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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 第三卷:50,从此萧郎是路人(十一)

第三卷:50,从此萧郎是路人(十一)

“就是。。。。。。。。”呜,她喘得不行,“我有可能。。。。。。怀孕了。”她简洁明了的直接说结果,不想解释其他专有名词。

“什么?”君问天愕然抬起头,血液回流,黑眸亮如星辰。

36,似是故人来(四)

夜过三更,一骑快马突地冲出君府的后院,飞快地向大都城中最大的药铺华家医铺驶去。

说起这大夫一词,人人都知是那救死扶伤的医者尊称。修长的手指,一年四季保持着恒温,神情淡若远山,哪怕你快要咽气了,他也就是微微地眨一下眼,药方永远写得龙飞凤舞,除了他家抓药的,别人是认不出的。是大夫就有点个­性­,这人若是个名医,那个­性­更就大了去,不管你有多尊贵,见着他就得陪着幅笑脸。不过,这是指其他地方的大夫,如果在大夫前面加个修饰词,那蒙古大夫可就让人心中发怵了。

蒙古大夫在医界那不是一个褒义词,同行中人一听,均轻蔑地扯扯嘴角,一脸冷笑。蒙古大夫差不多是医中骗子、无能之辈的代名词,帮牛、马治个病还差不多,这医人,可不敢恭维。

华大夫每每想到这些,就扼腕长叹。想他也曾走遍大江南北,尝尽百草,跟随名医苦学修习,救死扶伤无数,为什么一到蒙古就成了无能之辈呢?

幸好流言挡不住美玉的光华,他华家医铺在大都城中也已站住了脚,渐渐显山显水,很快独树一帜。华大夫的医术在大都城,只要被他医治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这也算是给华大夫受伤的心灵一点点的安慰吧!

华大夫医德甚高,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夜夜睡在医铺中,求医的人不管何时敲门,随喊随到。

夜深露重,花儿含烟,一轮月,清冷悬在黑幕中,任云儿与它嬉戏。

华大大和伙计今晚盘点药材,刚歇着,寻思这都快过半夜了,应该没事,一会洗洗睡吧!他有个习惯,睡前要喝一杯药茶。

捧了个茶杯,看着天上的弯月出神。月光下,小院显得分外寂静冷清。

“咚咚!”医铺的大门在夜­色­中被急促地拍着。

“来了,来了!”值更的伙计慌不迭地穿上衣衫,跑过去开门。一位高大黑壮的男子站在门外,抬手施礼:“这位小哥,请问华大夫歇下了吗?”

“没呢!”接话的是从院中跑过来的华大夫。

“华大夫,在下是君府的君南,我家夫人身体不适,可否请大夫出诊一趟。”微弱的烛光,映出君南满额头的热汗。

华大夫一惊,这病看来不轻呀!“可以,伙计,拿药箱。请问,你家夫人是哪里不适?”医者的秘决就是多问多观察,现在人没见着,他先问个清楚,心里有底,好做个准备。

“呃?”君南一愣!堡主白着张俊脸,从厢房中突然跑出,极力压抑着惊恐,吩咐他快去请大夫,他一听就吓得跑出来了,这病在哪,可不好说。不知怎的,现在一听说夫人不适,他就想起当初堡主抱着双目紧闭的夫人从皇宫中出来的情景,不由地就浑身颤栗。

“我赶得急,没细问,大夫一会见了,就知晓。”君南接过华大夫的药箱,等不及华大夫自己上马,腾手就把华大夫抱上马背。华大夫还没回过神,马已经撒开四蹄,在午夜的街头欢跑着。

不到半晌功夫,两人就到了君府。君府中,烛火通明,人影簇簇,似乎无人入睡。华大夫一见,心一沉,他今天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吧?看这形势,是个急病呀!他来蒙古只三年,没和君堡主打过昭面,可是却听得不少他的传闻。知晓此人是个狠角­色­,如果治不好,会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华大夫面­色­凝重地随君南走向后面的厢房,还没走近,就听到几声“咯咯”的娇笑,“好了啦,老公,放轻松,笑一个,我不会有事的。”

咦,这生病之人到底是谁呀?

君南意思地敲了下门,缓缓推开,“堡主,华大夫请来了。”

华大夫抬眼看向房内,一盏明亮的宫灯下,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俊美邪魅,女的清丽俏皮。男人面容稍有点紧绷,双­唇­抿着。女的则一脸恬笑,神情愉悦。

从医多年,一般从病者的气­色­上也能琢磨个一和二,今日,华大夫怔住了,这二人怎么看都是体健身康之人,难道是先来打声招呼,病人另在别处?

“在下君问天,深夜让大夫出诊,实在过意不去。”君问天淡淡地点了下头,请华大夫坐到桌边,君总管亲自送上茶点。

“哪里,这是华某应该做的。”华大夫客气地应道,“请问堡主,夫人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林妹妹大笑,伸出手臂,“大夫,你快给我诊个脉,证明我好着呢,不然我老公会吓得崩溃。”

华大夫眼瞪如铜铃,这就是那位急诊病人?体态轻盈,腮红肤白,眼眸如星。患的是­肉­眼看不出的暗疾?

“乖乖坐好,不要乱动。”君问天连呼吸都是轻微的,细心地扶住林妹妹的腰,把她安置在卧榻上,以身作她的靠背,让她慵懒地躺着。

华大夫不敢迟疑,恭敬地伸出三指,搭住林妹妹的脉门,凝神屏息。

厢房内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华大夫抬一下眼,再过一会,华大夫又抬了一下,接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了下来。

“怎么?”君问天俊容猛地惨白,扶着林妹妹的双臂微撤颤动着。

“君堡主,在下不才,除了诊出夫人怀孕三月,其他诊不出夫人哪里有恙!”华大夫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施礼,一脸的羞愧和惶恐。

“怀孕三月了?”君问天失控地呼吸到紊乱。

“老公。。。。。。。”嘿嘿,细推算,又好象是两人在楚君威公寓时第一次中的奖。那这个孩子算是二十一世幻的呢,还是一千年前的蒙古呢?

“对,对,是怀孕三月,胎儿非常健壮,夫人的身体感觉也。。。。。。非常好!”华大夫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这次是几个孩子?”君问天紧张的神态丝毫没有一点放松。

“呃?”华大夫额头上的汗流得更猛了,“这个。。。。。。。这个在下暂时诊断不出来。”

“老公,人家大夫又不是B超,不要为难人家啦!”林妹妹好心地解围,“现在听清楚了,我没有生病,就是怀孕,你该把心放下了吧!”

一听这话,先放下心的是华大夫,他偷偷地吁了口气。

“大夫,以后可否请你隔三天到君府出诊一次,我家夫人她。。。。。怀孕与众不问,以前分娩时出现过意外。”

华大夫纳闷地直眨眼,“我。。。。。。刚刚诊出夫人好象是头胎啊,不象以前生育过。”

“呵呵,当然是头胎,我老公紧张得语无伦次,你当没听见。”林妹妹掩着嘴轻笑,推了下君问天。

“不过头胎确实要注意点,分娩时要吃些苦,不过,以后再生几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君问天还没放下的心又悬到嗓子眼了,“那。。。。。。我们不要这孩子了。”不能再冒失去妻子的险。

“老公!”林妹妹大吼一声,“你再乱讲一句,我翻脸了。人家那么多女子能生孩子,凭什么我不能。难道你不想要我们的爱情结晶?堕胎是不人道的,在国外那是要犯法的。虽说是个胚胎,可他也是一个生命,请尊重别人的生命。”

君问天听多了林妹妹的奇言怪论,神­色­一派淡定。华大夫可吓得不轻,眼睛越睁越大。

“堡主,夫人的话,我虽不甚明白,但听着也有些道理,分娩并不可怕,注意适当的运动,饮食得当,不会有大碍的。你若怕有意外,我三天上门看诊一次。”唉,这样,有点委屈他这位蒙古大夫了,估计君堡主初次做爹,又太过疼惜夫人,才会如此紧张。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恩爱的夫妻,真是令人羡慕。

“那就麻烦大夫了,君南,送大夫回医铺,记住带上诊资。华大夫如果方便,一日看诊一次最好,医资方面,君某自会重谢。”君问天情绪稍微稳定了下,礼貌地起身,把华大夫送出厢房。

“老公,我建议你请个家庭医生好了。”林妹妹好笑华大夫被君问天吓得一愣一愣的样,Сhā嘴打了个呵欠,好困,本来要睡了,一听说她可能怀孕了,老公一下子把君府掀翻了天,折腾到现在,怕是到凌晨了吧!

“我确有此意,明天我让君总管去华家医铺和华大夫好好商谈。”君问天掩上门,替她宽衣解带,俊目悄悄地瞄着林妹妹的小腹。

林妹妹无力地直翻白眼。君堡主今天智商降低,怎么听不出玩笑话与真话的区别?

熄了灯,两人相拥着躺下,林妹妹突然来了­精­神,小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圆图玩,“老公,上次怀仕林和诗霖时,我反应超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这次一点感觉都没有,都三个月了,我要不是看到手上的血,想起生理期好久没来,才推算我是不是怀孕了,呵呵,如果没想到,估计我肚子突然隆起,自己还会吓坏呢!”

她笑得颤颤的,君问天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直后悔自己怎么会没注意她的葵水晚了许久呢!又过去三月,他这做爹的又没尽到责任。“妹妹,这次一定要乖乖听我的话,不要乱跳乱跑,不准挑食,好吗?”他柔声说道。

“好啊,我最听话了!老公,你说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要不然我们一样厉害,每次都是蜜月中奖,嘿嘿,照这样下去,我很有做母猪的潜能。要是我一次都生两个,那我们就让别人不要生了,我们生了发给他们,我们出产的都是­精­品。。。。。。。呢,痛哦!”额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疼得直咧嘴。

“睡觉!”俊美男子气得咬牙切齿,冷着脸,放平身子。还做母猪呢?她生一回孩子,他差点丢了一条命,再生几胎,他估计小命会玩完。这个孩子是上天怜他们的仕林、诗霖不在身边,赐给他们的吗?

仕林留在外公、外婆身边,诗霖不久之后,忽必烈就要接去身边,他和妹妹确会觉得冷清,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他怎会不欢喜呢?可是,想到妹妹怀孕和分娩将要受的苦累,他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老公。。。。。。”绵软的小手从胸膛缓缓下滑,“我们刚刚那个。。。。。。。还没结束呢?”幽幽的呢喃伴着湿湿的轻吻摸索到他的­唇­边。

“乱来,你的身体。。。。。。。”君问天心一窒,呼吸有些不堪。

“好孩子,做事要有始有终。”林妹妹偷笑一下,用力一扯,君问天身上的睡衫半解,炽热的身子叠上他的,胡乱地扭个不停。

君问大沉闷地哼了一声,轻柔地抱住她的腰,翻身压住她。唉,还是他来吧,这小闯祸­精­激动起来,一点分寸都没有,他至少还能把握好力度,不会伤着孩子。

薄­唇­封住樱­唇­,不让她再有开口的余地。

不说就不说,她用行动来表示。

被翻红浪,罗帐摇曳,弯月西挂,夜真的,真的静了。

37,似是故人来(五)

东方刚刚发白,朱敏就起床了,打开窗,探出身向东张望着。没有一丝朝霞镶嵌在天边,天上云层压得很低,也不知会不会有雨,她心中犯起嘀咕。也不唤丫头了,自已替君无忆穿衣、梳头。君无忆没睡饱,一直在发着小小的脾气,小嘴噘得能挂油瓶,小手乱舞着拍打朱敏。

“小祖宗,你就懂点事吧,娘亲这心里啪咚啪咚地乱跳,都慌死了。朱敏烦燥地捏了君无忆的脸颊一下,君无忆被娘亲脸上的表情吓住,张大着嘴,不敢哭出声,泪珠却止不住的滚落。

朱敏看了又不忍,把女儿抱在怀中,疼爱地替她拭去泪。

如果这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听他的话,跟他回老家,做一对贫苦的夫妻,也好过现在这种心惊­肉­跳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是谁会知道她的谎言会被戮破呢?

她迷恋君问天,也迷恋君府的奢华安逸还有王夫人对她的信任和宠爱。她怎么舍得丢下这一切和那个一文不名的人走呢?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君问天喝得烂醉,王夫人又乐见她嫁入君府,即使和君问天没有燕好成功,只要造成假像,君问天就无法把她推开。

她太急切了,忘了她要设计的那个人是君问天,不是别人。君问天是会乖乖听人摆布的人吗?

平静安稳的三年过去了,她以为一定就可以这样过下去,说不定还能重拾与君问天的欢爱。

谁知君问天不知从哪里带回一个和舒碧儿长得一模一样的林夫人,平静的湖水随地泛起巨浪。

那女人就象是她的克星,自林夫人一出现,所有的事情就全不对了。她被林夫人羞辱,然后王夫人突地对她们母女不冷不热,君问天更是正眼都没看过她们一眼。

她不敢问,心里忐忑得很,猜不出他们知道多少,但是却有一种大难快要临头的预感。

她慌不择路,眼下又无人商量,只得铤而走险,找他商量去。

朱敏沉思好,抱起君无忆出了厢房门,顾不上用早膳了,吩咐丫头让马夫把车赶到府门外等着。

一走到府门边,她呆愣住,瑟缩地后退了几步。王夫人和君诗霖穿得齐齐整整的站在马车边,王夫人房中的秀珠提着香烛、贡果,赶马车的人是秀珠的夫君君南。

“婆婆,你这是要去。。。。。。哪?”朱敏的声音抖得象破竹,听着有些尖锐。

“哦,我想起很久没去南山寺敬香了,诗霖又刚回府,寻思着带诗霖去给菩萨叩个头。听说你今天要去,想想就一同去吧!”王大人让秀珠掀开轿帘,抱诗霖上车。

朱敏脸上的笑瞬时象哭一般,小脸煞白,“这大夏天的,几个人挤一辆马车太闷,那婆婆你去吧,我今天就不去了。”说完,她抱着君无忆就想转身。

“三夫人,我不坐车里,我和夫君坐前面。”秀珠笑吟吟地说道,“老夫人和三夫人还有两位小姐,说起来是四人,但小姐们小,不占地方,不会感到拥挤的。这去南山寺,路上得一个多时辰,去一次也挺累人,大家一起去,也有个照应。三夫人,来,我帮你抱二小姐。”

朱敏被秀珠说得语塞,眼巴巴地看着秀珠抱走了君无忆,王夫人拉着脸,先行跨上了马车,她不敢再反驳,只得跟随着也上了车。

她的那颗心已经不象是在跳动了,而是在颤动,剧烈的颤动,颤得她感到王夫人扫过来的任何一个眼神,都象惊雷一般,足以夺去她的呼吸。

幸好王夫人很少看她,一路上,都是在和君诗霖说话。

君诗霖年纪小小,却懂得不少。知道什么药草能治头痛、失眠、眼疾,瓜果从开花到结果要多久,一件衣衫具体的制造过程是怎样,小嘴喋喋不休,说得头头是道,直把王夫人乐得眉开眼笑,一再地夸“我家诗霖日后定然巾帼不让须眉”。

朱敏瞧瞧怀中的君无忆,吮着个小指头,痴痴地盯着君诗霖,傻头傻脑的样,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幽幽地转向窗外。

沿途的山景正葱绿,马车行驶中,视野中不时跳出一两间民居,偶尔有一两辆马车错身而过,远处的草原上,牛羊象天边飘过来的一两片白云嘎然坠落,河水象根丝带穿梭在草原之间。

南山寺是以地处南山而命名的。大都城外的山川颇多,南山是其中地势比罗平坦、风景很秀丽的一座山。山中古木参天,山涧遍布奇花异草,山后有一湾碧清的池塘,塘中养满了红­色­的圣鱼。从山门到寺庙的山道边,柳树成荫。曾有一位诗人在见过南山寺后,写下“一花一柳一鱼矶,一抹斜阳一鸟飞。一山一水一寺庙,一片落叶一僧归。”的名句。也正是这首诗,这南山寺一夜成名,吸引了许多香客和高僧。

不知从几时起,大都城风传,南山寺的求子观音特灵,谁家有不育或生不出儿子的女子,只要到南山寺烧一烧香,拜个佛,就能达成心愿。这话也不知灵不灵,但不管灵不灵,南山寺的大雄宝殿门槛都快被善男信女们踏穿了,僧侣们每天收香火钱收到手软。南山寺附近的一些农家在寺外摆了小摊卖茶水、瓜果、点心,这几年也跟着发了点财。

君南驾着马车悠悠停在山门外,秀珠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先抱出两位小姐,然后扶出两位夫人。

一出马车,众人首先嗅到一股浓浓的香火味,抬眼间,殿阁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香雾缭绕,拜佛的人象潮水一般往山上汹涌而去。

秀珠悄然打量着朱敏,只见她纤细的身子抖得裙摆都在颤动,双­唇­发白,丽容紧绷,眼神间尽是惊惶和恐惧。

“朱敏,走吧!”王夫人面无表情地领先上山,让秀珠抱君诗霖,君南提了贡果篮。

“婆婆,我。。。。。。。突然觉着身子不适,我在车里等你吧,不上去了,请婆婆帮我向菩萨叩个头。”朱敏紧抱着君无忆,恨不得夺路而逃。

王夫人脸一板,眉头一蹙,哪里由得了她,“是不是你嫌我今天不该跟来南山让你心生厌烦,于是你一再的找理由不肯同行?”

“不是的,不是的!”朱敏赔着笑,“婆婆这说哪里去了,怎么会是跟我来呢,是我跟婆婆来的,开心还来不及呀!”

“即然这样,就跟快点!君南,你帮三夫人抱下二小姐。”王夫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往山上走去。

朱敏咬紧­唇­,把君无忆递给君南,硬着头皮拾级而上,冷汗密密地从肌肤下渗出,不一会,就浸湿了内衫。

山不算高,走上中门,再上几级石阶,就进了寺门,有两个小僧人站在门边迎接香客,体肥身壮,白白净净,一看营养就不错。

香客实在太多,大雄宝殿一时容纳不下这么多人,香客们不得不在寺院中排起长队,按照顺序鱼贯进入殿内,一个高瘦的住持打扮的僧人在维持秩序。

不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无名百姓,在菩萨面前,是一律平等的,人虽多,却不喧哗,一个个香客乖乖地按次排好,静静一往前移动着。

王夫人和朱敏六人也跟着队伍后面,住持无意间扫视过来,对上王夫人的目光,王夫人眨眨眼,这住持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呀?她不禁又多了几眼,越看心中越是质疑,她突地转过脸,盯着君南手中抱着的君无忆,眼瞪得溜圆。她侧目看向朱敏,李敏也正看着住持,额头冒着冷汗,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眼猛地一翻,直直地栽了过去。

队伍一下大乱,住持跑了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朱敏、吓得直哭的君无忆,面容急促地抽搐个不停,无措得手和脚都不知怎么摆布,话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君南和秀珠对视一眼,今儿这任务完成得也太顺利了,不过却是超出了意料。

遗传是个可怕的事实,任你怎么遮、怎么瞒,也是白费力气。

君无忆那张脸,从眉眼到­唇­角、活脱脱都是从住持脸上扒下来的一样,难怪朱敏会不肯上山,最后竟然吓昏过去

“无忆师傅,要把这位香客抬进客房吗?”门口的两个小僧人跑过来帮忙。

无忆师傅?君无忆的名原来是这么来的呀!君南和秀珠抿嘴一笑,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看法。

“不了,请给我们端碗水来就可以,我家夫人估计是中暑了。”秀珠婉言谢他,托起朱敏,移坐到一边的石凳上。

无忆手握成拳,亲自跑到后院,颤微微地端来一碗水,一路上,几次踉跄得差点摔倒。

“多谢!”君南拱拱手,接过碗。

“客房非常­干­净,让夫人去躺会也方便的。”无忆无欲无求的眼底泛出深深的眷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双眼的朱敏。

“住持,你看香客们都在等着你的安排呢,今儿人这么多,你不必管我们,我们会照顾好夫人的。”君南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让他有接近朱敏的机会。

无忆轻叹了口气,不好坚持,无奈地转过身去。

“祖母,你怎么了?”君诗霖拉扯自朱敏晕倒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夫人,她的脸怎么也象二夫人那样白呀!

“呃?”王夫人骇得一震,慌慌地从人群中收回目光,雍容华贵的面容满是惊惶,张大嘴说不出话。

君南察觉她的异样,以为她是被朱敏的事情所吓,忙安慰道:“老夫人,这件事你不要多好心,交给堡主就可以了。”原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一上山,就寻到了答案。朱敏怎么会和一僧人勾搭上呢,想不通。

“我。。。。。。我。。。。。。”王夫人结结巴巴地眨着眼,又扭过头去,找了又找,她刚刚看到排在队伍前列的那个黄衣女子怎么不见了?

“老夫人,你看见熟人了?”君南沿着她的视线看去。

王夫人神­色­恍惚地点点头,“我好象看到以前在飞天堡里侍候过白莲和白翩翩的叫春香的那位丫头。”

君南本能她把君诗霖紧抱到怀里,犀利的眼眸飞快地扫视着寺院,“你确定吗?” 春香自从白翩翩被送到花月楼后,突然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堡主曾让他细细寻找过,一直没有结果。

“我看得很像,就排在队伍前面,和一个男人在讲话。朱敏昏倒的时候,她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我,诗霖突然喊我,我就回了下头,她就不见了。”

“秀珠,快扶起三夫人,我们速下山。”君南冷凝地说道。

秀珠被君南脸上的严峻吓了一跳,没敢追问,朱敏被灌下一碗水后,幽幽醒来,没等朱敏恢复意识,她扯着朱敏就急冲冲往山门奔去,时不时关照下王夫人,君南一手抱君诗霖,身后背着君无忆,紧随在后。

贡果篮孤伶伶地被扔在石凳边。

一双纤细的手拿出一枚瓜果,在掌心掂了掂,蒙着面纱的面容上,一双翦水秀眸微微眯起,目光缓缓落在君诗霖微卷的发上,冷冷笑看身边的一黄衣女子,“那女孩和她娘到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我怎么会把她给忘了呢?”

38,似是故人来(六)

王夫人一行几人急匆匆走到山下,君南扔给看管马车的山民一锭细银,遮眼看看天,云依然重重地压在天边,隐约间,有雷声翻滚,他跳上马车,执起马鞭,警觉地看着四周。

秀珠掀开车帘,照料着王夫人和朱敏上马车,突然前头一阵喧哗,昂首就见人群迅速散至两旁,惊恐的呼声一路嚷嚷过来。

一匹黑马嘶声啼叫,从山背后跑了出来,恍若受了什么惊吓,竟失控地往人群聚集的山门处飞蹄狂奔,拖住后头的马车奔驰,那疯狂的速度,就快将马车摔散。

霎时山门外一片混乱,香客纷纷丢了贡品篮往隐处避难。

马车奔来,疯狂的马蹄踏近,像一道闪电,劈得又快又急,方向蓦地一转,眼看就向和君南驾驶的这辆马车撞上。

“秀珠,顾着小小姐。”君南大叫。

秀珠手疾眼快地抱着君诗霖一跃上了山壁,突突往上爬去,君南揽住王夫人进向另一侧。朱敏和君无忆吓得瞪直了双眼,愣在街中央。

“三夫人,快跑!”君南扭头对着朱敏叫喊。

人群呼嚷,朱敏眼中只见那匹疯狂的马,脑中只想着她要被踩死了,两腿发软,手中君无忆扯开嘴大哭,她早已吓得手抖脚抖没力气跑了。“君南,救。。。。。。。命!”好可怕的马,好可怕。

君南安置好王夫人,立刻回头,抬眼看到秀珠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持刀的男子,刀光森森,直奔君诗霖。秀珠又要护孩子,又要躲避双刀,吃力得节节倒退。君南一咬牙,不看马车,飞跃上山,从袖中扣出袖剑,扑向持刀的男子。

不一会,山壁上,刀光剑影,缠成一片。秀珠小心地护着诗霖,贴在山角边。诗霖一脸镇定地紧勾住她的脖子,不喊也不哭。

山下,香客们尖叫一片,就是无人敢上前拉朱敏一把,君无忆的哭声凄厉,马匹直直朝她们踩过来。

众人尖叫,马啼飞扬,马嘶尖锐,重蹄落下,朱敏眼一闭。

不知怎地,呼叫声突地静了下来。

众人屏气傻眼。

那疯狂的马蹄没踩上朱敏的身子,那么强健、疯狂的一匹黑马竟然活生生摔倒在地,狠狈地在地上扭着、挣扎着、啼叫着。

怎么回事?

“天。。。。。。”朱敏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两腿瘫软在地上,君无忆哭倒在她怀中。

南山寺的值日住持无忆手中提着一个装香油的空木桶,一脸蓊白地站在她们面前,黑马的身下,是一整桶的香油。原来黑马踩着了香油,摔得四脚朝天来不起来。

众人惊惧的目光立即换成激赏的眸光,祟拜地看着在危急时刻还能那么大智大勇的活菩萨,不禁一个个双手合十,齐呼佛号。

无忆一步步向朱敏走去,苍白的肤­色­缓缓恢复了血­色­,他斥责地瞪着她,眼底泛出痛楚的心酸。朱敏仰起脸,呆滞的目光望着他,身子抖得宛若风中摇曳的烛火,他弯身抱起君无忆,一手拉起朱敏。

“你现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无忆毫不在意四周­射­过来的愕然目光,厉声说道,“三年了,你瞒得我好紧。若不是今天相遇,我还不知我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了。”

朱敏咬着­唇­,眼中盈满无助的泪,“对不起,我。。。。。。亦是身不由已。我今天就是特地找你来商量的,你。。。。。。。还能遵守三年前对我的承诺吗?” 王夫人已经识破她的诡计,再回到君府,依照君问天的­性­子,无故被人这样恶耍,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个骗局,她定然死路一条。她看穿了,君问天对她绝对不会再回心转意,又失去王夫人的依傍,她只能逃了。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是他不再是从前的小僧侣,己升为值日住持,他肯为她扔下一切,带她走吗?

“如果我能遵守,你呢?能抛弃现在的一切吗?”无札咄咄地问道。

朱敏哽咽地点点头,“我现在。。。。。。已一无所有,除了无忆,不,不是指你,”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孩子名唤无忆。”

无忆闭上眼,从前,南山寺上有一个潜心修行、无情无俗的小和尚,每过几天,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妇­来寺中敬香,每次,他都听到她在向佛祖祈求,让一个名唤君问天的男人爱上她,给她一个孩子。有天,天下大雨,少­妇­上山时淋湿了,他带她到客房中换衣衫。一进客房,她不知是头晕还是怎的,突然晕倒在他怀里。抱着丰盈滚烫的身子,他未经人事的健壮身体蓦地涌上了一股热流。他还在犹豫间,她火热的­唇­贴上了他的,口中喃喃自语,她寂寞太久太久了。浑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他忘了佛祖,忘了清规,眼中只有她雪白的身子、妩媚的嘤咛,他放任本能的冲动,紧紧地抱住了她。

隔了几日,她又过来,他们躲在客房中缠绵,不知疲倦。他说他愿意为她还俗,带她回老家,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承诺他会一辈子都对她好。她冷冷一笑,没有回答。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再来过南山寺。

他千方百计地打听,过了三个月,他得知她原来是飞天堡堡主的三夫人,腹中正怀着君家的后人。

他那一双年轻光湛的眼,从此后,忽然风霜了起来。年轻的容颜上,有了化不开的愁郁。

他知道他只不过是她打发寂寞时的一时发泄,说不定,她早已忘了他。他应该恨这个女人,可是他却把她烙在了心底,不知因为什么。

“好,我遵守我的承诺,但是你必须要和从前断个彻底。”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会的,会的。。。。。。。”朱敏惊喜地扯住了他的僧服,“那你现在带我们娘俩走吧!”

“三夫人,你要去哪呀?”君南长臂一伸,隔在了无忆与朱敏之间,衣衫上血迹斑斑,秀珠俏脸紧绷,身上的罗裙被划破了多处,怀中的君诗霖双眸瞪得溜圆,小脸上是不合年龄的严峻。

“我。。。。。。”朱敏瑟缩地一抖,求救地看向无忆。

“如果想走,就要走得明明白白。你不必害怕,我陪你回君府,天掉下来我为你撑着。”无忆看向君南,拧了拧眉,“我可否向这位兄台搭个便车?”

君南冷冷地打量着他,凛然地倾倾嘴角,这和尚到也不失一个血­性­汉子。“当然!秀珠,去扶老夫人上车。”

无忆和君南坐在马车前面,女眷们全挤在了车厢中。各怀一份心思,一路无话。出了南山寺不久,倾盆大雨就下来了,一个时辰的路,足足走了近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君府门前。

林妹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向外面看了多少回,催问得君问天一个头两个大。听到外面传来的马蹄声,君问天轻吁了口气,缓缓抬起俊目。

“老公,有个和尚哎!”林妹妹站着大门内,看着一行人跨下马车,由君总管迎着走进门厅,讶声说道。

君问大只瞄了无忆那么一眼,眸光微微荡漾,俊容突然冷凝成冰,但在看到君南和秀珠一身的狼狈时,他惊愕得站起了身。

“林儿,快找人给诗霖瞧瞧,孩子也不知的没吓着?”王夫人无力地扶住君总管的手臂,不放心地叮嘱林妹妹。

林妹妹心慌地接过诗霖,也顾不上看突然出现的和尚和羞惭、惊惶的朱敏,“出什么事了吗?”

“君总管,把客人和三夫人先带到偏房喝茶去。”君问天正眼没瞧那三人,不舍地抚抚诗霖的卷发,柔声轻问,“诗霖,你怕吗?”

君诗霖大眼滴溜溜转了几下,“诗霖不怕,有南叔和秀珠姨保护诗霖,小妹妹才吓坏呢,那马的蹄子抬得很高,小妹妹拼命地哭。”

林妹妹后怕地抱紧女儿,亲了又亲,“宝贝,你真是好勇敢,娘亲以你为傲。”

“这没什么的,烈哥哥说,在仇敌面前胆怯,只会助涨仇敌的气势,你若临危不乱,他反而心中没底,慌乱失措。”君诗霖摸摸小鼻子,说得煞有其事。

“哦哦,你家烈哥哥还真把你教得不错。”林妹妹直咧嘴,心中倒是很宽慰。

君总管安排好了朱敏三人,复回到客厅,屏退了一­干­下人。君问天看到女儿没事,这才放心地坐下来,一边让君总管让人去请华大夫,一边听君南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春香?”林妹妹讶声叫道,她差点忘了这号人物,“难道她被白翩翩收买了?”按道理只有这个解释,她可是记得春香那一脸小人得意的样。本来倒是收敛了一点,后来又跟了白翩翩,复又趾高气扬的,她应该对白翩翩是崇拜到五体投地,就象粉丝对偶像。

君问天冷峻着脸,在厅中走了很久,“春香一定是跟了宛玉,飞天堡的那场大火若没有春香做内应,宛玉也不会那么方便。我想白宛玉现在一定是躲避在南山一带,南山和大宋的边境相距不远,那边山高林密,极易藏人。幸好今天是在南山,香客众多,她不太好下手,匆忙间使出那一手,才没得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堡主,我觉得她的目标好象是奔小小姐。”君南苍白着脸,捂住流血的伤口,秀珠体贴地替他揉搓着。

“她敢,我把她毁尸万断。”林妹妹愤懑地吼道,小脸绽出母­鸡­护仔的坚定。

“那女人怎么会那么­阴­毒呢?”王夫人坐在一边,想起当初在飞天堡被她劫持,心有余悸。

“堡主,我带护卫悄悄去南山寺,把他们一网打尽,免得后患无穷。”君南说道。

沉吟了许久,君问天轻轻摇了摇头,“宛玉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贸然前往,只会无功而返。再说他们知道行踪已被我们识破,还会傻傻地呆在南山寺等我们到来吗?不,我们一定要伺机行事。”

“察必!”厅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众人抬眼看去,忽必烈缓缓拿下身上的蓑衣,抖抖雨珠,跨进厅内。

“烈哥哥!”诗霖从林妹妹怀中挣脱,欢喜地扑进忽必烈的怀中。

忽必烈温柔地抱起诗霖,扫视了下厅内,俊眉一蹙,询问地看向君问天。

“小王子,攻宋的战事确定了吗?”君问天迎上他不解的目光,皱皱眉头,”今儿,诗霖差点被南宋的宛玉公主所刺,你在漠南勘察了那么久,是不是该向大汗呈个请战的折子啊?”

忽必烈一震,举起诗霖,细细地看了又看,确定无碍,重又抱回怀中,“大汗现在正着力于西征,我本想稍等一阵再请战,现在看时候到了。”阔目微眯,语气寒冽。

君问天俊容上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阴­寒,“你管好边境那一带,这境内,就由我帮你一把吧!”宛玉会暂时挪个窝,但一定在南山寺附近,只要边境封锁好,忽必烈开始进攻南宋,宋理宗没­精­力理睬宛玉,那么一切就好办了。南宋已是摇摇欲坠,宛玉却还在做着最后的疯狂,是说她蠢呢,还是说她太自负?

“老公,我有一个好法子!”林妹妹忽然Сhā话道,秀眸晶亮。

“什么?”君问天拧拧眉。

林妹妹走近前,“老公,你不是讲宛玉在暗,我们在明吗?那我们就明得彻底一点,让她看得透透的。”

“怎么讲?”君南讶异地问道。

林妹妹长睫扑闪扑闪的,很自信地扬起头,”我决定以身诱敌,宛玉她一直对我比较有兴趣。那就让我作诱饵,在南山寺附近转悠,你们躲在暗处,她一定会疯狂失措地扑过来,这样,她也就到了明处,你们再冲上来,一举抓个正着。”

“荒唐!”君问天白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的话从耳边过滤。

“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啊!”林妹妹好不甘心地说。

只是无人理睬。

林妹妹哼了一声,她不管,这主意,她拿定了,她一定要想方设法说服老公。早一日除去那疯女人,这日子才能安宁。不然走在外面,时时刻刻要提防是不是有把刀悬在脑袋后,这没被杀死,迟早也得吓死。

忽必烈其实觉得这是个好计策,但让姐姐处于那样的危险之中,太不值得了,想别的办法吧,哪怕多花点力气。

“找个熟悉南山寺附近地形的人打听下,那山林中有没什么山洞、暗道?”君问天扭头向君南吩咐道。

君南的脸不自然地扭曲了下,呐呐一笑,“府中好象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39,似是故人来(七)

那个俊美非凡、卓尔不群的男人就是君问天吗?她至今还深爱着他吗?

无忆蹙着眉头站在偏房的门边,怅然地看着一天的雨帘,湿湿的风从宽大的僧袍间穿衫而过,他不舒服地把手背到身后。朱敏在角落中缩成一团,瑟瑟地抖个不停,君无忆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着,小嘴半张,却不敢哭出声来。

孩子也知看人脸­色­,这一路来去,疼爱自己的祖母眼中只有姐姐,偶尔看她一眼,那也是瞪,马奔过来时,先救姐姐,把她和娘亲扔在一边,她多少懂得她和娘亲是不受欢迎的,从前那千娇百宠的日子不复存在了,于是,讲话、做事都小心谨慎,不敢肆无忌惮。

“我再问你一句,你肯定要和我走吗?”自进君府,穿堂过廊,处处可见奢华的极致。“我暂时无法给你这样的生活,也许会过得贫困一点,你能忍受吗?”

无忆很务实,不说夸大其词的话。

朱敏苦笑地扯扯嘴角,“我现在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富与贫。如果能好好地和你平安出了这君府,我不会苛求什么的。辛辛苦苦,不顾廉耻,耍底计,执著了这么多年,一桩桩的事看在眼中,一句句冷言听在心间,被人嘲讽,被人羞辱,什么都受下,最后还是两头空。我也是个人,怎能不死心?够了,真的够了,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盘算来盘算去的日子。富贵又如何,我过得不开心。无忆,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过,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

无忆一直板着的脸,抿起一抹欣慰的笑。他轻轻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不嫌弃我是个和尚吗?”

“把头发留长了就不是了。”朱敏泪眼婆娑,“自先夫亡故后,这六年来,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唯一感到的温柔和珍视,还是从你那里得来的。”

“这话怎么听着我们君府薄待了你?”君问天站在门外接过话,俊美的面容面无表情,让人猜测不出他的心思。倒是他身边站着的林妹妹,挤眉弄眼,表情非常丰富。

朱敏羞惭地低下头,慌不迭地拉着君无忆跪了下来,哽咽地直叩首:“堡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痴心妄想堡主的厚待,不该设计堡主、欺骗堡主,更不该负了老夫人的疼爱和信任。”

她把头往前一伸,什么都抢着说了,要杀要剐,随君问天的便了。

君问天撩起袍摆坐下,斜睨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无忆,冷冷笑道:“如果我们没有察觉这孩子不是我的,你还要欺瞒我们多久?其实机会对你一直都是有的,偏你执迷不悟,耍这种诡计,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莫名其妙硬塞给我一个孩子。莫说我没喝醉,就是我喝醉了,你也近不了我身的。而你,竟然无耻地勾引一个出家人,这成何体统?”

“老公,得饶人处且饶人。”林妹妹凑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小孩子在看着娘亲,那个和尚也在场,说这些,朱敏会无地自容的。朱敏是有点无耻,不过一个蠢女人,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做下这些,令人觉得可悲又可怜。

君问天挑挑眉,期待着无忆的反应。

“君堡主,我们之间不是朱敏的错,是我被她打动,耐不住佛门清规,诱惑了她。”无忆把一杆子责任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朱敏是个死心眼,不懂撞了墙就该回头,也不懂有些人不是等就能等到的。君堡主,你大人有大量,请放过朱敏。我会带她离开,走得远远的,永远不会出现在堡主的面前。”

无忆抬手过头,欠身九十度,作了个揖。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向另一个男人说下这番话,行下这么大的礼,得咽下多大的自尊啊,若不是爱,是为什么呢?

林妹妹手托着下巴,带有几份欣赏的看着无忆。虽说是个和尚,到还有男人气概,你别说,朱敏的狗屎运不错,还能泡到这有情有义的主。

“她顶着君府三夫人的身份,和僧人生下孩子,这对君府来讲,实在是个奇耻大辱,也能说放就放?”君问天冷哼一声,抱袖突地一甩。

朱敏吓得跌坐在地,只会抱着君无忆嘤嘤地哭。

无忆重重闭下眼,复睁开,嘴紧抿,双膝直直地跪在了君问天面前,沉痛地哀求:“求君堡主看在孩子无辜的份子上,不要让她没有爹也没有娘。”

“老公!”林妹妹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为这个和尚有点心折,再看看瞪着一双眼、可怜楚楚的君无忆,心中更不忍。长睫眨了眨,清眸滴溜溜转了几转,诡异地用只有二人听到的音量对君问天说,“虽说朱敏有点让你失面子,不过,她是婆婆大人作主替你娶的,不算你真正的侧室。你心里别扭什么呢,再坚持下去,我会怀疑你对她余情未了哦!”

君问天眉峰一动,小闯祸­精­在对他用激将法吗?有淡淡的一丝笑意掠过眼底:“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林妹妹嘴巴圈成一个“O”型,“那现在该判决了吧!”

朱敏惊惶地抬起脸,无助地瞟了眼无忆,定定地盯着君问天莫测高深的俊容,这张脸现在在她眼中,已不会让她觉得心动,只会让她感到害怕,象手握朱笔的判官,掌控着她的生与死。

“朱敏,以前我说过要送你去江南,让你和君仰山的妾室和孩子一起居住,后来有有耽搁了,不曾想,你已经为自己选好了路。虽说你的行径很可耻,但也知悔改,也没起过害人之心,今天看在你孩子和她爹爹的份上,我不计较于你。但以后你不要再踏进君府,别人若问起,也不要提起和君府曾经有过的过往。你是一个全新的人,要懂得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珍惜的。我会让君总管为你备下一笔银子,你和这位师傅走吧!”

尘埃终于落定,朱敏惊喜地泪水夺眶,抱着君无忆痛哭失声。

“银子就不需要了。”无忆说道,很意外君问天这么好说话,心中一暖,“君堡主对我们已仁义尽至,怎么能再要君府的资助呢?我虽不才,但凭自已的双手一定可以养活自己的妻女。”

“难道你还要继续做和尚?”林妹妹嘴快。搞不清这和尚除了会念经,还能做什么?

“我出家前,做过木匠,还会种田。”无忆不以无意,表情认真地说,”因为爹爹在佛祖前许愿,要让一个儿子替他向佛祖尽孝,我才不得已出家的。”

哦哦,原来就是一个尘根未净的假和尚,怪不得遇上朱敏这样娇媚的女子会动心。“呵呵,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哦!都说南山寺的求子观音很灵,许多不能生育的女子上山烧了一次香,回来就怀上了。”她坏坏地挤下眼,以前看过冯梦龙的《三言两拍》,她不由地作如下联想,“其实那寺中是不是有许多象你这样的和尚,假借菩萨之名,暗对良家­妇­女下手?”

无忆脸突地通红,眼神躲躲闪闪,呼吸都只敢轻轻地吐纳。

林妹妹眼瞪得溜圆,老天,给她猜着了吗?

一旁的君问天板起脸,不悦地耸耸眉,“夫人,这个答素对你有什么意义?”大都人睁只眼闭只眼,都知上山求子的许多女子都是因为夫君不能生育的去借子的,只不过彼此不点破罢了。唯独他的夫人还当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弄得这和尚很难堪,让他想笑还得硬忍着。

林妹妹摸摸鼻子,咽了咽口水,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我不问好了。”推推君问天,示意他让人家三口子起身。

君问天扬扬眉,冷声说道:“起来吧!”

“我们现在。。。。。。可以离开君府吗?”朱敏怕君问天反口,揉揉发麻的膝盖,小心翼翼地看着君问天。无忆不着痕迹地走过来,体贴地扶着她站立不住的身子,小无忆扯着他的僧袍,仰起小脸好奇地打量着他,她现在还不知他是她的什么人。

看着一个和尚搂着一个妩媚的少­妇­,林妹妹抿嘴直乐,好一幅诡异的画面。现在,她的心底对朱敏再无一丝埋怨和不屑,只要不窥探她的老公,她乐得祝福,不过,她也替朱敏感到开心。一个女子幸福人生的开始,莫不过和一个命中注定的良人的相遇。

“外面在下雨,你们就在呆到明天早上再走。”林妹妹瞅着满天纷毛的雨丝,现在把人家推出去,也太冷情了。”让我们也为你们一家的团聚庆祝一下。”

建议虽好,无忆却不愿再欠君府的情份。作为一个男人,抢了人家的妾室,还呆在这里,怎么也感到有些难堪。他心里此时的激动和狂喜早已溢于言表,他更愿呆在别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象个家一样。是啊,以后,他不是南山寺的和尚无忆,他是朱敏的夫君,是小无忆的爹爹,想到这些,他的眼眶就一阵阵发热。

“不,我们还是回南山寺。我和师傅们打声招呼,还有些事情要解决下,我想尽快带着娘子和孩子回老家。”他把深情款款的目光投向朱敏和小无忆。

朱敏动容地把小手放进他宽大的掌心,两手紧紧相执。

这么快就改了称呼啦,娘子、娘子叫得好顺口,这和尚适应能力真强。林妹妹捂着嘴,忍笑忍到小脸直抽搐。

同样是男人,君问天能理解无忆的坚持,没再挽留,“那好吧,我会吩咐总管给你们备马车,这个不要推辞了,君府对任何客人都会如此的。朱敏,你和孩子回房收拾行李去吧!”

朱敏喜滋滋地点点头,不复刚才的惊恐万状,一脸奔向幸福明天的兴奋。

“老公,你其实真的是个好人。”林妹妹娇嗔地歪着头,手臂挽上君问天的。朱敏那样的栽赃他,换作他从前,一定不可能放过她的,白翩翩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但现在他变了,冷酷的面容下悄然散发出温和的气息,连考虑都站在别人的角度,这个变化是因为她的潜移默化吗?想到这些,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射­出天使一般的光芒,灼灼地凝视着君问天。

君问天处变不惊地瞟了她一眼,反问道:“难道我以前是个坏人?”

“嘿嘿,有一点哦。可是老公,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知道不?”她撒娇地环住他的腰,象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呀蹭的。

君问天­唇­角微弯,揉揉她的卷发,正欲进一步亲密时,发现站在一边的无忆脸胀得通红,视线局促地不知该看向哪里。

他佯装清咳了几声,哑声提醒怀中的林妹妹:“屋内有人呢!”

对哦,林妹妹羞涩地吐了下舌头,他们还有正事要办。“无忆师傅,请这边坐。”她对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小脸红通通的,比涂了最好的胭脂都漂亮。

无忆一怔,他对君问天第一眼的印象是这个男人很冷很俊美,有着让人畏惧的威严。而此刻,君问天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宠溺,俊眸泛起如水的柔爱。是因为这个头发卷卷的小女人吗?

他幽幽地把目光转向林妹妹,朱敏真傻,一个男人有了这样一位俏皮可爱又清丽慧黠的娘子,谁能挤得进他们之间呢?

“无忆师傅,请问你对南山寺附近的地形熟悉吗?”君问天礼貌地把一碗绿茶推给无忆,两个面对而坐。“寺内最近有没什么奇怪的出入?不瞒你说,今天小女和娘亲在南山寺下遇袭,我怀疑不是一般的歹人所为,而是有人存心冲着我君问天来的。”

无忆沉吟了下,说道:“我也感到那匹黑马怎会好好的受惊,还有突然跑出来的刺客又是谁呢?南山寺的地形到不复杂,几条山涧,一大片林子,没什么暗道,林子里就一条砍柴人踩出来的小径。只是南山寺中秘道奇多,其中有一条直通林子后面的大山,越过那座山,就是南宋与蒙古的边境了。寺里奇怪的客人一向不少,但怎么说呢,呵呵,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为了保护求子女子的声誉,我们很少私下打听的,对别人的客人从不好奇,各人只顾自己的事。”

“那你接待的客人有多少?”林妹妹忍不住Сhā话,却招来君问天一记白眼,抿抿­唇­,“哦哦,当我没问,你们继续!”

无忆却没忽视她的问题,很正­色­地回答:“我是值日住持,负责大殿中敬香的香客秩序,真正求子的香客不在大殿中的,是另外一处佛堂,那里有专人负责,我不接待客人的。朱敏是我唯一的女人。”

林妹妹咂咂嘴,很捧场地扯出一丝感动的表情。

“你能把南山寺的秘道给我画张地图吗?”君问天说道,“客人们虽多,但一个容貌狰狞、或者是蒙着面纱的女子,是很难让人忽视的。”

“她?”无忆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君堡主怎会知道她?”

君问天勾起­唇­角,眉目一敛,长身而起,冷然道:“这个你不要问,只要告诉我寺中有这个人没有?”

无忆愣了愣,“她是几日前来到寺中的,带着七八位家丁,出手非常豪放,是方丈亲自接待的。然后她就在寺中住下了,她没有住寺下的私室,方丈特地给了她寺后的一个小院,不允许我们靠近。我也是听送饭的小师弟说起的,她整天蒙着面纱,面纱一拿开,那张脸比恶龙都要可怕。南山寺的地图,我可以画出来的,所谓秘道,也就是在各殿阁下面。”

“你确定只有七八位家丁?”君问天的脸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林妹妹很有眼头见­色­的给无忆铺上纸笺,递上笔墨。

“不会有错,每天的膳食在那里呢!一个侍候的丫头,六七位男随从,个个高大体壮。有时经过小院,会听到刀剑的碰击声,象是在­操­练。”

君问天沉默了,对着桌上的纸请无忆画地图,他背手在屋内轻踱着。

林妹妹托着下巴,乖巧地没有出声打扰他们。白翩翩现在宛如丧家之犬,不把老公咬上血淋淋的一口,是善不罢休的。她觉得先前她想的那个诱敌之计真的可行,明天找白一汉说去,瞒着老公。

朱敏抱着君无忆,在君府一­干­人的目送下,在一天的烟雨中,跟着一个和尚走了,从此,与君府再无­干­系。

忽必烈陪着诗霖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回王府。小两口手牵手,难舍难分的画面让人看着心中真不舍。

林妹妹留他吃晚饭,告诉他从明天开始,她准备给诗霖正式开课。

“明天是蒙古一年一度的那达慕比武大会,我还有许多事要准备,说不定要忙到天亮,多谢君婶,等三天的大会结束,我再来看诗霖。”忽必烈说道。

“什么那达慕大会?”林妹妹直眨眼,她怎么没听说过呢?

忽必烈笑了,君婶都做了娘亲,可这一脸的好奇看上去就象诗霖的姐姐,”那达慕是蒙语的译音,意思就是娱乐、游戏,每年的六月份举行,以表示农民们的喜悦和丰收,蒙古族是个尚武的民族,在这个大会上,男人们要比较摔跤、­射­箭、骑马三项,胜的人就是蒙古英雄。后面三天,大都城会沸腾的,昼夜狂欢。”

“呃?”林妹妹缓缓地扭过头,看着坐在椅中一脸悠闲喝茶的俊美男人,清衅半眯,“老公,你是不是准备到了明天给我一个惊喜啊?”这么盛大的集会,她不信他不知道,可却瞒着她,居心真是叵测,于万不要对她讲孕­妇­不宜参加那种集会,她会抓狂的。

这家伙让君总管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真的说动了华大夫到府做家庭医生,不过坐班半日,还有半日在医铺中。关于她的食谱是写了一长摞,规矩定了一大叠,好象她不是怀了个孕,而是犯了天大的过错。若是错,那也是这个男人惹的祸,凭什么她一个受罚,太不公平了。

“集会不是在明天吗?”君问天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无视她越来越靠近的危险的小脸。

“你就不可以让我先激动一晚吗?看着我开心,你不爽啊!”她两手Сhā腰,气鼓鼓地瞪着他。

“对胎儿不宜。”君问天放下茶盏,“你要是能有个分寸,我有必要这么­操­心吗?好了,平静下心绪,一会该喝参茶了。”

“老公,大夏天的喝多了参茶,会流鼻血的。”她大吼道,替自己不平。

“流了再慢慢补回来就行了。你乖乖听话,明天我会带你去看比武的。如果不。。。。。。”

“我喝,我喝,来人啦,我的参茶呢!唉,苦命的我啊。。。。。。。”林妹妹拎着裙摆,跑向后面的花厅。

君问天莞尔一笑,他很坏心地觉得妹妹都不及小诗霖沉稳,这样的人做娘亲,真让他捏着把汗。

“君叔,你真的要带君婶去吗?”忽必烈站在门边,穿着蓑衣,压低了声音,“明天大汗和皇后还有所有大臣都会在场。”他有点替姐姐担心,以前年纪小,现在他明白大汗对姐姐那是什么样的一份感情了。

“那又如何?”君问天眸光一沉,眼中蕴起寒意,“我已经隐忍了很久了,也该见见大汗了。”

忽必烈怔了下,欲言又止。

40,似是故人来(八)

仲夏的蒙古大都之郊。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上点缀着朵朵白花,那是正在吃草的羊儿;蓦地,一条杂­色­彩练飞驰而过,那正是奔驰的马群。

额尔古纳河在草原上淙淙流过。顺流向上望去,水是从一座山中流出来的。山上郁郁葱葱,是茂密的森林。山脚下,有着一个个蒙古包,雪白雪白,像是刚刚露出地面的蘑菇,此刻,蒙古包上升起袅袅的炊烟,火红的太阳倒映入河中,显得特别的圆。

一年一度的达幕蒙古力士比武大会场地就设在紧依着大都城的近郊之地,军营的士兵早早地搭了一溜的敞开的竹棚,棚子里铺着蒙古的垫褥前面的桌案上摆满了美酒和瓜果、各式的­肉­类,这是为草原上各个部落首领和朝中的大臣们准备的。在棚子里正中间搭了一个高台,那就是力士们的赛台。正对着赛台的棚子就是大汗窝阔台观看比赛的御棚,其实并不比其他棚子高级到哪里,稍微宽点,高点、大点罢了。

大都城里有钱的大户人家,为了观看方便,会沿着棚子的外围自己搭个蒙古包遮阳、歇息。说是比武大会,也是蒙古富人之间比富、比奢华的一个机会。

牧民和普通的百姓这三天则不眠不休的喝酒、唱歌、跳舞,如果实在太累,找棵大树依着眯一会儿眼就好了。不过,谁舍得睡呢?达幕节可是一年才有一次呀!

作为地道的蒙古汉子,窝阔台对达幕节还是很重视的,他也曾是达幕节上的­射­箭英雄,那时多少蒙古少女在台下为他欢呼啊!

窝阔台为了达幕节,几天前就开始滴酒不沾,很注意睡眠,希望在达幕节开始的那天早晨,接受万民景仰时,看上去气­色­好一点。他是贪杯,但还不至于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对着镜中苍白消瘦的面容,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虚弱。

达幕节这天,雨后放晴,大都的天空像用水洗过一般,碧兰碧兰,阳光明艳,但却收敛了些热度,风微微的,恰到好处,又能给人舒爽的感觉,却又不会影响­射­箭勇士们的比赛。

最快乐的莫过于后宫的妃嫔们,这一天,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出后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臣民们羡慕的眼神中摇曳生姿,一大早,后宫里就成了个鸟窝,吱吱喳喳,喧闹个不停。

乃妈真皇后换了身簇新的锦裙,让贵由太子也穿得明亮一点。窝阔台的龙袍也是崭新的,几天的饮食定当,他看上去的确多了些­精­神气。

皇家的马车队浩浩荡荡的往近郊出发,窝阔台与乃妈真皇后合坐一辆龙辇,一路上,多少市民站在街头,翘首观望,海呼声如浪潮一般,狂涌卷来。

如果说做大汗有多大的乐趣,那么此时就算是其中之一,可以让你膨胀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窝阔台与乃妈真微抬一臂,雍容地微笑向万民示意,帽顶上的孔雀翎迎风飘动着。

车队到达达幕赛场时,众大臣和部落首领敬了天神、牧神,谢了大地之神,朗声高祝比赛取得成功,几十位蒙古年轻小伙子跳起了弓箭舞,另一边蒙古少女们唱起祝酒歌,然后去年的摔跤冠亚军进行友情演出,一个重重的鼓点落下,比赛正式开始。

摔跤比赛总是先举行的,也是最让人激动最吸引眼球的,摔跤场外,观看的人群是人山人海一般,有的甚至站在了伙伴的肩膀上,喝彩声一阵一阵的。

那边在比赛,棚中饮酒也正式开始,窝阔台让耶律楚材、奥都拉和几位王侄与自己同坐一棚,嫔妃们坐在后面一排。

一闻到美酒的香气,窝阔台就有种亲切之感,但他告诉自己要控制,高高在上的大汗要是在万民面前喝得醉醺醺的,那成何体统。

奥都拉眯着蓝眼,轻抿着酒,斜睨着棚子外面搭建的一顶顶蒙古包,其中有一项最大也是搭得最高的,让他的目光停留了很久。另一张桌子上的忽必烈王子也刚好看向这里。

“爱卿,今天怎么这样沉默?”吹着风,喝着酒,窝阔台没必要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眉宇舒展,神情轻松。

“大汗,臣瞧着这举国欢腾、万民同庆的盛景,不由得钦佩大汗之力,一时感慨,不知说什么好了。”奥都拉双手举起酒杯,向窝阔台示意。

耶律楚材漠然地扫了奥都拉一眼,暗暗不屑。

窝阔台却听得满心欢喜,哈哈大笑,与奥都拉碰了杯,一饮而下。外面赛场上突然响起一阵叫好声,几人不由得站起身来观看。

赛场上两位摔跤手正战得难解难分,几个来回下来都不见胜负,反倒像越战越勇,观看的人群兴奋得个个脸涨得通红。窝阔台看了一会,随意转动了下视线。

蓦地,龙目圆睁,下巴抽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僵硬如铁,但他的一双手却在微微的哆嗦着。

在外围搭建的最高的一个蒙古包前的看台上,站着三人,男子长身而立,锦衣玉袍,俊容如美玉,风度翩翩赛潘安,他身边的女子,清丽的面容上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深秋时节的明净湖水,妩媚而又莫测高深,微微隆起的鼻子,默默含笑的嘴­唇­,是那么的俏皮,可爱,一头飞扬的卷发,束着宝石的发环,阳光上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就是连星辰都不敢与之比美。男子怀中抱着个小女孩,活脱脱就是女子的缩影,一样的卷发,一样的明眸,一样的可爱。

这可能吗?这分明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芳容怎么可能出现在阳光下呢?他明明看到君问天抱着一动不动的她走出皇宫的,御医说她因难产而不治身亡。

一定又是他看花了眼,窝阔台拼命的眨着眼,然后睁开,那三人居然还在,女子娇笑地指着赛台,挽着男子的手臂,说个不停,不时还和小女孩扮个鬼脸,男子宠溺地揽住她的腰,防止她会笑着跌下看台。

那一幅羡煞神仙的画面,吸引的不止是他,有许多观看比赛的人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而他们沉浸与观看的欢愉中,根本没发觉自己成了一道风景。

“爱卿,你帮朕看看,那里是不是站着三个人?”窝阔台揉揉眼睛,拉了下奥都拉。

这一指,耶律楚材也发觉了,沿着窝阔台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清目愕然瞪得溜圆,缓缓抽了一口大大的冷气。向来镇定自若的心突然一团慌乱。

“大汗,那个……好像是飞天堡堡主君问天和夫人吧,臣前几日在不归楼用餐时,碰见过他们,听掌柜的这样称呼。呵,因为他的夫人和小姐都是和臣一样的卷发,臣当时就记住了。到底是蒙古首富,看台也答得与众不同。”奥都拉笑眯眯地说道。

“真的是君问天?”窝阔台不禁扣紧了奥都拉的手腕,声音都变了调,神情很诡异。

奥都拉讶异地点点头,“耶律大人,你说那是不是飞天堡君问天呀?下官应该没认错吧!”他侧身,拉过耶律楚材来证明。

“耶律先生,是她吗?”窝阔台颤巍巍地带着不敢确定的惊喜问着只有耶律楚材明白的问题。

耶律楚材­阴­着脸,­唇­紧紧地抿着,目光定定看着那一对谈笑风生。浑然不觉已让御棚中暗潮翻滚的夫妻,好一会,才微微点头,“大汗,老臣想应该不是。”

天上一轮艳阳如常,不带感情地映照万物。

窝阔台觉着有些发冷,瑟缩地握起了双拳,“为……什么?”那面容,那表情,那­唇­边的笑意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她以前说过她不属于自己,他笑说他不管她是神还是妖,他都要她。神。妖?碧儿没有死,没有死,她那样的神奇女子一定不会死的,她只是和他捉迷藏,一躲六年,现在她回来了,那个孩子是她生的吗?一定是,活脱脱的小碧儿呀!

“因为人死不可能复生的。”耶律楚材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有可能只是一个面容相像的人而已。”依君问天的执着,寻一个酷似夫人的女子极有可能。他听说君问天失踪过三年,他不相信大白天会看到一个鬼魂。而那一天的情景,他记得清楚,是他一手安排的,不可能有任何人在他面前耍诡计,骗过他的眼睛。

“耶律先生,不可能会那么相似,这些都是骗人的话?如果只是相似,她怎么会生下那么大的孩子?”窝阔台轻笑,神智越来越清晰,心越来越欢快,一种久违的激|情从心底不断涌出,他觉得身子像变得轻快了,人像年轻了,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冲动。

他深情款款凝视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四海钱庄的韩庄主领着夫人向他们走去,他们从看台上下来,几人正在打招呼,她对韩江流熟稔的微笑,一定是碧儿!

耶律楚材脸­色­发青,特想向窝阔台泼一盆冰水,大大汗异常的样子,让部落首领和大臣们都看向了这里,托雷家的几位王子更是虎视眈眈的。“大汗,你该记得当时不止一个孩子。”他温宛地提醒道。

“耶律大人,你们这里在说谁呀?”奥都拉故作好奇,摸摸鼻子问道。

耶律楚材投来一记冷眼,他毫不在意地眨眨蓝眸,等着窝阔台的答案。

“兴许另一个孩子被家丁抱在别处玩。耶律先生,你莫要再说,朕亲自问问去。”窝阔台脸上荡起一缕温柔的笑意,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下,步履不稳地往君问天的蒙古包走去。

“大汗!”坐在后面的乃妈真皇后突然起身,上前抓住正欲走出棚子的窝阔台,温婉大方地笑道,“你想要和民众近身同庆吗?那样会给侍卫们带来不便的。今儿这赛场人多眼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侍卫们已经够忙乱的了,大汗还是请回御棚观赏吧!”

戴着玉指环的纤纤玉手坚定地扣着窝阔台的手腕,犀利的眸子飞速地和耶律楚材交换了下眼神,又朝着贵由太子递了个眼神,贵由起身,近前不着痕迹地挡住了窝阔台的去路。

“朕想透口气也不行吗?”窝阔台冷硬的嗓音夹着一丝不耐。碧儿就在眼前,他只是想确定下她活的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这样紧张?

“大汗,你要以龙体为重!”乃妈真皇后陪着笑脸,克制着心中的惊恐,站在这棚外,更是把君问天一家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也早已悬在嗓子眼,搞不清那卷发女子是人还是鬼,可是不管是人还是鬼,都够让她三魂吓掉二魂。

窝阔台不悦地瞪了乃妈真一眼,她今天管得可真细。突然甩开她的胳膊,拧眉竖眼地道:“朕的龙体朕自己有数,朕也不信朕的子民会暗害朕。回到你的座位上,朕要如何,还轮不到皇后来指手画脚。至于太子,大汗之位是朕坐着,你想发号施令等朕归西之后吧!”

看看,来了吧,这舒碧儿只要一出现,大汗就成了六亲不认的冷面天子,眼中只能容下舒碧儿,任何人的话都听不下去,对自己的皇后和儿子能扔下这样的狠话,谁还敢上前呢?

乃妈真无奈地放了手,拉着贵由避到一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怨意,看向窝阔台的目光带了丝­阴­狠。

耶律楚材搓着手,一脸凝重,想了想,跟了上去。

奥都拉轻捻胡须,蓝眸深邃如海,也不知他是在看戏,还是在沉思。

忽必烈缓缓地站起身,撩起袍摆,状似直直看着比赛台,心思却早跑向君问天的一家。

众目睽睽之下,窝阔台一步步向君问天的蒙古包走近。

所经之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过道。

韩江流先看到窝阔台1的,拉了君问天一把,然后和可儿退到邻近的自家蒙古包中。

君问天淡然地看向窝阔台,还真的来了啊!他扯出意思没有笑意的笑,怀中抱着君诗霖,也因为今天是举国同庆,没什么君与民之分,大家都是观众一个,他只微微颔首。

“大汗,好久不见!”

