤到海东青旁边时,兽医已经将海东青受伤的一爪包扎干净,断掉的几根翅羽,也小心弄整齐。弘琴仔细打量一眼,果然是“玉爪玉嘴”哇!只是小四子你也太没本事了吧?都送到眼前叫你射了,居然就只伤了一只脚?你不会拉弓,还不会用火铳啊?真是个笨蛋!
张口问兽医:“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兽医小心回答:“回公主话,神鸟暂时没有危险。只是,因为伤到翅膀,不知道,能不能再飞起来。”
十二在后面听了,心里一阵嘀咕:象征国运的海东青,要是再也不能飞翔——这,这可如何是好?
弘琴嘿嘿冷笑,“是吗?”飞不起来了?吓唬谁呢?是不想给自己身上担责吧?一把推开几名兽医,伸手抱起海东青,骑上马,就往一旁山头上跑。
十二吓了一跳,急忙命人向雍正汇报,自己领着人,骑马紧跟。海东青出事,本就不好善后,若是这位四哥的掌上明珠再有什么不妥,那他头顶上这顶亲王帽子——就不用要了。
到了山顶,松林瑟瑟。秋日暖阳,穿过树荫,射在林中,一束束光柱,越发显得清透。
望着后面紧跟的一众铁骑,弘琴微微一笑,摸摸海东青翅膀上的毛,从它右边翅膀下,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根银针,抬手藏到自己头发里。对准鹰儿小脑袋,悄声说:“回去吧,告诉察尔汗,我领了他这个情。顺便说一声,要娶我固伦公主,就这点儿本事,可还不行呢!”
说着,浑身使劲,把臂上鹰儿向空中一抛。十二在后头看着,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哎哟,我的大侄女哟!这可不是个小猫小狗的,说扔就扔。这万一要真给扔出毛病来了,就是你——也架不住皇上四哥的怒火啊!
哪知,履亲王还没把担心的话想完,就听身后侍卫举手,“王爷您看,海东青飞起来了!”
十二急忙往上看,可不是吗?那海东青借着山顶烈风,舒展双翅,在空中盘桓几圈,冲弘琴唳叫几声。瞅见弘琴伸胳膊挥挥手,这才向上扑打翅膀,望北飞走了。
除十二外,其余随行侍卫均亲眼所见,就连山下雍正身边的弘经、弘纬,也将弘琴放鹰之举看个明白。这俩人不禁同时想到弘琴——那位准女婿。“察尔汗家的鹰?”
“不是吧?他那只,只有玉爪,没有玉嘴?”
“那是谁?”
弘琴眼瞅着鹰儿飞走,拍拍手,骑马下山。经过十二身边的时候,冲他笑笑,“十二——叔,回去啦!”
十二这才回神,领着一帮侍卫护送弘琴公主。到了雍正御驾之前,弘琴冲十二笑笑,“不劳十二叔费心了,我要觐见皇阿玛。”转身对高无庸,“烦劳高谙达为我通报。”
高无庸早就得了雍正旨意,急忙躬身相请:“公主,万岁爷吩咐,要是您来了,就请进来。”
弘琴一笑,拿鞭子敲高无庸一下,“算你识相!”高无庸低头不说话。弘经、弘纬皱眉,这听着,怎么那么像说皇帝识相呢?
弘琴蹦跶几下,就窜到雍正跟前,笑嘻嘻地搂住雍正脖子,“皇阿玛,我把那只鹰放飞了。没事了!”
雍正斜眼瞅瞅闺女,“是吗?你放的?不是察尔汗干的?”
弘琴依旧笑嘻嘻,“当然不是。我放的。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你还不信吗?”
雍正依旧冷着脸,“怎么?你放的不是海东青,而是鹰?”
弘琴叹口气,“我也以为是海东青呢!结果,接过来才瞧出来,不过就是只普通的鹰隼。那嘴倒是玉色。就是爪子上的颜色,是用防水漆染上的,不仔细看瞧不出来。我怕引起流言蜚语,没跟外人说。看着跟察尔汗那只鹰倒是有点儿像。就是比察尔汗那只大些。皇阿玛您别舍不得,等来年,我叫察尔汗训养一只真正的玉嘴玉爪海东青,给您瞅瞅?”
雍正憋不住笑了,摸摸女儿头发,“你不是不肯嫁给他吗?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支使他?不怕将来退亲时,他逼着你还人情?”
弘琴脸一红,低头不说话。雍正叹气,“你呀!以前,你还小的时候,皇后就说过,‘女子有福死夫前’。前几天,她又提起察尔汗的岁数。确实大了些。你若实在不愿意,即使你肩负着公主的责任,做父母的,也不会置你一生幸福于不顾的!”
“不,”弘琴急忙抬头,“我是天家公主,这一点,不会改变;我肩上的责任,只会更重!皇父,不要为我担心。等我十五岁时,我会做出最合时宜的决定。在此之前,皇父,保持现状吧!”
雍正听了,拍拍女儿肩膀,“好吧!只是,要记住,你是金枝玉叶,更是父母的心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苦往自己独自里咽。皇父国母,都会为你做主的!”
弘琴听了,低头一笑,“那是自然。谁敢给我气受,我一鞭子抽死他!”
雍正听了,顿时失语。
父女俩又说了一些话,雍正怕皇后担心,催闺女回皇后銮驾那里。弘琴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雍正瞧瞧御辇两边直坐马上的弘经、弘纬,淡淡一笑,“真是翩翩少年,不知愁苦啊!”想了想,问:“弘历何在?”
高无庸在御辇旁躬身回答:“回万岁爷,纯贝勒因射伤海东青,在仪仗外负荆请罪。”
“嗯,知道了。”雍正低头批奏折。高无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充当背景。
也不知走了多远。至天黑时,大军宿营。久不露面的廉亲王夜间求见。雍正听了,放下手中朱笔,“他来做什么?”
弘经、弘纬一边练字,一边陪雍正,听说廉亲王求见,也深觉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雍正想了想,吩咐叫廉亲王进来。
八八一进门,就看见雍正两侧,一个是九侄子,一个是十侄子,都恭恭敬敬地坐在一边小桌子上写字。见到他进来,一齐站起来,垂手侍立。
八八心中一动:难道,这两位,就是四哥看好的“人选”吗?顾不得多想,朝上施君臣之礼。
雍正没怎么为难他,“八弟来了,起来吧!”
弘经、弘纬随后给廉亲王行礼请安。廉亲王急忙笑着叫他们免了。雍正撇了廉亲王一眼,凉凉地说:“前两天弘时来请安,说你得了风寒,整日窝在马车里。怎么今日反而来了?病好了?”
八八笑的好不柔和,朝上拱手:“哪里。臣弟这两天还是有些头晕,太医说没什么,是前两天休息多了。叫臣弟多走走。哪知,臣弟还没出门,就听说弘历屋里高氏她爹求见。臣弟想着,毕竟是纯贝勒半个老丈人,不敢不见。就叫弘时去接待了。又怕高大人见不到臣弟不肯走,这才到皇上您这儿讨杯茶来。皇上四哥不要生气。”
雍正冷笑,“把高斌扔给弘时折腾,你堂堂八贤王就这点儿本事?”
八八一笑,依旧乐呵呵地说:“四哥,咱们俩那些旧事,就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必避讳。当年,咱俩可是比现在弘经、弘纬关系还好。如今,弟弟求您一杯茶都不肯施舍。叫孩子们看了,可是会笑话的!”
雍正气闷,“说吧,什么事?”
八八看逗雍正逗的差不多了,知道不能过火,遂正色问:“今天海东青的事,四哥能饶过弘历吗?”
雍正皱眉,“你来给他求情?”
八八叹口气,“四哥,海东青再贵重,也是飞禽。因为一两只鸟,已经伤了一位前朝皇子。就不要再伤晚辈们了。这些年来,弟弟们虽然没怎么帮过四哥。可平心而论,弟弟们也算是恪守本分。弟弟求四哥,看在弘历还有那么一点才干的份上,先记下这笔,往后再算,也不迟。横竖,这个情,弟弟记下了。往后,弟弟一定还!”说着,眼中就滴下泪来。
雍正没说话。冷眼看着八弟慌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想了想,“罢了。因物废人,也不是朕愿意见的。你回去见到高斌,跟他说,叫他好好办。,其他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廉亲王急忙跪地谢恩,心里一面骂自己犯贱犯糊涂。好在这些年,雍正跟他几个兄弟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弘历那小子,本就不准备重办他。如今,正好给八弟一个台阶。权当是又借了一回人情。摆摆手叫八弟下去。廉亲王急忙笑着跪安。
弘纬望着八八年近半百的背影,突然觉得,不过几年时间,这位圣祖八阿哥老了许多。琢磨半天,还是拱手求雍正:“皇阿玛,儿臣想送八叔回去。天这么晚了,他年纪也大了,儿臣有些不放心。”
弘经抬头看一眼弟弟,想了想,也说:“皇阿玛,儿臣陪弟弟一起去吧?”
雍正看看俩儿子,方才八弟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四哥,咱们小的时候,比弘经、弘纬现在还好呢!”叹口气,“去吧!天黑,路不好走,多一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弘纬无奈,只好跟着弘经一起告退出门,追上廉亲王,一路往廉亲王营帐中走。
廉亲王本想多转悠转悠,好好熬熬高斌那个老头儿。没想到,两个侄子也跟着来了。只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回挪。一路走,一路跟俩侄子套话:“弘经啊,听说,你现在开始学西洋文字了?学的还好吧?”
弘经笑笑,“还好!谢八叔夸奖。”
八八无语,爷没夸你呀!又问弘纬:“小十啊,听说,你算术学的也很好,是吗?”
弘纬直接说,“师傅是这样夸的。听师傅说,比起八叔当年,还是有些进步的!”
八八听了,干脆闭嘴,这俩娃,就是四哥吩咐过来气爷的!
过了半日,三人带着三班随从,才走到廉亲王营帐。八八笑着叫俩人进来坐坐。弘经想了想,拱手道:“本来就是怕八叔年纪大了,迷路不好走。既然已经平安送到,侄儿们先回去复命了。”
八八本就没想留人,急忙说:“那好,你们一路小心。有空来八叔这里坐坐。”赶紧走吧,再不走,爷在你嘴里,就成走不动道的老头儿啦!
弘纬拱手,候着弘经先走,落后几步,趁众人不留意,悄声对八八说:“先帝晚年,对当年海东青之事,颇为后悔。好在,八福晋也能生育。你——可以释怀了!”说完,紧走几步,跟上弘经,兄弟俩并肩而去。
八八独自一人在营帐门外立了半日,朝上望着那墨蓝墨蓝的星空,半晌,方才说了一句:“皇父——”终究还是流下两行泪来。
原本,这件事,众人都以为随着纯贝勒无事,应该平安遗忘。然而,关乎国运的海东青事件,还是迎来了它的后续。
雍正刚到承德避暑山庄,京城传来讣告:圣祖大阿哥——薨!
一行人风风火火回到京城,还没进紫禁城,又听到云板声声:惠太贵妃薨!
礼部这边还没议好该给惠太贵妃起个什么号,那边宜太妃就不好了。等到惠太贵妃棺椁入殓停灵时,宜太妃也跟着去了。
廉亲王、圣祖九贝勒领着一帮妻儿,在两位额娘灵前哭的肝肠寸断。雍正心里也不好受。好容易皇太后孝期快过了,这两位母妃又没了。眼看弘经都要十三岁了,这不是耽误我儿婚姻嘛!无可奈何,按皇贵妃礼葬了惠太贵妃,按贵妃礼葬了宜太妃。安抚安抚廉亲王、九贝勒,在弘纬建议下,恢复圣祖大阿哥“直郡王”封号,由其长子继承贝勒爵位。晋圣祖九贝勒为“咸郡王”,圣祖十贝勒为“平郡王”。算是给丧母的弟弟们一点安慰。
封完这两个不亲的弟弟,雍正自然又想起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少年的十三。叫来怡亲王,亲自跟他说,要给他个郡王双爵位,于诸子中任意指人继承。怡亲王吓的跪地不敢受。雍正亲自扶起十三,想了想,“罢了,还是叫弘皎承郡王爵吧。这孩子,朕看也是个好的!”
不管十三如何推拒,这事在雍正看来,是说定了。衲敏在仁和堂听说,笑笑没说话。这个弘皎,对富察小玉,确实是好。成亲这几年,着实做到了屋里只有小玉一人。当真实属难得!雍正喜不喜欢她没问过,自己确实喜欢,那是不用说的。
想想别人,再看看自己,一双手,到现在居然还保养的白皙如玉。可是,明镜中,再年轻的容颜,也不免隐隐显出眼角皱纹。
这,还不是最叫人忧愁的!
最令衲敏焦躁不安的是:雍正十三年,来了——
133、病发养心殿
雍正十三年,真不是个好年景。
和硕和惠公主在各方面的关照下,拖了四年,还是青春早逝、撒手人寰。留下一子桑斋,与和硕额驸相依为命。怡亲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也病倒了。怡亲王妃兆佳氏丧女悲痛,强撑着照顾怡亲王,不出一月,也缠绵病榻,不能起身。无奈之中,富察小玉一力承当怡亲王府诸事,与嫂子、弟妹们共同伺候公婆,照顾幼弟。弘晓也向上书房请假,陪着哥哥们在父母床前尽孝。
怡亲王此次重病,对雍正的影响,远不如雍正八年那次。从感情上来说,几年前,雍正经历了弟弟重病,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从政事上来说,鄂尔泰、张廷玉等老臣已经能够接替怡亲王手上大部分事务,刘统勋、陈世倌等人皆能为民请命、为君分忧。其中,刘统勋驻京,陈世倌外放,一内一外,颇得雍正信任。另外一个不曾为大家熟知的原因,就是除了弘时、弘历、弘昼,在朝政上,弘经与弘纬也开始崭露头角,二人所提出的见解,很对雍正胃口。虽然皇后多次谏言,说两位皇子还小,不宜过早接触朝政。但雍正还是喜欢趁着他们到仁和堂来请安时,叨陪鲤对一番。并且,从中获得不少启发。
只是,令雍正遗憾的是,弘经今年已满十三,是时候暗中留意哪家姑娘合适,却偏偏太贵妃、太妃去世,不能立刻着手赐婚。只得暗暗嘱咐皇后多多留意。
衲敏听了,哭笑不得:小宝刚上初中啊刚上初中!嘴里只得答应下来,心里可没怎么注意。等过了炎炎夏日,多家命妇时不时递牌子进宫,话里话外,都是说自家姑娘如何如何。衲敏听了,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到后来,乌拉那拉老夫人也拉着儿媳瓜尔佳氏来,跟衲敏闲聊之中,常常说些自家几个孙女都长大了,尤其是小孙女,今年刚满十四岁,太贵妃孝期,不好大选,问皇后知不知道有合适的人家。乌拉那拉老夫人说话还算委婉。瓜尔佳氏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最疼小女儿,心里一激动,就直接问出来,“怎么不见宁贝子?”
衲敏淡淡笑了笑,反问:“嫂子可是挑女婿来了?”
瓜尔佳氏听了,急忙跪倒在地,连说奴才不敢。
衲敏叹气,拉她起来,亲自送她坐下,这才坐回位子上,问母亲与嫂子,“咱们满洲入关,已经有三代了。汉人历史,咱们也不陌生。可记得汉朝薄皇后、陈皇后,以及那位张皇后吗?”
这二人哪里知道这些,衲敏淡笑,“这三位皇后,张皇后,乃是汉高祖吕后的外孙女;薄皇后,是汉文帝生母薄太后的侄孙女;至于陈皇后陈阿娇,身份更是显赫,外祖父、舅舅、表弟兼丈夫,都是皇帝。最后呢?结果如何?张皇后、薄皇后都有贤名,一个在汉文帝登基之后,仅仅称为皇嫂,这还算好的;薄皇后,被表哥逼死在冷宫;陈皇后,谁都知道,长门宫那里的凄凉啊!”
看这二人不说话,衲敏接着笑问:“要说汉人,其实跟咱们没多少差别。我说那三位,哪个不是后族亲眷、世家千金,最后呢?额娘、嫂子回去可要想好了。若是你们执意要送皇后侄女来,我这个当姑姑的,拼着贤德的名声不要,也要给侄女一个好女婿。只是,往后的日子,我可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呀!吕后生前、薄太后尚在时,以及窦太后掌权时,那三位过的日子,谁不羡慕。后来呢?额娘、嫂子,你们可要想好呀!咱们家,有没有卫青那样的人才,能给侄女撑腰呢?”
乌拉那拉老夫人与瓜尔佳氏听了,又羞又愧,齐齐跪到地上磕头,再也不敢提这些个事。衲敏叹口气,亲手扶起二人,抹着眼泪说:“我何尝不想叫咱家世代富贵!可是,咱们家世衰微,男人顶不上去,单靠女人,哪里有用?这些年,我没帮衬过娘家,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啊!我不帮衬,总会有人念在你们是皇后娘家,给几分面子。若是我执意为哥哥、侄子们谋取高官厚禄,额娘、嫂子,不靠本事挣来的,迟早守不住。到那时,我岂不是害了咱们家吗?”
乌拉那拉氏老夫人与瓜尔佳氏均垂泪表示,理解皇后之心,回去定叫富存他们爷几个老老实实。至于孙女什么的,再也不敢提。
送走这婆媳二人,衲敏坐在景仁宫正殿叹气:这些世家,就不能安生一会儿?不是给儿子谋出路,就是给闺女寻婆家。哪儿热闹往哪儿挤,就不怕闺女给人欺负死?唉,真叫人想不通。
弘琴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到皇后身边,给她捏肩膀。“皇额娘,您为什么不同意把表姐指给哥哥?那个小表姐我见过,脾气什么的,都挺好的。”
衲敏摇头,“你哥哥还小。再说,就是再合适,那也是我的亲侄女,明知皇子后院是火坑,怎么还忍心把她往里推呢!”
弘琴不解,“皇额娘,您怎么这么说?您没见熹妃都在想法子,往纯贝勒府塞钮钴禄氏家的人吗?”
衲敏苦笑,“你以为,富察氏、瓜尔佳氏、高氏是好惹的?这个熹妃,不说跟她们搞好关系,居然还想娘家那些。真是糊涂了!”接着又说,“女人这一辈子,什么叫幸福?不是厚厚的诰封,而是丈夫疼爱、子女孝顺。大家太太,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更不要说跟个奴婢差不多的侧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那么逼察尔汗,除了你以外,不准他碰其他女人。其实,那也不过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片私心,不想叫你将来跟人斗来斗去,平白,失去了安宁。”
“哼!其他女人!他敢,我阉了他!”弘琴嘴上哼哼,手下不由用力。
衲敏吃痛,急忙拨开闺女两只手,刚笑着要打趣,就听外头王五全飞快跑来,跪地急奏:“主子娘娘,您快回仁和堂吧!万岁爷突然晕倒了!”
“什么?”弘琴急忙站起来,扶起皇后,就要往外走。哪知拉了几把,没拉动。弘琴急了,“皇额娘?”
衲敏呆了一刻:难道,这就是命吗?雍正十三年,终究还是躲不过?
等到清醒过来,听见弘琴着急,急忙强自镇定,扶着弘琴出得景仁宫,坐上銮驾,一路向养心殿疾行。
到了养心殿后殿仁和堂,一群太医忙里忙外,正在诊治。人虽多,却不敢发出丝毫异响。医正眼瞅皇后、公主到来,急忙领着大伙儿叩头行礼。衲敏顾不得喘气,“都起来吧?皇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好?”
医正几人商量一下,一齐回话:“主子娘娘,臣等正在会诊。还请主子娘娘耐心稍等片刻!”
弘琴听了,怒道:“还不快去!养你们是吃闲饭的吗?”扶着皇后在外头交椅上坐下,静等结果。
弘历、弘昼、弘经、弘纬得了信儿,都纷纷赶来。就连素日埋到“牛顿”、“伽利略”等乱七八糟事务中的弘喜,也急匆匆赶到仁和堂外头。后宫嫔妃,以年妃为首,熹妃、齐妃、懋嫔、裕嫔、谦嫔、安嫔等人,全都齐聚养心殿后殿。六公主、七公主也急忙跟着安嫔过来。
衲敏忧心雍正,没心思理会她们。弘琴看了,走到年妃身边,说了几句话。年妃听了,点头,对身后诸嫔妃说:“众位太医正在给万岁爷诊治,咱们姐妹在这儿,徒增烦恼,也帮不上忙。不如,都暂且回去,听候吩咐吧。不知姐姐妹妹们如何看呢?”
懋嫔素来不管事,听有人这么提议,自然答应。裕嫔、谦嫔、安嫔身边,都没有能一争皇位的阿哥,所关心的,无非是雍正玩完之后,自己与孩子们的地位,急也无用。齐妃没了儿子,自然没她说话的余地。于是,各自领着自己偏殿里位低嫔妃回去。唯独熹妃,还想着留下来,谨防皇帝有什么“遗言”。
年妃淡淡一笑,上前挽住熹妃胳膊,“妹妹无事,就到我那儿坐坐。姐姐还有些针线活,想要跟妹妹讨教一二。妹妹,可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哟!”说着,连拉带拽,硬是把熹妃拖到了延禧宫。等坐到延禧宫偏殿,熹妃才明白过来,自己四十多岁的人,给小年妃一路妹妹叫着。心里憋屈,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雍亲王府里,年侧福晋专宠的那段时光。
不说熹妃憋闷,弘历这边也不好过。他不是傻子,很能分清楚,今日局势。如今,皇父对自己的态度,不瘟不火、不宠不贬,若不是小九、小十还小,恐怕,自己早跟弘时一般,给过继出去。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圣意所属之人。或者,就是个靶子呢?弘时给他当了那么多年的靶子,他怎会不知道靶子的含义!现在弘时的境况,那还是好的呢!
然而,今日雍正突然晕倒在御案前,乍然一听,弘历心中其实并非没有感伤。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生身父亲。然而,心底隐隐那股期冀、兴奋,也随之滕然而起。雍正在里头昏迷,弘历就在外头想,如果,皇父如此这般,一睡不起,那么,那个位子——
无论如何,在年龄上的优势,弘历自认,小九、小十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弘昼是个没良心的,听说雍正病了,除了从酒铺里溜出来跟在四哥ρi股后头转了两圈,没啥说道。至于其他的,他自己都不想。无论长、嫡,都没他的份,想也白想。不如老老实实做个荒唐贝勒,还能得个善终!
至于弘喜,他一个整日里埋在望远镜、航船模型里的人,懂个什么?估计也不想懂什么!
弘经见皇父生病,心里难过,一直陪在皇后身边,等候太医那边结论。弘纬站在哥哥旁边,低头不吭声。
六公主、七公主老老实实跟在五公主ρi股后头,不敢多说一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们陆陆续续出来,对着皇后磕头,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衲敏算是听懂了。就是雍正大叔貌似得了偏瘫、半身不遂、脑血栓、脑梗塞之类的病了!
衲敏叹气,这人平时也没大鱼大肉地乱吃,不过就是饮个小酒什么的,怎么就得了这富贵病呢!罢了,反正,正史上,他本来就该这时候玩完。虽然这么想着,心里着实难受,强撑着冲太医摆摆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皇上的身体,本宫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只管全力以赴,去吧!”
太医唯唯诺诺、抹着冷汗下去。弘琴瞅瞅里间,高无庸正领着宫女给雍正换衣服。走到皇后跟前,问:“皇额娘,接下来皇阿玛养病期间,可该如何,您要安排好啊!”
衲敏抬头,叹口气,“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安排事情。你看该怎么弄,跟你年母妃他们商量就是了。她原本就是藩邸侧妃,如今,又是众妃之首,你跟她商量吧。”
弘琴点头,“后宫有女儿在,您不用担心。那——前朝呢?”
衲敏抬头,看看弘历几人,暗自琢磨,雍正虽然叫他们参政,但这几人手中并无实权。万不能这时候放权给他们。可是,前朝不能无主事之人。如今,十三又病着,可该叫谁管呢?
弘经想了想,对皇后谏言:“皇额娘,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安排好的。哥哥们也在这儿伺候了半天了,该叫他们回去歇着了。十二弟、六妹妹、七妹妹身子弱,也该回去歇着了。”
衲敏点头,叫来弘喜、六公主、七公主,勉强支撑着安抚一番,叫他们各自回去。弘昼听说能回去,跟得了特赦一般,出了门就趋步而走。弘历倒是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养心殿。
等几个人全都走了,就剩下弘琴姊妹三个时,衲敏腿一软,直接滑到地上。弘经吓了一跳,急忙扶起母亲,紧跟着安慰:“皇额娘不用担心,皇阿玛不会有事的!”