林妹妹是真的没注意窝阔台呆的那个御棚,她一随君问天来到这比赛场,早乐翻了,这种盛会,她可是从来没经历过,比她以前学校开的校运会强多了,也比那个各个国家打破头抢着办的奥运会有趣多了。达幕节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古­色­古香,保持了原汁原味的传统,是力量与技巧的结合,她真恨穿越时怎么不带个照相机过来呢,这些连电影,电视都不能还原的场景,要是拍下来,一定会非常轰动。

她真的好兴奋,可惜君问天怕她动作幅度太大,会伤了腹中的胎儿,一直搅着她的腰,不然她早满场疯去了。

不过,君府的看台搭得很高,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场,虽看得不够细,但也算看得尽兴,从一进场,她就笑个不停,说个不停,眼睛忙个不停。才没心思看那些大腹便便的什么首领,什么大臣,当然,她也没想到窝阔台会亲自到场,史书上是记载大汗会主持开幕式,她想主持完了,一定就离开了,不然等着刺客暗杀啊,主持就是个形式。而且她对窝阔台没什么留恋,怨恨也谈不上有多少,心情有些复杂,他曾经极珍爱她,但也因为他,让她失去了生命。

真的说有什么感觉,那就是失望!

窝阔台不应该做一个大汗,他太重感情,以至于没办法顾全大局。

嘴上不说,林妹妹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相遇,对她是个不幸,而对窝阔台来讲,则是一个灭顶的灾难。史书上怎么没记载她这个祸国红颜?虽然她是个让别人暗恋的。

“大概有六年了吧,君堡主!”窝阔台气宇轩昂地报以轻笑,眸光则眨都不眨地盯着林妹妹。

林妹妹一听到窝阔台的声音,本能地一颤,但她很快就镇定了,她浅笑吟吟地转过身,迎视上窝阔台,心中猛地一惊,只六年不见,一个高大健壮英俊的蒙古汉子,怎么瘦成这样,老成这样?酒­色­真的是无形的杀手啊!

风在这一刻静止了,人潮也退去了,喧哗声远在天边,时光停滞,窝阔台定定地看着她,有抹不同寻常的光亮在他眼中涌现而出。微微闪动,令他心动,令他唏嘘。

林妹妹扑扇扑扇着长睫,故作不解地看向君问天。

“夫人,这位就是蒙古大汗窝阔台。”君问天默契十足地接话,俊容深沉,平静,“大汗,这位是我新娶的夫人林氏!”

林妹妹没有行女子的万福礼,落落大方地笑着点头,“原来是大汗,真是久仰了。”

林氏?窝阔台一怔,不由地退后两步,不小心撞上紧随其后的耶律楚材。她不是碧儿吗?这笑是这么的疏离,眼神是这么的冷漠。

“这位林夫人和以前的舒夫人,似乎有点相似!”窝阔台怔忡地喃喃说道。

“怎么人人都说这句话?”林妹妹娇嗔地瞥向君问天,“好像我是个替代品,老公,我表示抗议,我就是我,有个­性­,有个人特­色­,不是某某某。”

“嗯,你是独一无二的林妹妹。”君问天宠溺地一笑,“大汗,让你见笑了,我夫人来自异域,不太懂蒙古的礼节。”

“林妹妹,好特别的名字!”窝阔台嘀咕着,欣喜的面容慢慢冷却,身体中某种说不出的东西在悄然抽离,每抽一份,他就感到生命在消逝一份。

“是吗。”林妹妹调侃一笑,“我娘亲就是为了让别人记着,才故意这样起的,诗霖,你­干­嘛绷着脸,也笑一个呀!”她和怀中的君诗霖也闹起来了。

君诗霖在和忽必烈生气,烈哥哥明明离她不远,可是却没能看她。抱她,和她说话,那眼神和王府中的几位王子一样冷漠。她有点小小的受伤。

“娘亲,我想回家了。”小女生难过地对娘亲说道。

“为什么?比赛很好看呀,一会还有赛马呢,娘亲从没看过,再陪娘亲一会,好不好?”她揉着女儿的卷发,绽开笑颜。

不想看窝阔台失魂落魄的样,可能是稍年长了几岁,也经历了一些事,不再像从前那样爱显摆,收敛了锋芒,藏好自己的好,某些方面还是留给亲亲老公看到比较好!

“那好吧!”诗霖嘟哝着,把头埋进爹爹的脖中,不看烈哥哥了。

林妹妹啄吻着女儿的粉颈,一同把身子投进了君问天的怀中。

“这么小姐是?”窝阔台一直在看着她娘俩的笑闹,看得心碎、神离。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碧儿啊,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被这样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围在身边,那就是快乐和幸福的极致。

“君诗霖!”君问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却深不可测的笑意,“大汗应该记得,亡妻怀这孩子时,承蒙大汗照顾多日,对大汗的这份恩情,君某从不敢相忘。”

“这些小事,君堡主何必挂在心上。”窝阔台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寒意,讷讷地笑着,声音透着些紧张。

“这怎么行呢?君子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汗用得着君某的机会应该很多呀,长子们西征,对南宋的攻占,皇宫的修缮,呵,就是大汗喜爱的美酒和美女,大汗只要开口,君某都会鼎力相助。”

窝阔台呆了半晌,根本没察觉君问天口气中的轻蔑和嘲讽,他全心全意沉浸于眼前这浅笑如诗的卷发女子不是碧儿的失落中。

碧儿也活泼,也俏皮,可是这位林夫人好像真的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对他表现得太冷,一点依恋都没有吗?

身后的耶律楚材可听出来了,抚开被风吹起挡住视线的胡子,沉声说道:“君堡主到是替大汗设想得周到,不过,没必要,蒙古现在兵强马壮,国库充实,应付那些足足有余。”

打肿脸充胖子,不过,他不和他们计较,一群苟延残喘之辈。君问天笑:“那甚好,君某只是建议而已。老大人,几年不见,你的胡子可全白了。”

“岁月无敌。”耶律楚材微微闭了下眼,打量着林妹妹,眉心蹙着。

这女子即使不是舒碧儿,但也一定和她有着什么关系,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可是舒园只有两个女儿,都已身亡,也没传出有什么旁枝,她到底是谁呢?

“老公,骑马比赛要开始了。”林妹妹以手遮眼,看到人群往马场涌去,急得大呼小叫起来。“老先生,以后再聊,现在看比赛要紧。”她对耶律楚材摆摆手,这老头虽说陷害了她,但各为其主,她不怪罪他。至于要不要报仇,那是老公的事。不过史书上没说这白胡子老头怎么死的,莫非是她老公害死的?哎,到了这蒙古,她无法用二十一世纪的那些法律条条文文来分析事务,随他们玩去吧!

林妹妹拉着君问天就要往马场冲去,根本不在意眼前站着的是当今的大汗和朝中第一重臣。

老先生?耶律楚材陡地僵如岩石。这个称呼只有舒碧儿用过。

“注意身子。”君问天从不喜欢与人玩口舌之争,他喜欢用行动来证明。网早已撒下,鱼也已进来,他只等收网。无意再和窝阔台和耶律楚材虚与委蛇,淡然地点下头,“我家夫人好奇心重,大汗。耶律大人,失陪。”

一家三口潇洒去也,转眼没入人群之中,失去了踪影。

窝阔台与耶律楚材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大概是全蒙古唯一敢冷落他们的两个人吗?而他们也甩不了脸­色­,摆不起驾子。

赛马一匹匹如闪电在草原上驰骋,欢呼声如浪潮,把所有的声音全席卷了。

“老公,你说他们认出我来了吗?”人群中,林妹妹偷瞄那对君臣。

君问天不以为然地道:“认出不认出对我们都没影响,他已经不值得我去防卫了。”

“呵呵,老公,我发现我个人魅力还是很大的!”窝阔台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对她的留恋,她多少有那么一点虚荣哦!

“被一个酒­色­之徒盯上,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俊美男子毫不留意地泼了那一盆冷水。

林妹妹不服气地挺挺腰,急于证明自己的魅力,“那这样吧,我出去招摇一圈,看看有没有人和我搭讪,你看看我有多厉害了。”说着,转身就想走,刚一起身,手就被君问天扣住,她撒娇,说试试看嘛,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把手抽出来,转身快走。还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身体一飘,两脚离了地。

君问天从身后把她拦腰抱起,夹在胳膊底下,“好好看比赛。”

怀中的君诗霖看着娘亲手舞足蹈的偷扮鬼脸样,轻轻叹了口气,不禁怀疑这样的娘亲把她硬留在君府,到底能教她什么?

赛场上,喝彩声如潮,唯有窝阔台像置身在无人之境,脸板得严严的,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展眉。

“耶律先生,你说是她吗?”他低声问。

耶律楚材抿着­唇­,依然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朕不管了,管她是不是碧儿,朕都想要。”窝阔台目光灼灼地转向耶律楚材,“朕知道碧儿分娩之前,你和皇后曾经去找过她,至少说些什么,朕不想知道,但朕清楚碧儿的难产不是那么无缘无故的。考虑到蒙古的政局,朕忍痛没有追究,正如你所讲,人死不能复活,朕还得为祖宗的江山着想,可现在她活了,朕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法子,朕一定要得到她。你若做成了这件事,朕不追究乃妈真皇后,也让贵由在太子之位上坐好,朕会戒酒,会疏离女­色­,会振作,会做一个好大汗。耶律先生,这交易公平吗?”

耶律楚材幽幽地看着草原的深处,淡然一笑。

御棚内,乃妈真含笑接受其他妃嫔的敬酒,慈爱地夹了块­肉­方进坐在身边的贵由的碗内,语气轻柔,音量极低,“皇儿,你该学会挑起一国的大任了!”

贵由咀嚼着鲜美的羊­肉­,微微一笑,“母后,皇儿何时让你失望的。”

42帘卷西风(一)

不是所有的人对新鲜事物都能欣然接受的。

比如华大夫对君府家庭大夫一职,他真是太不习惯了。以往,都是他呆在医铺中,患者到医铺来请他上门诊治,这个前提是患者有嫉,他诊过后,给患者抓药,服过几帖,患者就会病去患除。而现在到这君府,又没人有什么患,有什么疾,他一坐半天­干­吗呢?

不治病,就教人养生吧!华大夫替君府的上上下下、主主仆仆挨个地诊了一次脉,开了一堆调理休息的汤药,把一家大小养得肤白腮红,个个健健壮壮的。这么大个工程,他也只需两个上午就给做完了。以后的每个上午,他除了给那位堡主夫人例行诊过脉之后,就是对着天空发呆。可是却又不能离开,君府的总管去医铺和他谈时,就是要求他必须在君府从早晨呆到正午,要坐足了时间,而君府给的医资比华家医铺一年的诊费多出几倍。

所谓哪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他能有什么微词吗?

君府的人对华大夫是非常礼遇的,不仅腾出一个庭院给他做专门的诊室,还派了两个佣仆给他做下手。华大夫发呆之余,看看医书,好好研磨医理,然后有时间悄然打量着君府……这个蒙古首富所居的府邸。

总体来讲,君府中的人都很没什么特别,除了那位堡主夫人。

君府对小小姐的教育好像很重视,可是却没请西席,而是堡主夫人亲自执教。他踱步经过书房时,夫人把艰涩苦闷难懂的一些诗词和文章好像重新修改了下,变得非常浅显,很易理解。夫人还教小小姐算术、天文和地理,偶尔还会讲《史记》,就连种植的树木和花草,夫人也会娓娓讲起。最最让他觉得惊奇的是,夫人教小小姐做手工,有时是箭布,有时是折纸,有时两人就在花园中培植一株花草,更让人瞠目结舌的,夫人教小小姐唱歌、跳舞,两人还一起做游戏,那些都是他平生以来,从未听过、听过的。夫人懂的很多,嗓音甜美,讲课的方式又特别。他常常在外面不知不觉能站很久,不仅是他,君府的佣仆们只要做完手中的事,也会借机到书院转悠。

君府中常有一景,夫人上课时,书院外会蹲着十多个佣仆佯装在拔草。君总管日日在府中大吼,怎么那一院的草坪,隔几天就全秃了呢?

夫人的课上得很成功,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一进书院呆半日,也不觉得苦闷,出来用膳时,还缠着娘亲问这问那。可夫人一出书院,就像换了个人,巧笑倩兮地挽着君堡主的手臂,十足甜美,娇媚的小­妇­人样。

君堡主忙得很,飞天镇,大都两边跑,听说飞天堡的主体工程刚完工,还没开始装饰呢,可是已经惊动了整个大都城,飞天堡的建筑风格不是常见的雕梁画栋、飞檐挑廊,而是一种新颖的很高雅的另类风格,采光好。透气好,又保暖又美观。华大夫听府中的人闲聊,飞天堡的建筑设计乃是夫人所为。

他真是对这位堡主夫人感到好奇极了。

君堡主很爱这位夫人,从眼神和举止中都看得出。只要君堡主有空、夫人又没授课时,一家三口就在君府后苑散步,笑谈,小小姐坐在君堡主的膝上,夫人依着君堡主的肩,那个画面看得真令人动容。

达幕节过后一天,天有点奇怪,仰望天空,虽看不见太阳,可阳光却给满天的白云镶嵌了金边,明亮得让人炫目,这是秋天快要来到的前兆,气候会慢慢凉爽,天会越来越高。

一早,华大夫例行给林妹妹诊过脉,林妹妹没有像往常一样赶着去书院,缓缓地放下衣袖,一双清眸定定地盯着华大夫,看得华大夫有些发窘,不自然地脸开始发烫,“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华大夫,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有没有那种吃了有助于睡眠可又不伤及胎儿的药啊?”林妹妹神­色­忧忧的问。

华大夫眨眨眼,砸了下嘴,惊道:“我刚刚诊脉时,距地夫人身体不虚、睡眠很充足呀!难道我诊错了,让我再看看。”说着,他伸手想握林妹妹的手腕。

林妹妹腾地把手缩到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华大夫,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口述为好。”

华大夫愣了下,笑了,“夫人,我是医者。医者,父母也,不讲究那些的。”

“今天就要讲究。”林妹妹非常固执地摇头,“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那种喝下去让人睡得实实的却不会伤身子的药?”

“这……”华大夫一向平静的脸庞此时全是犹豫不决的神­色­,两道修眉微微皱起,“有是有,可是夫人你不需要啊!”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需要呢?”林妹妹仰起头,“你懂失眠者的痛苦吗?眼睁睁地瞪到天亮,数了上千上万只羊,也没用,然后再数猪、数牛、属马,还是没用,头痛欲裂,欲哭无泪。这样下去对我的身体,对腹中宝宝的身体都是极大的危害,华大夫,你该想个法子了吧!”

华大夫被她讲得紧张起来,“夫人,有这么严重啊!那……明天我给你带一帖药来,你试服一下,看有没有效果,要是不行,我就加大剂量。”

“对人体无害?”

“当然,这药­性­情温和,绝无一点伤害,山里百姓平时还当菜煮了吃呢!”

“行,那明天你给我带点来,但是,华大夫,”林妹妹突然停了下来,起身,走到门边,对外张望了下,鬼鬼祟祟地弯着腰,又走了回来,手指压在­唇­瓣,低低说道,“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你现在看我像个稀世国宝似的,全府的人唯恐我有个什么,我老公更是草木皆兵,他们一紧张,我就更紧张,这不算个大病,你悄悄给我治好了,不要惊动他们,行吗?”

堡主夫人太体贴了,华大夫心中不禁感慨道。很郑重地点点头,“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你治好失眠的。”

“那就多谢了。”林妹妹绽开一丝笑颜。

华大夫抿了抿­唇­,夫人那笑怎么看着笑得很诡异啊!

君问天今天又去飞天镇了,晚上赶不回来,因为还要巡视下铜、铁矿,和矿主们好好商谈下。白一汉没有跟去,他这些日子也是忙碌得够呛,又要管各个铺子的生意,又要负责飞天堡的建筑。今晚好不容易有点闲空,想静静地把几个月的账簿整理下。

刚拿起毛笔,写了没两行字,账房的们被轻敲了两下,“白管事,我是林妹妹!”

“夫人!”白一汉讶异地上前打开门,看到林妹妹由绣珠陪着笑吟吟地立在外面,秀珠的手中还端着一个餐盘,里面叩了两个碗,像是夜宵之类的。

“知道白管事这些日子辛苦,我特地让厨房给白管事熬了点­肉­汤,给白管事补补身子。”林妹妹不等白一汉请,自顾越过他,跨进账房,随手捏起一本账簿,瞟了几眼,就扔下,无法忍受地摇摇头,“受不了,我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就一个头两个大。”

白一汉脸上没有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以他对这位夫人的理解,她可不屑使这些笼络佣仆的小计。这深夜送补汤,不像是她所为,除非要送的那人是堡主。那么就是她有什么事要说了?

他警觉地坐下,夫人古灵­精­怪,又博古通今,堡主当个掌心宝,他可要谨慎又小心地防着她。

“夫人,你有什么事吩咐一汉吗?”白一汉接过秀珠递过来的补汤,眼底泛出小心翼翼的神­色­。

林妹妹眉开眼笑,“知我者,白管事也,呵,白管事,你可真了解我。”

白一汉心一窒,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没敢接话。

“秀珠,你到外面守着,防止无聊的人梦游到这。”林妹妹对秀珠使了个眼­色­,秀珠轻轻点头,开了门,轻轻掩上,自己站在廊下。

“白管事,明天我老公是不是要和矿里的护卫一同回大都?”林妹妹放低了音量,问道。

白一汉一震,没有瞒她,“是的,堡主不想夜长梦多,准备偷袭南山寺,歼灭宛玉公主及侍卫几人。忽必烈王子已经封锁了边境线,南宋不可能有援兵进来,我们只要摸清了他们的窝点,对付他们不会很难的。”

“就凭无忆和尚的那个地图,能找到宛玉他们的窝点吗?宛玉公主好象不是个笨人,不会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等你们去抓他们吧?”林妹妹扬眉道。

白一汉把玩着桌上的毛笔,实话实说:“是的,要找到他们的窝点有点难度,虽然就在南山寺附近,可那儿山连着山,林挨着林,现在又是仲夏时节,叶茂林盛,蛇虫甚多,我们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前往。即使那样,还是要小心又小心。”

林妹妹轻轻一笑,“如果我们让他们主动暴露行踪,不就省事了吗?”

明亮的烛光下,白一汉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手掌紧紧握着,指甲掐入手心,轻抽了口凉气,断然说道:“夫人,你不要打什么以身诱敌的主意,那是不可行的。”

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林妹妹玩味地勾起一缕笑,“你先别忙着说可行不可行,你说这主意好不好,要实事求是。我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宛玉是因为得不到我老公的爱,才如此丧心病狂。她不想我老公死,只想我老公痛。杀掉我,是可以让我老公疼得生不如死的好办法,从她在湖边木屋毁尸就可以猜测出来了。如果我出现在她视野之中,她不管那是不是个圈套,一定会主动跳出来的,因为她会仗着有利的地形、自以为是的武功,而且那对她来讲是 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你看她不惜余力杀诗霖就是好的说明。病急乱投医,她那时不会顾虑太多,只会想着把我杀了就好,你让护卫装成香客,暗中跟着,我和秀珠去南山寺敬香,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歼灭他们的。”

“夫人,这个主意听起来很不错,可是你知道那对你来讲有多么危险吗?”他可不敢冒那么大的风险,堡主千辛万苦才寻回了夫人,如果再出什么事,让堡主到哪里再寻一个夫人!

“危险当然会有的,”林妹妹笑意涟涟,“有危险才有挑战,但还是我们胜算大呀,宛玉只要一出现,我们就在暗,她在明。而且我们可以避免许多没必要的牺牲,难道飞天堡的护卫不是人啊?”

夫人看来是考虑成熟了,白一汉知道自己向来说不过她,不过,她的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我只是一个管事,没有决定权,夫人还是和堡主商量下比较好!”他轻轻地把难题仍了回去。

“白管事,如果我能和他商量,我还找你­干­吗?”林妹妹激动地跳了起来,“你明知他永远不可能答应的,他宁可牺牲一万,也不可 能让我伤一点皮毛。”这话有点夸张啊,为了达到效果,不作推敲,“南山寺香客那么多,如果真的打起来,宛玉他们劫持香客,滥杀无辜,血洗南山寺,那这代价就大了,我认为我那个主要不错,可以把他们引入无人之地,一举歼灭,又省事又快捷,我不是什么娇小姐,也会点女子防身术,而且还有你们呀,我能出什么事呢?”

白一汉缓缓闭上眼睛,然后无力地睁开,“夫人,你说一千,道一万,你怎样从堡主的眼皮底下领着一­干­护卫出君府呢?”他问了个非常实际而又不可能完成的问题。

林妹妹­唇­角完成一个俏丽的弧度,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这个就交给我来办吧!”

45,帘卷西风(四)

去见菩萨原来不是用脚走的。

林妹妹随着老和尚走进偏殿,还没看见殿中供着的菩萨长得什么模样,只觉光线突然一暗,殿门突地关闭,脚下的地砖突然一空,“嗖”地一声,身子直线下坠,就几秒的辰光,她感到自己落进了一堆枯草丛中。

她动动胳膊,动动腿,都在,也没破皮也没流血。悠悠抬起眼,只见面前立着两双大脚,再往上看,是两柄明晃晃的利剑,剑尖直逼着她的脖颈。

林妹妹耸耸肩,这两个男人是不是高估了她的能力?她可不是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的女侠,弱女子一个罢了。

她定了定神,问那位男子:“我是继续坐着这呢,还是去见你们的公主?”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板着的冷面掠过讶异,其中一个嗡声嗡气地回道:“公主已经恭候堡主夫人多时了。”

“坦白真好!”林妹妹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草屑,觉得小腹有些胀痛,她揉了揉,秀眉抽痛地皱起,小脸儿默默发白。

随着两位男子在一个点着灶火的巷道里拐了几拐,推开一扇小门,拱身出去,眼前陡地光明,林妹妹偷偷逡巡了一圈,发觉进了一处林子,闻得见草木的清香,听到蝉的鸣叫和小鸟飞腾的扑翅声。

前方,宛玉白衣胜雪,款款立在一棵苍劲的梅树下,狰狞的面容用面纱遮着,这样看起来,身材窈窕、眉眼如画。

“公主,堡主夫人请到了。”两个男子抬手施礼,禀道。

宛玉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慢慢踱到林妹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阴­沉地一笑,“堡主夫人,还记得我吗?”宛玉慢慢扯下脸上的面纱。

林妹妹淡然地看着她,微微闭了下眼,笑了,“妹妹,我怎敢把你忘了呢?”

“你。。。。。。”宛玉倒抽一口凉气,失声惊问,“你到底是谁?”

林妹妹戏谑地挑了挑眉,“我把妹妹记得牢牢的,妹妹居然把姐姐给忘了,真是太让姐姐心寒。”

“你不是死了吗?”宛玉惊恐地瞪大了眼,松开了妹妹,忍缩地退后几步。舒碧儿是她亲自尸解的,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死?我有那么好的老公,怎么舍得死?告诉你,猫有九点命,我可是有十条,我可经活一千年。哈,这世上真的有那种面容相似的人吗?别自欺欺人了,白翩翩!”林妹妹蓦地一抬脚,一下子把白翩翔踹到在地,“别仗着公主的身份,丧心病狂地指使几个侍卫,象走狗一样为你杀人放火,那算什么,只会让你越来越可憎,你装淑女时,我老公都对你没兴趣,殃在成了个魔鬼,怕了这南山寺的和尚都不愿多看你。”

白翩翩被她激怒了,奋力爬起身,不想林妹妹手疾眼快地从怀中掏出今早在抽屉里换出来防身的一把袖剑,突地抵上她的脖子,“别以为就你会杀人。”她把宛玉从地上拉扯起,袖剑贴上她的肌肤,“让你的走狗们退远点,送我出寺。”

宛玉自已并没有什么功夫,也就是一个弱女子,但她现在已近颠疯,最把生死置之度外。瞅着脖前的那把袖剑,她又惊又怒,怒比惊还更多些,她猛地一低头,一口咬上林妹妹握剑的手臂。

林妹妹正专注地找寻出林子的小径,没提防,吃痛地手一软,袖剑“当”地一声掉在地上,但她反应很快地一把揪住宛玉的头发,狠狠地又给了宛玉两脚。

她没缠足,这脚带了力气,一脚下去,还是很痛的。

宛玉两眼血红,咧了咧嘴,狰狞的面容扭曲着,拼了命的一转身,扑了上去,瞬时,和林妹妹厮打成一团。

声响很快引来了几个侍卫。

侍卫们拿着剑,看着地上两个又叫又吼的女人,傻了眼,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夫人,夫人。。。。。。。”林子外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声音越来越近。

侍卫们神情一僵,持起刀,警觉地看向林子外。

“我在这。。。。。。。”林妹妹抽空回应了一声,这一回应,给了宛玉机会,她摸到了先前掉在地上的袖剑,手腕一转,冰凉的刀尖直直地对准了林妹妹的脖子

林妹妹有一秒钟的错愕,她放弃挣扎,很识时务地随宛玉爬起身,大眼滴溜溜转了转,眼前突地一亮。

“堡主,他们在那。。。。。。”春香颔身在前,气喘喘地指着他们,说道。

在她的身后,站着白一汉和一帮飞天堡的护卫,正中的那位男子,俊美绝伦,只是今日有些不修边幅,头发未束,随意散在身后,衣衫上盘扣扣乱,腰间的丝绦系反了,不过,这样也不失他美玉般的风姿,如果神情再温和点就好了

那华大夫的医术果真不能太信任,她老公还没到晌午就醒了,还赶到了南山寺,这下,她死定了。林妹妹心虚地扯扯嘴角,不敢对视君问天咄咄逼人的寒光。

“哈哈,君问天,你终于来了。”宛玉摇开眼前的乱发,狞笑着,“你还骗我,说她是新娶的什么林儿夫人,原来还是舒碧儿,呵,你可真是老­奸­巨滑。不过,这个我不计软了,看看好,你的心肝宝贝现在落入我的手中了,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和你未出世的孩子死在你面前。”

君问天的脸半隐在树荫里,看不清表情,“宛玉公主,你弄错了,她不是我的什么心肝宝贝,她是一个用药迷晕我永远不会得到我原谅的女人。你请动手吧,我不会阻拦你。”

“呃?宛玉有些傻眼了,但她陡即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又在耍什么诡计,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反正只有一人活下来。君堡主,我们赌一下,那活着的人是谁呢?”她微微一用力,剑尖刺进了林妹妹的脖子中,鲜血沿着光亮的刀锋流了出来。

“夫人。。。。。。”护卫们惊呼出声,抡起手中的刀就要往前冲。

君问天抬手,示意他们冷静,两臂交Сhā,好整以暇地看着宛玉。

林妹妹俏丽的小脸惨白如雪,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君问天,全然忘了眼前的危险和脖子上的刺痛。才公真的生气了吗?她鲁莽了吗?

“还不动手?”君问天慢条斯理地耸耸俊眉,一双寒瞳泛起嘲讽。

“我。。。。。。真的会。。。。。。杀了她的。。。。。。。”宛玉这时反到有些犹豫了,她想要看到君问天痛,流着泪哀求她,而不是这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宛玉这时反到而不是这一幅无动于衷的表

“需要我帮忙吗?”君问天眉目一敛,冰冷的语气有着无情的杀机。说着,长身掠起,在宛玉还没回过神来,他已飞跃到她面前,一眨眼,林妹妹突地就到了他的怀,就在这同时,一把真正的从君问天袖中抽出的剑直直地没入宛玉的心口,鲜血象喷泉一般喷薄而出。

飞天堡的护卫们奋勇跳起,冲向已经慌乱成一团的南宋侍卫。

宛玉如一片风中飘落的树叶,手按着胸口,却堵不住流得越来越快的鲜血,“君问天,能。。。。。。。够死在你的手中,算不算幸福呢?”她轻笑如讽,悠悠地倒下地,蓝天是那么的远,风是那么的静,耳边什么声响都远去了。她仿佛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在长安的宫殿中欢笑奔跑,咯咯的笑声在殿阁间轻脆地回响。

她离开南宋多大了,不记得,不记得,现在,她终于要回去了。

黑暗越来越近,她不甘心地瞪着君问天那张冷俊邪魅的面容,闭了闭眼,“这样也。。。。。。。。好,至少你会把我记住。只是,我好恨。。。。。。。好恨,为什么要。。。。。。和你相遇呢?相遇了,为什么你却。。。。。。。。不能爱我?为什么。。。。。。。”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宛玉的眼角轻轻滑下,她抚着心口的剑柄,上面还留有君问天的体温,嫣然一笑,缓缓合上了眼帘。

风呜咽着从林中穿过。

“老公。。。。。。。”林妹妹不忍地咬住­唇­,勾住君问天的脖子,感到臂下的肌­肉­僵硬如铁。

“闭上眼,不准看。”君问天怒吼着,抱起她,腾空旋了个圈,把她挪移到五丈外的安全地带。

林妹妹乖乖地闭上眼,听到刀剑当当的碰击声,拳脚的搏击声,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她又感到小腹的胀痛了,腰一弯,抱着身边的一棵树,哇地一口吐出了早晨在车上吃下去的几块糕点。

“白管事,扶夫人到寺里歇息一会,我想秀珠也该醒了。”君问天冷凝着脸,看着林妹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公,我不想和你分开。”林妹妹怯怯地把身上往君问天怀中依了依,希望借他的体温能减轻小腹的疼痛。

“堡主夫人,现在后悔有点晚了,下药的帐,我一会和你算。快离开这里。”君问天一把把她推向白一汉,林子里刀剑不长眼,伤了如怎么办?无人知道从他睁开眼那一刻时,知道林妹妹去南山寺以身诱敌,他就象徘徊在生死边缘,三魂早吓掉了两魂 , 这一路急赶,冷汗不知出了几身,就怕来不及救回她,又看到她一动不动睡在那里,那样他会疯的。幸好在山脚下遇到了准备逃跑的春香,又在山门外看见白一汉和护卫,这才顺利地找到了梅林,生死在那一夕,看到林妹妹好端端站在那里,他真想跪在地上,对着苍天三叩首。

“老公,那你快点。”林妹妹按着小腹,脸­色­蜡黄,恋恋不舍地由白一汉扶着向寺内走去。

南宋的侍卫如无忆所讲,只有六七位,在飞天堡的护卫合攻下,很快不敌,不一会,死的死,伤的伤,转瞬丢盔卸甲,梅林中慢慢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春香,所有的侍卫全在这里了吗?”君问天背着手,眼中狂风暴雨。

春香哆嗦地点点头,“是的,堡主,就这几位,还有南山寺的方丈是南宋原先的法师,其他就没别人了。”

“好,死的就地理葬,活的送到忽必烈王子的军营中,当­奸­细处理,那个方丈也绑了一并带走。”君问天扫视了一下林子,冷声命令道,心中悄然吁了口气,终于又除去了一个隐患。

他冷漠地瞟了眼地上的宛玉,倾倾嘴角,越过她,阔步往南山寺走去。

南山寺的香客刚刚就被舒散出寺了,香烟依然缭绕,却没了平时的喧闹。

君问天和几个护卫抬脚跨上寺院的台阶,脸­色­一绷,耳边听不见一丝人声,心底不禁有点发毛,忙加快了脚步。

一进大雄宝殿,君问天呼吸差点停滞。殿中,烛火倒塌,香灰四洒,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僧人,身上都带着血迹。隔壁的偏殿外,秀珠手持一把剑,倒在血泊之中,白一汉倒在她的身边。

只是不见林妹妹的身影。

“妹妹,妹妹!”君问天双­唇­颤栗,殿前殿后的寻找着,镇定自若的俊容越来越惊恐。

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哼。

君问天冲过去,南山寺的方丈仰面躺在地上,脸上一团血污。“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君问天托起他,吼问着。

“一群蒙面。。。。。。。。人突然冲上山,抢。。。。。。。走了堡主夫人。”方丈上气不接下气颤微微地说道。

“看清是什么人所为吗?”君问天摇晃着方丈的肩。

方丈嘴张了张,眼睛一翻,头一歪,没了气息。

“啊!啊!啊!”君问天披散着头发,对着山林发疯地狂吼,吼声凄厉无比。

林中的鸟儿不忍聆听,排成了长队哀鸣着飞向了远方。

46,帘卷西风(五)

天近黄昏,王夫人怅然地立在园中,张看着西方的落霞。这七月时节,天边的巧云最是美丽,不时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动物和事物,令人目不暇接。王夫人悠悠叹了口气,老天真是不长眼,别处都是红霞满天,为什么君府的上空要罩上一块乌云呢?

这才平安了几日呀,问天新娶的夫人失跨了,侍候自己的秀珠送了命,白管事被抬进了府中,问天脸白森森的象个鬼。

“祖母,娘亲呢?”小诗霖今天没有上课,这个问题问了不下十遍,忽必烈王子过来,她第一次没有丢开一切,扑进他的怀中,而是乖乖地坐在书院中,等着娘亲。

“哦,娘亲出外办事,马上就要回来了。”王夫人温言轻哄,眼眶却莫名地一红。她现在知道那个卷发的媳­妇­不是家里的灾星,而是福星、主心骨,媳­妇­好好地呆在府中一天,府中才会和美、温馨,君府的上上下下因媳­妇­的存在笑逐颜开,媳­妇­与儿子的恩爱,让府中的人一直津津乐道。媳­妇­又把诗霖教得那么好,听儿子的口气,诗霖日后是嫁给忽必烈王子为妻的。

府中少了媳­妇­,就象有一双无形的手,把所有的人脸上的笑意突地抹去了。

“祖母,马上到底是几个时辰?”诗霖仰起小脸,追问着。

王夫人疼惜地抱紧诗霖,苦涩一笑,她也很想知道啊!

医室中,华大夫挽起袖子,在一边的木盆中洗去手中的血污,对床上躺着的白一汉笑道:“胁骨断了三根,腿骨折了,还有一些皮外伤,其他无甚大碍,白管事命大,躺个两三月,又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硬汉子。”

白一汉抿紧­唇­,不敢觉得幸运,自责地瞅瞅一边坐着的脸­色­凝重的君问天,“堡主,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唐突行事的。”他哑声说道。

君问天恍恍惚惚地对着窗外的落日发呆,象是没有听清白一汉的说话。立在他身后的忽必烈,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神情一样不轻松。

华大夫沉默他为白一汉包扎伤口,不敢接话,他现在知道自已无形之中也成为药晕堡主的帮凶之一。

好半晌,君问天才开口说道:“她是个闯祸­精­,做什么事就一根筋到头,从来不会考虑后果。你呢,说起来也跟随我多年,难道还不知我的习­性­,还怀疑我对付不了宛玉几个余孽?一汉,你真让我失望了。”

白一汉后悔地闭上眼,他确是被夫人头头是道的分析给惊住了,也急切地想替堡主除去那个后患,谁料会生出那么多意外呢?

“不说这些,你给我说说那些蒙面人。”君问天指尖掐进­肉­里,命令自己冷静。

白一汉眨去眼角的泪珠,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扶着夫人进了南山寺,秀珠迷|药刚过,向寺里找了点水,让夫人喝下。突然间,也不知从哪里一下子窜出来十来个蒙面的汉子,手握大刀,直奔我们而来。我和秀珠上前迎战,僧人们也上来帮忙,夫人退在后面。那些人象是训练有素,刀法稳健,手脚俐落,僧人们不一会就全倒下了,秀珠被他们一刀刺死,我拼了命地挡在夫人面前,几个蒙面人一跃而起,合力向我踢来,我抵挡不住,错倒在地。迷迷糊糊地看清,他们非常小心地抬起夫人,下了山。看样子,应该不会伤害夫人。”

“君叔。。。。。。”忽必烈突地出声。

“我知道。”君问天俊眸眯了下,打断了忽必烈的话语,声音冷例,长身立起,对白一汉说,“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后面的事,我会解决。”

他又转过身,向华大夫抬了抬手,“华大夫,白管事的伤就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这是我份内之事。”华大夫不敢对视君问天的双目,直拭冷汗。

“君总管,好好安葬秀珠,也。。。。。。多陪陪君南。”君问天走出门,看到两眼哭得红肿的君总管,叹了口气。

“少爷,我们。。。。。。。会没事的,到是少­奶­­奶­她。。。。。。。”君总管又是伤心自已媳­妇­的早亡,又是牵挂林妹妹的下落,几个时辰光,象老了多少岁。

“她。。。。。。。”君问天涩涩地倾倾嘴角,“她也会没事的。”说完,背手走出医室,慢慢走回他和林妹妹居住的庭院。

庭院中,月­色­溶溶,浅浅微风。

很多时候,苍天象个顽皮的孩子,你越是担心什么,他就越让什么发生。唉,真不知什么时候妹妹才能真正她找大、成熟,希望在那之前,他还有命活着。

心口突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撕痛,君问天疼得微弯下腰,扶着廊柱,只能喘息,无法出声。

“君叔,你说有可能是他吗?”忽必烈轻声走过来,与他并肩立着。

“除了他,还会有谁?”君问天努力站直了身子,冷笑,“真是不遗余力啊!”

“可是我晚朝时分看到他如常地坐在宫殿中,神­色­平静,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他突然变得这么勤政就已经不同了,”君问天说道,“以前,他只不过是自我放弃,现在,他自以为找到了失去的灵魂,全身又充满了活力。他本身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如果想做一件事,以他的权力和能力,还是可以如愿的。不过,他遇到的那个人是我,那么他就不能如愿了。”

“君叔想怎么办?”忽必烈蹙起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我会让他活着比死还痛苦,不仅是他,包括他的儿子,他的江山,我都会替他一一毁掉。”君问天也不避讳忽必烈,­阴­冷冷地说道。

忽必烈看看他,心中“咯”了一下,想起姐姐提过他的未来,难道是君叔相助于他,他登上那个位置的吗?一定是的,他几乎可以肯定。以他对君叔的了解,君叔虽是一介商人,但却可以把达官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

君叔助他,是因为察必是君叔的女儿,而他深爱着察必,不然那个位置也许就不属于他了。

这一切原来都是天意,冥冥之中注定的,包括他与察必的相爱。

“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不能坐在府中­干­等啊!”忽必烈问道。

“你不是说耶律楚材前些日子从军营中调兵吗?”君问天面无表情地挑了下眉,“他对那个大汗一直寄予厚望,我想他们之间一定有某个协议。耶律楚材做事最为稳妥,一个首博突然调兵不奇怪吗?也许我该去问个究竟。你早点回王府,不要渗合进君府的事,有什么消息,我会让人给你送信的。”

忽必烈咬了咬­唇­,懂君问天是替他着想,心中一暖,抬手作了个揖,“烈儿谨听君叔的。”

“是前去安慰下诗霖,她非常担心娘亲。”君问天想起诗霖皱成一团的小脸,好不舍。

忽必烈郑重地点了点头。

君问天理理衣衫,吩咐佣仆备马。他没带随从,一骑飞速疾奔,不一会就到了耶律楚材的小院。

他没来到这里,但听妹妹描述过,说是一座极简陋的农家小院,竹篱疏柳,茅亭木房,很清雅。

借着夜­色­一看,还真有点那么个味道,不过这主人却并不是位真正的雅士,君问天嘲讽地倾倾嘴角,轻敲院门。

老门倌听他说明身份,进去禀报了下,然后引领着他走进一间书房。灯下,耶律楚材正在翻书,神­色­有些憔悴、苍白。

君问天瞟了眼书目,他看的竟然是本描写神鬼的《山海经》 。

“耶律大人真是好雅兴!”君问天抬抬手,指着书,淡然一笑。

耶律楚材请他在桌边坐下,落莫地摇摇头,“人老了,就很怕死,忍不住想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君堡主,你今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对君问天这样的高手,耶律楚材知道绕圈子是不明智的,不如直接点,探明来意。

君问天一动不动凝视他,目光深沉,无人能知他在想些什么,好半晌都没出声。

耶律楚材等得有点着急,“君堡主。。。。。。”

“耶律大人,”君问天启口道,“你历经蒙古两朝,为成吉思汗赏识,不拘一格重用于你,朝中百官个个对你尊重有加,全国百姓说起耶律大人,更是竖起大拇指,直赞一代名相。耶律大人,你觉得自己担当得起这些夸奖和信任吗?”

耶律楚材一怔,摸不清君问天真正的用意,心中不由地发怵,支支吾吾反问:“难道君堡主认为本官不值这些?”

“当然!”君问天断然说道。

耶律楚材脸乍红乍白,颔下的胡子羞恼得直哆嗦,他不禁站起身,两手一抬,面对上天,“我耶律楚材自任蒙古首博后,兢兢业业,对朝庭尽忠尽责,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黎民。”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以为自已过得堂堂正正,其实也不过一个偷­鸡­摸狗的猥琐小人。”君问天腾地起身,凛然地逼视着他。

“此话。。。。。。怎讲?”耶律楚材脸上瞬间一丝血­色­全无。

“耶律大人,你含辛茹苦把窝阔台扶上大汗之位,可他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你心里不失望吗?而你却自欺欺人的硬撑着,当他是个明君在扶持着,为了他,你不惜放下你读书人的尊严,做一些令人不齿之事。你不必着急反驳,听我把话说完,六年前,你明知大汗欲强占我夫人,而你不劝阻,反到帮他促成此事。事后,你怕我追究,与大汗结仇,你与乃马真皇后合议,在我夫人分娩之时,下药让她死于血崩,这样没人会怀疑她是被人陷害的。呵,六年过去了,你们又故态重萌,趁宛玉公主加害我夫人之时,一团混乱中,让军士扮成蒙面人,劫持了我夫人,至于是什么原因,你我不必多说。我只想问一句,耶律先生,你是首博啊,是辅动他治理国事,不是辅助他强抢民­妇­的吧,做这些时,你心里好受吗,你认为值得吗,你不觉得给孔夫子丢脸吗?”

耶律楚材的肩突地耷拉着,脸­色­灰败地跌坐到椅中,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你满足了他的私欲,他就会真的振作起来做一个明君?哈,天大的笑话,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君王,能让人信任、尊敬吗?耶律大人,你醒醒吧,这蒙古的局势无须我分析,你心中也是明镜似的,只是你不敢想不敢面对。大人,别看那么多的神鬼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你再耐活,也替他撑不了多时的。而且,大人,你们做这些事时,好象忘了我君问天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点都不威胁你,现在我君问天站起身助任何人,这江山就有可能易主,你信吗,耶律大人?”君问天一点也不迂回,一句比一句狂,一句比一句重,字字句句毫不掩饰自己的用意和愤怒,让听的人不由地毛骨耸然。

耶律楚材重重地闭上眼,他信,他当然信。君问天原来什么都知道的,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追到他府上,他心中就失了分寸了。在君问天的剖析中,自已犹如被人扒得赤­祼­­祼­的,一丝遮羞的布都没有,无处遁形。他真的是一时糊涂,怎么想得起来替窝阔台做这些事呢?听说堡主夫人还怀着身孕,难道又要让历史重演一番?他一把老骨头,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这一切,又岂止是羞惭二字可以形容。

“君堡主,你先。。。。。。回去,本官会好好考虑你讲的话。”他无力地挥挥手。

君问天俊美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不需要考虑了,耶律大人,如果你想保住你的清名,我奉劝你辞官归养,不然就托病请辞,再留下去,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善终。还有,大人好象忘了一件事,你该告诉我,我的夫人在哪里,我好接她回家啊!”

耶律楚材呆了一呆,幽幽问道:“她其实就是舒碧儿夫人,对吗?”

“对!”君问天接过口,点了下头。

“君堡主,上次碧儿夫人是为了保护你,保护飞天堡,才不得已就范,如今,我们手中没有任何你的把柄,我们能留得住她吗?她是舒碧儿呀,任何人都不能强逼她做她不情愿的事。本官想,她此时应该已经回到府中了。君堡主,你真的是当个世上最最幸运的男人。”

君问天眨眨眼,有点意外了,事情会这么容易?

“此话当真?”

“堡主回府就知真假,本官不送了。你今天讲的话太多,本官累了,要好好想想!”耶律楚材说完,拱拱手,挺直了身子,走进内室。

君问天俊美的面容浮出一缕复杂的情愫,这次妹妹是用什么理由来脱身的呢?

47,帘卷西风(六)

林妹妹悠悠地睁开眼,感觉是下午时分,阳光从西窗斜­射­进一道光影,照在四周上等的红木家具上,明亮得刺眼。

她不太舒适地闭了闭眼,把目光移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享受风雨来临之前片刻的安宁与平静。

南山寺上的蒙面人没有为难她,他们只是用布巾堵住了她的嘴,缚住了她的双手双脚,让她不得动弹,她睡卧的马车上铺得软软的,一路上还有个丫环呆在身边陪着她。她会昏,不是吓,而是小腹胀痛得太厉害,她痛晕过去的。

醒来后,她已在这间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厢房中了,林妹妹轻蔑地笑笑。

小腹依然在一丝丝地抽痛,她想抬手揉一揉,可全身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力气,手抬都抬不上来。

她往另一侧转过身,看到了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窝阔台。

四目戛然相对。

夕阳淡淡,微风轻轻。

窝阔台龙目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狂喜,额心深刻的几道竖纹也象舒展了,周身散发出一股蓬勃的愉悦。

林妹妹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支支楞楞不驯服的额发。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踏实的成就感,真好,他没让她失望,果真出手了。

在达慕节那天,她和他再次相遇,她就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缕熟悉的火焰。那火焰熊熊燃烧,一再地告诉他,他认出她了,他要得到她,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那眼神如梦魇一般,让她不禁跌入当初在行宫中无助的不得不生死相离的惊恐之中。

她佯装与窝阔台不认识,和君问天当众秀恩爱,和君诗霖笑闹,就是想让他看到,她不是从前的舒碧儿,她是一个崭新的林妹妹,过得非常好,让他不要来打扰他。为了能彻底阻止他,她还假装无意地对耶律楚材称呼“老先生”,她知道心思缜密的耶律楚材会懂她的用意,耶律楚材那样的聪明人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的。

她在赛马场上,隔着人群悄然回头,窝阔台眼中坚定不移的目光,耶律楚材无奈的苦笑,她都看在眼中,一时间,不由得浸出冷汗来。抬头看着身边的君问天,他疼爱地抱着诗霖,很有耐心地为诗霖讲解着赛马的规则。眼眶莫名一潮,她紧紧挽上君问天的手臂,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她是多么的害怕与他分开。

君问天作为蒙古国的首富,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一笔,这一直是她质疑不已的事,难道是因为他英年早迹,然后飞天堡家境中落,不值得史学家们分点墨汁?察必的出身历史记载的是蒙古籍,只字没提她真实的父母亲,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管君问天如何的­精­明,不管他是不是一步三计,不管他是不是早早地把奥都拉暗Сhā进宫庭,不管他是否做好了毁灭窝阔台王族的准备,窝阔台在位十一年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窝阔台才登基七年,还有四年,那这四年里,君问天过得好吗,安全吗?

在窝阔台与拖雷争汗位之时,君问天周旋于二位王子之间,不止一次,让自己陷于被动之中,当然最后他都有办法解决。可那一次,因为络云飞的莽撞,让君问天与飞天堡一夕之间濒临绝境,也让她忍着怀孕的孤单,不得不与他分开,委屈地呆在虎狼围攻的宫廷之中,最后还得接受被毒死的命运。

幸好,她是穿越过来的林妹妹,还有重生的机会,还能和君问天再续夫妻情缘还能为他再孕育孩子。

从前的惨局会重现吗?

君问天再笃定,却不知世间事物都是相对的,从来就不是绝对的,爱因斯坦很早前就讲过。

窝阔台不能无能之辈,作为大汗,若他存了心要置一个人于死地,至少目前,他都是能办到的。

夜晚,睡在君问天的臂弯中,她紧紧抱着他,不知还能这样抱多久?

当她无意中听到忽必烈说耶律楚材到军营调走­精­兵一事,她预感到窝阔台要出手了,陡地下了个决定,她要直面窝阔台,看看他到底使出什么样的诡计。

她不会有机会让窝阔台对君问天或者飞天堡下手,她给窝阔台机会掳走她,然后她会有办法让他彻底死心。

她找到华大夫拿到迷|药,找到白一汉,说要以身诱敌。她诱的敌不是宛玉,而是窝阔台。

宛玉余孽只有七八人,行踪又己确定,又有地图,飞天堡的护卫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她当然不需­操­什么心。但只要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窝阔台的­精­兵们就会出手相救,她就会早点见到窝阔台,早点探明他的用意。

早一刻痛,总比晚一刻痛好,免得节外生枝,夜长梦多。她太害怕在窝阔台在位的四年,君问天和飞天堡会发生什么意外,若再次和君问天、诗霖分开,她是无法承受的。

那么就让暴风雨早点来到吧!风雨过后,天边就会挂上眩目的彩虹。

“碧儿,身子还舒适吗?”窝阔台替她别好跑到额前的卷发,柔声问。

林妹妹罔若未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窝阔台坐到床边,微微一笑,竟把身体压下去,两人脸离得极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他低声道:“碧儿,是你对不对?这六年,朕无时不刻的想你,经常早晨一睁开眼,你就站在窗前,朕唤你,你也不回头。想着你,朕的心都碎了。碧儿,你果真是天上的仙子,你怎么会死呢?知道吗?朕一看到你,就象­阴­了许久的天,陡地看到了阳光。。。。。。。”他说得动情,忍不住伸手想抱住她。

林妹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抬手,对着窝阔台的面容,狠狠地掴了一掌。

清脆的掌音在宁静的厢房中回荡着。

窝阔台贵为大汗,这张脸莫谈打,就是别人仰看,也是带了多少份畏惧。

他捂着面容,一时竟呆了,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但一看到林妹妹瞪得溜圆的杏眼,怒火奇迹般的熄灭了。

“碧儿,你是怪朕吓着你了吗?”他放下手掌,想安抚她。

“窝阔台,”林妹妹拂开他的手掌,大吼道,“你到底想害死我几次?”

窝阔台一怔,“碧儿,你弄错,朕怎么忍伤害你,朕是想爱你、疼你呀!”

林妹妹咬着牙,忍着腹痛撑坐起来,直视着他,“尊敬的窝阔台大汗,你爱人的方式可真特别。好,就算你爱我,这真让我荣幸,那么,请问,你知道我爱的人是谁吗?”

窝阔台脸刷地发白,默默地抿着­唇­,面沉似水。

“大汗先生,请问我老公可曾掘你家祖坟?”林妹妹小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清眸熠熠, “请问我老公可曾杀拐卖你儿子?”

窝阔台心里打了个突,慌乱地转过眼神。

“没有吧,对不对?我家老公和你没有深仇大恨,甚至你对这个野蛮的蒙古还有着巨大贡献,可是你这位一国之君呢,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抢他的妻子,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为吗?这是一个君主该有的表现吗?你懂不懂卑鄙、无耻这两个词怎么写吗?窝阔台,作为一个大汗,你做得真是失败,不仅不会笼络人心,反而会逼人寒心。你殃在用这样的方式把我抢过来,你以为我老公就会猜不出是你做的吗?哼,你能把我藏多久呢?他会轻易放过你吗?”

“碧儿,够了,”这些话实在难听,窝阔台被惹毛了,“咣当”扫下桌案上的茶盏,拍案而起。“朕想得到一个深爱的女子错了吗?别通朕对君问天动手。”

“哈,哈!”林妹妹捧场地­干­笑两声,盯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声音突变得凛冽,连端了几口气,越发提高了音量,“你除了滥用职权,玩栽赃的把戏,其他还会什么呢?真是让我不屑,本来我对你还有一份遗憾和歉疚,因为我不能回报你对我的爱。殃在看来不需要了,你这种人根本不懂爱,不配提爱。爱一个人,不是让那个人痛苦,而是给她幸福,带给她快乐。窝阔台大汗,自认识之后,你给了我什么呢?曾经,我欣赏你,觉得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温和君主,是可以值得信赖的朋友,在我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你让我觉得温暖,可因为我对你的这份倚重,给了你错觉,让你对我生出不该有的情愫,于是,你变了,你利用一切法子让我不得不屈服于你,不得不让我面对灭顶的灾难。大汗,经历了那些,你就没有一点反省吗?”

“这一次不会了,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窝阔台重重地承诺。

“窝阔台,你真是没救了。”林妹妹讥讽她摇头,“我说了这么多,你没听懂吗?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爱的人是君问天,这了他,我宁愿再一次来到这愚昧落后的蒙古,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好好地和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就这么一点轻微的愿望,大汗,你也忍心掐断吗?所谓的爱,不可以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

林妹妹说得太激烈,有一点哽咽,停了停,有些悲伤地耸耸肩,“如果你真的对我有一点怜惜之心,请放我回府吧,我会选择忘掉这个不愉快的经历,以后仍敬你、尊你。如果你不肯,我没什么可讲的。因为你是一国之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随心所欲。那么,为了不背叛我的老公,为了不给我的孩子蒙羞,我只能选择再次死在你面前。而你想错机栽脏我老公和飞天堡,请便吧,睡在地下的人是看不到的。这一次,我永远也回不到蒙古了。”说完,她探下床,靠近了墙壁,仿佛在下一刻,她就会奋力撞上去。

窝阔台脸­色­黑沉,拳头攥得发白,震惊地看着林妹妹,清晰地听到刚刚愈合的心一片一片地开裂。窗外,巧云如火,景­色­迷人,他却什么都看不到,眼中只有这个咄咄瞪着他的小女人。

碧儿,朕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这样爱朕呢?

她的话,他几乎无力反驳,字字句句都象打在他心中一来。他知道这个小女人说到做到,真是太狡猾了,得不到她的身,得不到她的心,只能拥有她的一具尸身,这太残酷了。

谁说他不懂爱,他想疼她、爱她,在有生之年给她无尽的快乐和幸福,什么都想给予她,可是她不要。

因为爱,所以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死。

君王,可以征服广阔的江山,却捕获不了一颗芳心,窝阔台痛楚地闭上眼,泪水涟渐。

林妹妹的眼中好象要喷出火来,警觉地盯着他。

不强求了,爱她,就让她幸福去吧,看着她在别中笑,总比抚摸着冰冷的尸身、天人相隔的好。

窝阔台心念电转,缓缓睁开眼,默默地,眷恋她,凝视着她,然后腾地转过身,大步离去。

刚出庭院,“哇”地一口鲜血喷口而出,他挥手让跟随的侍卫走开,踉跄了几步,继续向前。

厢房内,林妹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腿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打了窝阔台,骂了窝阔台,他是蒙古的大汗呀!刚刚如此惊险,直到现在才知害怕。

或许刚刚怕的太多,这倒没空去想太多。

她就是赌窝阔台的心还没那么坏透,如果他真的在意她,他会放她走的。蒙古汉子处理情感,不懂替人考虑,非常直接,如掠夺江山一般。但毕竟是豪爽的汉子,不是猥琐的小人。

她好象赢了吧?厄运就此终结?从此后,碧空如洗,满天阳光?

她艰难地爬坐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面走去,院子外,一辆锦纱马牛静静地泊着,耶律楚材神­色­愕然地立在车边。

看到林妹妹出来,耶律楚材亲手掀开轿帘。

林妹妹斜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扶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跨上了马车。

在最后一缕的余晖映照下,马车缓缓出了行宫。

一路上,小腹的胀痛越来越厉害,林妹妹不得不紧按着小腹,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小脸越来越苍白。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君府门前。

君总管领着一帮佣仆讶异地打量着这辆陌生的马车。

“夫人!”在看到林妹妹跨出马车时,所有的人都脸露惊喜的笑容,但不一会,笑容突地冻结在众人的脸上。

林妹妹嫣然一笑,拎起裙摆欲抬脚上阶,低头看见戛然变得鲜红的罗裙,猛然诧惊,血气上涌,头一昏,眼一黑,猝然倒地。

48,霜冷长河(一)

王夫人平生第一次如此镇定自若。

林妹妹那一身的血,她不是大夫,也看出这是要流产的症象,虽说心中已经乱如鼓点一般,但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端正地坐在厅中,一脸镇静。

儿子不在府中,君总管刚死了媳­妇­,白管事躺在床上,这府中能拿点主见的人殃在全不敢指望了。媳­妇­回府是件喜事,流产却是件恐惧的事。往好处想,丢了孩子,保住大人,日后还能再怀孕,还能夫妻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往坏处想,大人、小孩全保不住,那么这君府怕是天要塌下来了。当然还有更好的一处,但现在她敢想吗?媳­妇­脸白得象张纸,一身的血啊,看着心就戚戚的。

王夫人先让佣仆去华家医铺火速唤回华大夫,吩咐家仆收拾厢房,熏香、烧热水,先为少­奶­­奶­净身、换衣,准备纱布,准备煎药。

佣仆们出奇的安静,没有人窃窃议论,没有人偷懒,放轻了脚步,有条不紊地按照夫人和大夫的命令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没有被吩咐到的,就静静候在一边,等着接命令。

就连君诗霖也象个小大人似的,乖乖地坐在一边,一会看看床上昏迷的娘亲,一会看看忙碌的下人,紧闭小嘴,不出一声,小脸上也浮出一丝不合年龄的沉重。

萧瑟的秋,仿佛过早地来到了君府,屋檐上悄然笼上一层薄雾,深夜里,穿廊过阁的人冷得缩紧了身子。

当君问天赶回府中时,那团忙碌已经过去,府中静悄梢的,各个厢房中都点着烛火,好象还没人歇息。

他把马缰扔给佣仆,俊容紧绷着,急声问:“少­奶­­奶­回府了?”

“是的,少爷,只是。。。。。。。”牵马的佣仆还没说完,君问天的身影已经掠过曲廊,消失在庭院之间。

刚到院门前,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君问天的心突地一沉,脚象灌了铅,有点不敢上前。

他缓缓推开厢房的门,王夫人抱着诗霖坐在卧榻上,华大夫人坐在床沿上,几个丫头捧着水盆、药壶立着,房中的人听到开门声,纷纷扭过头,一看是君问天,王夫人强咽下去的泪夺眶而出。

“问天,孩子。。。。。。”王夫人轻声抽泣,指着床上眼闭得紧紧的林妹妹。

君问天头“嗡”地一声,眼前直冒金星,脸刷地一下苍白无人­色­,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

“君堡主,你没事吧!”华大大上前扶住他,眉头蹙得紧紧的。

“我没事!”君问天抿紧­唇­,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床边,象是害怕似的,轻轻伸出一指,哆嗦着碰了碰林妹妹,一触到温热的体暖,他犹如虚脱地瘫坐到床上,紧紧地闭上眼。

妹妹活着,还活着。。。。。。

华大夫看到君问天满头密密的冷汗,叹了口气,“君堡主,你不必太担心。如果到天亮,夫人能止住血,那么腹中的胎儿还有存活的希望,夫人身子很结实,相信能挺得过来。其实一般孕­妇­下­体­出血,就很危险,很少有能保住胎儿的,幸好现在已过三月的最危险期,母体把胎儿护得好好的,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君问天猛地睁开眼,脸上却没什么惊喜之­色­,“华大夫,你是说我夫人的身子能恢复如初?”

华大夫轻轻一笑,“胎儿能保住,夫人的身子自然能恢复得好好的。夫人本身没什么症状,很健康,出血可能是因为做了什么剧烈的动作,或者是坐马车颠簸得太厉害了。如果能保住胎儿,一定要让夫人好好安胎。孕­妇­毕竟不同于常人,有些方面还是要注意的。”

一边的王夫人接过话,“我会记住华大夫的话,以后会看好媳­妇­的。”

“娘亲,天­色­已晚,你和诗霖回房歇息,这里有我呢!华大夫,今晚就不要回医铺了,且在府中住下,防止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君问天已经稳住的情绪,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定自若,清清冷冷,没什么温度。

华大夫又给林妹妹诊了下脉,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打算,我在医室打个盹,有事随时唤我。”

“麻烦大夫了。”

君问天把厢房中的人全部打发出去,端着烛火,放着床头的柜子上,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床上的林妹妹,指腹轻柔地抚过她苍白的面颊,一颗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妹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呢?”他用手指描绘着她秀气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喃喃自语。

这一夜,他衣衫未解,一动不动地握着林妹妹的手,直坐到东方发白。

林妹妹觉得自已睡了很久,好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梦中的内容她又记不太清楚。

“老公。。。。。。”她象每天早晨醒来时,习惯地唤着枕边人,慵懒地侧过身却发觉腹下涌出一丝剧痛。

“咝。。。。。。” 她抽气地睁开眼,正对上华大夫含笑的眼眸,

“你。。。。。。骗人,那药根本。。。。。。。不灵。”她嘀嘀咕咕。

华大夫差点吓出一身的冷汗,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惊恐地扭头看看背手对着院外的俊美男子,暗吁一口气,“夫人,你现在身体虚得很,不要出声。”

林妹妹眨眨眼,记起了发生的所有事,突地握住华大夫的手,“华大夫,孩子。。。。。。”

华大大斜睨了她一眼,“夫人,现在担心有点晚了吧!”

林妹妹吓得心都停止了跳动,“难道我。。。。。。。”她慌乱地伸手向下,抚上小腹,小腹还微微隆起,这代表孩子还在里面吗?

“如果夫人能在床上一动不动卧睡一个月,这孩子就还是你的,如果不能,我就是神仙,也帮不了夫人的。”华大夫的语气非常认真。

“我知道,我知道。”林妹妹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我会听大夫的话,一动不动,不管吃多少苦,只要能保住孩子,什么样子都可以。”

华大大轻笑道:“说话可要算话哦!”

“一定,一定的。”林妹妹应道。

“那就好,记得按时服药,按时用膳,不能挑嘴,不能激动,保持心情愉快。”华大夫收拾医箱,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堡主夫人真的是个神奇女子,下­体­已经停止出血,脉搏的跳动也很正常,除了因失血而引起身子虚弱外,没什么症状。这腹中的小生命少有的强壮,长大后怕也非等闲之辈。

通常出类拔萃的人,儿时就会显出异常。

“好!”林妹妹欣喜地绽开笑颜,乖巧得连头都不敢乱动。

华大夫笑笑,走出厢房,他该去厨房给夫人列个食谱,争取早点把夫人虚弱的身子养回到原来的样子。

“老公,老公!”等华大大离开,林妹妹就忙着娇嗔地向君问天招招手。

君问天转过身,走到床边,淡淡地问道:“有事吗?”

这样子的老公好陌生啊!林妹妹讶异地打量着君问天疏离的神­色­,纳闷地问道:“老公,孩子保住了,你不开心吗?”

君问天漠然他挑了挑眉,“没什么可开心的,因为我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位娘亲他能不能平安地活到出生的那一天。”

“老公,”林妹妹拧拧眉,“以后不会了,那只是。。。。。。”

“不要说了,”君问天挥手打断她的话,“这样的话,你讲过不止数次,你又能遵守多久呢?一再的闯祸,一再的生事,这一次,你闯的祸太大了,秀珠为你丢了­性­命,腹中的孩子命在旦夕,全府的人因你心惊­肉­跳。林妹妹,你不是诗霖,该长大了。”

“老公,我。。。。。。”林妹妹委屈地倾倾嘴角,因君问天的冷漠,心中酸酸的。

君问天寒眸中满溢着凌厉,“我答应过你,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不能让自已受到伤害,我要为你好好地活着,不让你有一点点的担心。如果要诱敌,我宁可自已去,但我为了把任何意外的事降到最低,我选择别的方式对付宛玉。而你呢,好象和我的想法不一样,你不愿让我在意,你不听我的叮咛,你不让我束缚你。你好与不好,好象都和我无关。你依仗着我对你的宠爱,对你不加设防,你用药迷晕我,逞能地把生命和腹中的孩子作儿戏。。。。。。。这样子的局面,你满意了吗?你诱敌成功了吗?你能从窝阔台身边回来,这次私下又达成了什么交易?对,你不是蒙古无知蠢笨的女人,你是大学生,读过许多书,有主见,有胆量,你不需依赖我这样的老公,你很独立,你的事你自己解决。。。。。。”

“老公,你要和我吵架呜?”林妹妹忍下心底强烈的酸楚,问道。

“不,我不会和你吵。”君问天苦笑地倾倾嘴角,“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管你,你想如何就如何,腹中的孩子保不保得住,我也不寄什么希望。我午膳后回飞天堡,那边很忙,我暂时都不会回来的。林妹妹,一切如你所愿,你是自由的鸟儿,展翅飞去吧!”说完,他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厢房。

“老公。。。。。。。”林妹妹想唤回他,喉咙不知怎么的象被什么堵住,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得出。

49.霜冷长河(二)

君问天这一走,谁也没想到,竟然长达一个月。

一个月,三十个日子,得发生多少事呀!

忽必烈王子来看诗霖时,说各个王府西征的长子突然被召回大都城,大汗病了近半个月,最近才上朝,人好似瘦了一圈,不顾皇后与耶律大人的劝阻,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有时人坐在龙椅上时,神智都不清。如果他神智清楚,那么则是痴痴的发呆,对大臣们的奏折充耳不闻。百官说起大汗,个个摇头叹息。耶律楚材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上折辞官归隐,大汗没有挽留,朱笔一挥,准了。但蒙古对南宋的进攻却没延迟,大军举兵开始南下,气势如虎,势不可挡。

这些对于君府的人来讲,没什么大的­干­系,听听就罢了。他们感到与已有关,是这一个月,少­奶­­奶­突然象换了个人。原先那个眼瞪得大大的,见人就一脸俏皮的笑,讲话风趣的少­奶­­奶­变得非常沉默,而且也不象从前独行其事,她对每个人都保持礼貌,华大夫和老夫人的任何要求,绝对配合。不管多么难以下咽的补汤和药汁,只要对腹中的孩子有益,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喝个碗朝天。三四天不沐浴,不洗头,她都能忍下。华大夫让不要乱动,她能一整天躺着不动弹一下,以至于肌­肉­僵硬,不得不让丫头帮忙按摩。

这么配合的病人,痊愈得自然非常快。腹中的孩子不仅保住了,而且少­奶­­奶­的身体也恢复到从前那个健康的样子。二十天时,少­奶­­奶­下床,在厢房中缓慢行走。一个月时,少­奶­­奶­可以走出厢房,在庭院中牵着小小姐散步。她­精­神很好的时候,开始继续给小小姐的授课。

一切看似无风无浪,但在水面之下是否有暗流奔涌呢,无人得知。

怕是习惯使然吧,君府的上上下下对少­奶­­奶­的变化很不能适应。总觉着现在的少­奶­­奶­象没什么生气、活力,只是强逼着自己在做一些事,其实少­奶­­奶­心中象是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苦。少­奶­­奶­空洞的眼神就证明了这一点,往昔恩爱的夫妻,突然不提对方一字,不很奇怪吗?

为了怕娘亲孤单,诗霖从祖母的庭院中搬进了林妹妹的庭院,方便授课,又能给娘亲解解闷。

这个秋天,雨水特别的多。天空动不动就乌云密布,十分­阴­沉。雨不住地下着,从屋檐上如小溪般潺潺地流下。院中杜鹃花和茂盛的金菊,沿着廊柱生长,成簇成团。空所中飘荡着苔藓的清香、泥土的苦涩味,落叶随雨水纷纷凋落。在这个季节,人不由地总生出些伤感。

怀孕五个月了,林妹妹的肚子隆起了许多,她经常可以感到腹中胎儿有力的胎动。每一次胎动,都象是在对她悄声耳语“妈咪,我很好!”这时,她就会欣慰地笑笑。

转瞬中秋快要到了,君总管送糕点到小院时,笑着对诗霖说,爹爹马上要回府了。诗霖激动得小脸发红,林妹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书,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忧还是喜呢?

昨夜的一场细雨飘沁到早晨!滴答的落地声,听来别有一番情趣。天未光,微微清冷。林妹妹披上外袍卷起竹帘现雨。飞天堡已经修建完毕,听说比从前更壮观更美,飞天堡的生意比从前也更红火,所有的隐患都已除去,窝阔台也已不成为一个隐患,而且他还有几年可活呀!

夫妻并肩经历了多少风雨,却在好不容易的天晴之时,他们变得生分了,还有渐行渐远的趋势。对此,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挽回,如果事情再回到诱敌的那一天,她想她还会那样去做的,她只是觉得对不住秀珠。但她相信,若她不诱敌,依窝阔台固执的行事和耶律楚材的心计,只怕飞天堡死的人更多。

她哪里是逞能,她只是想为君问天分一部分的­精­力。君问天是个骄傲的男人,她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然后靠自己的方式解决,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她又设计迷昏了他,让他倍感挫败。于是在这样的双重夹攻下,他放开了她,任她自生自灭。

没有他的君府,空落落的,冷清又冷情。林妹妹叹了口气,她想他们真的有可能回不到从前了。

“娘亲,”君诗霖醒了,拥着被坐在床上,“你昨晚讲的唐太宗李世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这几天,林妹妹给诗霖讲唐史,小丫头特别的感兴趣,问题很多。

林妹妹温柔地一笑,走过去把诗霖拥在怀中,亲亲女儿粉­嫩­的脸腮,“当然啦,因为他有一位贤内助------盛世牡丹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君诗霖皱皱眉,不太明白。

“唐太宗李世民在年少的时候失去娘亲,长孙皇后小的时候失去父亲,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很早就开始鱼雁往来、诗书唱和。当太宗皇帝想娘亲时,就是小长孙皇后的帕子为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林妹妹柔声说道。

“那是不是也象察必和烈哥哥现在这样?”诗霖眨着大眼睛问。

林妹妹噗地笑了,“宝贝,你有那么惨吗?你有爹爹、有娘亲,还有祖母疼,哪里有那么命苦。别乱对号入座。”

“可是在娘亲和爹爹都没回来时,察必不是只有烈哥哥吗?”小丫头反驳道。

林妹妹心一窒,愣住了,无言地抱住君诗霖,“那是非常时期,宝贝。”

“娘亲,那个时候你和爹爹在哪里呀?”

“我们在外公的家里,那时候。。。。。。。”林妹妹眼中突然涌满了泪珠,那时候只要心中有爱,和君问天上刀山、下油锅,眼都不会眨、但结婚之后,她发现夫妻之间只有爱,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包容、体贴、理解。

“诗霖,娘亲好羡慕你,真巴不得自已永远象你这么大,再大的风雨有爸妈挡着,再大的烦恼,一觉醒来就没事了。现在,娘亲不管多少次睁眼醒来,那些烦人的事这什么还好端端的存在呢?”

君诗霖嘟着小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娘亲的问题。

“少­奶­­奶­,少­奶­­奶­!”厢房外响起紧促的脚步声,侍候的丫头一脸惊喜的地跑进来,“少爷他。。。。。。回府了。”

“现在不是早晨吗?”林妹妹讶异地扭头看看门外一天的细雨。从飞天堡到大都,马程再快,也得赶一天。

“堡主是连夜赶回来的,现在正去老夫人房中问安呢!”

“娘亲,是爹爹回来了吗?”诗霖兴奋地从床上跃起,手忙脚乱地给自已穿衣,不一小心把衣衫前后都穿错了。

“小小姐,还是我来吧!”丫头笑着上前帮忙。林妹妹侧身让开,整个人象浑浑噩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赶这么急,是因为想念她,如她对他的思念一般吗?

一股巨大的幸福突然涌上心头,心怦怦直跳,她羞涩得脸红到耳跟。

一等衣衫穿好,诗霖急不迭地拉住娘亲的手,“娘亲,走,我们去祖母房中看爹爹。”分别了一个月,她太想父亲了。

林妹妹娇柔地抿着­唇­,由着诗霖拖着出了厢房。出了庭院,正遇上陪君问天回府的几位飞天堡的佣仆。一见到林妹妹,忙恭敬地施礼。

“你们。。。。。。。”林妹妹看到他们手中拎着包袱,估计是君问天的行李。“堡主吩咐我们把他的行李送进书房。”佣仆应道,擦肩而去。

浑身的血液陡地就从头顶降到了脚底,漫天细雨中,林妹妹冷得直哆嗦。

“娘亲?”君诗霖愕然地看到娘亲发白的小脸。

“你带小小姐去见少爷,我有点冷,回房加点衣衫。”林妹妹低声对跟着的侍候的丫头说道。

丫头正沉浸于少爷回来的喜悦之中,不觉林妹妹有异,抱起君诗霖兴冲冲地往王夫人的厢房中走去。

林妹妹漠然回头,先前的喜悦又不复存在。郎心如铁,就是这样的吗?以为过了这一个月,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她非常配合地保胎、养好身子,她知道她的事情会有人一五一十地送到飞天壁。他在意她,中秋节是个很好的台阶,他会回来看她的,她是那么那么的想他,她愿意向他道谦,向他撒娇,粘在他怀里,与他恩爱。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而已,他回府,不住进他们的厢房,却搬进书房,有些话还需多问吗?

不想见他了,再也不想见,不如分离。分离还让人心生希望,这样子回来,等于掐灭了他一切念头。

果真回不到从前了,林妹妹深吸一口气,按下她心口,任剧痛蔓延到全身。

午膳时,林妹妹已整理好了心情,平静地来到花厅,君问天已梳洗好,换了­干­净的绸衫抱着君诗霖坐在桌边,一双黑眸深邃地盯着她。

她报以浅浅一笑,“夫君,回来了!”口气温婉、淡然,很有大户人家的礼仪与规矩。

与他隔了两座坐下,目光不与他交集。王夫人见儿子回府,乐得合不拢嘴,席中话特别多,问这问那的。林妹妹沉默地用膳,食量和平常没两样。

君问天忙着照应女儿用膳,自己没什么吃,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两个与从前叛若两样的人,俊眉微微拧起。

饭后,雨住了,林妹妹牵着诗霖的小手回房午睡,君问天去看白一汉。一个时辰后,他走出庭院,举步往林妹妹居住的院子走去,就在院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林妹妹和诗霖已经醒了,她在给诗霖上唐诗课,讲的是诗仙李白的诗。林妹妹的古文功底不错,对所有诗的境界和意义都描述得非常透彻,与小诗霖的一吟一颂,很让人动容。

他倾倾嘴角,默默地立着。

林妹妹很注意劳逸结合,上了一会课,让诗霖出去玩会,她端起参茶,润润喉,一抬眼看到外面站着的君问天。

她放下茶盏,没有等他进来,自己先走了出去。气氛有点难堪,她领先向院中的亭子走去。亭中石凳有点冰凉,她拂去上面的灰尘,指着对面的石凳让他坐下。

两个对着亭外盛开的杜鹃,好一会,都没人出声。

“君问天,我想我的适应能力还是蛮强的,”林妹妹是个耐不住沉默的人,笑着先开了口,“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时,觉得多少事我是永远不可能接受的,虽然口口声声说做个米虫很幸福,但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能自力,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做个­精­­干­的白领女郎。而现在,你看我,整天无所事事,我也过得很悠哉。”

君问天微微一笑,冰冷地的面容有些温和。

“其实是环境改变人,而不是人改变环境。到哪里,说哪里的话。来到蒙古后,对许多事的理解和看法不由自主就发生了变化。”林妹妹的­唇­角勾起落莫的一缕笑意,“比如,君问天,如果你现在想纳妾室,我想我会同意的。”

50,霜冷长河(三)

“哦!”君问天玩味地倾倾嘴角,犀利的眼眸掠过薄怒,冷冷说道,“你适应的确实很快,不过,这娶妾一事,不比抗敌,我想我还有是能力自己完成的。”

林妹妹的小脸苍白如玉,低下头,怅然地盯着隆起的小腹,悻然轻笑,“当然,你的能力没人敢忽视,我想说的是,你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君问天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你何时在意过我的看法,那么,我又何必在意你的看法。娶不娶妾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在一边指手画脚。如果让我知道你是以劝我纳妾为由,又暗打什么主意,林妹妹,我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突地就刺到了林妹妹的心头之痛,小脸越发苍白,别过头去,一声不吭。君问天耿耿于怀是她当初想回二十一世纪,还是她无奈随窝阔台回皇宫呢?不管是哪一件,他己不象她当初执著深爱的那个男人。在她无助的时候,离她而去,一个月不闻不问,回到君府,避居书房,只字没问她和腹中的孩子一句,更不谈从前那些挂在嘴边的爱语情词。

这已不是单纯的夫妻之间争执后的赌气,事态有所升级,他的冰冷让人绝望。所谓纳妾也只不过是她以退为进、暗试他对她的心一个托词,他没有坚决地否定,反而拚了她一军。

也罢,从君问天的掌中宝沦落为他的眼中钉,她一定也会适应的。这一次,她不会冲动地离开君府,这了诗霖还有腹中的孩子,她会忍下。她不是一个好妈咪,但给她时间,她会努力的。欠了诗霖六年,她不能再欠孩子太多。

把人刺得体无完肤的爱情,没有,也许更好。

君问天如果真的纳妾,她不会有多么心痛,最多觉得在花开之时,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有些替自己婉惜。忽必烈不会等诗霖几年的,在诗霖出嫁后,腹中的孩子大了一点,她可以找忽必烈或者韩江流帮个忙,在大都城中找份差事,她自信可以养活自己,也不会离孩子们太远。

天无绝人之路的,她可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等死的那个林黛玉林妹妹,她是方宛青女士和林书白先生一手教育大的壮壮的林妹妹,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能难倒她的。

林妹妹抚平裙摆上的皱折,缓缓起身,“诗霖休息得也差不多,我该回去上课了。”她抬脚下台阶,不知怎么刚巧踩上了只石块,脚脖子一扭,身子突地一晃,身子站立不稳地向前倾去。

君问天魂都快吓散了,跃上前欲扶住她,她晃了两晃,已平衡住身子,自已给自已拍着心口壮胆,轻拭着满额头的冷汗,俏皮地吐吐舌头,“上帝,吓死人了。”

君问天默默地缩回半空中的手臂,心中满溢着无法言喻的苦涩。

“君问天,你还记得北京的秋天吗?林妹妹嫣然回首,“北京的环境不太好,春天风沙大,夏天闷热,冬天­干­冷,最美的季节就是秋天了。这个时候,香山上的枫叶应该象火一样红,满街的水梨、红柿、柑桔。北海公园一定在举办菊展,人还没进园门,那股菊香就能让人醉倒。哇,如果这时候再能吃到从外地运来的大闸蟹和鲜美的大虾,那简直是太幸福了。”她陶醉地手上合十,闭上眼,一脸神往。

君问天僵硬地立在原地,手微微握成拳,心中犹如波涛翻滚一般,突地恨起她来。

“不能再说了,不然就要流口水了。”林妹妹调侃地斜着头,对他摆摆手,小心地迈着步子,向厢房走去,不一会,厢房中便又传出母女俩轻快的对答声。

君问天不知自己心中生起的那股子怨恨是怎么回事,冷着脸,一拳重重地击在亭子的柱子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君问天?

小闯祸­精­不再闯祸,她变得多礼、克制、自立、内敛,成熟得连真实的情绪都不肯在你面前流露,也不会再依赖你了,她正慢慢地成为君府里无可挑剔的少­奶­­奶­,相夫教子,孝敬长辈,尊重夫君。

你一直盼望她能懂事、不冲动,为什么她做到了,心反到空洞洞的呢?

她不是怀念北京的秋天,她是怀念北京城里的家人和朋友,生活在北京城里的林妹妹,这个年纪,正是无忧无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而此刻,她肩头沉重得象被压上了一座山,活泼开朗的心悄悄敛住了,这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君问天突地怀疑,带她回蒙古,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选择让自己自私,因为他自信能带给林妹妹幸福,他爱她,现在的林妹妹幸福吗?他不敢问。

莫名其妙说什么纳妾,真是气死他了,朱敏和白翩翩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是她在质疑他对她的爱?

这一个月,他夜以继日的监工,想在深秋之际,把承诺给她的“天堂”------飞天堡建筑好,让她早点搬进去,远离大都,好好地安胎,生下孩子。狠下心离开,也是想让她好好地反省,以后遇事切不可如此冲动了,他不能一味地纵容她,她必须要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考虑。他也是叮嘱了娘亲和华大夫,确信他们能把她照顾好,才咬紧牙关离开的。

没有她在身边的一个月,他想她都快想疯了,工程一完工,正过中秋,他都等不及天亮,连夜就往大都赶。而他见到的却是一个对他已非常疏离的林妹妹。

她不是一个很会藏心事的人,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以前不管他们怎么吵,哪怕吼得上了屋梁、火烧眉毛,他只要一撩拨、一说清,她就象个小猫一样,马上就乖乖地扑进他怀中。

这一次,他不笃定了,也不敢尝试象从前那般。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小闯祸­精­撒个娇,他的心就会为她柔软如水一般。但是,她会那样做吗?

中秋节这夜,没有月亮,天­阴­­阴­的,君府还是在园中摆上月饼、瓜果、香案,由少爷君问天领着老老少少拜了神、敬了月,佣仆们在院子里放了许久的爆炮,笑闹声隔了几道院门,街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中秋节是仅次于除夕的一个大节日,这一夜,没有主仆之分,客厅中一溜子摆了几大桌,所有的人全部上席喝酒欢庆。菜肴的丰盛,无须多介绍,十天前,几个厨子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但大伙儿还是觉得今年的中秋有一点惊喜,在盘盘碟碟之间,有一大盆蒸得红彤彤的大闸蟹,这可是稀罕物,不是说有多名贵,而是蒙古本地没有,这得从江南运过来,路上要有多少匹骏马马不停蹄啊!

君问天按照一向的规矩,向各个桌子敬酒,说几句贺语,然后酒席开始。林妹妹似乎很钟情于眼前的一盘妙素,筷子就落在那盘,其他的很少碰。拄着拐棍,今天也上桌吃饭的白一汉见了,体贴地给她夹了只螃蟹,把一些­肉­类挪到她面前。

“我可能是下午月饼吃多了,肚子好胀,不敢吃油腻的东西。我吃不来螃蟹的,呵,我对海鲜过敏。”林妹妹轻笑地对白一汉说道。

“那喝点白煮的­肉­汤,两个人的身子,多吃点。”对面的王夫人指着一盆排骨汤,说道。

“谢谢婆婆!”林妹妹伸过碗,让王夫人给自己盛满了汤。

与她之间只隔着君诗霖的君问天,黑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她只顾喝汤,象是一点都没发觉。

晚膳结束,佣仆们吵着要推牌九,不肯去睡。主人们笑笑,随了他们,毕竟过节吗!

秋风凉爽,秋意迷人。王夫人抱着君诗霖站在后园中,对着天空感慨,君府总算又度过了一个劫难,希望以后能一直这样下去,和和美美、温温馨馨。

她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儿子和媳­妇­说,“今天是团圆夜,我不想一个人睡,就让诗霖陪陪我,问天别睡书房了,今晚你们两个也团圆吧!诗霖,我们走喽!”

说完,她笑吟吟地抱着诗霖回自己的庭院去了。

林妹妹眺望着夜­色­,秀眉轻轻蹙起,君问天听到她叹了一声,然后翩然走向夜­色­之中。他迟疑了一下,追上去。

很短的一点路,曲曲弯弯的,没有一个人先启口,只有衣裙蹭到地的磨搓声。

在庭院的院门前,林妹妹停下了脚步,大大的眼睛在廊下风灯的映­射­下闪烁着平静的波光,“就送到这儿吧,我一个人可以回去了。”

君问天俊容紧绷,心底升起一股怨气。“这里也是我的厢房。”口吻带了点愤怒,他都主动来了,还要他怎样?

“对,”林妹妹点点头,非常同意,“如果你想要,我换别的房睡。”

这话听着可真是耳熟,当初他们刚成婚时,为同居一室不知争执过多少次,现在又要重演那一幕吗?

“林妹妹,你什么意思?”他责问地瞪着她,心底涌起浓浓的恐慌。

她淡然一笑,小嘴噘起,“我没别的意思,我怀孕的时候,习惯一个人睡,习惯没有任何人打扰。”

君问天烦浮燥抿紧­唇­,她是在暗示两次怀孕时,他都没有陪在她身边吗?

“君问天,”她抬头,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任­性­、依赖,并不代表她不成熟,因为她知道对方可以给她海一样的包容,容纳她的所的,就如我们在父母面前,不管多大,我们也只当自己是个孩子。长大是件辛苦的事,每个人都能学会独立、坚强,也会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责任。我不是从前的林妹妹,有点白痴,有点花痴,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懂担心似的傻快乐。诱敌那件事,你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对不起,让秀珠走得那么无辜,跌跌撞撞,走得很累,但我想现在的我已经算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是赌气,也不是任­性­。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晚安!”

因为,你的存在,已经不让我感到温暖。若不是婆婆要求,他会来吗?来不来,不重要,她的身边已经不愿有他的位置。

林妹妹没有一丝犹豫,轻快地转过身。

君问天僵如木偶,他看到她进了厢房,点亮了烛火,缓缓关上门,过了一会,她熄了灯,厢房融进了一团夜­色­之中。

他没有勇气冲上前,一脚踢开门,对她用强,对她怒吼,逼视她看清他是她夫君的事实。

不敢了,也不知怕什么,只感到她渐行渐远。

咫尺之间,宛若天堑,与他遥不可及。

他默默地走向亭中的石凳,黯然坐下,盯着她的厢房,直坐到寒露湿襟,东方发白。

51,霜冷长河(四)

八月十六,是个极好的晴天,艳阳满天,秋高气爽,闭上眼睛站在阳光下,迎着习习的秋风,那个惬意,无法形容。

应着这秋­色­,喜事也不少。君府一早打开府门,四海钱庄的伙计就拿着个喜帖站在门外,说昨天午夜时分,陆夫人又为韩庄主产下一子,请君堡主与夫人到府中吃糖粥。

君问天吹了一夜的风,着了点凉,凌晨时分才回书房睡下,佣仆进去禀报时,一看,他脸­色­通红躺在床上,慌忙唤了华大夫过来。华大夫诊过脉,说堡主感冒了,吃一帖药,出点汗就没事。

华大大又说孕­妇­身子弱,惟恐感冒传染给孕­妇­,这两天堡主夫人尽量不要和堡主接触。

站在院中正准备随王夫人一同踏进书房的林妹妹,被这话一下拦在了门外。林妹妹抿抿嘴,耸耸肩,转头就出了庭院。

这去韩府道贺之事,只能堡主夫人一个人前往了。自嫁进君府,林妹妹还没独自代表君府去贺个喜什么的,知道古代人规矩大,她很细心地向王夫人问了个仔细,君总管备好礼品,她便由侍候的丫头陪着上了马车。

韩府今日宾客盈门,贺喜的人又是礼盒,又是礼篮的,总管站在门外一会作揖一会抬臂,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韩江流的长公子由管夫人陪着,也在一边迎客。管夫人脸上的笑明显地带了些失落,笑得很不自然,一回过头,没人看见时,就唉声叹气。

林妹妹下了马车,总管让人急急地进府中通报,一来飞天堡与四海钱庄交情非浅,二来这位夫人在庄主心中的地位不同,韩府的人都知道的,这个客人当然不能怠慢,非得庄主亲自迎接。

不一会,韩江流真的丢下一屋子宾客,匆匆走了出来。

“韩庄主,恭喜啦!”林妹妹让丫环呈上礼品,真擎地说道。

韩江流没有应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俊雅的面容一怔,柔声问:“身子没有痊愈,怎么能出门呢?”

林妹妹卧床的那一个月,君府人纺一口径,不提与宛玉公主在南山寺一事,只说少­奶­­奶­不甚动了胎气,需要静卧保胎。

韩江流去探望过一次,因不太方便,没有进厢房,今日一见,妹妹眉宇间愁肠百结,象是心事很重。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什么眼光呀!”林妹妹微微地弯了下嘴角,然后朝身后摆了下头,“领路吧,让我去看看你的二公子。”

韩江流皱了皱眉,长身上前,一路提醒她注意着门榄、廊柱。陆可儿的厢房中挤满了女眷,她的娘亲也特地从乡间赶过来陪护,陆家与韩家的恩怨,在陆可儿怀孕之后,已悄然融解。

“姐姐,你来啦!”陆可儿额头上扎着头巾,嘴角溢满初为人母的幸福笑意,看到林妹妹,忙撑坐起,仍和小时候一样称呼林妹妹为“姐姐”,视线娇嗔地瞟向床边的韩江流。

韩江流回以温和的宠溺一笑。

林妹妹很羡慕地看着他们,弯下腰好奇地看看襁褓中的二公子,象个红红的茄子,眉头皱皱,鼻子皱皱,“哇,真的好可爱!”她也象别人夸奖道,事后想想不对,应该说天庭饱满,鼻直口方,日后定大富大贵。

“姐姐,你有没觉得宝宝和夫君长得好像?”陆可儿抱起孩子,动作还不太熟练,吓坏了一旁的几个女眷,直嚷嚷小心点。

林妹妹扭头看了韩江流一眼,他小时候原来就这么丑呀,坏坏地撇下嘴,“嗯,确实很像。”她忍笑道。

韩江流失笑摇头。

陆可儿却信以为真,开心得直咧嘴,“姐姐,再有几个月,你也要做娘亲了。”她盯着林妹妹隆起的肚子。

“我想是冬天,不比你现在这个季节舒适,你真幸福。”尤其是有疼爱你的夫君陪在身边。

虽是两个身子,但对于林妹妹来讲,是同一个人。上次分娩时,她就如同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边要承受分娩的巨痛,一边要面对死亡的恐惧,那个时候,她是一个人。这一次,她还是一个人。

与她相比,陆可儿真的太幸福了,有娘亲陪着,又有韩江流宠着,莫谈生一个,生十个也愿呀!

林妹妹心里想着,不免有点戚戚的,脸上的笑就浅了几份。韩江流看在眼中,说这屋中闷,让她去外面的花厅喝杯茶。

出了厢房,林妹妹却坚持要走。呆在这里,看着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好象更衬托了自已孤单无依的心境。

“和君兄吵架了吗?” 韩江流想想,没有挽留她,府中今日实在有点乱,他慢慢地陪着她往马车走去。

“没有。”林妹妹摇摇头,揉搓着十指,“韩江流,二十四岁对于蒙古的女子来讲,已经算不小的岁数,但这边的女子自小的目标就是成家生子,十四五岁就准备嫁人了,二十四岁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而在我们那里,女孩和男孩都一样受教育,二十四岁刚刚从学校毕业,还要工作个几年,再谈个恋爱,差不多要近三十岁才会结婚、生孩子。韩江流,现在的我无论是结婚还是生子,对我来讲,都有点早了,我还没准备好,可是我说起来已结婚七年,孩子有了两个,第三个已在腹中,而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不会做娘亲,也不懂夫妻之间怎么相处,也不知如何和婆婆亲如家人,这些好难啊,没人指点,也没人倾诉,我真的太累太累。”

无助的泪殊珠眼眶中转着,她扭过头,强行地把它眨了回去。

“妹妹。。。。。。。”韩江流不舍地伸出手,想安抚地拍拍她,她却抢先一步,单薄的身影在秋风中孤独地向马车走去。

“妹妹,”他追上她,板过他的身子,“把我当林仁兄,好吗?韩府就是你的娘家,心里不开心时,过来转转,有什么委屈,和我说。”他早已失去爱她的资格,现在能做的只能如此。

他真的想做她的家人。

林妹妹促狭地轻笑,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好了啦,快回去招待客人去,我没事的,君府上上下下恨不得把我供起来,我别提多威风了。而且你也知道,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我的份。君问天他很疼我的,不然也不会把我再次追回蒙古。”

不等他回应,她拎着裙摆就往马车跨去,韩江流叹了口气,上前小心托住她的腰,“对不起,妹妹!”他暗哑地喃喃说道。

林妹妹没有回头,缓缓拉下轿帘,当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他对不起她什么,对不起当年顾了家仇,放弃了对她的爱,任她独自飘零吗?每个人的幸福都是一本早已写好结局的书,没有人能更改,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的放弃而理怨过他,换她站在那个位置上,她也会放弃爱情的。

马车驶出韩府,拐弯就上了街道。大概是中秋节刚过,街上的集市还没全部撤去,逛街的行人特别多,马车走得非常艰难,林妹妹掀开轿帘,突然想下来散散心,让车夫把马车靠到路边,她和丫头下了车,一仰头,发现正好停在四海钱庄斜对面的茶楼前,茶楼旁边新开了一家酒肆,旗幡在风中高高地飘扬,迎风一展,林妹妹看清上面写着“孙记酒肆”四个大字,一位貌美的女子身着粉蓝­色­的钗裙,面带甜美的笑意,对街端坐卖酒,眉眼之间闪烁着生意人的犀利和­精­明。店中生意看着不错,厅堂内坐满了人,店外买酒的也排着长队。

林妹妹好奇地朝厅堂中多看了几眼,在一群客人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蓝眼卷发的男子,她不禁皱了下眉头,那是奥都拉,虽然穿了件便袍,但那特殊的长相,让人一眼就会认得出,在他身边有一个锦袍的高大男子,捧着酒碗,大口大口地饮着,喝得太快,酒从嘴角漏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这举动和他尊贵威仪的长相很不相符。

林妹妹凝视着窝阔台,神情恍恍惚惚,他,也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那哪是喝的是酒,分明是毒药呀!

“少­奶­­奶­?”小丫环看她呆呆地立着,小小声地唤了一声。两个女子站在酒肆外面,让人觉得很奇怪。

“走吧!”林妹妹别过头,闭了闭眼,往前走去。

但就在这一转身的顾盼之间,厅堂中的窝阔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一点都不耽搁,也不顾脚下打飘,摇摇晃晃地就追了出来,奥都拉一惊,忙跟上。

出了厅堂,被风一吹,窝阔台微醺的酒意有些清醒,他努力地睁大眼,看到林妹妹在前面走着,他迈开大步,向前跑去,但就在离她有一丈的距离时,他胆怯地放缓了脚步,不敢靠她太近,又不舍转身离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相随。

林妹妹埋头走路,心里郁郁的,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人,小丫头却警觉地发现了有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跟着她们走了两条街,不禁有些害怕,“少­奶­­奶­!”她拉住林妹妹的衣袖,朝后面挪挪嘴。

林妹妹惊讶地回过头,正对上窝阔台欲躲闪的目光。

四目相对,气氛突地凝固。林妹妹同时也看到了不远处跟着的奥都拉,轻叹了一声,对着窝阔台盈盈欠了下身,“不要担心,是认识的人。”林妹妹小声告诉侍候的丫头。

“你还好吗?”窝阔台窘迫地挠挠头,毫无大汗的威严和镇定,象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突地逮个正着。

“我非常好!” 林妹妹坚定地点点头,“那天的事,多谢你的宽容。”口吻客气却疏离。

窝阔台苦涩地一笑,留恋地凝视着这张让自己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小脸,“我想不宽容也不行。。。。。。。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快乐。。。。。。。”

“谢谢!”林妹妹把目光投­射­到地上,想起他不久的命运,余心不忍,“请多保重自已的身子,如果可以,还是少饮点酒为好。”说完,她浅浅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她无意和他多说什么,更不愿再给他一丝盼头。

“嗯,嗯,我一定会的。”窝阔台惊喜地对着她的背影直挥手,眉开眼笑。

街的对面停着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内,乃马真皇后掀开轿帘的一角,眯着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窝阔台脸上的笑意,妨忌地倾倾嘴角,“哼”了一声。

“母后,怎么了?”贵由纳闷地欲探头出来观看。

乃马真把他的头按了回去,冷声对车夫说道:“回宫!”

马车“哒哒”从窝阔台身边驶过,他还在挥手,一脸的笑。

车中的乃马真脸­色­越来越沉重,当马车经过奥都拉面前时,她瞟到那张异域的面容,扬扬眉,诡异地绽开一丝笑颜。

窝阔台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往回走的,奥都拉讶异地看着他戛然生辉的面容,心头一震。

“大汗,咱们还回酒肆吗?”他走近窝阔台,低声问。

耶律楚材辞官归隐后,再也无人约束窝阔台,他越发的豪饮如酒,今日,奥都拉婉有提起从前讲过的孙记酒肆,说里面的美酒,香飘十里,窝阔台一听,二话没说,脱了龙袍,换上便装,就催着奥都拉一起出了宫。在酒肆中,当卢的孙家小妹美目流盼,秋波暗送,窝阔 台就没正眼相看,满心满眼全是那一壶壶的佳酿。

“不,不回。”窝阔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朕要保重身子,要少饮酒。”他无限幸福地回味着林妹妹刚才讲的那一番话。他不会自认为她是对他有情意,可这种细微的关心已经很让他满足了。

她没有当他是仇敌,她还在意他,所以他为了她一定要保重自己。

奥都拉小心地瞟了窝阔台一眼,咂咂嘴。

问天的娘子对大汗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吗?简直赛过了­干­军万马。为了让窝阔台死得悄无痕迹,问天是煞费苦心,现在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着,堡主夫人这一句话,不会让窝阔台又回到起点了吧?

奥都拉犯难地皱起了眉头。

窝阔台再无心思呆在宫外,无论奥都拉如此的舌灿莲花,说大都城中还有几处稀奇之处,哪家花楼的女子最美妙,他也不动心。奥都拉没办法,只得陪着窝阔台回到皇宫。

午朝刚散,御书房中堆满了 折子,窝阔台突然象换了­性­子,袖子一挽,撩开锦袍,正襟端坐在书案后,拿起朱笔,认真批阅起奏折来。

奥都拉摸摸鼻子,悄悄退出御书房,一出来,就看到皇后宫中的大太监脸­阴­­阴­地站在外面,对着他拱拱手,用眼风示意他跟在身后。

奥都拉高深莫测地笑笑。

中宫,乃马真皇后雍容华一资地坐在锦榻上,贵由太子立在一边。奥都拉是何等机灵圆滑之人,笑眯眯地上前施了臣子礼,乃马真皇后让宫女给他看座、上茶。他装着一幅受宠若惊的种态,重重谢过,蓝眸滴溜溜转了几转,期待乃马真皇后的下文。

他知道这位皇后心机很深,很善于钻研权术,在朝中百官中也能差左右逢源,他的目的其实很明显,保住自己的中宫之位,顺利把贵由太子报上汗位。但她对他从来是不屑一顾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阿谀奉承的的弄臣。

难道他现在对她有了什么用处了吗?奥都拉好奇地倾倾嘴角。

“大人,你今天陪大汗出宫微服私访了吗?”乃马真皇后高贵地扫了奥都拉一眼,问道。

“有这回事,就在街面上走了走,看看大都城的市容。”奥都拉竿毕恭毕敬地回道。

乃马真能了能眉,意味深长地盯着奥都拉,“大汗在街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熟人?”

奥都拉警觉他眨眨眼,她跟踪他们了吗?“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位?大汗在街上才时会偶尔停下来,和街上笑谈几句。”

乃马真哼了一声,“有没有遇到一个和大人一样头发卷卷的女子?”

“嗯,是有一个。”奥都拉心中暗惊。

“本宫讨厌那女子。”乃马真咬牙切齿她说道,“她简直是­阴­魂不散,本宫看到她,无名火四起。”最可怕的是,大汗看到她,就活力四­射­,强悍得象要活个几百年似的,那他的贵由何时才俄登上汗位呀!

“娘娘你的意思是。。。。。。。让臣找人把她给除去?”奥都拉询问她看着她。

乃马真重重她闭了闭眼晴,问声说道:“不是,”虽然她也恨不得除去那位堡主夫人,她曾和耶律大人联手,费尽心计她除去过堡主夫人,结果呢,那女人不又好好地活过来了,她怀疑那女人不是妖就是鬼,他识时务者,还是不要碰她不妙,何况飞天堡的势力也在那儿,贵由日后说不定还得指望君问天在财力上带帮忙呢!“本宫知道大汗很信任大人,只是想请大人以后尽量地劝慰大汗不要出宫,避免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人见面。

那卷发女人一看就是个异类,哦,大人,你不要介意,你也是卷发,可和她看上去绝对不同。”

“呵呵,臣不介意的。”

“大人,本宫其实话得挺累,又要­操­心后宫,又要­操­心太子的教育。以前耶律大人没辞官之前,本宫还能依赖耶律大人。死在耶律大人走了,本宫能依赖谁呢?大人,你肚帮帮本宫吗?”

“娘娘,只要臣能做到的,娘娘尽管开口。”窝阔台说道。

乃马真温婉地轻笑,“大人当然能帮得了本宫,你和大汗那么近,是不是觉得大汗的龙体越发不如以前,应该多卧床休息,不能过多动得­操­心国事?”凤眸咄咄地盯着奥都拉。

奥都拉惊恐她站起,“娘娘,大汗他。。。。。。

“他当然会卧床不起的,”乃马真冷冷她说道,“饮酒纵欲过度,龙体虚弱,本宫会负责照应大汗,朝中的解释、从大汗手中得到贵由太子代政的圣旨,就交给大人了。”

奥都拉不由她打了个冷战,真是最妻­妇­人心呀,为了权力,居然对自己的夫君都能下手。

“大人办得到吗?”乃马真­阴­沉沉地问道。

他进宫若的就是为了这一天,奥都位正中下怀。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然后一握拳头,“罢了,臣为了娘娘与太子,万死不辞。但娘娘,臣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把太子推上汗位呢?”

乃马真笑道:“本宫当然想呀!可这见鬼的蒙古贵族制度,新的大汗必须经过贵族大会选举,太子现在还幼­嫩­,得磨练下,时机也不成熟,三二年后,他就可以顺其自然地登上汗位了。大汗作为太子的父汗,太子现在需要他活着,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哈哈!”

这毛骨耸然的笑声,让奥都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来,窝阔台的期限已定,那个数字不会很大。

奥都拉想起窝阔台也曾经英雄盖世,号称草原上的雄鹰,最后沦落到卧病在床、任人鱼­肉­的下场,不免有点心戚戚的。但这一切,与窝阔台对问天娘子错误的痴恋也有关系。

不知问天听到这消息会不会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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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天这两天不谈开心了,简直是郁闷得发疯。堂堂大男人,吹了一夜的风,还着了凉,服了两剂药,也没压下风寒,硬生生病倒了四五天,也因为前阵子在飞天堡中日夜不眠地忙碌,身子虚得紧。

这一病不要紧,在华大夫的严令下,为了堡主夫人腹中的胎儿,除了侍候他的佣仆,不允许其他人与他接触,防止传染,就连小诗霖的问安也不可以。

他这个闷呀,原先也不是话很多的人,可这次不知怎的,觉得是前所未有的孤独。躺在书房的卧榻上,从窗户里看到林妹妹牵着诗霖在园子里散步,看着雅温柔地蹲下身替诗霖整理着头上的头饰,看着她慧黠地眨着眼,和诗霖说着话,看着她吃累地抚着脸起的肚子,秀眉微蹙,看着她失神地仰望天空,小脸浮上一层落寞的痛楚。。。。。。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就黯淡了下来。

关于他们的以后,他茫然了起来,象是看不到光明的行路人,心中不只是惊悦,希望的火幅在一点点地熄灭,他威到他们之间朕系的绳桔,在一点点的松开,他想握紧,却用不上力。

君府的少­奶­­奶­现在完美得没办法挑剔,可她却再也不是属于他的小闯祸­精­了,他悲哀地意识到。

同是天涯沦落人,白一汉与他病不同但也彼此相怜,午膳后,白一汉就会拄着拐杖来陪他说会话。白一汉恢复得不错,再有一个月,就能扔掉拐杖了。

“堡主,又在看夫人啦?”白一汉顺着君问天的目光看向园中。今天天气不错,林妹妹把课堂搬到了室外,好象是在讲植物课,对着满园的花草树木,滔滔不绝地双手比画。

“最近肚子象大了许多,她有点.气力。”君问天眼中浅满着不舍,轻声说道。看她说一会儿话,就要喘一下,还让诗霖帮她按摩腰。

“夫人这次不会又是两个吧?”白一汉开玩笑地说道。

君问天收回目光,“一个就足已,然后再也不生了,没次怀孕,她都非常辛苦,而且遇到的事又多,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声,心中不免有点自责。

“堡主,你和大人是不是在冷战?”白一汉可是明眼人,夫人对堡主的示爱不象别人,那可是大大方方地秀,他站在一边,有时眼晴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君问天倾倾嘴角,没有回答。

白一汉笑了,“堡主,记得你唯一的一次坐牢,夫人带我去大都知府要人,哇,那一天,我可真是长了见识,夫人那个口才真是万夫难挡呀,直把个童知府和师爷说得哑口无言,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夫人见到堡主时,说的那几句话,我至个都历历在目,怕是大都城有名的才子也写不出来,一日如三秋。。。。。。。”

“一日如三秋,二日便是六秋。一秋四个季节,六秋是二十四个季节。多少次的花开、夏雷、枫红、落雪你都没有陪戒,这份债,你怎么还?”小脸胀得通红,杏眼圆睁,灼灼地盯着他,口气确是无比发娇媚。就在那一天,她告诉他,她爱上他了。

君问天突她觉得呼吸不能畅通,心象被人紧紧地拧着,眼眶有点潮湿。

这份债,他怎么还?他准备用他的一生一世承诺给她,为她建天堂,给她快乐、疼她、宠她,可现在,他们成了什么,虽在 同有 屋檐下,但和陌生人有 何区别?

“堡主,秀珠的死,是很让人难过,但不要再怪罪夫人了。那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急切了点,夫人不懂一些厉害关系,而我懂。其实,那次的伤亡已经是降到最小了,要不是夫人,我想死的人会更多。”白一汉说道。

君问天俊眉一扬,突地坐起身,“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白一汉吞了吞口水,“依那沙蒙面人的身手,杀我们几个简直是易如反掌的和尚们大部分是昏迷,死的人并不多,秀珠是个意外,她刚昏迷醒来,手中没什么力度,突她冲上前,正好中了一剑。我在昏迷前听到夫人说了句:够了,不要伤害他们,我和你们去见他。”

君问天刷地脸苍白无人­色­,“她。。。。。。知道蒙面人是谁”?

一汉轻轻点头,“我这一两个月一直在分析,我觉得夫人诱的不走宛玉,而是。。。。。。。。另有其人,她应是考虑得很周全,象是以静制动,逼着幕后的人跳出来,夫人一定有自己的思量,唯一的遗憾是让秀玉送了命。”

君问天现在心下早已明白了,妹妹是察觉了窝阔台的用心,生怕他故伎重施,置飞天堡与自己于死地,她不如动出击,让窝阔台现了原形。

她确是考虑周到,可还是冲动了呀,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啊,那么纤细的身子,为他去挡风雨,好傻,可是却让他无比的。。。。。。。心折。

他忙不迭地抬起头,欲寻她的芳踪。

阳光稀稀落落撒在廊间 ,她在树下笑,象花朵绽开的笑靥,看得他不禁泪流满面。

53,笛声何处(二)

隔天,华大夫终于于松了口禁,君堡主今天的晚膳可以和家人l 同桌享用。王大人一听,喜出望外,特地叮嘱厨子多做了几个菜。君总管把花厅中的烛火换成宫灯,多点了几盏,照得花厅象白天似的,花架上新换了几盆 茶花,花台上搁着的兰草也修剪了下,虽不是什么节日,君府里里外外却透着点喜庆气。

君问天今晚也在座,虽然脸上的笑意不多,情绪还算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秀珠故世的争实。白一汉成了个话唠,一桌子上尽听得他一个人说个不停,就是全说的是些冷笑话,不过大伙很捧场,时不时扯下嘴角回应下。

君问天让诗霖挨着话祖母坐,自己在林妹妹身边坐下。林妹妹温婉地笑着,很少Сhā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饭茶,对君问天投过来的深究目光,象是没看见般。

席还没开始,门倌进来通报,说四海钱庄的韩庄主来了。

君问天让君总管另加一套餐具,请韩江流一问用晚膝。韩江流没有推辞,膝开袍摆,坐在君问天的侧首,对着林妹妹温雅地轻笑。

林妹妹报以真诚的微笑,问起陆可儿月子做得如何,韩江流说胖了许多,宝宝也好象大了许多,言语间不无做爹爹的娇傲。

有了这个话题,席上真热闹起来,你一言一语的,边吃边谈。林妹妹仍是倾听的时候比较多,除非韩江流问她什么,她才会答一声。君问天状似无意的替她在面前的餐盘上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她笑笑,也不拒绝,只意思地挑了几筷子,其他的都端给诗霖了。

君问天的俊眉蹙得更深了。

晚腾结束,君问天领着韩江流去书房喝茶,林妹妹抢先向韩江流道了晚安,说身子重,要躺着有舒适点。

韩江流叮嘱他多保重身子,动作幅度不要太大。

“好了啦,知道你经验丰富,但也没必要这么婆婆妈妈吧!”林妹妹调侃地对他眨眨眼。

韩江流失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我到从前一点舒碧儿的影子,当林妹妹转身而去时,看着她两手 托着脍身,摇摇摆摆地消夫在回廊间,他的心突地一酸。

“君兄,对妹妹包容点好吗?”在他的眼里,林妹妹永远走那个他在草原上捡到的不知自己是谁的小姑娘,让人不由她疼到心坎里。“在蒙古,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你,有些事让着她点。”

君问天俊美的面孔添了几份无奈,他抹了把脸,疲倦地道:“我也会不知这些,难道我还会和她斤斤计较什么?唉,我也是太累了,也被她吓住了,才逼着自己对她冷落,让她反省自己,不要冲动,不要逞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儿戏。

我。。。。。。一点都不想回到以前失去她的日子,可是。。。。。。。”

“她是仙子,如果失去,再把她我回来就好了。”韩江流打趣道。

君问天 苦涩地摇摇头,“那种机会仅有一次,妹妹她再也回不去她原来的家,她现在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那就更要珍惜她呀,君兄,你不觉得她现在很可怜吗?硬撑着在做个大人,那眼神哪有从前的一点灵气和话力,浑身上下死气沉沉的,再这样下去,无需要别人动手,只怕她自己就会郁郁而终。”

“不要胡说,”君问天出口打断了他,“我不会让她死的,我会给她幸福,会给她快乐。。。。。。。。”

“你给了吗?在她最需要你陪伴的那一个月,你在哪里?君兄,你知道妹妹和我说什么,对于她来讲,做一个妻子,做一个娘亲,她还没准备好,可是却一下子全逼到了眼前,她很无措,也很紧张,风风雨雨又那么多,没人帮,没人可给她适应, ,没人听她倾诉,她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君兄,她是会闯祸,激动起来什么都会不顾,但妹妹的本意很善良,为别人就完完全全一颗心,从不为自己多考虑一份。”

“就是这样才让我害怕。”君问天痛苦地闭上眼,“我要求不高 ,只想她为了我好好珍惜自己,不要让我整日提着颗心,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她,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真拿她没办法。。。。。。。”

“你可以好好和她说,她是个明理的人。在你面前,她任­性­、冲动,一直象没长大,是因为她知道你在意他,才会如此。以前如在舒园,初嫁入飞天堡,没人疼爱没人关心时,她不是考虑事情都非常周到,也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吗?现在,她又象那时一样,四周竖起了坚实的篱笆,与别人都疏离着。君兄,对妹妹你只能来软的、哄的,而不是用这么激烈的方式丢开她,君兄,你不怕如对你寒心吗?”

“当她对你真的寒心时,你再是海深的情意湮没了她,她宁可溺水而死,也不会回报你的。君兄,为心爱的女人让一步又如何?不要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别人看我有 妻有子,钱庄又日益繁盛,似是幸福美满到极点,不,君兄,我只

让自己平静,在我的心中,我永远都羡慕你,不是因为你

是蒙古首富,而是因为你要到了我一生最珍爱却配不上的那个女子。请好好照顾她。”

韩江流说完,很郑重她作了个揖。

君问天自嘲地一笑,这算什么,照顾自己的娘子,却要受别的男人的委托,难道他真的做过了吗?

孕­妇­最是渴睡了,林妹妹不管心中装了多少事,这头一挨着枕头,就沉沉大睡。考虑到她怀孕的月份有些大了,王夫人不让诗霖与她挤一张床,诗霖搬回王夫人的院子,让一个侍候丫头陪睡在卧榻上,方便晚上给她倒个茶、点个灯的。

当君问天推门地来,半梦半醒的他只是翻了个身,并不去理会。微弱的烛光下,秀眉蹙着,小嘴不开心地嘟着。他拍拍卧榻上的丫头,示意丫头回原先的房中的睡。丫头迷迷糊糊抱着被子出了门,不小心,撞到了门框,门“吱”地一声弹了一下,林妹妹朦朦胧胧地睁了下眼,缓缓转醒,突然轻呼一声“痛”,腾地坐起,抱着腿,小脸都扭曲了。

“哪里痛?”君问天,伏杜坐到床沿上,低头查看。

见到面前这张放大的面孔,林妹妹呆了些时,但腿上传来的又一阵痛,让她不禁咬住了­唇­,嘤咛出声。

“到底是哪里呀?”君问天掀开被单,紧张地抚摸着她。

“不要碰我,”林妹妹大叫一声,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腿。。。。。。腿在抽筋。”

“为什么会抽筋?”君问天脱了鞋,爬上床,小心地托着她的腿,放平在自己膝上,两手轻柔地在腿肚上揉搓着,“这样可以吗?”

林妹妹无力地仰躺到床背上,紧紧闭上眼,腹中的孩子突地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把身上的内衫掀得旁高,君问天腾出一手,去抚摸她的上腹,她用手挡住,没让他得逞。

“我现在好多了,你。。。。。。下去吧!”她无力地说道。

“下去?”君问天扬扬眉梢,“你在吩咐下人吗?为什么会抽筋,我让人请华大夫过来。”

林妹妹睁开眼,“孕­妇­小腿抽筋,是很正常的事,这又不是第一次,自四个月以后,每个晚上都会来几次,静静地等疼痛过去就好了。”

“那你一晚都要醒来好几次?”君问天哑声问道。

“我习惯了,没什么的。”她推开他的手,拉过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个蛹,蜷缩地躺了下来,“走的时候帮我带上门,灯不要熄。”

“妹妹!”君问天突她一把抱住她,头理进她的脖颈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夫君,让你一个人受这么多的苦。”

林妹妹呆了好一会儿,不解他回过头,“为什么要对不起?就若这抽筋?一个人受这么多的苦,你不会是想替我怀孕吧?”

君问天悄悄地掀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把她抱坐到自己的膝上,“如果男人能怀孕,我情愿自己怀孕,也不要让你受这十个月的累。”他柔声说道,把她欲推开他的小手含在双掌中。

“怀孕没什么累的。”累的是心,林妹妹喃喃说道,“君问天,你没有 必要愧疚,母亲不是好做的,我很爱腹中的孩子,为他受一点累,累并快乐着。”

“妹妹,你爱他,是因为这孩子是我的吗?”他趁她闪神时啄吻了前一下。

“不可以吻我。”林妹妹羞恼地搓他的胸膛。

“华大夫说我痊愈了,不会再传染。”他邪邪地一笑,得寸进尺在她的脸上密密地烙下自己的印记。

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君问天坚信只要撒开温柔的网,小闯祸­精­一定会气消的。

“你。。。。。。哭了?”他突然吻到一嘴的咸湿,愕然抬头,林妹妹眼中的泪珠沽沽流个不停。

“君问天,我是人,不是你养的一条小构,不要喜欢的时候抱起来疼一下,生气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我已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再奢望什么,请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林妹妹抽泣得肩直颤动,小脸很快就哭花了。“总是欺负我有什么成就感,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劣­性­,我才不要跟你回什么鬼蒙古。”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托起前的下巴,黑眸直看到她的眼里。

她目光躲闪,不愿与他对视礼,“当然。。。。。。。是真的。。。。。。”底气好不足哦!

“对不起,我让我的小闯祸­精­真生气了,”君问大疼惜地亲亲她的耳朵,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要是真的能停止爱你,就好了。我气你不为我好好珍重自己,也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才决定去飞天堡冷静一下,不然我留在这里,一定会和你争执、发火。妹妹,你不知你对我有多重要吗?我对着一具没有呼吸的尸身,都充满感情。这真人在我面前,我舍得对前生气吗?真是一个小傻瓜!”

林妹妹凉了许久的心一下有些陶然,但小脸仍板着,“我知道诱敌那多我也才不对的地方,应该和你商量下才是,所以你生气,我也觉得是应该的,但你不给我机会解释,回来后也不闻不问,还。。。。。。还象个什么圣人似的住到书房里,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你分明在摆明立场,我们在分居中,我们之间玩完了。”

“你是这样理解的?”君问天忍俊不禁的瞪大眼。

“不然是什么?”她嘟囔着。

君问天爱怜她看了她良久,一手缓缓盖上前的小腹,“我做梦都想紧紧袍着她,怎么会放过亲近你的机会呢?可是你在保胎中,华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说那时切不可夫妻同床。妹妹,我与你分离一个月,知道你夫君有多渴望你吗?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只好逼自己睡到书房中。没想到你这小脑袋瓜中想的却是有的没的。”

林妹妹一张俏脸酡红如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上帝啊,原来 是这么个误会,这个乌龙气又白生了,还把自己弄得象个千年怨­妇­,让她消失吧,活着以后还不得给君问天笑死。

“是不是在反省?”君问天见她久不说话,耳朵根子都透着红晕,心中一动,手缓缓地从中衫的衣扣伸了进去,突地握住了她已经非外常丰满的浑圆。

“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反省?”她很没力度地反驳道,“你耍酷,装深沉,锥知道你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喂,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仍在保胎你不要非礼我。”

“我再坏有你坏吗?”君问天耸耸俊眉,“不吃我夹的菜,对我熟视无睹,中秋节那夜把我关在门外,还为了我和飞天堡,诱窝阔台显形,哼,这沙我都会记着的。”

“你。。。。。。知道啦!”林妹妹祛祛地看着他。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他打消念头的?”他轻轻抚摩着她瘦削的脸颊,在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中,他又看到闪烁着慧黠俏皮的晶光。

“我说你若再为难我,我不能背叛我的佬公,不能让我的孩子蒙羞,那么我只要死在你面前了。他可能被吓着了,只好把我送了回来。”她放软身子,依进他的怀中。

“你怎就笃定他肯放过你?”

“因为我仔细研完过蒙古历史,我知道他的­性­情,也知道他的命运,我才敢那样的险,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问题,免得后患无穷。老公,为什么蒙古的历史里没有你的名宇?”她好奇地问道。

“对于蒙古人来说,汉族人是异类,他们不愿承认汉族人比他们强,史官都是朝庭的,当然就不会写到我。”

“原来是这样,那么就是说你以后都会好好的了。”长睫扑闪扑闪她。

“当然,我不好谁好,要了这么个能气得让你吐血,但同时又让你惊喜连连、情不自禁深爱上的闯祸­精­。”他斜睨着前,眼中的火幅渐浓。

“还真是个复杂的怪物。”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么君堡主,现在请你与这个怪物保持距离,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

“你现在已经结实得可以任你的夫君为所欲为了。”他轻笑,俯身吻住她的­唇­,返回舱挑逗地将舌头探入她的口中。“妹妹,快二个月了,你该如何弥补我的相思呢。。。。。。。”他的吻移到前耳边,温热的呼吸神在她颈间,全副心思沉醉在她柔美的身子中。。。。。。

林妹妹被这久违的­唇­齿相依,弄地意乱情迷,前无力地搂住好颈项。

怎么弥补呢,如他所有,任他为所欲为了。。。。。。。。。

爱情的战争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也从来没有真正的输家,彼此后退一步,岂止是海阔天空,也简直是彩虹满天哦。

54.笛声何处(三)

君府上空的那最后一块乌云终于消去了,真正的晴朗日子终于来到。

一大早,佣仆们就听到少­奶­­奶­的厢房中传来少爷开心的笑声和少­奶­­奶­绵软的娇嗔,若定力不太好,经过的人脸红红的,连路都走不好。那些个特地给孕­妇­喝的汤汤水水,孕­妇­也没从前乖乖的接受,必须在亲亲夫君一再地轻哄下,故作不情不愿地喝下,然后还撒娇地要夫君低下头听听腹中胎儿的心跳,要和胎儿说说话,说是注重胎教。只要是娘子的合理要求,新好老公是一律配合。

太阳刚出来,君问天牵着林妹妹的手在后花园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顺便散散步,华大夫说过,孕­妇­适当的运动对自然分娩很有帮助。这蒙古,又没有剖腹产,就是难产你也要得靠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这无疑就增加了生孩子的危险­性­,听说头胎特别不好生,林妹妹知道这利害关系,一点都不敢马虎,自己还自创了一套助产体­操­,每到下午都很认真地练习,君问天当然是陪在娘子身边了,递递布巾,切个水果什么的,帮着按摩按摩。他口中不说,心里对分娩还是有点心悸的。

无人时,小两口是卿卿我我、恩恩嗳嗳,但当着佣仆的面,或在厅中用膳,和王夫人聊天时,林妹妹仍然保持前一阵的大方、端庄,不似进府时那样语不惊人不罢休,可那对清眸的神采却不再空洞、无神,而是流光溢彩,顾盼生辉,与君问天一对上时,君问天漆黑的俊眸陡地深如温柔的海洋,轻轻涌上的波浪,让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敢忽视小两口之间的浓情蜜意。

王夫人很欣慰儿子和媳­妇­这样的相爱,不像从前那会挑剔林妹妹礼仪不周到、讲话不上规矩,现在人前人后都夸媳­妇­懂事、能­干­、孝顺,心理面也真腾了个空,真心地疼林妹妹。林妹妹对王夫人的这份好,报以全心全意的尊重和敬爱,拿她就当方宛青女士一般,只是不敢随意地顶嘴,呵,妈妈和婆婆还是有一点的区别。

日上三竿时分,君问天进账房忙生意上的事,林妹妹则进书院,为君诗霖授课。

日子就是这样有条不紊地往前缓缓流淌着,平静、温馨,却无限美妙。

这天,天气转凉,丫鬟给诗霖穿了件夹衣,诗霖在座椅上扯着衣衫,扭动个不停。

“诗霖,身上痒吗?”林妹妹翻着书页,瞄了眼女儿,考虑今天要不要和诗霖讲讲皇宫中妃嫔如云是怎么一回事。

诗霖嘟起小嘴,动作有些僵硬的伸出手臂,“娘亲,诗霖冷的是身子,手臂又不冷,穿成这样,手都不太好动,怎么写字呀?”

林妹妹笑了,从夏季跳到秋季时,人都不太适应厚衣服,“都让丫头给你先穿件马甲,不要急着穿这么厚的衣服。”

诗霖好奇地眨眨大眼睛,走到林妹妹面前,“娘亲,什么叫马甲?”

“就是没有袖子、没有领子、很短的夹衫,一般穿在内衣与外衣的中间,紧紧护着心口,这样又不会受凉,行动又自如,诗霖不知道吗?”

“娘亲,”诗霖突地小脸发光,“那我们可不可以帮烈哥哥做一件厚厚的马甲呀,他要练武、拿刀、挥剑,衣服不可以穿太多,但站在寒风中,也会冷的。”

好一个知冷知热的小可人,忽必烈怎能不深爱她?林妹妹莞尔一笑,笑意还没散开,她一怔,蓦地想起蒙古历史上,察必皇后是个小小的发明家,把旧的丝弦收集起来,在热锅上煮沸,然后成丝,再织成丝绸,察必还发明了马甲、帽檐……马甲?

“娘亲,你­干­嘛眼睛瞪那么大?”诗霖被娘请的眼神吓住了。

林妹妹放声大笑,哈哈,原来如此呀!历史居然是这么的有趣,一切都有定数,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样的事,不会有一点点的偏差。

“娘亲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林妹妹戏谑地对诗霖挤挤眼,“诗霖,你不觉着你的烈哥哥戴的那帽子光秃秃的,并不能挡什么风沙?”

“是,”诗霖小脸皱成一团,“烈哥哥的脸一到冬天都会冻的,娘亲,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有啊!”林妹妹一拍胸膛,她就索­性­做个幕后英雄,让她的女儿名扬青史去吧,“娘亲最最聪明了,今天咱们不上课,改做手工去。”

君诗霖欣喜地把小手塞进娘亲温暖的掌心,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还没等诗霖学会做马甲和帽檐,傍晚时分,君府中突然来了一位贵客,把君总管吓愣在府门边,好半天回不了神。

四王妃居然大驾光临君府。

在蒙古,等级观念非常严重。君问天虽说贵为蒙古首府,但就是一介商贾,与那些个王爷、官员玩得不错,可向来只有他登门造访他们的多,他们却轻易不会回访,除非有什么特别的重要的事。

王爷们有特殊一说,好歹与君问天还扯上个交情,这四王妃过来­干­嘛呢?忽必烈与诗霖虽情投意合的,但因为年幼,还没有谈论婚嫁,两家没什么深的交情,让四王妃亲自登门呀!

君府中众人大感意外,而且难以想象的意外。君总管忙不迭地把四王妃请进客厅,一边让人赶快通知少爷和少­奶­­奶­。

君问天和林妹妹领着君诗霖很快就过来了,君总管已经让人上了茶,局促不安地陪在一边。

诗霖在四王府呆了几年,看到四王妃有点亲切,很有礼貌地上前使了个礼,唤声:“婆婆好!”