衲敏眼中含泪,“这就是命,这就是命!”
弘琴看了,眼圈也跟着红了,“额娘您别这样。如今,好多事情,还得您做主呢!哥哥弟弟还小,您再这个样子,可叫我们怎么办呢?”
弘纬没说话,担忧地看看皇后,最后,还是劝,“皇额娘您先去看看皇阿玛吧!他现在,一定很需要您在身边!”
衲敏点头,扶着弘经、弘琴进了里间。雍正已经醒了,但眼能动,口不能言。见到皇后进来,右手伸了伸,左手却僵硬的很。衲敏急忙快走几步,拉住雍正的手,坐到床前,背过身来,抹抹眼泪,回头笑着说:“太医说了,你不过是偶尔身体不舒服,过两天就好了。你要放宽心,好好配合太医针灸、吃药,这样才能好的快!孩子们还小,朝廷里又那么多事,你可不能使性子,不吃药啊!”
雍正点点头,看着皇后不说话。衲敏知道,如今他这样子,脑子清明,口齿糊涂,只得笑着安抚:“没事的,你要什么,我和孩子们都在。弘历几个我打发他们按你之前吩咐办差去了。弘喜送两个妹妹回去。你看,你还想见谁呢?”
雍正摇摇头,握握皇后的手,再看看弘琴、弘纬、弘经,松开手,指指前面养心殿正殿方向。衲敏想了想,问:“可是有什么东西,要拿来的?”
雍正点头。衲敏急忙叫来高无庸,吩咐他把皇上晕倒前正忙着的东西取来。等到高无庸捧着个盒子回来,衲敏当着雍正的面打开,居然是一卷圣旨。征得雍正眼神同意之后,才叫高无庸打开念。
弘经、弘琴、弘纬都领着宫人跪在地上听,衲敏本也当跪地接旨,奈何雍正一直握着她的手,只得侧坐在床沿上,听高无庸一字一句地念。
等圣旨念完,弘琴不由失望了。原以为,这是册立皇太子诏书呢!
134、直言国策
弘经忧心父亲身体,对圣旨内容不甚在意。弘纬听了,与自己无关,也放在一边。唯独弘琴,接旨谢恩,怀里抱着明晃晃的圣旨,暗暗叹息:老四啊老四,你就是再忙,都有空封我为固伦公主了,好歹挑个人——封个皇太子——意思意思!这么着不上不下的,折腾人呢你!
衲敏留心听了闺女的封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和敬固伦公主!雍正大叔哇!俺错怪你了!你给乌拉那拉氏上谥号“敬”,不是敷衍。原来这个“敬”字,在你心里,仅仅排在“忠”字之后哇!看来,正史上,乾隆给嫡女赐号“和敬”,也是为了纪念他的生父嫡母呢!
接下来几天,弘琴拉上年妃,商量如何照顾雍正身体,其实就是如何防范后宫中出猫腻。
年妃出身贵族世家,又经历了这么多年争斗,做事沉稳狠辣。弘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这两人联手,先是借皇后凤印,下了中宫册表,命各宫嫔妃,无事不得外出。每日早上,到仁和堂给皇帝、皇后请安,其余时间,老老实实在宫院里呆着。嫔妃请安散去之后,皇子才能进宫请安。请安后,即刻回各自住处,为皇帝祈福。说白了,就是不能跟生母、养母见面,商量什么不好为外人道的事情。当然,见皇后这个嫡母,是完全没有问题滴!
至于公主,轮流在雍正床前侍疾。其实,六公主、七公主都是略坐坐,就给送回去。只有五公主,几乎是不分昼夜,留在仁和堂。谁叫人家刚封了固伦和敬公主,位比亲王。别说公主,就是在雍正所有的子女中,目前地位,也是最高的!每天看着小四子对着自个儿躬身请安,弘琴心里那个美呀!当然,若是雍正能再送她哥哥一顶皇太子的金冠,那她就更没话说了!只可惜,愿望总是美好的!
不出十天,雍正病重之事,就闹得朝堂人心浮动。本来,皇后是可以管一下。但是衲敏忙着照顾雍正,没心思。弘琴等人则存了小心眼儿,想借机挖出来弘历身后势力。毕竟,玉海东青事件之后,弘琴费了好大力气,想将这事闹大。没想到,火还没点起来,就叫人不动声色给灭了。她心里急,要再这样下去,弘历背后势力,可就不会等哥哥和弘纬平安长大。他们一定会趁机发力,及早铲除威胁弘历即位的任何一人!
故而,在弘琴等人默许甚至鼓动下,雍正的病情,被夸大十倍,传到外头。
不久,就有御史上书,请求册立皇太子。雍正示意皇后,将这样的折子压下来,不予理会。衲敏本不能参政,如今雍正已经当着年妃、弘历等人的面这样指示了,只得拿出中宫册表,说皇上自有决断,命文武百官安心办差,云云。
这边事情还没结束,蒙古那边就又传来噩耗:和硕淑慎公主额驸没了!
弘琴哭的肝肠寸断,硬磨着皇后把淑慎公主接回来。无奈之下,衲敏只得又发中宫册表,体谅淑慎公主年幼,叫她回京。
淑慎公主还未到达京城,朝中又有人上表,说皇后干政!要求雍正严惩申斥!
弘琴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个消息,一把抓起鞭子,领着一帮宫人,直奔军机处班房!
衲敏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领着高无庸将雍正大叔抬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温暖而清净,空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雍正身体恢复的不错,意识很清楚,右手还可以写字,就是不能说话。因此,衲敏心里,也就不像前几天那么无助。没事了,还能跟雍正说说笑话。
王五全将固伦和敬公主勇闯军机处的“事迹”说完,衲敏就扶额叹息,“这孩子,真叫我给惯坏了!”
雍正笑着摇头,拉过皇后的手,写了几个字。衲敏看了,迟疑:“真叫她去闹?那可是军机处啊!”
雍正接着笑,又写了几个字。衲敏看了,无奈埋怨:“你们父女啊!真是一个个的——叫人没办法!”
军机处,张廷玉、鄂尔泰两人,明里暗里斗了数年。今天,乃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心一意组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这二人先礼后兵,张廷玉这个文官先出场。对着坐在主位的固伦公主行礼,“公主殿下,请您移座。这里,可是军机处主位,只有当今圣上,才能坐。公主年幼,接触朝务甚少,皇上知道,定然不会怪罪。您有何事,吩咐臣等去做就是!”
弘琴嘿嘿一笑,翘着二郎腿,耍着小鞭子,“哟?这么说,本宫不能坐?张相,您可别忘了!本宫,可是雍正朝唯一的固伦公主呢!
张廷玉心中叫苦:俺也不想得罪您这唯一的亲王级别的公主哇!可是,您千不该万不该,坐到龙椅上哇!只得苦口婆心再去劝她。
鄂尔泰在后面听的气结,伸手向后一招,几名军机处侍卫立刻就围上来。个个强顶着固伦公主笑意盈盈的丽颜,抻着脸,施加威压。鄂尔泰立在张廷玉身边,直视和敬公主,好似一语不合,就要将公主拖出门外。公主带来的几名侍卫,则全部站到公主身后。
弘琴啪的一声,将鞭子就甩了出去,登时,小茶几上,茶盅茶碗茶叶茶水洒了一地。“张廷玉你别给本宫说什么该不该!我要是男人,这位子就轮不到别人坐!你以为我不知道康熙六十一年你都干了什么事儿!我不说,你还当我十来岁的孩子!“
张廷玉暗自撇撇嘴,唐太平公主也没你这么厉害!鄂尔泰暗笑:你不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嘛!知道个屁!就是知道你也不敢说!
弘琴瞅见鄂尔泰憋笑,一鞭子抽到鄂尔泰脚边,“给我站好了!告诉你们,我额娘不叫我随便鞭笞大臣!本宫孝顺,听皇母的话!但不代表本宫就任由你们欺辱国母!你们这几天,天天去仁和堂请安,皇帝能不能理事,你们俩谁不清楚?这样居然都传出了皇后干政?我们就是干政了,怎么着吧?要废后,先把本宫这个固伦公主撤了!“
张廷玉、鄂尔泰急忙劝。有些话您不怕说,臣等可是怕听哇!
弘琴还要说话,外面八百里急奏。张廷玉、鄂尔泰急忙接来细看。原来,是泉州那边,开海禁后,洋人聚居,与当地百姓发生冲突。因涉及外交,当地官员请求朝廷派员处理。
弘琴听了,也没心思再闹,就说了句:“再叫本宫听见有人上表议论中宫,掀了你这军机处!”抢过来奏折就往眼前凑。
张廷玉、鄂尔泰彻底无语:公主哇,皇后不是武则天,您也不是大唐娇女啊!
正在二人想要抢回奏折,又碍于公主身份不敢造次时,军机处外,王五全通报声音,不亚于天籁:“皇后娘娘奉旨驾到——”
皇后扶着谨言,稳步走进军机处。王五全在一旁,手里还捧着雍正带病写下的手谕。弘经、弘纬跟在身后。张廷玉、鄂尔泰接旨后,急忙把皇后往里让。衲敏摆摆手,“罢了,本宫是奉旨,带固伦公主回去的。本宫养的女儿不成器,吓坏二位了吧。”
张廷玉听了,都快哭出来。娘娘啊,岂止是吓坏了呀?简直是吓死了!
弘琴没理那么多,将手中奏折往袖子里一折,对皇后简单说明白,接着自己评断:“不消说,接下来几天,定然会有人质疑开放海禁是否正确。没准儿,会趁着皇阿玛生病,要求禁海呢!”
衲敏听了,反而不急着走了,转身在主座右首坐下,问张廷玉:“真有此事?张相打算如何处理?”
张廷玉急忙拱手,“臣——将禀明圣上我主!”
衲敏看了看鄂尔泰,鄂尔泰权当皇后没问他,低头不说话。
衲敏想了想,这才隔着张廷玉、鄂尔泰,对弘经、弘纬说:“昔日,商鞅变法,也是历经磨难。最后,商鞅甚至身死护法,最终,秦一统天下;王安石变法,虽然失败了,却为国库填充了几代皇帝都用不完的钱粮;遗憾的是,明成祖却未能沿袭宋朝海外贸易,将好好的航海事务,当做炫耀国威之事。为后世,留下了一个国力渐衰的朝廷。本宫不懂政务,却也知道,任何一项国策,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合适与否。不仅是国策本身是否合乎时宜,还有施行者,是否用心廉明、为国为民。史上最有名的例子,譬如王安石变法。法无好坏,在乎得宜。任何国策施行下来,总要经历一段时间,看看那里需要补充、改进。如今,泉州之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但凡有人之处,哪里会没有争斗、没有矛盾。身为天朝宰辅,不应惧怕矛盾,而是应该拿出阁老的魄力,想办法,解决事情。并且,颁布条理清晰、奖惩有度的法令,来约束、规范相应民众。以防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无从入手。本宫虽为妇人,却也知道,我天朝威严,不可侵犯。我朝民众,不可欺辱。若是那洋人,好好在我国做生意,自然欢迎。国运昌隆,乃是圣上之福、万民之福。若是胆敢做出那些非法勾当,莫说别人,但是本宫这一妇人,就不容他们放肆。”
说到这里,看看众人反应,暗道:哎呀,说多了!吓着人了!
急忙缓和声音,笑着说:“罢了。这些话,不过是平日听公主们闲聊,妇人之见。二位不必忧心,皇上会解决好的!”
看看鄂尔泰,依旧低头,不说话。再看张廷玉,还是那副谨慎模样。想了想雍正之前吩咐,叫过来弘经、弘纬,“张大人,本宫听皇上说,您这些年,管理上书房,甚合圣意。弘历、弘昼都是你亲自教导。本宫看了,也很喜欢。如今,弘经、弘纬也都到了该好好学习的时节,本宫就将他兄弟二人,交给你了!”说着,就叫弘经、弘纬上前,行拜师礼。
张廷玉拗不过,只得受了二人礼。
等这事完了,衲敏再看鄂尔泰,笑着问:“谨言,本宫记着,你跟鄂尔泰大人家里,似乎还是同宗呢!”
谨言笑着答话,“启禀主子娘娘,确实如此。按辈分,奴才应该叫大人一声叔叔。”
衲敏笑笑,“这可真是巧了。你自小跟着公主,这两年又在本宫身边,常年不见家里人。今日好容易见了,快给叔叔端杯茶来。也是你一片孝心。”
谨言听了,笑着答应,随即将茶送到鄂尔泰面前。鄂尔泰先谢皇后,再对谨言笑笑,接过茶捧在手里,当着皇后的面,也不敢喝。
衲敏也不在意,拉过谨言,对鄂尔泰笑笑,“西林觉罗家会教孩子。谨言自从进宫,就很得公主赏识。哪知她说,鄂尔泰大人家里的几位姑娘,比她还好!改日,可要叫夫人带来,给本宫好好见识见识才好呢!”
鄂尔泰急忙躬身答应下来。张廷玉冷眼瞧着,暗道:莫非,西林觉罗家要出位皇子福晋了?这位皇后,素日颇有贤名,没想到,在处理政事上,也颇得章法!
衲敏瞧着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便叫众人好好办差,领着儿女回去。一路上,弘琴紧紧凑到皇后身边,悄声问:“皇额娘,你今天是打算收服朝中大臣了?”
衲敏摇头,“这种事,我不会管。你也少管!再闹出事来,你自己收场!”
弘琴呵呵一笑,“他们都说那个位子难坐。其实,我今天坐上了,也不过如此嘛!偏偏居然还有人在上头累坏了!没出息!”
衲敏叹气,“你呀!多亏你是位公主!”
弘经、弘纬在后面跟着,一个担心父母,一个在暗自琢磨皇后刚才谈论国策的话,都没吭声。
到了仁和堂,雍正正在安睡。叫三个孩子回去歇着,衲敏放慢脚步进去,瞧了瞧,给他掖掖被子。眼看着大叔一天比一天瘦,眼泪就滑落下来,趴在床边,枕着雍正的手,默默看着。
珠帘外面,谨言悄声问:“主子娘娘,恂君王、恂君王福晋和年大人求见。”
衲敏抬头,擦擦眼泪,走到帘子后,问:“年羹尧?他和恂君王夫妇一起来的?”
谨言点头,问:“是否要奴婢设下屏风?”
衲敏点头,“好吧!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衲敏坐在雍正睡觉的槅门外面,设下屏风。王五全领着十四、完颜氏与年羹尧一起进来。
几人施礼之后,完颜氏问了些客套话。十四就开口:“四嫂,如今,四哥病了,外头都传言不好。你是怎么想的?”
衲敏奇怪了,“外头传言不好?皇上精神是不如年轻人,可是,理事并无大碍呀!”
完颜氏摇头,“娘娘,您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我娘家二侄女偷偷回来,告诉年羹尧,说——说纯贝勒这两天,接连悄悄见了好几拨八旗都统。连同朝中要员,都有跟高家、瓜尔佳氏在接触。娘娘,您不能天真,该出手的时候,一定要出手啊!”
135、传位诏书
衲敏没接话,转脸去问年羹尧:“真有此事?”
年羹尧点头,“所以,我们才来见你。你是怎么想的?”
衲敏叹气,“我又不管这些。还能怎么想?更何况,你不是说,正大光明匾后面,已经有决断了吗?”
年羹尧冷笑,“如若手中有足够实力,那算什么!你以为,李世民一代明君,就是靠这些上位的?”
他这话,别说完颜氏,就连十四听了,都吃了一惊。衲敏摇头,“如今形势,虽说危急。却未必不好。弘经、弘纬都在皇后名下,嫡子身份,不容忽视。更何况,他们二人,也不是吃素的!你们——不也很注意吗?”十四与年羹尧联手,京城有一半以上的火器兵力都在他二人手中。何况,十三那里,弘皎也不会希望弘历上位;傅恒能领着他们家势力保持中立。无论如何,除了弘经、弘纬太小,在衲敏看来,并没多少可担忧的!
年羹尧叹息,“你呀!九门提督不在我们这边!那是弘历背后的势力呀!”
“九门提督?那是弘历身后势力?”十四跟着出了一身冷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年羹尧简单解释:“昨天夜里,我家二姑爷派人潜伏在弘历府中,探听到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弘历他,甚至还在联系原本追随廉亲王以及理亲王的世家大臣。金陵曹家已经开始向弘历示好。李家还在观望。好在廉亲王他们没有参与。否则,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十四气的直跳脚,“这些老头,就不知道消停会儿!从龙之功、从龙之功,从龙之功是那么好挣的?”
完颜氏叹气,“曹雪芹家什么人才都没了,就剩下从西林觉罗家骗来的钱了!”
谨言立在皇后身边听了,紧咬嘴唇,眼里差点儿没喷出泪花!衲敏留心瞧见,轻轻拍拍她的手,对年羹尧说:“无论如何,你要看住弘历。不能叫他拿到传位诏书。否则,这仁和堂,就要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了!”弘历,你当真会铤而走险吗?
年羹尧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传位诏书不仅一份,还有两份,分别藏着圆明园、畅春园。皇宫之中,没那么容易偷到。只是,圆明园那里,恐怕就不好说了。”
十四拍手,“这事交给我。那个园子我还是能进去的。”
衲敏摆手,“你去了,会惹人诟病的!粘杆处那里,我还能说上话。谨言,一会儿叫碧荷来一趟。告诉她,她的婚事,怕要等等了。”
谨言答应一声,便出去办事。
年羹尧隔着屏风看了看,本不想说话,最后,还是劝道:“不用忧心。实在不行,保你平安,我自认,还是能做到的!”
衲敏没接话,对十四吩咐:“你回去,跟十六、十七好好说话,还有,二十三、二十四那里,也要多关照些。至于廉亲王那里,完颜氏去吧。富察小玉是个明白人,弘晓虽然年幼,他那几个哥哥都不傻,怡亲王府不要派人。其余的,各安天命吧!不用为我担心。要是他死了,我就陪他走!反正,我能在这个世界留到现在,已经是偷来的时光。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十四还没明白皇后要拜托谁,年羹尧就点头,“放心吧!这是我欠你的!我不会食言。只是,你自己要多保重!”
衲敏点头,摆摆手,“知道了,去吧!”
等这几人走了,碧荷已经跟着谨言进来,听衲敏吩咐,急忙出去调派人手。遗憾的是,除了正大光明匾后的诏书,其他两份,除了雍正,没人知道具体地点。粘杆处也只能暗暗留意弘历动向。
等诸事吩咐完毕,衲敏坐在椅子上闭眼静静思忖一会儿。年妃跟着谨言进来,本要回禀中秋节事宜,看她这副模样,也跟着叹气。坐在一旁安慰:“你不用担心。就是那个上去了,我能想办法叫他坐不安稳!呣子俩都不是积阴德的主,想上位,没那么容易!”
衲敏摇头,“你自己也小心!如今我是顾不上你了。孩子们,你也多操心吧!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年家,就扶弘经吧!弘纬他——要杀要刮,随你!”
年妃听了,吓的急忙跪到地上,指天发誓,“我跟年家,若是有半分想害弘纬之心,天打五雷轰,叫我全家灭门,不得好死!”
衲敏抹着眼泪搀起年妃,“瞧你,我不过就一句话,你发什么咒!好了,后宫我顾不上,你好好看着吧!横竖,不能叫孩子们受委屈。回去吧,等皇上醒了,我派人叫你!”
年妃听了,哭着埋怨:“您说话总是叫人伤心!”
又说了一会儿话,年妃才告别皇后,扶着陈嬷嬷出门。到了养心殿外,瞧着那仁和堂的匾额,捏着手帕暗暗笑了:儿子啊,为娘的终于给你挣来一丝希望了!
望着年妃出去,衲敏叹气,年羹尧说的对,如今,真是内忧外患!独自走到里间,看雍正还在沉睡。小心地坐在雍正床边,趴在他耳边轻语:“你快好起来吧!我要撑不住了!弘经、弘纬,他们实在太小!我快撑不住了!”
不知不觉,衲敏便靠着雍正睡着了。屋里,静悄悄的,谨言领着人在外恭候。谁都没有发现,雍正大叔的左手,轻轻抬了起来,抚上皇后满头青丝。那动作,熟练而灵巧!
没过多久,衲敏便醒来。看看雍正还在熟睡,便轻轻下床,脚刚触地,便觉头晕。扶着床柱闭眼静立一会儿,觉得好多了,便轻手轻脚出门,叫来谨言,问碧荷那边怎么样了。
碧荷急匆匆进来,对着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衲敏抬头,看看谨言,淡笑:“你外祖家终日挥霍无度,哪里来那么多银钱,还送到纯贝勒府里!当真以为就没人看见?”
谨言冷笑,“强取豪夺、骗来的财物,有什么好心疼的!早花完了早了!依我看,倒不如一把大火烧了干净!”
衲敏一笑,“你这孩子,心可真狠!他们做错了事,自然有刑部。一把火烧了,还得劳动朝廷给他们追封。忒便宜了!”
谨言听了,低头称是。
碧荷叹气,“主子娘娘,那边就算有再多银钱也没用。如今,他们真在找传位诏书。不知道谁说的,上头是——”伸出手掌,按下拇指,用其他四个指头比个数字,接着说,“这位的名字!奴婢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圆明园那边防备的严,只是畅春园,奴婢那里没人。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衲敏想了想,笑了,“叫桃红、画眉,这俩孩子,整日绣什么嫁衣,事情没办完呢就想跑!桃红她姑姑,可是在畅春园当了二十年差呢!”
碧荷听了,急忙点头。出去寻桃红、画眉,那俩人一听,事关后台老板——皇后前途,急忙各自寻人,想办法去了。
吩咐完了,衲敏又找来几个孩子,好生嘱咐一番。直到掌灯,才放几人出去。弘琴跟着弘经、弘纬到了阿哥所,拍着桌子低声问:“你那主意行不?万一小四子真的找到真的传位诏书,怎么办?”
弘经也眼巴巴地瞅着弘纬,“弟弟,这种事情,可不敢随意胡来!实在不行,偷偷把那个圈起来算了!反正,他后头办的事,也足够了!”
弘纬摇头,“本来还想再玩几年。可如今怕是没机会了。只好提前把他揪出来。不怕他找,就怕他不找!找到真的最好!”
弘琴撇嘴,“你怎么知道他就能找到真的?”
“我亲自写的,还不是真的?”
弘经皱眉,“弟弟别闹!当年阿玛找传位诏书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从张廷玉那里划拉来一个。就这还差点儿叫八叔他们唾沫星子给喷死!你这不跟弘历闹着玩嘛!”
弘纬不答,看看弘琴,反问:“我亲笔写的,不是真的,还是闹着玩的吗?”
弘琴冷哼,拉过弘经,“别管他,这人脑子不清楚。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反正咱仨里头,就他一个真正的中宫嫡子。出了事,也叫他尝尝做嫡子的难处!”
弘经无奈,“你们俩呀!到时候,难为了皇额娘,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完,拂袖而去。
弘琴跺脚,瞪弘纬一眼,急忙跟着出去安慰哥哥。留弘纬一人在房中,感受这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弘琴一面找弘经,一面暗暗朝屋里骂:“活该,谁叫你当初谁都不挑,就挑小四子那个外金内铁的虚货!”
不想,第二日,早朝钟声如常响起。百官惊愕,以为雍正身体恢复,齐齐穿衣戴帽,收拾齐整官服,按列去乾清宫早朝。
没见到雍正,倒是弘历领着九门提督侍卫,在百官进殿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闭九门、紧锁宫门,官员宫人,皆不得出、不得进。而后,弘历便穿戴好崭新的四爪正蟒贝勒朝服,立在陛前。大学士高斌、瓜尔佳都统随伴两侧。
也不知是天助还是人助,真叫弘历暗暗寻得了圆明园、畅春园两处传位诏书。均是用明黄|色绸缎密封好。遗憾的是,圆明园那处,刚打开看,就叫守园侍卫发觉。几方人马争斗,最后,弘历只看见了几个汉字“皇四子”、“继皇帝位”,诏书便被几柄利剑轮番削成碎片。弘历无奈,只得领着人保护好畅春园密诏,尚未拆封,便赶到九门提督府外。
接下来的事,便不用交代了。
八八领着老九、老十站在百官之中。看着乾清宫中,百官面对弘历,不知是跪还是站,个个面面相觑的模样,老十忍不住了,拉拉老九袖子,“哎,干嘛呀咱们?这小四子真准备趁四哥病重,口不能言,借机篡位呢?”