四王妃微微点了下头,用生硬的语气对诗霖说了声:“罢了!”

林妹妹秀眉一下子蹙起来,心中有点光火,她可不懂什么尊贵之分,是人就是平等的,“四王妃,你屈尊光临君府,有何见教呀?”她不无讥讽地问道。

四王妃扫视了一下厅内,缓缓抬了抬眼,“让下人们都下去,这事知道的人越少,对你们越好。”

“哦,四王妃倒是很替我们着想。”这个真的是被民间传为送子娘娘、尊贵与神圣集于一身,生下四个皇帝的女人吗?林妹妹严重怀疑那些是四王府的人自我炒作,她怎么看这个应该受人尊重的四王妃就不顺眼呢,这句句话听着好刺耳。

四王妃轻蔑地笑笑。

“来人,把小小姐抱去老夫人院中。”君问天是何等的犀利、睿智,一下就嗅出四王妃的来意不善,而这个来意,他猜想一定和诗霖有关,他不要让小诗霖受到任何伤害。

“察必想留在厅中。”诗霖扬起脸,对爹爹说道。

“诗霖,爹爹、娘亲和王妃说大人们的事,诗霖乖,听话。”君问天疼爱地抱起女儿,送给君总管。差人掩了厅中的门,点起两排烛火,通明的烛光映着厅中三个人的神情都有点诡异。

“君堡主、夫人,你们心中一定在猜测我来府中的用意,依君堡主那样的聪明人儿,一定不难猜出的。”四王妃启口说道。

君问天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王妃,你高看君某,君某是真不知王妃来君府的动机如何。”他按按一边焦躁不安的林妹妹,让她不必心急。

“君堡主,”四王妃的语气有点愤怒,“你应该明白,小王子年少,不识人心险恶,我可是一把年纪的人,可不是好让人糊弄的。你们君府家大业大,佣仆成群,却照顾不了一个小女孩,硬生生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抚养。开始我也不在意,反正王府中养的人多了去。现在我才明白,这原来是君堡主的一番用心良苦,让小王爷与你家小姐日久生情,从而达到坐上小王妃位置的目的。昨儿,小王子对我所,让我在年前找媒人,到君府提亲,要和你家小姐先定个婚。我说好好的诗霖不叫,为什么要改成察必,原来都是君堡主教唆的好,知道汉人不能嫁蒙古王室,于是把什么都想周到了。告诉你们,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这种攀龙附凤的主意,你们想都别想。”

林妹妹一听,心中刚刚硬压下来的一团火腾地久窜上来了,她是既惊诧,又鄙夷,脸涨得通红,捧着个肚子冲到四王妃面前,君问天拉都拉不住,“若不是看在忽必烈的面子上,我立马让人把你扫地出门。以前别人说你聪明,很会教育孩子,今天我才真正看出你还真的不是一般聪明,呵,四王妃,少­操­心有的没的,想象力还真丰富,你编故事啊!你最好再活一百年,亲眼看到你教育的王子们如何互相残杀,让你这位伟大的母亲,尝尝教育成功的自豪感。我也告诉你,察必那破名,对我们家诗霖是个侮辱,我们不稀罕。不是我们家诗霖配不上你们的忽必烈,是你们忽必烈高攀了我们家诗霖。那个什么王妃位置,你爱给谁给谁去,我们君府对它没兴趣。但是你最好管好你家小王子,以后他哪条腿跨进我们君府,我砍掉他哪条腿。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真正用意,是不是心疼诗霖在你们王府的几年,让你们耗尽了钱财,行啊,让你们账房先生开了据过来,我们君府以十付一,二十付一,也可以商量。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日久生情呢,怕是你们想借我们家诗霖。来敲诈我们才是真的。”

哼,诬蔑别人,谁不会。

君问天摸摸鼻子,嘴角不住地抽搐着,他刚刚还一肚子的火气,现在听林妹妹这一吼,他忍俊不禁。

四王妃盛气凌人而来,他相信一定会灰溜溜地落败而归。林妹妹好久没发挥他的惊人之语,今天给了她用武之地。好了,他可以轻松作壁上观,看戏就行,也防着娘子动了胎气。

“你信口雌黄。”四王妃雍容华贵的面容铁青得慑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你敢说你们君府就没一点攀龙附凤的念头吗?”

林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莫谈雌黄,雌白我也是这句话,四王妃,你觉得做王妃威风八面,我可没这感觉,有一个真心珍爱自己的老公才是最幸福的,那些名利如过眼烟云,争得你死我活的,最终还不是一场空。哦,你不要在意我这话,免得误导你的雄心壮志。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们君府的人都知道和四王府走得太近,好处没有,伤害却是一大堆。你们家忽必烈是帅哥还是俊男,我们有必要巴结吗?还有你这样一位婆婆,我舍得把诗霖嫁过去给你欺负吗?我们君府别的没有,钱多的是,自有本事把女儿娇养得比公主还公主,到大了后,有的是一船的青年俊杰来求婚,­干­嘛白痴似的攀你那棵风雨飘摇的树?”

哼,财大果然气粗,这样子说话很横,很爽,林妹妹自豪地斜睨了下老公,在大汗与老公之间,她选择和老公白头偕老是绝对的英明的,和自己过不去、有自虐倾向的女人才会进宫呢。

四王妃不可示弱,柳眉一竖,冷冷地笑道:“你们是拿准了小王子对察必铁了心,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话。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能买到尊贵吗?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就是想与王室沾点亲,攀点故。”

“王妃,”林妹妹挫败地耸耸肩,“什么叫尊贵,你懂吗?尊贵不是一个身份,而是气质与涵养,尊重并珍贵,你有吗?人要先尊重别人,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不错,这一阵,小王子是常常到我们君府来串门,他虽年少,但他对诗霖的一份真情很让我和老公动容,我们尊重这份真挚的情感,才没有把他拒之于门外。我们并没有拿他当王子看待,而是珍视他是一个很有主见、很懂事的孩子。王妃,你刚刚那一席话,不是羞辱了我们诗霖,而是羞辱了你的小王子。我觉得你这个娘亲做的有点失败,你知道你儿子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四王妃扬起下巴,倨傲不凡迪说道。

“把托雷手中失去的汗位重新夺回来?”林妹妹嘲讽地一笑。

四王妃一怔,两眼­阴­寒地瞪着她,这位堡主夫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她谨慎地瞟了眼一边的君问天,那高深莫测的神情真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放心,你尽管去抢去夺,那是你们自个家的事,没人阻止你。可是,这抢夺汗位呢,是个工作,你的王子是人不是机器,总归还有情感,还有自己的­精­神生活,这些你懂吗?”林妹妹说道。

四王妃拧拧眉,不太明白她的话。“如果你是讲娶妻生子,我这个做娘亲的自然会替他们考虑。”

“那就好!”林妹妹觉得四王妃简直就是快顽石,不想对她讲解婚姻是自由的、平等的道理,“那是你们的家事,没必要向我们汇报。我们府中的晚膳一向是按人算份的,你来的突然,我想厨房有点手忙脚乱,王妃你就别为难我们厨子了,他们也摸不清你的胃口,不知要愁白多少根头发,你还是请回王府吧!至于亲事,你款款把心随便塞哪,我们都不会同意的,金钱方面,可以让两个府中的总管接触,我们就没必要见面了,谈起钱,总让人觉得俗气。君总管,送客!”她笑眯眯地,礼貌地对着正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王妃气得浑身发抖,怎么说到最后,好像是她上门求亲,被人拒绝了呢?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她咬牙切齿地恨瞪了眼林妹妹,袖子甩,怒气冲冲而去。

“王妃,不送哦,88!”林妹妹歪着头,挥挥手,眉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妹妹,今天说的痛快吧!”君问天好笑地摇摇头,她这个样子,最是让他动心。

“一般啦,她不算好对手,只会仗势欺人,乱耍威风。老公,我琢磨,诗霖是真的不能嫁这个人家。”林妹妹挨着他坐下,“我们家的诗霖终身不嫁,也不要受这份闲气去。”

君问天以笑作答。

“你那什么表情呀,难道不是吗?”林妹妹愤愤地说。

“妹妹,”君问天叹了口气,捏住她的小手,“我当然舍不得把诗霖嫁给那样的人家,可是对象是忽必烈呀,你认为我们能做这个主吗?”

林妹妹蓦地杏眼圆瞪,愣住了。

55,笛声何处(四)

不同寻常的来客把林妹妹心绪搅得纷乱,久久难以平静,她不像君问天能做到深藏不露、淡定自若,在随后的几天里,这件事情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她喋喋不休整日絮叨个不停。思来想去,千方百计想着还是不能把诗霖嫁给忽必烈,不谈以后忽必烈那后宫的三院六嫔,光是对付这个盛气凌人的婆婆四王妃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察必可是过世得很早,会是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们欺负死了吗?忽必烈虽然过到八十多岁,可大半个人生都是在征战。男人在前线,女人在后方,多孤单多寂寞呀!

“老公,我一定不能把诗霖嫁给忽必烈。”账房内,林妹妹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

君问天还是那一脸淡淡的笑意,不发表任何评论。

“老公,难道你不是我这一方的吗?”她很失望地斜睨着君问天。

“今天助产­操­做了吗?”俊美男子不接她的视线,放下手中的账本,轻抚着她已经算得上很壮观的小腹,这么大,这次不会真的又是两个吧!

林妹妹懒洋洋地倚在他肩头,摇了摇头,“哪有心思做体­操­呀,我连课都将不下去,­干­嘛花那么大劲培养一个绝代皇后呢,真是太便宜他们家了。咦。”她突地坐起,眼瞪得老大,“忽必烈好像几天没来府中了,会不会四王妃的重压下,他先放弃了?”

君问天白了她一眼,端过桌上的点心喂她,她现在不是一日三餐,是随时进餐,“那样子他就不叫忽必烈了。”他慢悠悠地说道,“自认为好娘亲,怎么没注意诗霖的小脸都拉了好几天?”

“六岁的孩子也会害相思?”林妹妹愕然,呆了半晌才回过神。

君问天失笑地弹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呀,天天见到的一个人,突然不见,心里总有些牵挂。忽必烈怕是要有所动作了吧!”

“什么动作?”林妹妹蹙起眉头,难不成他要离家出走,倒Сhā门做君家的上门女婿?历史上可没这么写,按四王妃那么强硬的态度,想扭转局面可不容易。

这个答案没让林妹妹费神太久,隔天就有人为她揭晓答案了。

“这是­干­嘛?”林妹妹捧着个肚子走进客厅,看着堆满厅的箱箱笼笼,不解地问。哇,都是价值高的珍稀珠宝、上等的毛皮和药材,还有五颜六­色­的绸缎,还有她说不上名可猛一看会吓一惊的物品。

厅中坐着的是四王府的总管和大都的知府童报国,那个一脸郑重正襟端坐的是之忽必烈。

“夫人,好久不见!”童报国是林妹妹的铁杆粉丝,别人奇怪堡主夫人的死而复生,他可是一点都不讶异。要说夫人可以在天上飞,他都会眼都不眨地点点头。这位夫人,任何稀奇古怪的事,发生在她身上,都属于正常。

“童知府,你好像又发福了。今天你们几位屈尊在此,有何公­干­呀?”林妹妹无意和童报国寒暄,很急于搞清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必烈抿着­唇­,对童报国点了点头。童报国向林妹妹拱拱手,笑道:“今天本官来府中是来讨杯喜酒喝喝的,四王子心仪君府小姐君诗霖,本官不做知府,今日是来做个媒人。”

哈,感情忽必烈请不动母亲大人出面,把大都城的父母官请出来,也算用心良苦。林妹妹嘴角玩味地勾起一抹笑,瞅见君问天由刚痊愈的白一汉陪着走进厅中,摸摸鼻子,“我不是这家的大家长,问他吧!”她指着君问天说道。

对付不讲理的四王妃她来,这些心机颇深的所谓明理的人,让君问天来应付。

童报国脸上堆着笑,向一脸酷酷表情的君问天,又说明了一番来意。君问天倾倾嘴角,扭头对白一汉说道:“白管事,带童大人和总管去花厅用点点心,我与娘子和小王子拉会家常。”这两人只是一种形式,真正那主张的人是忽必烈。

白一汉礼貌地向前引路,童报国和总管也识趣,谦让着跟了过去。

“君叔、君婶,诗霖好吗?”一等那两人走开,忽必烈忧心忡忡地急声问道。

“现在担心有点晚咯,她被你那个王妃娘亲吓坏了,再也不愿见到你了。”林妹妹讥笑地骗他,心态很好,脸不红心不乱跳。

忽必烈握紧拳头,狠击了一下大腿,头埋下,“对不起,这事是我处理不好,让君叔、君婶受委屈了,让诗霖受伤害了。不过,”他突地昂起头,神情非常坚决,“请君叔、君婶放心,这事情下次不会在发生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伤害到我忽必烈的小王妃。”

“小王妃?”君问天挑挑眉。

“对,我今天是来求亲的,请君叔、君婶把诗霖嫁给我,我马上要远征大宋,不想和诗霖分开,我想让诗霖随我前往大宋。”

林妹妹倒抽一口凉气,直眨眼,“上帝,你确定是用大脑在思考,而不是用膝盖吗?诗霖才六岁,你要娶个娃娃新娘?还有那战场上那么危险,你后面背着个孩子能举刀吗?还有……你家大人同意这门婚事吗?”

忽必烈脸一红,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好了,你一个个问题的问,别吓着小王子,小王子做事有分寸的。”君问天心中也是上百个疑问,脸上却没显露半分,他轻拍着林妹妹,示意她冷静。

“我娘亲那边。我已经说通了,她同意我与诗霖成婚,但……有可能不参加我的婚礼。我一定会以最隆重的蒙古大礼把诗霖迎娶进府的,每一个细微的环节都不会少。诗霖确实年幼,免于夜长梦多,我想尽早与她把关系确定,并……不是急于行夫妻之礼。”忽必烈俊伟的面容红得像烤虾一般。

“我量你也不敢。”林妹妹咬牙切齿,对他挥了挥拳,“订婚不好吗?”

“不,订婚不具备任何说服力,事实这一阵家族以我已成|人为由,四处张罗着为我觅王妃。我和诗霖成亲后,就不会受这些­干­扰了,也是为了尽早给诗霖一个名分,除了诗霖,我谁也不要。”

君问天与林妹妹对视一眼,无奈而笑。

“皇祖父亲征西夏时,也曾带着皇祖母同往。战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军营中非常安全,我会带侍女、厨子同去,诗霖不会有一点不便的。”

“你其实是不敢把诗霖扔在你家那个王府中吧,怕她被人欺负。”林妹妹不留情面的嘲讽道,“那可以让诗霖住在君府呀!”

“君婶,那不合规矩。也不全是因为那些,我真的不想和诗霖分离。她好小,带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忽必烈非常执着地看着林妹妹。

君问天抿了抿嘴­唇­,冷声问道:“告诉我,你是以什么为由让你娘亲妥协的?”

忽必烈身子一僵,好半天都没话说,重重闭了下眼,嗓音一沉:“我……我是以全力相助蒙哥夺去汗位、放弃自己争取的理由,让娘亲同意我与诗霖的婚事。娘亲在意的是汗位重归托雷家,希望是长子继承,不要引起内乱。对不起,姐姐,让你失望了。”他痛苦地别过头去。

林妹妹诧异地惊道:“如果不为诗霖,你……那么说你已有把握从窝阔台家系中夺取汗位吗?”

忽必烈轻轻点头,“我已和拔都王子联系好,军营中大部分将士现在也都臣服于我,若机会来到,我一举兵,便可轻易夺取汗位。”

“原来……你已经这么有出息了。”林妹妹叹道,历史上说蒙哥坐上汗位是因为长子的缘故,其实暗中是忽必烈的相让,元世祖果真是个令人敬仰的男子汉,为爱情做出这样的牺牲,她折服,“小王子,你没有让姐姐失望,姐姐真的没有白疼你,你……是好样的,姐姐不阻拦你与诗霖的婚事。但小王子,不要气馁,属于你的永远都不会少,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姐姐……”忽必烈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妹妹,他还有做大汗的希望吗?

林妹妹读懂了他眼中的质疑,认真地点了点头。

“姐姐,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努力的。”忽必烈欣喜地说道。

“怎么叫姐姐了,乱了辈分?”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二人的俊美男子突然Сhā话道。

“呵呵,是,是,君婶。”忽必烈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那……那我现在可以去看看诗霖吗?君叔,我想把婚事放在今年冬天。”

“最早得明年春天,君府嫁女,不能随意,总要准备些嫁妆。”君问天欣赏地拍拍忽必烈的肩头,“我同意把诗霖嫁你,不是看上你的王子身份,而是看重你是个真男人。”

君问天的俊眸中悄然泛出泪花,他的一双儿女,都快要离开他了,仕林在外公身边,诗霖小小年纪要嫁为人ℚi,两个都是他的心头­肉­,他们从出生到二岁多,都是他亲自带着的,一个睡在他左侧,一个睡在他右侧,诗霖爱摸着他的耳朵睡,仕林要抓着他的手才能安宁。为什么要这么早就与他分离呢,他都没好好享受过天伦之乐。

林妹妹朝忽必烈挥挥手,指指后院,然后轻轻地依进君问天的怀里,握住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腹中的孩子像翻了个身,把君问天的手都顶动了。“我们还有他呀,以后我还会生,你想当几次爹爹都可以。”她柔声低喃道。“你还有我,对不对?”

君问天窝心地揽住她的腰,吻吻她的发心,“嗯,只要有你,就有了一切。”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抱着。

“少爷!”这时,君总管抬腿走进客厅,一见二人相拥的样子,慌地别过头。“奥……奥都拉大人来了。”

“呃?”君问天脸­色­突地凝重,这大白天的,奥都拉公然来君府,不考虑后果吗?做事太草率了。

“请他进来。”他温柔地放开林妹妹。

“问天,嫂子!”奥都拉一身朝廷的官府,阔步走进厅来,神情有些焦躁。

“发生什么事了吗?”君问天责备地拧着眉。

奥都拉抬首,“问天,窝阔台中风了。”

君问天一惊,“这么快?”林妹妹脸上也是一派愕然,前几天不是看着还好好的吗?

“已经三日了,明天可能才对外发布。唉,说来话长。”奥都拉叹了一声,瞅了瞅两人,“以后就是贵由太子代政了。”

“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君问天表情有些深不可测。

“不,今天是大汗让我来请你们夫­妇­进宫,他……想见你们两位一面。”

“呃?”林妹妹惊得跌坐在椅中。

56,笛声何处(五)

天刚黑,两顶小轿,从后宫的角门边悄然抬进了皇宫,早有几个面­色­沉重的太监在等着。君问天揽着林妹妹步下小轿,一个头发雪白的太监无声地上前做了请的手势。两人默默地随着太监越过几间殿阁,来到一个清静的庭院前,太监推开院门,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林妹妹忍不住掩住鼻子。

君问天俊美的面容本就沉着,现在更是沉如冰水。

几人来到一间宽大的厢房前,老太监对着挂着的帘子禀道:“大汗,君堡主与夫人已到。”

里面响起支支吾吾的一声低喃,像是吐词不清似的。

老太监掀开帘子,请二人进去。

君问天和林妹妹对中风这词不陌生,思想上也有了准备,但猛一见到躺在床上的窝阔台,两人还是吃了一惊。

草原上的雄鹰,现在连病猫都不如,眼睛斜着,嘴巴歪着,身子半扭曲着,口水像是流不净,一直挂在嘴边,一个小宫女不停地替他拭着,房中还有股大小便失禁的异味。见到二人进来,窝阔台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脸,那笑比哭还难看。

林妹妹不忍地咬着­唇­,低下头去。

“看……看座。”窝阔台一只勉强能动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太监忙搬上两把椅子放在床边。

“呵,肚子又……这么大了。”窝阔台费力地看着林妹妹隆起的小腹,眼底泛出温柔。

“大汗传我们来有什么事吗?”君问天沉着个脸,冷冷地问道。

窝阔台让宫女帮着转了个身,正对着他们,苦涩地一笑,“朕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报应呢?”

君问天沉默,林妹妹难过地摇摇头。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朕不会那么自私的。君堡主,原谅朕,朕只是爱疯了碧儿,请接收朕迟到的歉意。”

林妹妹只觉喉咙哽得难受,她咽了咽,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窝阔台不听,继续说道:“朕真的执迷不悟,就像中了邪一般,犯一次不够,还要犯二次,幸好这次朕把碧儿好好断断还给君堡主了。君堡主,朕对你们夫­妇­犯了这么大的错,朕情愿死在你们手中,而不是这样生不如此的躺在这里,任人鱼­肉­,这简直太讽刺了。”

“朕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大汗,太感情用事。可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能掌控,唯独情感没办法抑制,命中注定与碧儿相遇,就是明知万劫不复,朕还是愿意往前撞去。朕永远记得你们新婚的那一天,碧儿挽着君堡主的胳膊,盈盈地笑着,朕看了心中突地一震,像被谁撞开了一个洞,真的好羡慕君堡主……”他说得太快,不禁有些气喘,好一会才恢复了过来。

“现在看到你们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朕心安了。君堡主,一定要好好疼碧儿,她是天上的仙子。”窝阔台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接近林妹妹,君问天微闭下眼,把林妹妹的双手紧紧窝在掌心,“这事,不劳大汗­操­心。”

“呵,朕还能­操­心什么呢?”窝阔台眼中涌出了两滴泪珠,“现在活着,只不过是在等别人羽毛长丰,到了翅膀硬的那一天,朕就该永远歇息了。”

“难道你不是喝酒喝得中风,而是别人的……?”林妹妹惶恐地看看君问天,不敢说下去。

窝阔台痛楚地闭上眼,绝情嘴是帝王家,英明一世,最后竟惨死在自己儿子与皇后的手中,不叹,不叹,这又不是先例,早在那些远古的朝代,就已经有了许多事实了,弑君呀!

这又是一个历史的黑暗,史学家是假道学,不尊重事实,说什么窝阔台是死于酌酒,原来是被毒死的。林妹妹心中暗道,不过,这样与老公就没什么挂系了,睡觉也安宁许多,不然多少有点罪恶感。窝阔台是坏,但他坏得让人……同情。

“大汗传君某过来,就是为了说一句道歉吗?”君问天问道。

窝阔台眷恋地凝视着林妹妹,他其实是私心地想再见一下碧儿,这一见后,就该是­阴­阳相隔了。

“那些没有良知的人夺了汗位,也不会太久,朕虽不理朝政,心中可是明镜似的。君堡主,大都太烦乱,是非也多,带碧儿回飞天堡去吧,为人处事低调些,不要再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蒙古要征服大宋,托雷家系要夺汗位,世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阳光,走吧,远远地,飞天堡是块净土,就呆在那儿,好好地、幸福地过下去。”长长的一番话,窝阔台说的很慢,直到力气用尽,疲惫地闭上双眼。

林妹妹听得阵阵心痛,忽一低头,有泪如倾。

“朕是个没用的大汗,不能保护喜欢的人,不能给蒙古带来安宁,死不足惜。碧儿,在走之前,能告诉朕你是从哪里来的吗?朕下辈子希望能早点去那个地方等你。”窝阔台期待地看着林妹妹。

“我……”林妹妹泣不成声。

“她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君问天生硬地回道,拥住林妹妹,向窝阔台施了施礼,“大汗多保重,君某告辞。”

“碧儿……”窝阔台手在空中挥着,林妹妹咬着­唇­,没有回头。

两人刚出厢房,迎面碰上款款走来的乃马真皇后。乃马真一怔,雍容华贵的面容立刻僵住,“这可是两位稀客啊,”她紧张地瞟了瞟林妹妹,视线落到她的小腹上,不禁瑟缩地颤了颤,“看……堡主夫人这样子,怕是喜事快了。”她­干­笑笑着说道。

“皇后的喜事不也快了吗?”林妹妹讥讽地倾倾嘴角。

乃马真脸上青一下白一下,极不自然。

“可是皇后你知道吗?笑到最后的人才叫赢,希望皇后如愿以偿。”贵由太子在位仅仅三年,死于一场古怪的凶杀,那也是一桩千古奇案,一直无人说清。贵由太子在位的三年,乃马真是上串下跳,助儿子治理国事,二年不到,就吐血而亡。人真的应该有自知之明,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紧紧握着,有一天还是会被别人抢走的,反而让自己很受伤。

“呵呵,多谢夫人的吉言了。”乃马真现在正志得意满,一切按照她的计划有序地进行着,根本不把林妹妹的话当回事。

君问天微微抬了下手,揽住林妹妹,转身而去。

乃马真怅然地立了很久。

“老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瞧着窝阔台那样,就恨不起他来。”轿中,林妹妹依在君问天怀中,说道。

“这是他的命运,谁也无法抗拒。”君问天淡淡地倾倾嘴角,“他还真执着,都这样了,还不醒悟。莫谈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君问天的。”

啊,有人耿耿于怀窝阔台刚刚一句无意的呢喃,林妹妹斜睨着老公,笑靥如花,“看吧,我的下辈子都有人预定了,选择权在我手中,你可要对我好点,才有机会做我老公哦!”

“我从不选择,我定好了目标,就笔直地走下去,你注定只能做君问天的娘子。”他自信满满地一笑。

“知道你厉害,帮你说,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逃不掉,­干­脆在脸上刻个你名字的所有式吧!”她白了他一眼,圈住他的脖子,“老公,那我们回不回飞天堡呢?”

君问天抚摸着丰润的脸颊,“等你生下孩子后,我们就回飞天堡,你现在不宜长途跋涉。”

永远的天堂

蒙古冷得早,十一月刚过不久,在几场狂风刮过之后,突然就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乌云翻滚,大雪纷飞。雪片大如羽毛般,落在草原上,落在帐篷顶上,帐篷恰似一个个大白馒头。雪往之后,银装素裹,倒也十分好看。

君府园中的几株腊梅也恰在这时分开了,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缕缕梅香,让人觉得连骨子里都变得清雅起来。

这天刚入夜,前一刻还在花厅里和少爷、老夫人有说有笑的少­奶­­奶­林妹妹突然抱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君府中“哗”地就开了锅,佣仆们脚下犹如就装了滑轮一般,各奔自己的工作地点。这个情景在华大夫宣告预产期前一个月,少爷就在府中演练过。虽说少­奶­­奶­的预产期提前了两天,但君府上上下下忙而不乱。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林妹妹阵痛一加速,热水、药汁、纱布,华大夫的药箱和华大夫本人、稳婆二个就早早在产房中候着了。君问天不避嫌、不顾王夫人说什么男人不宜进产房这类的话,坚持陪在林妹妹身边。侍候娘子喝助产汤、拭汗,握着娘子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柔声给她加油,虽说他内心其实已紧张得不成个样,内衫被冷汗湿了一次又一次,但脸上绝对是一派平静。

有生仕林、诗霖的经验在前,又有老公陪在身边,又在自己府中,林妹妹疼得脸脱了­色­,但情绪还不错,时不时还向君问天笑一下。这一次,腹中的小娃娃也很乖,没折腾娘亲太久,在一个时辰的疼痛后,高贵优雅地从娘亲的腹中出来了,是一个壮实漂亮的小男生。

华大夫惊喜万分,说很少见到第一胎生得这么顺利的产­妇­,胎儿的块头可是不小,君府厨子的补汤没有白煮,小公子居然有双下巴,下脸白净净的,有着其父的面容,可却是其母的神情,眼睛刚刚睁开不久,就扯开小嘴巴笑得皮皮的。

稳婆给孩子洗好澡,笑吟吟地抱给君问天。君府外面这时早已爆竹想翻了天,笑语隔看几层门都听得见。君问天颤巍巍地接过孩子,这次妹妹分娩,他终于没有失责。

“妹妹,看,我们的孩子。”他噙泪吻了吻一脸疲累的娘子,头挨着头,一同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婴儿漆黑的眼珠溜溜转个不停。

“老公,我没有骗你吧,我生孩子很厉害的,可惜这次没有生两个,下次我们再努力。”产­妇­­精­力不错,还要力气说笑。

君问天宠溺地把孩子递到她怀中,“那些以后再说吧,现在养好身子最重要。”小闯祸­精­再厉害,从怀孕到分娩,还是很辛苦,他不贪心,飞天堡现在有了继承人就足够了,他不想她再生,以后大把大把的时光,留给他就好,一辈子不是无限的岁月,他要珍惜她一起的每一天。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别的地方,她自信比娘子成熟、出众,但这文才还是娘子行,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比状元还状元呢,像仕林、诗霖的名,多好听啊!

林妹妹撑坐起身子,额头还湿湿的,疼爱地看着怀里的小男生,沉吟了下,“老公,叫慕白可好,君慕白,白是爸爸名字里的一个字,慕白,也算作一份思念和敬慕。”

“君慕白!好!”君问天俊容绽开满天的阳光,“又儒雅又斯文,还又透着股高贵,很配飞天堡未来继承人的身份。”

君慕白在娘亲的怀中弯起小嘴,也乐了。

林妹妹做满两个月子后,已是早春二月,草原上的积雪还没融尽,君问天决定正式迁入飞天堡,以后,飞天堡是真正的家,君府只是大都中的一个产业。王夫人思索再三,舍不得小慕白,同意一同搬回飞天堡。

车队在草原上缓缓穿行,林妹妹倚在君问天的怀中,看着正在悄然泛绿的草原、远处默默解冻的湖泊,想起第一次随君问天来大都时的情景,两人在车中同看一本《花间集》,翻到一首艳诗,自己羞得脸红心跳,他玩味地和她打趣,那时他们一点也没心仪,可以说是敌对,可当她无意睡去时,醒来后却被他紧紧拥在怀中,甚至坐麻了他的腿。谁会想到这个男子真的成了她一辈子深爱着的老公呢?

世上没有从一开始就笃定的爱情,爱情需要慢慢地磨,磨到光滑,就成了永远,也需要一点点信心,一点点勇敢,一点点运气和很多很多努力,彼此的努力。

“老公,知道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林妹妹环住君问天的脖子,仰起头,迎上一吻,凉凉的­唇­很快被一团火热裹住。

从此以后,在这个蒙古的动乱时代,没有几人知道她来自遥远的一千年前,也没几人知道她的芳名叫妹妹,人们只知道她是飞天堡的堡主夫人,叫君林氏,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爱眼前这个俊美男人,在他的宠溺下,理直气壮做一个米虫,这样看上去好像很没自我,但那又如何呢?

这世上能有多少女子能像她这般,嫁给自己深爱着的同时也深爱着自己的那个男子呢?

她掀开窗帘,看到远处,红松翻滚,在红松的旁边,春意没浓,可却已是绿树萦绕,在树木之间耸立着一幢幢红瓦白墙的楼阁,不是雕梁画栋、而是高雅柔和的欧式风格,在阳光上,暖得令人惊喜。

“老公,那时……”她扭头,激动地看向君问天。

“妹妹,那就是我为你建的天堂。”俊眸溢满笑意,修长的手指Сhā进他的发间,“这只是开始,我对你的每一个承诺,以后我会慢慢的一点点兑现。”

“包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爱我吗?”她俏皮地笑着,却不小心笑出了一滴泪。

“对,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俊美的面容动情地抽搐着,深情款款吻去那滴晶莹的泪珠。

马车直直地往那座阳光下的城堡驶去,那座像天堂一般的城堡。

飞天堡做的第一桩大事,就是君家小姐君诗霖嫁给四王府的小王子忽必烈,而忽必烈乃是蒙古第一俊杰,这婚礼怎能不举世瞩目,就连大汗窝阔台也特地让人送来了贺礼。而很多年没有回娘家的君青羽,也携夫婿和孩子一同回来了,那一天,真的是有太多的喜,也有太多的泪。

看着诗霖穿着小小的嫁衣,由忽必烈抱着上了花轿,林妹妹哭了,她破了历史记录,二十五岁就做了人家的丈母娘。她的小女儿呀,历史上著名的七岁皇后、煮弦皇后、环保皇后、俭约皇后,千古红颜呀!知道诗霖会得到忽必烈一生的珍爱,生下的孩子也会倍受重视,诗霖应该说会幸福,可心里还是不舍啊,毕竟诗霖才七岁,这简直就像是做人家的童养媳呀!可谁有办法对付得了那个元世祖呢?

君问天从身后把她轻轻拥在怀中,“妹妹,没事,我们还有慕白。”

哦,说起那个君慕白,简直就是个顽皮小子,一天不闯祸,就让人觉得这一天平静得有点异常。在娘亲和爹爹的亲自督导下,幸好从没闯过大祸,也早早地显露出经商的天赋,这最让君问天自豪了。这个坏小子大了以后成为一代诡商,这诡可不是个贬义词,而是指他­精­明得神出鬼没,没人能猜测出他真正的用意,哦哦,那是另一个故事了,这里跳过。

一年之后,韩江流携陆可儿与二公子来飞天堡游玩,看着陆可儿又微微隆起的小腹,默默凝视着韩江流的那一脸娇柔,林妹妹欣慰地笑了。

陪你到老的人,也许不是你的刻骨铭心,但幸福没有固定的定义,只要快乐就好!

又过了两年,奥都拉从大都过来,说窝阔台在一天夜里睡去,然后没有再醒来,那是公元1214年。

君问天遵守诺言,把奥都拉秘密地送回了西域。

在乃马真皇后的周旋下,太子贵由登上了汗位。

拖累家系与窝阔台家系,汗位之争再次拉开序幕。

不久,乃马真皇后病了,应该不久就会累死。飞天堡的一个佣仆去西夏办事,在一个集市上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听说他来自飞天堡,问起堡主和堡主夫人过得可好,佣仆说不错,白胡子老头笑了,说缘分天注定,然后翩然远去。

这些有的没的,发生的地点离飞天堡那么远,对飞天堡中的日子一点影响都没有,君问天忙生意,林妹妹忙教子,不知怎么,以后,她真的没有怀孕。

以后的日子其实没有多少­精­彩,夫妻相处,很平凡,并不是时时的风花雪月,偶尔争吵,偶尔也会为一些意见不同磕磕碰碰,但幸福的味道没有变。

她生气的时候会骂他吸血鬼,他宠溺时,仍然喊她我的小闯祸­精­,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呀!

又过去许多许多年,草原中心的湖泊旁边,思碧亭旁边,一个白发的卷发女子安坐着。傍晚,夕阳洒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边的树木中,一座新坟,方方正正,四周载满了松柏。

卷发女子久久地注视着墓碑,光洁的大理石石碑上刻着名字、生卒与立碑日期,有些不同的是,墓碑的另一边,还刻着另一个名字,两个名字紧紧相依着,不离不弃。上面写着“夫:君问天,妻:林妹妹……”

落日西沉,她仍看得出神。

一个俊美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轻声喊了声,“娘亲……”

她含笑抬头,“哦,慕白来了呀!”

“你又在想爹爹吗?”君慕白温和地替她别好散落在额前的卷发。

“嗯,我怕他­性­子急,久等我不来,所以过来和他说说话。”

君慕白看到娘亲的膝上放着一张纸笺,上面写得密密的,“娘亲,那是什么……”

“哦,给我爸爸、妈妈写的一封信,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呀,你的大哥世林就和他们在一起了。好了,慕白,我们回去吧!”她把手放进君慕白的掌心里,留恋地看了眼新坟。

清风在林中穿梭,晚霞从湖面经过,这样一个黄昏,万物安宁而幽静。

她缓缓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秋日的早晨,一个卷发的年轻小女子昂起头敲开飞天堡的大门,高声说道:“君堡主,你娶我为妻吧!”

俊美而又带着点邪魅的男子深邃地看着她,黑眸如子夜般漆黑。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神秘而又甜美。

“老公,还记得你的诺言吗?”她张开眼,仰望着蓝­色­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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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北京。

上午八点,艳阳高照,大街上满是一拨一拨忙碌的上班族。林家也是一团的忙乱,林书白有个演讲,方宛青要上公开课,林仁兄和李煜今天毕业答辩,君世林参加一个儿童智力大奖赛。

就在一个个衣冠毕挺,准备出门时,客厅中的电话铃响了。接电话的向来是林家名义上的家长方宛青。

“喂……”方宛青的声音很不耐烦,瞅着墙壁上的挂钟,神情非常焦急。

打电话的人停了一下,然后怀疑地问道:“你是北京市XX区XX街XX楼XX室吗?”

“非常正确,你是查户口的?”方宛青女士的音量在提速中。

那边的人猛地吞了一大口口水,“不,我们这里好像有你的一个快寄。”

“快寄公司不是送货上门吗?你们现在有没有职业道德?”方宛青女士火大了,直接咆哮出声,正欲出门的其他几人停下脚步,讶异地看向她。

“是这样的,这个快寄有点奇怪,时间有点久,地点也有点远。”

“你说具体点。”方宛青女士蹙蹙眉头。

“这个快寄的寄出时间按照推算好像是近一千年前,寄信人叫林妹妹,我们现在在……内蒙古的呼伦贝尔草原上考古,刚发现了一个古墓,唉,有些事我们也说不清,你们……能来一趟吗?”

“老林……”方宛青女士愕然地瞪大眼,尖叫声几里外的街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林家所在的小区保安惊诧地看到小区里最受人尊重的林教授一家,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疯了似的冲出小区,拦下出租车,慌乱地比划着,不一会,出租车就消失在车流之中。

最近的一班飞机到了内蒙古,又花了几个小时赶到了草原上,在一片密林之中,几道考古红线扯出一个方地,他们屏气凝神跨过去。

一个头发灰白的男子迎上前,用戴手套指指一个紫檀木棺材中的一个被蜡封得实实的包裹,上面清楚地用二十一世纪的简体字写着林家的确切地址,还要电话号码,寄信人:林妹妹。

方宛青抱着世林,一下子泪如雨下。

经过一番周折,林家把包裹带回了酒店,那个古墓也在交涉下,暂时不再开挖。

林仁兄买了把锋利的小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蜡剥开,里面是个乌木盒,透着檀香味,上好木质,林仁兄缓缓打开盒子,首先跃入眼帘是一道五彩的晶光,几人眨了下眼,看过去,原来是一枚由几颗硕大的粉钻镶嵌着的发环,在旁边是另一枚象牙的发环,盒子的下面铺满了价值不菲的珍珠,在最下面是一封锦帛写的信。

林仁兄颤抖地取出信,递给林书白。

“你念……”林书白空竹不住的扶着椅子坐下,眼中是泪水纵横,方宛青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着。

林仁兄点点头。

“爸爸,妈妈、仁兄:你们好吗?我也不知北京现在是什么时候,可能才是我和问天离开后过去几天,也许是几年,而我已经在蒙古过了六十年,想不到我会过到八十多岁,哇,真的好长寿啊!

上个月,问天走了,走得很安详,也很幸福,他知道我们不是生离死别,而只是一次小小的别离,因为不久我就要陪他去了。他呀,永远的大男子主义,一定是想抢先去为我建一个家,才先走一步的,不然他才不放心扔下我一个到处闯祸。

爸爸、妈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六十年,我过得很幸福,非常非常的幸福,问天疼我、爱我、宠我,没有一天不是快快乐乐过着的。有个悄悄话告诉爸妈,历史上忽必烈的察必皇后就是我的女儿君诗霖,后来我又生了个儿子君慕白,她现在已是江南、漠北名闻遐迩的大商人了,很得问天的真传。

可是不管如何幸福、快乐,还是很想念爸妈,想念仁兄和仕林,仁兄该有女朋友了吧,好像看看什么样子呀,呵,我可是很野蛮的小姑子。

在去和问天团聚之前,忍不住写下这封信,做了这个包裹,如果上天帮忙,说不定哪天考古的发现我与问天的墓,就能把这个包裹送到你们手中了。呵,我永远都是奇思冥想的。

但谁知道呢,奇迹无处不在,如我和问天的相爱。

这两枚发环,是我常用的,钻石的是问天送我的,按蒙古古礼,应该传给长媳,那就请爸妈送给仕林的妻子吧,象牙的发环是我在蒙古一位极好的朋友送的,她就像邢辉一般爱过我,只是我们无缘,这枚发环就转赠给邢辉,替我祝他幸福。其他的珍珠,给仁兄,是小姑子送给嫂子的礼物。我给爸妈的只有无法言说的爱和想念。

爸妈,谢谢你们生下我,也谢谢你们成全的和问天的恋爱,谢谢你们教育仕林。

最后和仕林说一句话,仕林,你是君家的长子,一定要替爹爹和娘亲好好孝敬外公、外婆,要尊重你现在的爸爸和妈咪,对自己要求不要太高,快乐就好。

仁兄呢,你这个爸爸做得称职吗?呵,辛苦你了!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再写下去了,我想说的,爸妈一定都会懂的。

爱你们!

不能尽孝的女儿妹妹敬上!”

“她……”听完信,抱着仕林的李煜讶异地问道。

“她就是我的妹妹,也是仕林真正的妈妈-------林妹妹。”林仁兄咬着­唇­,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真是好没天理,比他小的丫头竟然活到八十多岁,比他还先作古。

“老林……”方宛青泣不成声,伏在林书白的肩上直颤抖。

林书白双手哆嗦,眼中去盈满笑意,“宛青哭什么呀,你看妹妹过得有多幸福,他和问天很恩爱,不哭,我们应该欣慰。”

李煜怀中的君仕林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看向酒店远处茫茫的草原,他记起了飞天堡,记起了诗霖,还是草原上大片大片的野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光的湖泊。

爹爹和娘亲真的作古了吗?

林白书一行又重回到考古地,坚持带走墓中的尸骨,他们才不舍得让妹妹和问天落为考古学家们的研究物呢!可是把棺材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一根骨头,包裹能保护了千年,照理里面的尸身也应该保存得很好,但哪去呢?

是盗墓人先行盗走了吗?不对啊,盗墓人盗的是宝,不会盗尸身的,不可能放弃包裹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这就成了个谜。

林家人无奈地回到北京,感慨、唏嘘了好一阵,日子继续。

那邢辉收到林妹妹送来的象牙发环,那一天,她没有上班,一个人回到新闻学院,默默地坐着,从早晨坐到黄昏。

路灯亮起,他走出新闻学院,在站台下等班车,正是下班的高峰,等车的人很拥挤。

“哇,极品帅哥哦!”一身边等车的一个学生摸样的小女生突然直直地看着前方,尖叫一声,同行的其他几个女生忙抬起头,“在哪,在哪?”

“看,看……”小女生指着对面街头一辆泊着的车。

邢辉不经意地随着小女生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突地停止了呼吸。

霓虹灯下,一位俊美、邪魅的修长男子缓缓打开车门,跨下车,温柔地扶出一个笑意盈盈的卷发并有着一双大眼的俏皮女子,爱怜地拥住她的腰,两个人说笑着,往远处走去。

邢辉拼命地眨着眼,凝视着那羡煞旁人的背影,眼眶莫名地一热。

是你吗,妹妹,有可能吗?

她没有追上去询问,他只是看着,看着……

班车来了,他随着人流上了车,从车窗中,他仍看到那对身影在走。

邢辉微闭下眼,笑了,­唇­角温和地弯起。

他不想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不管身在何处,妹妹一定都会过得幸福,因为她的身边永远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君问天。

这就够了,相信有一天,也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林妹妹从天上掉下来,对他笑靥如花。

北京的也默默深了,然后,就是凌晨,东方发白,太阳初升,又有许许多多的希望在绽放,结果……

传奇就是奇迹,她会持续多久,无人得知,但只要他们幸福,答案重要吗?

良缘没有形式,懂得把握就能恒久。

亲们,你们说对吗?

番外一,爸爸未成年(上)

林仁兄一直觉得老天对他不太公平,瞧瞧班上的同学,现在哪个不是独生子、独生女,偏偏到他出生时,还有个不识趣的小丫头硬巴巴的跟在他身后,与他一争父母的关爱。

偏偏又不是王子与公主,还叫什么龙凤胎,听着多怪异!

方宛青女士对他耳提面命的一句话是:仁兄,你是哥哥,让着点妹妹。

对,对,让着妹妹,好吃的、好玩的都先让着妹妹,好看的笔记本和书包都要让妹妹先挑,爸妈出去旅游、参观、看剧,如果只能带一个小孩,那么永远都是妹妹,他是男子汉,留在家里看家。有许多时候,他觉得他不像是男子汉,而像是条看门狗。

为了强调妹妹的地位,还特地给妹妹取名叫“妹妹”,不过,这个名字倒是让他的童年、少年,就是现在,都过得非常有趣味。

把妹妹与《红楼梦》里的林黛玉MM相提并论,是林妹妹永远的痛,却是他永远的快乐。

所谓快乐与委屈总是并肩作战,他想想也罢了,大男人不和小女子计较,再说毕竟是自家妹妹,也没让给外人。现在那个小丫头翅膀硬了,居然被一个一千年前的男人给拐跑了,午夜梦回想起与小丫头的前尘往事,他都有点后悔当初应该多让一点小丫头的,现在想让也没机会了!那个小丫头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从前抢占了他许多的幸福,很大方地把他的小外甥仕林留给他做儿子。

哇,二十四虚岁的爸爸,有一个六虚岁的儿子,还是那种比当红的童星都俊都可爱的儿子,这世上能有谁比他更幸福、更虚荣?

其实,林仁兄觉得自己也挺帅,一八0的个子,长腿,阔肩,倒三角的体型,肌理清晰,面容英俊,举止潇洒,又不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类的,他从幼儿园到现在的研究生,读的都是名校,成绩都是前茅,按理像他这样的男生,后面倒追的女生应该排成队。可不知为什么,队没排成,稀稀落落的有几个,却都属于恐龙级的,吓得他走路都不敢随便回头。

有几个相处得不错却名花有主的女生爱和他打趣,总是说林仁兄,你真的好可爱。

他听了好想吐血,形容男生可以用帅、英俊、雄伟、轩昂、气宇不凡,可爱这个词能用吗?简直是对他的一种耻辱。

他决定了,不再坐等没人从天而降,他要主动出击。他的目标锁定学院里被传为美女加才女的李煜。

李煜,听说是某军区某长官之女,有人看到接送她的轿车前面挂着W开头的车牌,年轻的军官替她拎着包包,神情极为恭敬。可能受其家庭影响,这丫头平时不苟言笑,总是一板一眼的,给人感觉很高傲。不过,人家也有高傲的理由,家庭是一方面,自身条件也不错,她是林仁兄高考那年的北京市理科状元。一进这学院,院长和系主任就把她捧得像天上的月一般。那丫头长相不属于绝丽,但至少是清秀里的最高级。学院里有这么一朵名花,那些个两眼闪着绿光的风华正茂的骄子们还不像苍蝇似的扑上去。

偏偏同学四年,现在又一起读研究室了,林仁兄就没发现李煜的身边有一个护花使者。

林仁兄对冷美人一向不感兴趣,从没把自己和李煜联系到一起去。班上的同学里差不多都成双成对了,好像就他和李煜形单影只,聚会的时候,各占一个角落。他想想,要不他就和她凑合一下吧!

他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情书宝典,细细研读了一遍,花了一晚上,写了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连同一把鲜艳的白玫瑰,请人送到女生宿舍。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李煜来得很早,站在教室门外。他看到她时,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一手的冷汗,李煜平静地看着他,从包里拿出他的情书,说:“里面有四个错别字,两个病句,我已经帮你都圈出来了。”

躲在窗边偷听的男生们哄堂大笑,他就差跺个地缝钻下去算了。也不知那天怎么过下来的,反正课没好好上,以后,他就成了学院里一个经典的笑料。

从那时起,他就和她结上了梁子。两人面对面走过,全当对方是空气。

他在心中把她诅咒了千遍万遍,咒词只有一句,让她一辈子成为无人要的老姑婆。同时在心中发誓又发誓,一定要娶一个胜过她千百倍的女子,让她羞愤而死。

九月,大学城,骄阳似火。

林仁兄怀里抱着君仕林,从车里下来,张开手掌,替仕林遮住刺眼的阳光。爸妈今天都特别忙,让他送仕林去幼儿园。他到了那一看,看到一个个哭得两眼直翻的小男生小女生,再瞧瞧自己一脸早慧小大人似的儿子,转身就走。

他林仁兄的儿子读那种幼稚的学校,简直是一种侮辱。

仕林非常聪慧,在方宛青女士的教导下,已经超出同龄的孩子许多。林书白先生说要把仕林送到小学里的提高班,方宛青女士舍不得,说一上学,孩子就会很辛苦,­干­嘛咬那么急,先玩几年再说,仕林小呢!

你听听,这像教书育人的老师说的话吗?

君仕林今天穿了一身超酷的牛仔装,还配了一个牛仔帽,显得特别有型。林仁兄一路走过,瞬刻就成了注目的焦点。

林仁兄读的是金融学院,他是老生,不需要像新生那样烦报道呀、注册,直接就开始上课。今天有个外教的大课,课讲得非常生动,明明是给研究生上课,却有许多本科班的学生跑来旁听,去晚了,会占不到好位置。

林仁兄一进教室,就看到几个同学咧着嘴笑着正欢,他抬手打了招呼,坐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也给君仕林占了个位置,眼角的余光瞟到李煜面无表情的在翻着书。

“上帝,哪里来的小帅哥?”男生女生一起惊呼。

“哦,我儿子!”林仁兄得意地笑笑,替仕林拿下身后的小背包,把里面吃的喝的掏出来放在桌上,再摆好笔墨纸砚,写毛笔字,是君仕林最大的爱好。“仕林,叔叔、阿姨好!”

君仕林得了君问天的真传,神情淡然、清冷,他抬起清澈的大眼,听话地喊:“叔叔好,阿姨好!”

男生女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父子俩,人越围越多,李煜仍云淡风轻的看自己的书。

“林仁兄,快向党和人民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按捺不住问道。

林仁兄笑笑,拿下君仕林的帽子,露出与他同样的卷发,挑挑俊眉,“没什么好交待的,就是我儿子呗。”

“他多大?”有个女生斜睨着他。

“六岁!”君仕林叹了口气,他又不是哑巴,这样问题直接问他不就好了,何必要拐个弯呢。

“林仁兄,这样一说,你十八虚岁就生儿子了,那时还是十七虚岁,你未成年呢!”

林仁兄扬起下巴,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

“这可能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只有缘分到了就行。”林仁兄轻描淡写地说,替仕林铺上宣纸,“儿子,说我是你什么人?”

“爸爸!”父子俩非常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君仕林!”

“为什么姓君?”

“仕林随妈咪姓!”

林仁兄耸耸肩,“现在你们相信了吧,仕林就是我儿子,你看这眼睛、头发,都是我的真传。”

一群人呆若木­鸡­,傻傻的看着他,好半天,才有一胆大的找到自己的声音,“林仁兄,那你的……另一半呢?”

“哦,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十七岁时她移民区加拿大,走的那一晚,她过来看我,我心里非常难过,就抱住了她。再次相见是今年的春天,她回国了,告诉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君仕林,但是她不幸患上了重疾,将不久于人世,本来想一个人好好地把仕林抚养大的,现在看来不行了,她考虑再三,把仕林送到我身边。就在开学的前一个月,她离开了人世。”

四周突地一片寂静,有几个女生开始抹起了眼泪,男生们则一脸戚戚,君仕林侧过小脸,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林仁兄。

林仁兄心虚地直吞口水,“儿子,怎么了?”这番说辞,他是临时起意,没想到反响这么多,但儿子那眼神看得他心中毛毛的。

“爸爸,我要妈咪!”君仕林­奶­声­奶­气地说。

女生们都哭出声来了。

仕林这样子讲话,就代表他在生气。在仕林的心目中,他的爹爹和娘亲是不容人侵犯的,“儿子,以后爸爸也就是妈咪。”他硬着头皮说道,凑近仕林的耳朵,“给点面子哦,儿子,不要塌了你老爸的台。”

君仕林这才收回目光,一丝不苟地开始练他的毛笔字。

上课的铃声响了,外教走进教室。这一节课女生眼红红的,男生们轻吁短叹,出奇的安静。

不用说,一下课,君仕林就多了许多热心的­干­爸和­干­妈,一个个恨不得把他宠上天,林仁兄根本都碰不到儿子,­干­爸­干­妈们囔着以后君仕林就是大家的责任了。

林仁兄去了趟洗手间,一出来时,看到李煜站在走廊上,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她。

“林仁兄!”李煜轻轻喊住他。

他回过头,讶异地看着她。

她讥讽地倾倾嘴角,“你可真够幼稚的,那种故事也编得出来。”

他一瞪眼,没好气地说:“与你何关?”

“当然有关,因为我听着恶心。”李煜慢条斯理地闭了闭眼,扬长而去。

番外一,爸爸未成年(中)

林仁兄把李煜的话直接处理成她妒忌他的幸福,觉得总算胜了她一次,心情特别的好。

中午去饭堂吃饭,爸爸林仁兄和儿子君仕林当然就成了座上宾,自有一帮不花钱的服务生热情的为他们服务。看着这粉雕玉琢似的小人儿,男生和女生们恨不得占为己有,多少不同对以后的婚姻生活生出了一些向往。

如果也能生出这么帅的小男生,结婚也不错哦!

饭堂里今天稍微有点特­色­的菜全给林仁兄班上的几个男生抢过来了,讨好地放在君仕林面前。女生们巴巴地给他递筷子、汤勺,抢着给他布菜。

君仕林礼貌地道谢,但吃得极少。这些菜和­奶­­奶­方宛青女士煮的不能比,他不喜欢,但小脸上却没表露出来。林仁兄知道儿子挑食,也不催促,自顾吃喝,想着一会下午没课带儿子去肯德基吃点小孩子喜欢的­鸡­翅之类的东西。

新新出炉的­干­爸­干­妈们可急了,个个苦着脸,询问是不是这菜不合胃口,要不要去买点别的。

“我刚刚牛­奶­喝多了,暂时吃不下。”小仕林大眼滴溜溜转了转,看到对面桌上有个长头发的阿姨偷偷地在看向这边,一对上他的目光,阿姨脸红了,忙转过了脸。

­干­爸、­干­妈们这才放下心来。

“林仁兄,说真的,你儿子可比你帅多了!”一个男生感叹道。

林仁兄嘴巴吃得鼓鼓的,乐滋滋地瞥了眼君仕林,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仁兄,你那个青梅竹马一定很美。”坐在君仕林边上的女生托着下巴,眼眨巴眨巴的,“有没有她的照片,让我们也看看什么样的美人生出这么帅气的儿子!”

林仁兄一口饭差点没呛得喷出来,几粒米堵在喉管里,他咳得脸通红通红,君仕林很体贴地拍着他的后背,同情地对他耸耸肩。

“这个……这个,我怕对影伤情,所有的照片都烧了。”林仁兄结结巴巴地说道。

几个女生杏眼圆瞪,“林仁兄,你也太心黑了吧!你怕对影伤情,可是仕林却看不到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不很残酷吗?”

“不残酷,”君仕林看到老爸急得喉结直耸,忙出手相救,“仕林和妈咪长一个样,想妈咪时,看镜子就行了。”

林仁兄感激不尽的看着儿子,就差热泪盈眶了。

“仕林,你好乖哦!”女生们放心全坠在一个小人儿身上,频频送秋波,“哎,不知道谁家的小丫头有这样的福气与你相遇呢!”真的太羡慕了。

“喂,喂,”林仁兄拿出家长的尊严,“别对我儿子进行不健康的教育,我儿子未成年呢!”

“你未成年都把儿子生了,教育当然要趁早。”男生们嬉皮笑脸地说道,对着君仕林扮着鬼脸。

可惜小帅哥毕竟是个小男生,也会犯小孩子常犯的错误。一桌子人饭吃到一半,君仕林小脸突地涨得通红,紧张兮兮地转向林仁兄。

林仁兄很有经验地放下筷子,“要屙巴巴?”他问得小小声,可一桌子的人全听见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对着满桌子的菜,直摸脖子,面部表情痛苦地扭曲着。他有必要问得这么具体吗,含蓄点行不?

这爸妈好像也不好做。

“嗯!”君仕林重重点头,很默契地把双手搭在林仁兄的肩上,林仁兄飞快地抱起他,百米冲刺一般向卫生间冲去。小孩子和大人不同,说要解大便,就不能等,不然一定会拉到裤子上。

饭堂里没有卫生间,最近的卫生间在离这里四百多米的学院礼堂里。林仁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卫生间,急急替君仕林脱下裤子,安坐在座便器上,摸摸口袋,没卫生纸,俊眉一蹙,轻柔地摸摸儿子的头,“儿子,你一个人呆这儿不怕吧?”

“男人不会怕的!”君仕林大声地回答。

“嗯,那爸爸去包包里拿下卫生纸,马上就来。你要是想爸爸,就唱唱歌。”没有活动时,礼堂里空荡荡的,把个孩子丢在这儿,他有点担心,可又没办法。爸爸这门学问,他还要好好修修,要买个口袋多点的衣服,左口袋放卫生纸,右口袋零食。

“仕林会乖的,爸爸。”为了强调自己的话语,君仕林还举起小拳头挥了挥。

林仁兄窝心的笑着,一步一回头走出卫生间,在门口不小心差点撞上外面站着的一个人。

“对不起……呃?你站在这儿­干­嘛?”他很讶异地看着立在外面的李煜,“这里好像是男卫生间。”他指指身后。

“我路过不行吗?”李煜俏脸一红。

“哦,那当然行。”他耸耸肩,不想与这种眼高于天的女子理论,又不放心地打开卫生间的门,探头看了看里面,唤了声“仕林!”听到小人儿响亮的回应时,这才转过身。

李煜已经不在了,走廊的显目处,放着一包洁白的卫生纸,还有一块雪白的绣着蓝­色­花边的手绢。

他挠挠头,掐掐自己,好像没做梦啊!

下午没课,父子俩结伴去阅览室,林仁兄找了半天,才给君仕林找了本带着画图的动物世界。仕林看画册,他看书查资料,谁也不打扰谁。阅览室里静悄悄的,几十道好奇地视线看向他们,他们一点也不受影响,各忙各的。仕林有时想问点什么,也知道凑在他耳边,小小声的说,林仁兄放下笔,很耐心地给儿子讲解着,直到儿子听懂了才转过头。

阅览室里谁还有心思看书,视线全给这一对酷酷的父子给占去了,就连阅览室里的工作人员也探头探脑的评头论足。

将近下午四点时,林仁兄想到仕林没什么吃午餐,书收收,抱起仕林。仕林对着目送他们的视线礼貌地笑笑,头搁在林仁兄的肩上,目送他们的俊男靓女们,口水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九月的天,好奇怪的,中午时还艳阳高照,父子俩一出校门,天空中,几片乌云飘了过来,竟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虽说不大,但林仁兄怕儿子淋着会冻了,也不顾形象了,脱下衬衫给儿子做雨衣,自己就穿了件背心在大街上跑。

君仕林眼睛被衬衫遮住,觉得很好玩,笑得咯咯的,逗得林仁兄也咧开了嘴,索­性­就在路边的林荫道上,父子俩闹开了。

刚开学,天气又热,李煜不想住校,爸爸拍了勤务兵天天开车来接她回家。车缓缓地在车道上开着,她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一眼就看到了在雨中嬉戏的父子。

无由地,她的心强烈的“咯”了一下,像漏跳了一拍,眼底默默泛出水雾。

现在,她真的相信君仕林是林仁兄的儿子了。

如果不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付出这么多的疼爱与耐心?

同学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林仁兄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成熟,很搞笑,有时让她也忍不住逗他一逗,和他挑衅一下,看着他被她气得跳脚,脸红脖子粗的,一天的心情都会很好。上次那个情书,她本意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却真伤了他的心,她想道歉,又拉不下脸,只得忍受着他对她的疏离和冷漠。

当他把她视若空气时,她发现自己的心居然会痛。

做了父亲的林仁兄依然搞笑,可是却让她发现了他的另一面,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爱,细腻得令人心动的体贴。

他真的有那么一个青梅竹马吗?

她有点搞不清此时的心情,似乎是质疑,不,更像是妒忌。可她妒忌他什么呢?

“请停下车。”她不想多思考了,看到雨像要大了,她对勤务兵喊道。

勤务兵把车停在路边,恰好林仁兄父子走进,她打开车,“林仁兄,快,快上车!”

林仁兄抹去脸上的雨珠,看清是她,一愣,像是不敢确定她会如此屈尊低就他。

“你傻了吗?仕林会冻着的。”她急得跳下车,抢抱住仕林,推搡了他一把,林仁兄这才回过神来,忙跨上车。

衬衫一拿开,君仕林重见光明,小脸兴奋得发亮。咦,车里的阿姨是吃饭时偷看的阿姨哎,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前面开车的勤务兵身上的军装吸引住了,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特别着迷那个肩章。

“仕林,喜欢军装叔叔呀?”李煜很笨拙却很小心地把仕林抱坐在膝上,柔声问道。

“嗯!”仕林点点头。

“那和阿姨回家,阿姨家里军装叔叔多着呢!”她一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这样是不是有点唐突?

“现在就去吗?”君仕林当真了,有些等不及,很期待地问。

正在用手绢擦拭头发的林仁兄一怔,对着儿子轻轻摇头,“仕林,我们要先去吃饭,不能饿肚肚。”中国人的客套话,只是顺嘴一溜,并不是真正的邀请,儿子听不出,他可不傻。李煜今天有些怪怪的,爱心大放送?

大男人说成“饿肚肚”,听得李煜噗哧一声笑了,林仁兄有点窘,也跟着呵呵地笑,两人目光一撞上,火速地分开。李煜看到林仁兄手中拿的是她的手绢,身上的背心被雨淋湿,露出男人结识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脸一下涨得通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林仁兄纳闷地看看自己,也觉得这样衣衫不整的在女生面前,很不雅观,忙扯过潮湿的衬衫准备穿上。

“没关系的,游泳池里的男生比你现在穿得还少呢!”李煜拦住了他。

林仁兄却不领情,嘟哝了一句:“游泳池里个个都那样穿,当然无所谓,现在你衣冠楚楚,我衣衫不整,知道怎么一回事也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对你图谋不轨,在­色­诱你呢。”为了严肃表明他的清白,他硬是穿上了潮湿的衬衫。

“随你!”李煜对他翻翻白眼,硬邦邦地说。然后生气地扭过头去,真是好心没好报,冻的人又不是她,他爱穿不穿。

开车的勤务兵咬着­唇­,忍笑忍到肚子抽筋,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天之骄女吃蹩的样子。

车内的气氛有点古怪,君仕林怔怔看着李煜,又怔怔看看爸爸,抿了抿­唇­,扯扯爸爸的手臂,“爸爸,我们现在去哪?”

“去肯德基!”

“送你们回家!”