老九暗道:“篡个什么位?没见人家手里捧着传位诏书吗?这个小四子,可是比他爹会来事!估计,一会儿就有人求他即位,他推却;然后再求,再推;接着求,接着推。接连三次,如此这般,他才装作一副天下叫我即位,我不得负皇父、天下所托,等等。勉勉强强、委委屈屈,将来,也好博个仁孝的好名声!”
八八听了,心中好笑,有那位在,这个小四子,也忒心急了些!低声嘱咐两个弟弟:“都放老实点儿,一会儿,只准看戏,不准出头!否则,触怒那位,圈了你们,我可救不了!”
136、谁坐皇位
老九、老十听了,果断地抱紧了他家八哥大腿。安安静静,不吭一声。站在郡王队伍里,瞅着上头台阶下,弘历那玉树临风,好似全局皆在掌控之中一样!
八八站在亲王队列中,低头不说话。理亲王弘皙悄悄凑过来,说:“弘历把我在江南的势力都给忽悠了。八叔你那里怎么样?”
八八冷笑,从牙缝里哼一声,“你四叔家出了几只狐狸,我双拳难敌四手,自然不比你好多少!”
弘皙尴尬地嗯了一声,悄声劝解:“阿玛给我托梦,叫我老实点儿,别出头。八叔,您那里呢?”
八八摇头,“爷阿玛没给爷托梦。”
这俩人还想再聊,上头弘历身后瓜尔佳将军一抬手,就听殿外军士喝声,吓得众文臣一个个夹紧脖子。张廷玉站在军机处大臣队列里,不由叹息:这就是我殚精竭虑教出来的徒弟?
鄂尔泰将手抽在袖子里,低眉不语。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弘昼苦着脸躲在一堆贝勒里,一面低头寻地缝,一面暗暗祈祷:四哥喂,您快点儿吧!弟弟我内急!
没等太阳出来,弘历看着百官议论的差不多了,就示意高斌——开始吧!
高斌之所以授职大学士,不是因为他家女儿当了弘历庶福晋。而是其人确有真才实学,他女儿才能当上纯贝勒庶福晋。由他开场,讲的颇有水平。从尧舜禹,谈到先帝,从先帝,谈到当今。一番歌功颂德之后,话锋一转,说起雍正病情。说着说着,当场掉泪。说什么圣上身体不好,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冒死进言,希望如今雍正最大的儿子——纯贝勒弘历能带领诸位皇子,商量日后如何。
他刚做好总结陈词,立马就有不知名的御史进言,说既然已经寻到传位诏书,就应该打开,叫百官明白,日后该以谁为主。还有,雍正皇帝尚在,今日打开传位诏书,那么,该将当今尊为太上皇,荣养宫中,颐养天年才是!还说,中宫皇后理应尊为皇太后,随太上皇一起,荣养宫中。
弘历当即阴沉下脸,义正词严地训斥,说什么父母皆在,他岂可擅自登位,这人莫不是要陷他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当即示意瓜尔佳将军,“御林军何在?将这卑鄙之徒与爷叉出午门,处以极刑!”
几名侍卫,全副盔甲,只露两只眼睛,从殿外进来,奔至这不知名的倒霉御史跟前,堵嘴、驾人、拖出,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傅恒站在午门外,身边廉亲王大格格,怀里抱着儿子,咯咯冷笑,“活该,叫他闲着没事出风头!眼看着都玄武门了,还不躲远点儿!”
傅恒叹气,“格格,您先回去吧。接下来,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廉大格格点头,“好。我回去照顾婆婆,你自己小心。”说着,骑着马便往家跑。直到望着夫人走远,傅恒这才朝后一挥手,“准备!”
弘历刚处置了这个不知道谁家的小御史,张廷玉站在队里,心都快跳出来。“言官!不杀言官!这是多少皇帝的忌讳!纯贝勒啊纯贝勒,您还没登位,就要斩杀言官了吗?”
鄂尔泰紧咬牙齿,悄悄朝张廷玉靠近一步。
老八、老九、老十、老十二、老十六、老十七俱深觉脊背发冷,没想到啊没想到,一直以来,那自称是圣祖亲自教养的纯贝勒弘历,使出的手段,可是狠辣阴险到连他爹都要自叹不如!十四叹气,果然不是个积阴德的主哇!
李荣保默默站在众人身后,心中哀叹:“小月,不是阿玛不疼你,实在你女婿太过分了!为了震慑百官,连御史都要杀!如此昏聩之人,当真是十年前,那个翩翩少年吗?”
不说百官如何激动,弘历站在陛前,觉着自己跟那个位子又近了一步。杀人又如何?李世民、朱棣,谁没杀过人?最后,不都成就一番伟业?大不了,将弘经、弘纬寻个由头圈了,以后,就像皇阿玛对待二伯一般,供他们富贵终老就是!
弘历刚示意高斌继续下去,就听殿外侍卫来报:“和硕淑慎公主奉旨回京,现公主仪銮停驻安定门外,请求开门觐见!”
弘历皱眉,淑慎公主回来了?怎么这么巧?
高斌垂眸,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决不能因一位公主,就坏了大事。急忙传话:“请公主在城外稍事休息。自有人会去迎接。”
报信人不肯离去,“奴才不敢隐瞒,和硕淑慎公主所乘仪銮,乃是皇后銮驾。中宫之位,贵同天子,无有圣旨,奴才等不敢阻拦!”
弘历登时怔住了,皇后疼爱几位抚蒙公主,世人皆知。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后居然派出銮驾前去相迎。如今,公主就在安定门外,如若不准其入,那就是对皇后嫡母不敬。如此一来,不孝不友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此时,李荣保出列,向上请求,“公主远道归来,奴才愿去相迎。”
弘历一看,好,不愧是一家人。老丈人亲自去,自然没有问题。急忙叫人护送李荣保出宫,接和硕淑慎公主去了。
李荣保领着人出去,到了午门外,冲周围摆摆手。随即,身后这些御林军安安生生护送。途中,经过一处僻巷,只有李荣保一人出来,其他人,消失不见。出了巷子没几步,立刻,又有一对人马紧跟上来。为首的一位凑到他跟前,“阿玛,都安置好了。公主说,依计行事。”
李荣保点头,“走,接公主去。”
再说皇宫。仁和堂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端的是围的水泄不通。
衲敏坐在雍正身边,冲他淡淡一笑,“但愿,今日不会血溅宫廷。”
雍正回皇后一个笑脸,拉过她的手,轻轻写下几个字。衲敏看了,含泪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乾清宫,百官安静,不发一言。张廷玉、鄂尔泰领着文武官员装蜡像;八八、十二分别领着一帮宗室王爷贝勒装聋子。
弘历心中发毛,但如今不得不继续。叫来张廷玉、鄂尔泰,恭恭敬敬地举起手中圣旨。“此乃传位诏书,弘历不才,不敢开封。请二位宰辅验看。”
张廷玉、鄂尔泰一齐拱手,连说不敢。弘历几番请求,又叫来十二这只老狐狸,三人一齐打开。诏书分为三份,分别为满、蒙、汉,三语书写。十二捧着满语诏书,汉、蒙分别由张廷玉、鄂尔泰捧在手中。
文武大臣跪地听宣。鉴于汉臣不通满蒙语言,弘历虚怀若谷地接受了马奇老大人的建议,今日在朝堂上,由张廷玉张大人先念汉语诏书,然后,再宣满蒙诏书。反正,一式三份,没啥差别。
马奇听了,退回原本位子上,暗暗捏一把汗。
当着众人的面,张廷玉低头站到陛前,准备解开圣旨上的黄|色丝绦。
殿外一声大喝:“固伦和敬公主到!”
眨眼间,弘琴身着五爪金龙朝服,手扶碧荷,端庄贵气地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王五全、高无庸,手中托着拂尘,低头领着众宫人按序而入。殿门外,侍卫一个个呆呆看着,不敢上前拦阻,也不敢就这么放任公主进来。
固伦公主驾到,百官施礼相迎。弘琴径直走到陛前,扶着碧荷的手,上了台阶,一直走到龙椅前,顿了顿,一咬牙,转身,稳稳坐下。冲百官发令:“众卿平身。”
不等弘历说话,十四急忙跳出来,“弘琴,快下来,那是龙椅。快下来!”
十二怀里抱着诏书,不敢上去拉侄女,只能站在下面哄劝:“五侄女,别闹了!回去找皇后娘娘,快去吧!”
弘琴淡淡一笑,轻轻瞄一眼,顿时在心里感慨:果然高处不胜寒呐!对十二、十四微笑,“履亲王、恂郡王,稍安勿躁。本宫今日前来,是来听听传位诏书之事。如今,在当今陛下众多子女中,只有纯贝勒、和贝勒在朝堂之上。本宫身为固伦公主,位列亲王之尊。事关国家兴亡,不敢不来。二位暂且退下,凡事,本宫自有安排。”转脸去看几位宰辅,开口问:“张廷玉大人,汉文诏书,可曾开启?“
张廷玉急忙回答:“回公主话,正要开启。”
弘琴微笑,“高斌大人说的是,皇位传承,关乎社稷。国家百姓,俱应明告。还请张大人开启诏书,让我等明了,还国家一位名正言顺的君王!”
弘琴这副端庄沉稳尊贵不凡的模样,自打她出生以来,便是少见。十二、十四见了,只得暂且退到一旁。
张廷玉朝上躬身施礼,转身,对着百官举起手中诏书,公示之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明黄|色丝绦。丝绦缠绕九道,张廷玉每解一圈,手就哆嗦一次。好容易将诏书解开,展开大致扫了一眼,不由朝弘历那边看去。
弘琴的心跟着一抖,想想临来时,暗中收到的纸条,还是微笑着强自镇定,“张大人,念吧!”
张廷玉躬身,“臣——遵旨!”
“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卯。”
弘琴听完,手心一阵湿润,冷静下来,刚要说话,就听下首廉亲王跪地高呼:“儿臣谨遵圣谕,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九、老十、十二、十四——一直到二十四,皆跟着老八高呼:“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廷玉领着百官叩首,高呼:“圣祖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鄂尔泰一看,履亲王都手捧诏书跪下了,干脆,我也跪吧!也跟着张廷玉高呼圣祖!
弘琴垂眸,等众人都呼喊完了,这才抬手。高无庸会意,手托拂尘上前:“皇上有旨,众卿平身!”
百官叩首再拜,放才站起。
弘琴看下头弘历颓然弓腰,暗暗叹气,但对这种“落水狗”,却是非打不可。凌然开言:“纯贝勒,百官叩首,唯独你一人站立,可是对先帝传位诏书有何疑问——吗?”
137、痛打落水狗
听到弘琴问话,弘历垂眸一笑,上前两步,对着弘琴拱手,口称:“固伦公主此言实属诛心!弘历自问,自幼受圣祖躬亲教导,圣祖笔迹,自是认得。怎会对圣祖遗训有什么疑问。圣祖曾不止一次在弘历面前提起过,要效仿当年明成祖传位,教出来两任明日之君。当日之言,犹在耳畔。今日,能与文武百官一同聆听圣祖教诲,实乃幸事!”
弘琴微微一笑,“哦?”呸!还明成祖传位,你干嘛不直接说明太祖传位于长孙得了!哦,明白了,朱瞻基是接他爹明仁宗之位;而朱允炆接位,那是因为他是皇长孙。要说皇长孙即位,嘿嘿,俺们家圣祖长孙弘皙还好好在朝堂上站着呢!没想到,小四子,居然还有几分急智呢!嘿嘿!
此时,弘皙也在下头暗暗大骂弘历不要脸。至于弘昼,可怜见的,内急了半天,给憋的脸颊通红,愣是不敢出声。
鄂尔泰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列开言:“固伦公主,今日之事,既然已经有了结论。敢问臣等可否回衙门处理公务?”皇上生病,咱们这些个军机大臣们,可是忙着呢!你们家务事,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弘琴继续微笑,“鄂尔泰大人,您为国操劳,本宫深感欣慰。只是,您能否竖着从这大殿走出去——本宫也不知道呢!本宫来的时候,可是借了淑慎公主的仪銮,才能进到这乾清宫呢!别说这里,就是阿哥所、甚至养心殿,都被重兵围困。诸位大人,恕本宫无能,不能保诸位性命了!”说着,朝着下头廉亲王那边嘿嘿一笑。
此时此刻,摆在弘历面前的,只有一条道——效仿唐太宗李世民。其实,他今日并没有计划杀兄弟姐妹。能够通过传位诏书,得到百官认可,请皇父退位,那是最理想的结果。等到即位后,皇权稳固,再寻个理由,办了弘经、弘纬,到时候,传出的名声,自然要好的多!当然,也不排除弘经、弘纬两人效仿裕亲王福全,做个贤王的可能。弘历自认,他素来以圣祖仁政为最高目标,这点儿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然而,此时,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要么,退兵请罪,将项上头颅交到皇后呣子手中,任其宰割;要么,逼宫夺位!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为何皇阿玛的密诏,会变成皇玛法传位诏书?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清楚:当年,自家皇阿玛手中拿的传位诏书,确确实实——出自张廷玉之手!如今这份圣祖亲书传位诏书,不可能保存十三年之久,还未被发现!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时局紧迫,容不得弘历多加琢磨。冲身后瓜尔佳将军一使眼色,对着龙椅上弘琴大喝:“大胆弘琴,你一女子之身,怎可擅登皇位?今日,为兄就代皇父教训教训你这个谋逆的黄毛丫头!”
弘琴听了,不怒不怕,咯咯脆笑,“哦?照纯贝勒这么说,本宫若为男子,就理应坐这皇位喽?”手托下巴,想了想,“嗯,不错呢!本宫若为男子,就是实打实的中宫嫡子。确实,比你这位曾经养在雍亲王嫡福晋身边的四阿哥,名正言顺些!张廷玉大人,可是这个道理?”
张廷玉低头听着和敬固伦公主一番言语,心里几番忖度:打死也不信这位颇具威严的公主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只身闯宫。她说没办法保全文武百官,谁信呐?“借淑慎公主銮驾进来”,分明就是暗示宫外已经安排妥当。叫百官不必担心嘛!想到这儿,微微一笑,对上回话:“启禀公主殿下,自古立储,嫡子为先。”
弘琴点头,看着弘历,颇为无奈,“说的是。只可惜,本宫虽为嫡出,却是女子。哎,好在,玉蝶上,皇后娘娘名下还有两位皇子。目前为止,还都活着。想来,诸位大人,也都知道吧?”
百官不由发笑。什么叫“目前为止,还都活着”?要是纯贝勒真敢杀兄弟,咱们这些知情人,不敢学方孝孺,也就只能学那“魏征”了!
弘历没心情跟个丫头片子费功夫。不能名正言顺,就只能铁血夺权。尽管心中不愿,还是催促瓜尔佳将军,“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忤逆谋逆的丫头给爷拉下来!皇位尊严,岂容她亵渎!”
弘琴吓了一跳,暗暗心惊:我的妈呀!都说老四心狠手辣。没想到,这个小四子,比他爹还他爷爷的心狠手辣呀!怪不得,年妃常说弘历是个不积阴德的主!连自个儿亲妹妹都杀,还真是个不积阴德的呢!
弘历咋呼半天,没见人出来。心中诧异,扭头往后看,瓜尔佳将军一脸威严,伫立不动。
弘历再次使个眼色,“瓜尔佳将军,此时不动,将欲何为?”
“本王倒要看看,你将欲何为?”随着殿外声音响起,一身和硕亲王团龙朝服的中年汉子,喘着气,扶着一个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进乾清宫殿内。两队精锐营侍卫,跨刀配枪,紧随而入。殿外,响起紧张有序的换防命令,毫无疑问,九门提督兵马,已经开始有序而迅速地撤出紫禁城。
弘历脸色霎时间转青,再看瓜尔佳将军,对着来人深施一礼,“属下拜见总理王大臣、和硕怡亲王。禀怡亲王,属下奉命,保护皇宫安危,直至怡亲王到来。如今,九门提督兵马已奉圣明,逐步撤出,交由精锐营、火器营代管。请怡亲王下令,接下来该如何布置。”
十三来到弘历面前,看也不看他,喘口气,对瓜尔佳将军吩咐:“圣上有旨,瓜尔佳萨其马速带领九门提督兵马回营,等待圣意。无有圣旨,不得擅动。”
“奴才遵旨。王爷,奴才告退。”说完,对着养心殿方向磕头,再对怡亲王施礼,扶刀告退。留弘历与他那半个老丈人高斌,孤苦伶仃立在乾清宫大殿之上,相依为命。
有句话叫做:出身不论高低!高斌就是这样的人!别看他不是满洲大姓,聪明圆滑,不输那些个——整日说自己出身如何高贵的玩意儿!眼见事情不妙,急忙跪下,嘴里说着什么为皇上着想,不忍心叫国家无主之类的话。还把弘历一块儿捎上。半真半假,声泪俱下。
弘琴坐在上头,听他一面哭,一面说,心里暗暗佩服:可真像当年明珠爱玩儿的那一套哇!以前一直看不起包衣。如今看来,出身算什么,本事才是第一位的!
十三本就重病,勉强起身,走这一路,早就腿脚虚浮、浑身冒冷汗,哪有精神听他在这儿痛哭。示意弘皎,“来呀!送高大学士到刑部大牢里坐坐!”
高斌倒也能堪堪保持文士的尊严,当即抹了眼泪,对着弘历拱拱手,跟着侍卫就朝殿外走去。
弘历闭上眼,对着十三扑通跪下,“十三叔,侄儿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谗言,受了蒙蔽,做下天大错事。求十三叔让侄儿见皇阿玛一面,当面谢罪!”说着,咣的一声,照着坚硬光滑的地砖,磕下头去。那阵势,看的弘昼都觉得脑门疼!一面双手捧着肚子埋怨:“十三叔哦,您可快点儿吧!侄儿的尿泡,都要憋迸喽!”
十三盯着弘历后脑勺,伸出手来,举了半天,终究还是垂下来,“纯贝勒脑子有病,面见圣驾,就不必了。万岁有旨,命纯贝勒回府,好好养病,何时脑子清楚了,何时再出来吧。”说完,向殿外挥挥手。随即,十二名一等侍卫跨刀而去,架起弘历,堵嘴卸胳膊,一路飞奔,出了乾清宫,直奔神武门,往宫门外马车上一塞,跨马驾车,直奔纯贝勒府邸。
弘琴托着下巴看戏,眼睁睁地看着十三处理完这里事物,吩咐文武百官告退回去、各司其职。不一会儿,殿内就只剩下弘琴公主、怡亲王以及二人带来的侍从。弘琴眨眨眼,不由深深叹口气,“哎,这就完了?”
十三无奈,“还不下来?那位子是你个小丫头坐的?看你皇阿玛知道了,怎么收拾你!”
弘琴咯咯一笑,从龙椅上蹦下来,一面伸胳膊伸腿、活动小蛮腰,一面调笑十三,“得了吧!我能来这儿,还是他默许的呢!弘历意图篡位,他都没说什么。还收拾我?下辈子吧!”
十三无奈,“你呀!幸亏是个姑娘!”
不说弘琴说说笑笑地拉着十三去养心殿见雍正与皇后。再说弘历趴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好容易,到了纯贝勒府门外。还未缓过气来,就给两名侍卫拎着胳膊架起来,拖到门口。不等里面人得信出来,就有人将铜钉朱门一脚踹开。弘历刚要心疼他家红松大门,猛然觉得眼前一黑,双脚在门槛上绊了两绊,“扑通”一声,便给扔到门内。大门随之“哐啷”阖上,紧接着,就是铁链铜锁,一阵嘈杂。一刻之后,重归平静。
往日门庭若市的纯贝勒府,门可罗雀。
富察小月得了消息,领着瓜尔佳氏、高氏等一帮侍妾出来时,弘历就这么张嘴啃地泥,蜷腿缩脚,趴在地上不住哼哼。
瓜尔佳棠儿与高氏登时就心疼地哭了出来。一众侍妾也眼泪汪汪地围上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扶起弘历,“爷,您这是怎么了?”
“爷,您可不能出事啊。您要是出了事,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是啊,爷,妾身至今连个格格都没有,您要出了事,可叫我们后半辈子怎么过啊!”富察小月听了,恍惚觉着,这人把自家爷权当种马了!本来忧心忡忡的脸上,立马就露出几丝诡异的笑容来。好在众人都忙着看顾弘历,没人留心。
弘历刚要出口痛骂“你这个□”,就听“咔嚓”,刚好容易接上的胳膊,又脱臼了!
富察小月大怒:“都什么时候,还不让开!”喝退众侍妾,领着侧福晋等人,把弘历抬到书房安置妥当。又命人去求太医过来。
好在此事由怡亲王负责,总算没在医疗方面为难小四子。太医接连派了三拨,开药、接骨,安排妥当。等一干侍妾忍不住困乏退下,弘历也渐渐熟睡后,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富察小月抱着儿子,坐在弘历床边,暗暗叹气:“这就是命!这就是命!”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第二日,就在富察小月拉上瓜尔佳棠儿,商量日后如何度日之时,圣旨下达纯贝勒府。说瓜尔佳氏族兄萨其马于国有功,经其请求,准许纯贝勒休离侧福晋瓜尔佳氏。并允许瓜尔佳氏带走嫁妆妆奁。
瓜尔佳棠儿无奈,搂着一双儿女哭了半日。最终,还是坐上了娘家派来的马车,乖乖抱着贵重妆奁,放下车帘,出纯贝勒府后门,从侧门回到娘家院子。
没过一个月,瓜尔佳氏族里,就将这位姑奶奶另寻婆家,远远嫁了。彼时,雍正正在努力恢复体力,接到粘杆处密报之后,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放下不提。
瓜尔佳氏棠儿的花轿还没出门,富察小月就接到圣旨,说她父祖几代功勋,圣上仁慈,不忍勋贵之后受苦,准许她带上子女,搬到纯贝勒京外园子里,安生度日。说白了,就是你不必跟着弘历一块遭监禁。
富察小月虽然不愿因为自己,而得到不贤名声。但转眼一看身边一双儿女,眼泪就掉了下来。再看那一干侍妾,狠狠心,接了圣旨,收拾收拾,领着孩子便出了京城。后来,也在雍正的默许下,由傅恒做主,悄悄改嫁了。这在永琪眼里,就成了“舅夺母志”。当然,这是后话。
慢慢的,弘历后院,就只剩下了高氏一个。高氏,也由最早伺候小四子的女人,变成了最后伺候小四子的妇人。全了个有始有终的名头。
弘历“养病”之事过去大约一个来月,雍正的身体渐渐好了。这天,衲敏扶着他出来晒太阳,高无庸、谨言领着宫人们在帝后二人五六步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
望着仲秋暖阳,伸出手来,感受金风爽利,衲敏感慨:“本来,我以为,我们就要一起入泰陵了呢!”
雍正淡笑,“你这个当娘的太狠心了吧?就这么抛下儿女们,就走了?”
衲敏低头,憋笑埋怨:“你不仅是个狠心的爹,更是个狠心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抛妻弃子、不顾百姓的臭男人!”
雍正听了,很想打开话匣子,淋漓尽致地骂回去。奈何大病初愈,口齿不灵,只能狠狠瞪皇后两眼,伸手照自家媳妇那水桶腰上,猛掐两把。
衲敏疼的眼泪都涌了出来,顾不得帝王尊贵,一巴掌拍掉雍正“狼爪”,笑骂:“心狠手辣!”
雍正笑着一把抓住衲敏胳膊,拉进怀里,对着皇后耳朵悄声说:“再骂,再骂就不告诉你,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头,改成了哪个皇子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真想一刀砍了小四子拉倒!可惜,还得再留他几年,叫雍正再折腾一回!悲哀呀!悲哀!不是小四子的悲哀!而是不能痛快虐死他的悲哀!呜呼哀哉!
138、藏富于民
雍正在皇后耳边说的话,很轻,但足够衲敏听清楚。衲敏顿时愣了,不敢多想,一个转身,绕到雍正胳膊外头,对着四四大叔娇嗔:“干什么呢您!那么多人在后头看着呢!”
雍正哈哈大笑,揽过皇后,叫她往后看,“哦?哪里有人?皇后可是眼花了吧?”
衲敏再往后看,可不是,高无庸、谨言眼皮子利索,早在帝后二人说话时,就领着一帮宫女、太监,溜到银杏树下,装石像去了。
衲敏又急又气,转过身,兀自往前走,把雍正一人扔在半道上。雍正也不恼,一步一步地慢慢在后头跟着。走了半柱香时候,衲敏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不该将这半身不遂之人撇到路上。等她转回来扶大叔时,就见人家正优哉游哉靠在软椅上,指挥高无庸等人给自个儿剥石榴吃呢!
高无庸领着一帮小太监殷勤伺候,谨言错开几步,领着人安安静静在后头站着。眼瞅着皇后自己转回来,明知皇后没面子,谨言一个中宫女官,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冲皇后歉疚地笑笑。
好在衲敏没怎么在意,走到雍正跟前,接过高无庸手里剥开一半的石榴,捏出一个一个石榴籽,陆陆续续往雍正手里递。
雍正满意了:瞧瞧,这才乖嘛!在皇后服侍下,吃了大半个石榴。觉得差不多了,对高无庸等人吩咐:“都退下吧。朕与皇后在这儿歇歇。”
等一帮人推开,雍正继续问:“皇后真的不想知道,朕选了谁立为储君吗?”
衲敏叹气:俺真的不敢知道哇!大叔您别问了好不?嘴里只得说:“说实话吗?”
雍正仰头靠到椅背上,“自然要听实话。”
衲敏笑笑,“自古以来,莫说臣妾,就是千古贤后,对于储君之事,无论嘴里如何说,心中,总是希望未来的储君,与中宫贴心。可是,贤后之所以能被尊为贤后,不是因为她们如何超凡脱俗,而是她们能克制私欲,将国家黎民,放在自己和儿女之上。臣妾自认,只是个寻常人,不敢妄想贤后美名。但是,也是希望,能够努力一些,谨慎一些,不成为皇上您的负担。皇上,尽管臣妾希望您立中宫皇子为嗣。可是,这些话,也只是臣妾念在一己之私、心中希望而已。还请皇上,以国家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立贤德皇子为储。”
雍正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皇后调侃:“皇后最近会说话了呀!面上说,要朕立贤;实际上,没有一句,不为自己考虑。如今,能立储君的,还有几个?朕不立嫡子,难道,还立弘昼、弘喜?一个不着调,一个书呆子。皇后,这下,你满意了吗?”
衲敏摇头,“皇上,中宫虽然贵同天子,但立储之事,事关社稷,不是臣妾一妇人,能够置喙的。皇上,您一再与臣妾说这些,臣妾不答,是欺君;若是答了,可就是干政。真真是为难死臣妾了!”
雍正收住笑,拉过皇后右手,攥在手心,“罢了罢了。本来,是想跟你说说,叫你安心。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皇后只要记住,朕会保护你们呣子,那就行了!”
衲敏摇头,“臣妾不愿做皇上的包袱负担。臣妾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孩子们。只是皇上,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不要臣妾忧心才是!您不知道,您病的那几天,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甚至想着,要是万一,我就跟您一起去了!”说到最后,衲敏反而不好意思了。转过身,拿帕子擦擦眼角,抿出一丝笑,回过头来,低头自嘲,“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就管不住了。叫您看笑话了!”
雍正正色,将皇后右手紧紧握在双手手心,低声哄劝:“别这样。朕不是好了吗?朕答应你,在孩子们成家立业之前,一定好好保重身体,跟着你,白头偕老!”
衲敏听了,噗嗤一笑,“还白头偕老呢!看看咱们俩,谁头上没白头发?您八成忘了,咱们都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吧?”
雍正听了,恍然叹息:“是啊!真想多活他几年,看着孩子们好好长大呀!”
衲敏伸出左手,拍拍四四大叔,“会的!一定会的!”
说曹操,曹操到。帝后二人还没来得及感慨年近花甲,鬓角染霜,固伦公主弘琴变领着一帮宫人在不远处,请求觐见了。
弘琴奉命拜见不多时,还没坐稳,就听高无庸来报,说宁贝勒、宝贝勒接了升贝勒的恩旨,相约一同前来谢恩。
弘琴听了,哈哈大笑,“前两年是‘抱被子’,这会子,又成了‘抱被啦’。可真是跟床离不开边儿啦!”
雍正听了,一笑置之,叫高无庸宣二人过来。衲敏趁弘经、弘纬还没来,白她一眼,“你还别笑话别人啦!上次,教养嬷嬷拿来一方帕子,说是你做的女红。我接过来张嘴就夸‘多好的荷花’。可怜见的,你知道人家嬷嬷怎么说?‘回主子娘娘,五公主绣的那是秋菊’。更可气的是,居然还是当着察尔汗他娘——弘吉剌氏的面。”
想起来,衲敏就觉得脸红,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惯着你了!在娘家啥都不会,也没人拿捏你!到了婆家,你可得小心着点儿。弘吉剌氏持家有方,我也不指望你比她强。别叫人家婆婆处处说咱家闺女不成器,那就行了!”
弘琴撇撇嘴,“爱娶不娶,谁还非他不嫁了?”
衲敏还要再说话,只见弘经、弘纬身着簇新的团龙贝勒朝服,联袂而来,跪到地上,对上谢恩。
雍正见两个儿子越长越俊朗,心里高兴,脸上却不肯露出来,急忙收了刚才面对妻女时的温和之色,沉着声说:“起来吧!晋了贝勒,肩上担子就更重了。往后,行动坐卧,处处都要有个皇子贝勒模样。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处处玩闹了。”
他这副腔调,弘经、弘纬自幼听惯了,叩头谢恩,心中并不十分计较。
雍正看看两个儿子,叫他们坐下,跟皇后说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吩咐弘经:“有空了,也去你年母妃那里坐坐。为了你,她也操了不少心。”
弘经急忙站起,对雍正拱手:“儿臣省得。”
弘琴撇嘴,“她要常来中宫请安,哥哥每天都能见到她。还用专门去?哥哥如今又忙着上书房,又要帮着十三叔操劳户部,整日里脚不沾地,哪有空见一妃子?”
雍正皱眉,“弘琴?”
衲敏急忙笑着说:“宝贝心疼哥哥了?你若是闲着无事,就替你哥哥去看看年妃娘娘。还是,你想到户部去算账打算盘?”
弘琴伸伸舌头,“不说了还不行嘛!”
弘纬静静听了,看看弘经,面色如常,并无不悦,心中称奇:莫非,这个哥哥,当真跟当年的老四一般,要从纯臣做起?转念一想,罢了,那个位子,就算给他做,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弘经面上平静,心里却多少有些难过:虽说皇额娘当真将自己视为己出,虽然不如妹妹得宠,一丝一毫,总与弘纬无异。然而,年母妃那里,终究还是块疙瘩!唉!
爷几个来到一块儿,除了读书,就是国事。雍正勉励儿子们一番,当着皇后的面,就开始说起如今朝政上大事,问二人有何见解。其中,自然少不了如何处置由八爷党转而投靠小四子的金陵曹家与李家。
李家好办,好歹跟弘时母家有些宗族关系。再说,经过这一个多月查证,他们只是处在观望,摇摆摇摆,并未真正跳上弘历那条“贼船”。大不了,卖个八爷党一个面子,叫八八处置,横竖,以那位的性子,李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至于曹家,就不好办了。别看祖上出身不高,那也有从龙之功。更何况,那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康熙老爷子的|乳母,九十来岁的老封君。还有李家一位姑奶奶,如今,也有七十多岁了。
依十三和弘经商议,该按律抄家就抄家,该发配就发配。实在太过分了,就拉出几个上菜市口砍了拉倒。弘纬一听,急忙拦住,说那曹家在先帝时,也建立了不少功勋,万不可如此,伤了老封君一片忠心。
弘经不同意,“圣祖爷赏罚分明,以前建功,圣祖爷早有赏赐。如今犯法,就该依法制裁。就算将功折罪,也是先过后功。哪有先有功,后抵过之说?如此这般,将那些被他们鱼肉的百姓,置于何地?将满朝清官廉吏,置于何地?”
弘纬虽然不明白反驳,可是,面上不忍,终究还是说了句:“广施仁德,有何不可?他们有错,严命申斥,宽厚惩戒,不是更利于训诫百官、安抚百姓吗?哥哥,水至清则无鱼呀!”
雍正、弘经听了,面上均一沉。这父子俩还没说话,衲敏就忍不住开口:“我不同意。说是要施行仁政,那自然是明君当为之事。但是宝宝,仁政施行,是对百姓,而不是对官吏。轻徭薄赋,是缓解百姓重担,不是给官吏以趁机敛财的机会。你不忍心惩罚先帝|乳母后人,岂不知,长此以往,将助长那些世家大族嚣张气焰。他们谁家,与皇家没有千丝万缕的亲戚、主仆关系?一家犯罪,你放了;两家犯法,你也忍了。不久,这些世家大族就会以为,你怕他们,不敢触动。于是,更加肆无忌惮、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甚至借用姻亲宗族关系,卖官鬻爵、把持朝政。致使言路不通,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会让你以为,那时的天下,海清何晏、太平盛世。到那时,你就算想动他们,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
雍正、弘经、弘琴都没说话,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没有例外,甚至,早在汉朝,几乎一直如此,皇后说出来,没什么不对。
衲敏说到兴头上,便把持不住,接着唠叨:“更甚至,他们还会把爪子伸到后宫之中,企图把持皇家子嗣传承。宝宝,天下财富十分,当有超过八分,把持在这些还不足万民二成|人口的世家手中时,国家社稷,便处于危险的边缘。你父兄没有说你,是不忍心叫你这么小,就面临这么为难的选择。可是孩子,纵然你才只有十一岁,也应该知道,国家强大,黎民才能富裕,这话纵然不错。然而,黎民富庶,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兵强马壮,也是真理。宝宝,你要记住,藏富于国,不过是保障一时不怕外敌入侵;藏富于民,才能真正千年百岁,不怕天灾啊!”
说完了,衲敏朝两边看看,心里咯噔一声:不是吧?说太多了,吓坏这爷几个了?也是,咋看乌拉那拉皇后,也不该懂这些。心中哀叹:近来得宠,都忘了做皇后应有的本分了。急忙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还是弘纬心理素质好,听皇后叽里呱啦一阵宣讲,最后,居然还能理清思路。在脑子里一琢磨皇后的话,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反正说话之人乃是自己母亲,从善如流便不是罪过,更不算丢面子。急忙对皇后拱手施礼,口里说:“皇额娘教训的是。儿臣回去后,会好好思量您的教诲,认真学习。在礼部,好好为皇阿玛办差。”
此时,雍正也回过神来,对皇后笑笑,“你这番话,可是要吓坏孩子们了。”
弘经一笑,“儿臣听皇额娘一句话,顿时明白了这些日子十三叔谆谆教导。藏富于民,方能长治久安。儿臣记下了。”
雍正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广施仁政’吧!弘经,这点,你要好好学。弘纬,你心地仁孝,这点,朕与你皇额娘都很欣慰。不过,该狠下心来的时候,也该狠心。否则,对贪官污吏仁慈,便是对百姓暴政。明白吗?”
弘经、弘纬急忙站起来,躬身称是。
雍正吩咐他们下去休息。弘琴磨叽着不肯走。“皇阿玛,您还说哥哥他们。您整日里,还不是就知道往国库里搜银子。您可知道,这也是藏富于国!给百姓减点苛捐杂税吧!”
雍正大笑,“哦?固伦公主也知道轻徭薄赋了?好,减税这事,朕会交给户部去办。不知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弘琴嘿嘿一笑,磨磨蹭蹭挪到雍正身边,“皇阿玛,前几天您忙着吃药针灸,我都没来得及问您。您怎么知道纯贝勒要篡位?还事先安排好了?跟我说说呗!”
“呃,这个——好吧!”
雍正这边说些如何挖坑等弘历跳的“旧事”。那边,弘经、弘纬告辞离开,还未出御花园月门,就听身后一女子叫:“二位贝勒请留步,奴才有事禀报。”
二人扭头一看,乃是如今中宫第一女官——西林觉罗谨言。
弘经年过十三,这两年越发谨慎自重,很少直面宫女说话,见谨言过来,侧过身,看着弘纬,不吭声。弘纬无奈,只得问她:“谨言姐姐,你有什么事?”
谨言依礼跪拜,磕头行礼,一字一句,咬着牙往外嘣:“奴才要告金陵曹家,欺凌我无父无母之八岁幼女,侵占我祖上家产银钱,共计二百八十九万两白银。请二位贝勒接诉状!”
说着,一份发黄的状纸,就呈到二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不教教小十什么叫真正的“仁政”,俺心里不舒坦!
139、红楼惊梦
西林觉罗谨言一双手,高擎着一张发黄的状子。不等二位贝勒接状纸,双眼一闭,两行泪便淌了下来。
弘纬叹气,“谨言,如果爷没记错,那金陵曹家,本是你外祖父家。你父母的婚事,还是当年圣祖亲自指定。怎么,你要告你母亲的亲兄弟、你的亲舅父吗?”
谨言含泪冷笑,“宝贝勒此言差矣。曹家确实是我外祖家不错。然而,我西林觉罗氏,也是满洲大姓。我家女儿,岂容那包衣奴才欺压。当年,父母故去之时,留下祖产于我度日。本以为,外祖家能念及圣祖指婚,怜惜奴才这个无依无靠的幼小外孙。哪知,圣祖故去,他们便翻脸不认,全然不顾我母在天之灵。借着种种名头,将祖上家产骗个干净。若非奴才家中老奴拼死相护,奴才借着小选入宫,恐怕,连奴才这条命,也要叫他们逼迫了去。往年,奴才年幼无知,不能为祖上争气。如今,奴才也懂得什么叫法不容情。莫说那曹家早就不将奴才当亲戚。就是他们天天巴不得将奴才供起来,奴才,也绝不能将这欺瞒拐骗之事,替他们遮掩,平白污了圣祖清名。否则,知道的,说曹家贪得无厌、无情无义;不知道的,还以为圣祖意图与包衣奴才合伙,骗奴才家的钱财!奴才虽为弱女子,也知道君父盛誉,不容质疑。恳请二位贝勒接状纸,还奴才家产、还圣祖清誉!”说着,捧着状纸,便叩下头去。
这一番话,委实说的过了。拿康熙做引子,逼得弘经、弘纬不得不接。弘经示意身边小太监接过来,对弘纬吩咐:“我拿到十三叔那里去。他是总理王大臣,叫他看看该如何办理。你安抚一下谨言,叫她好好伺候皇额娘,不必担忧。如若属实,朝廷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说着,领着人先走。弘纬站在谨言跟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终究还是说:“不愧是状元之女,聪明能干、能屈能伸、善于审时度势。”
谨言叩头辞谢,“奴才不敢。奴才只知伺候主子、孝敬长辈。贝勒爷夸赞,奴才实不敢当。”
弘纬冷笑,“罢了。你是皇额娘心爱的女官,平日里,有你伺候,爷放心。刚才,宁贝勒的话,你也听见了。回去好好办差。伺候好主子,主子自是不会亏待你。至于你今日所说,等查证属实,自会还你西林觉罗氏一个公道。去吧!”
谨言叩头离开。弘纬站在月华门外,望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心中感慨:难道,当初赐婚,真赐错了?那曹家,连独生外孙女的嫁妆,都敢私吞?罢了,眼看皇后如此疼爱这个谨言,如今,曹家又不行了。就帮帮她,权当是孝顺皇后吧!
那边,弘琴笑的毫无仪态可言。“皇阿玛,您原来早就把设计小四子的法子想好了?就等着他自个儿往里跳呢?哎呦,可笑死我了!早知道,您就该装病,吓唬吓唬他!您不知道,这几天,他那后院,热闹着呢!”
衲敏拍拍闺女,“好好坐着,别晃来晃去的,叫人看了笑话。”转脸问雍正,“皇上,您这一步,太险了。好在十三弟他那里依计行事,没有错过什么。若是十三弟那里有一点不好,您这边又病着,孩子们又小。总不能,真由着宝贝个丫头胡闹吧!”
雍正听了,一笑,“咱们家的宝贝丫头,可是比别人家的阿哥都厉害呢!皇后你不知道,那天,弘琴在大殿上,可是把张廷玉、鄂尔泰两人都给震唬住了。虽说是招险棋,其实,朕心里,还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争夺。本来,朕还给十七下密旨,若朕与十三皆病重不起,教训弘历之事,自然由他来办。唉,若是弘历能像二伯父那样,敦厚实诚一些,不去偷什么传位诏书。朕,其实,还是愿意他能在朝堂上,辅佐君王。只可惜,这孩子,还是没明白朕一番苦心。”说完,又是一阵叹息。
弘琴撇嘴,“那有什么。他帮着您把当年先帝的传位诏书都给翻腾出来了。也算是大功一件。皇阿玛,儿臣想,过两天去看看四哥。嘿嘿,也算是我们兄妹情分。您看,行吗?”
衲敏急忙摇头,“你去那里做什么?眼看都长成大姑娘了,看看六公主、七公主。比你还小,绣花做针线,个个像模像样。你还不好好学学。净操些闲心。”
雍正不以为然,“想去就去吧。弘纬前两天也说,想到宫外走走。还提起,想到你大伯、二伯府里看看。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堂兄亲堂姐。弘纬不方便看你伯母们,你就去陪着说说话。也显得咱天家情分。你皇额娘身子弱,对宫务、命妇,能帮衬着,你就要多帮衬着。多接触些命妇,将来,也有好处!”
一番话,说的衲敏笑了,“是了。咱们公主是该多跟王妃命妇们见见。好吧,回头看看小宝、宝宝什么时候有空,你们三个一起去。你不是喜欢去弘皙家里吗?这次,就趁机把弘皙家和你大伯家,还有你四哥、五哥家,都转转。跟你伯母、嫂子们学学怎么管家。”
弘琴听了,心中苦笑:还真把咱当闺女养啦?嘴上只得谢恩。心想,别家还倒罢了,老大家——打死都不去!
他们一家三口在这边说着雍正如何给十三、十七下旨,一旦弘历闹事,便如何如何。只是,雍正没说明的是:一旦弘经、弘纬安全受到威胁,血滴子立刻出动,拿弘历项上人头。交由皇后发落。
没想到,在这次事件中,两个儿子临危不惧,沉着应对。其表现,可圈可点。别看表面上,是弘琴出头。实际上,从淑慎公主回京,这三个人,就开始逐步布置。难得的是,他们居然还能处处配合自己安排。听粘杆处说,宁贝勒谨慎心细,宝贝勒统管全局。兄弟俩都很照顾固伦公主。对此,雍正很满意。皇家子弟,能做到这些,着实难能可贵!皇后会教孩子啊!他们关系好,将来,一定会如同二伯与先帝、自己与十三一般,成为一对明君贤王、流芳百世!
谨言告状之事,衲敏晚些时候,回到仁和堂才知道。坐在炕上,望着谨言跪地叩头,含泪哭诉,衲敏不由叹息。难道,这就是红楼梦之惊变?
衲敏本来还想多问,还没张口,便觉得头有些晕,浑身乏力。摆摆手,叫小宫女把谨言搀起来,柔声安抚:“好孩子,难为你这几年忍气吞声,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放心吧,这件事,朝廷会给你个公道的。本宫也不会眼看着子民受欺凌,而无动于衷。回去洗洗脸,想歇会儿,就歇着。等心情好了,再来伺候吧!”
谨言听皇后这么说,心中酸涩,登时把持不住,又哭起来。
一旁搀扶她的宫女也跟着落泪。衲敏陪着掉了两滴泪,心里暗暗琢磨:你家虽说是满洲大姓,入关也不过两三代,居然就积累这么多财富。不着人眼馋才怪!世家世家,除了孔夫子家,哪有不没落的!唉,这就是搜刮百姓、不积阴德的下场啊!
转念再一想,就算谨言祖上跟着清兵入关,烧杀抢掠,积累下家财万贯,理应遭报应。那也不是谨言的错。没道理叫这个小姑娘代她祖宗遭罪。便又安抚几句,叫她回去休息。
雍正在里间听明白了,叫来高无庸,直接给吏部、刑部下旨:严查曹家私吞西林觉罗氏家产一案。
于是,接下来连着两个月,弘纬每天完成上书房师傅教授课程之后,便是领着人跑刑部、户部,帮着弘经查曹家旧账。
这一查出来,还真是叫人咋舌。曹家这帮老爷们儿,干点儿什么不好?就是贪污,那也是多少有些技术含量,能做到后世“和大人”那般,至少能叫人竖起拇指,赞一句“聪明”!瞧瞧人曹家:先是骗姑爷、姑奶奶,说想娶外孙女,做嫡孙的正妻。结果,婚书还没定,就趁着姑爷、姑奶奶先后离世,把西林觉罗家的土地、房产,倒卖一空,得来的银钱,全吃喝嫖赌,没过几年,就挥霍无几。前年,又故技重施,骗来姨太太家大姑娘。这回是真娶了,就是狮子大张口,要了五十多万两嫁妆!
弘纬盯着桌上证词、证据,冷眼瞅着堂下跪着的一帮曹氏老爷们儿,心头火起,上来对着曹家大老爷,一个窝心脚,踹到堂下。眼看那老头儿抱着圆圆的财主肚,顺着台阶,滚了两滚。曹大老爷不敢喊疼,不顾满头满脸血,趴在地上呜呜低叫,一动也不敢动。
发了火,弘纬心里这才好受些。冷冷吩咐刑部、户部官员:“好好查!把那些金陵世家,连同江南贪腐蛀虫一个个都给——都给爷揪出来!”一甩袖子,对着弘经拱拱手,径自离去。
刑部、户部官员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这还是咱们那个堪比谦谦君子的小十阿哥?
这帮人正狐疑,就听一声咳嗽,赶紧低头做事。小十阿哥是否谦谦君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咱们上头,就有个堪比当年冷面王的小九阿哥哟!
弘纬领着人,回到皇宫,先去仁和堂见皇后。到了门外,等候通报之时,瞅见谨言领着几个宫女,端着一碗药进来,大老远都能闻到苦涩的药味儿。弘纬皱眉,问:“谁病了?”
谨言躬身回话:“回宝贝勒,主子娘娘身体有些不舒服,奴才刚熬好药,正要送上去。”
弘纬还要再问皇后怎么了,桃红便出来迎接,“宝贝勒,主子娘娘请您进去。”
弘纬点头,想了想,亲自端过药碗,捧着进来,先给皇后施礼,接着,便将药碗递上来,嘴里问:“皇额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衲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儿。就是总觉得没劲儿。叫太医过来,开些滋补药吃着。”桃红、画眉伺候着喝了药,衲敏扶着弘纬坐起来,说了会话,便问曹家案子如何。
弘纬皱眉,大致说了,看看守在门口侍立的谨言,想了想,叫她进来,吩咐:“曹家确实昧了你家祖产。这个,户部已经查清楚了。只是,曹家外头看似光鲜,其实,早就寅吃卯粮、入不敷出。怡亲王命人抄家,也只抄出来两千两银子。他们家在南京,倒是有几套老房子。毕竟,你是功臣之后,理应还你个公道。若是你急着要,爷再想想办法,将那房子、田地卖了,折银子给你。你意下如何?”
谨言跪地谢恩,“奴才谢宝贝勒。本来,奴才家产,叫人坑走。是奴才不够谨慎。如今,朝廷能给奴才公道,奴才心中,已经感恩戴德。奴才自入宫后,满心只剩下伺候主子。哪里用得着什么银钱。既然宝贝勒问询,奴才斗胆。敢问,可否将这些银钱,以奴才父母的名义,捐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苦百姓。也算是奴才这个做女儿的,给奴才父母尽孝了。”
衲敏听了,直摇头叹气,“你一片好善心,真叫人心疼。只是,将来,你是要出宫嫁人的。没些嫁妆傍身,岂不是叫人小看。这样吧,宝宝,叫他们把曹家搜出来的银子全部留给谨言。另外,有什么古玩字画的,也折价留下。再留下两个庄子,算是这孩子将来的嫁妆。好歹,也是为满洲姑奶奶,人又争气。将来,求你皇阿玛恩旨,指个好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也算是咱们主仆一场,多年的情分。谨言,你看怎么样呢?”
小剧场:
曹雪芹:表妹,我家没钱了,我娶你,嫁妆就别要了吧?