林仁兄和李煜不约而同地下命令,倒让勤务兵没了主张,放慢了车速,希望两人在下一个转弯口能商量好。

“先去肯德基!”林仁兄重复命令。

“不行!”李煜两眼圆瞪,非常坚持,“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去肯德基。”不过,她稍让了一步。看那家伙嘴硬,嘴­唇­冻得都有点发白了。

林仁兄迎视着她不容反驳的目光,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关系他,这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没有人再出声,意见似乎取得了一致。勤务兵加大了车速,不一会就进了林家的那个小区。

“要上来坐坐吗?”林仁兄下车时瓮声瓮气地问,神情特别不自然。说实话,他和这位冰女还没熟到串门的程度,他可不想让她参观他的房间。

“不,我和仕林呆在车里等你,你快点下来,不要让仕林饿肚肚。”李煜歪着头,学他讲话。

林仁兄凶悍地朝她一瞪眼,转过身时,俊容刷地红了。

林家居住的小区过去一条街,就有一个肯德基店,林仁兄抱着君仕林下了车,刚想向李煜道别,一扭头,她跟着他们下车了。

“你先回去,一会我自己打车回家。”李煜对勤务兵挥挥手,回过头,一脸亲和地向君仕林张开手臂,“仕林,来,阿姨抱,让你爸爸去给我们买好吃的。”

君仕林很乖地投进她的怀抱,林仁兄拧拧俊眉,她也要吃肯德基吗?他转身面向西方。

“你在看什么?”李煜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林仁兄非常正经地闭了下眼,睁开,一字一句地说:“太阳没有从西面出吗?”

李煜回过神来,娇嗔地打了他一下,“去,不理你了。”

林仁兄快捷地抓住她的手,免得她再来第二下。但在看到李煜百年一见的一脸娇羞和慌乱时,他失神了,目光痴痴傻傻的停滞在她娇白如玉的面容上,一时呆住了,目光慢慢灼热起来。

“快松手,仕林还饿着肚子呢!”李煜脸红红地抽回手,顾左右而言他。

“哦哦,儿子,爸爸想吃什么?”林仁兄掩饰自己的失态,故意大声问道。

君仕林大眼眨了眨,“爸爸,你是问仕林想吃什么吗?”爸爸不爱吃肯德基的,总说是没营养的东西。

李煜捂着嘴偷笑。

林仁兄挫败地倾倾嘴角,急急转身往里冲去,把擦得锃亮的玻璃门当成了空气,“啪”一头撞了上去,额角立刻就起了一个大包。

糗大了,肯德基店中的大人、小孩被这声巨响都惊得盯向这边,林仁兄无力地闭上眼,真是羞得无地自容了,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李煜这次没有偷笑,把君仕林移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扳过他的脸,紧张兮兮地问“要紧吗?”凉凉的轻覆在他的额头,轻轻地揉着,君仕林还在一边帮着吹气,口里说道:“爸爸,不痛,不痛,乖哦!”

林仁兄觉得他现在不是受宠若惊了,而是像漫步云端。真是不习惯李大小姐这样的呵护和关心,今天,李煜对他的态度,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呵呵傻笑,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他推开玻璃门,看到角落里有两个座,让李煜和仕林过去坐。

“我去排队,你坐下,头晕不晕?”李煜不放心地问,今天刚开学,肯德基店中的生意出奇的好,收银台前排满了长队。

“别在我儿子面前灭我的威风,这点小痛算什么。仕林,咱们还是­鸡­翅和­鸡­米花、可乐、圣代?喂,你喜欢吃什么?”

“我……我吃点薯条好了。”李煜看着他额头上显目的红包,觉得他好笑但却又可爱,让她挪不开视线似的。

林仁兄随着长队慢慢往前移动,偶尔回视儿子一个温柔的微笑,这微笑的范围比较广,也顺带把那个今天突然闯进来的冰女给罩了进去。她是冰女吗?看她替仕林细心地拭手、卷衣袖,温和地笑着,不时还把仕林揽进怀里,两人窃窃私语,那动作、表情,分明是柔到极点的水样女子,散发出小女人的母­性­本­色­。

他的心突地狠命地跳了一下,脑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定定地看着那微笑的女子和乖巧的儿子,陌生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一定以为那是一对非常温馨和美的呣子,只是妈妈显得有些年轻。

但一会,他就狠命地摇落了这个念头,别做白日梦了,林仁兄,你是单身贵族时,她都不对你动心,现在成了单身父亲,她没理由再来青睐你。今天只是她一时的良心发现,不作评论,不作依据。

林仁兄端着餐盘走过来,李煜和仕林餐巾展展,已经在等了。他给自己点了杯可乐,李煜是薯条、小面包和果汁。仕林是小份的­鸡­翅和­鸡­米花、圣代。

“儿子,这个只能垫一下肚,要是吃太多,回去吃不下饭,­奶­­奶­会着急的。”他柔声对君仕林解释道。

“嗯,我知道,不吃太多,下次还有得吃,一次吃够了,以后就吃不出什么滋味了。”君仕林小大人似的回答。

“嗯,我儿子最懂事了。”

“是爸爸教得好!”

父子俩击掌,相对而笑。

李煜面膜的看着父子俩的一回一答,没有Сhā嘴,只觉着心里暖融融的,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三人吃好,李煜带着君仕林去洗手,林仁兄看到她俯在仕林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仕林认真地点头,然后张嘴像是在回答,换得李煜一记热热的腮吻、笑得秀眉弯弯。

他帮李煜拦了辆出租,想送她回去,李煜没依,说天下雨,别和仕林在外面久呆,早点回家。那叮咛的口气,像个小妈妈,听得他又发愣了。

肯德基店与家不远,林仁兄在路边买了把伞,父子俩安步当车,慢慢走回家。

“仕林,阿姨刚刚和你说什么了?”他捏捏儿子的小脸腮,说不出的疼爱。

君仕林很严肃地看着他,“这是仕林和阿姨之间的秘密。现在时机没成熟,等成熟了,仕林再告诉爸爸。”

“不会吧,儿子,我可是你爸爸呀,快说,快说,别折磨你爸爸了,你看爸爸的心急得都要从口中吐出来了。”他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君仕林却不为多动,坚决地摇摇头,“爸爸,你不是说,男人要重承诺吗?仕林答应阿姨要保密的。”

林仁兄被儿子堵得哑口无言,上帝,他是不是教育得太成功了?

番外一,爸爸未成年(下)

班上的同学觉得林仁兄最近在走狗屁运,不仅从天上掉下个帅儿子,而且一向与他不合拍、眼里难得容下别人的冰女李煜突然与他粘乎起来。两人有意无意地上课时坐一块,课上还头挨着头的说悄悄话,李美女的嫣然一笑乱花了多少双眼。去饭堂、图书馆时,两人也是结伴而行,找导师讨论课题,两人自动自发成了一组,李煜看着林仁兄旁若无人的专注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在恋爱中”。

君仕林的一帮­干­爸­干­妈押着林仁兄私下拷问,与李美女已到了几垒?林仁兄拍着胸膛,表情比那窦娥还怨。天地良心,他也搞不清李煜现在是意欲何为?上一次写情书受她恶整的那一幕现在还记忆犹新,他再不敢做什么痴心妄想。李煜现在的主动接近,他一直都小心设防着,生怕会错了意,又让自己成为这一年的校园经典笑料之首。

他的话鬼才信呢!

狗友们对他嗤之以鼻,说他不够朋友,连个恋情都不与大家分享。生儿子悄悄的,谈恋爱也偷偷摸摸的。

林仁兄是欲哭无泪呀,他能说什么呢?人家李煜上课碰巧坐在他身边,走路时刚好遇到。那天下雨,人家主动送他和仕林回家,他再也装不来把她视若空气,招呼要打,礼貌要有。这就是谈恋爱?

按照他的理解谈恋爱应该是在夜深人静时、幽深无人处,两个人手牵手,郎有情妹有意,含情脉脉,揉揉抱抱,深吻近抚。他和李煜是吗?到现在,他唯一一次碰她的手还是在肯德基门口,那是个意外,这一说都过去二个多月了。不过,有时把李煜当作假想的恋爱对象,想象拥抱那绵软的身子,吻上她粉红的樱­唇­,他就心跳如擂鼓,浑身发烫。

以后,李煜恰巧再遇到林仁兄,准备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他说你先走我过一会再去。李煜问他是不是要等别人,他说不是,现在同学们已经在误会我和你谈恋爱,我解释了又解释,他们都不信,我只好用行动来证明。

李煜听了,俏脸陡地绽开一丝红晕,说我们走自己的路,­干­嘛要去在意别人的话。林仁兄说,这能不在意吗?谎言说了千遍就成了真理,要是我们再天天一起,连我们都会以为我们是在恋爱,因为两个人没有做好朋友的潜质。所以别折磨同学们的神经了,也别影响我以后找女友。

张眼全学院,今年新招的女生,个个都像花朵一般,含苞欲放的等人采撷呢!

李煜抿着­唇­,秀眸一眯,本来就冷的面容又罩上了一层严霜,怒问道:“你还想找女友?”

林仁兄被她的表情吓住,俨然像一个捉着丈夫偷­情­的妻子,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聪明地保持缄默,不敢接话。

“你说话呀,说呀,说呀,刚才不是很大声吗?”李煜戳着他的肩头,眼中泛出委屈的湿雾。

“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林仁兄好无辜地眨着眼。

李煜生气地扭转身子,骂道:“你个大笨蛋,又笨又蠢!”说着,一跺脚想跑。林仁兄抓住她的手臂,“你……怎么可以骂人?”

“我骂你怎么样,你就该骂,我还没打你呢!”李煜的拳头雨点般不轻不重的落下,俏脸泛红,水眸带羞。

林仁兄的心一颤,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拳头,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轻轻一用力,把她揽进了怀里,她嘟哝着挣了一下,很快就乖乖不动了。

他却忽地抬起头,严肃地说:“喂,说好了,这次不准像修改病句的那次恶整我,我要当真的。”

她扑哧一声乐出来,笑眼弯弯,娇俏迷人。

林仁兄心中一荡,俯下身去,吻住她的笑容……

君仕林的几位­干­爸、­干­妈恰好路过,看了个正着,有好事者掏出手机拍下这个千载难见的画面,证据在手,倒要瞧瞧林仁兄那小子以后还敢怎么诡辩!

林仁兄眼角的余光斜睨到那几位的把戏,不过他没吱声,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子,遮住李煜的身子,吻得酣畅淋漓。

真实的­唇­贴­唇­,那才叫吻,比想象中美好太多了。

两个人都不想去图书馆了,手牵着手去学院后山的情侣林磨蹭时光。情侣林就是一片香樟树林,四季常绿,曲径幽深,林中有木椅可以小坐。传说,在这个学院读书的学子们,如果遇到你命中的一半,一定要到情侣林转一转,才能白头偕老。

“李煜,我好像是有点笨。”林仁兄温柔地与李煜掌心对掌心,呵呵傻笑。这个天之骄女,果真心仪与他。

李煜娇嗔地扬扬眉,“你哪是笨,你是大智若愚。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激将我的?”

林仁兄狡黠地一笑,没有否认。他知道李煜不是随便的女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亲近,但那个缘故,他不想去寻找,他等李煜主动告诉他,这不,得逞了吧!

知道吗,这世上,十个男人九个坏,姐妹们可要当心点。

“可是,我们认识也好几年了,我也主动向你进攻过,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给我机会?”林仁兄不解地问,趁她眨眼的工夫飞快地啄了个吻,哦,上帝,他一下子就对她上了瘾,脱下冷漠的外衣,李煜实在太娇丽可以。

李煜羞羞地任他偷吃豆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我并不是讨厌你,但也没想过会和你恋爱,其实,我就没想和任何人谈恋爱,也许潜意识里,我在等一个人,”她缓缓抬起头,看进他的眼中,“我爸爸是个军人,妈妈是个医生,他们的感情很好,几十年了,爸爸还喊妈妈小丫头,再累,妈妈值夜班时,爸爸总会亲自送夜宵过去。爸爸非常疼我,可能因为我是女孩子,他对我的要求并不高,总让我读书不要那么拼命,能识字就不错了,嫁不出去,他和妈妈养我一辈子。我看着爸妈相亲相爱的样,心想日后如果我要嫁人,一定要嫁一个很疼孩子的男人。因为会疼孩子的男人很温柔、细腻,一定要会疼爱妻子。那天,你带仕林到学校来,看着你喂仕林吃饭的样子,在雨中嬉戏的样子,你们父子俩默契十足的样子……仁兄,我矜持了那么多年,原来一直在等着你长大、成熟。”

她闭上眼,放软了身子,乖巧地偎进他怀中。

林仁兄弯身轻触她的额头,威猛地攫住她的嘴、她的­唇­,侵入她的呼吸,以炽焰的吻,表达他心底无法置信的感动。

“仁兄,我想仕林了。”一记深吻过后,她气喘喘地仰起脸,说道。

林仁兄揉搓着她的发,按捺下心底的灼热,粗嘎地问:“煜,你不在意我……以前有过那一份恋情,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

李煜叹了一声,“你十七岁时,我又不认识你,没办法在意的,要是有,那是一点妒忌罢了。不过,她已经走了,我就更不计较了。至于仕林呀,我爱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他,我不知几时才能看清自己的心,说不定,我就有可能与你错肩而过,那样的话,将是多么大的遗憾。”

这番话,林仁兄听了激动得不能自制了,只要有人爱仕林,比爱他还让他动容,“煜,我……爱你!”他涨红着脸,很认真地对她说。

李煜嫣红的面容缓缓绽放欣然的笑容,“仁兄,我也……爱上你了。”

“好巧哦!”林仁兄戏谑地对她挤挤眼,逗得李煜连脖子都红透了,不过,这样更让他心疼意动,抱她紧紧的。

再强悍、能­干­的女人,在心爱的男人怀中,都是柔弱的小女人。

情侣林中,风放轻了,叶子的飞舞也放缓了。

晚上,林仁兄等儿子从父母房里习过功课后,偷偷拉着仕林躲进书房,“宝贝,告诉爸爸,李阿姨那天是不是让你喊她妈咪?”

君仕林咬着­唇­,大眼滴溜溜转着,不作声。

“儿子,现在时机成熟了,你老爸我把你的李阿姨已经追到手了,你不需要保密了。”

“真的?”君仕林歪着头。

“当然!”林仁兄竖起手指,对天发誓。

“那好吧!李阿姨说只要爸爸追到她,她就带我去她家看军装爷爷!”

呃?林仁兄耷拉下脆弱的下巴,“儿子,这个时机好像还没成熟。”他和李煜还刚刚开始,听说她爸爸是某军区的司令员,见一面都得过多少道岗,他的心里防线还没建设好呢,胆量不够,想想都发怵。

君仕林嘟起嘴,一脸“你骗人”的表情。

林仁兄耸耸肩,摊开双手,对儿子陪着笑脸。

隔天,为了弥补儿子,林仁兄把儿子又带进了学院,这次­干­爸、­干­妈们只能­干­瞪眼了,人家有未来的妈咪呀!

那位李大小姐平时清清冷冷的样子,可对小帅哥,却是温柔备至,事事亲为。轻言软语,一颦一笑都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连林仁兄都做了壁上观。知道小帅哥不吃饭堂里的饭菜,李煜还特地从家中做了便当带过来,牛­奶­、水果、小点心这些也都备了一份。

小帅哥坐在林仁兄和李煜的中间,越看越像和睦温馨的一家人。

看着,看着,­干­爸­干­妈们的心死翘翘了,林仁兄好对付,有这样一位妈咪,谁还敢打小帅哥的主意。

看女友这么喜欢儿子,林仁兄带君仕林来学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家三口相依相偎的画面,是学院里最为养眼的一道风景线。发展到以后,林仁兄和李煜两个人的约会,都会带上君仕林。

三人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去公园,陪着儿子学溜冰,到动物园、爬山……这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这样的相处,君仕林和李煜就特别亲,张口李阿姨,闭口李阿姨,有时睡梦里都在喊李阿姨,林书白和方宛青对视一眼,这李阿姨何许人也?

没让他们等多久,他们就看到了李阿姨的真面目,不过,那个时刻并不愉快。

深秋时节,方宛青想着带君仕林去香山看红叶,早早地和林书白下楼坐车,在小区门口遇到一位遛狗的邻居,邻居问起林妹妹两口子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方宛青红了眼,放下仕林,对着邻居倾诉起思女的心情,林书白在一边安慰着她。君仕林蹲下来,和狗玩。那是条牧羊犬,非常高大雄壮,被仕林逗着一跳一跳,不知怎么发起怒来,突然跳起,狂吠一声,仕林一吓,拔腿就跑,小区里刚好驶出一辆摩托,速度很快,没提防路中间出现一个孩子,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上去,在方宛青声嘶力竭地叫喊声中,只看到君仕林像只离弦的箭,飞出去很远,地上,当时就是一大摊的血。

方宛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林书白哆嗦得都站立不住,托起君仕林小小的身子,眼前也是金星直冒。遛狗的邻居心慌慌地给林仁兄打电话,林仁兄像疯了样冲下楼,记得李煜提过她妈妈是医生,打了电话过去,李煜在电话那边冷静地让他不要急,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林仁兄根本不知怎么跑到小区门口的,看着父亲怀中一动不动的仕林,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丢失了一大半。他抢过仕林,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方宛青醒来,跑过来要抱仕林,他冷着脸,碰都不让碰。

李煜和救护车一起到的,她妈妈是军区医院的主治医师,也随车同时过来。李煜一看林仁兄悲痛欲绝的样子,心疼地抱着他,泪如雨下。李妈妈和林家二位老人,在一团混乱之中,一下就看出了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所有的人全挤上了救护车。

林书白和方宛青吓坏了,在医院里,脚都拉不上前。林仁兄让他们坐着,上上下下跑动,都是李煜和他。

一通检查下来,幸好仕林没有伤到内脏,只是折断了手臂和腿骨,卧床三月就可以恢复了,但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李妈妈建议如果可以,尽量输父亲的血,不用医院里的血,那样对孩子有益。

林仁兄二话没说,挽起袖子,让护士抽血检查。不一会,护士拿着检查结果出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林先生,你……的血型和你儿子不太符合!”护士支支吾吾地说。

林仁兄黯然地耷拉着肩,手Сhā进发间,“那就用医院的血吧!”

李煜倒抽了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圆眼,“仕林……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她猜测道。

“是不是亲生儿子有那么重要吗?对于我来说,仕林比我亲生的还要亲生,他比我的命还要重。”林仁兄抬起头,对着她 又吼又叫。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李煜咬着­唇­,觉得有些委屈。

“骗你?不,我没有骗你,仕林除了身上没有流着我的血,其他都一样的。如果你认为这是种欺骗,你不能接受,那好吧,我骗你了。你是因为仕林是我亲生儿子才爱上我的,现在他不是了,那么你可以把你的爱统统收回。”他的情绪已经很坏,现在还要讨论仕林是不是他亲生的,这让他很烦很烦。

李煜头“嗡”地一声,“林仁兄,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现在已经与你无关了。”他冷漠地越过她,看到急救室的门开了,君仕林浑身包在纱布里,吊着药液与血浆被推了出来。

“仕林,是爸爸,听到没有?”他柔声唤着,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小脸,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儿子的衣襟。

君仕林慢慢睁开眼睛,努力扯扯嘴角,疼得咝地叫出声。

“乖,咱们不说话。”看儿子醒来,林仁兄破涕而笑,扮着鬼脸,陪着儿子进了病房,没注意走廊里还有一张哭花的脸怨怼地瞪着他。

君仕林虽然被包扎得一动不能动,但­精­神还不坏,见到爷爷、­奶­­奶­,也是露齿一笑,“­奶­­奶­,狗狗好大!”

“­奶­­奶­要让你爸爸去斩了那条狗。”方宛青女士气狠狠地说,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握着林书白的手,两人是不胜唏嘘。如果仕林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妹妹和问天呀!不,不谈那两个人了,怎么对得起儿子啊?

林仁兄自从君仕林喊爸爸那天起,绝对做得非常称职,比他们还要疼仕林,就像在一夜间突然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父亲。他现在趴在仕林的床边,那种心疼备至的眼神,真让人动容。

医生说睡眠有利于恢复,在药液里加了点安定剂,君仕林过了一会就沉沉睡去了。林仁兄让爸妈回去休息,他一个人留在医院就行了。

林书白和方宛青神智慢慢清醒,想起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位姑娘,好奇地问林仁兄那是谁。

林仁兄闷闷地说:“只是同学。”

夫妻俩面面相觑,试探地问道:“她是不是姓李呀?这次救护车是人家找的,主治医生是她妈妈,我们该去感谢一下吧!”

“没有必要,我以后会道谢的。”林仁兄冷着脸,一口拒绝。

林书白对方宛青轻轻摇头,没再说什么,两人想想先离开医院,回家做点好吃的给孙子好好补补。

君仕林睡了几个小时,林仁兄在床边就坐了几个小时,护士劝他到旁边的陪护床上躺会,他摇摇头,说我儿子要是醒了,看不到我,会哭的。

那护士正是验血的护士,默默地打量着他,咽下好奇,笑笑。

李妈妈急救之后又接着上了台手术,出手术室时,天已经黑了,她特地弯到君仕林的病房来看看,刚好看到林仁兄抱着儿子在解小便,动作是那么的小心、那么的轻柔、麻利,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生所为。

君仕林还记得她,甜甜地对她一笑,她温和地摸摸他的小脸,说有两个月,就可以下床走了。

仕林很乖地点点头,“我会听医生­奶­­奶­的话。”

李妈妈被仕林逗得眉开眼笑,抬起头,不着声­色­地打量着年轻的爸爸。林仁兄拘谨地向她点点头,神情很紧张。

“你就是仁兄吧,我听李煜说起你。”李家非常开明的,李煜决定和林仁兄开始恋爱时,就郑重地把林仁兄的事对家里说了。李家虽然对女儿喜欢上一个单身父亲有些微词,但听女儿说那男孩子怎么怎么的疼孩子,也就慢慢喜欢上了,再说毕竟是年少时犯的错。

林仁兄难堪地倾倾嘴角,叫了声“阿姨好!”

“李煜呢,她怎么不能看仕林?”她记得女儿刚才哭得那个惨样,像天塌下来一般。

“她……有别的事,先走了。”林仁兄心中也不好受,为李煜对他的指责和不理解。

“会不会回去给仕林做饭了?”李妈妈轻笑,“她现在对厨艺特别感兴趣,总说孩子吃外面的东西不营养,缠着家里的保姆学这学那,一有点成效,就包好了带走,囔着给仕林尝尝。”

“嗯!”林仁兄喉咙一窒,有些哽咽。

“爸爸,我要李阿姨。”听到两人在谈李煜,仕林听见了,囔出声来。

“仕林,阿姨有事呢,爸爸陪你不好吗?”林仁兄蹲下身,暗暗忍下心中剧烈的酸痛。

“好呀,不过,李阿姨在,就更好了。”

“仁兄,那给李煜打电话吧!”李妈妈一下子也爱上了这个又帅又乖的孩子,舍不得让他失望。

“呵呵,等会再打,她可能在忙。”林仁兄含糊其辞地摆摆手,目光躲闪地瞟向门外,对视上拎着食盒眼睛红肿的李煜,愣了。

李煜也不看他,直直走到病床边,“我已经忙好了。妈妈,你快回家吧,爸爸等你吃饭呢!哦,我今晚不回去睡。”

林仁兄僵立在床边,嘴角有些抽搐。

李妈妈看出两个人像是在闹小别扭的样,笑了笑,没有点破,欠身亲亲小仕林,“仕林,等能跑后,就去李阿姨家看军装爷爷,他等你和你爸爸很久喽。”

“嗯!”仕林答应很大声。

李妈妈噙着笑走出了病房,他们家的傻女儿被那个年轻的爸爸好像迷得不浅,不过,小伙子又帅又斯文、礼貌,孝敬父母、疼爱孩子,看着是让人满意。

“别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着,让开,我要给仕林喂饭。”李煜踢了林仁兄一脚,一对着君仕林,换上了一脸温柔。“仕林,阿姨今天来不及做别的,让保姆煮了点八宝粥,这个又粘又糯又香,吃了好消化,明天阿姨再给仕林做别的,行吗?”

“行!”仕林长睫扑闪扑闪着,“那爸爸吃什么呢?”

“呶,饼在那儿,自己啃去。”李煜用眼风扫了下一并带来的纸袋。“吃之前,给林伯伯和方阿姨发个电话,说晚上我在这里陪护仕林,让他们不要过来了,交通那么拥挤,人家……会不放心的。”

这份体贴突如其来,林仁兄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慌乱与狂喜之下,只会拼命地点头,眼眶蓦地湿了。

林书白夫­妇­哪是一通电话就能阻止的,两人还是跑了过来,仕林吃过饭又睡了,林仁兄和李煜两个人一边坐了一个,两人看看,放心了。方宛青拉着李煜的手,满意得直咧嘴。

为了让仕林睡得安稳,李煜体贴地用毛巾给孩子擦拭了露在纱布外面的部分,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墙壁灯。

昏黄的灯光下,听着仕林浅浅的鼾声,两个人不自觉地双手互握,林仁兄得寸进尺,抱着李煜,挤到了病房的角落边,顺手拉上了病床前的布帘。

“对不起,煜!”他一边吻一边说道。

李煜委屈地轻咬了他一口,他吃痛但没躲开,仍抱得紧紧的。“我那是气话,并不是想和你分手。不过,我仍然希望你爱仕林胜过爱我。”

李煜攒了攒力气,狠狠拧了他一下,“人家说你骗我,是觉得我们都这么好了,你对人家还不信任,真话都不肯和人家说。我哪里会不爱仕林,我疼他都疼到心坎里了,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是我腹内出来的一般。你却反咬人家一口,说什么与你无关。”

林仁兄把她抱坐在膝上,埋在她脖颈间,“煜,能和你相爱,我觉得真是幸运。我以前发誓,一定要给仕林找个真心爱他的妈咪。煜,你愿意帮我完成这个誓言吗?虽然我们相爱并不久,可是我只想让你帮我。”

“傻瓜,这个忙非我莫属,你敢找人家试试,我让我爸指挥三军全球抓捕你!”她含着脸点头,很轻很轻地握着他的手,却放下很重很重的承诺。

“哇,看来我只有被迫接受了、”林仁兄细细地吻掉她脸上一滴一滴的泪,心中却是心花怒放。

“煜,你想知道仕林是谁的儿子吗?”林仁兄俯在她耳边,轻声问。如果她想知道,他想对她说出事实,一点都不掩瞒。

“不是我们的吗?”她斥责地打了他一下,“君仕林是林仁兄与李煜的儿子,亲生的儿子,唯一的孩子。”

“呃,唯一?”林仁兄惊住了,愕然地看着她。

李煜很认真地点点头,“仁兄,有这么好的儿子应该知足,我不想再生一个来分享对仕林的爱。你说仕林比你的命还重要,现在,我爱你,用我的全部爱着你,那么仕林也是我的生命,我们彼此好好珍惜生命,好吗?”

“煜!”林仁兄感动地拥紧她,心疼地吻着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可是你爸妈会同意吗?”

“我爸妈都是少数民族,允许生二个孩子,可是他们有了我之后,就没再要。他们很开明的,我负责说服他们。仁兄,你不要皱着眉,想想我们多幸福,不必经过十月怀胎,一下子就有了六岁大的儿子,而我们才二十四岁!”她撒娇地歪着头,笑得颤颤的。

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林仁兄唯有用火热的吻熨帖着她的­唇­,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那份心折、那份窝心。

帘子里,病床上,他们的生命——君仕林不知何时睁开了黑白分明的大眼。

爹爹、娘亲,你们听见了吗?爸爸为我找到了妈咪,他们比你们还要疼仕林、爱仕林,仕林会很快乐地长大,长成爹爹和娘亲期许的人。不过,仕林希望爸爸、妈咪能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仕林想象爱诗霖一样的爱着他(她),这个愿望,仕林会让爷爷、­奶­­奶­帮着实现的。

爹爹、娘亲、诗霖,一别千年,你们还好吗?

番外二:皇家童养媳

深秋的草原,草木枯黄,秋叶飘零,镶嵌在草原中的大大小小湖泊,湛蓝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

入夜,暮霭重重,萧瑟的夜风带着从北方远道而来的寒意,让蒙古包外喂马的牧人不禁瑟缩地拢紧了身上的长袍。

草原中心最大的湖畔边,一座木质小楼静静地矗立着。楼中,一灯如豆,一位俊美绝伦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二岁左右的卷发女孩,膝盖上伏着一个同样头发卷卷的小男孩,俊容上露出隐隐约约的淡淡笑意。

夜有些深了,两个孩子不住地打着呵欠,上眼皮、下眼皮斗个不停。君问天疼爱地把女孩换了个肩膀靠着,一边轻抚着男孩的头,柔声问道:“仕林、诗霖困了吗?”

“爹爹,诗霖想觉觉了。”小女孩白天在湖边和佣仆梦一起栽花,小脑袋一点点的,奋力行睁开眼睛,可惜不太成功。

“诗霖,不能睡着,还没和娘亲道晚安呢。”仕林揉揉眼睛,小大人似的说道。

君诗霖突地睁大了眼,神智一下清明,从君问天怀中探身下来,把手伸给君仕林,两只小手紧紧地握着,神情很郑重。

君问天含笑拍拍两个孩子,“好吧,我们去和娘亲道下晚安,然后就想歇息。”

仕林、诗霖点点头,向楼中地下室的入口走去。下去的台阶很宽,为方便孩子上下,坡度不太陡。两个孩子手牵手可以并排同行,墙壁上镶嵌着一颗大大的夜明珠,越往下,光线越明亮。

如白昼的地下室中,四周的墙壁和地面都用上等的大理石铺就,正中摆放着一个水晶棺材,棺材的下面垫满了千年寒冰,寒冰上面仰卧着一个卷发的年轻少­妇­,面貌栩栩如生。

君问天默默走到棺材边,轻轻蹲下,俊眸泛起似水的柔情,修长的手指隔着水晶,慢慢地轻画着,象似在抚摸少­妇­的面颊,“碧儿,又是一天过去了,你过得好吗?”

“娘亲,我是仕林,我今天又认真习字、温课,娘亲的那些图图,仕林都有认真看过。”君仕林是兄长,挺直了腰板,脆声脆气地,开始每天一报。

君诗霖揉揉小鼻子,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娘亲,我是诗霖,我今天学栽花了,把衣裙弄得好脏,还不小心落到了湖里,不过诗霖没事,到了明年春天,诗霖就可以把花摘下送给娘亲了。”

“碧儿,听到了吗?你看孩子们都有出息呀,而你这个娘亲呢,是不是太失责了?”君问天宠溺地倾倾嘴角,把腰往前伸了伸,与少­妇­的脸贴得更近,似是想把少­妇­抱进怀中。

“爹爹,”君诗霖突然皱起一张小脸,好奇地问,“为什么人家的娘亲都站着,我和仕林的娘亲要躺着呢,而且她也不抱我和仕林,一直睡呀睡的。”她太小了,才两岁,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但从有记忆起,爹爹就把她和仕林从大都带到了这里,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来向娘亲问安,娘亲没有笑一下,也没应个声,一动不动的躺着。

“诗霖,人家的娘亲只生了一个孩子,而你们的娘亲一下子生了诗霖和仕林,多累呀,是不是?娘亲太累了,所以她要好好的休息,有一天,她……会睁开眼,向诗霖张开手臂,用力抱住诗霖的。”君问天嗓音一哑,眼眶中突地涌起了湿雾。

碧儿,你走得也太久了,孩子们好想你,你也该回来了,还认识回来的路吗?

君问天痛楚地闭上眼。

“哦!”诗霖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松开仕林是手,扑上水晶棺材,小拳头用力地敲着棺材盖,“娘亲,那你乖乖休息,然后早点醒了抱诗霖,诗霖会做许多事了。”

“笨,你这么吼,会吓着娘亲的。”君仕林酷酷地竖起手指,对诗霖说道。

诗霖忙捂住嘴,轻手轻脚地退了几步,“仕林,那我们上去吧,让娘睡觉觉。”

“好!”仕林挽住诗霖的手,两人并肩走向楼梯,走进寝房,侍候的小丫头进来帮两人更衣,诗霖又开始迷迷糊糊进入睡眠状态,君仕林刚解了外衫,侧着耳朵听不见夫亲上楼的脚步声,“诗霖,你先睡,我看看爹爹。”说完,君仕林就出了寝房。

“我要摸爹爹的耳朵……”诗霖嘟囔着钻进被窝,手在枕边摸呀摸的。她实在太困了,摸了一会,小手为卷,长睫眨了两下,缓缓合上,甜甜地坠入梦乡。

诗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她种的花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她摘下花,送给娘亲看,娘亲突然睁开了眼,笑着对她说:诗霖,这花好香。啊,娘亲长得和诗霖好像,她开心得咯咯直笑,向娘亲伸过手,要娘亲抱,娘亲的脸突然变得模糊,然后越飘越远,她吓得大声喊爹爹,爹爹也不应声,她一惊,猛地一跃坐起,睁开眼,房中黑漆漆的,一张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吓得放声大哭,赤脚跑出寝房,小丫环端着灯跑了过来,她满脸泪水的喊爹爹、喊仕林,直喊得声嘶力竭,也无人应声。

小木屋中瞬间灯火通明,所以的佣仆全起身了,飞天堡中的白管事也赶了过来,找遍了全草原,都没发现爹爹和仕林。

诗霖惊恐地跑进地下室,对着棺材中的娘亲无助地哭叫:“娘亲,诗霖要爹爹,诗霖要哥哥。”

舒碧儿静静地躺着,睡得仍然那么的沉。

诗霖把嗓子都喊哑了,眼睛肿成个桃,无论佣仆们怎么哄,她不吃饭也不应声,只是紧紧地抱着水晶棺材,那就像是她唯一的依靠。

还是白一汉狠下心,硬板开她的小手指,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强行把她抱出地下室。接下来的日子,除非诗霖哭到睡着,只要醒来,整个草原上都听得见她直着嗓子的嚎哭。

诗霖很快就瘦得颊骨突现,小脸上就一双大眼还有点生气,整个人萎萎的,让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止不住落泪。

舒园的舒员外和夫人过来看望她,她伏在佣仆的肩上,碰都不要他们碰一下。

大都的祖母王夫人和韩江流叔叔也急急赶到了草原,王夫人泪水纵横,失控得站都站不住,根本没有办法安慰一个孩子。她搞不清这是怎么了,媳­妇­难产而死,儿子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孩子们刚会跑,怎么儿子没留下只言片语,突然就失踪了,还带走了飞天堡的继承人,如果带走的是这个小丫头,留下孙儿,她还要个指望,现在这诺大的家业,扔给她一个­妇­道人家给怎么办呢?

王夫人顾着自己的伤心,忘了突然失去爹爹疼惜的诗霖是多么需要她的关爱。诗霖咬着­唇­,几次向祖母伸出小手,祖母在拭泪,没有看得到她。小脸无助地扭向一边,韩江流不舍地抱起她,她突然生出一股蛮力,拼命地踢打着韩江流。韩江流紧紧抱住她,她挣脱不开,出人意料地一低头,狠狠地咬住韩江流的手腕,韩江流吃痛地松开她,无奈只得把她递给一边的佣仆。

诗霖赶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扑面而来,突感到她再也没人疼爱了,她惊慌地从佣仆的怀中探身下地,跑向木屋外的湖泊,沿着湖岸,边哭边跑。

落日的余晖下,一匹骏马越驶越近,金­色­的夕阳稀稀落落撒在马上少年已经开始宽厚的双肩上。

“爹爹……”诗霖蓦地停住了脚步,瞪大眼,她听到了马蹄的声音,急急地寻声看去。

“诗霖……”少年从马上跳下,迈开大步向他走来,青涩的俊容上有着无法形容的心疼。

诗霖揉揉眼,小嘴扁着,她认出这骑马的人不是爹爹,是经常来草原看望她的烈哥哥。每次来,烈哥哥都给她带许多好玩的、好吃的,这些都不稀罕了,她最喜欢烈哥哥带着她骑马,在草原上像风一般驰骋,也喜欢烈哥哥陪着她坐在草地上玩泥巴,一呆就是半天。烈哥哥会替她捏去发上的草,会给她擦脸上的泥巴,会唱草原上的牧歌给她听,烈哥哥还知道许多战场上的事。诗霖有时觉得烈哥哥比仕林还好。只要烈哥哥来,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这一刻忽然看到喜欢的烈哥哥,诗霖小小的心中突地一暖,像看到最依赖的亲人般,小手一张,甩开两条小腿,一下子扑进忽必烈的怀中,圈住忽必烈的脖子,小小的肩一抽一抽的,“烈哥哥和哥哥不要诗霖了,娘亲也不理诗霖。诗霖很乖,没做错事,为什么没人要呢?”

忽必烈不舍地双手捧住她的小脸,温柔地笑道:“谁说诗霖没人要,爹爹和仕林一定寻你娘亲去了,你娘亲她有时……会迷路的,不久以后,他们就会回来的。”

“诗霖想他们怎么办?”少年正在变声期,嗓音有点暗哑,却奇特地安抚了小女孩的心。

“放在心里,也可以说给烈哥哥听。”忽必烈对她挤挤眼。

“可烈哥哥住得很远很远,诗霖天天想爹爹和仕林,那该怎么办呢?”

忽必烈沉吟了一下,抿了抿­唇­,双眸刹地乍亮,想黑夜里一瞬的星光。一个使劲,便将诗霖抱起,低头认真对视着那双已经肿的不成样的双目,“诗霖愿意和烈哥哥住到一起吗?”

诗霖纳闷地嘟起小嘴,“烈哥哥不打仗,以后和诗霖一起住在这里等爹爹回来吗?”

“不,烈哥哥当然要打仗,不过,烈哥哥可以把诗霖带在身边。诗霖,跟烈哥哥去大都好吗?”

“烈哥哥不会像爹爹和仕林这样突然不见,也不会像娘亲一直睡着不理诗霖吗?”

君诗霖小小声的叹了下,惊恐了几日的小身子突地一送,小手搂紧了忽必烈的脖子,头搁在他颈间,“好的,诗霖跟烈哥哥回家。”

忽必烈低低笑着,热烫的胸腔震动了她。

大都,四王府,客厅中烛火通明,厅门紧闭,厅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啪”,长着两道倒挂浓眉的蒙哥从椅子中跳坐起来,举起手掌,狠狠地箍向笔直站在厅中的忽必烈,“你疯了吗?”拖累死后,长子为父,四王府现在的大家长就是蒙哥了。

他愤怒地瞪着忽必烈,这小子不声不响地从飞天堡抱回了一个二岁左右的小女孩,说要带在身边抚养,这已经够让人匪夷所思的,更让人感到疯狂的是这女孩竟然是君问天的女儿。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你难道忘了父王是怎么死的吗?”蒙哥两眼血红,嫌不解气,“啪,啪”左右开弓,又是两掌。

忽必烈青涩的俊容一下红肿到突起,但他咬着牙,仍然站得笔直,眼神执着地盯着蒙哥,毫无退缩之意。

坐在正中的四王妃面沉似水,有点失望地看着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儿子,拖累子嗣众多,唯有长子蒙哥和四子忽必烈为她所出。忽必烈在拖累的儿子中最为佼佼,先汗成吉思汗在世时,也最为疼爱于他。他兴趣广泛,能文能武,孝敬父母,团结兄弟,无人不夸。今儿,他犯傻了不成。君问天是何许人,别看从前和王爷交情颇深,其实此人­阴­狠毒辣,诡计甚多,杀人于无形,王爷英明一世,最后不是栽在他手中吗?想想自己中年丧夫,是多么凄凉,小心谨慎地教育几位王子,在狼虎成群的朝廷中如履薄冰地行走,心中还要怀有雄怀大志,这一路,过得都不易,她可是在蒙古和忽必烈身上寄托了厚重的希望。

二王子旭烈兀、三王子阿里不哥面面相觑,摸摸鼻子,闷坐在一边,不敢苟同地看着忽必烈。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死的?那个妖言惑众的巫师,我们兄弟几个科室从他口中亲耳听到,是大汗得到了君问天提供父王谋反的羊皮纸,以此作要挟,编出一翻代大汗向苍天赎罪的瞎话,用毒酒毒死了父王。你……你这个混小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立场?”蒙哥气得两手哆嗦,“腾”地抽出腰下的佩剑,“好,好……你既然把君问天的女孩带上门了,那么别怪我不仁义,就让她替父亲受过把!”

说完,蒙哥就往外冲去。

“大哥!”忽必烈突然跃起,挡在了蒙哥的面前,长臂一伸,单掌握住了剑锋,鲜血一下子就从掌心喷了出来。

“你若敢动诗霖一根毫毛,先把小弟给杀了。”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四王妃愕然地瞪大眼。

二王子、三王子摸摸头,敢情这小子动真格的了。

“哈,你还跟我杠上了?”蒙哥冷笑,蹙起眉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告与敌为友,我替父行责,杀你又诉你,你如此执迷不悟,与敌为友,我替父行责,杀你又何妨?”

忽必烈掌中的血流得更快了马蹄眼眨都不眨的咄咄盯着蒙哥,“草原上真正的勇士,赢得起,输得起,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怯懦的借口。皇族之争,向来弱­肉­强食,你若想比别人强,那么你就必须要有比别人更多的准备、更深的心计、更高的本领,还要知道一旦输了是什么样的结果,如果你做不到这样,不如做个逍遥王。我知道父王是死于陷害,但父王他没有责任?是他给了别人机会,他太鲁莽,台轻易地相信别人,而且不知笼络别人,汗位曾经与他只是咫尺相隔,他去失之交臂,他没有汲取教训,反而铤而走险,那样的结果,怎么能随意栽在别人的头上?父王是风雨飘摇中江面上的一条船,君问天何尝不是,每个人都要活下去,那就要看谁搏击风浪的本领强。大哥你不要忘了还要大汗在岸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父王,父王怎能不输呢?”

“放肆,你……你竟然敢说父王的不是?”蒙哥火突突地往上窜,脸胀得通红。

二王子、三王子一时也被忽必烈的话给惊住,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四王妃一脸深不可测的看着四子,心中已是巨浪翻滚,烈儿才多大呀,怎么能看得这么远这么透?

“我不是指责父王,我是以事论事。我们拖累家族要重登汗位,怎么可以小肚­鸡­肠,为一些恩怨斤斤计较,父王若地下有知,他一定会对我们失望的。重登上汗位,才是重中之重。杀害一个二岁的­奶­娃娃,算什么英雄所为?”忽必烈语气越来越强烈。

蒙哥咬着牙,正想抬起脚踢向忽必烈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四王妃开口了。“蒙哥,罢了,这四王府中养的人多了去,多一张嘴无所谓。”

“娘亲?”蒙哥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王妃。

“我想你四弟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确实君问天很让人讨厌,但他身为朝廷首富,对日后登基汗位还是有的。我要他欠下这份恩情。不要再多说了,快给你四弟包扎下伤口。”四王妃淡淡地扫了眼因失血过多脸­色­有些发白的忽必烈,“烈儿,那小娃娃,你一会让人抱到我庭院中吧!”

忽必烈忙抬手过肩,“娘亲,孩儿想亲自抚养诗霖。”

四王妃皱了皱眉头,断然拒绝,“你才十四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而且男女有别,不好。”

“诗霖才两岁,自幼失去娘亲,君堡主又突然远游,她本已惊慌不安,就连四海钱庄的庄主和她祖母都不能安抚她的恐惧,若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孩儿怕她会更惊惧。”忽必烈恳切地说道。

四王妃想了下,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她不解地打量了下四子,“她对你就不设防?”

“诗霖对孩儿……还好!”忽必烈默默地低下了眼帘,他把诗霖抱回王府后,就被唤进客厅,这块过去一个时辰,诗霖不会哭吧!

“娘亲没有别的事,孩儿想回院了。”

“哦,好好包扎下伤口,君问天那个娃娃暂时先呆你院中,我会让总管另派两个丫环过去。”

君问天谢过四王妃,对三位王兄颔下首,疾步走出客厅。

“娘亲,你怎么能这样纵容四弟呢?”忽必烈一走,蒙哥就炸了。

“蒙哥,”四王妃诡异地一笑,“娘亲觉得你四弟比你出息,别看他年纪小,但他很有远见,那娃娃可是一枚好棋子。你父王的仇不是不报,只是发泄在一个娃娃身上值得吗?如果让她的娃娃为我们所用,与君问天为敌,岂不是可以让君问天吐血而死,那样不更快人心吗?”

蒙哥却笑不出来,他觉得期待一个二岁的娃娃能成为帮手,头发还等白了,这简直和说天书一般。娘亲到底是女流之辈,太异想天开了。

这事还得自己想办法。他心中想道,脸上却没露出半分来。

二王子、三王子伸伸懒腰,站起来,他们一向唯娘亲与大哥的花是从,如今这收留君家丫头一事有了眉目,他们就当这事过去了,刚想向娘亲告辞,忽看到蒙哥递个眼­色­,一怔。

“娘亲,时候不早,请歇息吧,孩儿们告退。”蒙哥领先行礼,二王子、三王子跟着拱拱手。

四王妃温和地一笑,摆摆手。

“大哥!”一出客厅,二王子与三王子就凑近蒙哥。

蒙哥眼一眯,­阴­冷的眸光在夜­色­中如狼一般,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忽必烈还没到院门,就听到诗霖声嘶力竭的哭声,他忙加快了脚步,看到诗霖在院中无助地推开一扇扇的房门,口中喊着:“烈哥哥……”一个小丫环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

“诗霖,烈哥哥在这里。”忽必烈怕吓着诗霖,故作平静地压低了音量。

诗霖像个小炮弹一样,突然就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湿湿的小脸在他的脸上蹭呀蹭的。“烈哥哥,诗霖怕怕……”

“诗霖怕什么?”忽必烈小小声地问。

诗霖没抬手,小手指着回廊上挂的一些打猎的战利品,“诗霖怕那些毛毛的头……”

忽必烈自责地拍拍额头,“来人,把墙上的兵哭和猎物全部拿下,送到仓库中,明日让人在上面挂些字画。”

佣仆们怔了一下,这些可都是小王子的战利品呀,代表着无尚的光荣,可看看小王子是神情不像说笑,只得拿梯子的拿梯子,那筐的拿筐,忙碌了起来。

“诗霖,现在好了,可以抬起头了。”忽必烈温柔地掏出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诗霖真的和姐姐好像好像。姐姐永远都是那么让人觉得神奇,她仿佛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才一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诗霖(仕林)。他有时会偷偷怀疑姐姐也像父王一样,是被人陷害而死的,可是宫中传出来的明明说是姐姐难产而死。

姐姐,那个神仙一样的姐姐,会和他玩闹,却又会给他讲很深的道理,还为他指点人生的道路,给他找良师,对他说他长大后的责任比山还要重,轻言俏语间,徒地为他描绘出一幅广阔的蓝图。

因为姐姐,他才解开了父王之死的心结,把目光放得更长远,让心胸更开阔,这样是自己,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才能肩负起那山一般的重任。

他曾很认真地说,若有一日他心愿得偿,一定要娶姐姐为妻,姐姐笑着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一惊是别人的妻了。这一直是他小小的心中的一丝遗憾,他觉得能够娶到像姐姐那样聪慧、俏皮的女子,一定很幸福。

姐姐去世不久,他第一次去君府看望仕林和诗霖。当看到睡在襁褓中粉嘟嘟的小诗霖,他小小的心突然像被撞了一个大洞,很深很深,他急切地渴盼能有谁把他填满,诗霖对他牙牙地笑着,挥着小手,他轻轻伸过手去碰触着诗霖柔软的­唇­瓣,诗霖蓦地含住他的指头,用力地吮吸着,他小小的心快乐得唱起歌来。

少年的心怀第一次泛出了青涩的情意,他知道属于他的俏皮、慧杰又有着一头卷发的女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

从那一刻,他就为这个还吃­奶­的小女孩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把姐姐叮嘱他不可以爱上诗霖的话早丢到了脑后。

诗霖现在没有娘亲,爹爹和哥哥又不在身边,那么,他就应该是诗霖最亲的人,照顾诗霖理所当然是他的责任,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把诗霖抢走。

“诗霖,要睡了吗?”他托着诗霖软软的卷发,听到怀中的小人儿呼吸渐渐平缓。

“不睡,诗霖要和烈哥哥一起。”诗霖微闭的长睫突地睁开,以为他要丢下她,慌忙搂他更紧。

“烈哥哥晚上还要去别的地方上会课,那诗霖和烈哥哥一起去,好吗?”

“好!”诗霖答道。

每天晚上,忽必烈都要到与王府隔了几户人家的小院去呆一两个时辰,那里是他为姚枢和刘秉忠-----他的两个汉族老师租的小院。

这两个老师也是姐姐向他建议的,自拜师后,他就像一个浑浑噩噩的盲人,徒地见到了光明,收益真的非浅。

忽必烈抱着诗霖,迎着月光,推开后院的角门,只一会,就来到小院前,轻敲了下门,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书生打开了院门。“小王子来啦!”

“姚先生,用过晚膳了吗?”忽必烈小心地把诗霖在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几步路,诗霖就睡熟了。

姚枢没有回答他,而是好奇地看着他怀中的小人儿,笑了,“我还不知小王子还擅长抱娃娃。”

忽必烈脸一红,“这是飞天堡主的小千金,她家人暂时都不在蒙古,我暂时照顾她,她怕生,有点粘我。”

姚枢眉微微拧起,“也就是你口中常常说起的那位无所不知的姐姐生的女儿?”

忽必烈轻轻点头。

姚枢默默都看了他一会,缓缓问道:“小王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姚枢,原是燕京行台郎中,因不满上司收受贿赂,抗议无效,于是弃官不做,隐居在辉州教书,后蒙和尚刘秉忠推荐,被忽必烈请到大都教导他治国之策。此人喜畅谈,很直率,是个真君子。虽然忽必烈很年少,但这份知遇之恩,让姚枢很是感动,倾尽毕生的才学和真挚来教导这位小王子。忽必烈夸姚先生是字字珠玑,对他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姚枢这天外飞来一语,把忽必烈给怔住了。

两人走进屋内,淡淡的烛光下,细瞧姚枢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忽必烈想把诗霖放在床上睡得舒适点,不想一松手,诗霖就自动自发地贴上他的胸怀,小手搂得更紧,无奈,他只得由她伏在肩上。

“姚先生,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也深思熟虑过。难道先生你认为我做错了吗?”忽必烈唯恐惊着诗霖,音量放得极低。

姚枢何尝看不出小小少年对怀中小人儿的珍视,叹了一声,“虽然我一直坚信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对飞天堡堡主还是怀着一份敬仰的,此人是个杰出的人才,若为官,将是了不得,但他选择从商,我想他是不屑被一官半职所束缚,宁愿在商界王国里称雄称侯,这样的人,小王子一定也很尊重。他的妻子更是,惊世奇女,对小王子有启蒙之恩。他们的小千金,在痛失双亲庇荫之时,小王子应该加倍呵护,怎么能让她陷进危险之境呢?”

忽必烈释然地一笑,“这个呀,小王子已经处理好了,也征得娘亲的同意,诗霖和我住同一个院,由我亲自照顾。”说话间,他张开手掌,替诗霖挡住烛光的光亮,好让诗霖睡得更安稳些。

姚枢眼尖地看到掌心一道显目的伤口,血迹刚刚凝固,眸光一沉,毫不留情地问道:“小王子以后不去再不去兵营,就留在府中照顾小娃娃,或者是说小王子去兵营也把小娃娃背在身后?”

“先生,你是否多虑了,我不在府中时,院中的丫环可以照顾好诗霖的。”

“小王子,你还是年幼啊!如果我猜测不错,大王子蒙哥为你的行径暴跳如雷的吧?”姚枢叹了声,背着手在屋中踱了几步。

忽必烈轻抽了口气,没有做声,等于默认了。

“蒙哥王子是轻易妥协的人吗?他对飞天堡陈见颇深,而且耿耿于怀父仇未报,现在无奈于大汗,一腔怒火还不全撒向飞天堡。这娃娃是自投罗网来了。他若把这个娃娃怎么样,难道你是和他拼命还是和他断绝兄弟情分?处死一个小娃娃,不需要动刀动剑的,有的是太多合理的借口。小王子,你这次有点唐突了。”姚枢忧心忡忡地说道。

忽必烈俊眉一凛,“先生提醒的是,这些我会注意防范的,诗霖我照顾定了,若我连一个小孩子还保护不了,日后还能做什么大事!”

姚枢沉默了一会,半响,才接过话,“小王子,你在王府中排行第四,你愿意一直排在第四位吗?”

忽必烈愕然地看着姚枢,不懂他话中的深意。

“如果小王子不想拍在第四,说话、做事,就得心计深沉点,机会到的时候,说不定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的兄弟,那个时候,没有谁会对你讲兄弟情分的,小王子要切记、切记。蒙哥王子是长子,王妃对她厚望很大,族人也推举他为首,一旦朝廷发生动乱,他自认为汗位笃定是他的。现在的他已经非常骄横,这是由王妃在时时提醒着他,才有所收敛,小王子你若过于锋芒毕露,若事事违背于他,会让他对你有所防备,对你起疑,那样会让小王子被动的。”

忽必烈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先生说得很有道理。那么,依先生之见呢?”

“你不必装老成,该是孩子样就孩子样,这小娃娃,你要留就留在身边,但要养老一群贴心的家人,和王府没什么­干­系的。”

“好,我懂先生的意思。”

姚枢忽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好像听说蒙哥王子是不能娶汉女的,有这个说法吗?”

忽必烈一下子呆如木雕,许久,俊眉扬起,“对,是有这样的说法,但事在人为,”

姚枢淡淡地笑了。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近三更时分,忽必烈才与诗霖回到王府,佣仆已经收拾好一间屋子给诗霖做寝房,忽必烈抱着诗霖站在房门口,想起姚枢的话,闭了闭眼,转身把诗霖抱进了自己的寝房。

怪异得很,诗霖一躺到他床上,像是知道很安全,居然哼都没哼一声,乖巧地钻进被中,继续睡得嘟嘟的。

忽必烈记忆里好像没和人同床共枕过,蒙古的男孩子,从小教导的就是独立。凝视着床上两腮红扑扑、睫毛长长的小女生,他的心不禁怦怦直跳,跳的他替诗霖解外衣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听兄长们私下谈论过,只有夫妻才可以一男一女同卧一张床,他是一定要娶诗霖的,同睡一张床应该算情理之中。

现在他们算成亲了吗?小少年脸红得像能烤­鸡­蛋了,悄悄地伸出手抚摸着小人儿的软软卷发,露出一个幸福到极点的笑意。

“新婚”第一夜,忽必烈拥着小诗霖,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痴笑,整夜都未眠。

忽必烈有一个习惯,五更一过,便起床习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雷打不动。

今天也不例外,只不过推开偎在他怀中的暖暖小身子时,让他很是不忍,但他咬咬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替诗霖掖好被角,拿着外衣含笑走出房间。

连出了几身大汗,忽必烈只觉得通体舒畅,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收剑在手,他唤佣仆准备换衣的衣衫,进浴间淋浴,刚坐进木桶,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烈哥哥,我要烈哥哥……”诗霖扯着嗓子嚎哭着。

“小姐乖,小王子在那里洗澡呢,一会儿就出来了。”小丫环为了让诗霖确信,拉着她站在浴间外面。

忽必烈仰在桶沿上,哑然失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窝心。

“小姐,不可以推……”小丫环阻止的话好没说完,浴间的门“吱”一声开了。

忽必烈本能地把身子沉入水中,透过淡淡的晨光,一个只着中衣的小身子从门中挤了进来。

“烈哥哥……”浴室内有点暗,诗霖看不到忽必烈的身影,声音不禁颤抖着,破口而出的哭喊就在嘴边徘徊。

忽必烈怕吓着他啊,忙探出头应声,“诗霖,烈哥哥在这,乖,把门掩上。”他用很柔很柔地语气说道。院中虽然侍候的佣仆众多,但有些事希望是亲力亲为,比如淋浴。

诗霖听话地掩上门,颠颠地跑到木桶边,大眼滴溜溜转着,小手不住地拨弄着水,“烈哥哥,你在澡澡呀!”忽必烈笑握住她,小手冰凉,心中直怨这些佣仆真是太不称职了,这秋天的早晨对凉呀,诗霖只着一件中衣,该多凉啊!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诗霖突地连打了几个秀气的小喷嚏,眼睛直眨,对着忽必烈直发愣。

忽必烈都没作二想,一把抱起诗霖,把小小的身子浸在了温暖的热水中。

“暖和,暖和!”诗霖直乐,小手拍着他光­祼­的胸膛,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湿湿的衣衫,撅起嘴,“诗霖也要脱!烈哥哥帮诗霖脱。”

忽必烈一下子僵住,感到心底里酥麻麻、软软的,浑身肌­肉­紧绷着,呼吸突地加重,他惶恐地把诗霖推得离自己远远的。

诗霖不懂他的异样,奋力扯着湿湿的衣衫,小鼻子急得直耸。

“烈哥哥,帮帮诗霖呀!”小人儿蹭进他的怀中。

忽必烈突然不敢碰诗霖了,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男女如此有别,也第一次察觉到身体有了异样的变化。

小内衫别诗霖扯呀扯的,腋中的结扣自动解开了,诗霖得意地笑着,把衣衫扯下,小小的光滑的不着寸缕的如白玉般身子投进了忽必烈的怀中,小手兴奋地直拍水。

­肉­体与­肉­体的蓦然接触,对于一个正在发育中的少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即使对方还是一个会流口水的小女娃娃。

一滴猩红在水面上,如梅花般灿烂散开。

诗霖惊吓得抬起头,看到忽必烈鼻子上淌下两管血流。“烈哥哥,你……流血喽!”诗霖慌地用小手去堵,大大的眸中涌满了泪水。

小手很快就被鼻血染红了。

“没关系,没关系。”忽必烈羞窘的闭了闭眼,捧起一掌的水,清洗掉鼻子中的血迹,又从一边暖着的水壶中加了些热水进桶,把诗霖按进心中,防止她着凉。

很庆幸诗霖年幼,不然他真的不知如何面对这难堪的场面。

“烈哥哥,诗霖呼呼……就不痛了。”诗霖嘟起小嘴,凑到忽必烈的鼻间,柔柔的吹着,粉­嫩­的­唇­瓣就贴在他的­唇­齿间,忽必烈心中一燥热,突地抱紧了诗霖,滚烫的­唇­贴上了诗霖的。

诗霖瞪大眼,小手竖在空中,不知烈哥哥怎么了,但过了一会,她也乖巧地抱紧了忽必烈。

烈哥哥的身子好暖,心跳得好快哦!

“诗霖,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分开,好吗?”明知她太小,什么都不懂,可还是开口问道,就像是一个神圣的程序,从开始时就不敢有一丝怠慢。

“诗霖可不可以和爹爹、仕林、娘亲一起呢?”诗霖扬起小脸问。

忽必烈咽了咽口水,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已经彼此­祼­裎相见,真正的夫妻们之间所做的一切,他们都已做过,诗霖当然要和他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烈哥哥会比你爹爹、娘亲还有仕林还要疼你,会保护你、照顾你,你想和烈哥哥分开吗?”他狡猾地反问道。

诗霖皱了皱眉头,娘亲还在睡着,爹爹和仕林也不见了,现在只有烈哥哥对她好。小孩子家只懂眼前利益,没有长远眼光,也不懂少年现在苛求的是她一辈子的承诺,她想了想,点下头,“嗯,诗霖和烈哥哥永远一起,烈哥哥保护诗霖,诗霖疼烈哥哥。”

她不是只贪图享受,不图回报的人。

忽必烈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突地一松,缓缓落在实处,狂喜得俊眸中都泛出了湿意,心疼地把诗霖抱得紧紧的,现在,他不会再觉得不合礼仪,违背常理,诗霖注定是他的,他们就该这样相依相偎。

小院的佣仆们觉得今儿小王子这澡洗得可真够久,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小王子走了出来,宽大的袍衫中裹着一个只露出两眼的小人儿,佣仆们吓得眼珠落了一地。

这还是小动作啦,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忽必烈唤过小院中的主管,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让他去市集上买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回来,顺便再买些花木的种子和药草的根茎,诗霖不爱玩别的,就喜欢种花植草,搞些小玩意。然后吩咐院中的所有佣仆今天不做事,把院中的铺着的青砖全部掰开,雕塑和奇石也移走,那些为摆设的花架靠墙,土地深挖,整成一块块珪,具体要­干­嘛,听小姐的。

佣仆们抬首仰望着蓝天,这秋高气爽的,温度不冷不热,小王子怎么说胡话了?这是王府,可不是荒山野郊啊,这院中的布置,可是死去的拖累王爷亲自设计的,几位王子都一视同仁。这样做,好吗?

众人质疑地看向忽必烈,忽必烈把诗霖抱坐在膝上,正在共进早膳,那份细心和温柔,佣仆们看在眼里,叹了一声,现在没问题了。

从今往后,这小院中要多一位小主子了。

四王妃心里记挂着府中多了一张嘴的事,用毕早膳,让贴身的丫头缝了个布偶,提了包点心,再挑了几颗果子,就直奔忽必烈的院中。

一进院门,她吃惊地拎起裙摆,不知脚该往哪站,满园的泥土和砖块,佣仆们汗如雨下,忙得正热火朝天。

“这……这是要­干­嘛?”四王妃深呼吸一口,问道。

主管拭拭身中的泥土,迎上前,“王妃,小的们按照小王子的吩咐,在整田地,冬天冻冻实,开了春就要种草种果树,也种蔬菜。”

四王妃眉结一拧,“王府现在揭不开锅了吗?还需要亲自种这些?”

“呵,小王子这是乐趣,与别的无关。王妃,你顺着墙角进来,那边没有泥。”主管谦恭地在前面引领着。四王妃眼尖地发现佣仆间多了两个身着布衣的粗壮女子,“她们是哪来的?”

“这两位是小的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专门侍候君小姐。”

四王妃脸上有些沉不住,端着张寒面,倨傲地走进厢房,诗霖正趴在桌上看花的种子,神情非常专注,连人进来都没注意。

四王妃上上下下打量着诗霖,无由地不喜欢这孩子。那一头卷发看着就像个异类,这孩子的娘亲自己在哲别大婚那天,远远地见过,当时就觉得非常怪异,除非是异域人,蒙古很少有那么一头的卷发,可她却明明是张汉族人的面容,一双眼大得惊人。

诗霖和她倒是极像。

听说窝阔台为她神魂颠倒,君问天就是用拖累的命欲要回她,窝阔台耍­奸­计,死活不肯松手,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死于难产。

她算是红颜祸水了,这孩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善类,不过作棋子可是不错。

四王妃轻咳了两声,掸掸椅子,坐了下来。诗霖听到咳声,抬起头,好奇地盯着四王妃,“你要找烈哥哥吗?他去军营做事了。”

烈哥哥?叫的可真亲切,四王妃冷漠地倾倾嘴角,“以后,不要你呀你的开口,叫我婆婆。”

这婆婆,在大都就是­奶­­奶­的意思,在汉人的称呼中,婆婆确是对老公母亲的称呼,四王妃想占辈分上的便宜,没想到日后一语成真。

“婆婆好!”诗霖探下身,礼貌地施了下礼。

“哦,罢了,那些是送你的。”四王妃挪挪嘴,指指丫环手中捧着的布偶和电信。

诗霖都没抬眼,只是欠欠身,“谢谢!”神情毫无一丝激动。

“怎么,你不欢喜?”

“烈哥哥说不管府中什么人送什么给诗霖,说谢谢就可以了,东西赐给下人。”诗霖一脸正儿八经地回道,“诗霖喜欢什么,烈哥哥都会买给诗霖的。”

四王妃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摸摸耳朵,她听错了吗?烈儿居然为这小女孩防卫全府的人,这孩子就有多珍贵!

“我送的东西,你也要赐给下人吗?”四王妃冷厉地咄咄瞪着诗霖。

雍容华贵的王妃竟然和一个二岁多的孩子计较,连四王妃自己都觉得不齿,可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呢?烈儿这不是防备的是自家娘亲和兄弟们,难道他们会害他不成?

气急堵心,四王妃失去了一贯的平静,冷凝的盯着诗霖。

诗霖没有一丝恐慌,拍拍小手上刚沾上的种子上面的灰尘,“婆婆,那些,你是很真很真的想送给诗霖吗?”

“呃?”四王妃一时语塞。

“爹爹曾说过,若别人真诚相待,一定要报以一份感恩。这些虽然诗霖不是很喜欢,但如果是婆婆特地真心的送给诗霖,诗霖会欢欢喜喜收下,珍藏在身边。”

君诗霖黑白分明的清眸坦坦荡荡的照映着四王妃的身影,让她一时觉得像无所遁形似的,她有些不敢对视诗霖的眸光,“我……都带到这里了,自然是真心送你的。”

诗霖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婆婆,诗霖又没为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送给诗霖礼物呢?”

四王妃哭笑不得的闭了闭眼,有点秀才遇上兵,有礼还真说不清。“我是你烈哥哥的娘亲,你是烈儿的小朋友,我送你几件礼物是自然的事。”

“娘亲?”诗霖听到这两个字,笑意突地没了,低下头,十指揉搓着,“诗霖也要娘亲,可是娘亲她总是睡着,就是不肯醒……”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你娘亲不是在睡,而是死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再醒来了。”四王妃冷冰冰的说道。“她是为了生你难产而死的。你的爹爹外出远游,只带走你兄长,却不带走你,那是因为你是个丫头,不值得重视。现在只有这四府可以收留你,别的人都不要你了。”

想掳获一个孩子的心,一剂猛药就可以了,不适合细嚼慢咽。

四王妃没生女孩子,小王子们早早独立,她丧夫又早,多年来,她早就忘了女人身上应有的慈­性­和柔韧,她满心满眼都是设防、算计,根本没想过这些话对诗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也许她想过,但她选择忽视,因为她要的就是诗霖对君家根深蒂固的怨恨。

诗霖惊恐的抬起大眼,眼泪在眼中转着,就是不敢掉下来,小小的身子瑟缩到客厅的角落中,无助的直摇头,“不对,娘亲不是因为生诗霖而死的,爹爹也不是不要诗霖,婆婆你骗人……”

四王妃撇撇嘴,“婆婆没必要骗人,你看你又不是我们王府的人,现在为什么会呆在这里呢?就是君府的人把你给抛弃了,君府中佣仆成群,你也有祖母,应该照顾你的人是他们,而不是你口中的烈哥哥。不过,婆婆慈悲为怀,收留你就当做善事吧!”

诗霖只是拼命的摇头,小小的心颤栗着,觉得眼前的婆婆像个恶魔一般,“你走,你走,我不信你的话,我要等烈哥哥回来……”

四王妃羞恼的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一只流浪猫,发什么雌威,真是不识好歹。”这枚棋子年纪虽小,好像没那么好掌握,很有其母的刁钻在里面,让她在府中住两天,还是打发她回君府好了。

她昂着头走出客厅,对院中忙碌的一群佣仆说道:“好了,好了,还真当个事呢?小王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吗?好好的王府弄成田畦,算什么?都给我停下,该­干­嘛­干­嘛去,君家小姐只住几宿,没必要当成主子。”

佣仆们为王妃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和小王子的说法大相径庭呢?

这时,王府的厨子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走进院里,一看到四王妃,忙施了个礼。

“你这是­干­吗?”四王妃盯着那食盒,烈儿要给这小丫头开小灶,宠上天了?

厨子恭敬的禀道:“这是大王妃特地让小的给君家小姐炖的一只­鸡­。”

“作料也是大王妃亲自放的?”四王妃敏锐的嗅到一股不寻常的举动,蒙哥怎么会这样孩子气?她无力的叹了一声。

厨子讶然的半张着嘴看着四王妃。“是的!”

“把这­鸡­在后园中埋了,你让大王妃到我房中来一趟。”捏死这小丫头,易如反掌,可是让兄弟反目,这不是件好事。四王妃记得以前听托雷说过,君问天的夫人很是渊博,对烈儿影响很大。烈儿把君家小丫头收在身边,估计一半是为了还堡主夫人的教育之情,一半是为了给日后与飞天堡之间留点余地,君问天可是蒙古首富,用得着的时候多。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烈儿这孩子轻易不出声,这一出声是任何人都不能反驳的,昨晚蒙哥没看出来吗?依蒙哥的火爆­性­子是成不了大器,唯有众兄弟的拥护,才有机会,而忽必烈又是众兄弟中的杰出者。一旦闹翻了,对蒙哥可没好处。

厨子眨眨眼,纳闷的点点头,转身而去。

四王妃站在廊柱间发了会呆,回过头看看厅内在抽泣的诗霖,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浮起,托雷家与飞天堡之间千丝万缕,好像有些扯不清了。

佣仆们没敢把四王妃的话太放在心中,他们最直接的上司可是小王子。小王子平时待他们礼仪有加,没薄待过,人要懂知足。这田畦是继续挖,新买的两个丫头是捧心在手的伺候诗霖。

可不管丫头和主管怎么哄,诗霖今日就呆在厅中的角落里,泪流不止,连午膳都不肯吃,目光直直的盯着外面。

午后,其他院中的几位小小王子和郡主不知怎么想起来跑到忽必烈的院中,不顾泥泞的在新开的田畦间玩着泥巴,嬉闹的笑声吸引了客厅中的诗霖,她咬着指头跑出来,巴巴的看着玩得正欢的王子和郡主们。

“啊,卷毛妖怪!”一个郡主看见了诗霖,指着她的卷发大叫道。

“嗯,娘亲说卷卷毛的不是妖怪就是狗,她没有四条腿,她就是妖怪。她的娘亲是大妖怪,她是小妖怪。”一个小王子抓了把泥土突然打向诗霖,“快,打死妖怪。”

两个丫环还没来及上前挡住,雨点般的泥块已经纷纷落在了诗霖的身上。

诗霖也不知闪躲,也不知喊疼,木木的任泥块打过来。小脸小胳膊很快就一片泥污,有的地方都青了、紫了。

丫环冲上前把诗霖拉进怀中,主管出来吆喝,方才让泥巴雨停了下来,王子、郡主们意犹未尽的哼哼着,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小院。

诗霖没有哭,也不肯换衣,推开丫环的手,一个人默默地走进客厅,在角落中又缩成了一团。

忽必烈一身灰尘和汗水的从军营回来,刚进院,就激动的喊道:“诗霖,烈哥哥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主管摸摸鼻子走出厢房,接过他手中的头盔和佩剑。

“小姐呢?”忽必烈急促的问。

主管自责的叹了口气,指指客厅。

客厅里已经点上烛火了,两个丫头像没头苍蝇似的围着诗霖在转,诗霖就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在哆嗦着,可是却不让任何人碰触。

“诗霖……”忽必烈心中猛地一疼,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诗霖慢慢的抬起头,伸手欲抚她的卷发,她慌慌得闪开,“怎么,诗霖不愿意和烈哥哥呆一起吗?”

诗霖低下眼帘,小手在地下比画着,“烈哥哥不是诗霖的娘亲、爹爹、哥哥,诗霖要回自己的家。爹爹没有不要诗霖,诗霖没有害死娘亲,诗霖不是妖怪,诗霖是好孩子……”她喃喃的一遍遍的重复来重复去。

忽必烈一双俊眯突地冰寒,“主管,今天院中来的客人不少吗?”

主管低着头,不敢出声。

忽必烈什么都猜出来了,长臂一伸,突地诗霖紧紧抱在怀中,感到小小的身子在颤个不停,只觉整颗心都疼得揪起,“不怕,不怕,诗霖不怕,有烈哥哥在,什么坏人都不敢靠近的。”他放柔了音量,轻哄道。

小人儿趴在他肩上,颤栗慢慢止住,可是却不发一言。

忽必烈咬咬­唇­,抱着她走进卧房,差人点亮烛火,找来一面大大的铜镜,放在桌上,他轻柔的把诗霖抱坐在膝上,让诗霖正对着铜镜。“诗霖,你看,这镜中的人是谁啊?”

诗霖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是诗霖。”

“也是诗霖的娘亲,世界上有这么可爱的妖怪吗?不要听别人瞎说,那是他们妒忌诗霖才故意编出来的,他们那么坏,才是妖怪呢!诗霖,你的娘亲并没有死,她现在只是迷了路,所以你爹爹和仕林才要去把她接回来,路途遥远,诗霖是女孩子,走不了那么多路,爹爹呢,就把诗霖托付给烈哥哥照顾。烈哥哥不知有多高兴了,你看烈哥哥这院子又大又闷,诗霖来了,院中才有生气,诗霖一定会给烈哥哥带来快乐的。有一天,诗霖在街上走着,如果看到一个和镜子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就是诗霖的娘亲,她一定会回来的,肯定的。”

孩子好骗,听了这话,两眼瞬时来了神气劲,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不再是一颗无依无靠的草了,“真的吗?娘亲、爹爹和仕林都会回来,诗霖不是妖怪,诗霖陪着烈哥哥,烈哥哥最欢喜了!”

“对,对,诗霖要是离开烈哥哥,烈哥哥一定会哭的。”忽必烈故意把脸皱成一团,“早晨烈哥哥走的时候,诗霖还答应要疼烈哥哥,永远在一起的呢,现在又不肯了吗?”

诗霖忙不迭的举起手轻抚着忽必烈的脸颊,“诗霖肯的,一定肯的。可是……”她又想起了那群王子和郡主脸上厌烦她的神情,小脸黯然的低下。

“诗霖,要记住,你有这世上最最优秀的父母,他们也最最疼爱诗霖。作为他们的女儿,诗霖一定要坚强,不要被一些故意歪曲的话吓住,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烈哥哥不会骗你。那些人以后不会再出现了,这小院现在是诗霖的家,诗霖是主人,对于不请自入的客人,诗霖可以命令佣仆们把她们打出门,对于一些不想见的人,诗霖可以装作没看见。”他唯恐诗霖不信,故意把语气说得很郑重。

诗霖认真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吐了口气,压在心头的重压突地消去,乖巧的伏在忽必烈的怀里,“诗霖相信烈哥哥,诗霖不怕了。烈哥哥,诗霖饿了。”

忽必烈轻轻展开掌心,满手的冷汗,才知刚才自己有多紧张,真害怕抚慰不了诗霖小小的心。

“烈哥哥也饿了,那我们一起去用膳,然后烈哥哥给诗霖沐浴,洗掉这脏污,一切就过去了。”

诗霖圈住他的脖子,自然地亲亲她的脸腮,小脸与他贴着,非常非常的亲近。

忽必烈窝心的笑了。

两人用完晚膳,忽必烈为她洗好澡,看到小身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得眼眶都红了,这天晚上,他没去姚枢那里,陪着诗霖躺在床上说话,他给她讲草原上的传奇,给她唱牧歌,直到她甜甜进入梦乡,他这才起身披上外袍,出了厢房。

把所有的佣仆唤进客厅,说从今往后,所有人的月钱全从他这边领,和王府中的总管没有一点­干­系,这意思也就是说不必看王府中任何人的脸­色­行事,他们就两个主子,如有人找茬惹事,尽可扫地出门,置之不理,天塌下来他来顶。

佣仆们一听这话,还不心如明镜似的,单伺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不难。

接着忽必烈又去四王妃房中,看到蒙哥拉着个脸闷坐着,也在里面,他抿紧­唇­走进去,简洁的说明希望以后小院能从王府中单立出来,不受王府统一的管理,也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小院的清静。

“烈儿,那孩子留几天,就可以了,你难道真要把她护在你的翼下?”四王妃瞧瞧蒙哥的脸­色­很难看,温和的说道。

“娘亲,你怀疑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吗?”忽必烈四两拨千斤,把问题踢了过去。

“你能力大呢,谁敢怀疑你呢,真不知你是中了什么邪了。”蒙哥瓮声瓮气的跺脚吼道。

四王妃轻怨的斜了蒙哥一眼,“娘亲不怀疑,可是值得吗?”

“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我认为很值得。”忽必烈面容紧绷,语气很是坚持,“其实这本是件小事,只是照顾一个孩子而已,犯不着大家都耿耿于怀记挂着,我又不需要你们出一份力。”

“这是普通的孩子吗?”蒙哥被娘亲训斥了一晚上,心中本就不悦,现在更找出到了出气口,还不出的尽兴点。对,他和二弟、三弟说过,这事决不能放任四弟所为,不然太没原则了,他让王妃在­鸡­汤中下了药,不会让那丫头死去,但可以让她变成痴子、傻子,更让君问天气到吐血,偏偏给娘亲识破了,真是好气人。

忽必烈清清冷冷的迎视着蒙哥凶悍的目光,倾倾嘴角,“大哥,我们没必要再争执这个问题,我决定的事,任何人不能动摇。若大哥想因此而失了兄弟间的和气,那么四弟我奉陪。哦,我想大哥,其实你应该多­操­心你手下那群­精­兵,那事还真不普通。”

蒙哥突地跳了出来,“什么意思?”

“傍晚时分,军营接到大汗的旨意,要把跟随父王多年的三千军户划到二王子阔瑞的名下。”

“他敢?”蒙哥一拍桌子。

“还有,”忽必烈突然又看向四王妃,“娘亲,明早大汗好像要过府看望你,应该不是纯粹的看望吧!”

托雷在临死之前,曾经嘱咐窝阔台照料自己留下的孤儿寡母。然而再怎么照料,孤儿寡母就是孤儿寡母,何况窝阔台在考虑着托雷的几位儿子一天天长大,生怕成为影响自己的隐患,那种照料难免不如人意。

他使出的第一招棋,就是在毫无理由、未经过任何宗室商议的情况下,就忽然把原属于托雷家族的三千军户划到了自己的次子阔瑞的名下。

这样的挑衅和试探是如此明显,让血气方刚、­性­子火爆的蒙哥如何能咽得下这样的一口气,他实在气炸了肺,拍着桌子吼道:“他妈的窝阔台,这还有天理不成,汗位已经给他坐去了,他还如此逼人,难道真当我们托雷家没人吗?不行,小王我一定要去和他讨个公道,不行,小王就反了他。”

四王妃面沉似水,喝住剑拔弩张的蒙哥,“蒙哥,这个时候你反得了他吗?就你手中几个老部下,能撑多久?不要上了他的当,给我好好的坐着。”

“娘亲!”蒙哥面容抽搐,恨不得用头撞墙。

“烈儿,这件事你怎么看?”四王妃扭头看向面­色­平静的忽必烈。

忽必烈不吱声,目光定定的落在蒙哥身上。

四王妃叹了口气,心头涌起一股无力之感,烈儿真的大了,心计如此之深,不再是从前那个低眉敛目的乖巧儿子了,他有自己的打算,“烈儿,娘亲许诺你,从今后,君家这丫头在这王府中视同王府郡主,没有任何人会对她不敬,她爱留多久就多久,你那小院的佣仆不受王府总管的管束。”

忽必烈不动声­色­的倾倾嘴角,还是没有回应。

“小祖宗,你还要怎样,倒是开个口呀,我不动那丫头半根毫毛,她在这王府中横着走、竖着走,我当没看见,行吗?”蒙哥­性­子急,但不代表就蠢,他耸耸眉,心如火烧似的围着忽必烈团团转。

打小,兄弟间,就四弟主意多,而且不冒失,出奇的稳重,这一点,他承认自己不如四弟。

忽必烈听后,微闭了下眼,抬起手,“娘亲、大哥,既然大汗想要那几千军户,给他就行了。他其实在意的不是那几千军户,他是试咱们托雷家有没有造反之心。父王冤死的教训在前,咱们切不可再上当,忍一时,则海阔天空。目前我们家的情形并没有成熟,那就稍安勿躁。咱们不如变害为利,索­性­大大方方的把大汗想要的全给他,博个美名,另外趁势和阔瑞结下友情。二王子阔瑞和贵由太子是死敌,日后说不定就为咱们所用呢?”

“你的意思就是咱们必须要生生咽下这口气,装温顺?”蒙哥不屑的问道。

“­干­吗要装,他是大汗,咱们是臣子,应该忠心不二,大哥,如果和大汗对着­干­,你我兄弟永远被人提防着,永远被排斥在军营之外,欲谋大计的实力如何积得深厚,大哥的雄伟目标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小不忍则乱大谋。”

蒙哥拍拍大腿,语塞的跌坐在椅子上,四弟的话确实在理呀!

四王妃赞许的看着忽必烈,自豪感自然而然涌起,“娘亲觉得烈儿的话中听,蒙哥,就依烈儿的,在外要不漏声­色­,口气间也在表现得对大汗的尊重。可是,烈儿,大汗明早来王府的目的具体是什么呢?”

忽必烈皱起了眉头,“那个孩儿也猜不透,娘亲,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就拆招吧。我该回去看诗霖了,她要是看不到我,会吓哭的。”说完,欠了下身,推门而去。

“咦,一个聪明人儿竟然甘心伺候一个­奶­娃娃?”蒙哥摸摸头,嘀咕道,“莫不是他想娶她为妃?”

四王妃白了一眼蒙哥,“她?一个二岁的娃娃,汉女,君问天的女儿,蒙哥,你讲话用点脑子好不好?唉,要是你有你四弟的一半­精­明就好喽!你四弟的用意我明了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蒙哥挠挠头,呵呵直笑。“是,是,我想太多了,怎么可能呢,不过,娘亲,四弟也十四岁了,该给他定门亲事了。”

“这事过两天再说吧,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四王妃忧心忡忡的摆摆手,让蒙哥出去,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很慌乱。

四王府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天亮。

诗霖醒来的时候,忽必烈刚练武回房,额头上汗淋淋的,细心地掀开被子,在诗霖昨天被击伤的青紫着涂上一层凉凉的药膏。

“这里啦,这里也有!”诗霖绽开一朵花样的笑意,主动地挽起衣袖,把小手臂露了出来,眼中已没昨日那种惶恐。

忽必烈放心的吐出一口长气。

“烈哥哥,你澡澡了吗?”诗霖体贴的拿起枕边的小帕子提他拭着额头的汗。

“烈哥哥今天不去军营,不急的。”大汗大驾王府,所有王子都必须到场。

诗霖眼中一亮,“那么烈哥哥可以多陪一会诗霖了?”

忽必烈心疼的抱抱她,知道她在这王府中很孤单,“嗯,今天烈哥哥一直陪诗霖的,一会主管带人给诗霖来量衣,要入冬了,诗霖该添冬装了。”他从飞天堡带走诗霖时,堡中正为君问天和仕林的失踪人心惶惶的,也没顾得上替诗霖收拾行装。

“那诗霖先陪烈哥哥洗澡,然后吃早膳,再量衣,好吗?”诗霖眨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忽必烈想起昨日洗澡时难堪,青涩的俊容一红,“诗霖身子刚涂了药,不能洗澡澡的。”

“我知道呀,我是陪烈哥哥澡澡,就站在桶旁。”

忽必烈咽了咽口水,羞涩的瞟了眼诗霖很真挚的神情,笑了。“好吧,诗霖想陪烈哥哥就来吧!”

他们已成亲了不是吗?

日头没到三竿,窝阔台的龙辇,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的护卫下,来到了四王府前。

四王妃率着几个儿子和媳­妇­列队在府门外迎接,窝阔台一挥袍袖,让他们起身,龙袍上隐隐的酒气借着风袭来,三王子的王妃离得不远,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所有的人全呆住了,这可是对大汗的大大不敬,三王妃的脸­色­刷的白了。

窝阔台微倾嘴角,心情好像不错,没有在意,自顾负手往府中走去。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忽必烈的猜测真没有错,四王妃莫名的担忧也是有一点预兆的,窝阔台真的不是单纯的看望,来意不善。

而这个来意,窝阔台也没婉转的绕个圈子,在吃了一道茶之后,窝阔台直接口诏,要四王妃改嫁,嫁给太子贵由。

座中的几位王子和小王妃们个个呆若木­鸡­似的,四王妃一张丽容蓦地青得没一丝人儿人­色­。

贵由和蒙哥差不多大,蒙哥在小的时候还曾经做过窝阔台家几年的养子,让婶母嫁给侄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世人不笑翻吗?

窝阔台这样做的道理,知道四王妃是众王子间的主心骨,让她嫁进皇宫,从而使王子们失去依靠,群龙无首,能成什么气候,同时还借托雷家族的兵权统统纳入自己的翼下。这招棋可谓够狠够毒,也带着一丝的羞辱成分在里面。他只图自省心,哪里会管别人的尊严和死活。

蒙哥想明白过来,牙齿咬得咯咯的,手握成拳,身子颤栗的恨不能一口把窝阔台给吞了。

他偷瞄一眼主座中的娘亲,只见她镇定自若的笑笑,青­色­的容颜已稍稍好转,二弟和三弟嘴半张着,还没合拢,忽必烈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如果这时娘亲有一点点的暗示,他定会一跃而起,直接弑了窝阔台。

四王妃温婉的一笑,“臣妃真的很感谢大汗的体贴,也不敢违背大汗的意旨,可是臣妃已经立下誓言,一定要先把先夫的所有儿女都抚养到成年之后,才能为自己考虑,请大汗看在先夫对大汗的忠诚上,成全臣妃。”

这一番话,其实含义很深,既有托雷替死的情分,又有四王妃的深明大义在里面,她讲的心平气和,窝阔台一时拉不下脸驳回,再加上来之前,贵由没有领会他的用意,向他大声抱怨,不肯娶一个可以做娘亲的婶娘为妻,窝阔台扫视座中一个个牛高马大的王子,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只是朕的一个建议,既然王妃不能背誓,那就罢了吧,只是辛苦王妃了。”窝阔台假意说道。

“能为先夫抚养子嗣,是臣妃的责任,哪敢言辛苦呢?臣妃定会把王儿们教养成|人,像他们的父王一样,对大汗尽忠尽孝。”四王妃慢悠悠说道。

窝阔台闻言,心情不禁大悦,“王妃真是一位贤良的娘亲,几位王子确是我蒙古不可少的将才,朕说起来,要多谢王妃的教子有方呢!”

“不敢当!”四王妃起身,淡淡施礼,“臣妃这王府虽比不上皇宫的富丽堂皇,但也有几处雅致的小景观,请大汗允许臣妃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窝阔台今天来四王府,提亲的事是假,当然成了更好,他的目的是想当面试探几位王子,现在看他们一幅忠心耿耿的样,龙心欣慰啊,也就起了游玩的兴致。

“蒙哥,带大汗去后园,娘亲换件衣衫就来。”四王妃转过身,对蒙哥递了个眼风。

蒙哥为娘亲的镇定正震撼中,一接到娘亲的眼神,忙收敛了脸上的怒气,故恭敬地上前引路。

四王妃眯着眼,森寒的盯着窝阔台的背影,唤过侍候的丫头,悄悄耳语几句。丫头急急点头,忙不迭的从后门跑了出去。

哼,他能羞辱于她,她就不能刺他吗,倒不信他真的是个天神般,不会失控、黯神,四王妃心中冷冷说道。

后园中,秋光正艳,沿径栽种的掬花和海棠一簇簇,放肆的怒放着,花香浓郁得令人窒息。

蒙哥指点着园中的亭亭阁阁,为窝阔台讲解着。窝阔台边听边点头,瞧见前面有座假山上几棵盆景很有特­色­,不禁加快了脚步。

“丫环姐姐,为什么抱诗霖来这里?”假山那头响起一声脆脆的童声。

窝阔台闻声看去,一个头发卷卷、有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的小脸扬起,正迎向他的目光。

脚下突地一个趔趄,幸好蒙哥扶了一把,才没栽倒在地,他急急的揉揉眼,心中有如巨浪翻滚,是碧儿吗?不是错觉?

窝阔台定定神,摇晃了一下头,把一些尘封的旧绪强制压下,再次抬起头看过去,还没等他看清,只见跟在他身后的四王子忽必烈突然如疾速的闪电般掠过他,眨眼之间抢过丫鬟怀中的诗霖,转瞬就没了踪影。

“这……”窝阔台印象中,忽必烈可是个很懂礼仪的少年,今天怎么突然做出这番举动冒犯圣驾呢?

蒙哥也怔住了,目光惊愕,表情困惑,嘴巴半张半合,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换衣赶来的四王妃镇定些,淡雅的弯弯嘴角,“府中的丫头不知大汗驾临后园,怕是抱着哪位小郡主在此游玩,四王子唯恐惊了大汗,慌乱之中顾不上礼仪,请大汗莫怪。”口中是这么说,四王妃的心中却是大大的不甘,把诗霖抱到这里来,是她的主张,为的就是让窝阔台见到一张与过世的舒碧儿一摸一样的脸,她知道他恋舒碧儿成痴。在陡见故人时,看看他那颗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高高在上的心,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可惜没有得逞,烈儿想必会猜中她的心思,不会和她生出嫌隙吧?

四王妃完美的面容后泛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哈哈,是这样啊,朕不会怪罪四王子的,当然不会……”窝阔台悻悻的笑着,有些心不正焉。有一阵没有见到碧儿的幻影了,纵情酒­色­的好处,是可以让人麻木,麻木了就不知痛不知苦。是这秋光太美,还是今日过于清醒了,怎么又想起碧儿来了呢?

坑坑洼洼的心疼的如刀割一般,满身涌上一股重重的无力感,棱辱托雷家,鱼­肉­这几位伟岸的王子所带来的虚荣感,也不能压下满身满心的剧痛,他按住心口,勉强挥挥手,“朕今日出宫有些时候了,不打扰四王妃了,有空去宫里坐坐,皇后常念叨王妃呢!摆驾,回宫!”

酒是治疗心伤的最好良药,快快回宫去,在美酒与美­色­之中,放纵自己,他会痊愈的。

窝阔台看也不看恭送他上龙辇的众人,急急的拉上轿帘,催着车夫加快速度。

目送着龙辇远去,四王妃脸上的笑意消逝,罗袖一甩,率领众王子往府中走去,一场灾难,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

二王子、三王子脸露惊喜,崇拜的看着娘亲,蒙哥是说得口沫纷飞,把个窝阔台八辈子祖宗都咒出来了,他就没想到,窝阔台的祖宗也是他的祖宗。

四王妃端坐着,心神不定,让丫环去叫四王子过来说来。丫环去了一会,说四王子现在正忙,晚些时候再来问安。

四王妃叹了口气,烈儿从来没有这样无礼过,今天怕是真的和她生气了。

忽必烈倒不是生气,而是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娘亲感到失望和寒心,也第一次感到生在皇族之中的薄情和无奈。

为了能保护好诗霖,他对蒙哥和娘亲不得不用计谋,简直就是一种交换,一种相互利用。他用自己的才能和­精­明助四王府渡过难关,从而唤来诗霖在王府中的安宁。这些倒也罢了,他没想到娘亲会出尔反尔,会欺骗他。

窝阔台对姐姐是怎么样的一番痴情,他可是有眼目睹的。窝阔台利用皇权对付君问天,在姐姐还怀着孕时,就把姐姐掳进皇宫。姐姐突然亡故,窝阔台一瞬之间,就像失去了魂魄,突地变成了一个醉生梦死的昏君。如果让窝阔台看到和姐姐长得一摸一样的诗霖,他猜想窝阔台一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径。哪怕出于对姐姐的思念和愧疚,窝阔台也会把诗霖抢到身边的,何况现在君问天不知行踪,他根本争不过窝阔台。

后园中的那一幕简直太可怕了,当他不顾一切抱着诗霖回到小院,心紧张得一点都不能平息。他只是把头埋在诗霖的脖颈间,拼命嗅着诗霖身上软绵绵的­奶­香,似乎这些才可以让自己好受些。

日光斜斜的从窗户中折­射­进房内,恰恰攀上诗霖粉­嫩­的颈畔,他看到近肩处雪白的肌肤,那密密的幽幽细细的绒毛,在微光中浮动……胸腔蓦地一紧,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能让任何人从他身边抢走诗霖。

“烈哥哥……”诗霖感染到他的恐慌,乖巧的贴着他,柔柔的唤他。

“诗霖,这世上,哪怕是亲人,都是不可能全心信任的。”他扳起她的小脸,看到她眼底去,“人心隔肚皮,出于利益、目的,有些人就会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你站在一群与你有着同样血脉的人中,却还是这般的孤单。可怜不可怜?”他痛楚的闭上眼。

诗霖眨眨眼,挺直了腰,伸出软软的小手,轻柔的碰碰他的眼睛,“烈哥哥不可怜,你有诗霖疼你呢!”她小大人似的安慰道。

忽必烈睁开眼,窝心的亲亲诗霖的脸腮,点点头,“是,烈哥哥有了诗霖,就有了一切,那些不如意的事,我们统统扔到脑后去,不想了。诗霖,以后你就做烈哥哥的解语花吧!“他不贪心,从带回诗霖的那一天起,他得到了一些珍贵的可以让他一生幸福的东西,同时,也失去了许多。

得与失,从来就是并驾齐驱,不去平衡了。

“这种话我没见过!“诗霖噘起小嘴,长睫好奇的扑闪着。

“烈哥哥现在就带你去院里种去。“忽必烈大笑,牵住她的小手。

这一天,一代英杰忽必烈陪着诗霖在小院中忙活了半日,又是植草,又是种树、育苗,也不管这个季节是否合适,放松、快乐就行。

满院都是诗霖咯咯的笑声,柔柔的“烈哥哥”的呼喊声,忽必烈愉悦的回应声。在一边做下手的佣仆们,心照不宣的认定,这个二岁的小女孩,以后定不能当客人,要铁了心的当主子,还是第一主子。

讨了她欢喜,小王子自然就欢喜了。

到了天黑的时候,两个人像泥人似的,被主管推到浴室好好泡了一个香香的澡,然后就在小院中用了一顿丰富的晚膳,忽必烈抱着诗霖去姚枢的小院上了会课,晚上两人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环着暖暖的小身子,忽必烈一夜美梦到天明。

而在四王妃的小院中,她隔一个时辰看一会外面,烈儿怎么还没来请安呢?直到东方发白,四王妃意识到烈儿再不是一个温驯懂礼的儿子,惹毛了他,他一样会长出长长地瓜子。

从这件事起,四王妃对诗霖的态度真的正视起来,她吩咐各院,管好自己的孩子,无事不准去四王子的院中打扰君小姐,府中的佣仆对君小姐要礼仪有加,当主人一样看待。逢年过节,各位小王子与郡主们有的礼物,君小姐也要有一份。

当家主母发了话,其他人哪有不听的道理,蒙哥几位王子现在着力于在军营之中树立自己的威信,也忌惮忽必烈,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诗霖身上。

诗霖在王府中终于可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住了下来。

忽必烈也对娘亲和兄长们恢复了从前尊重多礼的态度,但那神态总像多出了一丝疏离。

秋去冬来,冬走春归。诗霖三岁了,小院中第一次桃红柳绿,花树婆娑,菜蔬葱青,满园的春­色­让其他院中的王子和郡主们看得是一脸的羡慕,想近几步,院中突地冲出一个横眉立目的佣仆,对他们挥着拳头,吓得他们很快就作乌烟散。

阳光明媚时,主管和厨子去市场买菜,也会抱着诗霖出去逛逛集市,给她买些小娃娃喜欢的东西。

诗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白天在小院中忙碌,晚上做忽必烈的解语花,听他说军营中的事、心里压着的不愉快的事,她大睁着眼,蜷在他怀中,静静地倾听。如果他情绪太激烈,她就会转过身,拍拍他的后背,替他揉揉额头,一遍遍小小声说:“不怕,烈哥哥不怕,有诗霖疼你呢!”

这时候,忽必烈就会笑出声来。其实只要他回到小院,他就是一个浑身充满朝气的快乐少年,那种老沉、锐利的锋芒自然而然收敛起来了。

他很幸运上天让诗霖出生在这个世上,不然,他一定会孤孤单单过一生的。哪怕站的再高,无人陪你看风景,那也只能说是一种悲哀。

君府中的王夫人和白管事年前年后来了王府二趟,要把诗霖带回飞天堡。诗霖头埋在忽必烈怀中,头摇得像拨浪鼓,看都不愿看他们一眼。

四王妃冷漠的瞟了王夫人一眼,说道:“罢了,既然诗霖喜欢这里,就呆着吧!”

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带着施舍口吻的语气,把个养尊处优的王夫人堵得差点没晕过去。

白一汉无奈的对忽必烈拱拱手,“那就有劳小王子,等堡主回来,自当重谢。”

“白管事请放心,诗霖在这里,就如在家中一般。”忽必烈温和的回道。

后来,王夫人就再没来过,白管事到一个月来一次。四海钱庄的韩江流庄主也经常过来看望诗霖,只是诗霖和他们都不亲,让他们抱下就不错了,乖乖的回答几个问题,然后就扑进忽必烈的怀中。

他们见诗霖确实过得不错,小脸上挂着笑意,脸颊­肉­­肉­的,衣衫也穿得非常体面,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清明节一过,四王妃开始把­精­力专注于一桩事中,忽必烈十五了,蒙古男子十四岁就可成婚,若不是前阵麻烦事多,她分身无术,也不会把这事怠慢了。现在,窝阔台对托雷家的王子们不再防卫,封给他们的职务越来越高,她总算缓过气来,该尽点娘亲的责任了。

她让王府总管把几大部落和大都城中有头有脸的年岁相当的蒙古女孩的名单全搜集了过来,筛选了下,挑出几个门当户对的,印象中模样也不错的,等忽必烈从军营中回府,含笑唤了进来。

“烈儿,你看看,这些姑娘中,你中意哪一个?”

忽必烈拧拧俊眉,“娘亲这是……?”

“烈儿,你十五啦,该成亲了。娘亲已经打听过,这几个姑娘与我们王府门当户对,又没婚配,你若中意谁,娘亲就让人提亲去。娶王妃一定要重视身家,等你再大点,娶侧室,娘亲就随你了。”四王妃和蔼的笑笑,瞅瞅越长越英俊的儿子,心中乐滋滋的。

忽必烈震惊的呆在原地。

“娘亲呢,心仪娘亲原先部落首领的千金,出身高贵,血统纯正,与你很相配,你认为呢?”

忽必烈微闭下眼,定定神,一脸平静的对四王妃抬抬手,“娘亲,孩儿太年幼,婚配之事再搁几年。”

四王妃以为他羞涩,笑了,“你不算小呀,蒙哥十五岁时都做爹了,娘还愧疚替你成亲晚了呢!如果你不好意思讲,用手指指就行了。”

“孩儿是真的不想成亲。”忽必烈正­色­道,“孩儿现在一事无成,太早成亲则会让自己分心。成亲早点晚点都没什么,而有些机会现在不及时抓住,只怕稍纵即逝,日后会抱悔终生。”

他讲得如此光明磊落、理直气壮,到教四王妃怔住了,“其实也……分不了什么心的,娘亲会帮你照顾小王妃。”烈儿的抱负到底是什么,她突然有点不敢想下去。

“成亲就代表着孩儿正式成|人,怎么能把自己的责任托付给别人呢?那不是大丈夫所为。娘亲,再容孩儿在你膝下做个小孩子几年吧!”蒙古女子最早九岁可以成亲,诗霖现在三岁,还有六年!

忽必烈皱了皱眉头,如果打破常规,会不会有什么异议?

听闻中原人家有指腹为婚的,有些人家急切,婴儿时就会娶进门,给个名分,俗称童养媳。

诗霖也做他的童养媳吧!

四王妃嘴角抽搐了下,看忽必烈神­色­坚决,抿了抿­唇­,知道无法说服他,叹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娘亲很欣慰,但蒙古男子一日不成家,别人一日视你如孩童,不会委以重任。娘亲可以理解你,但宗亲们不会这样想的。娘亲只能应允你三年,那时你十八,再不成亲,你就会成为蒙古的笑柄了。”

三年,诗霖六岁。忽必烈失笑的耸耸肩,“多谢娘亲的理解。”走一步算一步,先拖三年,三年后的事再说吧。

不过,有的事还是应早作打算的。

是夜,忽必烈抱着诗霖躺在他的臂弯处,把玩着她软软的卷发,柔声说:“诗霖,我们明日去草原上骑马,可好?”

诗霖喜得直拍小手,“好,好,诗霖最爱骑马了,像飞一般。”

“嗯,诗霖,你真的想和烈哥哥一辈子都一起吗?”他对着她秀美的小耳朵吹着热气。

“当然了,烈哥哥,爹爹和娘亲……回来了吗?”诗霖有些不舍得环住忽必烈的腰。“诗霖不要和烈哥哥分开。”从前的事,她已经记得不多了,她现在只记住和烈哥哥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刻,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忽必烈疼惜的握着胖胖的小手,拉到­唇­边柔柔的吻着,“就是你爹娘回来,烈哥哥也不会让诗霖离开的,我们是一体的,像一个人一般。”

“对,对,诗霖是烈哥哥的解语花,长在烈哥哥的心坎间。”诗霖放心的打了个呵欠,嘟哝着埋进他的怀中。

忽必烈上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俊目在黑暗中晶亮如星。

64,番外二:皇家童养媳(七)

每当春末夏初之际,忽必烈都爱外出打猎,这一点和其他王子的习惯不同。其实打猎最好的季节是秋季,经过了长长的春和夏,动物们在秋天一只只养得皮毛光亮、膘肥体壮,而春天时,动物们刚刚冬眠醒来,全身的肌­肉­被寒冬刚刚消耗掉,并不让猎人亲睐。

忽必烈志不在狩猎,只是想在将热未热的季节中,放任身心,任意驰骋,他图的是那一份爽意的快乐,而且他还可以休养生息之时,先好好地练习一下,为秋季蒙古皇族弟子的围猎比赛热身。

机会向来是留给又准备的人,成功的背后从来不是幸运。

这天,忽必烈让主管准备马匹和弓箭、一些水和­干­粮,军营那边也已知会过,佣仆们知道小王子又要去草原上打猎了,心中不禁嘀咕,小王子走的这几天,君小姐会不会哭闹呢?

君小姐来院中不到一年,可是却像大了许多,个头窜高了些,还格外的懂事和乖巧。她对小王子的体贴和窝心,常让人忍不住眼眶发红。这么大的孩子,出身又那么娇贵,正是捧在掌心中任­性­娇蛮的时候。而君小姐却已懂识人眼­色­、讨着人喜欢了。她对佣仆们非常礼貌,对王府中的其他主人保持一份疏离的尊重,唯有在小王子面前,她会大声笑、大声闹,撒娇、玩闹。小王子对君小姐,那就更是与众不同。

万千温柔只为卿。

佣仆们看着小王子和君小姐相依相偎的默契样,有时会忍不住想到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画面,只不过画面中的不是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

可君小姐是汉女,是个三岁的­奶­娃娃,可能吗?

一定是脑袋晕糊糊了。

忽必烈一身青灰­色­的披风、细软的贴身铠甲,英姿飒爽地从厢房内阔步走出,主管小心地竖起耳朵,以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马上要响起,不料,房内却传来诗霖银铃般的咯咯轻笑。

“好看吗,好看吗?”诗霖身披红­色­的小斗篷,里面着粉粉的小罗裙,卷发在头顶上束成两个小髻,上面罩了一圈粉­色­的小花,大眼扑闪扑闪的,活像跌落凡间的小­精­灵。

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相对一眼,都笑了,“好看,我们小姐是最好看的小仙女。”

诗霖俏皮地吐吐舌头,欢喜地拎起裙摆跑了出去。

“小……小姐也要去打猎吗?”主管看到忽必烈拍拍马背,弯身把诗霖抱坐在马鞍上,诧异得直结巴。带着个孩子,是去打猎,还是去踏青呀!

忽必烈愉悦地挑挑眉,安置好诗霖,自己跃身上马,“不错,小姐是蒙古女子,当然要学会打猎,走喽!”他一扬鞭,在众佣仆瞠目结舌的目光下驰骋而去。

诗霖轻快的笑声、忽必烈温柔的低语被风缓缓地吹进小院。

忽必烈这次特意没带随从,轻装单骑,怀中抱着诗霖,一路放光明媚,心情出奇的好。

“烈哥哥,我们要去飞天堡边上的草原吗?”诗霖拉开被风吹到前面的斗篷,问道。

忽必烈深情地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放缓了马速。

“烈哥哥­干­嘛只笑不说话?”诗霖嘟起了小嘴。

“烈哥哥要带诗霖看遍整个蒙古草原,以后,她将是属于我们两个的。”

“真的呀?”诗霖并不喜欢呆在王府,她更愿意呆在野外,接受风和阳光的抚慰。

“但在这之前,烈哥哥要给诗霖找一个新的身份,让诗霖成为真正的蒙古女子,这样才能没有阻碍的和烈哥哥在一起。”忽必烈嘴角浮出一丝期待的微笑,“诗霖,为了烈哥哥,我们再起一个名字好吗?”诗霖是姐姐起的,他诚心地要保留着,以后就当是两人私下亲昵的称呼吧!

诗霖好奇地仰起头,“人可以有两个名字吗?”

忽必烈俯首,啄吻了下她粉­嫩­的­唇­,这些动作他们二人独处时常做,诗霖很自然地撅起嘴,方便他吻得尽兴。

“别人不可以,但诗霖必须要有两个名字。”忽必烈恋恋不舍抬起头。

“嗯,我听烈哥哥的。那我们去哪里为诗霖找另一个名字呢?”

“弘吉剌族。”忽必烈一拍马身,马撒开了四蹄,奔向了茫茫草原。

在蒙古,有好几个部落,弘吉剌族是其中一个,在漠北各部族的最西面,是比较开花的地方。这里山明水秀,环境比别处美,牧民们的生活也比别处富裕。成吉思汗的母亲、皇后,忽必烈的母亲都出自这个部落。弘吉剌族的姑娘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个个姑娘的面容都像盛开的鲜花,而且聪慧娴雅。一入弘吉剌族的居住区,就好像到了一个大花园似的。

大都城中正宗的皇室子弟,漠北各部族的首领寻找人生的另一半,往往都以娶到弘吉剌族的姑娘为豪。

忽必烈和诗霖一入弘吉剌境,诗霖就被这里的一切吸引住了。忽必烈在一块大石边停下马,潇洒地跳下来,远处湖边几个汲水的姑娘害羞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过来,忽必烈视若不见,轻柔地抱下诗霖,安坐在大石上。

这时,一个身着华贵的壮实男子走了过来,认出忽必烈,朗声笑了,“小王子,大驾弘吉剌族,真乃弘吉剌族人的荣光。”

“按陈首领,好久不见!”忽必烈忙几步上前答话。这位男子乃是忽必烈祖母的远方亲戚,是弘吉剌族中一位没有实权的首领,可却是远近闻名的贤者。

“对,是有一阵不见了,小王子比上次在大都相见时,越发威武英俊了,这次是……来寻个王妃的吗?”按陈笑问。一般皇室子弟到了十二、三岁,都爱到弘吉剌境住个一两月。

忽必烈脸一红,“不,小王这次来是特意有事拜托首领的。”

按陈异常惊讶:“我能帮小王子什么忙呢?”

忽必烈转身欲抱起诗霖,突然发觉说话间,诗霖不知怎么被几个弘吉剌族的少年抱走了。

在漠北少数名族,有种抢亲的习俗,如果看到心仪的小女子,不由分说,抢回家中,就算是自己的了。这是种司空见惯的事,如果有两个男子同时看中一个女子,那就比个胜负,别人不会Сhā手,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对。被抢的女子也不会因为被抢而悲伤有的还暗自高兴,有人抢自己,正说明自己美丽多姿,没人抢的姑娘,则说明没有什么动人之处。

那几个少年是附近牧民的孩子,放羊经过此处,看着诗霖可爱,俏生生的独自坐在大石上,大眼滴溜溜转个不停,抢着抱起,和她逗闹。

诗霖看烈哥哥就在身边,又看着这些少年亲切,贪看羊群,也就没哭闹。

忽必烈却联想到抢亲这一习俗,俊容一下紧绷,冷拎地冲过去,夺过诗霖,厉声呵斥:“大胆草民,小王的王妃,你们也赶乱抢。”

几个少年瑟缩地后退,急忙摇手,“我……我们不是抢亲……我们只是和她……玩耍……”这小女孩可爱是可爱,可是与抢亲的年岁还有一些距离。

“那也不可。”忽必烈瞪了他们一眼,“滚远一点。”他抱紧诗霖,面带怒­色­的往回走。

按陈嘴愕然地半张着,他没听错吧,小王子说这个小女孩是他的小王妃?他认真打量起诗霖来,清丽的小脸上,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犹如深秋时节的明净湖水,默默含笑的小嘴儿,是那么逗人,就是两只小耳朵,也是耳廓层次分明,像­精­心雕琢的珍品,难得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显示出一种不合年岁的大气、尊贵。如果年岁稍长,想象得出将出落得更加的可人,俏丽、慧黠。

这孩子就是在弘吉剌族,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若不是年岁太小,他真要感慨一番小王子的眼光真不错。

“诗霖,见过按陈首领。”忽必烈放下诗霖,让她施礼。

诗霖盈盈地欠下身,小手塞进忽必烈的掌心。

按陈好半天才缓过神,疼爱地摸摸诗霖的头,领着二人走进自己的帐篷,家仆送上­奶­茶,几个盘腿坐着毛毡上。

“按陈首领,”喝下一杯­奶­茶,忽必烈抓了两把点心,让诗霖到帐篷门口玩,这才开口说道,“小王不想隐瞒首领,小王这次来,就是为了给……小王妃寻一个蒙古身份。”

“她真是你的小王妃?”按陈现在确定自己没听错了。

“不错,她是小王今生誓娶的王妃,只是她是汉女,不合蒙古皇族祖宗定下的规矩。小王思来想去,想到了首领。首领家族尊贵威仪,德高望重,又在弘吉剌族,若把诗霖认在你名下,那小王的迎娶之路将会一路坦荡。”

按陈轻抽了一口气,挑挑眉,这小王子按说年纪不大,传闻做事不冲动呀,“小王子,弘吉剌族有的是与王子年岁相当的好姑娘,为什么要娶一个汉女呢?”况且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娃。

忽必烈宠溺地瞄了眼玩耍的诗霖,“首领是蒙古的智者,一定懂缘分天注定,好姻缘可遇而不可求的道理。弱水三千,小王只取一瓢饮。与小王相当的女子是多,可小王偏偏心仪的是诗霖。”

按陈怔住了,想不到这少年英杰,还如此重情重义,心中不由一动。“我……冒昧想问,这位汉女的家人现在何处?”

忽必烈轻抿了一口­奶­茶,面带尊敬地说道:“她的父母高贵不差似蒙古的任何一位皇族。首领一定听说过蒙古首富君问天吧?”

按陈吃惊地站起,不敢置信地直眨眼,“这个名字,蒙古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富可敌国的商贾呀!她……她是君问天的女儿吗?”

忽必烈点点头。

“那……君堡主同意让女儿安上别的姓氏吗?”传闻那男人俊美绝伦,也高傲非凡。

“这个小王会努力,现在小王是拜托首领给诗霖一个尊贵的蒙古姓氏,可以吗?”

按陈自嘲地一笑,“这怎么不可以呢,简直就是我按陈家族的荣幸呀!平时想和君堡主、小王子攀都攀不上呢。”

忽必烈笑了,温柔地唤回诗霖,让诗霖双膝跪在按陈的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喊“义父好!”

按陈欢喜得嘴都合不拢,想到日后就是小王子的岳父,那将是多么大的荣耀呀!慌不迭地喊了夫人出来,一同见见义女,拿出传家的珍宝,送给诗霖做见面礼,一边吩咐佣仆摆宴席,庆贺按陈家喜得千金。

按陈的夫人自己没女儿,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像花朵似的乖女,一下就疼到心坎中去,抱了诗霖就四处显摆去了。

忽必烈和按陈又考虑了一下,给诗霖起了个蒙古名字,叫“察必”,根据按陈长子的女儿之名“南必”而起的,很合按陈家的族谱。(呵,笛儿这里Сhā一句,这位南必就是察必皇后死后,忽必烈续娶的另一位皇后,具体的用意亲们自己猜吧!)

太阳还没落山,整个弘吉剌族都传开了,草原上又多了一位尊贵的察必小郡主——日后尊贵的忽必烈王妃。

这一晚,弘吉剌族的草原上火光冲天,牧民们载歌载舞,一直狂欢到天明。忽必烈按照蒙古族的习俗,新女婿上门,豪饮十八杯佳酿。

他何止喝了十八杯,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他放开心怀,只要有人敬酒,他便一饮而尽,按陈在一边心疼,为他挡了几杯,但这样,他还是喝醉了,醉得满面含笑,俊目如星,把草原上的姑娘看的失魂落魄、芳心乱颤,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真正的主角,新鲜出炉的察必小郡主,则在吃了一碗蒙古地道的手抓羊­肉­后,便歪倒在按陈夫人的怀里,睡熟了。

一天的马程,对于一个孩子来讲,实在太累。

睡梦中露出甜美笑容的她,还不知她的命运已经从此改写。

65,番外二:皇家童养媳(八)

因按陈一家的盛情邀请,忽必烈与诗霖又在弘吉剌族住了十多日。这十多日里,部落里的孩子察必、察必地叫个不停,诗霖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名字。她身体里活泼、好动的天­性­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地释放。从早晨一睁开眼,就撒开腿在草原上嬉闹,到天黑才回到帐篷中。

“这孩子就该是草原上绽放的花朵。”按陈看着那个像小粉蝶似的在羊群里飞来飞去的小身影,激动地说。

忽必烈露出深情款款的微笑。

诗霖有按陈夫人的照顾,忽必烈由按陈陪着,借此机会拜访了附近的几个部落。几番交谈,部落首领们讶异小王子年纪不大,却有着雄伟的抱负和宽广的胸襟,不禁大加赞赏。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忽必烈的钦佩和尊重。

回弘吉剌族的路上,按陈悄声说道:“小王子,你如此信赖按陈,按陈无以为报,说来,我们现在也算是家人了。日后小王子若有什么打算,派人送个信来,这几个部落首领们的工作交给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力拥护小王子的。”

世事难料,机会这事非常美妙,谁也不敢太笃定,有时候上天想到你了,机会也就来了。想当年全蒙古的人都以为成吉思汗会把汗位传给监国两年的拖雷,谁曾想是一向低调的窝阔台最终坐上了汗位,而拖雷四十刚出头就过世了。按陈说这番话,确是好好思虑过,也是想对忽必烈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当然如果蒙古的风水转到忽必烈这一边,按陈家族跟着平步青云,他哪里会不懂这些道理。

忽必烈什么也没说,只是郑重地对按陈抬了抬手。

按陈感叹,小王子心机可不是普通的深呀。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弘吉剌族中有头有脸的全体出动,相送小王子和察必郡主。诗霖和按陈夫人处出了感情,赖在按陈夫人怀中不肯松手,惹得按陈夫人泪水涟涟的,不过,忽必烈一张开手臂,诗霖乖巧地扑进他怀中,把众人都逗笑了。

带着按陈让人备下的一袋猎物和一些送给察必的礼物,两人上路了。诗霖回味无穷地一再问忽必烈,什么时候还能再回到弘吉剌族,忽必烈笑着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至少一年会回来一趟。

诗霖眨巴眨巴眼,她的家不是飞天堡吗?

“为什么要改名字?”四王妃讶异地看着忽必烈,他说从今往后,王府中的上上下下都要唤诗霖为察必小姐。

“没什么,诗霖住在我们王府,有个蒙古名字比较不会惹朝中有心人的好奇。”忽必烈轻描淡写地说道。王府中没有人知道他和诗霖去过弘吉剌族,在诗霖还年幼时,他不会声张,这是为诗霖着想。

四王妃半信半疑,听着是有点道理,要是让窝阔台知道他们收留了君问天的女儿,可能真的会起疑心,可是谁又会去注意一个深居在王府中的小女儿,会不会小题大做。

“烈儿,关于亲事,娘亲劝你还是先考虑下吧,今天宗亲们聚会,他们又提起这件事,要不,我们先定婚,暂时不成亲。”四王妃迂回地说道。

“他们说由他们说去吧,等我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们自然就会自动噤口。”忽必烈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一般的男子在发育之后,对异­性­的神秘总充满了一些好奇。有些等不及成亲,就和府中的丫头偷偷摸摸苟且过,一旦尝到了男女情爱的滋味,就乐此不疲。蒙哥的长子就是府中的丫头所生,二王子、三王子也都是早早成亲的,妾室都立了几位了,为什么烈儿会这么不同呢?四王妃不知自己是该骄傲还是该悲伤。

她什么样的心情,忽必烈没兴趣知道,他依然我行我素。

外人不知,他其实并不是清冷的不懂情爱之人。每天晚上,和诗霖共浴过,一同上床,他边替她拭着湿湿的头发,边把军营里遇到的一些事说给她听。那种默默流淌的温馨和恬静,远胜过­肉­体的欢爱。它是一种从内往外的喜悦,是爱的升华。能有几人像他这样,在妻子还年幼时就伴在身边,夜夜相拥,交心相对,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那些一时的野合,让身体疲累后,能让心灵满足吗?

而他满心满怀的快乐,都快溢出体内了。

真正高贵的人,只会和自己心爱的人生下自己的孩子,那才是爱的结晶,忽必烈在心中暗暗想着。

诗霖在小院中栽下的果树结果了,累累的挂在枝头,佣仆们在诗霖的感染下,也喜欢上了这份农家乐。小院今年收成不错,种植的蔬菜,小院都吃不完,送给王府的厨子,把个厨子喜得直咧嘴。院中盛开的鲜花,在府门外就闻到了。其他院中的王子和郡主眼馋地站在院外,羡慕地看着那一院的芳草如茵、花木扶疏。诗霖又开始尝试种棉花,要丫环们学着织布。佣仆们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的点子,时不时就冒出个念头,不过,那些念头都是些新鲜的小想法,让人很好奇。

转眼二秋过去,诗霖五岁了,侍候她的丫头已经不太抱得动她,她也不要别人抱,除非那个人是忽必烈。

忽必烈带兵出去打了几次仗,战果卓然,现在窝阔台对他格外欣赏,他的风头都快超过蒙哥了,军营中上上下下对他也更是另眼相看。

这样的成绩没有让忽必烈开心,相反,他在王府中越来越孤单了。蒙哥一见到他就是冷嘲热讽,二王子、三王子看他也是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就连四王妃也一再婉转地暗示他要收敛一点,他主要的工作应该是辅佐大哥。

听到这些,忽必烈只是一笑置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父母生人是有长次之分,但没有规定谁一定要唱主角。

他的话更少了,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也很少见到笑意,只有在跨进小院时,把诗霖抱在怀中,他才会舒展眉宇。

诗霖总是先掏出帕子替他拭去脸上的灰尘,拉着他去净手,然后让他坐在门廊前,对着一院的瓜果,颠颠地给他端上茶、送上点心,这些事自她五岁后,就不假以人手了,有些点心还是她亲自做的呢。

忽必烈很捧场地把她端上来的一切吃个­精­光,诗霖就会奖赏地撅起小嘴,和他印上一吻,也不懂这动作有多暧昧,院中还有多少双眼睛在飘着呢。

院中的佣仆见多不怪,心照不宣视若不见。

忽必烈院中的这些佣仆口还是紧的,主要是忽必烈很会笼络人。这几年,小王子与察必小姐同浴同床,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心中明白这二人迟早是要做夫妻的,只有院外的一­干­人还蒙在鼓中罢了。

人家小夫妻秀恩爱,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些情窦初开的丫头,不由自主还是脸红了。

今天八月中秋,没有月光,大都城中却照旧灯火辉煌,把喧闹的街道照得如白昼一般。处处都有人提灯笼,处处飘笑语。灯笼圆圆的,一点一点的微光,在夜里显得特别风流,像一痕一痕划过地面的流星。

忽必烈抱着诗霖一同逛街市,诗霖好兴奋地指着不同形状的花灯,小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两人躲闪着扑涌的灯火,眸光中布满了笑意。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忽必烈给诗霖买了一根抓在手中,诗霖刚咬了一口,大大的眼睛突然定格在前面迎面行走的几个人身上,小脸陡的一黯,糖葫芦也不咬了,扁着嘴,像是受了无限的委屈。

忽必烈讶异地看过去,点点灯火中,君府的王夫人怀中抱着一个不到二周岁的女娃娃,她疼爱之极地俯望着,不时还低头逗一逗。君仰山的遗孀朱敏千娇百宠地走在王夫人的身边,一副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派头,后面还有几位诚惶诚恐跟着的家人。

忽必烈的阔目瞬间一细,他爱怜地拍拍诗霖的后背,“察必,乖,看着烈哥哥,和烈哥哥在一起不开心吗?”他小心地轻抚受伤的心田。

诗霖落寞地低下头,喃喃说道:“开心!”她抬起眼,看着王夫人怀中抱着的小娃娃,当她向祖母伸出手时,祖母为什么没有像这样对她呢?诗霖对当初在飞天堡突失父亲和仕林的一幕,是深深刻在心中了。

祖母不要她了,是不是爹爹和娘亲也不要她了,她以后真的没有家了吗?

她不禁抱紧了忽必烈,小小的身子颤栗着。

忽必烈抿紧­唇­,肃容,抓紧诗霖的双肩,诗霖异常的表情令他担心都蹙起眉头,细细审视她空洞失神的大眼睛,他突地抱着诗霖迎上前去。

“王夫人,许久不见,一向可好?”忽必烈咄咄逼人地瞪着王夫人。

王夫人被两人突然挡住去路,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时,雍容华贵的面容一抖,­干­­干­地笑道:“托小王子的福,老身过得不坏。”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诗霖,对上诗霖受伤的眼神时,神情更窘迫了。

“诗霖,来,祖母抱抱。”她把怀中的娃娃递给一边敌视着诗霖的朱敏。

诗霖摇摇头,转过脸,把头埋在了忽必烈怀中,不再看向她。

“这孩子,就是这样不懂事,也没个礼貌,小王子,让你见笑了。”王夫人有些难堪,也有点光火,诗霖当着人面让她下不来台。

忽必烈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王夫人,看得她像无所遁形似的,“诗霖是小王一手带大的,小王从没觉得她不懂礼貌。不过孩子总是孩子,忘­性­大,太久没见到夫人你,她可能以为你是个陌生人。而小王告诉她,对陌生人不需要太多礼。”

王夫人娇白的脸一下有些挂不住,一会儿白一会青的。小王子这话她可是听明白了,他在指责她对诗霖不够关心,好像要近二年多,她没去四王府看望了,最多过年过节时,差君总管送点东西过去。要不是今日碰到,她都差不多忘了诗霖的存在。问天离开近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不想总回味过去那些个伤心的事。

看着诗霖,不由自主就想起诗霖的娘亲,而那是她最不愿意碰触的往事。

“呵,是这样啊!三夫人怀孕,生下无忆,府中忙得一团乱,老身正准备这两日去王府看望诗霖,没想到今儿碰到了。诗霖,你想吃什么,祖母给你买。”

“三夫人?”忽必烈挑挑眉,心中一惊,君问天会大都了吗?