谨言:哦?你娶我,不要嫁妆?
曹雪芹媳妇:滚,你个不要脸的!要娶西林觉罗家姑娘,先把我家嫁妆还回来!
曹雪芹:好,你去找十阿哥要吧!都在他家呢!
十阿哥:滚,爷心里有人了!
九阿哥:别呀,江山美人,总得给哥哥留一个!
谨言:一帮神经病,算了,我学妙玉出家!
呃……
作者有话要说:偶在考虑小十的媳妇,不知道该安排哪个闺女?纠结呀纠结!
140、高堂训子
听皇后一番话,处处真心实意,谨言跪在地上,忍不住流泪,“奴才谢主子,主子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只愿主子健康长寿,便是奴才和天下万民的福分!奴才谢主子恩典!”
衲敏淡笑,这孩子,倒也实在,不说那些个“愿意永远伺候主子,不出宫”的混话!吩咐桃红、画眉,“扶谨言起来吧。你们婆家也算定下来了。碧荷一出嫁,你们再一走,我身边就剩下谨言一个大宫女。趁这几天,先把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了,省得将来,还得去你们婆家找你们询问。”
桃红、画眉一笑,蹲身万福:“奴才遵命。”说完,两人拉起谨言,一同出去交接工作。
弘纬听皇后这么说,想了想,“皇额娘,碧荷嫁人,桃红、画眉又要出宫,您身边只有谨言一个得力的,总归少了些。儿臣那里有个十二岁的小宫女,说来也巧,名字叫籽言,跟谨言正好凑一块儿。不如,派到您身边,只当是替儿臣尽孝,伺候您了。您看如何呢?”
衲敏想了想,觉得不妥,“还是算了吧。谨言就是我从你姐姐那里要来的。你身边得力人手本就不多,我哪能再从孩子们身边要人?叫别人家看见,不够笑话呢!”
弘纬一笑,“做儿女的孝敬母亲,哪里就笑话去了?再说,儿子平日近身伺候,也不用宫女。小太监们就足够了。那个籽言,人老实,做事肯用心,不张狂,关键是,一手针线,不必画眉差。您先将就着用,等将来内务府那里有了合适的,再换她回来就是了。”
衲敏听了,点头,吩咐王五全到阿哥所把籽言接来。用度先比照二等宫女,一个月后,再酌情提升。
说完了这事,弘纬就琢磨方才谈及的曹家弊案。一面想,一面跟皇后随口说了些。
衲敏听了,不由叹息,“这是何苦?家道中落,又不是没钱度日。总比老百姓强吧?难道,就为了维持锦衣玉食的生活,连律法都不顾了?最后弄得抄家灭门。唉,真是想不开呀!”
弘纬无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人,真是叫惯坏了!皇额娘,这样的事,曹家不过是个例子。就在皇城咱们眼皮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人家呢!至于贪污受贿、欺凌百姓的那些腌臜事,就更别说了!真真叫人气极!”
衲敏想了想,拍拍儿子脑袋,“你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气个什么气!现在你又能管什么?我只盼着,你别学那些人,将来纸醉金迷,忘了老祖宗刀耕火种、披荆斩棘、创业不易就行了!万不可学弘历那个败家子,好大喜功、喜听逢迎,就爱标榜什么‘向圣祖学习’。每次听到他那论调,我都想吐!”
弘纬听了,颇觉尴尬,“圣祖怎么了?他仰慕圣祖,也没错啊?”
衲敏噗嗤一声,强忍住笑,四下看看,见没外人,这才搂住儿子小肩膀,“宝宝,做娘的跟你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其实啊,康熙皇帝,算是个比较有成就的皇帝。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缺点啊。你看看,到现在,慈宁宫后院里,还有几十号太妃、太嫔、太贵人。不说他好色,我都不知道该用哪个词!还有,你要知道,单是人老糊涂,他晚年做的那些个糊涂事儿,可是叫你阿玛跟你十三叔,拼了命,熬了七八年,才缓过劲儿来。幸亏那几年没什么大的天灾,不然,国库里的银子,到现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还有,在教育子女方面。要说,你的叔伯,真是不少。有才干的,更不在少数。可是呢?窝里斗,先是斗瘪了老大、老二,雪藏了老三。接着,老八一直到十四,折腾地民不聊生。眼见着上一辈好多了,总算不夺嫡了。弘历那个逆子,又蹦跶出来。现在想想,我心里都扑扑通通一阵乱跳。你说,有那空折腾,还不如学老大,闷在家里生孩子玩儿呢!”
说完了,衲敏再四下瞅瞅,“宝宝啊,这是咱娘俩说些知心话。你可不能学你四哥,没事就标榜什么祖传孙。你爷爷没的时候,还没你呢!要跟你阿玛学,别跟你爷爷学。我也不指望你跟小宝给我挣什么诰封。将来,要叫百姓们都有衣穿、有饭吃、有地方住,不用担心没活干,不用害怕干了活拿不到工钱,不用忧虑‘生得起孩子养不起’。这样,我就很高兴了。这些话,是咱娘俩的悄悄话,你可不许往外说!”
弘纬脸色发红,带着三分委屈、两分不甘,喃喃回答:“放心吧,皇额娘,儿子——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就是你叫我说,我也没脸往外说!谁家老公公给儿媳妇当面编排一顿,好受啊!何况,我还不能反驳你!哼哼!气死啦!
衲敏见弘纬闷闷不乐,摸摸儿子小脑瓜,“怎么了,宝宝?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跟你说了这么些话,我也没劲儿了。别拘着你。想去玩,就玩会儿吧!”
弘纬点头,“嗯,那儿子先回去了。您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走了几步,转过身来,一头扑到皇后怀里,闷声说:“皇额娘,儿子想,去大伯、二伯府上瞧瞧,看看堂兄们。您把出宫令牌给儿子吧!”
衲敏一笑,“好啊!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吧!上次你阿玛还说,叫你姐姐也跟着一起去,看看你伯母们。一会儿你去跟她说一声,明天,一起去吧!”
弘琴得了信儿,连跑带跳地赶回公主所,把雍正、皇后往年赐的药材、珠宝、金银,全部翻腾出来,挑了一大堆,分成三份,一份给弘皙,一份给十三,剩下一份给小五弘昼。一旁宫女眼瞅着理亲王那里比和贝勒那份堪堪多出一半,不由提醒,“公主,您这样,五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弘琴一眼瞥过去,“他敢!一鞭子抽死他!”
“哦,你要抽死谁呀?”
弘琴回头,就见皇后扶着谨言,带着王五全等人款款进来。许是有些累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弘琴急忙上前扶着,“皇额娘,您想女儿,直接叫人来说一声,女儿自己就去了。怎么您亲自来了呢?”
衲敏一笑,“你呀!忙着抽人呢!我怕派人来叫你,话还没说,反倒给你抽趴下!”
弘琴咯咯笑着,扶皇后坐到主位上,亲自捧茶,“皇额娘又说笑话,我这几年,何时抽过奴才们。不过就是偶尔手痒,跟五哥比划比划。我们玩笑呢!您还当真不成?”
衲敏笑笑,“不说了,你别胡乱使性子就成。对了,你刚才分东西,我都听见了。虽说你打小跟弘皙亲近,可明面上,毕竟跟弘昼更近些。可不能显得太偏太过,留人口舌。若是真想对弘皙好些,暗地里,多帮衬着就行了。像今天分礼物,差别太大,就要招人眼。纵使弘昼不在意,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弘琴想了想,颇为不愿,“我的东西,还不能做主吗?”
衲敏笑着摇头,“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你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心里,要多想想后果。你想任性,在父母面前,在小宝、宝宝面前,都使得。可是,出门在外,就要收敛一些。毕竟,弘昼家里,还有你嫂子。姑嫂之间,要和睦。就是心里不愿意,面上,也得显着你们关系好。这样,往后,大家才能互相帮衬。虽说我也不愿意教你这些,可是,看看那些大家闺秀、世家千金,谁不是从小就学人情世故,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你现在要不学,恐怕将来吃亏。好在,跟她们也不常见面,拿出你当日教训百官的款来,想必,老五家的,也不至于说什么。”
弘琴想了想,叫宫女把东西重新分配。好药材,都送到怡亲王府,古玩、字画、金银,按个数平均分成两份,分别给弘皙、弘昼。宫女分完了,仔细看看,暗暗笑了,说是平均分两份,眼看这理亲王那份,古玩、字画,看着数量一样。可这质量价格,明显比和贝勒家的要贵上近万两银子呢!
衲敏本就闲来无事串门,偶尔碰见了,才说些闲话。见女儿这里没什么事了,便说累了,要扶着谨言回去。弘琴看皇后精神确实不好,吩咐宫女们把东西都装到包袱里,另外准备好明天出去要用的衣服、物什。亲自扶皇后出门。
衲敏赶她回去,说外面冷,别冻着了。弘琴一笑,“这才不过十一月,太阳又好,怎么就冻着了。我送皇额娘回去,也跟着走走嘛!”
衲敏笑了,“好吧,反正,这里离仁和堂不远,你也只当散步了吧!”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出了公主所,绕道慈宁宫,去看看康熙老头儿的几十号遗孀,安抚安抚、慰问一番。等到太阳偏西,这才出了慈宁宫,往养心殿而来。
弘琴一面陪皇后说话,一面望着蓝天白云、红砖黄瓦,赞叹一番晴天景致。猛然,眼前一个人影,顺着墙角一晃而过。皇后没留意,弘琴可是看清楚了,急忙叫来王五全,“去,看看那是不是宁贝勒。该不是去公主所找我了吧?叫他过来吧,本宫跟皇额娘在这儿呢!”
王五全答应下来,一路小跑去追。不一会儿,就领着弘经一人快步走来,身后,连平日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都没跟着。弘经低头对着皇后请安,给固伦公主施礼。
衲敏停住脚步,笑着叫他起来,“小宝来了。这几天忙坏了吧?”
弘经低头,“儿子还好。叫皇额娘担心了。”
弘琴见了,皱眉问:“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老是低头,你眼睛怎么了?”说着,几步走上前来,捉住弘经一瞅,吓了一跳,“你哭了?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抽他去!”
弘经急忙拦住,“别,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声张。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衲敏走过来,拉住弘经仔细看看,不由叹气,小声问:“见年妃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听皇后柔声问话,弘经眼圈又红了,吸吸鼻子,低头回答:“额娘您别问了,儿子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这些事情,儿子自会处理。您不用担忧。”
弘琴气地直跺脚,“到底怎么了?快说呀!你想急死我啊?”
衲敏摆摆手,“好了,不想说就不说吧。小宝,跟娘回去。就是不想说,也得洗洗脸。要不然,顶着两只兔子眼,可怎么出去见人?”
说着,拉着弘经的手,一路往养心殿仁和堂而去。弘琴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吩咐人去查问弘经贝勒刚从哪里出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等到了仁和堂,谨言已经打来温水。王五全知道宁贝勒素来不喜宫女贴身伺候,便接过谨言手中毛巾,递给宁贝勒。弘经接过来,擦擦眼睛,又按衲敏的话,用冷水敷面,过了一会儿,眼睛便舒服好多。
也许是刚才哭鼻子的模样被皇后瞧见,此时,弘经破有些难为情,对着皇后躬身施礼,“叫皇额娘担心,是儿子的不是。”
衲敏一笑,拉弘经坐在身边,摸着少年的头发,轻声安慰:“好孩子,你长大了,知道顾及别人的感受。做娘的,很高兴。只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我眼里,你与弘纬,并无不同。弘纬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固然不错。难道,你的出生,我就没有以命相搏吗?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如何,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母亲,这件事,不会改变。明白吗?“
弘经点头,“儿子知道。儿子从来没有怀疑过,您对儿子的感情。”
衲敏点头,“好孩子,其实,你比弘纬幸运。他只有一个母亲,而你,有两个母亲,真心实意地对你。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儿女的,只要父母是真心为你好,就不要心存怨言。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有什么事,互相商量着,没有解决不了的。今天的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是,不要自己憋在心里。要找个恰当的渠道,宣泄出来。否则,会闷坏的。懂吗?”
弘经接着点头,带着些少年特有的腼腆笑笑,“儿子知道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子已经处理好了。您不用担心。”
衲敏刚要说不担心,就听门外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弘琴捂着肚子弯着腰,边笑边哼哼,扶着宫女进来。进门抬头,一眼瞅见弘经乖乖地坐在皇后怀里,柔声说话,顿时再也憋不住,不顾公主仪容,推开小宫女,蹲在地上,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指着弘经,大笑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年妃该出来了吧?就知道她不会安分!唉,可怜了小年将军,夹在中间,不好受啊!
141、嫡长之争
弘琴放声大笑,衲敏奇怪,弘经却猜出分,一时间面色潮红,站起来催妹妹:“快别笑了。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儿大清公主的威仪!”
弘琴听了,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钻到皇后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额娘,您别替他操心了。哥哥现在,都成大人啦!您猜年妃娘娘刚才叫他过去干啥?那是去给他说媒,要塞两个满洲大姓的姑奶奶给他啦!哈哈哈!笑死我啦!”
衲敏一听,登时也乐了,瞅瞅弘经,“没想到,小宝都长这么大了呢!也是,你都十三岁了,先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大婚了呢!”大个屁,初一学生一个,还想要通房,我呸!年妃你糊涂了吧!不对,是我糊涂了!忘了这是清朝。
想了想,问弘琴,“年妃那里,挑的女孩子怎么样?”
弘琴抬起头,坐到皇后身边,带着几分冷笑,一面揉肚子,一面说:“还能怎么样?肯定是好的呗!都是前两次大选,因为年纪太小,给撂牌子的世家千金。比哥哥大三岁,今年都十六了。一个姓马佳氏,一个姓章佳氏。”
衲敏想了想,“这可都是大姓啊。就这么安排个通房,他们也愿意?”
“皇额娘,您又糊涂了不是?谁说大姓就一定贵重?不过是跟世家大族隔了不知多远的远房族亲。因为在旗,靠着朝廷接济,才没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能进大选,还不是想走这条道儿?不过哥哥,这俩人我看了,都是不错的。就是将来生下子嗣,血统也算高贵。无论如何,母家都称得上清贵之家。你怎么一口就回绝了?还给年妃好大个没脸。我听说,你刚走,延禧宫就传太医了呢!”
衲敏看看弘经不说话,替他圆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要什么理由吗?等小宝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再提不迟。你一个公主,成天操心哥哥屋里事做什么?”
弘经摇头,“皇额娘,没事的。其实,妹妹不问,我也想跟皇额娘说。儿子——在娶嫡福晋之前,不想要通房。还请皇额娘成全。”
不说弘琴,就是衲敏也吃了一惊。顿了半日,衲敏才回过神,看闺女半张着嘴,难以置信的表情,咳嗽一声。弘琴听了,急忙合上嘴巴,抚着胸口,先帝呐,咱家居然出了这么个奇葩?
衲敏好奇,“小宝,你既然这么想,我也不拦着。到时候,不给你屋里塞人就是了。可是,你总要我知道原因才好。不然,外人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呢?毕竟,嫡福晋之前有通房,是咱们这个时候的规矩。”规矩个屁,未娶妻,先纳妾。怪不得纵观整个清朝,只有一个正经嫡子即位!该!
弘经说的话,叫衲敏心酸,“皇额娘,儿子不希望,儿子的孩子们,长子不嫡,嫡子不长。儿子还记得,皇额娘曾经教训儿子,少碰一个女人,就是多积一分阴德。儿子记得,跟您一起去看慈宁宫晓太贵人时,那时的情景。如有可能,儿子希望,后院只有一位嫡福晋。这样,儿子的孩子们,您的孙儿孙女们,只有一位母亲。无论您的儿媳,还是您的孙子们,日子都好过些!皇额娘,儿子不孝,请您不要生气。”说着,对着皇后,跪了下去。
衲敏听的心里泛酸,抽抽鼻子,走上前,扶起弘经,拉着他的手轻轻拍拍,“我明白,我懂。好孩子,放心吧。只要你不要,我绝不逼你。只盼望你跟你将来的媳妇能好好的。那就够了。至于孙子孙女,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孩子们一个娘,不止是他们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好孩子,这样很好。将来,你要是看上谁家千金了,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把她娶回来。叫你们一夫一妻,好好过日子。”
弘经听了,脸又红了,低头答应,“谢皇额娘。”
衲敏笑着拿帕子按按眼角,没想到啊,小弘经居然有这心思。哎,看来,我还是很会教孩子的!瞧瞧,潜移默化,都能熏陶出这样“前卫”的思想来!吼吼!
不说衲敏如何感慨,身后弘琴眼巴巴看着皇后如此疼爱哥哥,再想想刚才那句“嫡子不长,长子不嫡”,心中酸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弘琴一哭,衲敏和弘经都没心思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赶紧围过来,劝了半天,总算叫五公主收了泪,靠在皇后怀里不住打嗝。
弘经眼看着妹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转身吩咐王五全,“给公主倒杯茶来。温热的,不要太烫。”
话音未落,籽言已经将热茶奉上。皇后接过茶,亲自送到弘琴嘴边,哄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喝。
弘琴刚好些,就听王五全回禀:“宝贝勒来了。”
刚压下来的委屈霎时又膨胀起来,弘琴一把抱住皇后,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衲敏无奈,对弘经说:“你先回去吧。忙了一天,够累了。顺便把宝宝也带回去。公主在这儿,我也没心思管他了。对了,出宫令牌你一块儿给他捎过去。明天也别查案了,跟着弟弟妹妹,出去玩玩。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多见见人,说说话,总比天天闷到案牍里强!”
弘经点头答应,又跟妹妹说了几句话,看她还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笑着摇摇头,拿上出宫令牌,到外面去见弘纬。
弘纬在仁和堂外,等了半天,才见弘经出来。一问吓了一跳,弘琴又抱住皇后大哭,不肯撒手?
弘经笑笑,“妹妹自幼如此,什么时候觉得委屈了,就找额娘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黏额娘,黏得很呢!好了,出宫令牌我拿过来了。明天我跟你们俩一起出去。你都想去什么地方,我叫他们提前安排。中午去哪儿吃饭呢?我听说,九叔家开的宜家居不错。要不,提前订个雅间。咱们叫上几个堂兄弟,一起吃一顿?”
弘纬听了,无心商量,敷衍道:“就听哥哥的吧。”
弘经一笑,把出宫令牌交给弘纬,自去安排不提。
弘纬望着弘经正值青春年少的身影大步离开,随手叫来身后的人,“出什么事了?”
身后人凑近了,将方才在仁和堂里的对话说清楚,便退下不语。“嫡子不长,长子不嫡。”弘纬琢磨琢磨这句话,不由叹气。怪不得,弘琴会哭。要是老大泉下有知,听了这话,估计,心里也不好过吧?”
好容易哄好了闺女,衲敏已经累的不想动了。吩咐籽言,“送公主回去吧。叫谨言来陪我。真是老了,连句话都懒得说了。”
籽言急忙答应,扶着公主出门。一路上,弘琴可着劲儿折腾。原本两个人扶她,偏偏把身子全靠到籽言一人身上。到了公主所门外,弘琴嘿嘿一笑,伸手捏起籽言下巴,“嗯,长的还真不赖呢!怪不得,小十把你送到仁和堂。本宫的谨言也在,你——没欺负她吧?”
籽言心中憋气,嘴上不敢说,“回公主,奴婢只知道伺候主子。谨言姐姐与奴婢分工不同,自是各自顾好各自差事。何谈欺负二字?”
弘琴冷笑,“是吗?那你就好好办差,留着手就行了。至于耳朵和嘴,哼哼,再叫我知道你往宝贝勒那里传话,一鞭子抽死你!你信不信,就是你死了,宝贝勒——他也舍不得碰我一根毫毛?”
籽言嘴上还是那么硬,“奴婢信。”
弘琴横她一眼,扶着贴身宫女进屋。
直到屋门关严,籽言才敢从公主所离开。一路走,一路怀疑:为什么公主这么不喜欢宝贝勒。按理,他才是公主的同母兄弟,不是吗?走到仁和堂外,远远望见堂下屋檐悬挂的宫灯,还是想不出结果。索性不管了。只要按照宝贝勒吩咐,好好照顾皇后娘娘,凡事跟宝贝勒报备就是。宝贝勒虽然叫人难以捉摸,总不至于要害皇后——他亲娘吧?唉,还是人家谨言好做,只要熬过这几年,年数一到,就能出宫嫁人。真好!
不说这一夜,皇后更觉身体沉重,本想叫太医,一想到几个孩子好容易出去一趟。今天她要是请了太医,明天他们知道了,就不敢出去玩了。索性忍下来,吩咐谨言多熬些姜汤,驱驱寒气。好在雍正忙着国事,并未留意到皇后身体不适。
第二天一早,弘琴先来请安,等弘经、弘纬一同过来,便拉上哥哥,拽着弟弟,坐上马车,直奔宫外。
几个人自然先去理亲王府。弘皙昨日得到信儿,今天领着王妃、儿女们,亲自到府门外相迎。
这三个孩子跟弘皙关系都好,其中,尤其弘经与他最谈的来。弘琴把礼物给弘皙,到后院去看看弘皙那些庶母、王妃、儿女们。按辈分,见了理密亲王侧福晋,弘琴应当叫声伯母。幸好,她如今有固伦公主诰封在身,那些侧福晋们,按国礼,还要向她叩拜。总算没叫弘琴心里更加憋屈。
弘琴与弘纬难得意见一致,一起拉着谈兴未尽的弘经,出理亲王府,到直郡王旧府邸。
弘经皱眉,“我刚跟弘皙哥哥说的好好的,你们这么急干什么?不是说,一会儿再去大伯父家里吗?”
弘纬看看弘琴:叫弘皙“哥哥”,爷爷不愿意!
弘琴苦笑,“哥哥,跟一帮老娘们儿说话,依依呀呀的,快憋死我了。以后有机会,咱再去跟理亲王说话吧!”
弘经无奈,只得吩咐车夫,去直郡王旧府邸。
到了之后,弘经、弘纬下了车,问弘琴:“你不进去?”
弘琴趴在车厢里,“嗯,哎呀哎呀,有点儿晕,你们去吧!哦,礼物我都收拾好了,那个小包袱里,一块儿捎进去吧。”说着,继续按着胸口装晕车难受。
弘经一笑,“你呀!”对弘纬说,“她就这样,幸好是位姑娘,要不然,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
弘纬跟着笑,“哥哥整日板着脸,只怕也得罪不少人呢!”兄弟俩正在说笑,就听直郡王府门大开,一行人出来,对着两位贝勒行礼。
虽然现在直郡王后人弘方承袭的也是贝勒爵位,但身份总归不如皇子高贵。再加上是“罪人”之后,更不敢在中宫嫡子面前摆谱。十来个兄弟一起出门,排成一排,对着二人施礼。弘经、弘纬站着受了礼,吩咐留下几人好好照顾五姑娘,就要进府。
弘琴悄悄掀开车帘,往人群中一瞅,心下大惊,“他怎么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到底该叫谁即位呀?难为死我了!
142、宜家居再论夺嫡
不说弘琴在车内疑惑。眼中那人让两位贝勒进门之后,特意朝马车这边瞅瞅。弘琴急忙放下车帘,按着心口,暗暗自嘲,“呸,怎么一个查尔汗,就把姑奶奶吓成只小老鼠,不敢见人了呢!”
正想着,就听车外一人朗声说道:“小人查尔汗多尔济,见过五姑娘。多日不见,五姑娘可好?”
弘琴嘟嘟嘴,不想见你,你还偏往跟前凑!烦人!对着车外喊:“还好!查尔汗台吉怎么来了?”
查尔汗站在车外,不紧不慢地回答:“小人来拜访故友旧居。不巧,遇到五姑娘,不知五姑娘可肯赏脸,一起到街上走走。小人听闻,京城繁华,仰慕已久。不知五姑娘肯否带我这个异乡之客,看看一看京都面貌?”
弘琴撇嘴,“没空!”