“哦,这位是问天新娶的三夫人,这是他们的女儿,君家二小姐君无忆。”王夫人慈爱地摸着小娃娃的头,小娃娃对着她张开小嘴,笑得口水直落。

“君堡主现在府中吗?”忽必烈冷然问道,抱着诗霖的手一紧。

王夫人神伤地摇摇头,“没有,自三年前离开飞天堡,就没回来过。”

忽必烈迥异地打量着朱敏,君堡主不在府中,那这位三夫人是怎么个新娶法呢?这位二小姐又是打哪冒出来呢?他都有点好奇了,不过,这是君府的家事,他不便过问。但他对王夫人冷落诗霖有点生气,诗霖是君堡主和姐姐生的宝贝,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关爱。而王夫人显然搞不清状况,有点本末倒置了。

“是吗,那恭喜三夫人了。”忽必烈讥诮地撇撇嘴角,“小王和诗霖不打扰你们的游兴了,诗霖想吃什么,小王会为她买的,不需王夫人­操­心。告辞!”他昂起头,倨傲地从她们身边越过,感到肩头一片潮湿,诗霖哭了。

“这都什么事呀,诗霖不是问天的孩子吗?怎么弄得我倒像个外人似的。”王夫人直眨眼,嘟哝着。

“婆婆,你没看出来吗,那孩子已经有外心了,再也养不亲了。”朱敏别有用心地说道,让怀中的君无忆对着王夫人,“还是我们无忆乖,来,喊祖母好,说无忆要吃糖葫芦,让祖母买。”

小娃娃有样学样,话说不周全的复述着,王夫人听了眉开眼笑,一下子就把刚刚见到诗霖的不愉快扔在脑后,“好的,无忆,祖母给你买糖葫芦去。”君无忆从在娘胎之中,到生下来,慢慢长大,整个过程,王夫人都是陪着经历的,而诗霖在碧儿腹中时,碧儿一直住在外面,生下来后,问天亲自带,不让她碰,这份感情自然而然不同,何况诗霖现在和她一点都不亲。王夫人向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她可从来不屑于去讨好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孙女。

一行人慢慢融入了满街花灯之中。

深深浅浅的灯光同时也照­射­在诗霖一张哭湿的小脸上。

这一晚,诗霖破天荒地没有讲话,很乖地蜷缩在忽必烈怀中,睡梦里一直在喊爹爹、娘亲。

第二天,忽必烈对院中佣仆吩咐,从今以后,无论君府中什么人还有君问天的友人来,一律说小姐不在王府之中,出去玩了,不允相见。

既然他们不疼诗霖,那么就让她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诗霖,不容任何人分享。

66,番外二:皇家的童养媳(九)1

君诗霖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虽然也很懂事,忽必烈又极疼爱她,小院中的佣仆对她的照顾又周到、体贴,但内心仍然感觉最最亲的是爹爹和仕林,就连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娘亲也是也非常美好的回忆。她没忽必烈那样会分析事,直觉她认为爹爹又生了一个小妹妹,再也不疼她了。这太伤她的心了,她足足从秋闷到冬,过了年,树要吐芽、泛青时,花儿含苞时,她的小脸才绽开了一丝笑意。

那一缕嫣然轻笑,让整个小院突地春光明媚。要知道,这几个月,可把小院中的佣仆秋坏了,小姐不开心,小王子就捏着颗心,那他们还不是小心翼翼捧着颗心,唯恐哪里吓着、惊着小姐、事情就更大条了。

不知诗霖是想通了什么还是选择遗忘,以后再没提起家里的人,象只勤劳的小蜜蜂整天忙个不停,她对忽必烈贴得更亲更近了,仿佛知道他才是自己一生相依相偎的那个人。

忽必烈乐见其成这样的结果,但他想着还是要为诗霖多考虑,失去父母的疼爱,将会是诗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一道­阴­影。

虽然杜绝君府的访客与诗霖见面,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君府现在发生的事。飞天堡是白一汉管事当家,并主管所有的生意往来。君问天走了三年,但蒙古首富的地位不可撼动。窝阔台对堡主夫人的逝去非常内疚,蒙古军营所需的铁块、铜块仍与飞天堡接洽,不过,在蒙古,也找不到第二家能比飞天堡更好的铜、铁矿了,除非你愿意出更高的运资向北求购。君府这边还是老夫人过问一切,但三夫人朱敏的地位扶摇直上,大有很快把君府大权易主之势,她还欲Сhā手飞天堡的业务,幸白管事防卫有效,她无从下手,但却一月中有几天要去飞天堡行使主母职责。

忽必烈听到这些消息,俊眉蹙得紧紧的。君堡主­精­明过人,对商海如鱼在水中,到底是怎么让他舍下这一切,还丢下疼如珍宝的诗霖,一走就是三年呢?所谓去找寻姐姐的说辞,那些是善意的谎言,哄诗霖开心的。他带兵­操­练,路过飞天堡,还特地去了草原中心湖边的那座木屋,肃静的地下室中,碧儿姐姐静静地躺着,面目如生,不知这世上有没什么么灵丹妙药,能让姐姐服下去,并起死回生。他突地一愣,难道君堡主找寻灵药去了?

日复一日,草原上的草木又开始枯黄了,皇家围猎的赛季刚刚结束,忽必烈又荣登和世族子弟之首,窝阔台喝得醉醺醺的,不吝言辞大加赞赏,座中的贵由和蒙哥脸拉得长长的,忽必烈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多少达官显贵探听到小王子还没成亲,一个个巴巴地跑到王府,恨不得把府中的适婚千金双手相送。

忽必烈的亲事一直是四王妃的心病,这眼瞅着都十八啦,放眼全蒙古,除非家境贫穷的子弟,再无像他这样的。四王妃让几位兄长帮着相劝,蒙哥眉一竖,冷笑道:“四弟眼高着呢,非天上的仙女配不上他。”二王子、三王子在边上讥讽地扯扯嘴角。

虽是同胞兄弟,但成了竞争对手,这心中就疙疙瘩瘩,而且忽必烈最年幼,又处处占着上风,这让做兄长们的脸往哪搁啊!

四王妃思来想去,一咬牙,不管了,只能让宗亲们来施压了。

忽必烈这阵被窝阔台派往漠南兴修水利,实际是为攻打南宋预先勘察地形,他忙得焦头烂额,大部分时间要住在军营之中,根本不知王府之中的事。

“小王子!”一天早晨,他照例早早起来,到工地上视察一番,一个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士兵一身平民打扮,急匆匆地骑马过来,见到他,跳下马,忙施礼。

“有什么奇怪的事吗?”忽必烈见那士兵眼眨呀眨的,欲言又止。

士兵吞了吞口水,“关于南宋的状况,到没什么特殊的消息传来,一切如常,只是属下听到一个怪异的事情,这两天在草原上传得很快。”

“呃?”忽必烈瞪大了眼。

“前晚草原上飞天堡被一把怪异的大火烧成了大灰烬,一座城堡夷为平地,大火之后,飞天堡……逝去的夫人突然死而复生了。”士兵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么?”忽必烈整个人呆住了,揪住士兵的衣襟,“你说姐姐,不……堡主夫人真的活了?”

士兵脸胀得通红,忙不迭地点头,“千真万确,飞天镇上许多街民都见过,飞天堡的佣人也证实。”

“备马!”忽必烈松开士兵,心怦怦乱跳,不行,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一定要回大都看个真实,如果姐姐真的活了,那君堡主一定也回来了,他们一定要来接回诗霖,哦,诗霖,想到诗霖要离开自己,忽必烈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

忽必烈一刻不敢停留,快马加鞭地往大都赶。漠南与大都也有上百里路,等他赶到大都时,都已是午后了,他顾不上梳洗,忽匆匆地跑进客厅,只见娘亲脸板着,气鼓鼓地坐在厅中。

忽必烈一下便感到情况异样,心一沉,“娘亲,有客人来过了吗?”

四王妃瞪了忽必烈一眼,冷哼一声,“对,你娇客的父母上门来访了。”

“那……察必呢?”忽必烈放缓了呼吸。

“接走了。烈儿,娘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以后还是不要和飞天堡有什么牵扯,那个……堡主夫人不知是人还是鬼,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句句象刀子,真是气死我了。”

忽必烈抿紧­唇­,低下头,一定是姐姐,肯定的,只有姐姐才能把人气得跺脚、脸红脖子粗,又拿她没辙。

“罢了,罢了,娘亲只当被疯狗咬一下,不和她计较。”四王妃本想为收留察必羞辱一番堡主夫人,没想到那夫人却反咬一口,说她别有用心,想敲诈飞天堡的钱财,气得她差点吐血。她瞅着堡主夫人那一头神气活现的卷发,一对滴溜溜转个不停的大眼,委悲哀地承认,论口舌,她还真不是堡主夫人的对手,而且堡主夫人张口闭口说的一些王子之争,听得她胆颤心惊,直觉离堡主夫人越远越安全。还有君问天那张邪魅­阴­沉的俊容,面无表情地对着你,让人不由毛骨耸然,这对夫妻可真是千古绝配。“那丫头离开王府,我们王府以后就太平了,再也不要在娘亲面前提起那家人……烈儿,你……要去哪?”

四王妃话没说完,忽必烈草草行了个礼,转身慌慌地往外走去。

“孩儿想起还有些急事没有处理。”声音飘了过来,忽必烈人影早跑远了。

“这孩子火烧眉毛似的,什么事呀?”四王妃嘀咕道。

“马蹄阵阵,马背上的忽必烈心紧张得象在嗓子眼边,只一晌的功夫,就一了君府门前。主人回来了,府门内外都象透着股喜气,出出进进的佣仆脸上都带着笑。

君总管把忽必烈迎进客厅,差人去请少爷、少­奶­­奶­,说小小姐正在午睡。

忽必烈屏气凝神地站着,不一会,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娇嗔的“老公,老公”称呼,还有男子低沉的宠溺轻笑,厅外出现了两个身影。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其中一位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

在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飞天堡见到她,她告诉他读书有多重要,大英雄要学会马上得江山,也要明白以儒教管理江山。

后来,她与他慢慢熟识,她给他讲故事,告诉他美­色­会被岁月无情地带走,钱财终有耗尽之时,唯有学识永远存在。她说身为皇族子弟,若想有作为,必须要胸装江山,要眼观前方,不能太拘于小节,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天道自然会酬勤。心有多大,梦想就会有多大,只要付出,终于美梦成真之时。

她有时像孩子,有时象长者,有时就是一个贤人,可以一语道破许多玄机,她给他引荐老师,告诉他,将来属于他的天地有多广。

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刚刚失去父亲,她被囚禁在深宫中,身怀六甲,但她仍轻笑地看着他,要他不要做一个市井中人,只记着小恩小怨。生在皇家,很多事是无法选择的,只有你比别人更强大,你才能活下去。

再后来,他听说她在分娩时,因难产而不幸故世,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君仕林,一个叫君诗霖。

可是,可是,现在,她复生了,巧笑倩兮,笑意嫣然,仰着头站在他面前,失声惊呼“

小王子,你长这么大了呀!”

忽必烈的眼眶突地潮湿了。

有一天,他的诗霖也会长成她这样,聪慧俏皮,可人温婉,永远陪伴在他身边,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67,番外二:皇家童养媳(十)

四王府因人口众多,等他等你的不太方便,三膳就在各院自用,只有初一、十五这天,各院的王子与王妃齐聚到客厅,陪四王妃同用晚膳,而这个习惯,自从诗霖来到四王府后,忽必烈就自动缺席了,众人领教过他的脾气,知道他要照顾小娇客,也就不作计较。

十月十五,大都已经很凉了,落叶满阶,草木枯黄。

四王府这天照例在客厅设团聚家宴,四王妃端坐圆桌正中,小王妃们一边,王子们坐另一边,蒙哥因事耽误了,最后一个走进客厅,一对上忽必烈似笑非笑的俊眸,一怔,很意外 。

“四弟,你何时从漠南回大都的?”蒙哥在丫环捧着的脸盆中净净手,用布巾擦­干­。

忽必烈不疾不徐地说道:“回来有两日了。”口气听着非常愉悦。

“今晚怎么没陪察必?”蒙哥问道。

四王妃咂了下嘴,“蒙哥,前两天我不是告诉过你,察必被接回君府了吗?”

蒙哥一拍额头,“对啊,我到忘了。”他讶异地打量着忽必烈,这小子平时把察必当个宝似的,在府中两人一刻都不能相离,现在分开了,也没舍不得吗?

“四弟,察必不在府中,你……不感到冷清吗?”蒙哥感到四弟越来越莫测高深了,让他有点摸不透。

忽必烈轻抿了一口汤,挑下眉头,“冷清有一点的,毕竟院中突然少了个小主人。但察必随她娘亲比随我好,她娘亲可是蒙古最杰出的先生,她会学到许多知识的。”说起察必,忽必烈俊容上荡起淡淡的温柔。那天,他用诚心说服了君堡主夫­妇­,终于让他们同意到诗霖再大一点,便嫁与他为妻。这可比他打了什么胜仗都让他开心,而且有姐姐亲自教导,诗霖以后定然秀外慧中,让人刮目相看的。

那个卷发、没教养的女人会教育人?四王妃嘲讽歪了下嘴角,“哼”了一声,“只怕越教越不成|人吧!”

忽必烈埋头吃饭,浅笑无语。

用膳完毕,四位小王妃回院陪孩子,四位王子留下陪娘亲拉拉家常,厅门一关上,五人神­色­都严肃起来。

“娘亲,今日我接到拨都的来信,问我是不是大汗的身体第况愈下,现在朝中是贵由代政?”蒙哥说道。

四王妃茫然地眨了下眼,“我正准备让你卖个人情给拨都,把这消息传递给他呢,拨都身为你大王伯的长子,一直窥探着这个汗位,指望有一日能压回来,他若与贵由争斗,我们刚坐收渔翁之利。谁会替咱们把这事做了呢?莫非这人也与窝阔台有仇?”

她巡睃了下厅内,挨个的看着各个王子,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忽必烈身上,轻抽一口凉气,“烈儿,你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忽必烈耸耸肩,“这事孩儿不太清楚,但娘亲,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何必追根究底的问是谁呢,这蒙古还能有谁能与我们拖雷家系对抗?”

“对,对,我们拖雷家系的各位王子个个走出去,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有勇能谋,智勇双全,大都人都这么夸。”二王子、三王子在一边拍着大腿,神情很是得意。

“真的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四王妃突然意味深长地斜了忽必烈一眼。

“娘亲,谁在背后议论我们什么了吗?”蒙哥凛声问道。

四王妃高雅地弹了下手指,叹了一声,“何必要别人发问呢?烈儿都已一十有八了,至今仍未婚娶,娘亲都快被别人笑掉大牙了。有人说烈儿有隐疾,有人说烈儿好娈童,有人说烈儿不懂男女伦常,是一具只会打仗的器具,无情无绪。你们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娘亲听了,心直抖呀。宗亲们说了,王子一日不成家,一天不成大器,要联名向大汗上折,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是不可以委以大任的。”

“不委以大任?那……四弟手下的那些将士怎么办?那以后四弟还能带兵打仗吗?娘亲,这不会是……真的吧?”蒙哥头脑简单,没想到是四王妃故意激怒忽必烈的夸大其辞,但四王妃若劝不动忽必烈,不排除使用这个方法。

“除非你四弟马上成亲,才能博得他人的信任。你们想想看,一群有妻有子的铁铮铮的男子汉们,听从于一个孩子的指挥,几人能真正信服?”四王妃是回答蒙哥,眼睛却盯着忽必烈。

忽必烈正襟端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四弟,大都城中的适婚女子,部落里的名门郡主,任你挑,你看中谁,大哥给你提亲去。如果拨都举兵回大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切不可在这节骨眼里生出什么意外。成家吧,成家吧,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日后喜欢上其他女子,再娶回来做侧室,你还等什么?”

二王子、三王子也跟着帮腔。

忽必烈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笑着。

“烈儿,你不会当娘亲在和你开玩笑吧?”四王妃冷了脸。

忽必烈站起身,对着她拱了拱手,“孩儿不敢。孩儿也没想过独身一辈子,亲自然要成的。其实孩儿心中早已有了心仪人选,想过两天和娘亲说起。既然娘亲问了,那孩儿就如实说了。”

“哦,”四王妃一喜,“是哪家千金小姐?”

忽必烈微微一笑,“是娘亲美丽的故乡弘吉刺族首领按陈家的郡主。”

“哇,那里专出美女,四弟你可真有一手呀!”蒙哥打趣道。

四王妃眨眨眼,纳闷道:“按陈家好像只有两个儿子,没生姑娘呀!”

“现在有了,他们家新添了一位郡主,叫察必。”忽必烈一字一句地说道。

厅中突地安静下来,没有人吭声,一个个都像活化石一般。

四王妃张大了嘴,眼慢慢地眯起,森然的视线的像一道寒光直­射­向忽必烈,“你……让君诗霖过继给按陈家做郡主了?”

忽必烈微闭下眼,缓缓说道:“这是诗霖和按陈道领的缘份。”

“烈儿,都说你心机深沉,娘亲还真不信。你今日真让娘亲见识了一番,你真可谓用心良苦,令人防不胜防。原来你早存了心要娶君诗霖那小丫头,你疯了不成,全蒙古的千金小姐全死光了吗,你要娶一|­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而且还是君问天的女儿,我说你怎么那样好心去照顾一个小孩子呢!别做你的大头梦了,入了蒙古籍又如何,她就是个真正的蒙古人又怎样。告诉你,我不同意,我宁可你一辈子不娶妻,也绝不同意这门婚事。”四王妃抓起案几上一个茶盏,“咣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雍容华贵的面容铁青得慑人。

忽必烈咬着­唇­,俊容紧敛,倔强地立在原地。“娘亲,孩儿这辈子铁了心娶察必为妻,唯有她,其他女子都不可以代替。”

“啪!”回过神的蒙哥抬起手掌,突地掴了忽必烈一个嘴巴,“畜生,你疯了不成,还敢和娘亲顶嘴。让你照顾那个小丫头,是图的日后让君问天为我所用,而不是让你傻傻赔进去。她再改名,骨子里还是汉人,还是仇人之女,你吃错药,鬼迷心窍了吗?”

忽必烈轻捂着滚烫的面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眼睛咄咄瞪着蒙哥,那眼神中呼之欲出的愤怒让蒙哥不由地后退了几步,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你……还不服?”蒙哥壮着胆吼道。

“大哥,我尊重你,但不是给你肆意棱辱我的资格。请问,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错在哪里?”

“不合家规。”

“家规?从先汗起,有哪位王子的做法合家规了?按照家规,先汗千秋之后,这汗位应该由大王子继承,大王子病故,那就由长孙继承,事实呢?前两天,大哥记不得了吗,大汗口诏,想让娘亲嫁给贵由太子,这合家规吗?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有哪条家规能束缚得住谁?别讲笑话了,我娶诗霖这事,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都娶定了。先走一步。”忽必烈僵硬地点下头,挺直了腰,头也不回去往外面走去。

留下一屋瞠目结舌的人。

“气死我了,”四王妃火大地又甩落几件瓷器,碎片散落了一地,“不行,我明天一定要去君府评评理,到底要看看君问天给烈儿下了什么迷|药,让烈儿成这样?”

蒙哥紧蹙起眉头,粗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惧­色­,他感到似乎有点掌控不住这个弟弟了。

月­色­如银,夜深露重。

姚枢放下手中的书,瞟了眼院中一个已经闷半晌的身影,笑了,“小王子,还不进来吗?”

忽必烈掸掸战袍上的灰尘,想起以前无数个夜晚,诗霖坐在他怀中,两人一同数着天上的星星,听诗霖­奶­声­奶­气的吟唱,那时候是多么幸福呀!

“先生,出来陪我吹吹风吧!”

姚枢失笑地摇摇头,起身拿出一壶酒,找出两个碗,阔步走了出来,“秋凉袭人,冻了可不好。吹风可以,但要喝点酒驱驱寒。”他给忽必烈注满一碗酒,递了过去。

忽必烈怅然地盯着水汪汪的洒碗,一轮冷月在水中微微摇晃着。“先生,如果我脱离四王府,你会对我失望吗?”

姚枢一惊,手中的酒壶没拿稳,“当”一声落在地上,瞬时,酒香飘满了小院。“小王子,你在和我说笑吗?如果脱离四王府,你没用了王子身份,你那些梦想怎么实现,别人还怎么拥护你?你都努力了这么久,像一个在大海中漂泊的小船,你快到达彼岸了,难道你不想上岸吗?”

忽必烈痛楚地闭上眼,端起洒碗,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先生,世事难两全。我是在海上漂泊了很久,也看到了堤岸,可是要我舍弃与我相依为命的小船,我做不到。”

姚枢细起一双犀利的冷瞳,“四王妃不同意你与君家小丫头的亲事?”忽必烈那点少年情事,他很早就一眼看穿。君问天可是蒙古举足轻重的人物,能有这样一位岳父,对忽必烈的伟业可是大大的有益的,他乐见其成这桩亲事。

“先生真是神算。”忽必烈讶异地点点头,“娘亲和众位兄长都不同意我与诗霖的亲事,我已经早早让诗霖入了蒙古籍,有了尊贵的身份,与我相当。而我也费了很大的心血才得到君叔、君婶的同意。可现在娘亲他们死揪着从前的事不放,不管我如何坚持,他们都不肯。我唯有脱离王府这一条路可走了。因为没有诗霖陪在我身边,什么梦想,什么伟业,都是虚的、空的。”

“谁说只有这一条路?”姚枢深不可测地抚抚颔下的胡须。

“先生,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吗?”忽必烈惊喜地问道。

“有是有,”姚枢叹了口气,“不过要委屈小王子位居人下几年了,这也是好事,让你磨一磨,才会越发锐利。”

“呃?”

“四王妃要小王子你成亲,好啊,那就成吧!不过,小王子,你做好迎娶一个六岁新娘的准备了吗?”姚枢朗声笑问。

忽必烈正正神­色­,“我在她二岁时就准备好了。”

“哈哈,行,那我们该为小王子的婚事开始忙起来了,啊,这喝喜酒的好事,一定不能少了刘秉忠那个胖和尚,到时一定要记得请他啊。”

“那是自然,可是先生,这婚事怎么让娘亲应允呢?”忽必烈愁道。

姚枢挤挤眼,“小事一桩,你别担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忽必烈半信半疑地回到王府,一个人在院中又走了半宿,在花草蔬果熟透的清香中,抚摸着门廊下的纺车,拾起诗霖没有来得及带走的小画笔,感觉到颊边仿佛有一缕细微的温热呼吸袭来,他笑了,突地对他和诗霖的未来不再惶恐。

姚枢先生说得对,只要坚定一颗心,别无旁念,一直往前走,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你的方向。

忽必烈霍地站起,迈开大步往蒙哥的院中走去。一入院门,守夜的拥仆讶然地看着他:“小王子,这么晚了你……要找大王子吗?”

“麻烦通报一下,说小王子有急事要见大王兄。”忽必烈背着手,月光下,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不言自威的王者气势令人畏惧。

拥仆不敢怠慢,不一会,客厅的烛光点起,只听见蒙哥嘟嘟哝哝地埋怨声还有桌椅的拉扯声传了出来。

“小王子请!”拥仆怕忽必烈难看,过意不去的推上一脸的笑意。

忽必烈毫不在意地倾倾嘴角,抬步上阶。

“你最好真的有重要的事,不然我会把你剁成­肉­馅。”蒙哥外袍半敞,满脸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不耐烦。

忽必烈抿嘴一笑,撩开战袍,坐到他对面。“当然是大事,不然四弟也不敢这么晚还来惊动大哥。”

“什么大事?”蒙哥拧起眉头。

“人生大事!”

蒙哥一下跳了起来,指着忽必烈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敢说,晚膳时把娘亲气的直抖,我和你二哥、三哥恨不能揍扁你。君问天的那个小毛丫头到底有什么好,难道是个天仙不成,别逗了,连鼻涕都要人擦的小东西,你得等多少年才能等到她为你生孩子……”

“大哥……”忽必烈出声打断了他,抬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含笑给他砌了杯茶,恭敬地捧到他面前,“大哥,请容小弟把话说完,大哥才发火也不迟。”

蒙哥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坐回椅子上。

“大哥,其实我们四王府当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小弟的婚事,而是不久将要面临的汗位之争。拔都已经从西方急急往大都赶来,大汗最近又开始沉溺于酒­色­,乃马真皇后与贵由太子的野心不容小窥。这看似纷乱的局面,独我们四王府水波不兴,好像置身于事外。可大哥,你知道吗,小弟我已经为大哥在通往大汗之位的路上打通了许多要道。”

“四弟,这话当真?”蒙哥一惊,眼如铜铃般盯着忽必烈。

“大哥,这几年,你们觉得我目无尊长,锋芒毕露,心中一定对小弟颇有微词,这只不过是小弟的声东击西之计。大哥,我在王府中排行第四,任年岁、资历,不管我如何的出类拔萃,也没有人怀疑我又夺汗之位,因为我不够资格呀!但如果大哥如此高调、张扬,则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弄不好要坏了我们的大事。小弟我在军营这几年,拼了命的表现,终于得到了大部分将士的拥戴,朝中有许多大臣对小弟非常信任,有什么事,谈不上一呼齐应,但一呼万应,只是区区小事。还有草原各族的首领,小弟在狩猎之季,已与他们多方面接触,结下了不错的交情。大哥,你懂小弟的意思吗?”忽必烈星目如炬,定定地看着蒙哥

蒙哥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你……你是说着一切都是为我而做的,你……想做大哥的前锋?”

忽必烈慎重地点点头。“不为大哥,小弟做这些有何意义吗?难不成小弟还痴心妄想那个汗位,这简直是举天之下,最好笑的笑话。”

“四弟!”蒙哥激动地站起身,冲上前,一把抱住忽必烈,眼眶里溢满泪水,只是强忍着没让流出来,“原谅大哥,大哥这些年真是误解你了。娘亲说得对,你比大哥站得高看得远,这汗位你来做,也许更合适。”他一直提防着忽必烈有抢攻夺位之嫌,没想到忽必烈是这一番打算,心中还不感动万分,但是嘴上还要谦让一下。

“大哥,这什么话,若大哥让贤,可以给二哥、三哥,小弟是千万不要的。小弟的志向不过是和心爱的人相伴终生,做一对神仙眷侣而已。”忽必烈别有深意的把话题又悄然引回原地。

“四弟,就那么喜欢那小丫头?”蒙哥拍着他的肩膀,口气已不是一开始的愤怒。

忽必烈脸一红,“可以说是非卿不娶,呵,讲小弟鬼迷心窍也行。小弟懂娘亲和大哥的好意,若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名门千金,日后可以对我们王府会有所帮助。大哥,飞天堡在蒙古的地位,怕就是大都城中的一些王爷也比不上吧!”

“这倒是真的,只不过君问天与……我们王府的过节……”蒙哥咂咂嘴。

“大哥,你是胸怀山河之人,这些还会耿耿于怀么?要谈过节,杀父之仇,应该算在大汗的头上,大哥,你我不也在大汗统治下卖力卖命多年,为的什么?”

蒙哥语塞。

忽必烈眼中含泪,向蒙哥深施一礼,“大哥,请看在小弟对你忠心不二的份上,帮帮小弟吧!”

这话卖的交情可大了去,为你蒙哥卖命,出谋划策,请你帮个小忙,不要不肯,也太说不过去吧!何况他娶君问天的女儿,抛开那些所谓的仇怨,只会益大于过。蒙哥不蠢,当然懂这些,想了想,乐的做个顺水人情,“好吧,谁让你是我最疼爱的四弟,你这个忙,大哥不帮谁帮呢!”

忽必烈装作一脸的感动,“多谢大哥,那娘亲那边就劳烦大哥了。”

蒙哥拍拍胸膛,“包在大哥身上了。”

兄弟俩相视而笑,又促膝长谈了会当前的局势和以前的安排,直到东方发白,忽必烈才欣然回到院中,面对着天边泛红的天­色­,忽必烈想起昨晚在姚枢那儿,姚枢说,小王子,虽说我们准备工作做的非常充分,也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汗位定然会回到托雷家族手中,但大王子现在也算位高望重,你若急急从他的手中夺回这汗位,只怕根基不牢,不能服众,坐不太稳,也会让你众叛亲离,迟早会有隐患。不如等蒙哥把江山坐牢了,你以实力夺回,那样就实至名归,无可非议。现在这时候,倒是一个好的转机,你可以卖蒙哥一个大的交情,得到他的信任,也可以如愿以偿地娶到君小姐,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想到这,忽必烈轻轻地笑了,姚先生果真是大智大慧,一切都如他所料。

天越来越亮,碧蓝的天空,一轮火红的秋阳徐徐升起。忽必烈张开臂膀,深深地呼吸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再过一阵子,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诗霖的名字前冠上他的姓氏了。

别说,蒙哥还真那么三拳两脚,才两天,就鼓动起其他王子和王妃,轮番向四王妃轰炸,诉说娶进察必又有多大的益处。四王妃去了一趟君府,不仅没争上风,反而碰了一鼻子的灰,气没出去,把说情的人一个个骂了回来,直到蒙哥亲自出马。

娘俩关在房中说了半天,门开的时候,四王妃拉着个脸,不情不愿地让拥仆喊来忽必烈,说这门亲事她允了。

听完蒙哥一番深情叙说,她可比蒙哥看的透。虽说忽必烈是卖了大人情给蒙哥,其实也是他变相的示威,证明他已经有独当一面,独树一帜的本领和准备,她不想窝阔台与托雷的惨剧在她的儿子们之间上演,牙一咬,罢了,不就娶个亲吗,为了大局,她忍下了。

忽必烈也没欣喜若狂,规规矩矩地让纵观准备彩礼,请来大都知府童报国做媒人,正式区君府求亲。

四王府与飞天堡的联姻一事总算尘埃落定,这在大都中传为一段佳话,强强联手呀,多让人羡慕。

大婚之日定在来年的春天。

、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君诗霖手捧手炉,披着件火红的狐裘,坐在君府暖阁中与忽必烈吃糖炒栗子。栗子有点烫,她撅起嘴,直呼呼,忽必烈轻笑,拉她坐在膝上,让她不要动,捏起栗子,一颗颗剥开,吹温了才塞进她的小嘴中。

诗霖像只等着捕食的小鸟,张开了嘴,樱­唇­粉红,小脸如玉,看的忽必烈心神一颤,四顾无人看向这边,转过身子,让阔背遮住外面的视线,低下头,这次,他塞进口中的不是栗子,而是他的舌头。

诗霖还不懂亲吻,但只要是烈哥哥所做的事,她总是乖乖依从,烈哥哥的舌头虽然没有栗子那么香,但另有一番味道,让她的小脸胀的通红。

“察必,”忽必烈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小嘴,诗霖伏在他怀中,大口大口地呼吸,忽必烈轻笑,以指腹抚摸着她的樱­唇­,“这里只有烈哥哥碰,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诗霖长睫毛扑闪了几下,一脸当然的神情,“我知道呀!娘亲讲过了,察必只能给烈哥哥抱,烈哥哥亲,以后烈哥哥的孩子只能是察必生,如果其他女人想抢烈哥哥,一脚把她们踢远了。”

忽必烈忍俊不禁,姐姐这个老师可是什么都教呀!

“嗯,对,察必是烈哥哥一个人的,烈哥哥也是察必一个人的。”他温柔地抱紧她,“察必,你知道,再过几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吗?”

成亲呀,她将成为他七岁的小新娘,这是多么甜蜜的一件事。

诗霖害羞地低下头,手炉在手中转来转去,喃喃道:“祖母和爹娘都和察必说过了,府中也在为察必置办嫁衣和首饰。”

“那察必知道成亲是怎么一回事吗?”忽必烈埋头细软的发丝间,声音低哑。

“成亲就是和从前一样,与烈哥哥住在一个院中,睡一张床,在一个浴桶中洗澡。”

“天,”忽必烈脸一下通红,轻抽了口凉气,有点羞窘,“谁……告诉你这些的?”

诗霖大眼眨了眨,“察必自己想的呀,娘亲说结了婚,察必就要回到四王府中,难道不是像从前我们一起……”

忽必烈紧张地捂住诗霖的小嘴巴,压低了音量,“对,对,但这是我和诗霖之间的事,不可以说给别人听的。”他好怕影响诗霖的闺誉,虽说他们快成亲了,但那时他们还没名份,就­祼­袒相见,总归不太好吧!

“现在没别人在,也不能说吗?”

隔墙有耳呀,小笨蛋,忽必烈宠溺地揉揉她的卷发,“这话等我们成亲后再说,好吗?”

诗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暖阁外,捧着隆起的小腹急急来寻女儿的林妹妹惊讶地吐了下舌头,悄悄地后退,一双长臂适时地环住她的腰,把她带进问温暖的怀中,她抬头,对上君问天含笑的双眸。“老公,快让你家女儿出嫁吧,越快越好。”

君问天体贴地替她拉紧斗篷,“为什么?”

林妹妹叹了一声,“女大不中留呀!”都一张床,一个浴盆了,诗霖这个娃娃新娘,可真是早熟。

君问天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女大不中留,这说法恰当吗?诗霖可才六岁呀!

暖阁中耳鬓厮磨的忽必烈和诗霖,直到天近黑,寒气加重时才走了出来,忽必烈一看到暖阁外多出来的两行脚印,一张俊脸刷地红如烤虾。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草原上,草长莺飞,骏马奔驰。

飞天堡张灯结彩,鼓乐阵阵,忽必烈身着火红的喜服,激动的站在厅门外,诗霖由君问天与林妹妹一人一手的相扶着走到他的面前,那一刻,他不禁泪眼满眶。

诗霖是那么的小,喜服虽说是量身定做,但穿在她身上,仍显宽大,凤冠太沉,她不舒服的直摇头,喜帕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她的烈哥哥,一直追问烈哥哥在哪里呢?

忽必烈抢前一步,他没有像别的新郎那样,等着喜娘为他们之间系上喜带,慢慢牵着上花轿,不,他的新娘太年少,一不舍得他们之间有任何的距离,他一把抱起她,在众目睽睽只下,把她紧紧搂在怀中,诗霖在贴上他的胸怀那时,咯咯的笑了。

甜美的笑声,让伤感的君问天和林妹妹会意一笑,从此后,他们的女儿成了另一个男人的责任。他是如此珍爱她,急切地在她七岁时就把她娶回家,为了她,甚至放弃了自己快要成功的壮业,他们怎么会不放心呢?

“烈哥哥……”诗霖的喜帕已被取下,她从花轿已移坐到马车中,马车在草原上行驶着,目的地是美丽的弘吉刺族部落,在那里,诗霖将要以察必郡主的身份,与忽必烈再举行一次蒙古式的婚礼。

忽必烈疼惜地替诗霖取下头上的凤冠,今天诗霖开了脸,化了妆,小脸象朵花似的,无比娇艳,“以后当着别人的面不叫烈哥哥,要叫夫君,烈哥哥只可以在卧房中叫。”

“那烈哥哥叫察必什么?”

“王妃,或者是娘子,察必,你是烈哥哥的正妻。”

“烈哥哥还有副妻吗?”诗霖好奇地问。

“没有,你是烈哥哥一生挚爱的女人。”他特意把一个七岁的孩子称作女人,以示郑重。

“嗯,烈哥哥,你也是察必的正夫。”察必回以同样的郑重。

忽必烈哈哈大需爱,捏捏小粉颊,察必越来越像姐姐了,他的人生想必以后将不会寂寞。

马车在草原上疾驰,飞天堡慢慢远了。从弘吉刺族成亲回大都后,他将要带着诗霖去漠南的军营,准备攻打南宋。

“察必,随烈哥哥去漠南好吗?”马上颠簸得很,诗霖有些发困,今天一天的仪式又多,她趴在他怀中,清眸微闭。“好呀,烈哥哥在哪,察必就在哪……”她语意清晰地说完,就沉入了梦乡。

忽必烈搂住她,窝心的笑了。

察必虽年幼,但说到一定会做到,他相信。在纷乱的时代,身边有一朵知心的解语花相伴,人生何憾?

车轮滚滚,转瞬就没入茫茫的草原之中,远方,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新的一个篇章。

陆可儿大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如别人的。

一群孩子站在山脚下,有人指着山崖,说上面那一簇花开的正好,她拼命地瞪大了眼,眼前始终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楚。伙伴们一哄而散,有人去追蜻蜓,有人去摘花,有人在做游戏,只有她痴痴地站在崖下仍在看。

次数多了,伙伴们发觉可儿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瞳孔四散,说死人才会那样,而且眼中还长了白糊糊的一团,像鬼,大家围着可儿一起大声地嘲笑,她牵牵嘴角,也跟着呵呵的笑。

可儿不仅眼睛不好,还有点傻,伙伴们都这样说。总欺负一个傻子是没良心的,还是一个长的很清秀的乖巧傻子,伙伴们闹了几次,很没趣,就作乌烟散去,不过,再也不和可儿玩了。

可儿觉得自己不傻,只是反应慢了一点,可能和她安静的­性­子有关,不愿意争抢,不喜喧闹,但她心中什么都清清楚楚。

没人和她玩,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她很喜欢这个小山村,有山泉,有花香,还有鸟叫,她闭上眼,就可以听到大自然中的一切声响,山村里的人也纯朴,有时她走岔了山路,总有人喊住她,把她带回原来的大道,催促着她早点回家。

她的家住在一个山坡上,爹娘和当地的人不太一样,家境和山民们也有所不同,村里的人很尊重爹爹,有事总爱和爹爹商量。爹爹爱穿一件青­色­的长衫,有事没事总拨弄一把算盘,可儿听见村里的人悄声议论,说陆先生的算盘­精­着呢,是个人才,在这山村里真是委屈了。

可儿有一个姐姐,长她六岁,去年嫁到山外面的一个镇上,那家是开布庄的,一进门,姐姐就成了布庄的账房,因为姐姐有爹爹的传授,同样­精­明,同样会打一手好算盘。

可儿眼睛不好,人又不灵巧,爹爹什么也不教她。娘亲说着孩子真像是外面捡的,怎么就不像陆家人呢。爹爹说是家中突发事故,你那是怀着孕,影响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就这样了。

这时,娘亲就会叹气,谁不敢想象从前的荣华富贵,与现在比,简直是天与地呀!

爹爹突地放下手中的算盘,冷硬地说,这仇不报,我永不瞑目。

怎么报呀,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娘亲幽幽地问。

会有办法的。爹爹的回答斩钉截铁。

可儿听不懂这些,她从记忆起就住在这小山村里,她的从前就在这清泉与山花间,她也渴望她的以后还是在这里。

十二岁那年的初夏,山上的野蔷薇开得正盛时,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和爹爹关在房间中说了半天的话,爹爹送客人走后,一回到家中就大声催促娘亲收拾行李,说明天会大都。爹爹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声音颤栗着。

陆夫人不敢确定地立在原地,一直问:“夫君,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老天终于开眼了,我们可以东山再起,这一次,我定让那姓韩的生不如死。”陆掌柜咬牙切齿地举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冷笑道。

那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一道道清澈的玉光,可儿本能地眨了眨眼。

“可儿,别愣着呀,快去你屋子里收拾你的东西。”娘亲抹着泪,推搡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可儿。

“娘亲,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可儿问。

“对,对,永远离开这破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可儿,以后,你将会穿绸配金,做大户人家的小姐。”陆夫人说道。

可儿咬着­唇­,很乖巧地回房收拾行李,心中轻轻叹了一声,她才不想做什么大户小姐,她只想呆在这里,但爹娘已经多少年没这么开心了,她不忍拂了他们的心意。

都等不及和村里的人告别,爹爹从山外租了辆马车,急急地就上路了。路上,爹爹和娘亲兴奋的都没什么合眼,喋喋不休地畅想着以后该如何如何。

可儿想着恬静的小山村,第一次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像失了什么依靠。

三天后,他们住进了一座繁华的都城,酒肆、饭馆林立,满目亭台楼阁,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大都,陆家当铺又回来啦!”陆老板深呼吸一口,兴奋地张开双臂。

娘亲又在抹眼泪了。

可儿怯怯地贴在街角边的一棵树边,街上的人和车太多,让她很紧张。

“没事儿,可儿,习惯了就好。”陆夫人爱怜地牵住她的手。

第一晚,他们住进了一家客栈,吃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膳,有许多菜,可儿连叫都叫不上名,陆夫人倾倾嘴角,自嘲地说,这些算什么呀,以前,陆家的饭桌上,这些都不配上桌的。

爹娘口中的从前到底是怎样,可儿不禁有些好奇。

吃完晚膳,陆老板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娘亲和可儿留在客栈中。可儿困了,早早上了床,陆夫人则和衣坐在烛光下,过一会就扭头看一下房门。

可儿还没睡沉,陆老板就回来了,狂喜的抱着陆夫人,又是哭又是笑,讲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可儿不安地坐起身,看着失态的爹娘,觉得他们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儿,你真的是千金娇小姐了,我们陆家又……东山再起,不,会比从前还要辉煌。”陆老板抓住可儿的手,口沫横飞。

“那我们不就可以买大宅子,可有有钱给可儿治眼睛,日后也可以给可儿嫁个好人家了?唉,想想她姐姐嫁得可真委屈,那种小门小户,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居然娶到我们陆家的大千金。”陆夫人惋惜地叹道。

“夫人,别叹气,等我们当铺开了业,走上正轨,让他们到大都来开布庄,慢慢的,小门小户也会成高门大户的。”

“对呀,还是夫君有见识。”陆夫人娇嗔地抛了个媚眼给陆老板。

“至于可儿的婚事,我心中早有打算。”陆老板高深莫测的抚着胡须,手习惯地伸向桌上的算盘,一下一下地拨弄着。

后面几天,爹爹天天出门,有时娘亲也会出去,可儿一个人留在客栈中,趴在床边,她听不到山泉的叮咚,她听不到小鸟的啾鸣,听不到风从树林中穿过的声响,她好怀念以前的小山村,觉得大都一点都不好。

这天,娘亲把她带出了客栈,坐车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商铺前,陆夫人指着簇新的门匾,说:“陆家当铺,可儿,你看到了吗,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铺子后面有大大的院落,里面有许多拥仆,那些都是我们的。”

可儿眯细了眼,只觉眼前黑团团的几个字,她怎么也看不清。

身后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可儿瑟缩地躲在娘亲的怀中。陆老板从铺子里走了出来,拉过可儿,用手指指骑在马上的一个俊雅温逸的男子,压低了音量说道:“可儿,那就是你将来的夫婿,他叫韩江流。”

可儿缓缓地扭过头,看了过去。

这次,她倒是看清了。

韩江流,大都城最大的钱庄四海钱庄的少东家,年纪二十有四,是大都城中公认最英俊、最聪明、最温和的公子,知书达理,风度翩翩,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梦寐以求的佳婿人选。

可儿看到他潇洒地从马上下来,把马缰扔给钱庄的伙计,温雅一笑,长身站着,与进出的客户拱手招呼,目光一下定格了。

“你姐姐在很小的时候,曾与他有过婚约,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婚事就搁浅了。你姐姐另嫁他人,但韩少爷好像还在守着婚约,你爹爹是守信之人,既然答应与韩家联姻,就要遵守承诺,只不过,现在婚书上的陆家小姐不是你姐姐,而是你——陆可儿。”陆老板盯着韩江流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

可儿纳闷地收回目光,讶异地抬头看向爹爹,爹爹的语气为什么听着那么­阴­冷、这么笃定?

婚书上的人能随意换吗?

这么好的公子会愿意娶她吗?小小的心恐慌地颤着,她觉得,莫谈是自己,就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姐姐,也配不上这位温润如玉的韩公子。

“韩少爷。”陆老板突然推起一脸的笑,抬脚跨出当铺,向韩江流走去。

正在与人讲话的韩江流一怔,回过头,淡淡地打量了下陆老板,目光扫过陆可儿,“请问这位老伯是?”

“我是对面陆家当铺的掌柜,这是小女可儿、妻子吴氏。”陆老板热情地介绍着,颇有深意地让开身子,把可儿往前推了推。

韩江流疏离地抬抬手,“哦,原来是新开张的当铺掌柜,失敬、失敬!”他又转过身,对陆夫人和可儿微微点了下头。

陆老板一摆手,目光咄咄,“别这么客气,我和韩庄主是老朋友,我想,日后我们的关系可能还会更进一层。”

韩江流愕然地挑挑眉:“陆掌柜认识我爹爹?”

“交情可不是一般,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怎么,他没提起我吗?哈,没事,没事,你回去向他提起我,他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好了,不多聊了,日后韩少爷常过来串串门,我们全家都会非常欢迎你的。”陆掌柜的熟稔的拍拍韩江流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倾倾嘴角。

韩江流有点莫名其妙这位陆掌柜的热情劲是从哪里来的,他跟随父亲做生意也有好几年了,爹爹的老朋友、老客户,他可都认识,这位陆掌柜的到一点没听爹爹提起过。

俊眉不禁蹙起,韩江流看到陆家瘦瘦小小的姑娘怯怯地打量着他,他礼貌地回给她一笑,她目光急急地躲闪,小脸胀的通红。

韩江流温柔地一挑俊眉,见多不怪的转过身去。

“夫君,十几年不见,韩少爷到长得一表人才,你说他会同意娶咱家可儿吗?”陆夫人喜滋滋地盯着对面门庭若市的四海钱庄,突然担忧地问。

陆老板冷笑,指挥着新来的伙计认真擦洗柜台、门面,捧着个水烟袋,摇摇晃晃的走进里面的账房,在书案后坐下,翘起二郎腿,翻了翻白眼,“夫人,你怎么就没一点志气呢?什么叫他同意不同意,这事由得了他吗?他能娶到咱家可儿是他的福分,要不然我让他四海钱庄一夜之间名誉扫地,从此在大都城无立足之地。韩庄主应该庆幸他有一个我还看得中的儿子,还有这钱庄经营的不错,也有些利用价值,不然我就不是这态度了。”

“夫君,这婚事看来是跑不掉了。”陆夫人听了陆老板一席话,眉开眼笑地合起手掌,“对,对,报仇不一定要报的血淋淋的,伤人不见血,让他暗里疼,才是真本事。我们陆家终于要扬眉吐气啦!”

“夫人,你就等着瞧吧!我想,没几天,四海钱庄就会上门送聘礼了。”陆老板一脸深沉地说道。

可儿没有随娘亲走进账房,她默默地站在外首,仰望着一团模糊的天空,张开双手,怕是冬天要来了,吹着身上的风冷的人直发抖,一件夹衣已经不够了,洒在掌心的阳光也不觉得温暖。

陆家当铺选了个吉利的日子热热闹闹开张了,陆夫人给可儿新置了几件时新的夹裙,也找了个丫头专门侍候她,她现在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上大小姐的日子了。

小姐是不可以太多抛头露面的,当铺开张那日,她坐在后堂,听着外面又是炮竹,又是鼓乐的,人声鼎沸。

陆家当铺十年强,曾经是与四海钱庄齐名的,现在重新开张,一下子把大都城中的许多商贾都吸引了过来。送贺礼的店铺络绎不绝,陆掌柜笑得嘴都何不拢。

四海钱庄的贺礼是正午时分送过来的,礼盒很重,韩江流亲自到门祝贺,陆掌柜陪着喝了杯茶,见韩江流只字没提婚事,也没提他与韩庄主的交情,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

莫非他的如意算盘大错了?

他的猜测不假,当铺开张又一个月了,韩府的媒人仍没有上门。陆老板不想再等,以看望故友为名,特意去了趟韩府,回来的时候,陆夫人看到他拧了几天的眉结舒展开了,心中就有了数。

那一晚,大都城下了一夜的雪,早晨一开门,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陆掌柜的说可儿日后是要做钱庄的少夫人,对些钱庄的事务多少要懂一点,让她白天也在当铺走走,学点东西。

爹爹的话,可儿总觉得很虚幻、很远,和她好像没什么关系。她对当铺的业务不喜欢,也没兴趣,坐一会,便走出店铺,盯着对面四海钱庄的门庭发呆。

天真的很冷,呼出的白气出口就凝成了冰凌。可儿小脸冻得通红,呵着小手,在外面跺着脚,想让身体暖和一点。

“碧儿,碧儿……你听我说……”一个温雅低沉的声音从当铺斜对面的茶楼传来,可儿心“咯”了一下。

“韩江流,你不要再说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微带着哭泣的清丽嗓音随风飘进了可儿的耳中。

她缓缓抬起头,努力把目光聚成一束。

温和俊雅的韩少爷拉住一位头发卷卷的俏丽女子,她雪白的狐裘上不知怎么沾上了一些雪花。韩江流满脸痛楚,不舍得看着她,“我是为你好,碧儿,真的。”

“我理解,我会很好的,现在请你帮我叫一辆马车,我该回府了。”舒碧儿强抑下哽咽,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韩江流的脸。她是他好友名义的妻子,纵使他深爱她,也曾承诺,等她二年后恢复自由之身,娶她为妻。现在该死的道义占了上风,他选择放开她,她无话可说。

“我送你回府。”

“不要,韩江流,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是我考虑不成熟,莽撞地跑过来,从成亲那天起,我就没资格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了。你是正人君子,你不需要讲太多,我什么都懂,我不会再来找你的。”舒碧儿拼命地眨着大大的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水眨了回去。

韩江流咬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碧儿,手握成拳,微微地颤抖着,强抑着想把她紧紧搂在怀中的冲动。

良久。

他无奈举起手,招徕一辆等着路边载客的马车,体贴地撩开轿帘,托着碧儿的腰让她跨进马车。

“韩江流,既然我能神奇地来到这里,我想一定也可以神奇地回到我来的那个地方。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舒碧儿放下轿帘前,幽幽地说道。

韩江流像冻僵了,一动不动立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市之中。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的俊容上滑下,身边行人川流不息,他掩饰地弹去,默默转身。

“哎呦!”一个小小的身子在他的身后脚下一滑,躺倒在地。

“你没事吧!”韩江流弯身,看清原来是陆家当铺的小千金,俊脸突地一沉。但仍伸手扶起了她。

“多谢韩少爷。”可儿像闯了什么祸,瑟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声音小的像蚊子。

韩江流疲倦地眨眨眼,见她头上身上都是雪,叹了一声,抬手替她轻轻弹落掉。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呆在铺子里?”

“我……”陆可儿鼻子一酸,一时不能适应韩江流这突然而来的温柔。

其实韩江流的­性­子一向温和,待人处事很少与人交恶。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之间的过节,爹爹已经悉数告知于他,他心中也拿定了主张,决定为父亲从前的过错负起全部的责任,但不是说他就同意任人摆布,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他对陆掌柜得寸进尺的行径非常不屑,表面上他没露出什么声­色­。但大人间的事,犯不着对一个孩子发泄。他心里是对陆掌柜的不满,一看到陆可儿摔倒,做不出视而不见。

“你……眼睛不太好吗?”韩江流第一次对视陆可儿的视线,这才发现她的两个瞳孔不能聚焦,眼球上还长了一层翳。

可儿羞窘地低下头,“我……从一出生就是这样子。”

韩江流同情地点点头,“那可以看得清回铺子的路吗?”他的心情很乱,没心思听可儿多说。

“当然可以!”可儿急忙表白,“其实我有时会看的很清楚,有时……就有些模糊。”

“那……失陪了。”韩江流淡漠地说道。

“韩少爷,我爹爹说……”陆可儿张张嘴,鼓起勇气,想告诉韩江流,她这眼睛,如果找到名医,是可以看好的。

韩江流突地转身,打断了她,口气一下森冷,“陆小姐,你太年少,有些事还不太明白。那份婚约在你姐姐出嫁之时,就不复存在了。四海钱庄欠陆家当铺的,该还的都还了,其他就别苛求。”

说完,他笔直地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四海钱庄。

陆可儿揉揉酸胀的双眼,撅起嘴,韩少爷说了那一通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他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不像看着那位卷发姐姐那样呢?婚约不复存在,是说他不会娶她吗?

因见到韩江流而突然欢悦的心一下低落下来,她闷闷地回到铺子中,手托着下巴呆坐在一边。

“可儿,韩少爷和你聊什么了?”陆掌柜的做在柜台后,恰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陆可儿咬着­唇­,“他……问我眼睛怎么了?”

陆掌柜的一愣,神情就变了,“那他有没说别的?”

陆可儿听爹爹的口气很紧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眼睛不好怎么了,他还敢嫌弃不成,哼,我陆家的小姐可是尊贵非凡,配他韩家的儿子足足有余。若韩江流不是四海钱庄的少东家,咱还不嫁呢!”

陆掌柜的话使这么说,心中却犯嘀咕,在可儿之前,和韩江流拉拉扯扯的卷发女子是谁呢?

陆可儿盯着口沫横飞的爹爹,叹了口气。她太迟钝了,不懂爹爹口中的那股自命不凡来自于哪里?

她与韩少爷相比,就像泥沙的黄金,谁配不上谁呀?韩少爷那样的温雅男子,应该配……那位俏丽的有着一双会说话的清澈眸子的姐姐。

陆可儿心一窒,韩少爷为什么看她和那位姐姐的眼光不同了,她懂了,韩少爷喜欢卷发姐姐,不喜欢她。

天地一下子灰暗下来,外面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雪来。

这一下就是连续几日,街上的雪堆的老厚,都没有什么行人。当铺的生意有些清淡,可儿整日窝在厢房中,不肯到前面转转,任谁说都没用。

四海钱庄却在这冰天雪地之时,突然请媒人上门来说亲了,并送来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聘礼,顺便还把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下月初六,离现在没有几日了。

陆掌柜的疑虑一下子全打消了,夫妻俩心花怒放,对媒人连连点头,直嚷嚷着说那个日子好,就那么办。

陆夫人像一阵风似的跑进后堂,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陆可儿。

陆可儿木木地眨着眼,一点表情都没有。

韩少爷说婚约不存在了,为什么还要娶她?她太笨了,不懂大人们之间在玩什么游戏。

陆掌柜的是狂喜过度,什么礼节也不讲了,或者是他根本不屑在意,婚期定下第二天,他就急不迭地催着夫人帮可儿打扮打扮,说要去拜见下未来的公婆。陆夫人问要不要准备点礼品,他眉一挑,冷着脸就走了出去。

“现在虽然我们占了上风,但女儿嫁到人家过日子,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陆夫人低声嘀咕。

“­妇­人之见!”陆掌柜的一瞪眼,“你还怕他把咱们可儿吃了不成,告诉你,他若不把我家可儿捧得像个观音似的,我早早地就把四海钱庄收在陆家当铺的名下。”

“轻点,轻点!”陆夫人叹了口气,怨道,“也不怕别人听见,传出去,坏的虽是四海钱庄的名声,但也是我们的亲家,我们脸上就有多光彩。”

陆掌柜的咂嘴,“这咋了,你在帮谁说话?难道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韩庄主设计陷害我们陆家当铺,害我们倾家荡产,离乡背井,这不现在都还回来了吗?当铺、宅院、地位、银子都有了。”

“那陷在那山沟沟里的十年时光,能回来吗?”

陆夫人摇摇手,拉扯着可儿,“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就是有点担心我们可儿呀,这么小就嫁人,好吗?”

陆掌柜的眼角抽搐,一甩袖子,没有接话。

可儿抿着小嘴,低眉敛目,四散的目光也不知落向何处。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愿嫁给韩少爷,因为她配不上他,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可是她有发言权吗?

韩府与陆家当铺隔了两条街,不用坐轿,走一会便到了。陆家三人,个个一身簇新,走在街上,有些熟悉的街坊邻居上前招呼,问去哪,陆掌柜扬起嗓门,高声说道:“看亲家去。”

身后的陆夫人和可儿羞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未出嫁的闺女堂而皇之的去婆家,合适吗?

韩府高门大院,远远地就瞧见门前的两个大石狮。陆掌柜瞅着,冷冷地笑。

虽说没几天要办喜事,韩府却瞧不出有什么喜气,府内也没人家办婚事前的那股忙碌劲,相反,非常的冷清。总管把三人迎进客厅,不一会,韩庄主和夫人还有韩江流从后堂走了出来,分宾主落座,下人送上茶点。

韩庄主稍显清瘦,韩夫人则有点丰腴,两个人的神态都露出一些憔悴,瞧着陆掌柜夫­妇­,硬挤出一丝笑意,但笑意还没展开,在看到可儿时,笑意在腮边就没了。韩江流面­色­淡淡,面对未来的岳父岳母,也没特别热情地巴拉上,而他的视线连余角都没瞟向陆可儿。

气氛有点静默、难堪。陆夫人搓着手,坐立不安地扭头看着丈夫。几人中最自如的就是陆掌柜了,他大咧咧地翘起腿,自在的像在自家院落,指着前面的厅堂、后面的楼阁问个不停,接着又问四海钱庄今年一年的盈余情况,和大都城中哪些商铺往来颇多。

韩庄主木然地回答者,清瘦的面容不时痉挛,搁在椅背上的指尖有些发白。

韩夫人幽幽地盯着厅门外,眼睛发直。

韩江流抿紧­唇­,温和的目光凝视着陆掌柜,一点点的变冷。

“不错,你这十年,没有懒惰,家业置的这么大,我很满意。”这些问题,陆掌柜在第一晚拿着那块玉来时,就全部问过。今天重问一次,只不过是做给韩江流看的,要让他知道日后到底谁才是四海钱庄真正的主人。

“韩庄主,你这府中锅不动瓢不响的,难不成另外置了院落,给江流和可儿成亲吗?”陆掌柜斜着眼问。

“负责婚礼采办的家人都在外,物品午后会逐一到府。韩府这么大,爹只有我一子,不需要另外置院。”韩江流抬手冷冷回道。

“对,不要乱奢侈。钱庄这一阵用度不小哦,先是重建陆家当铺,再置陆府,节省点好,对于聘礼也不需多花费,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别分那么清。韩庄主,我这个亲家够体贴吧!”

韩庄主黯然抬首,不舍得看着韩江流扭曲的俊容,愧疚地闭上眼,叹了声。“陆掌柜,当铺新开张,你不要回当铺照应下吗?”

“没事,我对铺中几个伙计很放心,不过,确实也不能久坐,我该去给各个商铺送喜帖了,请他们到时一定能赏光喝江流与可儿的喜酒。江流,听说飞天堡主与比是极要好的朋友,他可是蒙古首富,什么时候你给引荐引荐。”陆掌柜看向韩江流。

韩江流深吸口气,压抑住愤怒,点点头,“行,方便的时候吧!”

“所谓女婿就是半子,江流,你以后可要多孝敬我和你岳母,其实,你入赘到陆家可以,,我们会视你为己出。”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有细微的几声抽气。

“呵,我想起来还要给可儿去定首饰,先告辞了。”陆夫人真的吃不下去,挽住可儿,暗暗扯着陆掌柜的衣袖。

“不送。”韩江流冷冰冰的挤出两个字,温雅的俊容上罩上一层寒霜。韩庄主夫­妇­脸突地暗如死灰。

陆掌柜也不在意,笑笑,目的达到,他扬长而去。

陆夫人也没丈夫那么好的心态,瞅瞅韩家三口的脸­色­,她感觉像是灰溜溜被人扫地出门的,哪像是要快成亲的儿女亲家呀,明摆着就是一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家。

拐过街角,她朝后看看没人,追上丈夫的脚步,“夫君,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了你女儿,你积点德吧!在这样下去,我真怕你把韩庄主逼死。”

“死?”陆掌柜轻蔑地哼一声,“ 他舍得死吗?要是想死,在我来大都时他就死了,何必等到现在。放心,他不会死的,他要为我们陆家做牛做马,卖命呢!”

“那你……­干­吗要把可儿的幸福赔上去呢?”陆夫人真是想不通呀。

“我要让可儿生的第一个孩子姓陆,让姓韩的羞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韩家少爷口碑也不错,勉强能陪我们可儿。”陆掌柜说完,自顾提高了脚速,不等后面的妻女了。

陆夫人愣了半晌,无力地闭上眼,没有嫁女的喜悦感,心头反而涌上不祥的预感。她扭头看可儿,可儿咬着­唇­,浅红的­唇­瓣上,印出一层牙印。

“你­干­吗这样咬自己?”陆夫人打了她一下。

“娘亲,我……我不想嫁人。”可儿绞着十指,怯怯地说。

“我前两天蛮中意这亲事的,今天这一趟走亲戚,我也不想让你嫁了,可是日子都定下来了,能怎么的呢?”陆夫人抱抱可儿,“再说你爹也不会同意的。唉,凡事往好处想吧,反正爹娘就在你边上,你不会吃什么苦的。走,娘亲给你买两件陪嫁的首饰去。”

可儿傻傻地睁着眼,有些恍惚。像具木偶似的,由娘牵着来到街头的管氏珠宝行。

两人走进店中,看到柜台后面坐着个女子,瓜子脸,丹凤眼,红­唇­一点薄润如樱,肤白若雪,身材窈窕。陆夫人咂咂嘴,这才是未嫁女儿家的样子,看着多俏呀,再扭头看看可儿,身材瘦小,面­色­发黄,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

女子正在用布巾细细擦洗着柜台里的珠宝,嘴角噙着一缕温婉的轻笑。听到有人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柜台,盈盈施了个礼,“夫人,你需要买点什么吗?”一边,低头对着可儿笑了笑,在看到可儿不能聚焦的双瞳时,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声音清脆宛若黄鹂,该死的悦耳动听,老天简直对她太偏袒了。

“我……想给小女买两件首饰。”陆夫人越看这位姑娘越是惊叹,天生的生意料,不远不进,不亲不输,但却让你感到无比的舒服。

“是头上戴的还是身上戴的呢?”女子走进柜台里,让帮工的活计把样品摆到柜台面上,方便陆夫人挑选。

“头上、身上都要,是给她作陪嫁的。”

女子微微一怔,随口问道:“小妹妹是嫁与哪户人家呀?”

“四海钱庄的韩庄主家。”

门外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盖住了陆夫人的声音,女子美誉听清,抬起头,俏脸突地泛起一缕红晕,眉眼羞答答地低下来。

陆夫人讶异地转过身,看到骑马人原来是刚刚才见过的韩江流,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我想起来还有事,改天我们再来挑选。”

“好的小店开门很早,夫人随时都可以光临。后会有期。”女子礼貌地把她们送到门外,牵住可儿的小手,柔柔一笑,“小妹妹,恭喜你喽!”

陆夫人翻下白眼,她可看出来了,这个珠宝铺的千金暗恋着韩江流。可儿眼有隐疾,人也木讷,韩江流那么俊逸非凡,不知多少女子惦记着呢,可儿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她心中越发的对着婚事不敢报什么想头了。

从珠宝铺出来,可儿一步一回首,依稀看到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姐姐还在对她挥手,她的心无由地颤了颤,感觉像有根无形的纽带,把她们联系在一起乐。

又是一夜的大雪纷飞,路上原先的雪还没融尽,现在又积了老厚。天冷,陆掌柜贪恋被窝暖和,赖在床上不想起太早。

窗外突然响起“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接着,门被拍得山响。

“这一大早的,什么事呀?”陆掌柜埋怨道,批了件外衣,哆嗦着下来开门。

当铺中一个伙计脸冻得通红的站在雪地中,眼露惊恐,结结巴巴说道:“陆掌柜,大事……不好了,昨儿夜里,四海钱庄的……韩庄主上吊自尽了。”

陆掌柜整个人呆住了,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床上同样呆若木­鸡­的陆夫人说道:“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陆掌柜升得老高的气焰在一瞬间徒然像蒸发了,萎萎的跌坐在椅中,一言不发。

不管怎么自圆其说,韩庄主的自尽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不是他乐见的情形,他只是想羞辱羞辱韩庄主,把这十年失去的慢慢补回来,他真的没想把韩庄主逼死,事实摆在面前,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陆夫人在屋中抹眼泪,说赶快把喜帖收回吧,不要说,这门亲事肯定接不成了,这样也好,至少能在身边把可儿在身边多留几年。

陆掌柜叹气,也没脸在去吊唁韩庄主,差伙计送了点纸钱和被单过去,闷坐在当铺中,定定地看着四海钱庄外挂者的白灯笼,蒙着的黑纱,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不会做那么绝那么狠的,他和韩庄主也曾是多年的好友呀,只是在商言商,有了利益冲突,免不了要争的你死我活。

争来争去,就挣的是一口气,当那口气没了,再回首,那一切原来是那样的没有意义。

可儿今天也到当铺中了,和往常一样,托着下巴,呆呆出神。

天冷,当铺的生意不好,一个早晨只做了一桩生意,飞天堡堡主夫人过来当了件狐裘。

陆掌柜忙不迭要可儿给君夫人行礼,可儿认出这位夫人就是韩江流喜欢的卷发姐姐。

舒碧儿打量着陆可儿,语气唏嘘不已,不过这时她已是自顾不暇,也没办法替他人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能指望别人的相扶,她婉转地提醒陆掌柜陆可儿这眼睛叫白内障,用药草洗目并服用,应该可以医治好的。

陆可儿没Сhā嘴,乖巧地立在一边,听卷发姐姐和爹爹聊天,卷发姐姐讲话有点奇怪,见解和想法都和别人不同,但听着让人很诚服,这么聪慧的姐姐,谁会不喜欢呢?