查尔汗也不急,就站在车外,跟弘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直郡王府邸内,老大众多儿子,从三四十岁的弘方,到今年仅有两三岁的弘明,全都出来陪客。弘经坐在大厅里,与堂兄弟说话。弘纬坐了一会儿,见直郡王后裔日子还算过的去,便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弘经叫上几个堂兄弟,说想一起到九叔开的宜家居见识见识。这兄弟几个一商量,几个大的推说直郡王福晋身体不好,要在家照顾母亲。派弘同与这二位皇子一同去吧。
弘经一看,弘同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恰好与自家兄弟俩年纪相仿,一起去玩,正合适。便笑着答应,一手拉上弟弟,一手拉上堂弟,说说笑笑出门。
直郡王如今最大的儿子弘方领着弟弟们亲自送到门外。到了外面,就瞅见查尔汗对着马车说话。弘方笑着对弘经、弘纬说:“查尔汗台吉当年曾与先父一同战过葛尔丹,算得上忘年交。今日特来拜访。没想到,刚才还说一转眼就不见他了,原来,在这里。”说着,上前对查尔汗拱手,“查尔汗台吉,宁贝勒、宝贝勒来了。您这是要走吗?”
查尔汗笑笑,“正是。”
弘琴在车内听到,想了想,隔着车帘问:“查尔汗,你什么时候跟直郡王见过?还是忘年交?”
查尔汗一笑,“贝勒爷过奖了。当年打葛尔丹时,我不过是个奶娃娃,因葛尔丹谋逆,家乡动乱,父母于乱军中被杀。庶母带我出逃,有幸遇到直郡王,这才保我呣子活下来。托直郡王的福,我才能长大成|人。后来建功立业,从一个蒙古平民,做到台吉。本想早日来拜谢郡王,只可惜,只能对着牌位缅怀故人了。”说着,对着弘方带着歉意笑笑,“叫您见笑了。我本该早来看望郡王。谁知,还是来晚了。”
弘方摇头,“阿玛不会为这些小事怪你。你也别太自责了。他临终前几年,心境已经十分平和,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能平安度日、和和睦睦。如今,他的遗愿,已经实现了。”
他这么一说,弘纬眼圈悄悄红了,低下头,不说话。弘经轻轻握握弟弟的手,笑着跟查尔汗打招呼,邀请他一起去宜家居吃饭。
查尔汗瞟一眼马车,对弘经笑笑,“宁贝勒邀请,岂敢推辞。只是,今日酒钱,还请宁贝勒留给小人来付,也算是小人叨扰赔礼。”
弘经笑着点头。早有弘同命人赶一匹马车出来。弘经想了想,妹妹今年已有十二,便叫她一人坐在车里,自己领着弟弟、堂弟坐车。查尔汗依旧骑马,在弘琴马车外护送。
不多时,便到了宜家居酒楼门外。弘经领着弘纬、弘同下车,弘琴也扶着小宫人跟到门前。查尔汗吩咐人栓好马,看看四周无事,这才跟着进来。
酒楼内,早有伙计迎出来,对着弘经、弘纬打躬,“哟,几位少爷,可是九少爷、十少爷?雅间儿都准备好了,茶水、热毛巾也都备齐了,几位里边儿请!”
弘经领着众人进去,特意吩咐:“给姑娘安排个专座。能听书的那种。”
伙计急忙点头答应,朝上喊:“楼上雅间儿专座一位,听书听曲喽!”
弘琴虽然也喜欢喝酒,但毕竟弘同在跟前,瞅着那张跟老大十分相似的脸,她就没什么胃口。索性听从哥哥安排,领着几个人坐到专座,隔着珠帘,一边喝茶,一边听那楼下老头儿说三国故事。
弘经瞧着妹妹与自己雅间紧挨着,放心入座。弘纬紧挨着哥哥坐,弘同与弘经隔一个位子,小心翼翼坐在一旁。查尔汗则坐在弘纬身边。
一时间,茶水撤下,酒菜端来。这几人虽有心见识见识京城大酒楼气派,无奈年岁尚小。在查尔汗劝说下,改饮果酒助兴。
弘经不常出门,听那说书老头讲的不算新鲜,便细问弘同京中民情。弘同跟着父亲圈禁多年,去年年底才能随意出门。对京中民俗了解不多,但见弘经问,还是侧着身子,认真细说。弘纬伸长耳朵听着,暗暗记在心里,等回去好跟皇后讲。查尔汗则不时问问弘琴那边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其殷勤之态,看在弘经、弘纬这俩“大舅子”、“小舅子”眼里,很是满意。
楼下正说到“赵子龙大战长坂坡”,老头讲到兴奋处,唾沫星子乱飞。弘琴隔着帘子咯咯笑,“这人真好玩!”
查尔汗听见笑声,对着弘经、弘纬告罪,端着酒杯,来到邻间。弘琴瞅见查尔汗打帘子进来,嘴巴一嘟,筷子往桌上一拍,“你来干嘛?”
身后小宫人连忙换上一双新筷子。查尔汗对小宫人点头,撩袍落座,笑着回答:“过来看看,吃的可还满意?”
弘琴把玩手中玉佩,“还行吧。老九会做生意,这菜味道不错。”
查尔汗笑笑,斟杯茶放到弘琴手边,“这海东青拿天鹅玉佩,是当年我祖父祖母留给我母亲的传家宝。配在你身上,正合适。”
弘琴手腕一翻,将玉佩收回腰上荷包中,瞪着眼瞅着查尔汗,憋了半天,才说了句:“讨厌!”
查尔汗失笑,“好,是我讨厌。我就是想跟你说,这玉佩你戴着真好看。”
弘琴白他一眼,低头想了想,问:“你跟老大很熟?”
“老大?你是说大老爷吧?”查尔汗一愣,瞅瞅外面大堂推杯换盏闹得欢,猜测公主是怕有人认出来,所以才如此称呼直郡王。想明白了,便轻声回答:“我是康熙三十二年出生。五六岁的时候,跟着大老爷跑过蒙古,住过京城。那时候,大老爷家大阿哥还小。王爷闲来无事,便把我当子侄一般教养。后来,我到了十来岁,跟大老爷说,想去外面闯闯。大老爷还特意命人给我准备盘缠,吩咐福晋照顾好我的母亲。呵呵,那个时候,我还想着,等我衣锦还乡了,一定回来看他。没想到,那一面,居然是永别。”
说着,伸出手指捏捏鼻子,对弘琴笑笑,“叫姑娘看笑话了。”
弘琴摇头,“我也听说,他人品很好。好多人都喜欢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好。”
查尔汗淡笑,“大老爷自是有很多美德。当年,是圣祖喜爱的皇子之一。只可惜,长子不嫡。叫他受了不少委屈。”
“呸,成天想着给人挖坑,他有什么委屈!”老爷子也讨厌!回去还得欺负他!讨厌!
查尔汗淡笑,给弘琴续水,“你呀!还是小孩儿脾气!凭心而论,大老爷、二老爷能力相当,文武互补。只是,排行错了,形势所逼,不得不争。以至于,最后闹的两败俱伤。当年,离开大老爷的时候,他就曾告诫我,在嫡福晋生下长子之前,不要纳妾。免得将来长子、嫡子争家产,闹得举家不宁。现在想想,真是那样。远的不说,若是您大哥尚在,小四爷——估计也不会闹到被关这一步。”
见弘琴低头喝茶不接话,想了想,又说:“其实,在我看来,大老爷对二老爷,并不如外人所知那般狠毒。相反,在很多事情上,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弟弟。有一次,我记得他说,要是老太太还在,二老爷说不定会像汉武帝长子刘据、明太祖长子朱标一般,是位令人敬佩、仁孝谦和的公子。唉,现在想想,大老爷在感慨二老爷孤苦时,应该也是为自己庶出身份不平吧?”
弘琴撇撇嘴:合着孤就该被废!还刘据、朱标,瞅瞅,这俩人有一个好下场没?强自压下心中忿忿不平,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跟他俩不熟。”
查尔汗正色,“我也不知道,想起来,就说出口了。或许,这便是缘分吧。”顿了顿,又说,“或者,是看到你的两位兄弟,想起长辈们的事。但愿,上一辈人的悲剧,不要在下一辈人身上重演。”
弘琴听了,瞅瞅隔壁,心中多少有些欣慰,“放心吧。如今,他们可是一个娘。何况,哥哥对弟弟,一向很慷慨。不会跟他争的。”说完,自己先叹气,“其实,我更希望哥哥能上。弟弟他毕竟——”
“那他也是你弟弟。你从小欺负他,他都让着你。不是吗?”
“那——也是。其实我心里不是很怪他。就是看见他,就想发火。小时候,都是他让着我,我胡搅蛮缠。大概习惯了吧?这份心境,还真不能跟老大比。”
查尔汗点头,“大老爷经历过沙场征战,心胸自是比较开阔。你自幼养在深闺,哪里能跟他比。哦,对了,上次我母亲去看四夫人,回来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我这次来,还带来些蒙古草药。待会儿,叫人给你送来。你带回去,看能不能用?”
弘琴点头,“今天早上去给他请安,精神还好,就是有些疲惫。等我带回去叫人看看,对症的话,就用用试试。”
查尔汗点头,低声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夫人仁厚,天神会保佑她的。至于家产的事,你个姑娘,别掺和。横竖,四老爷会有决断的。上次我去拜访年大人,他就说,无论圣意如何,咱们这些人只管遵从就是。想必,年家不会Сhā手。乌拉那拉氏更是没人有本事Сhā手。夫人贤德,对这兄弟俩,一般看待,估计,也不会管。这次,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闹得朝纲动荡。”
弘琴看看查尔汗,“上次,真的很严重吗?”
查尔汗笑笑,“最后那一年,老爷接手时,库里就剩几百两银子。严不严重,你说呢?”
弘琴趴在桌子上叹气,“我没想这样的!”
“谁都没想这样。好在,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说到这儿,查尔汗突然觉得,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太过沉重。就算她跟哥哥亲近,帮着他夺嫡失败了。就凭小十贝勒的性子,也不会将这位公主怎么着。看来,还是因为今天一早去直郡王府缅怀故人,心情尚未平复。见到她,就想宣泄一番。叫公主平白无故,当了回“听客”。
这边正想着,那楼下老头儿,一拍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端着个木托盘,楼上、楼下要铜钱。
弘琴撇嘴,“一点儿都不好玩!”
查尔汗有心换个话题,便问:“要不,咱们去外边逛逛?”母亲说过,女孩子最喜欢去逛街,卖些小玩意儿。只是,不知道自幼锦衣玉食、见惯天下珍宝的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呢?
弘琴琢磨琢磨,暗想,趁机诈诈查尔汗腰里荷包,也不错。刚想答应,就听楼梯口一阵响动。身后小宫女急忙站到门口护驾。不一会儿,门外侍卫悄声来报:“小主子,老爷命人传话,叫您和两位少爷赶紧回去。夫人病倒了,大夫说,叫您和少爷们赶紧回。”
“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在想,干脆把女主写OVER了,这样,就可以完结鸟!哇哇,我是不是很邪恶?呵呵
143、中宫之变
弘琴听侍卫这么说,知道一定出大事了。通常,要是雍正叫他们回去,那是有事。要是太医也敢催他们回,就说明有大事。来不及多想,对身后宫女吩咐一声:“收拾东西,回。”出了雅间,弘经、弘纬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弘同立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查尔汗对二位皇子拱手,“二位少爷放心回去吧。这里有小人,不妨事。”
弘经、弘纬对着查尔汗点头,叫上弘琴,领着宫女、侍卫,一行人匆匆离开。
查尔汗也没心情喝酒,付了钱,将弘同送回家,回到住所,先到高堂去看轰吉拉氏。
一听皇后病了,弘吉拉氏登时吓坏了。“这可如何是好?万岁爷病之前,我去看她,就觉得主子娘娘脸色发暗。本来,想着调理调理就好。哪知道,还是病了。儿啊,这要是万一……公主可是有三年孝!哎呀,我的乖孙,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呀?”
查尔汗原本还忧心皇后病情,听母亲这么一说,反而乐了。“母亲,您怎么就想到这儿呢?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弘吉拉氏摇头,“你不懂,岁数到了,自然就该走了。皇后这些年,虽说没管过事、操过心,可是,该她受的,一样也没落下。我每次去看她,都觉得她自己很不愿意在这儿呆着,嘴上虽然没说,可是,我能感觉出来,她不开心。走了好,走了也好。至少,她还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查尔汗不明白了,皇后深得圣宠,儿女又乖巧孝顺。眼看将来即位的必定是她的儿子,怎么在母亲看来,反而成了不情愿留在这里?想再问问,弘吉拉氏一脸疲惫,“歇着去吧。叫我一个人静静。”
查尔汗无奈,只得行礼告退。
再说皇宫内。弘经姊妹三人一路飞奔,赶回仁和堂时,雍正正坐在正间看奏折。弘琴一看老四面色如常,暗想,还好,没什么大事。
弘纬则皱眉,趁跟哥哥、姐姐一同请安时,悄声提醒:“皇阿玛,奏折拿倒了。”
雍正听了,手腕一翻,将奏折收到怀中,大声喝问:“太医,皇后怎么样了?诊治半天,到底什么病?”
里间太医惊惊惶惶排队出去,对着雍正一阵磕头。支支吾吾半日,弘琴几人总算听明白了:皇后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臣等无能为力了;云云。
霎时间,弘经站立不稳,直想往后跌。多亏身后王五全赶紧上前扶住。弘经伸手紧紧按住心口,压住胸腔一阵甜腥,干涩着嗓子问:“皇额娘她,醒了吗?”
医正跪在地上,又急又怕,都快哭了,“回宁贝勒,主子娘娘,怕是再也醒不来了。”呜呜,皇后啊,您要是能醒,替咱们太医院说几句话也行啊!要不然,我们可都得给您陪葬了!您看看,万岁爷那眼神,都能杀人了呀!
弘经闭眼喘气,对身后王五全吩咐:“扶我去里屋。”
弘琴愣了半天,见哥哥往屋里走,急忙跟上去。弘纬本来也想跟着去,因为慢了一步,瞅见雍正呆坐上面,不发一言。弘纬壮着胆子叫他几声,不见回应。心中暗叫不好,急忙唤太医,“快,给皇上看看。”这时候,老四不能再出事!
众太医赶紧围上来,诊脉的诊脉,施针的施针,灌汤的灌汤。折腾半日,雍正总算吭了一声。
弘纬这才哭了出来,“皇阿玛,您没事吧?”
雍正双目无神,摆摆手,问:“你额娘呢?”
弘纬往里间看看,籽言站在门口,对着他摇摇头。弘纬无奈,只得说:“还没醒。”
雍正叹气,“扶我进去。”
高无庸急忙拨开众太医、宫人,弘纬搀扶着雍正,慢慢往里间走。每走一步,雍正便觉得是踏在心尖上。他希望这几步路可以慢一点,再远一点。可是,不过十来步,转眼便到了。
籽言领着宫人打帘子,扶雍正进去。
里间,皇后头朝外躺在炕上。谨言与桃红、画眉正领着小宫女,围着皇后端水灌汤。弘琴坐在皇后身边,握着皇后的手,一直流泪。弘经站在皇后脚头,盯着皇后,一直看。
谨言眼瞅人多,上来轻声唤公主:“小主子,这里有奴才们呢。您先到那边坐坐。人太多,会影响主子娘娘呼吸的。”弘琴抬头,看看谨言,点头。桃红急忙过来搀扶她起身。
谨言再去劝弘经,“宁贝勒,您先到外面坐坐吧。奴才们给主子娘娘更衣。这样,她能睡地舒服点儿。”
叫了几声,没见宁贝勒有什么反应。谨言叹气,上前轻声问:“宁贝勒,您——”
话未说完,就见弘经皱眉,一只手抓住谨言胳膊,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弘琴看的清楚,急忙对外哭喊:“太医,快来,快进来。”
弘经这口鲜血,倒是把雍正喷醒了。拉住弘纬站到门边,给太医让路,一面吩咐高无庸、王五全,“快,把小九扶到炕上。叫太医快看看。”
不等高无庸伸手,弘经已经晕倒,浑不知事。多亏谨言扶着,才没躺到地上。谨言无奈,只得叫身边王五全和宫女们帮忙,把宁贝勒抬到皇后脚边,盖上被子,露出手腕,给太医诊脉。
这回倒是快。没一会儿,太医就回话说,宁贝勒是气急攻心,加上最近可能太过劳累,故而才吐血。病情看似凶险,并不碍事。吃几服药,多休息休息就好。只是——
雍正沉声,“有什么快说。难不成,朕还缺那几服药钱给你们?”
太医忙说不敢,“只是,宁贝勒到底年幼,日后,不可太过劳累。以免伤了底子,有损寿元。”
弘琴立在一旁听了,分出心神打量回话太医。冷哼一声,“为皇上办差,哪里能不劳累。照你这么说,宁贝勒以后什么也不用干。只等着做闲王了?”
那太医急忙跪地,指天赌咒说句句实情,不敢隐瞒宁贝勒病况。
弘纬看弘琴两眼,对太医吩咐:“都要用什么药材,你们下去开方吧。”又劝雍正,“皇阿玛不用着急。哥哥不会有事的。过两天,就又能给您办差了。”
雍正点头,“是啊,他才十三岁,以后,有的是时候,有的是时候。”说完弘经,再看皇后,依旧昏迷,心中喟叹,皇后啊,因为你生病,小宝也跟着病了。难道,你这做娘的,就不心疼吗?
谨言守在皇后身边,耳边还是太医说的话:“今天能不能醒来,还是两说呢!”谨言虽然年岁不大,但经历过父母逝世,对太医话里的意思,大致明白。
眼前,皇后几乎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而太医们,为了明哲保身,宁肯不治,也不愿意因为医治不力,而受到万岁惩处。想到这里,谨言心中暗恨。皇后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早就带走她?自己已经没有父母,难道,连皇后这样的主子,都守不住吗?
心中悲苦,谨言也不敢怠慢。眼看皇后肩膀露在外面,怕吹风,急忙轻轻掖掖被子。冷不丁瞅见皇后眼角晶莹闪烁。大胆伸手碰碰,触手一滴凉意。
“皇后哭了,太医快来,皇后哭了!”谨言顾不得礼数,冲外大喊。弘琴听了,几步冲出里间,抓过正忙着商量写方子的太医,“快,我皇额娘哭了。她还有意识,快!”
雍正这次不眯瞪了,直接对太医院下旨,“只管医治,治不好朕不降罪。要是怕治坏了,不敢想法子。整个太医院就等着给皇后陪葬吧!”
太医们唯唯诺诺凑上来。这次,谨言吸取教训,拉上五公主立在一旁,不时问些医理药理。论起来,当年父母重病时,谨言没少操心医药之事。加之她本就聪明,从太医三言两语中,就明白今日之事,皇后或许有救。只不过,太医怕万一弄坏,掉了脑袋,不肯使力罢了。横竖也没有最坏的结果,不催太医,皇后可能就真要睡过去了。
弘琴立刻明白谨言意思,摆起固伦公主的款,一起威逼太医。
那边,小宝已经醒来,扶着王五全坐到皇后身边,看着太医施针用药。
太医给逼的没办法,折腾半天,还不见皇后转醒。几个人跪倒在地,“皇上啊,臣等实在没法子了,该用的,都用上了,如今,娘娘能不能醒来,只有看天意了!”
弘琴一脚将说话太医踹翻,“什么叫天意?皇额娘身体一直不错,怎么就没法子了?”
那太医不住磕头,“公主殿下,奴才无能。主子娘娘身体看似不错。其实,当年难产时,伤了根本,损了寿元。如今,法子都用遍了,臣等也只有一半把握,主子娘娘能够醒来。公主,臣等真的已经尽力了。主子娘娘能熬到宝贝勒长到十一岁,已经不容易了。以前,奴才也遇到过高龄产子的,孩子落草,当时大人就不行了呀!”
这太医也是糊涂了,皇后生儿子,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到现在还拿出来说事,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谨言在一旁低头照顾皇后,皱眉细思:这个太医,刚才说宁贝勒日后不可劳累;现在又说皇后产子损了寿元,这与当年圣祖皇太子“生而克母”的罪名,何等相似?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位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叫他明里暗里,全给否认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应该问:他背后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两位皇子,同一时间失去皇位继承权,最为得利的,又将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不知道是该叫皇后OVER,还是叫她在撑几年?或许,我比较邪恶吧?
144、归去来兮
谨言还未想明白,就听公主哇一声哭了出来,几步上前,冲出槅门外,揪住宝贝勒一阵摇晃,“你还我皇额娘,你还我皇额娘!要不是你,皇额娘不会死,她不会死!你才是生而克母,你才是生而克母!混蛋,你还我皇额娘,你个混蛋,害死我的亲娘,你还我,你还我!”一面说,一面抱住弘纬脖子,大哭起来。
弘经坐在皇后身边喘气,经弘琴这么一闹,原本平静下来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籽言见了,上来要给他拍背。叫弘经一把推开,冲王武全颤着声音呵斥:“还不快去把公主拉开!勒坏宝贝勒,爷要你们的命!快去!”说完,喉咙里一阵血腥涌上来。谨言急忙催促身边太医,“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看宁贝勒!出了事,主子娘娘醒来怪罪,你担当的起吗?”
不说里间又是一阵忙乱,王五全也没能腾出手来,看宝贝勒是否给公主勒伤。
再看里间门口。原本,弘琴刚冲出去的时候,弘纬十分惊诧,还带着几分不满。可是,当弘琴一番话嚷出来,再勒住他脖子痛哭不止时,弘纬又觉得心软了。弘琴说的没错,或许,自己才是生而克母的人。不仅克母,还克父、克妻、克子!于是乎,弘纬也难得地红了眼,任由弘琴勒着脖子哇哇大哭。不时陪着掉几滴泪,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肯说。
高无庸紧跟在雍正爷身后,瞧见公主与宝贝勒这个样子,心里酸涩不已。表面上看,公主更亲近宁贝勒。其实,他在一旁看的明白,宝贝勒对公主,一点都不比宁贝勒对公主差。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手。处处忍让,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想着公主,其次才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宁贝勒等人。
唉,只是,如今,皇后病危,两位贝勒还小,只怕,又要起风了!
雍正听到“生而克母”四字,眉头深皱。这是当年太子哥哥最不能忍受的罪名,为此,一向高傲的二哥,躲着人,在卧房里蒙着被子哭了一夜。如今,竟然有人要往他儿子头上安同样的“罪名”!究竟是谁?皇后啊,这个时候,朕是多么需要你在身边啊!
雍正十分明白,这个时候,他再也不能出事。勉强压下心中沉痛,瞅瞅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一班太医,冷声问:“皇后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医正瑟瑟发抖,“回——回万岁爷的话,大概到了子时,应该就可以醒了。要是不醒,……”
“那太医院就等着为皇后陪葬吧!”雍正撂下这句话,不理众太医苦苦哀求,伸手拉开弘琴,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轻声哄劝:“宝贝,你额娘只有你一个女儿。现在,她病了,身边最需要你照顾。你弟弟的事,等你额娘醒了,再好好罚他。现在,你哥哥又病了。里面更是离不开你。好闺女,你要拿出大清公主的威仪,好好照顾皇后和宁贝勒。现在,阿玛需要你的帮助。擦擦泪,回去照顾皇后。好吗?”
弘琴咬着嘴唇,含着泪,对雍正点头,“孩儿明白。阿玛放心,有孩儿在,额娘和哥哥,定不会出事的。”说着,头一低,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雍正再看弘纬,依旧是一副强忍委屈、暗掩悲痛的模样。不由叹气,这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呀!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拍拍儿子肩膀。过了一会儿,看看自鸣钟,已经快半夜了,太医来报,说宁贝勒已经没事,只是,往后要好好将养将养。
雍正点头,吩咐将宁贝勒移至顺宁堂安置。又派高无庸亲自带人照顾。催弘琴回去休息。弘琴则回话:“皇后只我一女,母亲病重,没有做女儿的离开之理。”硬要守在皇后床前,不肯离开半步。
雍正拗不过她,只好吩咐王武全、谨言等人,好好听从公主吩咐,不可叫公主过于劳累,以免皇后醒来心疼。
打发完两个大的,就剩下弘纬一个小的。雍正坐在主位上,看这孩子一直沉稳有度,心中赞叹。学着皇后往日动作,伸手轻轻胡噜胡噜弘纬脑门,“你哥哥已经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好歹,也忙了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了来看你皇额娘吧。”
弘纬抿嘴,对着雍正拱手,“儿子想去大佛堂给皇额娘念段经再睡。”
雍正本就信佛,儿子这么说,又是顶着孝顺的名头,自无不允之理。微笑着吩咐:“去吧!别太晚了。明天一早你皇额娘醒来见不到你,又该操心了!”