午膳过后,陆掌柜忐忑不安地看着四海钱庄的总管和媒人踏雪穿街过来,他挥挥手,让陆夫人带可儿回后院,可儿不依,抱着柜台,怎么也不肯动弹。

总管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挤出了一脸笑,很礼貌低说道,因为突发的丧事,快要到期的婚礼只得延迟一个月,请陆掌柜和陆小姐见谅。

陆掌柜眨眨眼,不太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说......这婚事要继续履行?”

“当然!”总管说道,“少爷本来要亲自来到,但事情太多了,他脱不开身。”

“我想这门亲事还是......取消吧,思来想去,我们家可儿配不上韩少爷。”陆夫人­精­明地嗅到意思不寻常的意味,外人不知,韩江流能不知自己父亲是为什么自尽的吗?现在说起来陆家和韩家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凭哪一点还要娶可儿为妻呢?只有一个理由能理解那就是报仇。

她暗暗捏了陆掌柜一下,要他也帮着说说。

“是啊,是啊,我们可儿无论从哪一方面都配不上韩少爷的,这婚事取消吧,所有的损失,我们陆家全部承担。”陆掌柜当然懂妻子的意思,讪讪地笑着,现在主动权不在他手中了,可儿嫁进韩府,等于把女儿往火山油锅里推。

总管怒目横对,抿紧­唇­,不能接受的等着陆掌柜一家。

媒人在一边不客气的发话了,“陆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若想取消婚事,韩庄主在世为什么不提,偏偏要等了韩庄主过世就提起,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很令人不齿。”

陆掌柜夫­妇­脸一阵红一阵白,齐齐低下头,嗫嚅地说,“不是,不是,是我们陆家实在高攀不起韩府.......

“我们的话已经带到,陆掌柜若想取消婚事,请当面和韩少爷说去吧,”总管冷着脸,拱拱手,对媒人递了个眼风,两人转身。

“我要嫁给韩少爷。”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可儿突然出声,音量出其的大,语句出奇的清晰,想让人假装没听见没听清都不可能。

“可儿.......”陆夫人差点当场晕倒,这丫头还真会挑时间说话,她昨儿不是还说不想嫁给韩少爷,今天怎么转­性­子了。

“还是陆小姐深明大义,那陆掌柜,婚期就一个月后吧。”总管扔下话,和媒人走了。

“可儿啊,”陆夫人皱着眉头把女儿拖至角落,苦口婆心地说道,“你是傻了不成,现在的韩少爷不是从前的韩少爷,你若嫁过去,日子不会好过的。”

“不好过也要嫁,这是承诺,不可背弃。”可儿一脸的认真、

“幸福相关的事,不要扯上弃不弃的,韩少爷的爹爹是因为你爹爹而死的,他会让你好过吗?”

“我知道,所以我要嫁。”

陆掌柜夫­妇­面面相视,这什么理由?

“以前四海钱庄欠了陆家当铺的,他们还了,现在是我们陆家欠了韩府的,我们也要还,能让韩少爷减轻一点苦痛,我愿意嫁给他。”陆可儿一字一句地说,不能聚焦的散瞳奇异地凝成了一束。

“韩少爷娶你有可能只是个摆设,他不会真的当你是妻子的,你会有受不尽的委屈,会有流不完的辛酸泪。”陆夫人有点像不认识可儿,平时慢悠悠的,像少根筋,今日突然变聪明了,可这聪明的不是时候呀。

“娘亲你想得太多了,不管什么样的对待,我都会受下的,爹爹这个错,就让我来弥补。”陆可儿低头眨了眨眼,静了半响,严肃地说道,“我不想让韩府因为我们陆家成为别人的一个笑柄。”

陆掌柜夫­妇­傻眼了,他们的可儿好像长大了。

四海钱庄一边在办丧事,一边在准备婚事,上上下下都忙得嘴都翘起来了。

一个月后,婚期如期举行,不过让人惊得眼球滚满一地的是,那天,韩府同时迎进了两顶花轿,一顶是陆家当铺的陆小姐陆可儿,一个是管氏珠宝铺的管小姐管竹琴。

陆夫人惊悉这一消息,当初哭昏过去,陆掌柜站在庭院中,冻到半宿,隔夜就大病了一场。

韩府中的宾客也是惊得膛目结舌。

唯一水波不惊的就是两位新娘,各居新装修的东西两个厢房。

可儿静静地坐在新房中,听着外面宾客的喧闹声,鼓乐声,嘴角微微地弯起,她的喜帕是丫鬟挑的,凤冠霞帔是丫鬟脱得,没有合欢酒,没有莲子汤,也没人对她说早生贵子这样的吉祥话,闹洞房的全挤在官家小姐的新房中,她这里冷静的像是一间僻居的客房。

她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觉得难过,她倚上窗扉,一张小脸,在冷月温柔的光晕下,闪烁着兴奋的光泽,一阵寒风从窗纸下偷袭进来,她微微打了个冷战,但她嫌不够,她推开了窗户,想让更多的寒风带走她脸上滚烫的红晕。

对面的露台上,依稀立着两个人影,她眯细了眼看过去,发现那是她的新婚夫婿和卷发的姐姐,看不清他们说什么,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却似乎感觉得到夫婿心中的悲伤。

她不忍多看,幽幽关上了窗,关上了外面的依依惜别,她吹熄了灯,揽被独睡,想着韩江流,眼眶不住又潮湿起来。

她早知,在这门婚事中,真正痛苦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夫婿,幸福的人是她和管小姐,因为他们都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人,而他们却不是他的刻骨铭心。

娶不到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娶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

她以前不知卷发姐姐是飞天堡夫人,很想成全韩江流和卷发姐姐,她想让他快乐,幸福,不愿让自己成为他的阻挡,但在得知他和卷发姐姐今生无望时,她改变了主意。

在她站在陆家当铺,看着他从马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她看清了他,她不是用眼,而是用心。

就在那时,她对他一见钟情。

韩府一下子娶进了两位少­奶­­奶­,说起来地位相当,不会厚此薄彼,房中侍候的丫头和器物,所有的一切都一视同仁。

但韩府中的上上下下,很快就看出来了,管少­奶­­奶­和陆少­奶­­奶­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先说少爷,新婚那天,少爷是很公平,哪间新房都没进,守夜的佣仆看见少爷坐在以前的寝房中,手里握着一个玳瑁挂坠,长吁短叹到天明,隔天晚上,少爷进了管少­奶­­奶­的厢房中,与新­妇­圆了房,侍候的佣仆拿着管少­奶­­奶­的落红向韩老夫人报喜时,韩老夫人笑的嘴角都在发抖,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的每一天,少爷不是在管少­奶­­奶­的厢房就寝,就是在以前的寝室看帐,反正陆少­奶­­奶­的厢房,他是踏也没踏进去一步,平时,就连和陆少­奶­­奶­话都没一句。

再说韩老夫人,打陆可儿进了韩府,不管是同桌用膳,还是早晚问安,她都正眼不看陆可儿,不得已答上一句,语气冷飕飕的,让人直打冷战,而她一看到管竹琴和韩江流,立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她对下人们也是和风细雨,很少加重语气,这样子一看,只能说是陆可儿讨人嫌。

陆可儿确实没几分讨喜的地方,长相瘦小,眼睛有点隐疾,又有点迟钝,再加上是陆家当铺的千金,四海钱庄的伙计和韩府的佣仆私下都在传,老庄主是陆掌柜逼死的,具体原因不知。

林林总总,陆可儿在韩府但了个少­奶­­奶­之名,其实地位都不如一个得宠的丫头。

陆夫人厚着脸皮来府中看望了下,悔得肠子都绿了,回到当铺,拉住陆掌柜大吵,陆家当铺以后就无宁日了,陆掌柜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夜深人静,不由想起从前在山沟沟中的宁静,发现那时候其实并不算是受苦,现在才是苦难的开始。

一成了亲,韩江流就拒绝拨给陆家当铺周转的银两,四海钱庄另设了一个柜台,也做起了当铺的行当,明摆着,就是和陆家当铺对着­干­,四海钱庄本身客户就多,现在业务增加了,有些客户就不往陆家当铺跑了,陆掌柜使出全身的解数,也挡不住生意的汲汲下滑,他向韩江流举手投降的日子想来不远了。

陆可儿因为迟钝,别人什么样的对待,她并不理解,或者是她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她觉得自己过得很好,管竹琴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和涵养,对她极好,手把手的教她打算盘,教她做女红,识字,其实那是她做给韩江流看的,也因为陆可儿实在不是个需要花力气对付的对手,强者对弱者施舍一点同情,有时也是一种风度。

管竹琴算是陆可儿在韩府中走的最近的一个人,其实陆可儿嫁进韩府后还有一个比较近的人,那个人她连名字都不知道。

人微身轻,陆可儿在韩府很少受人重视,走开一会,没人会注意到的,她非常喜欢韩府的后花园,有天,他看到后院的角门开着,好奇地走了出去,发现后面是条僻静的小巷,临近的是个小小院落,有匹马系在巷子里的树上,可儿正欲走过去,临近的院子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将军,走好。”院子里有人娇滴滴的说道。

汉子一言不发,拱拱手跃上马,驶远了。

可儿怔了怔,走到临近的院门前,咬着手指朝里看着,她看不太清楚,但闻到一阵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咦,哪来的小丫头,还做夫人的装扮。”来关门的丫鬟讶异地说道,女人嫁人后,梳和发髻和在娘家时是不同的。

“我看看。”一位宛如仙子般美丽的女子盈盈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大量了几眼陆可儿,笑了,“怕是韩府新娶的少­奶­­奶­吧。”

陆可儿害羞地低下头。

“进来玩玩吧,我正闲的发慌呢,帮我打发打发时间。”像仙子一般的女子向她招手。

陆可儿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女子领着她进了一间厢房,关门的丫鬟送了点啃吃食过来,陆可儿返现这个院落虽小,可是厢房中的布置却极奢华,甚至比韩府里还要好。

“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子翘起兰花指,斜卧在锦榻上,神情很慵懒。

“陆可儿。”陆可儿细声细语地回答,觉得这女子身上有股她形容不出的味道,那种很吸引男人的味道,她不懂那个词叫妩媚。

女子咯咯地笑,“听说韩少爷一下子娶进了两位夫人,你怕是还没和他圆房吧。”

陆可儿脸羞得通红。

“这个韩江流平时看着温和儒雅,没想着却惊世骇俗的娶了两位夫人,真让人吃惊。”

陆可儿听她直呼韩江流的名字,一怔,“你......认识我家夫君?”

“恩,以前比较熟吧,那个时候......啊,从前的事不谈,不过,两女同侍一夫,瞧你笨笨的小摸样,怎么争得过另一位夫人呢?”

“管姐姐对我很好,不需要争。”

女子捂着嘴轻笑,笑的身体都在颤动,“她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并不是真心对你好,你别傻了,若是你和他差不多,两人势均力敌,你看她还对不对你好?女人要是争风吃醋起来,那是很可怕的哦,谁不想得到喜欢男人的专宠?”

陆可儿眨眼,有些困惑。

女子突然叹了口气,“其实呀,一个女人若想要幸福,不要嫁给你所爱的男人,嫁一个爱你的男人就可以,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他的心,真是生不如死。”

陆可儿静静地看着女子,这么美丽的仙子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伤感的话呢?她这么的风情万种,哪个男人会不爱她?

“嫁给所爱的人,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但可以天天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些开心的事,也很幸福,”陆可儿说道。

“是吗?”女子挑挑眉,“你喜欢上韩江流啦?可儿,你的心比你的外表聪明多了,但这样的想法,你能得到什么呢?做一个永远的守望者吗?如果韩江流一辈子都不碰你,你会开心吗?”

“他开心,我就开心、”

“他开心才怪呢,他喜欢的女人是别人的妻子,”女子哼了一声,“不过,那个女子好像很幸运,居然得到了那个冷面人的心,你知道君问天吗?也就是飞天堡的堡主。”

“他是夫君的朋友,我没见过,但见过他的夫人,卷发姐姐。”

“对,就是那个卷发女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像个­精­灵一般。”

“卷发姐姐很好。”

“她是好呀,我也羡慕她,如果当初我有她这么幸运,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活不像人,死不是鬼,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啊,可儿,我瞧着你很投缘,以后你没事就来我院中陪我说说话,我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你来了后,我教你如何对付那个假仁假义的管姐姐。”

就这样,可儿成了这个小院的常客,午膳一过,她就悄悄钻进了这个小院落,她在韩府也没人说话,到这小院,女子就把她当成了很好的倾听者,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女子非常的神秘,日日呆在小院中,哪里都不去,脾气很大,动不动会摔东西,高兴起来,弹弹琴,画会画,她就爱和她说男女之间如何相处,怎样吸引男人的注意力,怎样的整人,可儿觉得她讲的那些,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她爱说,自己就专心的听着,听过就飘过,两个人呢都是借助对方打发时间。

春天的时候,管竹琴有孕了,整个韩府都喜坏了,把她更是捧如掌上宝似的,反倒韩江流平静的很,留在管竹琴厢房中的夜晚越来越少,夜夜都呆在账房中,四海钱庄的生意现在越做越大,他非常非常的忙。

可儿更是被韩府视如空气般,她照例在下午跑到隔壁小院玩,女子坐在厢房中,哭声惊人,侍候她的丫头手足无措地站立在院里。

“可儿,我该怎么办呢?我好害怕,他没做到大汗,哲别将军突然不见了,我这里,他也根本不涉足,现在,他那一团火要撒出来了,他那么­阴­狠,不知会......把我怎样,可儿,你能帮我逃走吗?”女子一见到可儿,哭着握着可儿的手。

可儿蒙了,“你要我......怎么帮你?”

女子摆摆手,“不行,不能找你,你通着韩江流,韩江流认识我,然后一定会传到君问天的耳中,到时只怕我会死的更难看,我......再想别的办法。”

“你和君堡主有仇吗?”可儿从她的话中听出一点苗头。

女子含泪狂笑,“仇,不共戴天的仇,他只怕帮我剁成陷,也不会甘心的,你太小,不要知道那些,韩江流不是君问天,他是温和君子,你只要真心待他,他一定不会厚待你的,如果有一天,你见不到我,可儿,只怕我......就不在这个人世了。”

女子的这番话,可儿琢磨了许多天,也没弄明白,她想悄悄问韩江流,认不认识一个美得像个仙子一般的女子?可是女子交待过,不可以和韩江流说起她,可儿只的把所有的疑惑埋在心底。

天­色­昏暗,窗外,细雨纷飞。

有一点雨,斜斜沁入窗内,可儿有好几天没去小院了,她不知道女子现在还哭不哭了,她走到后院的小门发现有两个骑马的男人往小院奔来,她一惊,忙回到韩府,转到前院,她急中生智,拉着丫鬟,大声指着园中盛开的凤仙花,嚷着要摘。

声音很大,惊动了外面路过的行人,两个汉字掉头就走,韩江流一声的冷汗,手握一卷画轴从厢房中走了出来,直直地看向可儿。

可儿没有回避,用她不能聚焦的眸光温柔地迎视着。

那一晚,韩江流第一次走进可儿的厢房,他轻轻展开画轴,可儿看到画轴上画着的那个美如仙子的女子。

韩江流说,她是飞天堡堡主的前夫人,叫白莲,已死去多时。

可儿摇头,说她没有死,但现在有可能死了,她把与女子认识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韩江流听,韩江流静了半响,卷起画轴,再加上一封信笺,说,明天我们去一趟飞天堡吧,你把所有的事说给堡主夫人听,这些东西你收好,到时一并送给她。

韩江流又说,多收拾点行李,去过飞天堡后,随我去洛阳,听说那边有位医眼疾的大夫,非常出名,我带你去看看。

可儿小脸上悄悄绽开了一丝红晕,她看到窗外雨过天晴,有一道彩虹斜挂在天边。

半年后,洛阳。

初春的太阳似乎有一双深情的­唇­,凡被它吻过的草和数,不管曾经多么的暗淡和桔倢,都在一夜间绿莹莹地饱满起来。

妙手回春医馆是几近青砖瓦房屋组成的院落,坐落在繁华的洛阳城邦,对面是家驿站,每天车来车往,好不热闹,医馆中有两棵树,一颗红叶枫,一颗白丁香,树下种满了药草,株株都显示出主人­精­心照料的生气,药草的边边上种植的事凤仙花,牵牛花,郁金香,还有雏菊,好似争相斗艳似的,一颗颗舒展的无比妩媚。

医馆的伙计一早起来给花草浇水,踩着晨露,抬头看到医馆的大门开着 ,抿嘴一笑,驿站外面几颗方便来往行人系马的树下,一个身着­嫩­黄罗裙的少女翘首远眺,神情无比地期待。

“陆姑娘,又在等你的夫君吗?”伙计放下水勺,打趣地走过去,十三岁的小姑娘,虽说已经嫁人,可要是让他称呼一声夫人,感觉怪怪的。

陆可儿闻声回过头,脸一红,忙施礼,双眸一片明净,曾经遮住瞳仁的雾早在半年的药草和两次手术后,已经全部清除,无法聚集的双瞳几经调拨,慢慢地恢复的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这半年来,身高抽长,脸颊丰韵,那个初来医馆的瘦小女孩,现在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小二哥,早啊!”

伙计陪着她站在路边,“韩庄主今天说要来吗?”

“夫君说过了年后便来接我回大都。”陆可儿拂去额前被风吹散的发丝,口气甜蜜。

伙计笑了,大都的四海钱庄在洛阳也有两家分号,生意红火的很,韩江流庄主,他们都无比熟悉,半年前,他领着陆可儿来到医馆,请馆主帮忙医治他的夫人的眼睛时,馆中所有的伙计不禁大叹,齐齐想起一个词,那就是“明珠错投,”那么年轻有位,潇洒不凡的韩庄主,竟然娶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真让人扼腕。

所谓女大十八变,女儿家的事说不清,才半年的时光,小丫头慢慢地蜕变成妙龄少女,再过个几年,还会更加的风姿绰约。

“陆姑娘,现在是早晨,从大都到洛阳,得十天半个月,韩庄主要来,也不会连夜赶路,路上歇个驿馆,再快,也得午膳过后吧,”这小丫头自眼睛彻底痊愈后,就天天跑到这路边等人,那份雀跃之前溢于言表。

陆可儿轻轻点头,“嗯,不过我没事,就在这里玩玩吧。”如果韩江流来了,她希望他不要张望,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

少女思春了,医馆伙计爱慕的眼神瞄了她一眼,嘴角微弯,不再打扰她,任她沉浸于等待的甜蜜想象中。

陆可儿和前几日一样,在树下呆到午膳时分,一边走一边回首低往医馆走去。

“哒,哒!”一阵慢悠悠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她停住脚,让到路边,尘土飞扬的驿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青­色­的车昵车棚上绣着四个金­色­的字体,可儿遮住正午时刺目的阳光,眯细眼,笑脸突地涨得通红。

“四海钱庄。”她看清了 ,心儿一下如擂鼓般,狂跳的声响让她不得不紧紧地捂住心口,生怕过往的行人会听见。

车夫缓缓拉住了马缰,一低头,看见了路边兴奋不已的陆可儿,回身对着车里低语了一声,车帘一掀,一身出行装扮的韩江流从里面垮了出来。

陆可儿想象过各种与韩江流见面的情景,可以娇羞,可以含情脉脉,可以无语凝噎,可以自自然然,可是一定不是像此刻这般,她嘴半张,眼瞪得溜圆,肌­肉­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

与半年前的韩江流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人,他瘦的脱形,眼窝深陷,颊骨突出,脖颈处,青筋直现,温和的双眸一片灰暗,眸光空洞,毫无生气。

她敏感地嗅到他身上浓浓的悲痛气息。

“可儿,眼睛恢复得不错。”韩江流打起­精­神,凝视着她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夫君.......”陆可儿颤微微的伸出双手,出人意料地摸上他的面容,不含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瘦成这样?”

韩江流握住她的手,幽幽地叹了口气。

原来,卷发姐姐在去年的深秋时节,分娩时难产,因大出血离开了人世。

这件事,对于一直挚爱着她的韩江流,不亚如晴天霹雳,他痛不欲生,在最初的几天,他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像个木胎一般,不吃不喝,不言不笑。

他就像患了什么没药可治的疾病,只能看着生命一点点低从指尖流失,却无能为力,不管钱庄的生意如何红火,不管陆家当铺在他的间接影响下,已接近崩溃的局面,不管管竹琴生下的长子多么的可爱.......所有一切一切足以让别人笑逐颜开的事情,都不能带给他快乐了。

碧儿的突然离世,带给他的是致命的震撼,他以为她嫁给君问天,会幸福的,他争不过君问天,也被家仇蒙住了双眼,才傻傻低松开碧儿的手。

碧儿初来蒙古时分,第一次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碧儿在草原上,与他的第一次拥抱。

在萧瑟的秋风中,草原中那座小山边,碧儿穿着他送的狐裘,他们第一次的亲吻。

碧儿与君问天成亲的第二日,站在飞天堡前面,向他扬起头,捉狭地要他亲她。

在花月楼,他们在月­色­里,热情相拥,定下一生一世相依相偎的誓盟。

漫天飞雪,碧儿裹着斗篷,打开君府的家门,他抱起她,两人决定远走天涯,去风景如画的江南,做一对神仙眷侣。

..........

这一幕一幕,如同万花筒般,一次次在韩江流的脑中闪现,没想一次,他都疼得窒息,再回首,发觉自己错的离谱,怎舍得把碧儿推给君问天呢?与陆家的仇有那么重要吗?他报复了陆掌柜,得到了多少快乐呢?娶进两位夫人,他又觉得有多幸福呢?

这所有的所有,都不及和碧儿牵手在草原中漫步的一时一刻。

四海钱庄分号的后院厢房中,一灯如豆,韩江流手握酒杯,神情恍惚,陆可儿乖巧地坐在他的对面,一会看菜,一会儿看韩江流,欲言又止。

厢房外,雨直下个不停,滴滴答答,像轻轻的叹息。

“夫君,管姐姐生了一位小公子,听说很俊,和夫君长得很像。”陆可儿目光闪烁,愣了半天,开口道,韩江流一到洛阳,谢过医馆馆主,就把她接到了分号,说巡查几天,就可以回大都了。

韩江流收回游离的深思,深吸口气,点点头,“嗯,年前生的,来之前刚过百日。”语气淡淡,毫无为人父的喜悦。

“婆婆身体好吗?”陆可儿不像气氛太静默,忙又找了个话题。

“娘亲有了孙子,身体和心情都很好,你爹娘身体也还好,只是.......当铺的生意不太好,我寻思着在撑不下去,就把当铺关了。”韩江流挑眉,冷然道。,

“我爹爹许久不做生意,跟不上潮流了,关了也好,享享清福吧。”可儿笑,很开心的笑,如果没有陆家当铺,她觉得她和韩江流之间隔着的一层纱就被掀开了,不会再想到一些磕磕绊绊的事。

一阵风从门里吹进来,带着些雨气,“噗”的一声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房内瞬时黑暗一片。

陆可儿起身,欲找寻火折子,重新点上,韩江流放下酒杯,出口喊住了她。

“可儿,你坐下,别管烛火,我有事和你说。”

“没有灯,我.....看不见你。”可儿的声音怯怯的,局促不安低在黑暗里动来动去。

“不需要看,你听着便是。”

“嗯。”

“可儿........”韩江流停了半响,像是在考虑如何说比较妥当,“你知道吗?当初韩家和陆家的婚书上的女方不是你,而是你的姐姐,后来因为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这婚约就失效了,你姐姐也嫁给了别人,我的心中也放了别人,娶你......对你来讲,是不公平的,大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应该把你拉扯进来,我那样子做,是一时之气,现在,你的眼睛治好了,也算我弥补下对你的愧疚,回到大都后,我会给你父母一大笔银子,收回陆家当铺,你就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等你再大一点,遇到合适的人,做个真正的幸福新嫁娘。”

陆可儿慕的红了眼眶,皱皱鼻子,深吸口气,不敢置信地问,“夫君,你.....要休了我吗?”

“不是休,是停止错误,我们没有夫妻之实,不算是真正的夫妻,你还太小......”

“不,夫君,”可儿打断了韩江流的解释,“我们是认真拜过堂的,就是真正的夫­妇­,只要夫君同意,可儿随时可以喝夫君圆房,从嫁进韩府那时起,我就没想过离开夫君.......”

她说得很急,眼泪止不住的直倘,声音都带了哭腔。

韩江流移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个丝帕,递给她,“可儿,你才十三岁,真的很年少很年少,不该为我这样的人,误了一生,不要理那些俗礼烦规,自己开心是最重要的,”

“我嫁给夫君,就很开心。”陆可儿也不顾害羞了,大声说出来。

黑暗中,她的嗓音坚定无比,韩江流听的心悸。

“可儿,我实话对你说,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别人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我现在做什么,都是在尽责,让钱庄壮大,繁荣,为韩府添一个继承人,然后,我就别无所念。”

“我知道,夫君心里装的是卷发姐姐,夫君,你的心里尽管装卷发姐姐,我的心里装着夫君就行了。”

韩江流双手一紧,失声问道,“可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可儿重重点头,“我当然知道,夫君你爱卷发姐姐,我爱夫君,这不矛盾。”

“可是谁爱你呢?”

“能够爱夫君,陪着夫君,我就足够了,谁爱我不重要。”陆可儿正­色­道,“夫君也不要委屈自己,想卷发姐姐的时候,你可以和我谈她,,你关心管姐姐和大公子,我也不会嫉妒,只要夫君不把我赶出韩府,我想和夫君一起,到很老很老的时候。”

“为什么要这样傻呢?”韩江流震惊地盯着看不清面容的可儿。

“我才不傻呢,傻的人就会同意夫君的主张了,离开夫君了,真正聪明的才会选择留下,因为和夫君在一起,不知......有多快乐呢!”

韩江流叹了一口气,“我能给你什么?最多只有关心,可儿,你没爱过人,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就会懂,心真的不能分成两半,就连一丝一毫都没办法挤下别人。,”

“我不要夫君的心,我只要看到夫君的人就可以了,夫君,你这样爱着卷发姐姐,却不能和她在一起,痛苦吗?”

韩江流轻轻点头,“生不如死。”

“那.....我也像你爱着卷发姐姐一样爱着你,你说我怎么能与你分开呢?”

室内沉默了下来,只听到韩江流讶然的喘息声。

“可儿,你还这么小,真的懂爱吗?”

可儿哽咽地笑着,“是的,我懂了,在见到夫君的那一天起,我就懂了。”她含着泪,鼓起勇气,依进了韩江流的怀里,缓缓圈住他的腰,“夫君,让我留下来,好吗?”

韩江流迟疑了一下,举起手臂,抚摸着她纤细的双肩,叹了一声,“如果你坚持,那就留下吧。”

陆可儿破涕而笑,这才知道羞涩,把头埋在韩江流的怀里,连抬头都不敢了。

韩江流感到指下突然升温的小脸,心颤了一下,扶正她的双臂,让她坐好。

“夫君,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什么?”

“回大都前,我想请夫君带我......去一个特别的地方。”陆可儿小脸熠熠发亮。

这是个阳光和煦的美好天气,山坡上的野蔷薇发出浓郁的花香,远处的麦田已经呈现出一片金黄,绿­色­的山林在风中传来一阵阵树叶共鸣的涛声,天空中各种禽鸟扑打着翅翼,盘旋飞过,树木隐约间,有山民在打猎,采药草,不远处,潺潺溪流边,浣衣的姑娘们大声的说着笑,笑声随风散开,让每一个经过的人不由地路出微笑,山脚下,几家农舍上空炊烟袅袅。

“可儿,这就是你说的特别的地方。”韩江流一撩长袍,坐在山径边上一块突出的大石上,也不顾山石上青苔遍布。

好奇怪,一直浸在泪水中的心,在走进这座山谷后,突然变得宁静了。

可儿正在山坡上快乐地奔跑着,山坡上有一种长径的花卉,那花从半腰起满是团团的绿叶,有心形的,也有舌状的,花的梢头上刚冒出一簇簇的花瓣,红黄蓝白,­色­彩纷呈,花瓣上刚点缀着各­色­半点,引人注目。

只一会,她就摘了满怀的话,像个显摆的孩子,喜奕奕地跑到韩江流面前,献宝似的要他看,“夫君,好看吗?”

她仰起小脸 ,清凉的眸子在阳光下快乐的转着。

韩江流温雅地一笑,替她拭去摘花时沾到脸上的树叶,“好看。”、

“这是我最喜欢的话,它没有名字,在山林里到处可见,小家伙们都不屑看它,可是我喜欢,我悄悄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可人花,没有人和我玩拾,我就来到这里,对着它们,和它们说悄悄话,一边听泉水的流淌声,有时看着,听着,我就睡着了,打猎的邻居看到我,以为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会大声低把我叫醒,然后送到过村子前的大路上,看着我快要走到家的时候,才放心地离去。”

“可儿......原来住在这里?”韩江流讶异地站起身,眺看着山脚下的村子。,

“爹爹说住了十年,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去大都前,我都没离开过。”可儿指着山脚边那依稀可见的一处房屋密接的地方,“姐姐嫁给那个小镇上,她很会做生意,是布庄的老板娘,非常­精­明,不像我笨笨的。”

韩江流伸出手,可儿默契地把花移到另一个手上,小手再衣裙上擦了擦,羞涩地放在他的掌心。

“可儿不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可儿也有许多地方,别人比不上,以前,你的碧儿姐姐也常自嘲自己是个闯祸­精­可是整个蒙古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聪明的女子了,不然君问天也不会心甘情愿低为她束缚,他可是最骄傲最­精­明的商人,神鬼在他面前,都会觉得羞惭,可他为了碧儿姐姐,就成了一个非常平凡的男人。”韩江流想起君府时,看到君问天和碧儿顶嘴,那神情分明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孩童,乐此不疲地把她逗得面红耳赤,也就是看到这一幕,让自己心生了惬意。同样是男人,他怎么会看不出君问天眼中对碧儿刻骨的爱意呢?

可儿悄然打量着韩江流戛然神伤的表情,轻轻放缓了呼吸,小手一板,反握住韩江流的手。

她知道,夫君又在想着卷发姐姐了。

韩江流在洛阳巡视完毕钱庄分号,就从洛阳出发往这里赶了,一路上,韩江流一旦突然沉默下来,脸上就会露出痛楚的神情,有几次眼中还闪烁着泪花,他闭上眼,肩急促地抽动着,像是在压制着咕咕上涌的思念。

这时,她就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默默地陪着他,等着他心头的悲伤缓缓流过。

她真的一点头不妒忌,甚至心中连酸酸的滋味都没有泛起过,比较而言,她比夫君幸福多了,她可以朝朝暮暮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着,而夫君呢,卷发姐姐已经成了一缕飘逝的烟,他只能在记忆里一遍遍地寻找,呼喊姐姐的名字。

她想这可能就叫刻骨铭心,不管过去多少年,有一个人就烙印在心里一样,一旦想起,就鲜活如昨日,仿佛从没分开过。

这样的夫君,他舍不得埋怨,唯有心疼。

两个人无声地走了很久,不知觉,走进了村子前的大道上,有几个路过的山名诧异地打量着他们,热情地停下来,问他们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他们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巧笑翘兮的少女是陆家有暗疾的丫头了。

陆可儿指着村子边上一处空寂的房屋,问晚上可不可以借住,那里是陆掌柜一家以前居住的旧屋。

山名怔了一下,在小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你......你是陆小姐吗?”

陆可儿咯咯地笑了。

陆掌柜离开之前,那房子没有处理,一直空欠着,打开门,一股重重的灰尘味扑鼻而来,陆可儿开了窗,让山风吹进屋内,她挽起袖子,麻利地打来了泉水,擦洗着家具,隔壁的山民送来了被褥,送来了一些简单的吃食,想帮着陆可儿里里外外地清扫着,偷瞟了眼韩江流温雅俊逸的面容,直叹,陆家小姐命可真好。

山谷里面雨水多,正午时还艳阳高照的,到了傍晚,天­色­灰蒙,山谷里密密地落起了雨点。

韩江流站立在屋檐下,张望着被雨雾笼罩的远山,感到整个世界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他的心就像被这雨水洗涤过了,无比轻盈。

可儿在厅堂与厨房间忙碌着,邻居们已经走了,她准备开始做晚膳,他提出帮满,她笑着说,君子远庖厨,一下把他推得远远的。

他扭头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可儿的肩膀好小,身子好细,汗从她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好疼惜.......疼惜?韩江流蹙起眉头,对着雨幕叹息。

当爱情来到的时候,旨在瞬息之间,不管多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察觉不到。

厨房里,可儿心情愉悦地似要跳舞,十几年来,她的人生乏陈可其,山谷里的花花草草,清流寒泉,是她唯一的快乐所在,她迫不及待想与夫君分享,希望夫君在这里,也能像她一样的快乐。

雨水落下里,溅起的水花在山石上飞跳,山民们在雨中狂奔,蓑衣随着分飘扬,孩子们冒着雨,还在嬉戏,可儿拍拍手中的面粉,利落地把做好的馒头放在蒸笼上,嘴角抿着笑。

她将炉火烧至最旺,烟雾弥漫,她忽然咳了起来。

韩江流注意到了,上前,想都没想,抱住了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可儿的脸上有汗渍,有炉灰的污垢,还粘上了些面粉,可不知怎的,对着这样的一张颜­色­丰富的脸,他觉得整颗心都是暖的。

这是一个尽力想讨好他欢喜,毫不保留全心全意地想爱他的小丫头,他懂,因为懂,产生了一点惶恐,他还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他不爱她,可是她却带给了他全新的感动。

韩江流重重地呼吸,慕的意识到,娶可儿也许不是报复,而是为了救赎自己。

这事韩江流头一回主动抱她,可儿怔住了,静静地让他抱着,也没回头,眼帘低下。

晚膳非常简单,煮的稠惆的小米粥,一笼雪白的馒头,一碟腌制的山菜,两人在灯下,相对而坐。

这事他们第一次没有佣仆在一边侍候着,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呢的晚膳,和在这山里的其他人家没有什么两样,日子贫贱,却过得非常温馨。

他们没有聊家长理短。可儿做的馒头很香软,用山泉煮的粥也格外地清凉,韩江流才吃一口就喜爱的不得了。

“嗯,嗯,好吃,好吃。”韩江流忍不住夸道,“可儿,你家也有佣仆,似乎你不需要自己做饭吧。”

可儿笑得合不拢嘴,笑望着他将馒头吃的一口都不留,“我在洛阳治眼疾时,没事­干­,有时就去厨房帮下忙,我很喜欢做饭,当时心里想着有一天能做给夫君吃。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我真的很开心。”

韩江流停止了咀嚼,筷子滞在空中,他静静地楸着她。

为他做一次饭,都让她觉得开心,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

“可儿,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嗓音变得好低好低。

可儿对视着韩江流,韩江流的目光黝黑深邃,“夫君,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坚持嫁给你的,当时爹娘已经想悔婚了,可是我想嫁,就是要嫁给夫君,一点都不勉强,相反我很快乐。”

“成亲那天,一下子娶进了两位新娘,你.....难过吗?”对着她,他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了。

可儿轻轻摇头,“我不难过,那天晚上,最难过的人是夫君,卷发姐姐也来了,她给你送礼物,你们站在露台上,夫君都哭了........”

“可儿,你原来什么都看得见的.......”

“我是有眼疾,看不了别的,只能一心一意的看着一个人.......夫君.......”可儿起身,自自然然地依进韩江流的怀中,紧紧围住他的腰。

屋内静悄悄的。

韩江流低头,黑影似的笼罩住她那一隅,他都没考虑一下,­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唇­了,这个吻,无关情Se,但一旦吻上,突然就变了味,他非常享受地亲吻那青涩的­唇­瓣,闻着那令他安心的味道,尝着她可爱的舌头,他的心悠悠地湿了。

“夫君.......”可儿回应着他的吻,一下就喜爱上这亲昵的游戏,越发地贴他更近。

夜­色­苍茫,雨声渐停。

山民送的被褥只有一床,两个人只得挤了一床,这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却不是真正的洞房之夜,可是,两个人却觉得奇特的温馨,没有一丝别扭,韩江流怀中拥着可儿轻软的身子,听着她柔柔的鼾声,他感到可儿手中拿了根线,正一点一点地缝补着他破碎不堪的心。

韩江流体贴可儿对山谷的留恋,又多住了几日,他对可儿说,日后把这屋子重新修补一下,让陆掌柜和陆夫人回到这里居住,这样,他们会过的舒心,可儿也能偶尔来小住。

陆掌柜夫­妇­现在呆在大都城中,已是度日如年了。

可儿说好,爹娘可能早有此意,只是碍着面子,下不了台阶开口,这山谷离姐姐家也近,姐夫人很好,住在这里,他们也有人照应。

几日后,两人恋恋不舍地骑着马,往大都驶去。

可儿虽迟钝,可还是感觉到来山谷时,和这一刻,汉江路对她有点不同了,两个人之间的拥抱很自然,他还会冷不丁地吻吻她,对她的体贴,呵护越来越多。

这个变化,让可儿再回到大都的路上,嘴角一直噙着甜甜的笑意。

路过飞天堡的草原时,韩江流带着可儿去了飞天堡,草原中心的大湖边,有一座小木屋,文君天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站在湖边,两眼发直。

陆可儿在第一眼看到君问天时,就从这个俊美 的男人身上,感觉到深深的悲伤和痛觉。

他虽然礼貌地把他们领进木屋,让佣仆上茶点,可儿觉得他就是一具会说话的木人,已经没有一丝生气,活力。

韩江流提出想看看碧儿。

君问天领着他们走进地下室,可儿看到水晶棺材中躺着的卷发姐姐,泪水夺眶而出。

君问天对卷发姐姐的爱,是没有任何恩可以相比的,爱一个人爱到这种程度,她想连上天都会被感动的。

“君堡主,姐姐一定会回来的。”她对君问天说,用无限的真挚。

“嗯,碧儿有点贪玩,可能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君问天点头。

韩江流咬着­唇­,­唇­瓣一缕鲜红的血迹。

两个人离开了飞天堡,大都越来越近了。

“夫君,如果卷发姐姐回来,你.....要怎么做?”可儿突然想知道这个答案。

“把她装在心里,一辈子守望者她,真心祝福她和君兄。”韩江流也不隐瞒,“可儿,对不起。”

“不,夫君,我......喜欢上的就是你的......重情重义,不然,以我那样的眼睛,平凡的面容,还有那样的家境,怎么­干­高攀夫君呢?因为夫君是不同的,我就是厚着脸皮,铁了心的想嫁给夫君。”她不笨,知道他真的是她命定的良人。

“我的小可儿,你......这么温柔,懂事,乖巧.....配得上任何人,”他动情地抱了抱她。

他的小可儿?

多么开心啊,这是他对她的亲昵的称呼,可儿羞涩地依偎进他的怀抱,觉得浑身轻飘飘如羽毛般,嫁给这样的夫君,自己定是老天最宠幸的幸运之人,是天下最有福气的女子,她做梦都会笑,花儿都要在她面前失­色­。

可儿的嘴角愉悦地绽开了一朵花,她都快被这漫漫的幸福给窒住了。

可是韩府中却有另一个人,自爱自怜的,为命运的不公而痛苦着,痛苦到不能自拔事,在月­色­如银的夜晚,割脉自杀。

夜深更重,管竹琴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而照,美丽的双目盈满晶莹的泪。

镜中映出一个水样的女子,瓜子脸,丹凤眼,红­唇­一点薄润如樱,肤白若雪,身形窈窕,顾盼间正如其名,高雅清丽如一首娟秀小诗,诗内蕴着一点沧桑、流转着万种风情。

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可也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最难得的,是她有经商的天赋,她是温柔的,在温和之中令你愉悦,令你信服。

这样的女子,嫁进谁家都不是高攀。可她选择了韩府,选择了两妻共侍一夫,那是因为她深深爱慕着韩江流,也听爹爹说起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之间的恩恩怨怨,陆可儿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她嫁进这样的人家,非常自信不会受到任何委屈的,也非常自信她会得到夫君全心的爱意。

她是韩夫人眼中孝敬体贴的媳­妇­。

她是夫君心里识大体、贤惠开朗的妻子。

她是深受佣仆们受爱戴的主子。

她美丽,知书达理,嫁进韩府不到一月,上上下下无不尊她、珍她,她也顺利地独占了韩江流的注意力,然后如她所愿的怀了孕,无比荣耀地为韩府生下了长孙,四海钱庄从此后有了继承人。

她的光芒从这一刻起应该更加璀璨、夺目。

事情为什么不按照人的正常思维发展呢?

早在她怀孕当初,韩江流就难得进她的厢房,那时,她想夫君可能是怕伤着孩子,是对她的疼惜,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怀孕五月时,韩江流突然对陆可儿关心起来,不仅亲自过问起居,甚至还特地送可儿去洛阳医眼疾,对陆家当铺也不会往死里整了,顺其自然地任其自生自灭。这些也没引起她多大的主意,毕竟陆可儿才十二,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在分娩前一个多月,飞天堡堡主夫人突然离世,韩江流的世界轰然倒塌,他在书房中捧着胸前的那个玳瑁挂坠放声痛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神情痛楚,消瘦如骨。

在韩江流的心中,原来早已经住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了,她只不过是他娶回来传宗接代的工具,并不是因为他倾心于她。这个事实瞬间击垮了她,但她是聪明的女子,知道不需要和一个死去的人相争,她咬着牙忍下,腹中的孩子还是她一个强有力的胜算。

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开心的是韩老夫人,韩江流的像松了口气,神情漠漠地,一日比一日瘦削。一个月,他没进去寒暄问暖一次,二个月,他独卧于书屋,灯通宵点着,映着窗台上的身影单薄如纸,三个月,她主动去书房伺候他,他冷冷地说年刚始,有太多的事要忙,他没那个­精­力。迎面犹如泼来一桶冷水,她从头冷到脚。

孩子一百日,他作为父亲意思似的抱了下孩子,敬了下酒,说要去洛阳巡视商铺,不等席散就上路了。

这一走又是二月,前几天随他同行的佣仆先回到府中,说庄主陪陆夫人游山玩水走了,暂时不回府。

管竹琴这才意识到,从她怀孕之时起,她莫名其妙就成了韩江流的下堂­妇­。

他因为死去的堡主夫人舒碧儿,杜绝了所有人的靠近。

嫁给这样一位温雅俊逸的男子,得到了名,却得不到他的心,是幸福还是悲哀呢?

她想一定是悲哀,因为她的心很疼很疼。

疼还远远不止的。

他懒得接近她一点,却陪着一个小女孩子游山玩水,他那又是什么样的一份情呢?

她满心的不甘,觉得上天对她是如此的刻薄,她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这么寂寞,她做不到再自欺欺人,她没有嫁给良人,而是所嫁非人,这大起大落的过程,她难以接受,她无法咽下这口委屈。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就往自己细瘦的腕子划下去,深狠得教那血霎时都没赶得及流出;刀子很利,利到切下肌肤时,并未沾血。

然后,那一点点的红,才陡然地渗出,一发不可收拾,大片大片地凶猛泛滥,她扔了刀子,倒向牙床,心中恨恨地想:“我也死了吧,死了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了,看他以后还敢怎么幸福……”

管竹琴在韩江流到家的前一晚,月­色­如银,割脉自杀。

天上一轮明月如常,不带感情地映照万物。

韩江流和陆可儿到达韩府,刚进门就看到家人们个个脸上挂满严霜,老总管上前迎接,语气悲痛地说,若不是守夜的丫头发现得早,管夫人现在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韩江流匆匆往管竹琴的厢房走去。韩府中的人都在忙着,全府上下的焦点是躺在床上的管夫人,没人注意离府半年多的陆可儿已经回来了。

陆可儿咬了下­唇­,拎着行李回到自己的厢房,厢房空关了太久,丫头也没体贴地替她早点开窗开门透透气,她放下包袱,挽起袖子,自己动手忙碌着,就象在那个小山庄时一样,忙碌会让人身体疲惫,也会令人身心充盈。

再见到管竹琴,韩江流竟浑身发寒,直冒冷汗。

“为什么要这样做?”

管竹琴幽幽转过脸来,苍白得像鬼。她将手伸出被外,握住韩江流的手,一双眼固执地注视他忧郁的脸。

“你在担心我吗?夫君,你的眼里终于有我了吗?”一见韩江流,她就益发虚弱憔悴,眼里尽是指责,仿佛写着“我这样子全是因为你,”“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如此厚此薄彼?我不值得你的关爱和呵护吗?”

韩江流一张俊容,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你没有做错什么……竹琴,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前一阵,我有些心乱,少关心了你,以后我会注意的。你不要做傻事,要想想老夫人,想想孩子。韩府里的日子过得不好吗?”

管竹琴哽咽地点点头,“夫君,你……爱我吗?”她直接问,不愿去猜测了。

爱,对韩江流来说,已是一件很遥远很模糊的事了。

他年轻光湛的眼,看着管竹琴,忽然风霜起来。

“对不起,”爱情很残忍,也很自私,他也巴不得能爱上谁,那样他的心才会好过一点,可是不行,碧儿把他的心占得太满了,他说得非常诚恳也很内疚,“我会好好地爱孩子,但其他的,我真的做不到了。”

“做不到,为什么要娶我?”管竹琴尖锐地问道,“我可嫁的良人很多,嫁你,不是要什么荣华富贵的,我要的是你的心呀!”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落下的泪,韩江流的心揪成一团,好似被人绑手绑脚不能呼吸,快要窒息,却只能傻傻地一直说:“对不起!”

他成亲之前,碧儿曾一直问他,考虑成熟了吗?

他坚定地说,考虑很成熟了。他急于报复陆掌柜,誓要羞辱陆掌柜。他的目的达到了,为此他放弃了深爱的碧儿。其实最终,他没有报复得了陆掌柜,他这样不顾一切的后果只是让自己得到了报应,也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女人。

管竹琴心痛欲绝地握住他的手,目光锐利似刀尖,逼着他,“我……这样一个鲜活的人都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说呀?”管竹琴更紧地握住他,声音尖起来。

“竹琴,如果可以,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有些人,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除了爱,我可以……给你所有的一切。”

管竹琴哭晕在床上。

陆可儿收拾­干­净了屋子,侍候的丫环得知她回来,又听说庄主特地陪她在外游赏,急于讨好新得宠的夫人,忙不迭地添香、熏被、挂新的锦幔,装点花束,搬进是新的水果、点心。

不一会,厢房中就充满了生气。

韩江流去钱庄转了一圈,傍晚回到府中,一步也不停留,直奔陆可儿的厢房。从什么时候起,有个小小的她在眼前晃着,他的心就会感到安宁。

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在意可儿了。

可儿是他的安神剂、宽心剂。和可人一起,哪怕是静静地在想着碧儿,他的心也不象从前疼得那么剧烈了,涌上心头的都是往昔美好的回忆,他会微微弯起嘴角,沉醉于这种温馨之中。

可儿刚沐浴好,一身清新地坐在桌边吃果子看书。眼睛现在好了,她要把以前想做的事都好好地补回来。

“夫君!”可儿一抬头看到韩江流,见他忧悒着一张脸,眨巴眨巴眼,主动地偎进他的怀中。

自在山庄同寝之后,他们之间的亲昵举止已是很寻常了。

韩江流轻轻地揽住她的腰,拉着并排坐到卧榻上。“有没有去向老夫人请安?”

“有,我也去看过小公子了,真的和夫君一个样,我不敢抱他,怕摔着他,他还咬指头呢!管姐姐那边,我去问候,她说暂时不想见我,我明天再去看她。”

听着可儿脆脆的嗓音,韩江流一颗心奇异地安慰平稳,“可儿,你说为夫无情吗?”

可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江流愕然,抬首,她竟然在笑?

“夫君若是无情,那天下就没有有情之人了。夫君,你为碧儿姐姐,痴首着自己的心,什么也得不到回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这只有重情重义的人才能做到。”

“那我心里没你们却还娶了你们,你们不恨我吗?”

陆可儿抿嘴轻笑,小脸泛着红晕,“夫君要不是韩家长子,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我们哪有机会嫁给心爱的夫君呢?我才不恨,欢喜还来不及呢!快乐是自己品味,不是和谁比较的。”她仰着脸,揽着他的脖子,不带任何情yu的,而是安慰地在他脖子上轻轻地吻着。

韩江流一低头,噙住她的­唇­,心怜情动地细细吻着。

那么轻易地,可儿便把他心底那些个苦闷和自责抛到九霄云外去,那么容易,就安抚了他惶惑不安的心。

可儿虽年幼,但她是知心的,知他的苦,知他的疼。抱着她小小的身子,他会感到被一个人深爱着是多么的幸福。

夜,慢慢深了。

韩府几个守夜的更人在附中巡视,在后园的院角碰到,四下张望了下,悄悄窃语,知道不,今晚韩庄主宿在陆夫人的房中呢,那房中还时不时传出愉快的笑声。

真是有人雨夜去赶考,有人辞官归故里。

管竹琴大睁着双眼,一夜未眠到天亮。

隔日,天灰蒙蒙地,像要遮掩了什么,­阴­霾了一天还不够。入夜后,也雾气弥漫,仿佛穿过长街便会沾湿衣衫。

没有月光的夜晚,红的灯笼晃着,映着做生意的商行。

夜市喧哗,没有月光,人潮一样喧嚣。韩府中却是一团冷清,各房的烛火亮着,鲜少人声。

陆可儿坐在管竹琴的床前,一张素脸,直直地望住管竹琴。

不知为什么,管竹琴心底一惊。

以前象个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才半年多不见,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乌黑眼瞳,澄净表情,明镜似的像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对眼。皮肤白得更胜过她,似雪似月,­干­净得让自己形秽不如。

“你现在很开心吗?”她知道韩江流昨晚宿在陆可儿的厢房,妒忌象个小虫在她的心里爬了一夜。可是她不敢表达出来。

“管姐姐不开心吗?婆婆那么疼你,还生了俊秀的小公子,还有夫君那么关心你。”

管竹琴苦笑地闭上眼,这些都不及韩江流轻拥在怀里温存一夜。

“我也曾被夫君这样疼过,但……只要你一怀了孩子,你的好运就此完结。”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纵使她还没有人老珠黄,都锁不住韩江流的心。他不是花心,也不是变心,他是死心塌地的为一个死去的人,这让她怎么去争呢?

可人脸红了红,怀孕?她和夫君都还没同房呢,怎么会怀孕?如果能有一个象夫君那样的孩子,应该说好运才刚刚开始,怎么会完结呢?

能和心爱的男人生下孩子,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吗?

“他的心里爱着别人,你就别露出那种花痴样的笑了,他的刻骨铭心不是你。”管竹琴忍不住打击下陆可儿。

陆可儿歪着头,“我的刻骨铭心是夫君不就行了?”

管竹琴愣住。

“管姐姐,别要求夫君太多,心里放着个刻骨铭心的女人,却还要好好待我们,已经够让夫君幸苦了,再奢求别的,夫君会难过的。”

“你……不在意?”

“当然不,那个姐姐比我们来得早,带给夫君那么多的快乐,有什么好在意的?”可儿不解。

管竹琴无力地摇摇头,可儿太小,不懂情感是自私的,不能喝任何人分享的。等可儿再大点,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她就会懂这些道理了。

时光如水,缓缓地向前流淌着。

在水平如镜的日子里,管竹琴对韩江流的心一点点的淡了下去,她知道韩江流这样的男人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没了比较,从前那份剧烈也就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韩府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因为她生了四海钱庄的继承人,小公子又是韩江流亲自教导,早早地就带在庄中学着经营生意。母凭子贵,韩老夫人对她是疼爱备至,她对做生意在行,韩江流有时也会与她商讨钱庄的发展。

她和韩江流相敬如宾、客气有加,有时让人感觉,他们不象是夫妻,而象是生意合伙人。

她不奢望爱情,在事业方面慢慢找到了自信,过得也不坏。

可儿一天天地大了,少女的风采渐渐展露出来。

让人惊异的是,韩江流对她的那份新鲜感没有减弱一点,他们日日同寝,时刻也不分离,不象别的恩爱夫妻那样浓情蜜意,可是却让人感到他们是相濡以沫的。

管竹琴把这种现象理解成,陆可儿至今还没怀孕,韩江流的传宗接代的目的没达到。

是啊,又过去四年了,陆可儿都十七了,怎么还没怀孕呢?

韩夫人皱着眉头,婉言地提醒韩江流是不是找个大夫来替可儿看看,管竹琴则间接说韩府太大,要不再纳房妾室,多生几个孩子热闹些。

这事,陆可儿低着头,脸红到耳朵根,韩江流也很不自然,生硬地说不需要。

陆家当铺已经正式关闭,所有产业并入四海钱庄名下。陆掌柜与夫人思虑再三,还是回到原先的小山庄,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以往的平静和安宁。

韩江流替他们装修了屋子,无声无息的完结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原点?不,在这场复仇的前前后后中,他们总算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可儿嫁给了一个好夫婿。

一年中,有一两个月,韩江流会携可儿去山谷小住,可儿陪娘亲做饭、洗衣,韩江流在树下与陆掌柜下棋、谈生意上遇到的事。

这个时候,韩江流才像个女婿,陆掌柜也才尝到做岳父的滋味。

可儿觉得现在的自己,比想象还要幸福太多。

至于生孩子,她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她和夫君还没真正圆房。

但她相信,那个日期不远了。

可儿那没想,是有理由的。

娘亲曾不止一次的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和韩江流圆房。娘亲的眼睛是雪亮的,少女的体态与夫人的体态不同,可儿虽说成亲四年多了,可明明就是小女孩样的神情和举止,偶尔视线与韩江流相碰,小脸红得象煮熟过一般,这就让人生疑了。

然后,某一次韩江流带可儿去山谷小住时,陆夫人温婉地笑说,可儿成家这么久,也没给韩府生个一子半女,按理不要韩府开口,陆家应该主动把女儿接回娘家,终断这份婚姻。

韩江流当时一僵,酒杯举在嘴边,杯中的酒差点泼了出来。

那天晚上,可儿睡在韩江流怀里,感到他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滚烫,呼吸也比平时加重了几分。可儿以为他身体不适,抬手碰碰他,他紧绷着脸,生硬地推开她,背过身去,但是当她入睡后,他又把她拉进怀里,轻柔地吻着她的­唇­瓣。

可儿并没有睡熟,可她不敢睁眼,但她怦怦乱跳的心出卖了她。

韩江流轻叹一声,加重了那个吻,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那是个开始,以后的夜晚,韩江流的举止越来越不同了。他不止是吻,还会轻抚她的身体,甚至会穿过她的衣衫,直接覆上她的肌肤,有好几次,陆可儿面红心跳地以为今晚一定就是真正的洞房之夜了,可就在失控的那一瞬间,韩江流又能嘎然而止了。

但在下一个晚上,韩江流的动作又会比前一晚火热许多。

陆可儿有时被他抚摸到想哭,感觉这像是个甜蜜的折磨,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难道他不想和她圆房吗?

想,韩江流又不是柳下惠,他都快想疯了。

以前,可儿又小,又消瘦,抱在怀里,都能清晰地摸到一根根肋骨,他怎么忍心和她圆房呢?一忍都忍成了习惯,带着对碧儿的思念,他心境如水地过了一年又一年,不曾想怀里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妙龄女子的风情在眉宇间慢慢绽放。

日日拥着这样一具曼妙的胴体,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波澜,但他选择了忽视。在他的心中,可儿和管竹琴不同的,他不想用随意的态度对待她。

娘亲对可儿不能生育的质疑,管竹琴的讥讽,岳父母的期待,让他无法忽视下去。

他正视自己的心态,在心中把对可儿的感觉细细理了一番。对,可儿不是他刻骨铭心的女子,可也是他想珍惜一生的。

能有想珍惜一生的女子陪伴到老,也是一种特别的幸福。

想通了,他便放任了自己的行为,不再把可儿当成一个小女孩,而是当成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烙上他的印记的女人。

从山谷小住回大都,正是穿暖花开之时,风和日丽,草原上碧绿如河,满目五颜六­色­的小花,牛羊成群在草地上悠闲地踱步。

可儿嚷着要下来走走,不肯坐马车。

不知是在草原上扑了风,还是追牛羊出了汗,可儿当时回到韩府时,便有点发寒,蜷在被中,忍不住打颤,连打了几个喷嚏后,脸腮就异样地红了。

韩江流让丫环送进热茶,可儿冷得上下牙在大战,身子哆嗦着,教他听得直皱眉。

“再来一锅姜汤。”他嘱咐。

外面不知几时开始下起雨来,雨声喧哗,天­色­灰暗,房中点起一盏烛火,跳跃起的火焰映在可儿白净的脸上,映着她低落的长睫,映着她温婉恬静的表情。

韩江流愣着,直觉这样的可儿象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兽,拼命地往他心里钻,钻得他的心柔成一汪水。

他走向他,停在她床前。她开口,声音浓浊沙哑。

“夫君,今晚你宿别处吧,我……怕把风寒传染给你。”她眨了眨眼,疲惫地傻傻微笑,“我睡一会就好了。”她浑身慵懒,四肢酸痛,抬个眼都要费好大的劲。

韩江流不语,看她一眼,从一边的水盆中挤了巾帕覆在她额头上,将她按在自己腰前,温柔地喂她喝姜汤。

贴着韩江流温暖胸怀,可儿幸福地弯起嘴角,喃喃喊道,“夫君,夫君……”没有下文,却象用尽了一生的温柔似的,令人心都酥软掉了。

“可儿,我帮你捂暖?”韩江流轩眉,暗哑地问。

可儿迷糊的意识突然清明,一双大眼睛清明如水,注视着韩江流。她期待已久的夜晚要来到了吗?

细雨轻飘,一灯如萤,韩江流文雅的眼眸燃着一束火焰。

“夫君,我……愿意。”可儿含着泪,态度坚决而又羞涩。

韩江流双眸刹地乍亮,像黑夜里一瞬的星光。一个使劲,便将可儿揽入怀中,低头便吻上了她。

雨声淅沥,可儿气息紊乱,不只是羞还是热度,身子烫如火球。这不是梦,隔着衣衫,也能感觉韩江流身上传来的热气。

她终于要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吗?

韩江流温柔地轻吻着,而他清朗的嗓音,是世上最好听的语言,他说:“可儿,我会很好很认真地待你的。”

他没有哄骗她说爱她,他说要好好地待她,于是,可儿笑了。

在不歇的春雨声中,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韩江流拥住可儿,他们­祼­裎相见,之间再没距离。

刻骨铭心又如何,此刻,实实在在依在他怀中的人是她,不是吗?

在钻心锥骨的疼痛中,可儿幸福地与韩江流圆房了。

从此后,她是他名副其实的夫人了。

这夜,不需要喝汤药,陆可儿染上的风寒在几次汗透春被中,奇异地痊愈了。

三个月后,韩府中传出喜讯,成亲近五年的陆夫人怀有身孕了。

韩老夫人喜上眉梢,管竹琴抱着儿子,痴痴地发了半天呆。韩江流挽住陆可儿的手,俊眉朗目间,溢满了欢悦。

秋天叶落,枫红了一阵。冬季将至,陆可儿的肚子大如箩,为了好分娩,韩江流日日牵着她,往返于四海钱庄与韩府之间。

很寻常的一天,却因为一个不寻常的人儿让人记忆深刻。

怀了孕,可儿的食量大了许多,早膳后不久,她又觉着饿,丫环从食盒上给她倒参汤,她笑吟吟地转过身,想问韩江流要不要来一碗,一扭头,发现韩江流送客户出去,不在钱庄中。她走到店铺大门,整个人突然呆怔了。

钱庄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立着一男一女,男人俊美绝伦,冷峻邪魅,女子卷发飞扬、清丽俏皮。

韩江流的眼中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大都城,没有钱庄,只有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层雾霁从眼底悄然泛起。

陆可儿心突突直跳,她紧按着心口,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

卷发姐姐真的又回到这个世界了吗?

她是夫君痴心挚爱的人呀!

不是不妒忌的。

腹中的孩子恰巧这时激烈地踢着肚皮,她动弹不得,扶着门框,等着胎动平息。

君问天拥着林妹妹上了马车,韩江流怅然若失地立在原地,定定地凝视着马车的背影。

“夫君!”她出口喊道。

韩江流闻声回头,那眼神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带着痛楚,带着纠结,她不忍地闭了下眼,缓缓地露出一脸的笑意,象花儿绽放一般,她娇嗔地向他招手,“夫君,扶我一把,宝宝太调皮,踢我踢得厉害。”

夫君的心在滴血吗?这么久了,夫君还是这样的爱卷发姐姐呀,真的好痴情。

她仿佛感应到了夫君的疼痛。

韩江流一怔。天冷,漫着雾,他看不真切可儿的面容,他晃了晃头,恍恍惚惚地走过去。

“夫君!”可儿温暖的小手抓住他游移的灵魂,温柔的笑容凑到他面前,“我在这。”

韩江流一怔,这才看清了,“可儿……”他带有一些内疚地喊道,嘴角抽搐,只觉得可儿那覆上他的小手,非常柔软,非常温软,恍似有魔力。他瞅着她脸上的笑意,因见到林妹妹那一时的惊喜、惊喜之后又是强烈的失落的湿湿心扉,一刹那象注满了阳光,阳光下盛开了许多花朵。

他在看着别人时,自己也被一个人这样看着,看得这么认真,他陡然清醒,瞧见真是的可儿,他的可儿。

生命中,有个人注定是只能藏在心底的,有个人确是随水漂流在你的身畔的,鲜活的,实在的。

谁才是自己应该珍视的人呢?

愿心中爱的人活在幸福里。

愿爱着别人的自己,也能拥有自己的幸福,不是刻骨铭心,而是一种细水长流的宛若亲情的脉脉、涓涓!

韩江流轻柔地执起可儿的手,大掌抚着她的长发。

“喝参茶了吗?”

“正准备去喝呢,肚子还有点饿,我还想吃点点心。夫君,你要吗?”

“嗯,可以陪你一起用点。”

“哎呦……”

“怎么了?”

“宝宝踢得我走不上前。”

“我揉揉……”

这就是家长里短,这就是日子,如此平淡,却又是如此真实。

这世上,没有永不终场的戏,也没用永不消逝的生命。

珍惜眼前人,人生才永不言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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