弘纬急忙答应,躬身行礼告退。
弘纬所说的大佛堂,自然是指紧邻仁和堂的慈宁宫大佛堂。自从惠太贵妃去世之后,慈宁宫便无主事之人。各位太妃太嫔,有子的,到宫外随子居住。无子的,自己守着偏殿过日子。晚年寂寥,不过是到各个姐妹屋里坐坐。剩下的时间,就贡献给这座大佛堂了。
因弘纬年幼,故而,他说要来,雍正没有反对。至于弘纬本人——慈宁宫住的那些人,需要他回避吗?
到了大佛堂,弘纬留贴身太监一人跟着,其余的,都守在门外。进得佛堂,便是一阵香火烟味儿,中间,夹杂着香纸焦味儿。
因是入夜时分,大佛堂内,没有白日那些诵经声,木鱼声。仰面便是佛祖金身,再往旁边看,是观音大士。弘纬对着佛祖叩首跪拜,小太监帮着焚香祷告。
三个头还没磕完,就听大佛堂后面,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带着几分试探,问:“谁在外面?”
小太监站在柱子旁,猜想,能从佛堂后面出来的,不是太妃,就是太嫔,再不济,也是圣祖当年的小主。想了想,还是恭敬地回答:“宝贝勒来给佛祖上香。不知打扰哪位主子。都是奴才不好,给您赔罪了。”
话未说完,就听花盆底敲击地砖的声音传来。一盏宫灯开路,两个小宫女搀扶着一位少妇从佛像后面绕出来。灯光昏暗,映衬着少妇脸庞忽明忽暗。虽为素颜,亦能显出几分姿容艳丽。只可惜,这位主表情太过古板,生生压下了自身亮丽。
弘纬抬头,借着灯光一瞅,立刻认出她来。或许是忙了一天,不如平日谨慎,脱口而出:“晓答应?”
两名宫女急忙纠正,“宝贝勒,这位是晓太贵人,您以前跟着皇后娘娘来时,见过的。”
弘纬这才明白,是呵,是晓太贵人了。急忙起身,以晚辈之礼相见。
晓太贵人今年还不足三十,年轻守寡,无儿无女,度日如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想到这佛堂坐坐,念念心经,不想,见到弘纬小萝卜头。听他那一声“晓答应”,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看见这孩子行礼,便挤出一丝笑意,“宝贝勒请起吧。奴才打扰你了吗?”
弘纬连忙摇头。
晓太贵人扶着宫女在下首椅子上坐下,看看四处并无闲杂人等,不由感慨,“方才你那句晓答应,可是叫奴才觉着,好似回到圣祖爷还在的时候呢!唉,那时候,我才只有十三岁。圣祖爷,我想想,大概六十三了吧?呵呵,他见了我,居然当天就宠幸了我。还封我做晓答应。呵呵,现在想想,真是如同做梦一般!”说着,便笑起来。
深更半夜,这笑声在佛堂里其他四人听来,如同鬼哭一般,阴森森、冷瑟瑟,脊背乍寒。弘纬和小太监还好,那两名宫女,脸色煞白,齐齐往后退了退。
弘纬长吸一口气,劝她:“太贵人如今也算熬出头来了。阖宫上下,谁见了,不给您几分面子。这也是您当年尽心尽力伺候圣祖爷,积下来的福分!”
晓太贵人冷笑,“可不是福分?当年,我跟我堂姐一同选秀。我进了宫,她嫁了人。如今,我贵为太贵人,她的儿子,都能考秀才了。这可不是福分?这就是福分!呵呵,呵呵!”
弘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慈宁宫里这些寡妇,他自认,无话可说。
晓太贵人笑了一会儿,拿帕子擦擦眼角,冲弘纬笑笑,“好孩子,你这时候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吗?”
弘纬便将给皇后祈福的话说了。
晓太贵人听了,跟着叹息:“主子娘娘真是个好人呐!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年对我们这些未亡人的照顾,真心实意,就叫人记挂。罢了,反正奴才也睡不着,就替主子娘娘多念几段佛经吧。倒是宝贝勒,你虽说年纪还小。这里毕竟是圣祖嫔妃养老之处。往后,切不可随意过来,以免闹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来。”看看外面天色,“好孩子,快回去吧。回去歇歇,念经祈福的事,我先替你做一晚吧!”
弘纬虽然不怕闲话,但实在不想听晓太贵人在这里“笑”了,见她这么识趣,便道谢,转身离开。
晓太贵人望着弘纬背影,等到他迈步跨门槛时,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等等。”
弘纬顿住脚步,扭头问:“晓太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这张脸,晓太贵人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想,还是柔声说:“往后,能少一碰一个女人,就少碰一个女人。这不仅仅是少一分麻烦,也是多积一分阴德。比念十部、百部经书都强!宝贝勒,你现在还小,或许听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弘纬听了,胸中如同翻江倒海,偏偏这位是如今的“长辈”,不能训斥什么。只得拱拱手,“告辞!”
直到宝贝勒一行离开,晓太贵人这才对着观音佛像喃喃自语:“观音菩萨,你说,我没事对着个孩子,说那些干什么呢?”想不通,自然也就不想了。乖乖地坐到蒲团上,诚心诚意给皇后诵经祈福。
回到阿哥所,弘纬困的来不及仔细梳洗,便和衣躺下。也许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睡着。睡梦中,先是梦到仁孝皇后,接着是孝昭皇后,然后,便是荣妃、德妃,还有佟皇后。更多的,是那些看着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女人。有的对着他笑,有的对着他哭,更甚者,还有人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当年温柔情意。
最后,喊打喊杀的女人越来越多。孝昭皇后压制不住;仁孝皇后背转身来不理;德妃、荣妃一个低头念经,一个垂首绣花,只当没看见;佟皇后更厉害,端了一盘瓜子,领着一帮宫女模样的人,拉把金交椅,端坐一旁,权当看戏。眼看一群女人,转瞬间,由花枝招展的清纯模样,变成张牙舞爪的厉鬼,拿着斧钺钩叉,气势汹汹,组着团朝他扑来。弘纬吓地大叫:“额娘救我!”一睁眼,此身仍在雍正朝,举手细看,仍旧是未长开的少年模样,一身贝勒常服,已被冷汗嗒湿。
稳住心神,才觉下身一片黏糊糊的。伸手一摸,原来是夜里睡的太死,一泡“精髓”,竟然遗了出来!
弘纬喘气叹息,果然,那个晓答应今夜是报复来了。幸亏她还没死,她要死了,那帮女人堆里,又要多个青面厉鬼!
弘纬正在唏嘘,守夜小太监绕过屏风进来,躬身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弘纬“嗯”了一声,吩咐他拿衣服来换。看窗外天色发白,问:“什么时辰了?仁和堂那有什么消息?”
小太监刚要摇头,就听外头王五全问话:“宝贝勒醒了没?皇后主子醒了,这会儿正想着宝贝勒,叫请您过去呢!”
弘纬听了,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从床上一下跳起,对着外头喊:“醒了醒了。请王安达回去禀告皇额娘,儿子这就过去。”
王五全又拿皇后的话,嘱咐几声,说不用急,多穿衣服,免得着凉。等到里头弘纬穿戴好了,王五全也说完了,对着弘纬拱拱手,劝宝贝勒先喝杯茶,吃点儿东西,再过去。说现在皇后那边正在扎针,恐怕去了,也不方便。弘纬答应下来,王五全这才带着人先行回去。
任谁做了那样的梦,也不敢在这屋里再呆下去。弘纬草草梳洗完毕,喝口茶,拿块点心往袖子里一笼,便带着几个哈哈珠子直奔养心殿仁和堂。
到了仁和堂门外,王五全早立在门外候着。见到他来,立刻笑着上前打千,亲自给宝贝勒打帘子,请他进来。
看这阵势,皇后真是度过难关了。弘纬按按胸口,满心欣喜。哪知,一只脚刚抬起来,还未落下,就听里头,皇后虚弱地沉声呵斥:“来人,将这几个吃里爬外的奴才,给本宫拉出去,当庭杖毙!”
小剧场:
阎罗殿里,阎王强拉黑白无常斗地主。
白白:阎王爷呀,下官不明白。明明咱说好了的,到时候,就叫沈衲敏回现代去。咋您中途又变卦了涅?
黑黑一拉白白袖子,吼道:你懂个啥?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不是那个雍正皇帝把洋大夫跟金巧巧都给弄进宫,给皇后瞧病了嘛?
阎王爷:是这么个理!中西结合,本官也没法子。
白白:不会吧?咱们可素来是“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咋碰上这俩人,连大人您——也得靠边儿站呢?
阎王爷:呃,……,别动,四带二!炸弹!我赢了,拿钱!
白白、黑黑无奈,各自掏腰包。
阎王爷长出一口气,哎呀妈呀!幸好没叫他们给瞧出来,爷们儿这是给康熙皇帝那帮妻妾给吓怕啦!这一个皇帝后宫,个个说自己冤枉,不肯喝孟婆汤去投胎,天天给爷跟前吵吵——也就算了。这要是沈衲敏领着雍正皇帝的后宫一块儿下来,爷们儿这阎罗殿,还不成菜市场啊?好险好险!不好意思啊,沈衲敏,你先在雍正朝多活几年吧?大不了,等你回现代后,我再免费送你一个金龟婿,权当福利,行不?
145、前嫌尽释
弘纬暗道:奇了?皇后对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宽厚待下。别说杖毙,就是“奴才”二字,都很少提及。怎么今日醒来,竟然一反常态,发这么大的火?
心中纳罕,脚下不停,随着王五全入内,对着皇后施礼。
衲敏昏迷了半天一夜,刚刚醒来,没什么精神,见弘纬来了,略点点头,眼睛盯着趴在地上不住求饶的一堆人,没有说话。
弘纬顺着皇后眼神往下一看,几乎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跪在屋里。皇后半靠在大迎枕上,满面怒容,全然不见往日温和慈祥。弘纬顿时想起夜间做的噩梦,站在一旁,低头往皇后身边瞅。只见弘琴趴在皇后身边,闷头大睡;弘经则坐在皇后炕头一把交椅上,静静地靠着椅背,冷冷地瞅着地上一群太医大喊冤枉,一言不发。
许是感觉到了弘纬探究的视线,弘经略微抬头,对着弘纬笑笑。籽言也趁机冲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弘纬见了,只得闭嘴,规规矩矩对皇后施一礼,老老实实来到皇后身边,在炕沿上斜坐下来。
等到下头一帮人闹够了,衲敏也歇地差不多了,对着下头吩咐:“本宫还没死,说话就不算话了是吗?叫你们把这些东西拖出去,一帮子侍卫,就没一个听懂的吗?”
这句话一出,底下跪着的人哭的更凶。弘纬细听,大致明白,原来,皇后醒来,知晓昨日之事,明白了“生而克母”的故事,拿太医们撒气呢!
看弘经模样,皇后未必就想真的将这些人杖毙,只不过,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更何况,有谨言在。纵使皇后震怒,一时不察,谨言也会想办法留着这些人,好查清幕后黑手。
想到这儿,弘纬抬头望谨言一眼。只见她静立在皇后身边,手中握着帕子,面无表情,冷眼盯着其中一位太医。弘纬不由感慨,这姑娘,要是稍微笑一笑,八成也是一位美人呢!只可惜了这个冰雪聪明的性情。那张脸,严肃到任谁都见了,都觉得欠她八百两银子似的。生的多好看的眉眼,也变得了无生趣。
门外,桃红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进来,身后小宫女手里托着一碗口粗的瓷盅。那妇人,弘纬不认识,弘经小时候,却是见过几次。见她进来,弘经略微一笑,“金姑姑来了?药好了?”
金巧巧对着弘经一笑,再朝皇后施礼,“主子娘娘,民妇已经将药粥熬好了,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衲敏点头。籽言连忙接过来,用金碗银勺热腾腾地盛出一碗,一勺一勺,喂皇后吃下。大概吃了半碗多,衲敏摆摆手,“搁那儿吧。”
籽言听了,回头去看金巧巧。金巧巧绕过籽言,站到皇后身边,握住皇后手腕,仔仔细细地把把脉,笑着对籽言说:“把粥先放笼屉上热着。过半个时辰,再吃。”
籽言这才听命,跟着桃红出去安排。
衲敏对着金巧巧一笑,“瞧瞧,我的丫头,不怕我,在你跟前,倒是乖巧。”
金巧巧一笑,“主子娘娘您可不能这么说。谁叫昨夜,万岁爷下旨,但凡跟您身体有关的事,都得听我说呢?”
衲敏笑着摇头,“德性!十来年不见,本以为,你嫁了人,当了娘,脾气能好点儿。谁知道,比以前更泼辣啦!小心你男人不要你,另外找个乖巧的!”
金巧巧咯咯大笑,“他要是敢呀,我就把他送进宫里,给您当公公使!”
衲敏噗嗤一声笑了。顿了顿,正色问:“我这身子不好,可真是因为当年难产?”
金巧巧摇头,“哪有这种事?您当年不过是多出些了血,后来,多保养保养,就没大碍。不是民妇胡说。那五十多岁生孩子的,民妇也见过。更何况,宝贝勒出生时,您还正当年呢!再说,别人觉得,生孩子多了,对女人身体不好。可也不看看,活大岁数的那些老太太,有几个没生过孩子?有的甚至接连生十几个,最后呢?活到八十九,一点儿事没有。娘娘,您昨天晕倒,是身子虚,但跟难产,没什么关联。”
衲敏点头,“有劳了。”吩咐籽言安排金巧巧休息。对下头太医呵斥,“都听见了?你们没法子救本宫,或者有法子,怕出事,不敢用,本宫不怪你们。但是,你们不该拿本宫的孩子垫背。本宫素来宽厚待人,看来,是太过宽厚,叫你们认不清自己是谁。宽厚,并不是说,有人损着本宫的牙眼儿了,本宫还不主张还回去!你们——先说宁贝勒不能劳累,再说宝贝勒伤了本宫寿元!呵呵,如此说来,那是不是本宫长子弘晖,他出生时,也伤了本宫寿元?”
底下太医个个磕头,不敢答话。
衲敏喘口气,接着说:“本宫还就奇怪了。同为本宫所出,怎么夭折的儿子,你们不提;固伦公主,你们不提。偏偏提活着的两位皇子?这其中意味,是否要本宫仔细琢磨琢磨呢?”说着,将手上帕子狠狠拍到桌上。弘经不经意间一瞅,心中憋笑:八成又是妹妹的“杰作”,好端端的一对儿鸳鸯,愣是给她绣成两只鸭子!
再看这帮子太医,方才嚎叫求饶,个个喊冤枉。到这时候,反而没一个人敢出头了。一个个乖乖地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开玩笑,皇后吆喝半天,都没见侍卫进来拿人,摆明了是吓唬吓唬,借机审问呢!傻子才往跟前凑!
衲敏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吩咐谨言:“把这些人带下去,交给碧荷他男人,叫他看着办!好歹也是粘杆处领侍卫,传话给他,别丢了粘杆处这么多年来拿血汗挣来的体面!”
谨言听了,微微叹气,到了最后,皇后还是要把这事交给粘杆处。也是,这些事,关乎皇储,皇后再能干,也不能自己处置。交给直属万岁的粘杆处,最为合适不过。
谨言一面感慨皇后小心,一面叹息娘娘憋屈。领着侍卫,将这些太医带下去。
这边闹腾完了,弘琴也打着哈欠醒来,趴到皇后怀里腻歪,不肯起来。处置完这些事,衲敏也有心思看儿女们。
先瞅瞅小宝,脸色还算红润。拉着手小心测测脉搏,弹跳有力,不像体虚。纵使这样,还是不放心,又殷殷嘱咐几句。
弘经略欠身,对着皇后笑笑,“皇额娘,儿子很好。昨天那是一时着急,以后不会这样了。”
衲敏看着小宝,颇为心疼,“好孩子,人家都说,晚辈送长辈,那是福气。长辈送晚辈,那是孽缘。别说我没什么事,就是真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顾好自己,绝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我这个做娘的,已经送过一回儿子了。难道,你忍心叫我再送一个吗?”
皇后说完,弘琴、弘纬都低头想心事。这俩主儿,当年也没少埋儿子。倒是弘经,对着皇后,一字一句地保证:“额娘您放心,儿子一定好好的,绝不叫您再送一次!”
衲敏听了,这才止住泪,连着喃喃几句:“乖,乖孩子!”
再看宝宝,眼角下,两只黑眼圈,似乎一夜没睡。衲敏叹口气,拉弘纬坐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轻声劝:“宝宝,昨天姐姐心情激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刚才,额娘已经骂过她了。你也听金巧巧姑姑说了,我的身体,与你无关。你不要放在心上,原谅姐姐,好不好?”
弘纬摇头。衲敏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看看宝贝,催促:“还不快给弟弟道歉!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弘琴撇嘴,“我又不是第一个这么说!要道歉也不能我先来。”
衲敏啪地一巴掌拍到弘琴背上,“胡说什么呢!除了你,谁还说过这句话,把他叫来,我砍了他!神经病啊,这么说人家!哪个人愿意一生下来就没娘啊!照这么说,打仗、闹饥荒的时候,死爹死娘的多了,都是克父克母不成?都该一条绳子勒死?”
弘琴瞅瞅弘纬,跟着皇后学舌,“就是,谁愿意生下来就没娘啊!那不到十岁就没爹没娘的,是不是也是克父克母呀?是不是也该扔进四合院儿里圈起来?”
弘纬低头不说话。弘经看不过去,“妹妹说什么呢?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明明是你,昨天胡说八道,勒住弟弟脖子又哭又闹。弟弟都没说一句,你倒好,咄咄逼人。你看看,都快把弟弟说哭了!”说着,伸手拿起炕桌上一方帕子,站起来就要给弘纬擦泪珠。
弘琴真没想到,几句话,居然能叫这位哭鼻子。心里一阵发憷,嘴上偏不留情,“我哪有咄咄逼人。哥哥,你别看他不说话。其实,他要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着呢!你怎么就说我,不说他呢!”说着说着,也跟着哭起来。
弘纬拨开弘经手中帕子,站起来,对着弘琴打躬,“以前都是我不好,害的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也不想你没皇额娘疼,也不想中宫无主。是我一时气急怒急,说话不讲理。我给你赔不是,是我做错了,你别恼了。往后,我再也不那么说了。”
弘琴听了,咬着牙,不言语。弘经在弘纬身后催促,“妹妹,弟弟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再胡闹下去,就不对了!”
挨了弘纬一顿训,弘琴心中怨气反而少了,趴在皇后怀里抽抽搭搭,“我又没说什么。昨天我也有不对。反正,我就你一个哥哥,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弘经说话,衲敏听着,还在路上。可剩下这姐弟俩对话,衲敏则越听越糊涂。我的那个天呐,感情,咱身边还有“借尸还魂”的?不对,是没喝孟婆汤就投胎的?
想着想着,衲敏就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世界真诡异!瞧瞧自己身边儿,都有几位大神呐!现在看看,还是小宝最好!转念一想,衲敏又乐了。管他以前是干啥的,就是“退了休”的皇帝,也是咱“亲生”的。就不信,自己装傻充愣,只把他当小宝宝看待,他还能摆什么“帝王”谱!嘿嘿!好歹得乖乖叫我声“娘——”!这位爷,您呐,就好好的当个乖宝宝吧!来,叫声“额娘”听听?
衲敏正在偷笑,看见听弘琴闷声问:“皇额娘,您说,当年仁孝皇后生太子时,得知难产,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衲敏一怔,顿了顿,叹气,“天下女子,千万种品性。但是,天下母亲,却都是一样。仁孝皇后,已经去世多年,她怎么想的,我无从揣测。但是,当年我生你弟弟的时候,就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要让他见到初升的太阳。或许,其他母亲,所思所想,与我大致相同吧!不管做姑娘时如何,当了母亲,心里占第一位的,总是孩子!”
看弘琴将信将疑,衲敏伸出食指点点她额头,“傻丫头,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又不懂。等将来,你成了亲,有了孩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孩子固然是母亲后半生的依靠,甚至,是争宠的工具。可是,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孩子们的健康幸福,更加重要!更何况,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哪还有什么精神,去衡量权益得失?我想,仁孝皇后——她,已经没时间去问,这孩子能为她带来什么。只是想她能为孩子留下什么,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为腹中胎儿,做最后的努力吧?”
弘琴听了,不住流泪,“皇额娘——”
弘纬一面听,一面流泪,等皇后说完,也趴到皇后怀里,跟弘琴两个人,一人占据一块儿领地,什么都不说,只管哭泣。弘纬一面哭,一面回想夜里梦境:芳儿,面对那么多鬼怪,你不管我,我不怪你,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咱们的儿子!都是我不好,连你最后的心愿,都没达成!都是我不好!
弘经看着弟弟妹妹今日一反常态,尤其是弟弟,往日练布库、弓箭,多苦多累,泪珠都不弹一滴。今日居然闷声痛哭,真是少见!无奈中,只得冲皇后尴尬一笑。
衲敏瞅见小宝,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模样,冲他招招手,“来,小宝,妈妈抱抱!”
小宝脸一红,后退两步,嘴里嘟嘟囔囔婉拒:“呃,不了,儿子想起来了。儿子早上起来,急着来看皇额娘,药还没喝呢!儿子这就回去喝药!“说完,一溜烟儿奔出仁和堂。
衲敏抱着一双“儿女”偷笑,这才是真正的青少年嘛!看人家,那感情,那动作,多自然!多和谐!你们俩呀!真不敬业!
谨言带一帮太医去粘杆处回来,恰巧碰到弘经夺门而出。急忙让到一旁,冷不丁看见宁贝勒身上飘下一块手帕,急忙叫小太监拾起来,追上还给宁贝勒。
弘经走的急,见是谨言派人来还手帕,不及细看,一把抓过来,揣到袖子里,就往养心殿外跑。
谨言冲宁贝勒背影笑笑,转身就进仁和堂。后来,衲敏再找那块两只“肥鸭子”手帕,怎么也找不着。只当不小心丢了,并未在意。却不想,一方帕子,居然引起一场“江山美人”争夺战。后来情形,在弘琴嘴里,就成了“蔚为壮观”。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谨言领着人回到仁和堂,向皇后交差。画眉也从外进来,对着皇后施礼,“主子娘娘,各宫主子听说您病了,一齐来仁和堂请安!见吗?”
衲敏皱眉,“怎么,各宫主子——都来了?”
146、谁掌凤印
弘琴跟弘纬听了,一齐从皇后怀里钻出来。籽言连忙领着人打来温水,取来毛巾,给两位小主子洗脸。
直到他们梳洗好了,乖乖站在皇后座前。衲敏才笑着对画眉说:“既然各宫主子都来了,也没有叫她们在外面干站着的道理。只是,本宫刚刚醒来,没什么精神。传话下去,就说:她们有心了,本宫今日身子不爽利,叫她们各自回去,明天再来请安吧!”
画眉躬身答应下去传话。弘琴一ρi股坐到皇后身边,抱住皇后胳膊,问:“皇额娘,这些人今天赶这么齐,不会仅仅来给您请安这么简单吧?”
衲敏一笑,只看弘纬,也不答话。
弘纬看看母亲、姐姐,心里琢磨琢磨,对弘琴说:“姐姐,这后宫之事,我跟哥哥都不好出面。如今,皇额娘又病着,没什么精神,只怕,还要你多操些心才行。”
弘琴一听就乐,“上次整治小四子,你说你跟哥哥是皇子阿哥,不方便出面,以免令众臣怀疑。如今,肃清后宫,你又说你们是男人,不好动手。感情,姑奶奶我就是那水龙队的,哪着火往哪派呀?”
衲敏笑笑,靠在大迎枕上,闲适安逸,看这两人斗嘴。
最后,还是弘琴妥协,“好吧好吧,我就再劳累一回。唉,说句实话,现在的后宫,除了年妃,还真没几个美人儿!不能趁机怜香惜玉,可惜了了!”
弘纬难得开次玩笑,“上次过了把坐龙椅的瘾,这次,干脆,连凤印一起玩玩。在大清朝,既坐龙椅,又掌凤印,也算是独一份了!”
衲敏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弘琴只笑,说不出话。
弘琴撇嘴,“什么呀!凤印我早就玩过了,什么新鲜的!还有,那个什么椅子,又宽又大,坐在上头,两边伸直胳膊,也抓不到扶手;后头使劲仰,也挨不着椅背。真真是孤孤寡寡、单单薄薄,高处不胜寒!往后,你就是再叫我坐,我也懒得坐了!”说着,对皇后撒娇,“皇额娘,你看看,弟弟他欺负女儿。您要给女儿出气呀!不打他三十大板,女儿不依!”
衲敏听了,佯装大怒,“来人,宝贝勒欺负公主,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一屋子伺候的人,哪里敢动,全都缩着脖子装柱子。
弘琴、弘纬当然也知道皇后这是故意玩笑,又闹了一会儿,籽言端来药膳,催皇后进食。
弘琴、弘纬见皇后这里没什么大事,便告辞出去。一齐赶到阿哥所,跟弘经商量如今大计。
接连几天,皇后称病不见人。后宫嫔妃,体元殿齐妃与储秀宫懋嫔成日吃斋念佛,不管事;咸福宫安嫔心里眼里,只有六公主、七公主;启祥宫裕嫔刚抱了长孙女,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没空管事;翊坤宫谦嫔忙着照顾弘喜。据说,这些日子,这孩子不知得了什么魔怔,非要跟着洋师傅去西洋逛逛。谦嫔死活不答应,怕他胡来,竟然把成贝勒锁到阿哥所里;延禧宫年妃,身为众妃之首,掌管一半宫权,终日忙碌,哪有时间操心那些乌糟东西。至于钟粹宫熹妃——弘琴嘿嘿冷笑:她以为,粘杆处是吃白饭的?
听弘琴说完,弘经叹气,“其实,皇额娘生病,年母妃那里,只怕,也参与了。”
弘纬皱眉,“她糊涂了?”
弘经叹气,“她没动手,但是,熹妃那里一举一动,她都十分清楚。这次,那个老说胡话的太医,以前,就跟延禧宫关系不错。后来,不知为什么,才转投熹妃门下。”
弘琴呵呵笑笑,“这件事计划十分周详,而且,用的人,不是熹妃一个失宠嫔妃,就能调动的。话又说回来,自从皇阿玛病后,他根本就没宠幸过哪个妃子吧?目前来看,皇额娘的病,只是偶然。但能利用这个偶然的机会,瞬间抓住契机,将你俩一齐推到风口,可就不是一个府邸格格,能安排的。只怕,翊坤宫那里,小十二吵着闹着要出海,与此也有关联呢?”
弘经、弘纬霎时明白了,是呵,以前觉得熹妃不一定会下狠心,做这破釜沉舟之举。是因为,弘历已被圈禁,无论如何,不能再登大宝。可是,众人都忘了,这个熹妃,可是还有个健康,且未遭厌弃的小儿子呢!谦嫔那里,只怕,也听到风声,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呢!
这么看,年妃那里,估计也看的一清二楚,就等着熹妃打掉弘纬势头,抬举起小十二,再坐收渔利呢!
想到这里,弘琴反而十分同情哥哥。拍拍弘经肩膀,“哥呀,以后,你就别喊她母妃了。她就是对你再好,将来,你也不能尊她为太后啊!”
弘经摇头,“别胡说!”
弘纬笑笑,转而问:“养心殿那里有什么消息?”
弘琴摇头,“没什么大消息。不过,碧荷她男人倒是把太医院太医都给放了。想必,应该在引蛇出洞吧?”
弘经叹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斗来斗去,好好的朝纲,都给弄的乌烟瘴气!”
弘琴撇嘴,“能不斗吗?斗不赢,全家玩完!”
弘纬无言以对,沉默半日,终究还是说:“保住中宫,我倒要看看,哪个敢下黑手!”
接连过了几日,皇后生病的消息,传到宫外。十四福晋完颜氏带上一筐新鲜的西红柿,递牌子进宫。
衲敏坐在仁和堂里间,瞅着那一颗颗饱满圆润、红彤彤的果子,对着完颜氏嘲讽,“到底是自幼在城里长大,知道享受。这大冬天,居然还能养出这么鲜嫩的果蔬来!”
完颜氏不敢恼,赔笑:“主子娘娘笑话奴才了。奴才哪有这个本事,这呀,全是我那弟弟自己建温棚种的。您瞅瞅,个顶个的鲜!听说您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奴才啊,特意一大早跑到城外庄子上,叫弟弟挑好的摘的。”
衲敏冷笑,“有心了。”
完颜氏呵呵笑两声,壮着胆子上前,悄声对衲敏说:“听说你病了,他——很担心。叫我问问,你没事吧?”
衲敏瞟完颜氏一眼,懒懒地回答:“有事没事,你不都看见了?”
完颜氏尴尬一笑,“那是,主子娘娘千岁,有佛祖保佑,自然能逢凶化吉!是奴才多虑了。”想了想,又说,“主子娘娘莫恼。奴才这么多年,都没求过您什么事。只是,如今,事情实在是难办了。才来求您。还请主子娘娘,您看在咱们是老乡的份上,给奴才指条道吧!”说着,对着衲敏跪下去。
衲敏虽然不喜完颜氏,但也从来没难为过她。见她一反往日张扬神态,委曲逢迎,心也软了。叫籽言扶起恂郡王福晋,命她坐下。当面明言:“我不参与朝政,你是知道的。要是恂郡王哪里有什么事,你最好还是去找怡亲王。”
完颜氏急忙摆手,“不不不,不是我家那位。是,是奴才的‘干’弟弟——年羹尧。”
衲敏皱眉,“他呀?那——我就更管不了了。”端起茶杯,就要送客。
完颜氏急了,一把拉住衲敏手腕,“皇后,如今您贵为皇后,一国之母。您一句话,就能保我弟弟一条性命,您——我求求您,您就看在——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救救他吧!”
一句“往日情分”,气的衲敏脸色发白,眼中,立刻就溢出泪花。
谨言见状,急忙领着人上前拉开完颜氏,对她训斥:“恂郡王福晋无礼!皇后衣袖,岂是可以随意拉扯的!”招呼一帮宫人,“来呀,恂郡王福晋累了,送福晋出宫。”
登时,一帮嬷嬷、宫女一齐上前,拉的拉,拽的拽,生生把一位郡王嫡妃拉出门外。一直“送”到宫门口,这才回去。
完颜氏无奈,只得抹泪离开。回到府里,十四刚从工部衙门回来,跟弘春、弘明兄弟探讨前几日造海船之事。见完颜氏两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十四叫孩子们退下,自己过来劝她:“你呀!年羹尧那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还哭上了?”
完颜氏一面哭,一面后悔: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硬生生拆散他们!如果我不拆散他们,衲敏就不会到这里来;衲敏不到这里来,我就不会跟来;我不跟来,我弟弟就不会跟他老婆离婚;我弟弟不离婚,他就不会过来找衲敏;我弟弟不来找衲敏,就不会叫雍正皇帝扔到那个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去!呜呜,我滴那个神呐!都是我滴错!都是我滴错!
十四见越哄,完颜氏哭的越凶。也跟着不耐烦起来,丢下句:“你自己想想吧!”带着人,转身就去了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的院子。这么一来,完颜氏哭的更厉害了。
再说紫禁城。谨言吩咐人送恂郡王福晋出宫后,回来就看见皇后手里拿着一颗西红柿,半躺在炕上,两眼盯着窗外。
籽言领着在一旁伺候,看看炕下一筐西红柿,小心问:“主子,这些——怎么处置?”
衲敏摆摆手,“送御膳房吧。叫他们想法子做了,给各宫主子们都送去些,好尝尝鲜。”
籽言答应,急忙领着人往外搬。谨言一听,赶紧拦住,上前劝阻,“主子娘娘,奴才斗胆,但凡吃的用的,要赏各宫主子们,直接从库里拨就是。您万万不可将仁和堂或是景仁宫的东西,往别处送啊!”
衲敏听了,闭眼想了想,苦笑,“是了,吃的用的,经了咱们的手,是不能送别人。罢了,这些小事,我懒得管了。谨言你处置就行。完了,给我个话。”
谨言躬身答应,领着人将西红柿搬到仁和堂小厨房里,吩咐管事嬷嬷,问问金巧巧姑姑,按娘娘身体情况,好好整治几个菜。
这边谨言还没说完,那边,雍正就领着人进了仁和堂。高无庸老远就对着王五全使眼色,叫他不用通报。雍正留一帮人在外,独自入内。
屋里,皇后面朝里卧着。籽言领着一帮宫人,屏气凝神,立在一旁。见雍正进门,籽言刚想开口行礼,雍正朝她摆手,低声吩咐:“出去!”籽言点头,躬身出去,顺便,将一帮宫人带出门外。
这一进一出,动静虽小,衲敏也觉察出来。抹抹脸上眼泪,抬起头,就见雍正走过来,坐到炕上,斜对着自己,脸色不善。
衲敏撑着胳膊,勉强坐起来,抬腿想下炕,给雍正请安。雍正一把按住皇后肩膀,沉声说:“身子不好,不必多礼了。躺着吧!”
衲敏点头,半靠在大迎枕上,瞅瞅雍正,心中发苦,弱弱地问:“您身体刚好,就整日劳累,高无庸等人,可要小心伺候啊!”
雍正冷笑,“不劳累行吗?饶是朕镇日忙碌,还有人想着,把朕头上的帽子,换成绿色的呢!”
小剧场:
年羹尧:敏敏,跟我回现代,我离婚了,我自由了,咱们终于苦尽甘来,能结婚了!
雍正:血滴子何在,把这人给朕叉出去!
敏敏捂脸,暗暗祈祷:年羹尧,你安心地去吧!俺会给你多烧几个纸钱的!
完颜氏拿刀横到十四脖子上,威胁:雍正,你要敢杀我弟弟,我就杀你弟弟!
十四:呜呜,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完颜氏认年羹尧做弟弟,真的不是“姐弟恋”!完颜氏,我误会了你,就用我的鲜血,来偿还对你的歉意吧!(说着,闭上眼睛——等死)
衲敏叹气,伸手夺过完颜氏手中的“钢刀”,轻轻一折,立马断成两截。
雍正一看,乐了,感情是“纸糊”的呀!
年羹尧:呜呜,姐姐,你就算威胁人,也要看看对象。敏敏以前就是搞材料的,是真是假,她还分不清吗?
147、吃醋?吃醋!
雍正说的狠戾,衲敏听的心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口不言。这种事情,比《甄嬛传》还恐怖,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皇后不语,看在雍正眼里,就成了默认。雍正大叔立刻急了,抓住皇后手腕,欺身近前,声音低沉而压抑,“说,你跟年羹尧,到底怎么回事?”
衲敏听他提起年羹尧,酸甜苦辣,一时涌上心头,面对雍正,眼泪就滚了下来。几次开口欲答,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
雍正急了,抓住皇后,狠狠一捏,低声呵斥:“说!”
衲敏这人,轻易不发脾气。一旦发起脾气,就是皇帝,她也不放在眼里。手臂用力,摆脱雍正,后背从大迎枕上跌到炕头,对着雍正摇头,“我不想说,你要想知道,就去问他。别问我,我不想说。”说着,眼里簌簌下落。不一会儿,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趴在炕沿上直咳嗽。
雍正坐在炕上,看着皇后体弱无力,心疼不已,闷在胸口的气,也去了一半。看看左右侍从,都被自己赶出门外。只得亲自挪到近前,给皇后拍背顺气。
雍正的手一拍到衲敏背上,衲敏就一阵颤栗,心中更加苦涩,一把甩开雍正的手,趴在炕沿上,一面咳嗽,一面呜咽。因为怕外头王五全等人听见,闷声哭泣,憋得颇为难受。
雍正眼看皇后如此委屈,纵使有天大的怒火,也舍不得发作。再次凑到跟前,轻抚其背,软语宽慰:“朕刚才问的急,吓着你了。只是,这几天,老有人在朕跟前说你跟年羹尧如何如何。朕自是信你。可年羹尧,毕竟曾经手握重兵,如今又把持精锐营一半兵力,京城八旗子弟,也大多与他有师徒缘分。朕不得不防,委屈你了。你不想说,朕也知道,你自八岁入宫,这几十年,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跟年羹尧有什么呢!”
衲敏只顾哭,不搭理雍正。过了一会儿,雍正听着皇后哭声渐渐弱了,以为皇后想开了,没事了。便轻轻搬过来皇后肩膀,问:“皇后,现在,能跟朕说说吧?”
哪知面对面才知道,皇后已经哭晕过去。雍正吓了一跳,搂着皇后对外大吼,“来人,快去叫金大夫!快去!”
王五全、高无庸等人守在门口,隐隐约约能听见万岁爷低声申斥,皇后娘娘委屈哭泣,心里早就嘀咕。高无庸悄悄派人去请五公主。王五全则叫人去找谨言。谨言在小厨房忙着跟金巧巧商量怎么做西红柿牛肉羹,得知消息,吓了一跳,急忙拉上金巧巧,一同来到仁和堂门外。恰巧听见里面叫,谨言顾不得多想,拉上金巧巧进门。
籽言也急忙领着人跟上去。打开帘子一看,皇后面色紫红,正窝在万岁爷怀里。金巧巧吓得顾不得行礼,几步上前,揽起皇后,手指就掐上人中。
谨言则对着雍正施礼,劝道:“万岁爷,主子娘娘八成体力不支,又昏过去了。奴才们在这里施救,还请万岁爷您移驾。”
雍正摆手,“朕就在这里,你们该怎么救,就怎么救,不用顾忌朕。”
情势危急,谨言不便多劝,只得随雍正。好在金巧巧医术高明,不过在皇后头上|茓位按摩一番,衲敏就悠悠转转,苏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雍正坐在对面,长长松了口气,嘴里一个劲儿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着看着,衲敏又哭了。这回,她可没顾及雍正颜面,当着一堆人,张口就埋怨:“你冤枉我,你冤枉我!”还绿帽子,就算我想给你戴,也是有心无胆呐!
众宫人、大夫在场,雍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坐在皇后跟前,沉着脸不说话。
衲敏还要再埋怨,外头一女孩儿声音传来,“皇额娘,你看我绣的牡丹花,好不好看?”
众人向外望时,就见五公主手里拿着一块绣布,连跑带蹦,蹿进屋里。看见雍正,弘琴立刻将手里东西往背后藏,嘴里讪讪笑着,“皇阿玛,您也在呀?”
“嗯!又绣了什么好东西?拿来给你皇额娘看呀?”正愁如何哄皇后,闺女就送上好玩意儿,雍正脸色不变,心里早把公主夸了上千遍。
弘琴呵呵笑笑,把背后东西递上去,脸上颇为不舍。
雍正接过来一看,忍了忍,没笑出来。随手递给皇后,“呐!看看!”这哪是牡丹花呀,分明是一团绒线,揉吧揉吧,“钉”到了绣布上。
衲敏浑身无力,示意谨言接过来。凑到眼前,瞅了瞅,轻笑出来。弘琴更加不好意思了,“皇阿玛、皇额娘,有那么好笑吗?嬷嬷说,已经很不错啦!”
衲敏摆手,“嗯,是比前几个强多了。好好学吧!”
雍正看皇后肯说话,心便放了下来。起身吩咐谨言等人,“好好照顾皇后。”迈步走到槅门前,籽言急忙打帘子。雍正看看籽言,顿了顿,问:“你是打宝贝勒身边派过来的?”
籽言急忙躬身行礼,“回万岁爷,奴婢原是宝贝勒院里洒扫宫人。承蒙主子娘娘看顾,调到身边当二等宫女。”
雍正点头,“既如此,好好伺候你们主子。”籽言急忙磕头。
雍正停了停,背对皇后,终究还是留下句:“朕去养心殿了。”一甩手,便出门往南走了。
候着雍正出门,衲敏头一歪,趴到枕头上,侧卧着,对众人摆手,“都出去吧,叫我安静一会儿。”
谨言看看五公主,对籽言吩咐:“带人出去吧。麻烦金姑姑准备药膳了。”金巧巧一笑,没想都,皇帝老儿也会跟他老婆闹别扭!这事儿真少见!略一点头,就带着籽言去了小厨房。
弘琴琢磨一会儿,对皇后说:“皇额娘,那我先去找皇阿玛。”领着人直奔养心殿。
谨言看左右无事,便轻轻站到槅门前,听候皇后召唤。
养心殿内,雍正盯着奏折,笔走龙蛇。弘琴随着高无庸进来,对着御座,马马虎虎行个礼,张口就问:“皇阿玛,皇额娘啥时候给您带绿帽子了?”
雍正眯着眼瞄弘琴一眼,“胡说,你额娘素来恭顺,怎么会做出这等不守妇德之事!再叫朕听见这话,直接打烂你的嘴!”
弘琴乐呵呵上前,“这不是您说的嘛!说说呗,您头顶上的帽子,啥时候变颜色了?”
雍正停笔叹气,“并无此事。只是,朕心中疑惑而已。”
弘琴歪歪脑袋,“哪有疑惑?我看,挺正常呀!”
雍正摇头,“你不知道。每年八月初八,你皇额娘都会收到一份礼物,自从年羹尧从西北回来,这十来年,几乎从未错过日子。原本,朕以为,这是年家在向皇后示好,希望她能好好照顾弘经。可是,最近两天,越想越不对劲。年家对外态度,似乎一切都以皇后安危为重,甚至不顾及年妃荣辱。对皇后亲生儿子弘纬,与年妃所出的弘经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关心弘纬成长。朕派人暗中查探。得知,自从那年,年羹尧在圆明园见过皇后之后,回家便把几名美妾遣散。你说,这不值得怀疑吗?”
弘琴甚为赞同,“皇阿玛说的是,一定是那时候,年羹尧见色起意。以后做的种种,也是刻意讨好皇额娘。真没想到,皇额娘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居然还能叫走遍东西南北,见人无数的年大将军看上。皇阿玛啊,这事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打死我都不信!”说完,崇拜、孺慕地盯着雍正,一双丹凤眼,不住眨呀眨呀。
雍正看她一本正经,净说些玩笑话,登时乐了,忍不住诉苦,“朕想,既然年羹尧对你皇额娘有意,又一直暗中帮衬中宫。你皇额娘一定也有所觉察,便去问她。哪知,我刚开口,她就委屈地哭了。还叫我别问她,要问就问年羹尧。你说,朕是一国之君,这种事,能问的出口吗?”
弘琴扭头撇撇嘴:那你就去问一国之母这种事,她不委屈才怪!回过头,依旧一本正经地给雍正出主意,“皇阿玛,杀鸡焉用牛刀。不用您出面,女儿就能给您问出来。”说着,对着雍正耳朵,一阵嘀咕。
雍正听完,皱眉,“能行吗?”
弘琴眯着眼笑,“就算不成,也不丢您的面子不是?”
于是,计划开始实施。不过半个时辰,年羹尧便跟着宣召太监,来到养心殿偏殿。
进得殿内,迎面便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端端正正坐在主位,脸上带笑不笑,见他进来,略一点头,“年舅舅好!”
年羹尧瞅瞅小姑娘身后屏风,屏风上,万里江山如画。急忙跪下,对着小姑娘行礼,“臣不敢。公主殿下,折杀微臣了。”
弘琴撇嘴,“你是恂郡王嫡妃之弟,便是本宫堂兄弟的舅舅,本宫叫你一声舅舅,也算应该。没什么敢不敢的。平身,坐吧!”
年羹尧告罪,稳稳坐了下去。弘琴端详半日,暗想,这个年羹尧,倒也知礼,若是当年,娶乌拉那拉氏的,是他,今天,二人站在一起,也算极为般配。嘴角一抿,笑问:“年舅舅啊,听说,皇阿玛派你去西藏,叫你当驻藏大臣。恭喜恭喜哈!”
年羹尧冷笑,这年头,驻藏大臣,摆明了就是炮灰命!鬼才高兴!嘴上却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不敢谈‘喜’。但求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弘琴点头,“话是这话。可是,你知道,那么多人,皇阿玛都不派,就派你去,为什么吗?”
年羹尧低头回答:“吾皇英明,定然有他的决断。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弘琴低头暗骂:你个武官,嘴皮子练那么利索干嘛!讨厌!嘴里却道:“好歹,你也是哥哥的亲舅舅。我就不妨直说。我皇阿玛,是在报复你!想叫你死在西藏,永远别回来!”
年羹尧用眼角余光瞥瞥屏风,低声问:“求公主指条明路,臣就算死,也该死的明白。”
弘琴也跟着低声回答:“因为呀——皇阿玛怀疑,你对我皇额娘意图不轨。要不然,为啥对宝贝勒,比对你亲外甥都好呢!还时不时教他开眼看世界,讲什么海洋之富、欧洲之术。都说你对宁贝勒好,其实,你暗中支持的,是宝贝勒。巴不得宝贝勒的名字,写在正大光明匾后头吧?”
年羹尧呵呵轻笑两声,接着,大笑不止。
弘琴歪着头,看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心中急切,脸上,依旧带笑不笑。
等了半天,年羹尧笑够了,这才敛衽正色,对弘琴说:“不错,臣对宝贝勒好,确实,是因为当今皇后。”
弘琴睁大眼,斜着瞟屏风一眼,“你疯了?”
年羹尧摇头,“臣没疯。公主年幼,可能不知,臣与您的母亲,原本,就有婚约在身。”
弘琴吸口冷气:年羹尧,你傻了,没看见我一个劲儿给你使眼色,不知道屏风后头坐的是老四呀?就他那小心眼儿,你还敢说跟我娘有婚约?你不想活,别捎带上我们!
年羹尧对着公主摇头,缓缓说来,“当年,臣年方六岁,跟随家父家母前往内大臣费扬古家中做客。席上,见到您的母亲,就是当今皇后。那时,皇后不过是个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比公主现在,还要小些。大概,不到七岁吧。家父家母一见她,便十分喜爱。当即就对费扬古大人说,如果,将来乌拉那拉千金能自主婚配,希望,可以许给臣为妻。”
弘琴将信将疑,“七岁,不到?还没参加选秀?你们家养童养媳呢?”
年羹尧微笑摇头,“其实,这个主意,是臣跟父母提出的。那个时候,臣虽年幼,却也知道,娶妻娶贤。您的母亲,自垂髫之龄,便十分贞静,好读书、明事理。容貌虽一般,贵在性情随和、为人宽厚、不好争斗、孝顺父母。与臣性格,极为互补。故而,才有这么一出。”说着,笑笑,“没想到,一句儿话,大人们,居然当真了。说起来,真是缘分呢!”
弘琴听了,陪着干笑。费扬古脑袋给驴踢了吧?这种事都能答应!转念一想,这还真说不好。据说,额娘很小的时候,费扬古老爷子就寿终正寝了。人老糊涂,想提前给闺女安排好亲事,倒也说的通。
想到这儿,便抬头去问年羹尧,“后来呢?你们就真定亲了?”
年羹尧点头,“在臣看来,臣与您的母亲,确有婚约。只可惜——”叹气,“这就是缘分吧!今生虽然不能娶此等贤妻,是臣的缘分未到,怪不得别人!”小敏,是我太懦弱了,对不起。说着,一行泪,便滚了下来。
年羹尧在大殿上哭出来,弘琴吃了一惊。等他自己擦干泪,弘琴只得干笑,“这是小时候玩笑,做不得真,你——后来呢?为什么对我弟弟这么好?”
年羹尧摇头,反问:“臣不应该保护中宫嫡子吗?帮助年幼的嫡子,涉猎群书,错了吗?或许,臣有私心,希望我朝,能有嫡子上位。但臣并未如索额图、明珠之流。敢问公主,臣所作所为,可有贪污受贿,可有结党营私,可有贪名逐利?”
弘琴无话,顿了顿,“年大人回去吧。本宫无事了。”
年羹尧起身,对着弘琴深施一礼,敦敦嘱托:“公主殿下,皇后这一辈子,吃的苦、受的累、忍的气,不是您可以明白的。请您无论如何,好好照顾她。贤妻易得,贤后难求。帝后和睦,关乎社稷。望公主三思!”说完,拍拍袖子,施施然出宫而去。
没一会儿,弘琴就在坐榻上连蹦带跳,使劲折腾:你跟我皇额娘有婚约?骗鬼呢吧你!就是费扬古疯了,我外祖母觉罗氏也不能答应!天杀的,居然叫你给骗了。
入夜,黑灯瞎火,风高月暗,雍正独自一人潜进仁和堂,踢掉靴子鞋爬上炕,轻轻将皇后搂到怀里。不顾皇后从熟睡中惊醒,连番挣扎,紧贴皇后耳畔,嚅嚅轻语,“皇后,朕错了。朕不该吃你的醋,险些害得你旧疾复发。皇后,朕错了,原谅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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